《此处危险[女尊]》 1. 欲将心事付瑶琴 [] 城南郊区,半山赛车场里,摩托引擎轰鸣声此起彼伏。此处不是什么正规比赛的训练场,而是京南富二代们的聚集地,这群有钱没处花的大小姐大少爷总喜欢找点刺激,赛车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场地边缘,身穿蓝黑紧身赛服的楚括正在做热身,流畅的衣饰线条勾勒出他被薄肌覆盖的高挑身材,在他身边停着他的爱车——一辆极具未来感的越野竞赛摩托。 “好帅啊。”观众席上,一男人举着望远镜感叹。旁边的女孩满脸花痴:“对吧对吧,你也觉得楚括好帅!他是这些豪门二代里腿最长、腰最细、脸最好看的人了,可惜我家小门小户高攀不起,不然就算当个朋友也好呢。” 男人目光从望远镜上挪开,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女孩。赛场上,楚括已经跨坐上摩托,正在调试头盔,举手投足的动作虽然随意,却十分舒展。 “什么叫得天独厚!”女孩眼冒爱心滔滔不绝,“楚括的外形就是老天爷赏的饭,尽管他只会挥霍他老爸的钱,还在媒体采访的时候大放厥词,说什么‘女人就该温柔,他只喜欢小鸟依人的女孩’那种屁话,但是每次看到他的脸蛋身材,我还是会原谅他。” 引擎轰鸣,狂风扑面,楚括压低上身,遥遥领先。 “不过说起这个,他好像还蛮洁身自好的,”女孩一副对豪门秘辛了如指掌的样子,“之前我朋友的哥哥为了巴结他,打通关系约他去湖畔别墅新开的那个会馆玩,其实就是那种地方,你知道吧?楚括理都没理,还叫那哥们以后别再找他。不知道是洁癖呢,还是说这世界上真的有能抵御诱惑的男人? 啧,反正知道这件事之后,楚括在我心里的形象碾压整个恶臭二代圈几个来回了。只是没想到,他不仅斩女,还斩男呀?” 男人听着她口若悬河地夸赞楚括,终于忍不下去:“什么跟什么?我说的是他摩托车好帅!那种小白脸也就你们女的喜欢。” “哦,那个摩托啊,”女孩扫了一眼,摇摇头,“好看是好看,安全性能一般,太花哨了。” “嘁,你懂什么?我考考你……” 话音未落,场馆内忽然响起一阵尖叫骚乱,男人呆愣着朝赛场上看去,只见那辆帅气的摩托车正与地面摩擦出刺目的火花,然后砰地一声爆炸,火光如蘑菇云般升起,映得周遭草木一片暗红。 唯一遇难者楚括,终年27岁。 …… 古色古香的隔间,窗户开着,似是为了散去屋内那甜腻脂粉香都掩盖不掉的血腥气,夜风入户,吹动床幔丝绦飘飘摇摇,一条粉色纱幔自乌木床头垂下,缠绕着一双苍白瘦削的手腕。 那是一双男子的手,筋骨分明,修长匀称,此时却只能无力高举过头顶,纱幔艳俗的颜色衬得他皮肤苍白,而刺目的红色血迹,自他额头伤口一路蜿蜒淌过紧闭的眼窝,又顺着下颌沾湿了月白色的衣领。 简直像是上好的宣纸被一团墨迹污染,令人惋惜。 然而,坐在床头的粗壮女人似乎并不会因此怜香惜玉,她伸手在男人鼻息处探了探,然后反手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你爹个尾巴!没死就别给我装睡!搞什么三贞九烈的样子?老娘花钱包了你,难道是为了让你在这以头戗地展示高风亮节的?” 这一巴掌力气大,打得人只觉脑浆乱晃,飘出去的三魂七魄都硬生生被拽了回来。楚括就是在这时悠悠醒转,入目便是一个女人的狰狞面孔,他想要动,仰头却看见双手被绑着。 “小倌儿,你还想跑?我是不会再让你有机会自杀的。”女人得意笑着,铁钳一样有力的手捏住楚括的下巴,楚括右眼被血糊得睁不开,脑袋混混沌沌得疼,一时间搞不清楚自己的状况。 我不是死了吗?这是……下地狱了? 不待他继续思考,女人一只手抬起他的大腿,薄如轻纱的衣料簌簌垂落,丝绢堆积在腿跟处:“醒了就好,醒了就能叫,机灵一点儿,老娘喜欢叫得好听的。” 楚括慢半拍地看着眼前被举起的细白大腿,一时间有点对不上号,他顺势低头看去,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我腹肌呢?! 楚括很在乎,那是他日日勤勉、食不果腹、蛋白粉当水喝才练出来的清晰却不夸张、整齐却不呆板的完美腹肌,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白斩鸡身材?甚至连一个女人都可以把他随便摆弄。 纤瘦的腰身被女人一条手臂锁紧,然后似乎只是用力一提,楚括整个人就被她搂抱起来,手腕被绳幔牵制着拉向身后,女人从背后抱着他,一只手探出扣住他的下巴,逼迫他抬起脸看向面前的巨大铜镜:“好好看着你的贞洁是如何被我夺走的,花楼的男人还妄想学人家闺阁公子的做派,真叫人笑掉大牙。” 女人说的话全然没有进入楚括的脑袋,他看着铜镜愣神,镜中人长相与他很有几分相似,但是瘦削的身材、苍白的皮肤、披散着的一头乌发与眼底氤氲的水汽嫣红,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他不是他。 难道说……我穿越了? 什么剧本啊?开局就当鸭! 他这边心神巨震,直到月白衣袍从肩头滑落一侧,楚括才后知后觉地想要挣扎,可他这幅身材本就较之对方瘦弱,再加上额头受了伤,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几乎提不起半点力气。楚括27年的人生里还从没有过如此被动的时刻。 怪不得原主要自杀呢,他回想刚醒时听到的几句埋怨,心说自己要是不情不愿地被这种女人碰,还不如也死了算了! “对了。”女人动作一顿,从怀中摸出一颗药丸:“来之前,花楼爹爹给了我一颗十全大补丸,说是给小倌儿吃了更带劲儿。” 楚括抿紧了嘴巴,却被轻易捏开,那药丸几乎直接扔进他嗓子眼儿。 “快吃,这可是好东西呢。” “唔……”楚括被那药丸噎得要闭过气去,偏偏女人用手捂住他的口鼻,逼着他往下咽,濒死般的 2. 欲将心事付瑶琴 [] “你们是谁?”楚括闷在泛着兰草香的衣服里,瓮声瓮气地问。扛着他的女子还未出声,另一个手快地将大氅一掀,蹲下身仰头看他,楚括猝不及防对上她怒气冲冲的眼睛。“好啊楚括,不过是五年未见,你已经把我忘干净啦?” “亏得我刚到楚府落脚就被姨父拜托满城寻你,想不到你是如此地没有良心!” 糟了,楚括心下一沉,原来原身与这女孩竟是认识的,他看两人打扮,还以为对方是官兵、捕快之类的公务员呢。 姨父……是原身的爹吗?难道两人是姨表亲?而且她们好像还会法术,会不会看出眼前人已经换芯了? 见楚括闷不吭声,一副真想不起来的样子,少女简直要被气笑了,她哗地起身,拍了拍师妹的肩:“悬环你看他!跟我说得一样吧?我白烟尘从不说谎,他就是这么不可理喻,一张嘴就能把人气死。” 顾悬环显然是比这位大师姐要沉稳得多,闻言只是微笑:“师姐,原来他就是你总提起的那个——爱发癫的表哥。” 表哥?还爱发癫?楚括难以想象,原身这得是个什么人啊?自己这一缕现代来的鬼魂究竟该如何贴合原身的人设才不会露陷…… 顾悬环见白烟尘似乎实在气闷,便努力顺毛打圆场:“五年也不短了,你离开楚府的时候还是扎双髻的豆蔻年华,如今已成大人,而我们跟着师尊洗筋伐髓,早已是脱胎换骨,再加上女子本就心思成熟较早,性格习惯也会略有不同,表哥刚刚受了惊吓,脑子混乱,你莫要跟男子计较。” 白烟尘扯着嘴角冷哼:“也是。” 从刚刚开始,楚括就觉得哪里别扭,听了顾悬环的话,他恍然发觉这个世界的怪异之处。刚刚那个嫖客一口一句“男子的贞洁”现在两个女孩又说“不与男子计较”,怎么……怎么感觉有什么东西弄反了? 很快,楚括的疑惑便得到了验证。还未等出了花楼,迎面赶来一队家丁,个个是肌肉紧实的女子,应是花楼培养的打手,看着实有几分气势汹汹的样子。去路顷刻间便被堵死,白烟尘与顾悬环对视一眼,只道这架非打不可了。 “师姐,我们……” “退后。”白烟尘微微抬手,站到顾悬环和楚括身前。此处乃是一条狭窄走廊,左右被墙壁封死,难以施展拳脚,然而每隔十余步,墙角处便有一珐琅铜盆,里面是清水一汪、莲花一朵。 白烟尘将法诀凝于指尖,双指并起,随手一抬:“无风起浪。” 此言一出,珐琅盆随之剧烈颠摇发出震耳巨响,水流汹涌而出,好似化作无数银鱼,在半空中流转回旋,蓄势待发。 指诀变幻,中指与拇指捏紧竖于胸前,白烟尘周身笼罩一层银光,高束的发丝如被狂风吹拂:“莲叶飞刀!” 顿时,盆中莲花像被注入灵魂,一朵朵随水流飞起,于白烟尘身后连成一个巨大光轮,缓缓转动,原本柔弱的花瓣如同泛着冷光,利器一般对准面前之人,似乎只等白烟尘的一声令下。 白烟尘好整以暇地看着家丁们轻笑:“准备就绪,你们让是不让?” “哎呀!使不得!可使不得!”远处传来一声哭天撼地的公鸭嗓,这花楼爹爹姗姗来迟,被人搀扶着匆匆赶来。 爹爹年事已高,却仍然穿嫩黄色的少年衣衫,涂脂抹粉,妆面浮于颊上,像嵌了一张假面。他挤开家丁,走到最前面,慌张地摆着手:“二位大人,她们不是来打架的!正正是我叫来护送您二位与楚公子回去的!您看看我,老眼昏花,竟把楚公子当作一般奴儿收了进来,我真是该死!” 他说着,狠抽了自己几巴掌,又讪笑着求情:“离水镇的人都知道,我自幼卖身,吃尽无数苦楚才有了这一间属于自己的花楼,如今又要养活花楼上下几十口人,对一个无依无靠的男子来说,有多不容易。”说到动情,这半老徐郎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大人,这一次属实是一场误会,人您也杀了,楚公子也还好好的,医治楚公子的银两我们花楼全担,只盼您在镇北王面前给老奴留几分薄面,让我这一大家子人还能为继下去,不然……老奴也一头撞死算了!” 说着,他便一头朝廊柱撞去,几个家丁管家一同拉着,哭哭啼啼嚷嚷:“您可不能死啊,您死了我们怎么办。” 白烟尘冷眼看着他们演戏,半晌才出声制止:“行了,等了半天,怎么听不见响儿啊?”她看了一眼楚括,光洁额头上,撞破的伤口分外刺眼,“哼,我这次来,只是为了救人,至于如何处置你们,要看镇北王的意思,你们跟我说不着,让开!” 一群人诺诺不敢言,让了一条通路,白烟尘不再多说,径自带着顾悬环和楚括离开了。 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管家搀着爹爹的手紧了紧,担忧道:“镇北王不会一气之下拆了我们花楼吧?” 老男人挤掉眼角泪花,全然变了脸,面露不屑:“如今的花楼早已是各方势力交换情报的重要场所,她镇北王也用得到,怎么会为了一个区区男儿坏了大局,不必多虑。” “爹爹,那您这是……” “我只是来试探试探。”爹爹悠然地整理衣袖,不紧不慢地解释道,“那两人穿着蓬莱高天的弟子制服,定是修习法术的修士,我要看看,她们来我花楼是不是只为救人。” “那您看出什么了?” “她们如此年轻,又心高气傲,不过是外出历练修习的小修士罢了,都散了吧。” …… 三人出了花楼大门,已是半夜时分,街上空无一 3. 欲将心事付瑶琴 [] 楚括被全须全尾的带了回来,本应是一件喜事,然而主君出门迎接,见到自己儿子如此衣冠不整的狼狈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吩咐侍从先带尘儿和小师妹去客室歇息,转头扯过楚括的手,将人拉进祠堂。 “给我跪下!”主君谢辞端得是一派温文尔雅的形象,发起怒来也只是疾言厉色了一些,却仍旧腰背挺直,保持着他清正儒雅的风度,连系于发间的绸带都没有晃上一晃。 然而,有人把他的话当耳旁风。楚括在那花楼里本就受够了气,哪成想回到家还要被从天而降的便宜爹教训。白烟尘还说什么“他是镇北王的掌上明珠”,有这么对明珠的?看着面前行行列列的祖宗牌位,楚括眉头紧皱,犯了少爷脾气,低声道:“我不跪。” “你这逆子!” “啪!”地一声,谢辞不知从哪掏出一根戒尺,用力打在楚括大腿后侧,登时苍白的皮肤便浮起一道深红凸痕,被打的地方如同灼烫又如电击,别说楚括现在招架不住,就是从前的体质也难顶。 “你一个男儿家,尚未婚配就被卖入花楼,传出去怎么得了?你娘镇北王的脸面又要往哪搁?” 父君也是气急了,戒尺一下又一下打在楚括身后,这下别说跪,他痛得腿软,每挨一下就抖得不行,不过三下便整个人倒伏在蒲团上面,冷汗浸湿了披在身上的藏蓝大氅,微凉细滑的布料随着他隐忍支撑的肩胛骨而簌簌起伏,纷乱的长发遮住了他的脸,楚括咬紧衣袖,沉默地不肯吭声。 全身的皮肉都仿佛被烙铁烫过,几乎痛出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楚括在冰冷的地面攥紧拳头,昏昏沉沉的脑海中却想起自己十岁那年第一次生病住院。那才是真正的众星捧月。 很多人都来看望他,认识的、不认识的叔叔阿姨挤满了VIP病房,就连老爸也推了会议专程赶来,还带着他小时候最爱吃的乳酪蛋黄酥。爷爷奶奶特别担心,无论家里人怎么劝他们都不肯回去,还有妈妈,发烧的那晚,妈妈在床边守了一夜…… 原本应该是早已想不起来的记忆了。 戒尺责打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下,一只微凉的手穿过发丝,抬起楚括的脸。楚括透过朦胧的视线看过去,竟在谢辞严厉古板的神色中看到一丝心疼。 他道:“怎么偷着哭?你以前挨不了几下就开始大喊大叫,没一点矜持样子,这次亏吃得狠,可是知道错了?” 楚括眼圈憋得通红,抿着嘴不说话,谢辞眉心皱褶不由加深了一些:“若不是你自己不听告诫偷溜出府,又怎么会招惹这样的事端?我还冤枉了你吗?” 等不到回音,谢辞握着戒尺的手紧了紧,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他似乎不太习惯括儿如此沉默的样子,要是他像以前那般顶嘴,他便可狠狠地罚,可这次…… 不知想到什么,谢辞面色一变,连忙扯开楚括本就不怎么结实的衣襟,冷意袭来,楚括脸颊臊得通红,一时间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下意识要遮,却被谢辞捉住手腕。 “你干嘛?”扯了衣服又要扯裤子,这是哪一出啊? 谢辞嗔了他一声没大没小,手上动作却不停,直将楚括的裤子褪到脐下一寸,楚括尴尬得简直要原地升天,却见原主平坦光滑的小腹上,赫然是个米粒大小的红点。他眉梢一抬,心道这不会是…… “还好,朱砂痣还在,”谢辞一副总算放心的样子,将他衣服理好,“我还当你被破身了。” 果然,这个世界的男人有朱砂痣。楚括要是从现在开始写一本吐槽录,估计能写出个鸿篇巨制来。 他真觉得这个世界无法理喻,男人又不会吃亏,他们的贞洁值几个钱呢?可是这些人一个个把男子的贞洁看得比天大,就连……就连谢辞真正的儿子也是为了贞洁而死。要是自己这番真叫别人得手,回来还不得浸猪笼了? 耳畔谢辞长长叹了口气,吩咐他不知错就跪到天明,说完离开了。祠堂空寂而阴森,楚括一面庆幸不用再跟原主的亲人交涉,一面又不觉感到有些瘆人,他拢了拢白烟尘的大氅,挨打后的痛让他身形微晃。 跪又跪不住,坐也坐不下,封建社会真是害死人。 楚括仰头看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祠堂上香火供奉着,青烟缭绕间,牌位上刻着的是一个个女人的名字,这是一个女人掌权而男人地位低下的社会,镇北王是女人,是一家之主,而在家相夫教子的却是谢辞……不对,或许应该叫相妻教子。 所以等待自己的命运是什么?像电视剧里演得那样盲婚哑嫁,然后操持一大家子宅斗升级,争夺妻子那可怜的一点疼爱吗? 楚括悲从中来,但又没有办法,无论如何他好不容易活过来,短时间内还不想再死一次。 “祖宗们,要是真在天有灵,就保佑你们真正的孙儿往生极乐,他被封建礼教害死了,这躯壳还能借我对付用用,也算是功德一件。”楚括这边百无聊赖地碎碎念,忽听吱嘎一声响,冷风窜进衣领,缭绕香线随风而动,跟闹鬼一样。 楚括声音都吓得变了调:“谁?” 木门吱悠悠响了一阵,白烟尘推门进来,就看到楚括躲在香案下面,手中抱着蒲团的怂 4. 欲将心事付瑶琴 [] 满室先祖的姓名像是一双双眼睛,刺得楚括如芒在背,然而药性不受理性控制,反而越是在这种禁忌之地,他身上的反应就越是剧烈。 白烟尘仅用一只手撑着他的身体,两人距离不远不近,楚括刚好能闻到她梳洗过后身上残留的冷香,她应是常用兰草气息的香薰吧。楚括想着,脸色愈发红润,狼狈地攥紧身前衣襟。他喉结微动,尽量用正常的声音说话:“花楼那女人……给我吃了一颗十全大补丸。” “大补丸。”白烟尘重复着他的话,似是觉得很有意思。她看了看外面,偌大楚府之中夜色沉寂,众人都已入寝安睡,值夜的人也不在附近。她隔衣拉着楚括的手腕,问道:“还能走吗?你这副样子最好别让姨父看见。” 楚括点了点头:“去哪?”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自己还身中春.毒,一切看起来都像是要发生点什么的样子。但楚括现在完全没那个心思,这个世界的药很奇怪,他现在使不上力气,却很渴望别人来碰自己,仅仅是隔着布料感受到白烟尘微冷的指尖,他就几乎一步路都走不动了。 “还……还没到吗?” “快了。” 楚括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他不熟悉楚府,只觉得七拐八拐地走了几道小门,然后溜出了府去。 两人不时踩碎枯叶发出细碎声响,越走越是荒无人烟,楚括慢半拍地紧张起来,白烟尘打算干什么?自己这样跟着她是不是……有点危险啊? 不过原身是她表哥,她应该不至于那么禽兽。 但是如果她真有什么想法,那自己可是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赢,真成了任人拿捏的兔子了。 楚括脑子里在天人交战,一会儿觉得白烟尘救了自己,人品应该还行,一会儿又代入现代世界,觉得换成男人根本不会放过这种送上门来的机会。 男人的意志力有多薄弱,他还不清楚吗? 心跳愈发急促,呼吸也不自觉地带上泣音,楚括觉得自己就快要烧坏掉了,他甚至自暴自弃地想,白烟尘要是用强的,他干脆就坡下驴,结束自己的单身魔法师生涯。* 可惜,没有这种好事。 楚括感觉身前的人停了下来,还不等他问,哗啦一声,一泓水柱便浇落在他身上。刺骨的凉意瞬时让他头脑降了温,楚括这才看清面前的溪水,夜色下倒映着月光,淙淙流过石栏,激起玉白色的浪花。 白烟尘收了法术,转头笑盈盈地看着楚括:“清醒点没?我扶你下去泡会儿?” “嗯……嗯。”楚括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脸上,闻言点了点头。 他脱了鞋袜,扶着白烟尘的肩膀踏入溪流,冷水如刀,寒夜里更是彻骨,但确实缓解了他的燥热。似乎再也不想展露身上的狼狈,楚括沉下身,整个人泡进水里,一同浸入水中的鹤羽大氅随水流漂浮,楚括在水中睁眼,隔着粼粼波光看半蹲在岸上的少女。 “别怕。”白烟尘说,“我在蓬莱岛上也看了些医书,这种药没什么害处,挺过去就好了。” 她指尖倏然光芒凝聚,化作一只粉蝶:“我叫悬环带你的侍从过来,再带些厚衣服和热茶什么的,免得把你冻坏了。对了,在你的卧房里也添些火盆吧。” 白烟尘对着粉蝶言语几句,那灵力化成的小蝶便轻巧地朝楚府里飞去。 真的不一样。氧气即将耗尽前,楚括从水里露出脑袋,红晕褪去,脸上斑驳的血迹也终于得以清洗,清澈的水珠漫过他深刻的眉眼和墨一般颜色的睫毛。白烟尘话音停顿了一秒,然后背过身去:“我等你洗好。” 楚括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对自己之前的揣度有些愧怍,她不是那种可以等量代换成现代男人的上位者,这是她的不同,还是……女人和男人的不同? 秋风瑟瑟,枯叶簌簌,月亮隐没在云中。光线变暗的一刻,一道破空之声忽然袭来!弹指之间,水流化作冰刃自楚括身侧拔地而起,耳畔响起金革之声,一枚玉制暗器被挡落在溪流里。 “什么人!”白烟尘比楚括更先一步发现危险,远处树木枝干晃动,似乎偷袭者一击不中便转身逃跑了,她抽出腰间常佩的匕首, 5. 欲将心事付瑶琴 [] 这就变得有些棘手了。 如果原主不是自杀,而是被人故意杀害,那现在自己“死而复生”,凶手必然会想方设法回来灭口。 难道原主死前,在花楼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秘密?白烟尘好像说过那花楼有妖气,会不会原主就是因此丧命? 一时间,楚括只觉自己的小命悬于蛛丝之上。 他越想越觉得不好,火盆光晕明灭,楚括看着还在抽噎的小侍,出言试探:“夏青,我去救朋友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谁知那小侍忽然跪了下来,惶恐道:“主子,小的没敢告诉任何人,只有我和采荷知道。” “采荷怎么和你说的?” “池家报了官,但由于连日失踪的都只是平民家的男子,坊间又传言是妖物作乱,官府根本没有认真寻人,是以家家户户的男子都被勒令足不出户,也就公子您……一会儿说想吃城东那家荷花酥,一会儿说要去西市买竹简,总是翻墙跑出府去。” 夏青娓娓道来,楚括听得是心惊胆战。怪不得白烟尘说她表哥发癫,如果说外面真有一个专门抓男人的妖怪,他跑出去岂不是白白给妖怪送菜吗? 而且故意去男子不会去的花楼,除非……他知道什么线索。 夏青继续道:“采荷告诉我,说您前几日去了池家一趟,拿走了池公子的日录,想必是池公子之前与您提过什么,您专程去偷……哦,去拿的。” 日录?这倒像是一个关键道具,是什么东西? “小的回想起您走失前夜手不释卷的书简,封面上画着一株杨柳,想必那就是池柳池公子的日录了,虽然小人看不懂上面写了什么,但小人猜想,您定是为了池柳公子才冒险出门,毕竟他是您最好的朋友……” 夏青说着说着又想哭了。 “不是夏青不想告诉家主,只是您这次太过出格,要是告诉了家主或者主君,小的怕是没命了……而且,刚一得知您失踪的消息,主君就晕倒了,小人也怕说了之后再把主君气出个三长两短……呜呜呜您,您打我吧!” “快别哭了。”楚括实在招架不住,眼前的小少年哭得梨花带雨,怎么看怎么别扭。 他原想着告诉父君,叫家主多给他派几个护院什么的,万一真有人想要灭口,自己也好有个准备。 但是……没想到,原主亲爹虽打人不手软,心性却如此荏弱,儿子仅仅失踪就吓得晕倒,若是知道自己招惹了凶手,还不知道要吓成什么样。 “咳,夏青,你还记得我把池柳的日录放哪了吗?”楚括故作不在意地问道。 “小的给您收起来了。”夏青像个小兔子,动作麻利地从书案上抽出一本皱巴巴的册子,看起来被人翻来覆去地读过。 楚括连忙翻开: 【寒露,雨,她又来了,唤吾与其同游画亭,雨幕重重,姑娘抚琴于亭上,哀婉悲切,有如天音。】 原来是日记。 楚括忙又往后翻了几页,这个叫池柳的公子好像是个恋爱脑,日记前面还是正常地记录吃喝玩乐,越往后翻,那个弹琴的女人出现频率就越高,他一会儿夸人家长得像仙女,一会儿夸人家琴声像天籁,到最后,女人问他是否愿意随她去永乐之乡…… 【月圆之夜,琴声为引,往东南行至五里,见一神庙,复向西行百余十步,得见永乐之乡。】 就是这座花楼。 第二日夜,白烟尘和顾悬环按照日录记载,果然走到了花楼前。这是离水镇最热闹的地界、楼宇张灯结彩,夜夜笙歌,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虽然在白烟尘眼中,此地仍然妖气森森,但左看右看,没有什么永乐之乡的影子。 顾悬环手中握着她的九节鞭,抬头看了看亮如银盘的圆月:“师姐,你说这永乐之乡是个什么东西?结界?还是幻境?” “无论是什么,最关键的应是那妖物的琴声。没有琴声作引,我们永远都找不到。”白烟尘干脆收了剑:“反正明儿个才是十五,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不知这妖怪想要哪天出洞呢。她喜欢引诱纯良男子上套,我们也想个法子把他引出来。” 白烟尘想到楚括,今天一大早他就来找自己。 彼时鸟都还没叫几声,门外便有一道身影徘徊不去。白烟尘听着对方毫无真气的脚步声,便懒洋洋起来推开门,打着呵欠闲闲地往门上一靠:“你这是一夜没睡?” “表妹!”与白烟尘的疏冷不同,楚括眼前一亮,像是见到了救星。 他较之前熟稔得多,几步走来往她手里塞了一卷破书,眉心微蹙,青紫未褪的脸上满是忧心,看着倒有几分可怜:“你可得帮帮表哥,我在花楼里惹了大事 6. 欲将心事付瑶琴 [] 不行,不去,不想当。这话还没从楚括嘴里说出来,门口招徕客人的小倌儿已经迎上前,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几位姐姐怎么光在门口站着?是第一次来吗?”小倌涂脂抹粉,身上香风阵阵,走起路来脖颈手腕上环佩叮当作响,楚括第一次在男人身上看到了什么叫妩媚多情。 顾悬环下意识用鞭柄挡了一下,没让他靠近,小倌儿便识趣地绕过她,贴在了白烟尘身边,年轻的男孩媚眼如丝,身上好像没长骨头:“姐姐,来玩玩嘛。” 楚括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这种地方他上辈子都不屑于去,想必白烟尘这种潜心修炼的人,更是不会…… “好啊。”没想到她一口答应。 无视了楚括直勾勾瞪视的目光,白烟尘挽住顾悬环的手,兴致勃勃道:“听说这花楼男子最是柔美多娇,今夜我们姐妹二人也来潇洒潇洒,如何?” “姐姐真是好眼光!”那小倌儿做成了生意,喜笑颜开,跟上去夸赞,“我就说嘛,几位姐姐都是芝兰玉树、风采翩翩的佳人,怎会是那不解风情之人呢?” 他体贴地转过头去,绢帕捂住嘴角,看着楚括羞赧道:“这位体弱的姐姐也不必多虑,本店的相公花样多多,您无需受累,他们会服侍您的。” 楚括被挡在面纱下的嘴角都快要抽烂了,然而他开口说话怕是要露陷,只得又狠狠瞪了白烟尘一眼。 这白烟尘打得什么算盘? 楚括根本不想走进花楼里,他一到这就想起刚刚穿来时的情景,那种从未有过的、深陷泥潭任人摆布的无力感让他不由得有些惧怕,然而,他现在更怕小命不保。 看着白烟尘和顾悬环都没有停下的意思,楚括也只能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谁叫他雇人当保镖都没有酬劳,就算白烟尘丝毫不顾及他也只能忍了。 几人步入花楼,入眼便是骄奢淫逸的荒唐场面,这座花楼是个环形设计,正中留有一片宽敞的戏台,除了花魁大选,平日里也会安排一些助兴的节目,今日是个说书的。 然而说书的是正经人,下面的听众瞧着可就不怎么正经了。每一桌端坐的女人,身边都有至少一个东倒西歪的小郎君伺候着,这些人衣着暴露,有的只穿了薄纱,连里衣都没有一件、有的干脆用绫罗遮系于胯上,赤.裸上身披挂着珠玉玛瑙…… 真是……民风开放。 楚括觉得有点想吐,却被拉着落座,刚刚那殷勤的小倌儿又去门口招揽新的客人了。顾悬环端端正正地坐着,目不斜视,白烟尘倒是不拘束,拿过面前桌上的酒壶,斟了一杯清酒。 终于,她好像总算察觉了楚括充满怨气的目光,抬眼看向他,将手中酒杯往他面前一递:“来点?” “我可是千杯不醉。”楚括忍不住回想自己从前的酒场风姿,不过很快又想起在这花楼吃过的亏,遂转过头去,“但今天就算了。” 周遭的男人都捏着嗓子说话,夹得要命,一口一个“姐姐。”楚括忍着不适问她:“你到底为什么非要进来?” 白烟尘品了一口酒,又微微皱眉,把酒杯推远,笑道:“这腌臜之地着实委屈了楚二公子,不过我要进来还真是为了你好。” “什么?” 楚括还待再问,白烟尘已与顾悬环交换了眼色,两人一同起身。 又是什么秘密通话。楚括心底不满,见她们要走,却下意识拉住白烟尘的衣角:“去哪?” “安心。”白烟尘按住他的手,微微弯腰,压低了声音,“你带着面纱,又作女装打扮,应该不会被认出来,你就在这坐着,有危险我会回来救你。” 远水解不了近渴!楚括心底对这保镖的服务态度强烈谴责,抓着她衣角的手几乎捏得泛白。 忽然手心一凉,是白烟尘将腰间佩戴的匕首解下,塞进他的手中:“楚括,你胆子变小了。” 白烟尘随口说着,手指收拢,帮他握紧匕首:“你拿着这个,有坏人来你就拼了命地捅她,也能招架一二,死不了的。” 刀柄的纹路硌着掌心,肩头被轻轻拍了两下,然后,白烟尘和顾悬环就如同两条游鱼一样隐匿在了人群之中。 楚括保持着姿势半晌没动,直到手心都攥出了冷汗,他没有那个时刻像现在这般,希望白烟尘快点回来。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好像周遭那些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他觉得自己好像正在被审视、被揭穿,他明明穿着衣服、遮挡着脸,但感觉自己和那些衣不蔽体的男孩没什么两样。 直到说书人的字眼落入他的耳朵,他才稍稍分了些心神。 “说东海蓬莱仙岛,白氏一族世代修仙,守护着我们云姹古国,今天我们不说开山立派的大师祖,也不说辅佐圣上的大国师,”啪地一声,惊堂木拍下,说书小姐抑扬顿挫朗声道:“我们说一说那蓬莱高天第一剑,剑尊白缨!” “好!”观众倒是很给面子,楚括在一众喝彩声中听到了熟悉的人名——蓬莱高天第一剑,那不是白烟尘的师尊吗? 白氏一族? 7. 欲将心事付瑶琴 [] 锵然一声巨响! 长剑没有刺入楚括的身体,而是被一道银白弧光反弹。 楚括垂目看去,正是手中篆刻花纹的匕首嗡嗡争鸣,展开了一道坚固结界。 “有……有刺客!”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原本愣神的人们好似大梦初醒,尖叫的尖叫、逃窜的逃窜,间或夹杂着小倌儿的哭声,温柔乡被打破,整座花楼乱作一团。 楚括心跳如雷,原以为对方会像上次一样,没能成功便抽身离开。可是不知怎的,这次此人好似杀心浓重,非要得手一般! 一击不中,她便封住楚括去路提剑再刺,一连几剑撞在结界上,剑剑凶狠,砍得火星迸溅。 楚括两辈子加在一起也没直面过这般杀意,当即狼狈摔倒,随着左支右绌的躲闪,盘好的发髻与遮面的纱巾统统披散零落,在众人面前露出原本的男子模样。 “是他。”头戴斗笠的女子看清人后似乎怔了一怔,她按着腰间佩刀,却好像被杀手的气势震慑,身体僵硬得动都动不了。 有人不成调地惊呼:“是个男的!难道这杀手就是专杀男子的妖怪!”“快逃啊!是妖怪!” 场面更加混乱起来,黑衣刺客不想再耽搁了,一双有如毒蛇的眼睛盯住楚括,猝然冷笑:“你跑不了。” 楼外不知何时布满了乌云,雷声隆隆作响。刺客五指张开,掌心向上,凝聚出一团噼啪作响的光团。楚括觉得自己好像被盯紧的猎物,而杀手那双被电光映得森寒的眼睛,昭示着他的必死无疑。 “引雷!”杀手声音不大,在场的每个人却都听到了。如果任凭天雷劈下,整座花楼都将付之一炬,她这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要让所有人一起死! 雷声已然逼近,带着摧枯拉朽之力聚集与当空。人们寒毛根根倒竖,竟是连救命都喊不出来! 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不知从哪飞来一柄铮铮作响的长剑,有如白虹贯日冲向光团。 长剑携着电光在人群中呼啸而过,眨眼间穿透窗户,冲天而去,也是在这瞬间,雷声轰然降临,却尽数被长剑引走,电闪雷鸣将夜晚照得亮如白昼,携万钧之势砸在了距离花楼三尺之外的空地上。 无人伤亡。 杀手一惊,企图再次引雷,来人可不会给她机。,银白马靴凌空踏在杀手胸膛之上,将其逼退数十步,黑衣杀手反手持剑抵挡,剑气扫过之处无不留下深刻剑痕,却伤不到来者分毫,后者旋身躲避剑气,继而长腿高抬,直踢杀手面门,趁其躲闪并指如勾,便要扯下她的面纱。 这是高手。 杀手拼着生受一击,勉强护住了身份,继而试图与对方拉开距离。 弹指之间,两人一路从花楼东边打到西边,打得桌椅翻倒、酒器、木屑崩裂四溅。少女穷追不舍难缠得很,倒显得手中有剑的杀手落了下乘。 “师姐,接着!”顾悬环喊了一声,将九节鞭当空抛来,众人这才惊觉那少女还是赤手空拳! 只见她足尖点地,一个后翻接住钢鞭,复又翩然落下。行云流水之间,虚设的广袖翩翩鼓动,恍若真正展开了鹤羽一般。 “难道你是白烟尘?”杀手眼色变得难看。 “没礼貌。”九节鞭在白烟尘手中宛如化作灵蛇,劈头朝她喉间撕咬而来,“江湖规矩,你先自报家门。” 啪地一声,杀手拼命用剑格住了钢鞭,却还是被鞭尾扫到了脸,鲜血涌出,她自知不敌,反手向四周甩出数枚玉镖。 不愧是杀手,关键时刻想都不想就拿普通百姓当靶子! “悬环!”白烟尘低喝一声,反身踢落最近的一枚飞镖。两人配合无间,当最后一枚飞镖刺向江湖打扮的女子时,被一双修长手指当空夹住改变了轨迹。 同样的玉制飞镖,果然是上次那个人。 当啷,飞镖落地,白烟尘略有不甘地看向大开的窗户:“哼,还挺能跑。” 冷风灌入花楼,甫遭惊吓的众人后知后觉发现已经安全了。没有人被杀、没有人被雷劈死,甚至保护了她们的少女连大气都不喘一下,好像无事发生。 “刚刚那个人说她是白烟尘……”有人迟疑着开口。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纷纷来了精神:“你就是白烟尘?那个白烟尘?”“你可是剑尊首徒!”“你刚刚都没用法术吧?好厉害的身手!”“没有你,我们都完了……” “过奖过奖。”“小事小事。”白烟尘嘴上谦虚,笑得可是真开心,转脸就把还可怜巴巴坐在地上的楚括抛诸脑后了。 此一役,白烟尘在这小小离水镇算是出了名,人人皆道她身法漂亮,招式轻灵,长相还十分出众,简直就像白鹤幻化的神仙一般。 而那个至始至终躲在人群里的江湖少女,当下便涨红着脸溜走了。 惨遭破坏的花楼内,众人沉浸在对白烟尘惊为天人的气氛中,无人搭理的楚括正好趁此机会悄悄爬起来。 他刚刚被吓得脚软,以为自己快死了的时候,在心里喊了无数次白烟尘的名字,此时却不声不响,企图 8. 欲将心事付瑶琴 [] 花楼今夜动荡,一个原本应该出现的人却似乎被忽略掉了。 二楼拐角处,身穿鹅黄衣衫的男人以扇遮面,冷冷看着眼下发生的闹剧,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紧掐住了衣角,他忽而转身,疾步朝自己的卧房走去。 此人正是花楼的主人,现在人人称他一声爹爹,几乎没人记得他的本名——羌无。 羌无进入房间,关好了门,又落了一道锁,然后才拨开床后的帘栊。在其后,露出一间石室的暗门。 年轻时的羌无周旋于女子之间,最喜欢说的一句话便是“每个会讨女人欢心的男人,都有秘密。”从前他在这石室里藏珠宝首饰、藏铜板金银,如今,他在里面藏了一个人。 此处阴暗潮湿,蛛丝遍布,角落里不时传来低弱的呻.吟哀哭,悉悉索索,凄婉可怖。然而羌无好似统统看不见,他眼中只有面前坐在高台上的女人。 或许不能称之为女人。 “阿姐,收手吧。”羌无几乎是扑到女人脚边,“那些修士几次三番过来,一定是来抓你的!她们好像很厉害,我怕……” “羌无,你看看我的脚。”女人的声音从头顶幽幽传来,打断了他的话音,羌无颤抖着伸出手,拉高女人垂及地面的黑色长裙。 即使做好了准备,仍是心下一惊,裙摆下,八只黑色覆毛的蜘蛛腿张牙舞爪伸出,女子的半身已然是蜘蛛形状,仿佛嫁接而成,怪异可怖! “再不吸收男子精气,我恐怕不能维持人形!明天就是月圆之夜,我怎么能放弃?”女子的声音诡异喑哑,不似人声,“好阿无,你会帮我的,对吧?你会帮我的……” 那可怖蛛腿一对对抱紧了羌无,厚重的胭脂白.粉被泪水冲花,露出眼角苍老的褶皱,羌无回报住女子腰身,低低呢喃:“阿姐,阿姐。” 他要帮阿姐,羌无为了阿姐,什么都能做。 …… “我自己一个人去?” 第二日,月上中天,楚括被赶鸭子上架,来到了池柳日记里提过的画亭。 顾悬环不知去了哪里,而白烟尘只是浑不在意地冲他摆了摆手:“你身边有女人的话,妖怪就不敢来了,回见。” “白烟尘?”楚括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打着呵欠、仿佛逛街一般离开,秋风萧瑟,画亭外是一池枯荷,偶有几只寒鸦飞过,更显凄凉。 真叫我一个人去!连个防身的武器都不给……楚括硬着头皮朝画亭走,虽心知白烟尘就埋伏在不远处,却还是有些打怵。他现在是一个弱男子,初来乍到就要充当鱼饵不说,要钓的那个还不是人。 原本低头看着地面,走着走着,忽觉周围气氛微变,冷意更盛,楚括猛然抬头。 “小公子,我就知道你会来。” 画亭正中,女子一袭白衣,宛然而立,一双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你听到琴声了吗?我平生酷爱抚琴,公子可愿意随我一道去看看?” 月圆之夜,琴声为引,白烟尘躲在乱石头后面,竟然也听到了琴声。她看到远处楚括茫茫然独自朝花楼方向走去,不时还看看空荡荡的身侧,似是与谁交谈。 看来琴声是真的,而楚括则是被某种巫妖蛊术迷了心智。 “这么容易就中招。”白烟尘眉头微皱,手中长剑出鞘一寸,又堪堪停住,心说那妖术也不至于现在就要了楚括的命,不知师妹那边布置如何了? 见楚括快要走远,白烟尘提步,悄悄地缀了上去,她倒要看看,什么是永乐之乡,而那妖怪的真面目又是何物。 叮铃,似是听到一声铃响,楚括神思微动,茫然回头,身侧早已没有了白衣女子的影子,大风好似从旷野吹来,吹得楚括衣袍猎猎,而原本应是花楼的位置变成了一片开阔的平地,规则的同心圆形图案自空地辐射开来,圆心处站着一个半人半蛛的妖怪。 这是一个祭台。 “来啊,小公子。”那女妖双眼冒着丝丝绿光,开口的语气却是嘲弄,“登上祭台,将灵魂献与神明,就能进入永乐之乡。” “过来吧。”那女妖朝楚括伸手,楚括连忙后退。 谁知,女妖八只腿轻敲地面,神情一瞬变得阴狠:“你们男人就是喜欢欲擒故纵,真是该死!” “什么?”楚括一怔,一道蛛丝倏然袭来,卷住他的身体,蛛丝极硬极韧,几乎要将他腰身勒断! “放开……呃!”楚括喉中涌上一股腥甜,整个人被蛛丝甩到半空, 9.欲将心事付瑶琴 [] 血气如雾,就连月亮也变得殷红。 女妖彻底陷入了癫狂,半人身躯像是被黑色的妖气一点点吞没,再维持不了人形。她操纵着蛛丝,幻化成凌空排列的古琴琴弦,八条蛛腿齐动,弹奏出引路的琴音。 巨大的黑色蜘蛛张开它的八只眼睛,不顾面前蛛网中依偎而死的两具尸体,四面八方地张望寻找起来:“月圆之夜,琴声为引,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 它疯狂地奏响琴声,使那音乐如激流般狂乱:“出来!阻止我的人,我要都杀光!” 秋风吹落枝头枯叶,缺乏水分的焦褐色叶子被风卷落地面,又被一双马靴踏碎,视线向上,是旋起的紫色裙角,是摆动的纤细腰肢,一双在月下交叠舞动的修长的手臂上戴着数不清的银镯,顾悬环手握青铜铃,额佩蛇形坠,对着巨型蜘蛛念念有词。 空间不时发生些微的扭曲,如同隔火看月。那蜘蛛却对不远处的顾悬环毫无察觉,找不到人便又尖叫着,回头凌.虐起白烟尘和楚括被蛛网捆缚的尸体。 “师姐,差不多了。” 顾悬环回头,看向身后灌木掩映的草地。白烟尘看戏一般席地而坐,悠闲地支起一条腿,而楚括正安稳地枕在她膝头,睡得很沉。 她指尖轻轻扫开遮挡在楚括脸上的发丝,微侧的脖颈上露出两个暗红的指印。刚刚他跟随琴声指引,即将迈入妖物幻境的时候,白烟尘便直接将他捏晕了,是以他根本没有看到妖物的样子。 现在看来,那琴声,就是眼前这蜘蛛弹的。 至于此时被那妖蛛肆意发泄的两人,只是两截木桩罢了。 西境顾氏擅用蛊术,蛊术可迷惑人心,也可织造幻境。女妖用妖气创造了永乐之乡,殊不知自己早已堕入顾悬环布置在花楼的幻境之中。 青铜铃响,幻境开启,独留蛛妖在里面发了半天的疯。 “什么仇什么怨,那蜘蛛精下手这么狠。”白烟尘托起楚括身体,轻轻将他平放在一旁,当了半天的人形靠枕,她半边身子都麻了。 楚括皱了皱眉,翻身找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全然不知幻境中自己的悲惨遭遇。白烟尘提剑道:“我去解决了那个变态杀人狂。” “等等。”顾悬环拦住她,将她抽出一半的剑按回剑鞘,“师姐莫急,此人会用蛊术,许是顾氏族人,我想看看她究竟是谁。” 叮铃。顾悬环摇动青铜铃,启唇轻道:“入梦。” 忽起一阵大风,蒿草随之摇曳,渐渐的,那草叶由枯黄化作青绿,似是回到了阳春时节…… 溪水淙淙,溪流横亘离水镇,是以家家户户都习惯于来溪边取水,顾悬环看到了——一个少年。 “谁呀这是?” 她将所遇之景投映在半空之中,白烟尘也凑热闹似的跟过来看。画面上那少年腰如水蛇,弱质纤纤,粉白衣襟宽松地敞着,丝毫不在意君子礼节,他抱着一盆衣服过来漂洗,周围男人对他投来鄙夷视线,他毫不在乎,偶有女人路过,似是与他相熟,个个都要调侃一番。 有人更甚。 “小阿无,你这么嫩的手,怎么还亲自洗衣服呀?” “不然你给我洗?”少年娇笑一句,自顾拿起木棒敲打浸过水的衣物。 “我给你洗也可以。”那面目不清的女人从身后凑上来,神手探入少年松垮的衣襟,“那你可得给点好处,你那双手有更合适的用途。” 几句话,腻得画面外两人龇牙咧嘴。 白烟尘看得眉头紧锁:“这是那女妖的记忆?够猥琐的。”顾悬环没有吭声,眼中似有不解。 画面中,那少年洗着洗着,眼前的溪水却渐渐被染红了,他动作一顿,忽然惊慌地掀了衣盆:“是血!” 他逆着水流看向溪水上游,却看到了一个昏倒在地的女人,此人衣着华贵,半边身子泡在水里,身上戴着很多银环首饰,看打扮不像离水镇的人。 “你……你还好吗?”少年小心翼翼地将女人拖出溪水,他四处环顾,周围不知何时已经没有了人,似是思虑再三,他将昏迷的女人费力地背在身上,带回了自己的栖身之地,一座花楼。 他将女人安顿在自己的房间里,这是,羌无的第一个秘密。 “顾氏族人。”顾悬环不禁脱口而出,刚刚那个女人戴着家族银饰,她一眼便认得出,“这身打扮是候选祭司的装扮,难道她……” “怎么了?”白烟尘问。 10.欲将心事付瑶琴 [] 阿姐给了他一把琴,羌无爱不释手地摸了好久。在这个时代,弹琴是风雅之事,是女人间流觞曲水时的点缀,是文人墨客才会的玩意儿。 羌无很幸运,他自幼弹琴,但他也说不上幸运,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再摸过琴了。 “阿姐,你想听什么,我给你弹。” 是午后风熏,画亭之上,少年眼睛亮亮的,急不可耐地献宝。 女人抱剑看着不知其源的溪流,看着墨色的山,神思微动:“便弹一首《高山流水》吧。” 泠泠琴音自羌无指尖流出,婉转动听。一曲毕,女子似乎还未回神,羌无期待地看向对方,忍不住道:“高山流水谢知音,阿姐想听这曲子,是在想念友人吗?” “阿无,你真不似寻常男子,你的琴弹得很好,”女子顿了顿,似是承认,“你这个人也很聪明。” 被阿姐夸了,羌无开心得脸色涨红,像个红苹果。他一时忘形,又道:“阿姐的朋友,是叫婉君?” 甫一听到这个名字,女子脸色沉了沉,羌无自知说错了话,手指不慎碰到琴弦,崩出一声杂音。 见他几乎哆嗦起来,女子和缓了脸色,揉了揉他的头发:“我没有生气。” “真的吗?” “真的。”女子道,“婉君确实是我的朋友,这首《高山流水》就是她最擅长的曲子,你以后多弹吧。” 羌无从此总是练琴,弹《高山流水》,他也接很多很多的客,往往接客后,就抱着古琴彻夜彻夜地弹。 他用接客的钱买下了花楼,拥有了自己真正的家,他打造了一个暗室,邀请阿姐住进来。 原以为阿姐不会同意的,但是她可能没有地方去,她同意了。 万花丛中过的花楼老板,在暗室里养了一个女人。这是羌无的第二个秘密。 “阿姐是西境人?西境是什么样的?”羌无喜欢跟阿姐聊天,他见阿姐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打扮,裸.露的肌肤却越来越少。 他听女子描述西境连绵的群山,浓雾弥漫的瘴林,讲西境的月亮就像西境男儿多情的眼睛。 羌无抿了抿唇,红着耳朵问:“阿姐,西境的男子……漂亮吗?” 女人露出一抹冷笑,抬手托住羌无的下巴,妖冶的指尖划过他的脸:“他们像最艳丽的毒蛇,这世间男子都是一样。” 我不一样,羌无垂下眼睛。 “我讨厌男人。” 女人说着,松开了托住羌无的手。 羌无怔怔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后来,阿姐只叫他满月的时候弹琴,就在花楼的最高处,圆月当空,琴声能传得很远很远。 阿姐总是很久都不回来,一开始是几天,后来是几个月,再后来是几年。羌无想去找她,但阿姐说过,听到《高山流水》她就会回来了。 流云聚了又散,羌无仍日日弹琴,却风华不再…… 画面外,白烟尘和顾悬环瞪圆了眼睛。 “这……这不是花楼的爹爹嘛!”白烟尘啧啧摇头,“真看不出来,他年轻时这么纯情。”顾悬环思索道:“看来,这起码是二十年前的故事了,二十年前,莫非是第一次祭司遴选时发生的事?” 白烟尘道:“那女人应该就是堕妖,她吃了妖丹,久久不归,八成是在寻找炼化之法,否则……” 妖丹没那么容易炼化。 羌无再次遇见阿姐,后者已然化为半人半蛛的形态,血腥四溢,她背对着羌无,正在吞吃一个被蛛网缠缚的少年。 她吸干了人的精气,覆满蜘蛛茸毛的黑色皮肤如滚水般鼓动,最终化为无形,女子恢复了人的样貌,代价是一个少年的生命。 “……阿姐?”羌无惊恐地捂着嘴巴,女子听到声音回头,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忽然轻笑:“你老了。” 阿姐还是一如从前般年轻。 羌无流下泪来:“你是妖吗?” 女人哈哈大笑:“我早就是妖了,早在二十三年前,她为了一个男人背叛我的时候起,我就是妖了!” “她是婉君?”羌无敏锐道。 “婉君?是啊,婉君!”女人提到这个名字,神情变得愈发张狂,人面上隐隐闪过八只绿色的眼睛,她盯着羌无:“西境遴选祭司,我本是最有力的竞争者,她表面向我道贺,却在大选前夕害我受伤!让我一身功为尽废!” “最后当选者,是她情人的妹妹!哈哈哈哈,可笑!真是可笑!” “阿姐……”羌无声音颤抖。 女人却猝然贴近:“所以我吃了妖丹!”她的人形又不稳了,声音嘶哑:“我亲手杀了她们两个贱人!我要杀光所有负我之人!我要他们死!” “阿无,我还需要很多很多活人的精气,你会帮我的吧?” 女人已经没有了理智,也不复从前温和的样子,她不会再拉着他的手,不会再夸赞他的琴。 但他不会忘记自己被正眼相待的那一晚,唯一没有把他当作男人的女人,是一个最恨男人的女人。 原来阿姐早已在琴上附着了巫蛊,让自己弹琴也只是利用自己诱骗少年,但是…… 羌无闭了闭眼,看来阿姐说得没错,男人都一样,自己就是她口中自私自利的、毒蛇一样的男人。 他伸手抱住了面前半人半蛛的怪物,只道:“阿姐,我帮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画面淡去,白烟尘和顾悬环皆是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两人对视一眼,驱散幻境,提着武器来到妖蛛面前。那妖蛛自知中计,更是发狂,铺了漫天的蛛丝。 剑光如雨,银鞭似电,蛛丝被寸寸斩落,白烟尘一脚踢上蜘蛛脑袋,将其击退十余尺。妖蛛狂吼着冲来,白烟尘却道:“省省吧。” “人堕妖道,除非炼化妖丹,否则一旦无法维持人形,不日便将爆体而亡,你现在这副模样,无论再吸多少精气,都已是秋后的蚂蚱,时日无多了!” “一派胡言!”妖蛛更加狂躁,“我不会死!我已经是妖,我会容颜永驻,长生不老!” “别自欺欺人了!”白烟尘不客气地打断,“你炼化妖丹失败,只得不断吸收人的精气,未免连累羌无,你会去很远的地方抓人,但是就连如此也保不住人形,在你第一次于羌无面前露出本来面目的时候,就离你的死期不远了。 “闭嘴!”蜘蛛精语调阴狠,似要冲上来将白烟尘撕碎,后者轻易躲闪,话音不停,“你应当早就死了,我猜猜,是十日前?还是半月前?” “不许再说 11.小山重叠金明灭 [] 幻境被破除,精心编造的永乐之乡也随之消散,留在原地的仍是从前那座花楼。 “被他抓走的那些人应该还在暗室里,兴许还有活的,我们进去看看。”白烟尘说着,倒还没忘了楚括这个拖油瓶。 她走过去,在睡得毫无君子形象的某人身边蹲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醒醒了,怎么睡成这个样子?蜘蛛爆炸都震不醒你。” “唔……别,别烦。”楚括随手挥开白烟尘,他好像在做美梦,翻了个身继续睡。 “呵,你小子。”白烟尘顺手折了一根狗尾巴草,对着楚括鼻尖耳廓一顿骚扰:“喜欢睡是吧?快点起来,别又想让我当苦力抱你回去!” “别闹了小咪。”楚括睡梦中出人意料地抬手一揽,竟然熟稔地将白烟尘拉进怀中!白烟尘睁大眼睛,楚括还得寸进尺般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头发,迷迷糊糊地嘟囔着:“唔……乖啊,等会儿奖励你……小鱼干吃……” “这……”白烟尘诧异地神色挡也挡不住,她看向顾悬环,头一回儿撑着双手,不知道该放哪。 顾悬环似乎终于松懈下来,看到这情状不由笑出声:“师姐,还是表哥厉害,竟让你也吃瘪,我从未见过这样不拘小节的男子。” “表哥个头!”白烟尘右手握了握拳,忍住了给楚括一个爆栗的冲动,最后一把捏上他的鼻子:“我叫你睡,你最好不是给我装呢!” “……谁啊?”楚括悠悠醒转,张嘴就是起床气,睁开眼睛却对上一双凌厉上挑的眉眼。 我那么大一个猫呢? 楚括哗地坐起,望着明月疏星,指尖摸着身下坚硬土地,面对着不怀好意冷笑的白烟尘,不禁悲从中来,别提梦里的猫了,他的席梦思、空调房也无了。 “把我当小咪?”白烟尘一副秋后算账的架势,“那是谁啊?我怎么不知道你认识一个小咪?” “是妖怪。”楚括恹恹道,“四脚吞金兽,特别恐怖。” “你做梦看话本?”白烟尘嗤笑一声,决定好女子要宽宏大量,遂不再与其计较。 “花楼老板就是妖,现下他已经死了,那些秘密也全都败露,你已经安全了。”她指了指面前的花楼,“你朋友应该就在里面,找到了他,我这保镖任务也就算结束了吧?” “真的?”楚括闻言终于松了口气,心情也好了一点,之前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终于过到头了。 虽然这古代世界实在让人难以适应,但解决了伺机灭口自己的杀手也是喜事一件。他保证自己从今以后老老实实地生活,绝不像原身一样莽撞,打听不该知道的秘密。 “多谢!”楚括心情好,难得没再张口气人,他大大咧咧地拍了拍白烟尘的肩,又看向不远处的顾悬环:“也多谢师妹!你们两个辛苦了。” 白烟尘无语地揉了揉肩膀,心说楚括手劲儿不小啊,还有,他这天生就会指使人的架势跟谁学的,怪不得姨父天天教训他呢。 “时候不早,我们快点进去吧,若是真有人质还是早些把他们解救出来比较好。”顾悬环开口,几人朝花楼走去。 风吹树动,远处的树干上,一蒙面黑衣女子隐匿其中,遥遥盯着她们的背影,她面颊旧伤未愈,未敢轻举妄动。 那个白烟尘,实力不可小觑,或许……还是要等男子落单的时候才好出手。 黑衣人影一跃,在月色掩映下离开了。 花楼内部的密室里。 腐烂血腥气息浓郁,角落处潮湿阴暗得生了苔藓,墙角层层叠叠的蛛网里散落着森森白骨,就在这样一堆毫无生气的垃圾堆里,竟还有一个能喘气儿的少年。 他不知道被抓来多久了,原本丰润的脸蛋被饿得消瘦,眼眶下一片青黑,他整个人被蛛网层层缠缚,像是裹在一个蛹里,只露出脑袋,动也不能动一下。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少年,整个石室里都回荡着他的骂声: “骟你爹!恶心的老男人,你下地狱吧!快点放小爷出去!” “无君无母,你猪狗不如!你就该吃屎!” “天天自说自话的演戏,大变态!神经病!快点放了老子!” “你这不要脸的淫.夫狐狸精,惹了我池柳等于没惹任何人……呜呜呜小爷要饿死了!” 楚括越是走近密室,这骂声就越是清晰,他心说自己都听得这么清楚,那她们两个岂不是…… 转头看去,白烟尘和顾悬环都是一副面面相觑不可思议的神情。 白烟尘看向楚括:“这你朋友?” “……好像是。”楚括皮笑肉不笑。 池柳正骂得起劲,忽然听见石室暗门发出响动,一想到那哭哭啼啼的老男人又要进来一会儿男一会儿女地发疯,他拼命地挣了挣手脚,瞪圆了眼睛,气沉丹田怒吼: “老东西!你别以为我好欺负!我警告你赶紧放开我,不然小爷……” 余下的话音突兀地被吞回嗓子眼儿,池柳眨巴眨巴眼睛,看到门口出现的不再是那个令人作呕的老男人,反而是两个从未见过的女子。 好漂亮呀。 他盯着两个人看,忽然哑巴了。 “你是池柳?”白烟尘问。 少年呆呆地点了点头。 怪了,几人向周边张望,找了一圈,没再找到其他人。 难道刚才的骂声是从这个乖巧的少年口中发出的? 疑惑中,只有顾悬环还记得解救人质。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活着吗?”她弯下.身,一边温声询问,一边帮他解开缠缚的蛛丝。 池柳看着近在咫尺、头戴银饰作外乡打扮的女孩,不由得呼吸都放缓,一开口文静腼腆:“确实只有我一个活人了。” 他搭着顾悬环的手借力站起,红了耳朵:“我每天跟尸体待在一起,还以为也会落得那般下场。” “多谢两位姑娘。”池柳微微低着头,矜持地抓着衣角,“若不是你们来救我,我可真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好一个优雅文弱,弱柳扶风的娇娇公子。 在一旁看了全程的楚括目瞪口呆,他算是开眼了。 不是,他很想问一句,大哥你谁啊?你把骂人的那位吃了? 虽然别人都觉得楚括原身疯癫,他却觉得这位也不遑多让,要么俩人怎么是朋友呢? 一旁的白烟尘却在暗笑,她故意跟在顾悬环后面,朝楚括勾了勾手。 “干嘛?”楚括莫名凑过去听悄悄话,却听到白烟尘说: “你跟人家学学,别整天翻墙下水的,一点也不君子。” “我学什么?”楚括没看到半点能学的东西。 唉,孺子不可教,白烟尘耸耸肩,摇摇头出去了。 第二日。 楚括还没睁眼,就被庭院中的谈话声吵醒,夏青小跑着过来,说正君催他起床了,楚括在床上又磨蹭一阵,好不容易才打着呵欠坐起来。 “什么事呀?”他穿着里衣,虚着眼睛坐在床沿,任凭夏青拉过他的手用巾布擦拭。 夏青一边麻利地干活,一边道:“昨夜小姐立了功,是池家家主登门道谢来了,等晚些,镇上还要给她们两个赐一副捉妖有功的牌匾呢!” 楚括闻言,略有牢骚:“那我呢?我几次三番当什么破诱饵,论功行赏的时候却没有我的份儿。” “公子,您也不好说嘛。”夏青劝慰道,“您昨晚出去都没敢告诉正君,更别提当诱饵的事了,一个男子出入花楼,说出去也不好听。” “呵。”楚括冷哼,紧接着又被湿冷的巾帕糊住脸,夏青仔仔细擦拭着,口中念叨:“再说了,男子又不必跟女子比,建功立业是她们的事,公子您呢……” 夏青掀开巾帕,看着楚括的眼睛:“您有一张俊俏的脸,这就万事大吉了。” 仿佛冷风顺着脊背吹进来,楚括听着这话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虽然他从前也很注重自己的形象,但跟现在这样是完全不同的。他看了看床头摆着的雕花鎏金紫玉瓶,心道原来如此,这小子的意思就是让我当花瓶。 “楚括!”门口传来池柳的声音,虽然刚被解救,倒像是很高兴,不待他回应,那人已经一阵风刮了进来,随手解下腰间佩囊,又在桌前干了一杯茶水,然后才坐到床边。 如入无人之境,仿佛他早已这么干过许多回了。 “你进来干嘛?”楚括看着“不速之客”,又看看只着里衣的自己,忍不住道,“这是我房间。”上辈子,他的卧室可是禁地。 池柳毫不在意,只管红着眼睛感慨:“唉,活着真好呀!” 他看向楚括,眼中似有感激,又有些悔不当初:“楚括,是你跟她们说了我见到仙女的事,她们才能找到我的吧?” “听说你为了救我还差点失了清白,我真是……” “呃。”楚括不太习惯这样的心理剖白,何况面前的好友一副快要哭了的表情。 “其实,我早就该听你的,你说那个仙女姐姐不像好人,我当时还嫌你说她……我真蠢,不然也不会害你吃苦了。” 急!好兄弟对着你抹眼泪,该说什么安慰?楚括没这方面人生经历,一般情况下,他的狐朋狗友都是对着酒瓶子哭,也没这么多愁善感的。 而且,他确实觉得这个叫池柳的不太聪明,又怕实话实说太过直男,打击了这位娇娇公子的玻璃心 12.小山重叠金明灭 [] 楚括迫不及待地把脸洗了。 在面见皇女这件事上,楚括鲜见地与封建社会受害者谢辞站在了统一战线。 在这个时代,作为一无所长的男子要想过得舒心,首先不能嫁人,其次都是其次。不过,他原本还以为当镇北王的儿子能活得嚣张点呢。 双手掬了一捧凉水,扑到脸上,水珠顺着下颌滴落盆中,楚括看着水面上波动的、自己的倒影,半晌,叹了一口气,王侯的儿子与平民百姓的儿子,区别很小很小,同样是活在重重枷锁之下,是受人摆布的傀儡……这与他上一世的经验完全不同。 “哎呀,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白烟尘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还念诗亏他。楚括吓了一跳,见到来人不由埋怨:“你们修士都是属猫的?走路没声音。” 白烟尘不理,却道:“怎么洗着脸还叹起气来了?有什么不开心的,说来听听?” “想听笑话是吧?”楚括看她那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就来气,敢情她是无忧无虑资源充沛的大小姐,万事不愁。 楚括摇了摇头,自觉跟天龙人无话可说,转身欲走。不料却被扣住手腕,白烟尘看过来,关切的眼神不似作伪,她轻声询问:“是在担心皇女选夫的事?还是……担心楚桓哥?” 对了,他还有个哥哥呢。楚括自然对这便宜哥哥无甚感情,不过一想到此人被所谓妻主如此羞辱,又碍于家世身份反抗不能,不禁有些兔死狐悲。 “我哥他……” “楚桓哥出嫁得早,圣上指婚的时候他才十六岁,大概是……十年前的事情了。”白烟尘像是在回忆什么,十年前,她跟楚括都还是小孩子,不理解此番姻缘带来的意义,那是,皇族对北境之主控制的开始。 “姜氏原本出身北境,许是有所忌惮。”天高皇帝远,白烟尘什么话都说,“虽然云姹如今繁荣鼎盛,但掩盖不了浮华之下的沉疴旧疾,再加上皇帝手段□□、疑心病重不肯放权……” 她余光忽然瞥见楚括,止住话音:“你是不是不喜欢听这些?也是,这与我们的生活也没什么干系,无需多操这一份闲心。” 楚括其实还蛮想听的,他对这个世界还不算了解,但看白烟尘的意思,好像已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我担心姜怜真的对你出手。”白烟尘直接道。 姜怜就是大皇女的名讳,原来这才是她出来的目的。楚括脑子懵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不会吧?兄弟二人供侍一妻?玩这么大?” 你以为她做不出来?白烟尘盯着楚括,一切尽在不言中。 楚括被盯得心虚,下意识移开目光,长睫低垂在脸上投下阴影。 白烟尘忽然没头没尾地开口:“这么看你其实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她像是第一次认识楚括一般打量着他,“弄不好真会被姜怜看上。” “……别咒我行吗?” “不咒你,我是来给你送这个的。”白烟尘说着,解下腰间匕首,她将刀柄塞进楚括手里,并指拂过刀身,一道光芒闪过,“我又重新刻了咒文,能抵挡一部分攻击,关键时刻或许有用。” 楚括没想到白烟尘真的只是来关心他,简直是悲惨生活中唯一的一丝温暖,他都要感动了。 “……可是,”楚括摩挲着还带有余温的匕首,有些哭笑不得,“皇女若要强娶我,我难不成还能用这个把她杀了?” 好像不太可能,白烟尘一时语塞。 楚括难得看到她的窘态,自觉有趣,不由得笑道:“还是你想让我用这个方便自裁?” “怎么会呢!”白烟尘好似真的担心,完全没心思开玩笑,她想到姨父的话,眉头紧蹙,“我也不知该怎么办,要是……能把你藏在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地方就好了。” 藏起来?闻言,楚括猝不及防地心跳乱了一拍,他心说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她怎么就这般自如地说出口了? 可是白烟尘丝毫不觉,她道:“总之你先拿着,若真到万不得已我会想办法,已有楚桓哥遭遇在先,我绝不会让你重蹈覆辙。” 白烟尘说完便走了,独留楚括一个人回不过神,匕首沉甸甸地压在手上,刚刚女孩说的话在他脑海里一遍遍反复。 她应该是……单纯地在担心吧。楚括心里明白,白烟尘在楚家长大,与楚家人的感情一定很深,她只是见不得不平事罢了。 但这却是楚括在这世界收到的第一份承诺,在漂泊不安的日子里,他的尊严和自由,被她笃定地护着。 楚括摸了摸耳朵,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 …… 无事时,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大皇女的队伍已经来到了离水镇。寻常百 13.小山重叠金明灭 [] 楚桓闻言默不作声,托在腹底的手却不禁攥紧了衣襟。 男人生子,在云京早有先例,最开始是一些被诛连的囚犯,后来是惩罚犯错的后宫之人。男子需要吞下云母神树所结的灵果,如此便会在身体里形成一个类似女子的胞宫,这便是用来承孕的地方,而云母神树的花枝则是链接女男,使男子受.孕的关键。 那些由男子孕育的孩子确实能够成活,但是那些用来承孕的男子多半会死于产子之日,仅有极少数能得一句“父子平安”。 楚桓并不期望奇迹能够降临在自己身上,他眼神漆黑,目光如同一潭死水,他想,自己如今病骨支离,怕是根本活不到产子那天。 车马悠悠前行,出言不逊的姜怜半晌没有等到楚桓的半个字,只道这男人愈发无趣了,还不似从前。 犹记得刚成亲的时候,她冷落楚桓,楚桓还会主动上前来,为了合乎正夫之礼对她嘘寒问暖,洗手做羹汤。她用话刺他,他面上强忍着,却会偷偷落泪。 那时,每次看他伤心难过,姜怜就好像出了一口郁气,替心爱之人报了仇一般。 可是如今,他简直就是一块木头。 但这是他自找的。 “你说,当年我们成亲那天,萧离是什么心情呢?” 提到萧离,楚桓终于有所触动,他抬眼看去,不知姜怜此时提起旧爱是什么意思,他没见过萧离,这个人却在十年间不断被姜怜提起,用以对比、贬低、磋磨自己。 他甚至一度嫉恨,恨姜怜……原来并非无情无义之人。 看到楚桓终于有了反应,姜怜又道:“他亲眼看着我们成亲,最后郁郁而终……楚桓,听闻他的死讯,你当时一定很庆幸吧?” 楚桓脸色苍白,无措地摇了摇头。姜怜却不肯放过:“我和萧离的孩子意外小产,你是不是都要笑出声了?你这个正夫可就高枕无忧了。” “我没有……”楚桓试图否认,目光触及妻主嫌恶的眼神,忽觉腹中一阵抽痛,不由干呕起来。 他弯着腰,肩膀因痛苦抖动,姜怜却甩下车帘,自顾驾着马上前去了。 一行人入住别苑,皇女手下戒备森严,楚容音虽一路同行,却几乎没有与自己儿子相处的时间。拜别之时,楚桓从车辇内探出头来,遥遥看着母亲,但也只是片刻,那视线便被姜怜有意无意地挡住了。 “别想与你母亲说话。”姜怜冷冷道,“你知道,我母皇最防着的,就是你们楚家。” “我明白。”楚桓垂眸开口,他伸出手,在小侍的支持下艰难走下马车,他应该早就知道的,自己就是楚家不得不送给皇族的人质,是他从前太过年轻,竟然抱有许多幻想。 他只希望姜怜能顾及孩子的份上,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第二日,离水镇迎来了最大的热闹。 镇上张贴告示,官吏奔走,宣告各家未出阁的男子,皆要参加皇女举办的“百花宴”。 不少年轻少男听了消息面露憧憬:“皇女真的会在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家选夫吗?”有人道:“只不过是侧室而已。”马上有人反驳:“那可是皇家啊,皇女的侧室,跟普通人多娶几个夫郎怎么会一样?” “听说皇女与楚家大公子成亲后,十年再未续娶,她们两人可真是伉俪情深。” “皇女对他真好呀。” 好个屁。楚括混在一众叽叽喳喳的少年里,作为被挑选的一方,由官员护送着前往宴席。在他身边,那些男孩各个精心打扮,期待着一朝飞上枝头,从此荣华富贵一生。 池柳悄悄拉了拉楚括的衣袖,低声道:“楚括,你看我今天打扮得如何?” 楚括看了一眼,道:“没看出来,你化妆了?” “是‘若有似无’妆。”池柳抿了抿唇,对自己的技术非常满意,“看起来像未施粉黛,实则不然,只会显得我好像天生丽质。” ……你开心就行。楚括无语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道:“其实嫁给皇女也没什么好,最好别被她选上。” “我知道你不想跟你哥共侍一妻,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不是个好机会吗?” 楚括欲言又止。昨天夜里,镇北王带着一身寒气回府,特意将他叫过去叮嘱了一番,告诫他不许在百花宴上出风头。 那般严肃的警告,叫楚括又是一番惴惴不安,在他心里,皇女姜怜已经是个毒蛇猛兽般的人物。 彼时父君谢辞在一旁掩面垂泪,不时叹一声:“桓儿该怎么办。”母亲不发一言,面沉似水,眼中的寒意比秋日的夜风更凉。 楚括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看得出,大哥在皇家过得并不好。 难道这个皇帝完全不怕把镇北王得罪太甚吗?还是说,拿捏住了楚家一个儿子,就有信心叫人不敢轻举妄动? 楚括有些想不通,他只是点头称是,今日 14.小山重叠金明灭 [] 她什么时候混进官吏队伍的?楚括压下后怕,心道白烟尘怎么不早说,害他白白担心了半天。 他很难形容自己现下的感觉,既想要埋怨她一通,又庆幸好在是她。他跟随队伍朝山坡走去,明明是通往鸿门宴,但一想到有白烟尘在附近,心里又莫名地安心了一些。 她是被镇北王安排来保护儿子的吗?还是,她自己想办法混了进来?楚括脑子里总想着刚刚白烟尘抬头,冲自己露出的那个笑容,她……跟她表哥感情还真是好。 山脚下,白烟尘随手拉住从身边路过的一名官吏:“姐妹,换个班儿。” 那官吏不满道:“我刚歇下来一会儿。” “殿下安排我进内场护卫,这边顾不过来了。”白烟尘扯谎扯得理直气壮,说完也不等人拒绝,径自离开岗位。面前的少年还呆愣愣地伸着手等待检查,那官吏只好赶鸭子上架,接手了白烟尘的烂摊子。 “究竟是谁安排的轮值?真是乱搞一气!” 白烟尘听着那女官嘟囔,轻笑一声,慢悠悠朝山坡走去。皇女的守卫确实疏忽,混进来比她想得要简单不少,她一开始还担忧是不是什么陷阱,不过嘛,就算是陷阱,她也有信心全身而退。干就完了。 白烟尘如是想着,以手遮阳,仰头朝半山腰看了看。秋日里山上风景萧瑟,然而年轻的少年们就是最鲜亮的风景,尽态极颜,她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楚括。 在一堆花枝招展的男人当中,楚括穿得最为朴素,站在树下发呆。 她想起对方刚刚被自己禁锢腰肢,例行检查的样子……就算自己那样对他,他也毫无反应吗? 那种检查方式,对再心胸宽广的男子来说,都算得上冒犯了,楚括却显得不在意。 或许,他真的…… “落座。”一声宣告打断白烟尘的思绪,午时三刻,宴席开始了。 在楚括看来,说是宴席,更像是一场面试。皇女坐在上首之位,面前是宫廷随行的舞乐技师,轻歌曼舞、珍馐美馔,一派和乐高雅。 而他们这些等待被挑选的少年则排排坐好,十人为一组,由专门的官员挨个挑拣过去。 楚括微微侧头,看向选拨的情况,女官们走过之处,命令每个少年都跪坐在地,抬起头来,若遇上相貌还算出色的,便捏开下颌检查牙口、命其起身丈量身高、观其身材,大面上都合格了,便叫另一位官吏领去旁处队伍。 别说像挑选牲畜,简直比挑选萝卜白菜还不如。 选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皇女正君楚桓才姗姗来迟,他似乎体力不济,容色苍白,由两个小侍搀扶着才能入座。 楚括在他甫一出现便认了出来,实在是这个大哥与谢辞有七八分肖似。他遥遥地看着,楚桓却好像还没发现亲弟正在人群之中,他只面色冷淡,低垂着头坐于皇女身侧,极其疏离克制地与其保持了一点距离。 谁知,姜怜见他过来,原本正在观赏舞伎的目光转了过去,打拍子的手也停下,她勾起嘴角,忽然伸手将楚桓拦腰搂入怀中。 “你……”楚桓一惊,浑身僵硬紧绷得很,不知姜怜意欲何为。他下意识开口,却触及对方冰冷的眼神,威胁之意无需言明。楚桓玲珑心思,顿时知晓皇女之意,她这是要在天下人面前演一出夫妻伉俪的戏。 楚桓强撑着身体,使自己不至于完全倚靠在姜怜身上,只垂眸低低道:“妻主。” 姜怜对他这副低眉顺眼的样子颇为满意,她指尖有意无意划过楚桓微凸的小腹,朗声道:“桓郎作为本宫的正君,颇有容人之量,不辞辛劳前来为本宫操持选夫一事,乃是天下男儿之典范!” 楚桓的身体还未能完全与灵果胞宫完全相融,正值排斥异样之时,连日辛苦不说,那处更是叫外人碰都碰不得。姜怜这般粗鲁的碰触,直教楚桓再难坚持,当即腰身酸软便要滑落。 “桓郎小心。”姜怜慢声道,楚桓眼前一花,姜怜竟将他在众目睽睽之中抱坐在大腿上。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看着他们做出这般伤风败俗的动作,看得楚桓如芒在背。他下意识推拒却被攥住双手按在胸前,姜怜凑近楚桓的耳朵,提醒道:“这个姿势如何?知道吗,你弟弟楚括正坐在下面,看着你呢。” 楚桓身形一僵,却听姜怜道:“若是不想让我要了楚括,你就陪我演好这场戏,让这些下面看着的小郎君知道,做我的夫郎有多么得宠。” 楚桓不敢回头去看楚括的眼睛,他被攥住的手抖若筛糠,却当真紧咬嘴唇,不再动了。 台下少年们议论纷纷: “皇女与正君真是恩爱,做这番亲密之事竟如吃饭喝水一般。” “可是楚桓好歹也是正君,这样旁若无人,是不是有些折煞他的面子。” “要是我独得恩宠,高兴还来不及。” “正君脸长什么样没看清,可身材真是一般,大腹便便,竟也能拴住皇女的心,真想知道那是怎样的驭妻之术。” 这些人,看不出来楚桓不愿意吗?楚括看着原身哥哥被迫屈在姜怜怀中,瘦削的背影脊骨嶙峋可见,不由得心中郁郁,哪有好人家宠爱夫郎,把人宠得瘦成这副模样! 正想着,负责挑选的官吏已经走到楚括身边,她命令道:“抬起头来。” 楚括心里没好气,偏着头不动,然而仅是片刻的迟疑,下巴就被捏住,迫着他 15.小山重叠金明灭 [] 白烟尘仍是一副护卫打扮,提着一个人,扭送到姜怜面前。 那人被捆着双手,也穿着护卫的官服,被用力羁押跪地。白烟尘低着头,从容不迫道:“殿下,此人面生,许是鱼目混珠混进来的歹人,此地空旷偏僻,不知是否还有她们的同伙,安全起见,望殿下先行回府,择日再行选夫之宜!” “什么?” 此言一出,一群护卫连忙将宴席围住,另有一批侍卫挡在姜怜和楚桓身前,道:“有刺客,保护殿下!” 楚括看着团团围上来的人,只道白烟尘可真敢呀,这一圈人里最面生的难道不是她吗?她去哪抓来的这个倒霉蛋? ……两个时辰前。 白烟尘百无聊赖地混在护卫之中,瞧着楚括那边的情况。然而,她因着修炼本就听力极佳,又神经敏锐,很快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身边那个与她一同轮值的护卫,并非皇女的手下! 听她的脚步声便能得知,此人从未练过武,步履虚浮,但是她明明身形偏瘦,走过处留下的足迹却分外明晰,白烟尘推断,那人身上恐怕携带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皇女得罪的人可真不少呀。白烟尘没有轻举妄动,只道怪不得自己今天混进来得特别容易,许是姜怜身边早已有了蛀虫,故意放水的,不知这人想要干什么? 不远处传来寒鸦的叫声,那可疑的护卫应声而动,离开了岗位。白烟尘心下了然,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 那人虽然不会武功,动作却敏捷灵便,仗着身材瘦小,穿过树丛杂草的掩映,直奔下山必经之地,白烟尘提着真气,轻飘飘地缀着,就看到她瞧着四下无人,便从裙下掏出一把铁锹,开始挖坑…… 这……比楚括还能藏,究竟是怎么把铁锹带进来啊? 白烟尘蹲在树上,无语地看着她挖,不停地挖。 这是在干什么?在皇女下山的必经之路上挖陷阱?用这个方法别说是谋害皇女,抓只兔子都费劲!这也太草率了。 虽然这整个选夫仪式就已经足够荒唐,能让人随随便便混进来的皇女守卫更加荒唐,但白烟尘还是觉得眼前这人实在莫名其妙。 她本打算就这样等着,看看这刺客到底打得什么主意,然而,百花宴那边发生了骚动,楚括好像有麻烦了。 “喂,你。”白烟尘从树上一跃而下,落在正在挖坑的女人面前,笑道:“被我发现了哦。” …… “我冤枉!”被数十侍卫拿刀指着的“生面孔”挣扎大喊,她不断试图起身,面色焦急:“殿下你听我解释!” 姜怜刚被打断兴致,满腔怒气,她闻言起身,直接拨开侍卫,将手中残酒泼在女人脸上:“滚!押下去,先鞭三十再说!” 白烟尘头也不抬,听后直接将人拽起,准备带走。 一切发生得很快,百花宴就这么被搅和了,楚括微微放下心来。 原本打算扭送他去检查朱砂痣的官吏们,现在统统冲过去保护殿下,楚括得了自由,捏了捏被抓痛的手腕,心说不愧是白烟尘。 两人擦身而过,他忍不住看过去,那被羁押的女人似是蒙受了很大的冤屈,不断挣扎,动作大得令楚括忍不住后退躲闪,而白烟尘……白烟尘目不斜视,仿佛不认识他。 究竟怎么回事,楚括想,白烟尘不会真抓个替罪羊吧? “殿下!殿下!”那女人死命不走,极力回头争取道:“殿下不要,我没有想要害您……” “我确实不是护卫,但我过来只为向您说一件事!” 白烟尘心头一颤,直觉有什么不祥的预感,便听那女人嘶吼道: “殿下,你还记得萧离吗?” 萧离! 这两个字贯入姜怜耳中,有如玉石崩裂,弦断之音。姜怜一怔,疾步上前扳过女人的肩膀:“什么意思?你是他什么人!” 她只听个名字便是如此失魂落魄,没注意到女人面露得逞的笑。白烟尘心道不好,只见女人忽地仰头,喉中发出尖利嘶鸣,似杜鹃泣血,是模仿寒鸦的啼叫! “快闪开!”白烟尘忙把女人朝身前一推,与此同时,远处射来一枚火箭,直奔这刺客! 原来如此…… 火光爆炸的同时,白烟尘终于明白了女人的目的,原来她是想在山上炸死这个狗皇女! 地动山摇,呛人的硝烟味弥漫在空气中。 楚括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被人按在身下。 他刚刚离那个身上藏满火药的女人极近,爆炸时只觉眼前白光一闪,耳中一片鸣音,熟悉的经历先一步占据脑海,他甚至以为自己此生注定要在爆炸中丧命,然而,这一次他却被人牢牢护在怀中。 熟悉的兰草香味驱散了一丝恐惧,随即却又有更大的恐惧袭来,楚括感到肩头沉沉,是白烟尘伏在他身上,他连忙偏头去看:“你……” “真晦气。”白烟尘蹙着眉支起身体,脸上沾了火药烟灰,她用手背蹭了蹭脸,只弄得更花了。 她一低头就看到楚括怔怔的样子,便道:“楚括,要不你还是付我点工钱吧,保护你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还能开玩笑,看来没什么大碍。 楚括松了口气,推了推白烟 16.小山重叠金明灭 [] 她觉得这事儿得和镇北王商量。 …… “关门关窗,防火防盗——”打更的梆子敲了两下,深巷里遥遥传来打更人的声音。 已经是亥时了,楚府的议事厅里仍旧灯火通明。白烟尘向楚容音复述了今天百花宴上发生的事,对方听到那女子死前曾以寒鸦鸣声为号,眉头不禁皱得更深。 “寒鸦阁。”听完之后,楚容音说出了一个白烟尘并不熟悉的名字。 “这是什么组织?” “一个势力范围遍布四境、行事张狂却行踪诡秘的杀手组织。”楚容音指尖轻敲桌案,“不过,这还是她们第一次在北境行动,我曾试图追查过她们的据点,但收获寥寥,她们的阁主应该是个厉害人物,是某个手握重权的老熟人也说不定。” “但她们这次对皇女下手。”白烟尘顺着思路想道,“能否说明这个组织并非是皇族培养的江湖势力?” “未必。”白烟尘年纪还小,对很多过去的事并不清楚,但楚容音就不同了,风霜在她脸上刻下的痕迹便是对她阅历的佐证。 她想,姜婀那个疯子能做出什么事可不一定,对她来说,牺牲一个没用的女儿换取对北境的控制权,难道不是很划算吗? 现在有一个寒鸦阁掺和进来,或许可以将计就计…… “尘儿,这件事你不必过多插手,我自有定夺。”楚容音目光沉沉,只道,“无论如何,不能让姜怜在北境出事。” 白烟尘看着楚容音那副似要杀人的脸色,只觉得哪里别扭,这神情跟她说出的话也对不上啊。 …… 从议事厅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白烟尘受伤的地方还有些疼,她难得的感觉疲惫,正准备洗洗睡了,一偏头,发现旁边屋顶上有个明晃晃的人影。 ——多么完美的靶子呀。 楚括坐在屋顶吹风,今日去看望楚桓给了他不小的冲击。谢辞说破怀孕一事后,楚桓便不再遮掩,只萎顿地抱腹靠在榻上。 尽管外衣宽大,楚括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具身体的怪异之处。怪不得他看起来那么瘦,却只有腹部的线条凸出,楚括一时间觉得有些发冷,男人怎么能怀孕呢? 可无论他再难以接受,那仿佛嫁接而成的身躯就呈现在他眼前。 谢辞请了镇北王军中的大夫前来替楚桓看诊,那是个踏实的小姑娘,隔着床帘替楚桓悬丝诊脉,并保证绝不会将消息外露。 谢辞问她:“这孩子能否流掉?” 若是可以,这次意外绝对是个流掉孩子的好时机,就算皇女醒来也绝无话说。楚桓闻言,按在腹上的手紧了紧,似是有些欲言又止。 小大夫诚实道:“大公子身体虚弱,孩子又已足五月,强行流产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意思是不能流。 听了这话,楚桓似乎又松懈下来。 大夫开了些安胎保健的药,一天几十副下去调养楚桓的身体,交代这些的时候楚桓似乎神思不属,目光虚无地落在床帐上,表情空空的一片。 待送走了大夫,父子三人相对静坐,楚括忍不住问:“哥,你是不舍得这个……呃,小孩吗?”他简直不想承认正在楚桓腹中的是个活生生的胎儿。 楚桓听到这话,缓缓转眼看向楚括,他摇摇头……又摇摇头。 “我……我也不知道。”楚桓像是在忍耐某种情绪,他低着头,发丝落在他过分瘦弱的肩膀上,“我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与姜怜成亲十年,没能让她怀上一女半儿,如果我能生个女孩……” “她都那样对你,你还要给她生女儿?”楚括实在忍不住,“爹,你知不知道在百花宴上,姜怜对你儿子做了什么!” “括儿……”楚桓打断了他,他咬紧牙关,身体微微发抖,“别说。” “……对不起。”楚括住了口,他本意不是想让楚桓难堪。 谢辞搭上楚桓颤抖的肩,问:“可是又腹痛了?” 楚桓摇摇头,缓缓地吸着气,半晌哑声开口:“我就是不明白。” 他看向谢辞——那个他肖似了七八分的男人——说道:“我自小遍读诗书,修习书画,磨练心性德行;嫁人后恪守夫道、奉妻为纲;为显正夫的容人之量,她冷落我,我从不纠缠,她喜欢别人,我也从不会干涉……” 楚桓说着,声音愈发喑哑起来,看向谢辞的眼中覆上一层水汽,他似是终于藏不住心中的苦闷委屈,开口带着泣音:“我已经不知道还能怎么办……爹,为什么我会落入这种境地?我不知道……我究竟是哪里做错了,我究竟……还有什么地方没做对?” 楚桓的眼泪就像离水镇那条流不尽的溪水,让楚括感到彻骨的冷。 夜风也冷,楚括支着腿,半靠在房檐上,对着月亮出神。忽然耳畔一阵嗖嗖风声,他心下一紧,侧头看去,迎面袭来一团花枝。 浅粉色的花瓣砸在脸上,有点痒,楚括伸手接住,是一枝海棠。 “正中靶心。”白烟尘的声音自屋檐下传来,呼吸之间她已提气跃上屋檐,衣袍翻飞,她自如地在楚括身旁落座,檐上瓦片没被踩出半个响儿。 楚括瞧了眼身后,自己又是摞凳子、又是搭梯子地爬上来,顿时心中忿忿,手中的海棠花都被他掐蔫儿了。 “你干什么偷袭我?”楚括晃了晃手中的花,白烟尘笑:“看到一个好靶子,手痒。” “再说,谁家男子像你一样半夜不睡上房揭瓦?”白烟尘满嘴跑火车,“听没听过那句话——‘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像你这样毫无防备的小郎君,我一口能吃三个。” “那我倒是相信。”楚括心情正郁闷,随手将花抛了回去,“像你,玩个暗器还非要折枝花,孔雀开屏风流成性,你一口吃十个小郎君也绰绰有余。” “……我这叫有品位。”白烟尘狡辩,心说谁惹他了,遂问,“怎么,心情不好?” 楚括想着自己连日来的遭遇,不是被卖就是被罚,好不容易躲过灭口追杀,又被皇女看上侮 17.小山重叠金明灭 [] 楚括很高兴白烟尘让他抱着坛子喝,这般豪爽做派很像一些小说电视里描写的英雄豪杰、绿林好汉。 而且,他和白烟尘一人一坛,一模一样,也无甚女男的区分。 清冽的酒香氤氲到空气中,一凑近就能闻到熏然气息,清浅的桂花香果然泛着一抹甜。白烟尘倒像是个懂酒之人,浅酌几杯强身健体,酩酊大醉便不划算。 “你修炼的时候,身边有男子吗?”楚括问。 白烟尘道:“师门没有,但蓬莱岛上自然有男子。” 楚括看了看手中的酒坛,开口又是一句试探:“那……你也经常和男子对饮?” “怎么会呢。”白烟尘好像不作他想,一五一十道:“他们都说自己不胜酒力,再说,若是酒后失态,那些脸皮薄的公子可怎么受得了,所以他们一般都不喝,就算是参加宴饮,大多数也只是浅尝一小盅。” 那你给我拿一坛什么意思?楚括正要仰头灌酒的动作僵住了,他之所以试探,就是怕自己待会儿的海量吓到白烟尘,显得不符合时代呀。 想当年在酒吧夜店,他白酒洋酒随意掺,那些为了各种目的试图在酒场灌醉他的人,最后往往自讨苦吃,这可真的不是他吹嘘。 楚括心说既然如此,自己就克制克制,只喝一半。 桂花酿自地窖取出,带着凉意,入口清爽,他给白烟尘打预防针:“我酒量比那些男子要好一点,嗯……你不在家的这五年我经常喝。” “看得出来。”白烟尘轻笑,楚括提着酒坛的模样的确不扭捏。 两人轻轻碰了一下,楚括道:“你在那个蓬莱高天过得如何?” “每日苦修呗。”白烟尘掂起刚刚这下的海棠花枝,咻地一下飞出去,“刚开始,我天天练习飞花穿叶,因为自小在小姨这里就学了御木之术。” 回想刚刚来到蓬莱的那段日子,白烟尘似乎有些感慨:“后来师尊教了我御水术,这是东海白氏一族的秘传之术,她说我是白氏族人,理应学会。 “但我怎么都学不会,或许因为御木与御水是不同的修炼方法吧。” “你现在倒是很擅长。”楚括还记得,初见的那天,白烟尘用一杯茶水杀了羞辱自己的嫖客。 “是啊,我逼自己学会,我绑着石头跳进水里,不能控制水,就会被水淹死。” “啊?” 看着楚括惊讶的神情,白烟尘轻笑:“我师尊在旁边守着啦。” 楚括压惊一般喝了一口酒,看着她现在谈起这些一笑置之,对其中的艰辛半点不提,他心想,白烟尘也算是高门贵女,她可比自己这个只会玩乐的富二代纨绔强多了。 “对了,你此番出来,打算游历多久?” “不知道。”白烟尘捋了捋发梢,似乎也很迷茫,“师尊说我命中有劫,必须要杀一百只妖方可顿悟。” “一百只?” “就是啊,哪有那么多妖给我杀,开玩笑的吧……” 夜风习习,两人对月饮酒,难得的轻松。白烟尘只道果然还是自家窖藏更加美味,她被楚括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勾起了回忆,一时心情舒畅,说道:“其实你总是跑出府去,属实正常,若是我每日在这深闺里被拘着,也受不了。” 楚括单手托着酒坛,闻言侧过头去看她,他脸上晕起薄红,目光润润得,有些发茫。 白烟尘还没注意,自顾讲道:“蓬莱岛才好玩呢,我平日修炼,休沐之时便与同门或师妹们去海上御剑冲浪,或是潜入海下,捡些珊瑚珍珠什么的。那些晶莹剔透的小玩意儿,岛上少年喜欢得紧,我有个同门会把这些玩意儿拿去摆摊售卖,我不,我统统白送。” 楚括闻言跟着轻笑,这人又是冲浪又是浮潜的,还真挺会玩。 白烟尘听到他笑才回头,视线相交却微微一怔,她看着楚括茫茫然的眼睛,看着他如桃花般醉红的脸,又低头看了看他手中的酒坛——才喝了一层皮儿啊。 白烟尘默了一瞬,道:“下次,采两支珊瑚予你玩去。” “我可不稀罕。”楚括仰了仰头,歪歪扭扭地往身后屋脊上一靠,沾着晶亮酒液的唇角勾起得意弧度,“我玩得比你花多了……游艇,坐过吗?”他拍了拍身下的瓦片,“比这房子还大。” 海棠花枝摇曳,剪出细碎月影,白烟尘看着楚括,并不出声。 两人沉默片刻,她视线愈沉:“还有呢?” 楚括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出危机,他脑子里融融得一片,浮光掠影尽是些前尘旧梦:“那可多了……还有维港游船拍卖、鹿谷滑雪……极地赛车……我什么都会,什么都玩……” 白烟尘翻身,忽地抓住楚括的衣领,将人拉向自己。她微微眯着眼睛,神色幽幽:“你说的这些,我怎么都没听过呢?” 楚括还敢笑,他从未体会过这种状态,整个人飘飘悠悠的,神经也不受自己控制,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白烟尘,看她如缎的长发和飘逸的衣裙,感觉自己好像在说笑话:“你是古代人,你怎么会听过?我跟你不一样……我不是你们这个……呵,我根本,不是你表哥。” 白烟尘俯身看着他,听闻这个消息,面上却没有惊讶。 这是酒后的醉话吗? 也未必…… 半晌,她回了一句:“我知道。” “你……知道?”楚括反应慢半拍地皱眉。“不对啊……我没跟任何人说过。” “那天你在祠堂罚跪,自言自语的时候被我听到了。”白烟尘 18.小山重叠金明灭 [] 待楚括收拾完毕,一推开门,就看到白烟尘抱臂靠墙站着,似乎一直在等他。她递过来一件斗篷,道:“起这么晚,来不及用早膳了,跟我出去一趟。” 楚括稀里糊涂地跟在白烟尘身后,匆忙披上了斗篷,戴上了宽大的帽兜。他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不知这期间都发生了什么事,但看着身前女子的背影,白烟尘不远不近地与他隔了些距离,自顾走着,也没有回头看他跟没跟上。 楚括只觉奇怪,垂在斗篷里的手臂下意识动了动,以往这种时候,她不都是直接拉着自己来着?他还以为经过昨夜交谈,俩人关系应该更熟了。 白烟尘直接带着他出了楚府。 “我们去哪?”楚括看着拴在府外的一匹枣红骏马,有些迟疑地看了看身边的人。白烟尘一边解开缰绳,一边回道:“去府衙司,你有大.麻烦了。” “不是吧……”府衙司,听着像断案判刑之类的地方,楚括心说自己一介男流,怎么会跟这种地方扯上关系。 犹疑间扯住缰绳,楚括动作熟练地踏上马镫,准备上马。忽然,他动作一僵,回头看向站在一旁无动于衷的白烟尘:“呃,大小姐,你就看着我自己上?” 白烟尘眼中浮现笑意:“我还当楚公子在这五年间也锻炼了马术。” 开玩笑,楚括以前也是开过马场的,骑术虽不是顶尖,但也绝不是小白,刚刚属实是心神动荡,一时忘形。 楚括把抬了一半的腿放下,视线飘忽看向地面:“我没骑过马,万一摔了怎么办?你……你来扶我一下。” 看来这小子把昨天的醉话都忘了,还在这装呢。白烟尘心底乐不可支,眼中笑意更盛,却不拆穿,她飞身上马,朝楚括递来一只手:“上来。” 真不体贴。楚括抓着她的手,跨上马背,坐在白烟尘身后。他心说总算让他抓到一次白烟尘的错漏,自己上辈子扶女孩上马,都是站在马下,待人坐好了才松手,那才叫风度好吗?哪有叫别人自己吭哧吭哧爬的。 “抓紧。”果然,还不待楚括坐稳,白烟尘一声令下,骏马已经狂奔出去。 有这么急吗?楚括吓了一跳,匆忙抓紧了白烟尘的……腰带。 不一会儿就到了府衙司,楚括下马的时候面如菜色,不知是没吃早饭的缘故还是原身体质实在太差,短短路程竟然让他晕马了。或许都不是……看着利落下马的白烟尘,楚括心说都怪她骑马技术太颠,这市区都没有限速吗? 府衙司早已有人接应,楚括原本跟白烟尘一路走着,然而到了进殿的时候,白烟尘却被拦着不让进。 “那你自己进去,姨母也在里面,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白烟尘叮嘱一句,便转身离开,楚括还想说什么,但看身边官吏严肃的神色,只得咽下。 不知自己惹了什么麻烦,楚括心底隐隐不安。他原以为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三堂会审,谁知,那官吏只把他带到一间封闭的小屋,一个身穿官袍的主审人坐在对面,镇北王许是为了回避,只坐在旁边倾听。 “楚括,你近来身边可有发生什么怪事?” 那主审人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楚括掌心微汗,不由得抓紧了斗篷,迟疑道:“怪事是指?” “听闻你前些日子被卖入花楼。” “嗯。”楚括点了点头,又看向镇北王,后者只是神色忧虑。 官府最近正在整理花楼堕妖一案的卷宗,也时时请受害家属前来记录口供,但是这并非此番叫楚括过来的原因。 “你被救出后曾遭遇两次追杀?” 楚括道:“是的,也许是因为我看到了那位花楼爹爹变成堕妖的秘密,所以才被人追踪灭口。” 这些事镇北王之前从不知情,楚括不说,白烟尘竟然也跟着隐瞒,若不是这次发现了那个东西,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数次身临险境。 主审人摇摇头,从桌案下抽出一把玉制飞镖:“这个暗器你可熟悉?” 楚括一震,点头:“那个追杀我的人用的就是这种飞镖。” 主审人与镇北王对视一眼,两人皆是讳莫如深的样子,楚括见状心里更没底了。到底怎么了?白烟尘说我惹上大.麻烦,究竟是什么意思? 只见主审人又拿出一张破烂的牛皮纸,只有一寸见方,周遭都是烧灼的痕迹。上面隐约有个“追”字,其下,是楚括的名字。 “这是?”楚括不明所以,主审人道:“这是我们在百花宴现场搜寻到的东西,应是从那死士身上掉出的纸张碎片。” “经过初步的 19.小山重叠金明灭 [] “我回来了。”楚括闷闷不乐地出声,那边其乐融融的两人一齐闻声看过来,池柳坐在马上,而白烟尘护在马下,好像怕他随时掉下来的样子。 楚括只觉心里更堵了。 “楚括?原来烟尘姐姐是在等你。”池柳想要驱马过来,却又不得其法,马头被拽得一怂,顿时前蹄矮了下去。 “你小心点!”楚括的声音与池柳的惊叫一齐响起,他匆忙赶去,但还是白烟尘一声喝止令骏马站稳。 池柳吓坏了,抖着手要下马,在白烟尘伸手之前,楚括先一步抓住池柳的手臂,撑着他跳了下来。 “你怎么也在府衙司?”楚括问。 池柳指了指自家停在外面的马车:“官府的人通知我来记笔录,忙了一上午呢,你呢?” 楚括还没张口,白烟尘先道:“他也有点事,不过现在忙完了,该回去了。” “哦。”池柳又往两人身后瞧了瞧,一双大眼睛左右扫了几遍,“只有你们两个吗?” “不然呢?”楚括板着脸道。 “那个戴银手镯的姑娘呢?” “顾悬环?她没来。” “哦。”池柳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在枣红骏马上,“你们两个共乘一匹马?” “是啊。”楚括瞄了一眼白烟尘,直想抒发心中郁气,便滔滔不绝道,“我也说呢,可我自己又不会骑,两个人坐一架马鞍,简直挤死了,她骑马又块,我胆汁都快被颠出来……” “我有马车。”池柳瞪着无辜的眼睛,拉着楚括就要走,“里面宽敞得很,要不……” “嗯?”楚括没想到是这种展开,被拉着走了几步,回头看一眼,白烟尘只是看着两人笑。 真是怪了,楚括心说这个世界的男人也不来大姨夫啊,为什么今天自己的心情莫名其妙这么差?他抽回手,只道:“不用了,你……你送我也不顺路。” “顺路的呀。”池柳不解。 “但是,我……”楚括支吾了一下,没想出什么好的托词,白烟尘这才道:“池柳你回吧,我把人接出来,自然还是我把他送回去,这样比较安全。” 对了,楚括心说还是白烟尘想得周到,自己现在被人追杀,万一连累池柳可就糟了。 “那……那好吧。”池柳与两人告别,坐上了自家的马车。留下楚括和白烟尘面面相觑。 “上马呀。”白烟尘示意楚括,楚括还等着,闻言只想冷笑,好啊,就不扶我是吧?他堵着气翻身上马,利索得很。 白烟尘道:“楚公子的马术进步飞快。” “刚学的。”楚括没好气。 “那真是一点就通。”白烟尘说着跨上马背,楚括只觉身后一沉,诧异间被一双手环过腰身,扯住了缰绳。 楚括耳朵腾得烧起来,“你怎么坐后面去?” 白烟尘说话,声音自颈后传来,惹得楚括直想躲痒。她双腿夹紧马肚,手腕微抬紧了紧缰绳,骏马慢悠悠地走起来。 “你来控制速度。”她把缰绳塞进楚括手里,道,“免得我骑马野惯了,颠坏了楚公子的娇躯。” “白烟尘!”楚括脸一阵红一阵白,“你不损我能死吗?” 许是知道楚括并非一般男子,白烟尘对他也少了许多拘礼,若是换成别的郎君她应是不会这么与人说话了。 他与表哥在某些地方还是相似的,白烟尘想,所以,他才不会被家人朋友发现端倪。她注视着身前之人,心里难免将他与自己印象中的表哥对比。 “楚括”与“楚括”,他们当真是毫无联系的两个人吗? 回程的路确实比来时要稳当,街上人也多了起来,许是未免引人注目,楚括把斗篷帽子拉得很低,几乎挡住了整张脸,他也一声不吭,不知是在闹什么别扭。 “楚括。” “嗯?” 白烟尘不拽着缰绳也能自如地坐在马上,她走马观花般看着街上热闹的市集,开口是句无头无尾的话:“剑尊首徒并非浪得虚名。” “所以呢?”楚括连头都没回,心说白烟尘干什么突然吹嘘起自己来了。 身后之人半晌没出声,就在楚括以为她吃错了药的时候,耳畔终于传来对方的声音。 “所以,寒鸦阁的人,打不过我。” ……是在叫我安心吗?楚括隐藏在帽兜里的神情一怔,嘴角微微勾起,又被他抿成一条线压下 20.小山重叠金明灭 [] 萧离抬起自己被乱刀割伤的手腕,鲜血在风雪中逐渐凝固:“我是故意的,皇女被人面鸮吸引而来,人面鸮则是被我的血吸引而来。” “我终于……又见到你了。”他说完昏了过去。姜怜抱着他,只觉得自己是真的中计了,中了萧离的迷魂记。 她记得这个男人,三年前她乔装打扮出宫游玩,便在一饭馆见此人遭店家打骂,姜怜一时心软,将手中白玉扳指送给萧离,赎了他的自由身。 那时,萧离懵懂地一直跟着她,说要报答,姜怜不管,他便像个小尾巴一样,一路缀着。 直到姜怜不得不回宫的时候,她才停下脚步,问道:“你说要报答我,你有什么?” 萧离看着自己的粗布麻衣,又看看姜怜华贵的衣袍,只讷讷道:“用……用我的身体。” “等你长大吧。”彼时的姜怜如是说。 没想到他一直记挂着,竟能做到如此地步。姜怜心神大动,再看怀中,男子浑身浴血,在雪中凄艳非常,他已轮廓舒展——确实长大了。 “把他救活。”姜怜带人回宫后即刻下命,在深宫中长大,她是不受宠的女儿、是不堪大用的废物,她从未获得过任何人的青眼,更别提被人舍命相待。 萧离是第一个。 她们的相爱是水到渠成。姜怜觉得自己再没有如此地爱过一个人,她想让萧离当自己的正君,想把一切都给他…… 然而梦中好日不堪留,种种甜蜜犹如雪花,转瞬即逝,她的幻想只不过是一场大错。 又是一夜风雪,萧离跪在地上,被姜怜赏了一记耳光。 姜怜眼中灯火幢幢,打人的手在发抖,她赤红着眼诘问:“萧离,你胆敢勾引母皇!” 萧离跌坐在地,面颊红肿,神情却一改从前的懵懂温顺,只轻蔑笑道:“不行吗?难道我只能勾引你?” “为什么……”你不是对我有情吗? 姜怜没敢问出口,就像是惧怕着萧离的答案,萧离却将她看透了,他直视着皇女——这位从前的他所能攀附的最高枝。 “感情又岂能当饭吃。”萧离冷笑,“皇上要将楚家的大公子指婚给你,你敢抗旨吗?你敢违扛皇命立我为正夫吗?你能给我什么!” “我……”姜怜眼中闪过痛色,“你是平民出身,就算给我做小也……” “够了,我宁愿只做皇上风流一夜的宫侍,也好过做你这个窝囊废的二房!”萧离声声有如利剑刺入姜怜心中,“大皇女,你也不过是我飞上枝头的过程里,比较好用的一根树枝罢了。” 姜怜终究没敢违抗皇命,就像萧离所说,她是懦弱之人,是窝囊废。她甚至大摆婚宴,讨好母皇,她告诉自己,萧离是个贪图权势的荡夫,只要自己巩固了楚家的势力、博得了母皇的欢心,只要自己成为了皇储……那萧离那种趋炎附势的小人,一定会哭着求自己回头。 然而她又错了,萧离死在了她新婚那天,死于母皇御赐的三尺白绫。 …… “萧离,你怪我吧……是我保护不了你。”姜怜在昏迷中喃喃自语,她痛恨萧离的死,痛恨母皇的强势,也痛恨自己的无能。 然而萧离的死无法挽回,母皇于她是难以逾越的高山,她也从不肯承认自己真的像爱人所说的那样一无是处。 满心的怨愤总要有一个发泄的出口——姜怜终于从昏迷中苏醒——她眼珠微动,嘶哑着嗓子道:“楚桓呢?他死了没有?” …… 姜怜受此重创,稍微能动便向镇北王大发雷霆,她不管什么寒鸦阁的追杀,只将错处统统归咎于楚容音的治理不当。 “一个杀手组织在你的地盘如此嚣张,你还有理了?”姜怜浑身扎着绷带,在人搀扶下起身,吩咐手下道:“赶快修书一封,快马加鞭送到云京去!” 她心说自己这次抓到了镇北王的错处,母皇肯定会高兴了吧?萧离说得对,感情岂能当饭吃,权势才是最重要的。 她此次北行,定要做出一番成绩才是。 “红菱!”夜深人静,姜怜挥退左右,叫来自己最信任的侍卫长。油灯如豆,火光闪烁,照得人神情晦暗不明。 姜怜迟缓伸手,对忠诚的侍卫长覆于耳上,悄声吩咐了什么。她已然不信任镇北王,这一次,她要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第二日,镇北王不在家,白烟尘也一大早便要与顾悬环出门捉妖,临走时叮嘱楚括一定在家待着,哪里都别去。 楚括想说他哪有地方可逛呢,但看白烟尘颇为认真,便也不由得点了点头,应道:“行,家里守卫也不是吃白饭的,再说,你也不能时时刻刻跟在我身边。” 白烟尘看着他,张了张嘴,似乎欲言又止,最后却只留下一句:“我会尽快回来。”便出门了。 ……总感觉她又有秘密。 楚括叹了口气,有些讨厌这种总是被当作局外人的感觉。 他闲来无事,敲开楚桓的房门:“哥,要不要出来散散步?” 人如果一直困在家里,就容易胡思乱想,而本就苦闷忧愁的人更甚、更不适合独处。楚括心说自己好歹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就当是行善积德也该帮帮被封建社会洗脑的大哥。 他心里总是放不下那天流泪的楚桓,大哥按照父辈的标准答案生活,却没能得到应有的,反而失去了更多,也难怪他会陷入对自我的怀疑。 该想办法让他转移些注意力了。 楚括敲敲楚桓的卧房的门,也不等人拒绝,直接推门探了个脑袋进去:“大哥,别总躺着,我们一起出去走走?” “括儿?”卧榻上,楚桓斜靠着,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我……” “夏青。”楚括准备强行拉楚桓振作,便道:“你帮大哥梳洗一下,今天天气很好,不晒晒太阳就浪费了。” “等等……” 房门忽然被大大敞开,漏了一室阳光进来,楚括站在门口,对楚桓道:“哥,你好久没回家了吧?不想看看家里有什么变化吗?” “也好。”楚桓心知弟弟不忍自己日日消沉,便撑着腰坐起身,“我们兄弟二人确实很久没见了。” 重梳妆发、簪上玉簪,楚桓对着铜镜,只道自己不知多久没有如此打扮过了。为人夫,长发要半披半绾方显稳重,怎会允许这般全部束起。 夏青细心采了花枝,兴致勃勃道:“近来镇中流行一种新簪发,大公子可要试试?” “ 21.小山重叠金明灭 [] 离水镇又一次不管不顾地热闹起来。 人们不论是否愿意,都如羊群一般涌向奉天庙场。那庙场乃是一座依山而建的道观,香火缭绕,十年如一日地供奉着地母神,神像高坐山巅,慈眉敛目,保佑着离水镇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皇女换上黑红色的隆重衣袍,在众人搀扶下来到庙场露台。地母神就在身后,面前,是一颗颗黑色的发顶、是仰起的头、是数不尽的子民。 姜怜的心脏在胸腔震动,在地母神前,她升起了一股狐假虎威般的自豪,她摊开手掌,阳光下,掌心赫然是一枚反射莹润光泽的明珠。 “天神降而为君,福泽百代,荫蔽四方。”姜怜唱起颂词,这是皇族宣告、祈祷、举行大型活动之前必做的仪式。 百姓跪地俯首聆听,紫烟升腾,山谷里荡出回声。 姜怜双手托举明珠,敬请山风日月,在她面前是一樽巨大的青铜方鼎,其上雕刻人面兽头与交错花枝,方鼎里则是北境最为常见的土壤。 北境被喻为“神木生根之地”,是推广云母神树的不二之选。众人眼看着皇女将明珠埋入青铜鼎中。 吟诵还在继续:“今我固来,携神之旨,石粉塑人三千,浑如一粒可使……” 人群中传来骚动,原来,伴随着低沉的吟唱,那刚刚被埋入土中的如同明珠般的种子竟生出细芽。 姜怜也是出自御木一脉,此时便以咒语催之,短短半炷香的时间,鼎中枝叶不断变粗抽长,扭动着徐徐生长,竟如同活物的腕足,不断地变大、再变大。 神树的枝干是深绿的,枝叶蓬勃开,又条条垂落气生根,攀援粘连、勾结往复,它一瞬间撑破巨鼎,根系冲破露台石阶,竟直直扎根到地下。 一棵没有百年无法长成的巨树,此时转瞬间生长于众人面前,当真是有如神迹。众人面露惊诧之色,继而俯首跪拜,恍若见到真神。 姜怜从未见过这许多人的诚心跪拜,一时飘飘欲仙,她重伤后施用法术,已然亏空,却舍不得此番心中的那份充盈,仿若接到了莫大的鼓舞,她大手一挥,叫人将楚桓带上。 “神的子民们!”她眼中光芒熠熠,“云母神树是女神给予母皇启示,吞服云母之果便能使男人承孕,此举将拯救无数人于水火之中!看吧——” 众人顺着皇女的指尖看去,露台下,曾风光坐在百花宴上的皇女正君,此时正不断挣扎,却被侍卫们抬着手脚架上高台。 那位正君身形消瘦,唯有小腹膨隆,突兀的坠在身前。他不断扭动手脚,祈求侍卫将他放下来,然而却被送至皇女面前。 楚桓此时眼中只有恐惧,在他的视野中,姜怜的面容渐渐逼近,她竟冲着自己笑,温柔地伸手抚摸他的脸。 “桓郎,这几天你有没有想我?” 楚桓摇着头,崩溃道:“不要这样,我不要……在众人面前……” 姜怜目光狂热,对楚桓的恳请置之不理,她只道:“去吧桓郎,不要害怕,今天会是你人生中最风光的一天!” 安静的云母神树忽然发难,那数十条如同蛇尾的气生根竟活动起来!不顾楚桓的哀叫,枝蔓缠住他的脚踝膝弯、捆住他不断撕扯的双手、横过他不堪折的腰肢,将他如同展览品一样高举起来。 楚桓泪眼朦胧,露台下懵懂人群的目光是催人心肝的鞭挞,身后悲天悯人的地母神像是刺入尊严的针芒。 他仿佛正赤.裸地剖开自己,在众目睽睽中被神树融化为一泡血污。 “男人也能怀孕?” “男人也能怀孕!” 震惊的议论此起彼伏,声势愈大。 姜怜的心极速膨胀着,被神树高举的男人、震惊诚服的子民,眼前的一切都在不断滋养着她心底的欲.望之火。 “皇族以身示范,蒙受神明福泽,”她一挥手,巨大的云母神树竟开花结果,无数莹润如明珠的树种纷纷落下,像是一场大雨。“今日,我受母皇之托,将神的庇佑送给北境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