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科举路》 1. 第 1 章 [] 永齐七年,秋。 青兰村外的田地里,村民们忙的热火朝天,徐家地里两男一女都忙的头也不抬。 等到烈日高悬,那女娘这才直起腰,抹了一把汗,随后一旁便递过来一张帕子: “柳娘,累了吧?” 张柳儿看向丈夫徐易平,摆了摆手: “我不累,平郎。” 随后,张柳儿又看了一眼一旁的公爹徐远志,欲言又止,随后只小声道: “我累点儿有什么?不都是为了齐哥儿?也不知道齐哥儿在家如何了?” 徐易平闻言也不由抿了抿唇,闷声闷气道: “娘在家里,怕啥?” 张柳儿嘴角向下压了压,没说话。 就是婆母在,她才怕婆母偏心小叔子,带累了她的齐哥儿! 说来,徐家在周围人眼里已经算是极好的人家了。她过来虽不说直接掌家,可是平日里针头线脑的零钱婆母从不强求,丈夫也是爱重自己。 而小叔,也是她嫁过来后爱屋及乌,一手照看大的。那时小叔也才刚会走,又生的玉雪可爱,她平日里针头线脑得来的银钱自己舍不得买根红头绳,却愿意给他买些零嘴,更不必提春夏秋冬,四季衣裳,具是她用了十分心思做的。 可谁成想,等她生了齐哥儿后,小叔便不亲近自己了。这也便罢了,今年公爹送了齐哥儿入学,小叔明明都半大不小了,也闹着要去。 本来一个孩子上学堂,都已经让家里过得紧巴巴了,现下倒好,日后只怕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最重要的是……张柳儿私心觉得,小叔极为不喜齐哥儿,婆母又一向偏着小叔,不知道要如何委屈了她的齐哥儿呢。 …… 三人又忙碌了片刻,一旁的徐远志闷头将眼前最后一束沉甸甸的黍子割下来,丢进背篓里,沉声道: “晌午了,该归家吃饭了。” “哎,爹!” 张柳儿和徐易平对视一眼,忙应了。 随后三人背起沉重的背篓,朝家的方向走去,徐易平在徐远志看不到的地方,帮着张柳儿托了一把,张柳儿只觉得肩上一松,她回头一看,遂咬着唇快走了几步。 平郎自己背着的背篓可比她背着的要大不少,若是累坏了可如何是好? 但有徐易平搭的一把手,张柳儿眉宇间的轻愁也淡了几分。 三人约莫走了两刻钟,这才终于到了家门口。 还未进家门,三人便不约而同的放轻了脚步声,只因那里面传来了一阵尚有些青涩的朗朗读书声。 “……物格而后知,至知,知至而后意诚……” 三个大汗淋漓的大人,这会儿明明肩上还背着沉重的背篓,可听着那声儿,面色一下子缓和了下来。 徐远志那一向沉闷的面容,也不由带了几分笑意。 齐哥儿小小年纪读书便这般有模有样,他徐家后继有人了! 正在这时,只听那里面响起一阵慵懒中夹杂着几分不耐的声音,并不大,虽然都是一个内容,可是却直接压的那稚嫩的声音渐渐消失: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 过了许久,青涩的声音才接上,二者的声音渐渐相和,但即使如此,徐易平立刻去看张柳儿,便见张柳儿的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三人之间萦绕着一种压抑的气氛,一前一后的进了屋,随后便看到明堂摆着的书桌前两个一高一低的身影。 低的坐的端端正正,听到动静便立刻站了起来,正是徐家独孙徐宥齐。 徐宥齐今年正是才入学的年岁,可小小年纪便十分老成,这会儿起身有模有样的行了一礼: “祖父,爹,娘,你们回来了。” 原本沉着脸的张柳儿这会儿也喜笑颜开: “哎!齐哥儿不忙起来,快快读书吧!” 随后,一旁那个稍高的身影方才便没骨头似的半靠着,这会儿看到人了,才慢吞吞的站了起来。 但见那少年面色苍白,神色恹恹,身形瘦削,那宽大的粗布灰袍更是显出几分人不胜衣之态,莫名让人心生怜惜。 这便是张柳儿心里忌惮又不喜的小叔子,徐韶华。 可等那张带着几分倦怠的面容扬起时,便是最看不惯他的张柳儿都不由呼吸一滞。 那是足以与骄阳明月媲美的盛世容颜,这会儿他斜倚着书案,眉眼自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风流蕴藉。 少年懒懒的掀了掀唇,随后便离开了书案,一边走一边招呼: “爹,大哥,大嫂。” “过来作甚,还不去读书?” 徐远志被徐韶华从手里接过的农具,虽然嘴上念叨,可是眼里却满是笑意。 徐韶华眼尖,看出后也只是撇了撇嘴,他爹这口是心非的劲儿呦! 农具放置好了后,徐易平往陶缸里一看,立刻眉开眼笑的道: “爹,柳娘,今个娘烧了绿豆汤在缸里浸着!这会儿冰的嘞!” “好好好!快取些来喝!” 徐远志立刻说了一声,张柳儿也下意识的吞咽了一口唾沫,她嘴唇早就干裂,一接过绿豆汤便迫不及待的一口气喝了个精光,随后便对上自家儿子那黑黝黝的瞳仁。 “齐哥儿,咋了?” “娘,好喝吗?” “你奶做的啥时候不好喝了?” 张柳儿又盛了半碗绿豆汤,终于开始慢悠悠的品尝起里面那丝绿豆特有的甜意,但随后她又面色一紧: “齐哥儿,你今个在家如何?这绿豆汤你可喝过?” 张柳儿一面说,一面视线往徐韶华那边飘,她真正想问,自然是自家这糟心小叔可有欺负了她的齐哥儿! 徐韶华这会儿正靠着廊柱,在徐远志的身边,唇角噙着一抹淡笑,看着爹大口的喝着绿豆汤。 等听了母子二人的对话,徐韶华立即便察觉到了张柳儿的潜台词,当下只是偏了偏头,看向张柳儿淡声道: “大嫂,今天的绿豆汤是我和齐哥儿一起看着火炖出来的,大嫂觉得好喝吗?” 张柳儿听了这话,直接站了起来: “好啊!我齐哥儿是要读书中举的,小叔你拉着他做这种妇人之事,究竟是存着什么心思!” 徐宥齐忙拉了拉张柳儿的衣角: “娘,不是这样的,是我练字手酸了,叔叔让我看了一刻钟的火,就一刻……” 这两日,叔叔虽然也不爱搭理他,但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打扰他读书,他齐哥儿可是个诚实的孩子! 徐宥齐说完,还朝徐韶华的方向看了一眼,乌溜溜的眼珠子里,生生给徐韶华看出了几分邀功之意。 徐韶华没忍住抽了抽嘴角,啧,这小子! 而张柳儿听了徐宥齐的话,面上一红,顿时面色讪讪的坐了回去。 随后,张柳儿刚端起那绿豆汤,便敏锐的察觉到了徐韶华那依旧没有挪开的目光。 少年的目光漫不经心的一瞥,张柳儿不知为何,心下一紧,遂喝了几口,有些别扭道: “还,还挺好喝。” 徐韶华闻言,笑了笑,这才转过头去,张柳儿呼出一口后,后知后觉的发现: 嘿!她竟然被小叔子一个半大孩子给镇住了! 但是,张柳儿也再没吱声,喝完绿豆汤便起身进厨房给婆母帮忙了。 而徐韶华这会儿又和徐远志说起今年家里的收成。 本来徐远志不愿意给孩子说这些,可是又想起自己当初读书时,对于田间劳作之事也是一窍不通,等爹走后,他不知吃了多少苦,才磕磕绊绊的学会,当下倒也絮絮的说了起来。 “咱们家共有下中田五亩,下下田五亩,今年我估摸着,这批黍子能出黍米五石,我大周农税为三十税一,故而能得 2. 第 2 章 [] 徐韶华拿着那半根尚有余温的红薯朝山的方向走着,这红薯是在杂粮饭上一并蒸出来,上面还有几颗黏糊的米粒,徐韶华一粒一粒的将其送入口中。 微微发涩的红薯皮他也很珍惜的细细嚼了,这才有些不舍的咽下,脚下的步子更是一步也不敢停。 可即使如此,腹中空荡荡的饥饿感仍旧如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方才那半碗杂粮饭竟也不知敬了那路神佛。 不过一刻钟,徐韶华额头已经沁出了些汗水。 幸而今年风调雨顺,一路走来一些熟的晚的野果还在枝头摇曳,但那些果子大都又酸又涩,并不好吃。 可徐韶华依旧摘了一小兜,一边走,一边细细的咀嚼着。 终于,在两刻钟后,他看着不远处碧丝低垂下不易察觉的洞口时,眸子亮了亮。 终于到了! 徐韶华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去,手脚利索生了火,将阴暗角落里的一堆红薯一并扫进了火堆,这才安静的在火边坐下。 这批红薯是他穿过来后,侥幸在一片山地里发现的,当时共有百余个红薯,除去徐韶华偷偷给家里拿回去的一部分外,剩下的红薯他在短短几日也消耗一空了。 但即使如此,他都未曾吃饱过一次! 一来,是为了节省,二则是这红薯多食,胃囊也会随之发酸,很不好受。 “……啧,这都什么事儿啊?” 徐韶华嗅着那淡淡的红薯的香味,精致的轮廓在火光的应衬下,透着一种朦胧的美。 可徐韶华这会儿却没有旁的心思,他单手撑着地面,仰头看着那稀碎洒落的天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不过是为了解压通宵看了一本小说,谁成想一觉醒来,竟然成了里面的一个恶毒配角。 在书里,“他”作为与男主年龄相仿的叔叔,在家仗着爹娘偏爱,即使对读书毫无兴趣,但也在男主上学堂后,吵着闹着要去。 为此,爹娘房里的灯亮了一宿,家里本来准备等来年春日高价卖出去的兰花贱卖后,“他”终于上了学堂。 可等上了学堂后,“他”并未安分,反而三番两次影响男主学业,最终在男主中举后,被分出了家,冻死在一个冬夜。 书里对于他的描写更多的是他如何面目可憎,如何抢夺家里本就贫瘠的资源,让男主的前期科举之路坎坷无比。 可是,等徐韶华自己穿来后,才知道这都是扯淡! 毕竟,谁能指望一个一天天饿的眼睛都要绿了的人,能对旁人和颜悦色? 是的,徐韶华穿来后,将原主的记忆翻了一遍,这才发现这倒霉孩子打出生起就没有吃饱过! 婴儿时期,或许是日复一日的饥饿感太过强烈,以至于那时的记忆也依旧有一些片段闪过。 最绝的便是,明明当初原主还没有吃饱,可是娘按照照顾长子的经验断定孩子吃饱后,便直接开始摇摇哄睡模式。 故而那段记忆在徐韶华的印象里便是: 饿饿饿! 晕晕晕! 等长大点儿,知道事儿了,原主一不小心吃多了后,直接吓得爹娘守了他一晚上。 稚儿懵懂,可也知道自己吃多了吓到了爹娘,故而之后便不敢多吃,反正前面也饿习惯了。 再大点后,他便更加知道自己那异于常人的食量,就像——一个怪物。 他只能拼命的克制着自己,让自己像一个正常的孩子一样长大,偶尔会看到娘那担忧的目光: “这孩子,怎么光吃不长肉,齐哥儿瞧着都比他壮实些。” …… 空气中传来了一阵浓郁的芳香,徐韶华的睫毛颤了颤,他从失神中清醒,熟练的将红薯翻出来晾凉,剥皮吃下。 等吃到最后一个红薯的时候,徐韶华只觉胃里一阵翻涌,一股酸意自喉管直冲而上,他紧紧的闭上嘴巴,用手轻轻的拍着自己的肚子,仿佛在轻哄着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他这才睁开眼睛,面上添了几分血色,只不过看着空荡荡的山洞,徐韶华还是不由皱起了眉。 明日,便没有食物了。 徐韶华站了起来,弄息了火,这才离开了山洞,只是那并不轻盈的脚步,还是说明了主人的心情。 红薯的消耗殆尽,徐韶华早有所料,不过后日便可回学堂读书了。 原主当初之所以闹着要去学堂,便是因为学堂里会提供一餐饭食,虽不是什么美味佳肴,可那一锅清汤却是不限量的,勉强可以混个水饱罢了。 可无论是红薯导致的胃囊发酸,还是清汤填腹,让徐韶华时时觉得耳边都水声阵阵的水饱,他都不喜欢。 可是,要是爹娘他们知道自己是一个怪物一样的大胃王……只怕会被吓到吧? 徐韶华垂下眼帘,他决定暂时如原主那般,扮 3. 第 3 章 [] 徐易平闻言走上前去,他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放在徐宥齐的头上: “齐哥儿,今日之事是你受委屈了,往日爹让你忍……但你不该在读书这般重要的事儿上也要忍。” 徐易平绷紧了脸,看向徐韶华: “二弟,你若愿意向齐哥儿赔个不是,今日之事我可以当做没有发生,否则……我这个做兄长,倒要好好行一行长兄之职!” “呸!老大,你爹还活着,你想行哪门子的长兄之职?!” 林亚宁从后院喂完鸡,刚一走了过来就发现院子里的气氛不大对劲儿,等听徐易平那话后,直接炸了。 “娘!你不知道二弟他……” 徐易平正要说什么,林亚宁直接将徐韶华拉到身后: “华哥儿怎么了?他年纪小,就是有什么做错了,你好好说也就是,我看你方才倒是想要生吃了他!” 林亚宁一副横眉冷对的模样,实则露出来明晃晃的袒护态度,她直接一屁股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 徐韶华帮着林亚宁顺了顺气,玩笑道: “娘,莫气,大哥与我闹着玩儿呢!” “我没有!二弟,今日你若是不向齐哥儿赔不是,那就别怪我这个当哥哥的狠心了!” 徐易平咬着牙,如是说着,事关儿子读书,他便是再如何疼弟弟,也不能纵着他胡闹! 徐韶华缓缓站直了身子,原本还带着几分笑意的唇角抿成一条直线,那双眸子无波无澜的看着徐易平: “不知大哥要如何狠心?” 徐易平正要再说什么,而徐宥齐这会儿也终于从徐易平的掌下挣脱出来,他忙道: “爹,您别急!叔叔方才那般应当有旁的缘由!” 徐韶华听了这话,看了一眼徐宥齐,淡淡道: “倒还不算蠢。大哥也不必喊打喊杀,有什么话且听我说完再说罢。” 随后,徐韶华不待徐易平说话便直接道: “当今圣上尊名刘光秉,齐哥儿不妨想一想你方才写的是什么?” 徐宥齐闻言立刻低下头,从那些撕碎的纸屑里试图回想起来什么,半晌,他才面色一白道: “方才,方才我抄写的是《诗经》中的清庙,‘济济多士,秉文之德’……” 徐宥齐的声音有些艰涩,莫怪他这般,去岁县城里的一位秀才在写诗文时,就因为诗文中有先帝名讳的字眼: 诗是晌午作的,人是一刻后进的大狱! 皇家之威,何其霸道? 徐宥齐这话一出,徐易平的面色也渐渐白了起来,张柳儿手指一抖,方才好不容易拾起来的纸屑重又落回地上,可下一刻张柳儿便仿佛被蝎子蛰了一般,冲去关了院门。 林亚宁这会儿心脏也是嘭嘭直跳,先帝在时,便对于此等事宜忌讳颇深,若是齐哥儿被人以此事拿捏住了把柄…… 不知过了多久,林亚宁才终于喘了一口气,随即冷着脸道: “怎么都不说了?齐哥儿,你跪下!给你二叔好好磕个头!你二叔,他救了你一条命啊!” 林亚宁这话一出,徐宥齐也没有含糊,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多谢叔叔!” 徐韶华随意摆了摆手: “行了,一家人不来虚的!我有些累了,去歇会儿。” 方才费那么多的嘴皮子,吃的红薯感觉又消耗的差不多了。 而等徐韶华回到自己房间后,徐易平下意识的想要上前一步,只是看着弟弟那落寞失意的背影,想起方才弟弟口中那句“一家人”,徐远志缓缓蹲下,心中酸涩痛苦的抱住了头。 他以前只觉得弟弟不懂事,没想到……竟都是自己的偏见吗? 林亚宁等徐韶华进去后,也冷哼一声,没吭声直接出了门。 而等门扇关住的脆响响起,徐易平这才看向徐宥齐,道: “齐哥儿,你是怎么知道你叔叔他不是有意……” 徐易平有些说不下去,所幸徐宥齐聪慧,闻弦声而知雅意,随即道: “这不是叔叔第一次帮我了!今日晌午前,我读书的时候有一处句读不明,便是叔叔领着我纠正的!” 徐宥齐如是说着,而徐宥齐这话一出,张柳儿不由有些失神。 晌午前…… 那就是自己刚到家门口那会儿,小叔一番好心为齐哥儿指点课业,可她都做了什么啊?! 张柳儿想起方才少年站在婆婆身旁时,那抹消瘦过分的身影,想起方才自己说了狠话后,少年一瞬间的色变,心中一时不是滋味。 到底,也是自己看护长大的孩子,又岂是那坏心之人? 张柳儿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有些抹不开面子,只低低道: “平郎,我身上有些不舒坦,先回房了。” 徐易平这会儿兀自陷入懊恼之中,当下只是点了点头。 不过须臾,方才还争吵激烈,硝烟弥漫的院落变得安静下来,徐宥齐看着徐易平蹲在檐下的身影,他不由抿了抿唇,沉静的陪着爹爹一起蹲。 徐韶华看着一大一小,蘑菇似的蹲在自己窗外的模样,大的唉声叹气,小的老气横秋,没忍住“啧”了一声,“啪”的一声合上了窗扇。 徐易平听到身后的动静,又不由叹了口气,将头低的更深了些。 而里头的徐韶华这会儿正躺在自己的竹床上,头枕着胳膊,眉头微皱。 本来今日这事儿他没想闹这么大,谁能想到大哥大嫂突然回来了。不过,倒没想到会歪打正着,也算为自己去了一些偏见。 而他这会儿却是因另一桩事皱眉,他方才之所以急急将那里面的纸张抽出来撕掉,便是因为那张纸成为“男主”高中之后,被有心人攻讦的物证。 毕竟,谁能想到,自己稚童时期,偶尔一次的课业竟然会被有心人一直保存? 而剧情里,“男主”高中后便是因为这一字之失,狠狠的栽了一个跟头,足足等了六年才缓过来。 至于为什么“男主”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那便不得不提如今的圣上了。 今上幼年继位,乃是先皇临终匆匆传位,又赐下文武四位大臣辅佐,虽然京中稳定,可到底少主无权,偏远的泰安府至今不知圣上名讳,连那些圣贤之书也未来得及修正,更不必提年幼的“男主”了。 “也不知,我一时冲动,改了多年后的物证,会不会多生波折?” 徐韶华喃喃自语,但随后又一想,他能穿来书中,便已经是一桩异事,蝴蝶的翅膀已经振起,龙卷风从何处刮起又有什么关系? 许是思考实在是一桩费心神的事儿,徐韶华捂着有些饥饿的肚子,微微合上眼,假寐了一会儿。 睡吧。 睡着了就不饿了。 徐韶华再醒过来时,外面传来一阵阵闷响,随之而来,是一向沉默寡言的徐远志的阵阵厉喝: “你如今是翅膀硬了,我还活着你就打量着欺负华哥儿了是不是?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啪——” 门被徐韶华一把推开,徐韶华表情有些恹恹,语气不耐道: “爹!我还睡觉,您就不能小点儿声儿?” 徐远志看着徐韶华那双没睡好而泛红的眼睛,丢了手里的棍子,一把把徐韶华揽进怀里,老泪纵横: “我的儿,爹知道你受委屈了!莫给你大哥找补,爹今个定让你出口气!” “出啥气?今个割了黍子,明个就得打,爹您现在都多大年纪了,总不能明个您一把年纪干活吧? 大哥这么一个壮劳力您不用,把他打坏了这黍子得多少时日才能打好?爹可是说了,卖了新黍子给我买桂花糕的!” 徐韶华一面说着,一面拉着余怒未消的徐远志坐下: “行了,爹,就这回事儿吧!多大点儿事儿,哪值得您动气?” 徐远志被徐韶华按写坐了下来,一边弓着背的徐易平虽然没吱声,可是听着弟弟的话,不由咬了咬腮肉:< 4. 第 4 章 [] “大嫂……您怎么来了?” 徐韶华有些惊讶,不得不说,这还是这么久以来,他头一次在大嫂脸上看到这么和善的表情。 张柳儿抿了抿唇,眼神温和的看着徐韶华,低声道: “昨夜,我梦到小叔以前缠着我讨糖的日子了,今日一看,小叔倒是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张柳儿的借口蹩脚的让人几乎可以一眼看穿,可是徐韶华闻言,眸底的诧异褪去,却带上了几分笑意: “原来,大嫂还记得。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大嫂有了齐哥儿,便不疼我了。” 徐韶华轻描淡写的将曾经原主无数次在心里的质问问了出来。 当初,大嫂才生下齐哥儿,“他”忍着自己饥肠辘辘,将摸来的鸟蛋偷摸烤熟,想要送给大嫂补补身子。 可是,谁曾想“他”未进门,便听到大嫂娘亲絮絮的说着: “你如今也有了齐哥儿,以后万事总要替齐哥儿盘算,以前我便听说你总是用自己的私房给徐家小叔买零嘴吃食,可那哪里有自己的孩子亲? 你瞧瞧,你生了齐哥儿这么久了,那徐家小叔不知野去了那里,不是自己的就是隔了一层。听娘一句劝,以后为齐哥儿好好打算吧!” 这五年间,“他”早就已经将大嫂当成了第二个娘,这会儿听着大嫂娘亲的话,“他”下意识便想要冲进去辩解,可是想起娘说大嫂不能见风,“他”终是强自按耐住了。 而且,“他”相信大嫂了解自己! 可下一刻,便听到大嫂轻轻一叹: “娘,我知道了。齐哥儿是我拼了命生下的,我会为他打算的。” 张柳儿的声音并不大,可是“他”却觉得自己心里某处开始碎裂,“他”悄悄跑开。 将手中那几颗热乎乎,黑乎乎的鸟蛋一颗颗送入自己嘴里。 又苦,又涩。 那是,“他”吃过的最难吃的鸟蛋了。 张柳儿听了徐韶华这话,下意识摸了摸少年的头: “怎么会?倒是你,前头不是一直躲着我吗?我以前还以为你对齐哥儿……” 张柳儿止住了话头,曾经那些臆测,让她现在想来都觉得脸热,随后将那些饴糖一股脑的塞到徐韶华的怀里: “总之,之后想吃糖了,还来找大嫂便是了。咱们都是一家人,莫要拘谨。” 张柳儿说完,便匆匆离开。 而在张柳儿转身的那一刹那,徐韶华觉得自己心头横着的一口气陡然松懈开来,他抬眸望着虚空,默然许久。 这一次,原主真真正正,彻彻底底的离开了。 随后,徐韶华倚着门,一块一块的将饴糖送入口中,糖类带来的能量终于让他的大脑渐渐清晰。 饴糖对于现在的徐家来说,可不是那么好得的,便是以前,也是需要张柳儿绣十张帕子,才能换来那么一包。 徐韶华目光下移,看着自己手里的饴糖,掂了掂,并不是一包饴糖的重量。 这,似乎是大嫂和人交换得来的。 徐韶华若有所思,随后揣着那包饴糖出了门,他生的好看,素日便是不言不语,村里的妇人也总喜欢逗他玩笑几句。 徐韶华出门走了一段路,便看着村头的大树下坐着一群人,昨日大部分村民都将地里的庄稼收割的差不多了,是以今日坐在树下的人们脸上都带着笑。 “呦!华哥儿来了!来,叫声三婶子,三婶子这里有嫩瓜子!” 一个笑眯眯的妇人手里拿着一把才从朝阳花上剥下来的瓜子,逗着徐韶华。 不过,还不待徐韶华开口,她便拉着徐韶华坐在一旁,给他塞了一大半瓜子: “罢罢罢,生的一张观音面,却是个锯嘴葫芦,只盼着明年我生个闺女,能有华哥儿一半好看也就够了。” “三婶子。” 徐韶华慢吞吞的唤了一声,三婶子顿时变得惊奇不已: “好嘛,今个日头怕不是打西边出来了!华哥儿竟也愿意开口叫人了!” 要知道,以往这孩子总是不言不语,可又生的实在好看,总是让人心生怜意。 可是这会儿看着少年安安静静坐在自己身旁,乖巧的唤了自己一声后,三婶子都不由笑得合不拢嘴。 一旁的人也凑趣儿道: “只怕是华哥儿也觉得你这肚子里是个娇娇俏俏的小女娘哩!” “那就最好不过了!” 三婶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随后将一旁的粗瓷碗端起来喝了几口惹的不少人羡慕不已: “这是红糖水吧,要是我,只怕连坐月子都喝不上。” 哪里像三婶子现在还怀着便喝上了。 三婶子闻言却忙道: “嗐,都是我嘴馋罢了。” “不对啊,我怎么记得你家重山这几日没有出门……” “哎呀,瓜子还堵不住你的嘴了?” 三婶子看了徐韶华一眼,推了那人一把,徐韶华见状,哪里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从自己怀里取出那半包饴糖,分了一块给三婶子: “三婶子,吃糖。” 徐韶华这话一出,三婶子看着他手里的油纸包,瞪大了一双眼: “易平家用红糖和我换的饴糖是,是给 5. 第 5 章 [] 一夜一晃而过,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徐家便已经开始有了动静。 林亚宁手脚利索的给两个孩子拿了一张饼子,又狠狠心煮了两个鸡蛋,让他们捎带上: “路上吃,路上吃,一会儿要走好一阵哩!” 林亚宁一面说着,一面也给徐远志了两张饼子,今日徐易平要留家里打黍子,便由徐远志送两人上学堂。 那饼子昨个和野鸡肉一锅蒸出来,上面仿佛还带着肉香,一拿到手里二人便忍不住咬了一口。 倒是徐远志没有着急吃,只是乐呵呵的看着两个孩子,随后便引着他们出了门。 徐韶华一出门,看着天空中还闪烁着的星子,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 学堂的入学时间是卯时一刻,但这学堂乃是瑞阳县下辖各村中数一数二的学堂,其距离青兰村的距离足足有十里地。 再加上两个人尚都年少,只往学堂去便需要半个时辰以上。 所谓求学,求之一字,寓意本难。 三人从星光灿烂走到了天色将明,徐韶华早就已经将鸡蛋和饼子吃的一干二净。 可是一直抗议的肚肠让他的眉头不由皱的更紧了些,徐远志背着二人的书袋在前头闷头走着,徐宥齐挤过来小声对徐韶华道: “叔叔别怕,今个早上是刘先生的课,刘先生脾气好,不会打手板的。” 可是到了下午,那便是文先生的课了,文先生严厉无比,哪怕徐宥齐自认自己已经准备妥当,还是忍不住心里发怵。 徐韶华看了一眼徐宥齐,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这小子,到底是自己怕,还是他怕? 徐韶华本懒得说话,但看着徐宥齐明明自己声音都打着颤儿,还要安慰自己的模样,不由叹了一口气: “我没怕,文先生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到底还是个孩子,还会怕被先生打手板。 “文先生只让回家温习《诗》经,也不知会考哪一篇……” 徐宥齐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紧张,而徐韶华思索了一下,随意道: “应该是,周颂中的丰年吧。” “啊?” 徐宥齐愣了一下,小声道: “叔叔你怎么知道?” “猜的,但也差不离了,” 徐韶华如是说着,徐宥齐闻言有些将信将疑,但却在心里已经开始默背起了那一篇,等他察觉自己还有不熟悉的便将其认真记在心里,准备稍后在学堂重新温习。 徐韶华看着徐宥齐那绷紧的小脸,心里寻思着,小侄儿能当男主也是有道理的,别的不说只这意志力便已胜同龄人多矣! 终于,太阳洒落了自己的第一缕阳光,与此同时,徐韶华等人也终于站在了学堂的大门外。 但见,那古朴的门头之上,“许氏学堂”四个大字龙飞凤舞,令人不由心中一肃。 徐远志看了一眼,便垂下眼帘,笑呵呵的叮嘱着叔侄二人: “进了学堂,要好好读书,听先生的话。” 至于其他的,徐远志也不再多说。 临走前,徐远志将怀里的一张饼子一分为二,塞给了二人,目送两人进了学堂后,这才缓缓转过身离去。 …… 这还是徐韶华头一次上古代版的学堂,方才门楣上“许氏学堂”的匾额,象征着此地乃是许氏一族的族学。 虽然许与徐二者音同,可许氏如今出了一位四品大员,这让许氏宗族在整个泰安府都有几分声望。 而“许氏学堂”便是在那位许大人高中后建成的,至今已经存在有二十余年了。 这二十年里,“许氏学堂”中出现了二十九名秀才,三名举人,一时在瑞阳县名声大噪,之后也陆陆续续有人将孩子送到此处进学。 而今的“许氏学堂”,已经是第三次扩张了,徐韶华刚一进门,迎面便是孔夫子的雕像。 叔侄二人上前行了一礼,这才顺着影壁,自右侧而入。 大周尊左,故而左边是甲班,右边是乙班,许氏子弟大都在甲班,除非实在不成器,才会被发落到乙班。 院中种着一棵两人合抱粗的金桂树,取蟾宫折桂之意,这会儿开的正好,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清香。 徐韶华叔侄二人便是踏着桂花的香气进入乙班的,而此时,乙班里早到的学子都已经开始摇头晃脑的读书了。 对于这里大部分学子来说,他们求学极为不易,自然没有人愿意浪费时间。 徐韶华和徐宥齐两人是一月多以前才报名来此的,盖因 6. 第 6 章 [] 徐韶华听了文先生的话,倒是没有半点儿意外,当下只是眉梢微扬了一下,随后便开始提笔书写。 只不过,原主到底才进学,素日也没有那么多的力气练字,故而那字写的软趴趴的。 等徐韶华一气呵成,放下毛笔的时候,正好一抹黑影闪过,徐韶华抬眼望去,正好对上文先生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此子颇为灵慧,奈何毅力不佳! 文先生不知徐韶华是忍饥挨饿,气力不足所书,这会儿只是心里叹了一口气,便又回到了讲桌前。 “一刻已到,停笔,汝等依序呈上。” 文先生颇有威严,此言一出,即便有不少学子面露懊恼,可也不得不纷纷停下笔。 随后,众学子从前至后,将自己默写的结果呈交上去,只不过看大部分人垂头丧气的模样,便知道只怕他们默的并不理想。 果不其然,等文先生一一看过之后,那原本沉着的脸又黑了一度: “吾竟不知,汝等不过十日秋假竟能荒废至此!此番默经,乙班上下只有一人全对,一人错了一字!” 文先生这话一出,众学子纷纷如丧考批,可却都心怀侥幸。 谁又知道,那全对的人不是自己呢? 文先生严厉的眼神如锋刀一般刮过,让所有人的面色一肃,随后文先生的眼神这才看向后排: “徐韶华,你且上前领取纸墨。” 文先生之所以这么说,乃是因为这“许氏学堂”是许氏族地供养,平素学子书写纸墨皆由学堂承担。 但后来为防止浪费,只许课业优者领取,其余学子如连课业都做不好,又有何颜面来领? 文先生这话一出,原本对徐韶华几乎保持忽视态度的众人纷纷侧目,他们中大多可是比这徐韶华早入学半年! 这一月里,最多也不过够其对《诗》经粗读一遍罢了,没成想竟是远超他们! 徐宥齐这些时日一直在最后一排,被众人纷纷投来的视线看的有些紧张。 徐韶华倒是神色自如的上前,双手从文先生手中接过新的纸张,还落落大方的道了一句谢。 文先生胡子动了动,这才道: “吾那里还有些用废的纸,课后你来拿,且好好练一练你的字罢!” 文先生这话若是真正的少年人听到,只怕要又羞又恼了,可是徐韶华确实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他确实需要练字的机会,当下立刻拱手一礼: “让先生费心了,学生谢过。” 徐韶华这话一出,文先生面色微微和缓,他教过太多学生,自是知道有恃才傲物之人。 前一个月,他观这叔侄二人之中只有那个小的还算的上可塑之才,正准备过些时日劝大的归家,却不曾想……他倒是个又毅力的。 随后,文先生又看向徐宥齐,这是学堂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孩子,纵使有一字错了一处,他还是含笑道: “徐宥齐,你也上来领取纸墨。你的默经虽然有瑕,可也胜过多人矣。” 文先生这话一出,众学子面面相觑,这会儿脸上火辣辣的,甚至连头都不敢抬。 随后,因默经失利,文先生一声令下,诸学子立刻重新拿出经书,绷紧了全部的神经,全神贯注的开始诵读。 所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如此,便是一晌午。 “铛——” 随着一声敲钟声响起,已经诵读的唇角起了白沫的学子们终于停了下来,文先生道了一声散课,这便起身离去,只是进行前让徐韶华用过饭后去他的房间一趟。 等文先生离开后,学堂内才渐渐热闹起来,只不过这一次学子们大都时不时的看向徐韶华和徐宥齐二人。 甚至还有一位学子直接道: “徐韶华,徐宥齐,一会儿一起吃午饭吗?” 这对于之前一直在学堂里默默无闻的叔侄二人来说,倒是开了一个好头,只不过徐韶华看着徐宥齐那咬紧的小嘴,还是含笑拒绝了: “不必了,诸君先请,我们稍后便去。” 少年展颜一笑,适逢窗外秋光咸宜,清风阵起,卷得金桂入屋来,使得少年的笑容都仿佛带上了桂花的清甜。 “哦,哦,好!” 一群半大少年竟是不由自己的呆愣了一下,随后这才赤着耳根,仓皇回应,三三两两的离开了课室。 他们竟不知,从前那坐在最后一排,总是垂着头的徐韶华竟……如此皎然整丽! “走吧,去吃饭了。” 徐韶华走过去揉了一把徐宥齐的小脑袋,方才这孩子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只不过徐韶华成心逗他,便没有出言发问。 他倒要看看,这小子有多沉得住气! 而等到叔侄二人盛好了饭,端着饭碗寻了了个位置坐下的时候,徐宥齐终于忍不住了,他小小声道: “叔叔,您,您到底怎么知道文先生会考什么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