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刃夫君后他重生了》 1. 引章 [] 正吉二十八年大寒日,一场迟来大雪覆盖整个丰都。 作为大荣都城,哪怕是最普通百姓家里,也早已燃起火盆暖炉,更不用提那些官家贵胄。 在全大荣最应该温暖舒适的地方,皇帝寝宫里,晃眼过去却是一片冰冷残酷。 正吉皇帝面无血色躺在龙榻上,本就病弱将死之人,受这一番惊怒寒冻后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殿内异常安静,只有时不时“哗啦”一声刀锋入水的声音,接着就有薄薄一片肉被扔在盆里,立时让盆里的红变得更浓艳了些。 皇帝龙榻前立着一根刑柱,上面绑了一个血肉模糊,早已看不清面目的人。 他双手双臂已被削成森森白骨,后背纵横交错尽是鞭痕,前胸则一片焦糊。 因柱上人已冻僵,对削肉断骨毫无反应,行刑人便一盆温水从头浇下去。 清水泼去他脸上血污,露出一张皎如星月的脸来。 剑眉星目,修鼻薄唇,和脸上极刑之下都不曾褪去的傲然贵气——正是丰都人人称颂的弦光公子商椴。 商椴虽被泼醒,却只浅浅吸了口气,再无任何反应。 一旁身着三品官服,来回踱着步的男子正是商椴的父亲商高崧。 他见皇帝与商椴都没了声音,不由得焦急起来,对坐着悠然品茶的商阁老道:“爹,天快亮了,再找不到咱们就麻烦了。” 年逾花甲,发须皆白的商阁老身上披着皮毛大氅,手里端着青花斗彩花鸟纹茶盏,用茶盖轻拨茶汤慢悠悠道:“急什么,真找不到,也不过是多编个理由罢了。” “可总归让那些多嘴言官们闻到腥味,回头扯起来没完没了。”商高崧总不如他爹淡定。 商阁老哼笑:“我商家说的话,谁敢质疑?况且,天亮之后,就不会有他们多嘴的地儿了……” 话音刚落,外面有人传:“娴妃娘娘到。” 商高崧赶紧站在门边迎接,一直坐着没动的商阁老也在下人搀扶下站了起来。 容色姝丽的娴妃满脸喜色直奔商高崧,“崧郎,找到了!”将一个乌木祥云鎏金龙纹长盒递过去。 商高崧赶紧接过,迫不及待将里面圣旨取出。看完后大喜,双手奉给商阁老:“是,是传位遗诏,跟龙榻上搜到的一模一样。” 商阁老面露笑意,风轻云淡地挥挥手:“那便行了,将咱们备好的换进去吧,老夫就安心回去等恒儿登基的好消息。” 娴妃欣喜之余瞟见刑柱上的商椴,不禁面露嫌恶:“那,他……” “暂压天牢,别让他死了,耐心养了这么些年自然还有大用。”商阁老随意得好似在讨论晚上要吃什么,任谁也看不出这曾是他商家最为得意的嫡孙。 下人将商椴松绑,任其软倒在地,刚好挨到地上一具早已冰冷的尸体——当今皇后苏氏。 商椴努力睁开眼睛,想看一眼这个从未谋面的生母,可刚刚泼下去的温水已结冰,将他的眼睛冻得死死的。 想用手去碰一碰,但双手已成白骨,动一下除了挖心的疼根本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商椴怆然。 作为大荣第一清流世家之后,年少成名,目下无尘,一心只为家族百年声名筹谋,却不想只是他们布局几十年的一颗棋子。 他才得知,自己本是苏皇后唯一嫡子,因阻断大皇子,也就是商高崧与表妹娴妃偷情所生之子继位的可能,在二十多年前那场苏氏母族灭门惨案中,商家浑水摸鱼将不满一岁的他偷了出来。 没有了嫡子,庶长子继位的可能便大大增加,但商家为了以防万一,并没有直接杀死他,而是让他顶替刚刚夭折的二子商椴,养在外祖母膝下,作为一颗棋子以备来日有用。 果然,那次惨案后,正吉皇帝因痛失嫡子,连夜将嫡长继承制改为秘密立储制,以防有人暗害储君。 但秘密总有守不住的时候,皇帝贴身保管的那道圣旨被娴妃侍寝时偷看到,上面储君名字赫然是四皇子。 商家无奈,只能铤而走险,在皇帝弥留之际,带着商椴去逼宫,称只要皇帝肯将储君改为大皇子,他们就留商椴一命。 商家原本极有自信,因为商椴是皇帝和苏皇后唯一血脉。当初这个嫡子出事,皇帝斩了罪魁祸首燕国公府满门,后又缠绵病榻整整一个月,可见其对商椴的钟爱。 可不知为何,真到了逼宫这天,皇帝却对这个早已死去的嫡子毫无兴趣,眼睁睁看他受满一天一夜酷刑,加上皇后搭进自己一条命,也没能让他改变传位给四皇子的决定。 想到皇后为救自己当众受辱,又对皇帝以命相逼,最终绝望撞柱的情形,商椴被冻住的眼角蓦地淌出血泪来。 - 三个月后,大皇子登基,商椴被新皇判为谋逆的四皇子同党,着羽林左将军裴少盛亲押至午门斩首,并查明其是瞒着家人一意孤行,念商阁老劳苦功高不予株连。 商椴毕竟是商家最富盛名的后辈,新皇此举几乎是断了商家根基,商阁老因此一病不起,几日没上朝。 至此,纷争了许久的,商家为支持大皇子上位而篡改先皇遗诏的谣言不攻而破——这,大概就是商阁老口中的“还有大用”。 商椴被押送刑场那天,长街挤满围观的人。 天真的小孩一路朝他身上扔石子,还有曾经大张旗鼓恋慕过他,此时又急于 2. 第一章 [] 正吉二十六年谷雨,缠绵了半月的春雨终于歇住,潮得快发霉的人们也终于能出门透透气。 裴府晴园里,一片碧草如茵,晴空万里。 一个穿着雪青绣兰草半臂糯裙,白绸碎花暗纹交领中衣的窈窕少女,纤柔的手指拽着细绳,将一只纸鸢高高放起。纸鸢乘着春风扶摇而上,越来越高,少女显然已经有些撑不住。 “小柰,快!” 叫小柰的丫鬟赶紧递给她一把剪子,少女接过剪子“咔嚓”将手上细线剪断,纸鸢便“哗”一下被大风裹挟飞远。少女双手合十,低声祈祷:“愿爹爹逢凶化吉,早日归家。” 直到纸鸢只剩一个小黑点,小柰提醒:“姑娘,已经飞远了。” 少女这才缓缓睁开眼睛,望着风筝飞走的方向久久没有出声。 小柰看着她家姑娘愁云满面,小心劝道:“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风口里冷,姑娘站久了小心着凉。” 少女点点头,微微叹气:“是啊,我可不能在此时病倒。” “呵,这不是扶杳妹妹吗?怎么没跟她们去雅园对诗?” 刚转身准备回,见一华服男子拧着酒瓶站在眼前,懒懒的,连声音都透着散漫。 扶杳吓了一跳,连忙行礼:“清见哥哥好,刚出来透透气,这就打算回去的。” 裴少盛,字清见,扶杳好朋友裴司介的哥哥。 他似笑非笑地瞅她一眼:“此处又没别人,妹妹至于这样端着?” 扶杳被他点破,只好冷下脸,压低声音:“那也是拜你所赐,但凡跟你接触的女子哪一个有好名声的,我可不想跟她们一般。” 裴家世代从政,裴老太爷是先朝太傅、当今天子的老师,但他作为清流士大夫领袖,在先朝太子之乱时他没能表明立场积极拥护现在的天子,导致正吉皇帝登基后没几年他家便没落了。好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代清流大家,裴太傅声望影响还在,裴老爷如今还能在都察院谋个职位,正好与扶杳父亲是同僚。 扶裴两家来往密切,扶杳凭一手制香绝技,跟醉心诗词的裴二小姐裴司介成了至交好友。 今日谷雨,难得好天气,裴司介举办春茶诗会,邀了许多都中贵女参加,扶杳也是应邀前来。可惜她于诗书不大通,想着对诗无趣就先来这里放纸鸢。来之前特意问了裴司介,知道她哥裴少盛今天不在才敢动,没想到还是不巧碰见。 按说扶杳跟裴少盛也打小认识,从前一起吵架哭鼻子也是有的,现在这么紧张避讳一则有长大了的原因,二则还是裴少盛名声不好。他长到十五六岁后,便长期跟一群纨绔子弟放浪花丛,是丰都数一数二的浪荡公子哥。为此扶杳一直躲他远远的,生怕被他拖累了。 裴少盛今日穿一身豆绿团花暗纹圆领袍,腰系玉带,身姿慵懒,面如冠玉。单看他这一身皮囊,端的是个翩翩佳公子,可惜扶杳总说他是中看不中用,内里已经烂透。 扶杳见他毫不在意地喝着酒,只觉得他像只花孔雀一样惹人心烦,便冷声道:“你别挡道,我要去找司介了。” 有人看他烦,也有人看他喜欢。自打他出现开始,丫鬟小柰就一副丢了魂的样子,扶杳说要走也没注意,只傻傻盯着裴少盛。 扶杳顿觉尴尬,便轻咳了咳,加重语气,“小柰,我们回吧!”小柰这才回过神,脸立刻红成熟虾,急急忙忙朝裴少盛福了一福,转身跟上扶杳。 裴少盛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摇头,“这丫头,真是越大越没意思了。” 扶杳带着小柰回到雅园,此时园里茶香氤氲,红飞翠舞。花朵般的女孩们三两聚在一起,或品着上好春茶,或吟着富贵闲诗,或显摆新得好物,当真惬意得紧。 裴司介身材高挑,满身满脸的书卷气,在人群中十分显眼。她正跟人对诗对在兴头上,看到扶杳连忙招手:“阿杳,快过来,刚得了好句,来品品。” 扶杳挤出笑脸走过去:“你是又想瞧我笑话罢了,明知道我一窍不通,让我品品茶点还差不多。” 裴司介笑话她:“还吃呢?上回就跟我说家里在给你议亲,小心明儿穿不上嫁衣。” 扶杳脸一红,作势去撕她:“瞧这嘴里说的是什么,看我不告诉袁妈妈。” 裴家老太太很早就没了,裴夫人也在生下裴司介不久后病逝,裴大人一直没续弦,是以裴家后宅由妾室陈氏在操持,裴司介则一直是她的奶妈袁妈妈在照顾。 裴司介笑着躲开,“行了行了,我说错了还不成么?”然后吩咐丫鬟端了两盘精致点心上来,“喏,特意给你留的,你最爱的龙井豆糕。” 扶杳捏了一块要尝,旁边兵部尚书家千金宋汀然面带不解,问道:“前日我听父亲说,扶御史似乎……犯了些事,今日看扶姑娘的样子,已经解决了吗?” 宋汀然长得丰腴温柔,说话也相当客气,其实她从老爹那儿听来的消息是扶御史触怒圣颜,早已下狱。 扶杳脸色微微发白,正要解释,一旁刚显摆完贵人赏赐香膏的宸安侯府千金郑如蔓一脸不屑道:“汀然姐姐真是好性儿,她连自己亲爹进大牢都能不管不顾跑出来玩,这样没心肝的人姐姐何必给他留面子?” 众女一听进大牢,立刻都围了过来,叽叽喳喳追问什么进大牢,谁进大牢,怎么会进大牢……裴司介皱了眉看向扶杳,她向来只醉心诗词两耳不闻窗外事,目前还不知道这件事。 扶杳脸色更白了,她爹是小半月前下狱,具体什么原因还不清楚,只知道是为某件案子多谏言了两句,圣上就发怒把他投进大牢,并且不让任何人探视。 按以往这种事情,一般当天关进去不到两三天皇帝气消了就会放出来。唯二两个三天内没放出来的,一个在关了大半年后被罢官还乡;另一个则关了五年之久,出来虽然官复原职,却也元气大伤。 这两种情况无论哪种,对扶家来说都是不可承受的。 扶杳今天来这里也是想找裴司介商量该怎么办,只是看她兴致那么好不忍心打扰,想等聚会结束后再跟她慢慢聊,谁知道被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贵女们先提了出来。 宋汀然微微笑着:“蔓儿快别这么说,想必扶大姑娘已经有办法让御史大人出来。” 郑如蔓冷笑着瞟一眼扶杳:“她能有什么办法?一个庶女,姨娘是买的,哪怕是她嫡母娘家也不过是小门小户,如今怕也躲得远远的,生怕被牵连了吧?” 另一个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员外小姐也故作惊讶道:“哎呀,我好像听说,这些乱说话被圣上亲自发落入狱的,后面……扶姐姐父亲应该已经出来了吧?” 郑如蔓笑起来,“你看一眼我们扶大姑娘这张惨白的脸也该知道,怕是出不来了!”她品了口茶,捏着嗓子慢悠悠道,“前不久还听说有人妄想跟我二哥哥攀关系,这不,报应就来了?” 不知是谁接了一句:“听说弦光公子救过扶姑娘?” 郑如蔓冷笑:“那是我二哥哥心肠好,看不出某些人的腌臜下作手段罢了,他如今可后悔得紧,做个好事还要被人攀扯上,真是不要脸。” 放在往常,她们断不敢这么说话,扶父好歹是都察院正三品的左副都御史,负责考核弹劾官吏,纠察部院百司,哪怕是六部尚书都要给他三分薄面。扶杳即便是庶女,这些贵女虽然心里鄙夷,面上却一点不敢轻慢。 如今扶父失势,贵女们之前对扶杳压抑的情绪便全爆发了出来。再加上不久前,清明踏青,扶杳落水后被商椴相救一事,早惹恼了许多心慕他的人,这下有机会痛打落水狗,大家自然不遗余力。 商椴,字弦光,是大荣内阁首辅商阁老的嫡孙,其父商高崧 3. 第二章 [] 书斋里点着淡雅熏香,两排书架上挤满各色书籍,书桌上还放着昨夜没写完的字,笔墨书纸乱糟糟堆满一桌。 扶杳看得直摇头:“你自己懒就罢了,也不叫人收拾一下,让外面那些人看见又有得编排。” 裴司介的贴身丫鬟青梅连忙附和:“就是,姑娘您也劝劝我家姑娘,总不让我们收拾书斋,老这么乱成一团回头又要被老爷骂。” 裴司介横一眼扶杳:“你好意思说我,你那制香室乱得跟鸡窝一样,我这里至少比你那儿强些。” 扶杳不服气:“制香室跟书斋怎么能相提并论?一个是堆满药材香料,要各种捣腾,一个却是安安静静,文雅作诗写字的地方。” 裴司介指指圆窗边一张乌木折背扶手椅让扶杳坐,自己则在书桌后坐下,然后把几支写过的羊毫笔递给青梅:“你去帮我把这几支笔洗干净吧,也算你收拾过了。” “姑娘!”青梅很不甘心瞪着她。 裴司介挑了挑眉:“怎么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青梅只得不情不愿接过笔出去。 扶杳看着圆窗外一树开得热闹的桃花,忍不住叹息:“倘若我有这么好的院子,必定按自己心意打理得舒舒服服,也不枉费这一窗的好风景。” 裴司介笑起来:“可现下这样就是我觉得舒服的状态呀,太整齐反而拘束得很,写字不能放开了写,连作诗都不得大气。” “好了你别管我这些,说说你家里什么情况吧!”她将话题引回来。 扶杳想到刚刚的事心中有愧:“都是我不好,不该这种时候还来凑热闹,惹得你得罪郑如蔓。” 裴司介一脸不屑地:“你今日才认识我吗?我字典里从来没有‘得罪’二字,凭她是谁,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在我这里也得看我高不高兴。” 扶杳知道她的脾气,只能无奈摇摇头。 “行了,收起你这杞人忧天的嘴脸,快说说你爹什么情况?”裴司介催促。 提到这个扶杳脸上的担忧就藏不住:“正如她们说的,父亲被圣上关了起来,也不给我们探视,已经小半月,托人打听过,一时半会儿估计出不来,好在暂时还没牵连家里,就是不知道往后会如何。” 裴司介点点头:“既如此你也不用太担心,以往言官下狱都不曾连累家里,哪怕关个几年出来,也有官复原职的。这段日子只要你们花些银钱去牢里让他过得好些,再慢慢想办法等他出来就好了。唯一要顾虑的,是你父亲不在家,你跟你姨娘还有阿栖的的日子怕是会难过些。” 这话正说到了关键上,扶杳眼眶微红:“还是你明白,父亲在时我与姨娘和四妹还能安稳度日,如今失了他的庇护,夫人昨日就寻了由头将我姨娘拘起来,本打算当场发卖,还好我使了银钱给牙婆,让她诳夫人说大喜之前卖人不吉利,让二妹完婚之后再找机会卖,这才险险留下我姨娘。” “完婚?发卖?”裴司介十分惊讶,“他们怎可如此?况且扶翩已经许了人家吗?怎的此前毫无消息?” 扶杳道:“是临时决定的,我家情况你也知道,除了父亲只余五弟一个男丁,他又那么小根本不顶事,夫人便决定让二妹招婿进门,方便日后管家理事。再说父亲那边也需要人去跑动打点,没个主事人确实不方便。” 裴司介沉默下来,她了解扶杳家。 扶家祖上也是做官,但一直人丁单薄,传到扶杳父亲扶宗濂这代只剩他一个男丁,又偏偏老父早亡,只靠寡母拉扯长大。好在他读书争气,于正吉七年考中一甲第三名,赐进士及第。当年扶大人这位探花郎品貌俱佳,获得不少名门世家青眼,可惜在见钱眼开的寡母授意下娶了家世一般但家财雄厚、嫁妆极丰的礼部员外郎家嫡女胡氏。 胡氏两年无所出,扶大人便从外面买了季氏为妾。第二年胡氏与季姨娘同时怀孕,季姨娘早半月生下庶长女扶杳,胡氏生嫡次女扶翩。一年后两人又于同月先后生下嫡三女扶依和庶四女扶栖,总之就是没有儿子。 扶老夫人心急如焚,又给儿子抬了个丫鬟为妾,丫鬟肚子给力很快就有了,大夫把脉信誓旦旦说是男孩。老夫人于是把这丫鬟当宝贝一样供起来,可惜丫鬟命薄,竟难产而亡,肚里的男孩也跟着一起没了。 扶大人心灰意冷,再不肯纳妾,直到五年前拗不过老母亲以命相逼,才又抬了个姓凌的丫鬟。这个丫鬟命不错,一胎生子,母子平安。 如今扶大人入狱,家里唯一的男丁就是这个四岁幼子扶世晗,若扶大人能早点出来还好,倘真关个几年,府中只余这一屋妇孺小儿根本没法过日子。 胡氏急着招赘婿进门是情理之中,但按长幼顺序,要招女婿也该让扶杳招,只是胡氏如何肯让家中大权旁落? 裴司介想了想,斟酌再三道:“这样的情形,恐怕只能去求老太太了。” 扶杳稳下情绪,强笑道:“自从父亲下狱后,祖母已经哭晕过去好几回,如今已是无力管束家里这些事,况且她也一直不喜欢我姨娘,求她也没用。这些天我想了又想,恐怕唯一的出路,还得我自己去找个能倚靠之人,让夫人对我心生忌惮,才不敢将我姨娘卖了。” “倚靠之人……”裴司介皱眉摇头,“这年头除了父母姊妹,还有谁可倚靠?你家如今除了老太太,恐怕没人能护你了。” 扶杳便一言不发,默默看着她。 裴司介惊觉她的意思:“你是说,寻外……” “对!”扶杳打断她的话,“今日借着你的由头得以出门,我便使了些银子差人给商公子送信,以归还手帕的借口约他在河畔茶楼相见,他应了。” 裴司介脸都白了,站起来:“可这……倘若被人看见怎么办?” 扶杳苦笑:“这正是我的目的……司介,你是我最亲密的朋友,今天来跟你说这些,也是想最后再听听你的建议,倘若此刻你说一个‘不’字,我便绝了这份心思,回去好生求老太太。实在不行,便跟着姨娘一起离开扶家,总之我决不能任由姨娘被卖。” 裴司介怔怔看着她,良久,才有些颓然地坐下:“你知我不会阻你,两条路都是千难万难,但商公子这边至少胜算大些,他既救过你一回,想必还会救你第二回。只是阿杳……” 她幽幽叹道:“换做旁人我自不会劝,不仅不劝还要帮着成事。可你不一样,认识你这么久,我知你这些年谨小慎微,平日不仅看见我哥要躲,连这一手绝佳的制香手艺也只我们亲近几人知道,有人出重金找我姑母求,你也只肯收点原料费用,生怕被人说成那下九流之辈。苦苦守拙至此,就是指着好名声,以后能嫁人做正头娘子。上次商公子送你去医馆乃性命攸关尚有说头,可今日之后,你想过没有,即便他肯帮你,你往后恐怕也再没有正头娘子的命了。” 扶杳眼中泪光点点,脸上却带着笑:“我何尝不知,以商公子那样的家世,我哪怕清清白白等着他来求,也最多不过是个良妾,如 4. 第三章 [] “公子,小女扶杳,还记得我吗?” 清软的声音传到刚刚从混沌中醒来的商椴耳朵,仿佛隔了千年之久。 他微眯了眼睛看着楼下少女,她穿着雪青色衫裙站在柳树下,风一吹,裙裾飞扬。淡绿的柳枝拂在她清秀的脸上,衬得她那双清亮的杏眸愈发好看。 呵,是她啊。 商椴寒雪似的脸上缓缓勾起一抹笑:那可真是……镂心刻骨,没世难忘。 扶杳见商椴只是冷淡地看着自己却并不出声,只好再次加大声音:“商公子,我是扶杳,今日特来送还公子手帕。” 这次的声音终于惊动路过行人,一听是小女郎要送还郎君帕子便都围了过来。再一看,对面楼上的人,居然是人人敬仰的弦光公子,这下众人兴致更高了,不禁喊起来:“先生,有人还你手帕。” 也有见多识广的人开始嘲讽:“姑娘我劝你省省,这招数都老掉牙了,谁知道哪里弄的帕子在这乱喊,真是不知羞耻。” “就是,你自己不要名节也就罢了,别带累我们先生啊!” 还有人给建议:“实在想找男人可以去找裴公子,他在对面茶楼呢,保证你喊什么他应什么。” 扶杳满脸通红,却并不辩解,只是死死盯着楼上。 此刻,只要他应一声,一切就成了。 扶杳再次想起那次踏青。 那日她本不欲出门,但裴司介非要拉她去钓鱼,说什么这时节的鳜鱼最肥美,她要效仿张志和——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扶杳本想笑话她,没想到她真找了一身蓑衣穿着,还说扶杳若不陪她,她钓到鱼就穿这样一身去她宅里给她送鱼吃。 扶杳对她毫无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原本两人在湖边钓鱼钓得好好的,忽然来了好大一群人,都是郑如蔓请出来一起踏青的都中贵女。 这些深闺小姐看到裴司介戴着箬笠穿着蓑衣在钓鱼,全都来了兴趣,一起围过来叽叽喳喳问这问那。好不容易有鱼咬钩,也被她们一惊一乍吓得跑掉。 裴司介冷下脸,站起来把钓竿一扔:“真是到哪儿都不得安生,不钓了,阿杳我们去上面斗草玩!” 众女像是黏上了裴司介,一听斗草也都要跟着一起去。 一旁郑如蔓听见急了:“不行,咱们特意来湖边看风景的,要斗草也等会儿再去啊。” 说话最有分量的宋汀然“哎呀”一声,“还是不要在湖边了,泥土是湿的,把我鞋都弄脏了。” 宋汀然说着往上走,众小姐丫鬟们便也跟着她一起离开。 郑如蔓急得赶紧走到水边用手撩拨湖水,“汀然姐姐,再玩会儿吧,你瞧这水多清澈啊,还有小鱼在里面游呢。” 扶杳正在帮裴司介和丫鬟们一起收拾渔具,见她这样子忍不住提醒:“你小心点,水边很滑,别掉下去。” 话音刚落,“哗啦”一声,郑如蔓一头栽进湖里。 所有人都被这意外的一幕给吓呆了,只有扶杳迅速站起来,把身上厚重的夹袄一脱,吩咐她们:“快叫人来,我先去救她。” “阿杳,你别……” 裴司介话还没说完,看到扶杳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众女这才慌慌张张想去叫人,可这时不知从哪里窜出几只野猪,疯了一样往这边跑过来,原本要去叫人的丫鬟小姐又乱成一团。 一时间湖边叫嚷救命声不绝于耳: “有野猪,快跑!” “救人啊,有人落水了。” “姑娘,姑娘,有没有人,救命!” …… 正紧急时,商椴跟他的小厮长灯一人一匹马出现在湖岸上。 郑如蔓的丫鬟看见他眼睛都亮了:“商公子你总算来了,快救我们姑娘,她掉水里了。” 商椴是被郑如蔓哥哥郑如弘叫出来,看到这一幕只冷哼一声,然后吩咐长灯:“去把郑姑娘救上来。” “是!” 扶杳在水里本来已经抓住了郑如蔓,正要拉她上岸,没想到商椴一出现,那个疯女人居然一把将她推开。 扶杳毫无准备,一时手忙脚乱下喝了好几口水,人也失了重心开始往下沉,慌乱之下她开始扑腾着喊救命。 商椴见还有一个落水的,忍不住皱了眉头,但此时已经没有旁人指挥,只能自己下去救。 落水的人在水里都是胡乱扑腾,但凡抓到一点能支撑的事物死都不会放手,扶杳也一样。商椴刚一靠近,她便像个八爪鱼一样将他缠住,只是这个人相当冷血,钳住她的手用力一掰,将她推开后才捏着她的手腕将她当做一条死鱼般拖上岸。 扶杳感觉自己丢了半条命,灌进去一肚子水,爬都爬不起来。 裴司介跟小萘一起扑了过来。 “阿杳!”裴司介将她扶起来。 “姑娘!”小萘将带着的一件披风给她裹上。 裴家跟着来的仆从妈妈们离得太远还没赶来,裴司介看扶杳这副样子,便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转身去求商椴:“商公子好人做到底,能不能带我们阿杳去医馆看看?也不知在水里伤到没有,不能叫她落下病根。” 商椴瞟一眼那个要死不活的女人:“阿杳?” 裴司介以为他要问清姓名,赶紧点头:“对,她是扶御史家长女扶杳,此番得公子相救,御史大人也一定会感激。” 商椴先是皱眉,而后莫名其妙笑了笑:“感激不必,只要姑娘们不介意,我可以顺手帮个忙。” 这时扶杳剧烈咳嗽起来,一下子咳出许多水,终于能开口说话:“不必了,谢谢商公子,男女,男女授受不亲,叫他赶快走!” 裴司介用力摇头:“不成,你都这个样子了还管什么授受不亲?性命要紧!” 商椴冷笑着:“论名节,我若不介意,姑娘的坚持未免显得惺惺作态。” 扶杳一时哑住,连裴司介都愣了——这个所谓的弦光公子,是不是脸皮略厚了些? 郑如蔓那边已经被赶来的侯府仆从接走,商椴便骑马将扶杳送去医馆。那条手帕也是在马上的时候见她一直吐水,商椴顺手丢给她用的。 医馆大夫诊完脉,见她已经把水吐完,只开了几服驱寒药将她打发。 从医馆出来,看到商椴仍在外面等着,扶杳不得不挤出笑脸上前:“今日谢过公子,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扶杳觉得他肯定是看出她脸上的笑容太假,不然怎会露出那样三分嘲讽七 5. 第四章 [] 扶杳在信里没说是为了救姨娘,只说是父亲入狱后自己处境艰难,想借他并不在意的名声一用,以保自己能在扶宅活到父亲出来。 信最后也没有恳求他的帮助,而是用了激将法:“公子说我为博表面名节,却不肯承认自己也跟我一样。这次我会当众将手帕还给公子,向公子证明我并不是将名节看得比性命更重要。那么公子呢?公子敢当众回应吗?” 送信人给扶杳带回来四个字——接受挑战。 这四个字给了扶杳来这里的底气,他堂堂弦光公子,首辅嫡孙,想必不会当个缩头乌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看热闹的人还在讥讽嘲笑,扶杳手心汗几乎湿透了帕子。 她死死盯着楼上的商椴,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今天的他跟之前有点不一样。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总之上次的他虽然毒舌讨嫌,但整个人气场是积极向上的,这一次他整个人却散发一种冷血向下的阴沉感。 扶杳甩甩头,想抛开这种奇怪的念头,或许只是他今天脸色比较苍白。 可是,他为什么还不回应?不会是记恨自己说他沽名钓誉,故意激她做出这种有辱名节的事来报复? 扶杳的脸渐渐由红变白,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跟楼上的他不相上下。 商椴静静看着那张清丽的脸,看了许久。 上一世,以为她终于肯卸下面具对他真诚以待,他便舍弃一身清名应了她,让她畅通无阻走进他心里。 他给她庇护,让她们母女在扶家无人敢欺,帮她在外面置下院子,给她田产铺子傍身,让她可随时脱离扶家生存。 后来,她定要以身相许,他无法拒绝,从此便一心帮她父亲洗清冤屈,想要娶她进门……直到,她刺了他一刀。 那一刀真狠,在如斯漫长的混沌光阴里日日夜夜折磨着他。 他试图给她找理由,为她辩解,告诉自己她只是为了跟他撇清关系,只想要活下去。一个弱女子,在这样的情况下选择自保有什么错?他之所以允许她接近,不也是看见过她曾经那些,为了生存表里不一的时候吗? 可是不行,一想到她从未对他真诚,她的体贴、温柔,说的“爱”“不悔”都是假的,她对他做的一切与从前那个小女孩对待别人一模一样,都是心口不一,假模假样的自保,他就无法原谅。 她怎么敢?怎么敢将他与其他人同等对待? 扶杳看到商椴脸上渐渐浮起一抹古怪的表情,她的心迅速往下沉。动了动嘴唇,想再喊一声试试,可话还没出口,商椴已经决然转身,关门离去。 扶杳只觉得周遭一片死寂,明明有那么多嘲讽谩骂的声音,她却一句也听不见,只盯着茶楼上那扇紧紧关闭的门。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为什么不回应?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拂袖而去? 他明明承诺过的,他说他接受挑战啊。难道他真的怕了?甘愿当个缩头乌龟? 扶杳只觉得头痛欲裂,恍惚间看见小萘在面红耳赤地跟人争辩着什么,便扯了她一下:“小萘,我们走吧!” “姑娘,”小萘几乎要哭出来,“你也解释一下呀,看看他们嘴里都说些什么。” 扶杳摇摇头:“算了,没用的,做之前就已经想到后果,只是不该连累你一起被骂。” 小萘的眼泪哗哗往下掉:“我一个奴婢有什么关系,可是姑娘你……” 扶杳晃晃悠悠往前走:“我也没什么,这些事情不用再理,我该想想还有没有其他办法救姨娘。” 昏昏沉沉回到家里,看到前厅似乎挺热闹,她也没问,径直回到自己小院。 扶家四个女儿长大后,扶大人将后院一片较大空地辟出四个小院来,以春夏秋冬为名,后赘一个阁字,给她们姐妹每人一间。 扶杳住的春阁,虽比起扶翩住的夏阁小是小了点,好在有了自己的私密空间。 刚踏进阁内,看见四妹扶栖在屋里等着。 “怎么样了,想到办法救姨娘了吗?” 扶栖起身迎上来,她比扶杳小两岁,还差小半年才及笄,但生就一副温柔贞静的模样,瞧着倒比扶杳更端庄些。 扶杳看一眼手上的帕子,咬了咬唇,将其随意扔在一边:“没!” 扶栖的脸白了白:“大姐去裴府没有求裴姐姐帮忙?” 扶杳颓然坐下:“她家连个能来家里说话的长辈都没有,怎么帮?不过父亲那边不用操心,她会让裴大人多看顾着。” 扶栖眼中含泪:“父亲……可姨娘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她被卖出去?” “不会的,还有时间,我慢慢想办法。” 扶杳觉得有些头疼,本想歇一歇,刚出去的小萘却急匆匆跑回来。 “姑娘不好了,他们把季姨娘关去了柴房,说她那个院子如今要收拾出来给未来的新姑爷住。” “什么?”扶杳变了脸色,“什么新姑爷?” “就是,是那个夫人远房的晏家表侄儿,今日才来,正在前厅跟老太太和夫人说话,是老太太才刚吩咐,要将季姨娘的院子腾出来。” “老太太……”扶杳手心一片冰凉,本来还想最后努力一下去求老太太,没想到她将姨娘的院子都收了。 扶栖脸色惨白:“她们怎可如此?不行,我要去问问祖母。” 扶杳将妹妹拉住:“你别急,先回去等着,我来想办法。放心,不会让姨娘住柴房的,哪怕真要被赶出门,也不能叫她受如此欺辱。” 她想了想,让小萘将她房里那套赤金点翠镶宝石头面取出来。 扶栖听见不忍:“大姐要做什么?那可是宫里赏的,是你仅有的一点好东西了。” 扶杳苦笑:“有什么用呢,总之我也嫁不了好人家,能将姨娘从柴房换出来也算全了它的价值。” 这套头面其实是宫里一个老太妃赏给裴司介姑母的,这位姑母嫁进宣国公府,跟宫里贵人走得近。她从裴司介那里得过一些扶杳制的香,试了很喜欢,就时不时拿一些献进宫里。 宫里有个穆太妃很喜欢各种香,但她有头疼症,有些香熏起来头疼会更严重,偏扶杳制的这些香不同,不仅好闻且有缓解头疼的功效。 扶杳从裴司介那里听说这件事,便又花了大半年时间,研制出一种适合老年人的延益香,让宣姑母献上去,没想到穆太妃点了这香之后头疼症竟渐渐好了。太妃很高兴,赏了宣姑母这套头面,宣姑母想着以后还要多倚靠扶杳制香,便把赏赐给了她。 小萘将那只装有头面的精致描金盒子取出来,扶杳看都不看:“走吧!” 扶栖去拉她的手:“大姐……” 6. 第五章 [] 事情议完后,胡氏示意扶翩跟她走。 扶翩不情不愿跟着胡氏到她院里,一进去就看到三妹扶依端着个点心盘子,一边吃一边喂猫。 她气不打一处来,朝胡氏嚷道:“母亲您看看三妹,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要不然就让她嫁给晏存舟不好吗?您反正是为了揽住扶家大权,三妹万事不管正合您意,为什么非要我嫁?” 扶依喂猫喂得正开心,听见这话回头看扶翩一眼,圆圆的小脸笑成一朵花,递过盘子:“二姐要吃吗?” 扶翩一抬手将盘子掀翻在地:“就知道吃,你是猪吗?” “翩儿!”胡氏将她喝住,“怎么跟妹妹说话的?” 扶翩忍着怒火:“您要我怎么说话?我跟您说了多少好话,求了多少情,您听进去过一句?说了我不嫁不嫁,如今您把人都接来了,我还能说什么好话?” 胡氏气得胸口疼,指着姐妹俩:“我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生出你们这两个东西,一个除了吃什么也不会,一个光知道跟我作对,我要不是因为你们两个至于操这么多心?” 旁边冯妈妈赶紧劝住:“夫人不必心焦,姑娘们还小呢,不懂得您的良苦用心。” 然后又朝扶翩道:“二姑娘,正如你说的,三姑娘什么都不懂,回头若拿捏不住舟哥儿,这个家岂不是要拱手让人?” “什么叫拿捏不住?之前不就是说他性子软善好拿捏,中了举眼看着马上要考进士,却因为家里穷供不起,母亲又病了,这才入赘咱们家,好让我们资助他在国子监学习。怎的如今我说让妹妹嫁,他又变得不好拿捏了?” 冯妈妈只好讪笑道:“姑娘说得在理,只是还有个原因,你妹妹还得半年才及笄,总不能让她越过你去。” “那我还比扶杳小呢,怎么不让她嫁?行了你们别说了,总之是觉得我配不上那些高门大户,定要我嫁这个又穷又没用的窝囊废罢了。”扶翩掩面哭起来。 扶依这时眨了眨眼睛,看向胡氏:“二姐如果这么为难,我嫁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我也不想去别人家,留在这里陪着爹爹和母亲正好。” 胡氏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恨声道:“行了,这件事没有转圜余地,翩儿你若还有半点为我和你妹妹着想,就给我安安心心准备嫁人,不然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胡氏说完气冲冲回去屋里,本来想和颜悦色好好劝说一番,但这个丫头就是有本事三言两语气得她发火。 扶翩哭得伤心,她的丫鬟小苔耐心劝解:“姑娘别哭了,三姑娘说得有道理,嫁给晏公子也没什么不好,他读书上进,好歹是个举监,长得也斯文好看,况且招婿在家以后姑娘就不用去别人家里伺候公婆,能守着自家父母过日子,这是多大的福气,咱们还是往好的方面想啊。” 扶翩一把擦掉眼泪:“你就会说,又不是让你嫁,就算你们说得千好万好,又哪里及得上清……” “姑娘!”小苔赶紧制止。 扶翩自知失言,哼了一声,然后瞟一眼一脸茫然望着她的扶依,一脚将刚刚打翻在地的盘子踢出老远:“看什么看,都怪你,不争气!” 扶依微微张了嘴巴,望着气冲冲离开的扶翩,朝丫鬟小糖迷惑道:“我今日出来没看黄历吗?” 小糖也迷瞪瞪摇头:“好像没有。” - 扶杳跟扶栖一起去柴房接季姨娘。 门一开,见季姨娘被绑了手脚,仍端端正正坐在一张废弃长凳上,脸上不施粉黛依然清丽,也并无一丝哀怨或愤恨表情。 见她们来,季姨娘脸上并无过多表情,声音浅冷:“你们来做什么?” 她这样疏离,扶杳满腔的委屈只能忍着,恭敬回答:“姨娘,我们来接您回去。” 一旁的扶栖早忍不住泪流满面,却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季姨娘脸上露出一点点疑惑:“回去?……回哪里?” 扶杳上前帮她解开手脚上的麻绳:“去我院里,已经求了老太太,她答应在您离开前住在我那儿。” 季姨娘脸一沉,毫无征兆“啪”一巴掌扇在扶杳脸上:“你去求了她们?你怎么敢?” 扶杳捂住脸,扶栖赶紧上前将她扶住:“姨娘,大姐是不忍心您受苦才……” “住嘴!”季姨娘脸上是一种失望的冷漠和愤怒,“我从前是怎么教你们的?夫人才是你们嫡母,要与她亲近,我虽生了你们,却并不是你们母亲,更不需要你们来可怜、拯救。” 扶杳站起来,沉了声音道:“可是姨娘想过没有,即便我们再疏远您,再亲近夫人,夫人她也有自己的亲生女儿,是不可能善待我们的。” 季姨娘看都不看她,冷漠望着前方:“她是否善待你们那是她的事情,我做到我身份该做的事就够了。况且老爷不在,这扶宅我也不想待,赶出去正好,你们不必再做无用功,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儿等着。” 扶栖流着眼泪:“姨娘这是何苦?父亲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季姨娘冷笑了笑:“他回来自然会寻我,我有什么可怕的?倒是你们俩,如此任意妄为,仔细着自己的小命。” “可是姨娘,您明明可以不住柴房,大姐为了您都把她……” “别说了。”扶杳已经习惯一次次在姨娘这里心寒,“我们走吧!” “姐!” “再说她更生气了,走吧!” 扶栖只好忍着眼泪,一步三回头跟着扶杳离开。 “咱们当真听姨娘的,不管她吗?”路上,扶栖不死心地问。 扶杳漠然地摇摇头,“当然不能,既然她做了她该做的,那咱们便做咱们该做的。” 回到春阁,扶杳一个人在自己制香的小房间里坐了许久。 克制住心里翻腾而出的孤独冷意,她开始细细想出路。可如今商椴那边毁约已经指望不上,姨娘这边又不配合,还有什么办法能解开此刻困局呢? 傍晚时候小萘过来敲门:“姑娘,晏表公子托王妈妈送来一方砚台,说是给姑娘们的见面礼。” 听见里面半天没动静,又道:“我看其他三位姑娘送的都是笔,怎么单姑娘是这砚台呢?看着倒像是用过的,莫不是故意怠慢咱们?” 用过的? 扶杳心中一动:“拿进来我看看!” 小萘赶紧推门进去:“姑娘你看,就这个东西,我看着像是用过的,只不过清洗干净了,其他姑娘的笔可都是未曾开封的。” 扶杳拿过砚台仔细看了看,发现确实是 7. 第六章 [] 两日后,扶杳借口去找裴大人打探父亲近况,又跑了一趟裴府。 见过裴大人问了一下父亲狱中情况后,扶杳就被裴司介拉至书斋:“快说说,你那件事办得如何了?” 扶杳叹气:“你若耐心等两天就能听见‘扶御史家庶女诬陷巴结商公子不成反受其辱’的八卦了。” “啊,他没有帮你?这不对啊,那条帕子本来也是他的,无论他说什么,只要有所回应就不该是你说的这样,究竟发生了什么。”裴司介不理解。 “就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裴司介瞪向她:“什么叫‘什么都没发生’?” “他只是看我一眼,然后冷漠关门离去,一句话都没留给我。”扶杳冷笑,“什么弦光公子,不如改叫玄龟公子。” 裴司介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可又觉得这不是说笑的时候,憋了半天才道:“果然弦光公子不同凡人。” 扶杳也喝一口青梅端上来的茶:“算了不提他,今日来是有另一件事想跟你商量。” “是有其他对策了?” 扶杳点头,凑到她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 裴司介听完一幅被雷劈了的样子:“你……这,能行吗?” 扶杳胸有成竹:“那天我问了晏存舟,他虽不敢明说,但很显然心里是不喜欢扶翩的,刚好扶翩也不喜欢他,这不正好么?我就当做个善事成全他俩。” “听着还挺有意思,可风险太大。要是传出去你抢了妹妹的夫婿,外头还不知要怎么说你,这也会影响你扶家女儿的名声,你不是最在意这个?”裴司介实在不理解她这个好姐妹怎么突然从一个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变得如此百无禁忌的。 扶杳却是铁了心肠:“别人怎么说我已经无所谓,反正勾引商椴已经把名声毁了,不介意再多毁一些。至于影响家里妹妹们……司介,说句不好听的,我父亲若不能尽快从牢里出来,她们又能嫁去什么好人家?之前下决心接触商椴除了希望他能救我姨娘,也存着想利用他商家权势救我爹爹的心思,可惜……既然失败也没什么可说的,如今名声被毁已无法挽回,我确实对不起她们,只希望这件事成后,我先保住姨娘,再与晏存舟一道想办法尽快救出父亲,以此来弥补我对她们的亏欠。” 裴司介想了想:“可是,即便你这个表哥他不喜欢扶翩,你怎么确定他愿意娶你呢?要知道,你跟扶翩在扶家的地位,可大不一样。” 扶杳点头:“你说得对,所以如今我要做的有两件事:第一,跟扶翩达成交易;第二,让晏存舟喜欢上我。” 裴司介嘲笑地:“你就那么有自信?” 扶杳细眉微扬:“那是自然,这点自信都没有,怎能跟我们丰都大才女成为好姐妹呢?” 裴司介懒得理她:“那你呢?你喜欢他吗?” 扶杳一下子愣住,半天才尬笑着:“我喜不喜欢他有什么打紧,咱们多少姐妹嫁人前连夫婿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我起码还知道他的底细。” “那可是要过一辈子的人”裴司介似有些感叹,“我不想嫁人虽然首要原因是不想浪费时间去相夫教子,但真正心里怕的还是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那样蹉跎一生,还不如一个人自在。上次没问你这些,是觉得以商公子品貌你必定欢喜,如今这个如果连扶翩都看不上,你又何必委屈自己?” 扶杳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微微笑着:“晏存舟,他很好,若真能跟这样的人相守一生,那也是我的福气,只是扶翩她不懂罢了。司介,我不委屈,真的!” 她都这么说了,裴司介不好再劝,只摇着头叹道:“人人都说我裴司介是离经叛道,没想到我身边还有个更疯的。” 扶杳摇头:“还好你不嫁人,不然有我这么个朋友,也早被我拖累死了。” 裴司介便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额头上轻轻戳一下:“谁说如今就不会被你拖累了,我好好一个丰都才女,回头该说我识人不清喜欢跟疯女人交朋友,别是个有眼无珠的瞎才女。” 扶杳叹气:“那有什么法子呢,谁让你爱我无法自拔,连嫁人都不愿了……” “扶杳!”裴司介半羞带嗔起来掐她,“看我不撕了你这口没遮拦的小蹄子!” 扶杳赶紧躲开:“好啦好啦,还有正事跟你商量。” 裴司介扭过头去:“我再没什么可跟你商量的,你自己主意大得很。” 扶杳便过来拉她的胳膊求:“好了啦,我错了还不成吗?真有事儿想请你帮忙。” 裴司介便抬起下巴哼一声:“叫声姐姐,说下次再也不敢了。” 扶杳笑咪咪地:“好姐姐,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裴司介便没好气地抬手在她额头用力一戳:“你呀你,如此没脸没皮,想必那姓晏的不出三天就能被你拿下。” 她走回去坐好,喝下一口茶:“说吧,在你的美人计里,我能帮得上什么?” “不是你,是你哥!”扶杳眨了眨眼睛。 从裴府出来,扶杳没坐轿,带着小萘特意走了一趟荇水河。 已经好几天,也没见胡氏来找她麻烦,不知道她勾搭商椴的谣言到底传得如何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似乎比动静闹到眼前更让人不放心。 她戴了帷帽,每到人多聚集聊天的地方就走慢点听一听,按说这么大的八卦这些人不可能不聊,可听了好半天愣是像没发生过这件事一样,根本没人提。 扶杳觉得不对劲,便借着买桂花糕,问那商贩:“听说前两天这里有女子用一块手帕跟商公子攀关系,有这回事吗?” 商贩瞟她一眼:“你一个女子打听这些做什么?” 扶杳只好解释:“听人提起不大相信,这才好奇问问。” 商贩很不屑地摇头:“这些人还真是长舌,商先生已经派他的小厮出来澄清过,那帕子确实是他的,只不过不小心遗失被那女子捡到想要归还而已,当时他怕大家误会没应声,又怕影响那女子名声,这才特意返回给大家做解释。你们别再胡乱传,女子名声多要紧,禁不住你们这般捕风捉影。” 扶杳心下纳罕,他 8. 第七章 [] 扶翩带裴少盛往季风轩去。 走了一半,见四下无人,才开口问道:“清见哥哥许久没来,上次答应给我带的琴谱是不是忘了?” 裴少盛夸张地一拍脑门:“哎呀,妹妹不说我还真忘了,要不我这就叫人回去取来?” “不用不用,”扶翩连忙摆手,“你下次来的时候再给我带来吧!” 裴少盛顺水推舟:“也好,正好下次来看望妹妹们就有借口了。” 扶翩微微害羞地低了头:“那,清见哥哥也希望能多些机会来我家吗?” 裴少盛一双桃花眼笑得格外迷人:“那是自然,见多了丰都女子,其中最为有趣的就数你们姐妹四个,各有各的趣味,特别是扶杳那丫头,她越躲着我,我就越想逗她。” 扶翩心下微酸,有些不高兴道:“所以清见哥哥来我家,只是想见扶杳吗?” 裴少盛笑起来:“当然不是,跟翩儿妹妹在一起才最舒服,你不像那丫头,一心只怕我害了她,其实我哪有什么坏心思,不过是天下的妹妹我都喜欢罢了。” 扶翩一下子愣住,他今日说的话怎么听起来如此突兀又轻浮?这不像她清见哥哥平日做派啊!才几天不见,他怎么变了这么多? “好一个天下的妹妹都喜欢。”转角处传来拍手声,扶杳从竹林处转了出来,“清见哥哥倒坦诚。” 裴少盛手里拿了把折扇,这会儿慢慢打开摇着:“说曹操曹操到,扶杳妹妹别来无恙。” 扶杳瞪他一眼,用手往前面指了指:“前面左转直走穿过一条回廊再往右就到季风轩,你自己去吧,我跟二妹有话说。” 扶翩立刻反对:“我跟你没话说,我要送他过去。” 裴少盛摇头叹气:“算了算了,在哪儿碰到你这个姐姐都没好事,我还是自己去吧,免得她回头找我麻烦。” 他双手作揖,行个礼后潇洒离开。 扶翩见他真走了,气得跺一下脚回头骂扶杳:“你有毛病吧?我跟你有什么话可说的?你自己假装清高不跟他接触那是你的事,别拉我一起。” 扶杳也不生气,淡笑道:“很重要的事,关乎你要不要嫁给晏表哥,想听就跟我来。” 她说完径直往右转,去了心湖水榭。 扶翩皱了皱眉,想着这会儿也不能去追裴少盛,不如去听听她要说什么,这个害人精,若说不出个三二一来就撕了她。 水榭三面环水,在这里说话非常安全,两人的丫鬟也远远在桥上守着,根本不用担心被谁偷听去。 “说吧,什么事?”扶翩忿忿地在石凳上坐了。 扶杳在她对面坐下,斟酌一下才开口:“今天是我叫裴少盛来的。” 扶翩立刻皱了眉看她:“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不想嫁给晏表哥是因为他。” “扶杳!”扶翩一拍桌子站起来,“你敢空口无凭诬陷我?” 扶杳微微笑着:“别着急,这里并没有外人,无论我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你怕什么?” 扶翩一想,也是,这里无论说什么到外面她只不认就是了,于是重新坐下来:“是又如何?” “所以我今天特意叫了他来,叮嘱他不必在你跟前装出那副道貌岸然的派头,在别的女子跟前什么样,在你跟前也什么样儿,就是让你看看他的真面目。” 扶翩微微一窒,怪不得她觉得今天的清见哥哥很不一样,从前他是断不会说那些僭越轻浮之语的。 “你也听见了,他的真心话是,天下的妹妹都喜欢,这样的人,还值得你为他坚持吗?”扶杳问。 扶翩瞪她一眼,冷声道:“他是什么人不需要你来告诉我,我早知道他的风流名声,从前他肯在我面前装,那也是对我的尊重,他不在你跟前装,才真是不把你放在眼里。” 扶杳苦笑:“所以你的意思是,不管真实的他是什么样子,你都喜欢?” 扶翩冷笑:“扶杳我告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你就是想让我嫁给晏存舟,这样你才有机会攀上清见哥哥对吗?你做梦!我这辈子都不会嫁给晏存舟的,他算什么东西敢觊觎我这个御史嫡女?你更是痴心妄想,裴府那样的清流世家也断不会看上你这个庶女。” “妹妹先别急。”扶杳淡淡笑着,“既然知道你的心意,便想让你看清楚裴少盛的真面目,见过之后你若仍然执迷不悟,不愿嫁给晏表哥的话,那不如我俩做个交易?” 扶翩都转身要走了,听见这话又转回头来:“交易?什么交易?” 扶杳也站了起来:“我替你嫁给晏存舟!” 有那么一瞬的安静,然后扶翩满脸不置信看着她,“你替我嫁?” “对,夫人什么性格你做女儿的最清楚,她下的决心死都不会改,你嫁给晏表哥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无论怎么反抗都是徒劳,除非找个人替你嫁。” 扶翩看着她那张淡定的脸,根本不信:“你为什么要替我嫁?你有那么好心?还是说想借此机会把持扶家?你当我傻子吗?” 扶杳苦笑:“我当然没那么好心,毕竟晏表哥也不是什么香饽饽。至于把持扶家,你觉得没有夫人放权,我跟晏存舟凭什么把持扶家?夫人她随便一句话我们就得滚出去要饭。” “那你是为什么?”扶翩死死盯着她。 “我只有一个目的,想在他成为裴家唯一主事的男丁后,叫他帮忙查清父亲下狱真相,早日将父亲救出来,而我会用这件事作为筹码,让夫人暂且留下我姨娘,不要将她发卖。如果她不肯,那晏存舟虽然无法掌家,父亲的事也同样无人理会……我相信,夫人她会答应的。” 扶翩再次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你竟敢用父亲做筹码!” 扶杳撇过头:“被逼无奈而已,都是为了我姨娘,相信你到我这个境地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好了我该说的都说了,答不答应,给个话吧。” 扶翩盯着她半晌,最后问道:“就算我答应把姓晏的让给你,我娘又岂会同意?” 扶杳笑笑,“用不着她同意。”凑到扶翩耳边,叽叽咕咕说了几句。 扶翩露出跟当时裴司介一样的表情:“什么?那,那晏存舟闹起来怎么办?” 扶杳极其淡定:“放心,他不会的,这点小事交给我就好,你只需安安静静等着当新娘。” 扶翩眯起眼睛,好半天才发话:“我能信你吗?” 扶杳耸耸肩:“信不信你也只有这一条路,而且你已经知道我的目的,只有我担心你会变卦,你担心我什么?” 扶翩想了想,笑起来,然后点着头:“行,我暂且信你一次,反正你姨娘还在我们手上,谅你也翻不出什么水花。” 扶翩离开的时候,扶杳本着做姐姐最后的良心劝她一句:“裴少盛不是什么好人,不嫁给晏表哥也还有许多优秀的王孙公子可选,千万别在他这棵歪脖树上吊死。” 扶翩头也不回:“管好你自己的事!” 扶杳在水榭坐了一会儿,看着太阳西斜,将喷涌的金色撒进湖中,染出满池辉煌。 小萘见天色已不早,唤她:“姑娘,该去用晚膳了,再晚又要饿肚子。” 自从父亲下狱,胡氏这位嫡母除了将季姨娘拘起来以外,明面上倒没怎么苛待她跟扶栖,只是暗处零零碎碎的为难却像是钝刀子割肉一般叫人难受。 比如吃饭时 9. 第八章 [] 又过了大半月,扶杳再次借口打探父亲消息去找裴司介。 书斋里,裴少盛正在焚香抚琴。 轻烟袅袅,琴声悠然,他一身宝蓝家常锦缎袍,神态静肃,浑不似前平日见到的那般浅薄轻浮,一张脸在朦胧烟雾中显得愈发风流俊俏。 哥哥抚琴,妹妹则在一旁幽叹:春雨太匆匆,来时最繁荣。涤净歌姬艳,带落满园红…… 扶杳站在门外看了一会儿,只觉得他们兄妹俩美好得像在画中一般,根本不忍心打扰。 还是青梅发现了她,笑着迎出来:“杳姑娘来了,快请进。” 扶杳道:“难得听见清见哥哥的琴声,还想再偷听一会儿呢。” 青梅笑道:“还说呢,公子就是等姑娘等得不耐烦了才肯弹一曲,平日可懒得动。” 琴声停下,裴少盛抬眼看向扶杳:“难得杳儿妹妹舍得夸我,要不然我再给你弹一曲?” “快别了”裴司介已经走过来拉扶杳坐下,“就你这琴声我听了差点睡着。” 裴少盛只好摇头叹息:“真是千金易得,知己难求,跟你们这种不懂欣赏的人我弹再多也是白费力气。行了谈正事吧,杳儿妹妹今日寻我做什么?” 扶杳便让小萘将带来的一个提篮打开,里面放着好些线香、篆香、香丸还有香膏等,都是她这些天没日没夜熬制出来的。 “清见哥哥刚才说千金易得,正好妹妹如今缺钱得很,不知能不能得你帮衬一二?” 裴少盛一听便走了过了,将那些香一一看过闻过,认真道:“妹妹在制香这一块儿敢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这些香不仅味道芬芳独特,似乎还各有药效,确是好东西。” 扶杳很高兴:“那让你帮忙卖出去的话,能卖出价格吗?” “这还用问?”裴司介插嘴道,“就你这些东西原料就不便宜,做出来也费时费力,最难得的是方子奇妙,之前你的延益香在市面上有人出十两金子都买不到,若你真缺钱,只需将那延益香做出来卖,保证很快就能变成真正的‘千金’小姐。” 扶杳横她一眼:“呸,堂堂才女如此铜臭,我才不要做什么千金小姐,只需有点钱能供我们今后好好生活就够了。” 扶杳将那些香都拿出来,“延益香既然宣姑母献给宫里用了,咱们就不好拿去外面卖,而且那东西小半年才得二三两,还是卖这些几日就能做好的方便些。” 裴司介想了想:“说得也是,不过你这些好做却也卖不出价格,靠我哥认识的几个朋友,怕是赚不了几个银子,不如我先借给你……” “司介,”扶杳打断她,“我知道你的心意,但你能帮我一时帮不了我一世,咱们说好不提这些的。这次找清见哥哥帮忙,也并不是单纯帮我卖东西。” “哦,那还要我做什么?”裴少盛颇有兴趣的样子。 “我想,开个铺子。” “铺子?”兄妹两个都有些惊讶。 “对,开个香药铺子,专门卖我制的香,只是我一个女儿家不方便出面,只好求清见哥哥帮忙。” “你是说,让我出面帮你买个铺子,明面上别人以为铺子是我家的,实际上由你来经营对吗?”裴少盛问。 扶杳摇头:“不是买,是租,你也知道我家情况,庄子铺子都是夫人的,我能有口饭吃如今都靠她,实在是拿不出多的银子。如今这也是我能想到唯一的赚钱法子,只是要麻烦清见哥哥出面张罗,我可以每年给你铺子收益的三成作为酬谢,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说什么报酬,让他……” “愿意!”裴少盛兴奋地打断裴司介,“三成我当然愿意,正好手头越来越紧,老头子给的零花钱都不够我喝顿好酒的,成成成,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 “哥!”裴司介怒道:“你是掉进钱眼里了吗,帮这么个小忙就敢要三成收益,若不是这世道对我们女子有诸多限制,哪需要你充这门面?而且阿杳还是我们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你也太黑心了。” “司介你快别这么说,”扶杳笑道:“也不仅仅是充个门面而已,我的钱也没那么好赚,就当我跟他合伙做生意,他肯帮忙我已经很感激,你想想换做其他人只怕还要觉得晦气,根本都不搭理我呢。” “可不就是?”裴少盛已经将那些香提在手里,“还是杳儿妹妹通情达理,这些香我拿走了,先卖了做本钱,回头再帮你找个合适的铺面啊!” 看着裴少盛离开,裴司介气得拧帕子:“他还真敢!” 扶杳心里却终于放下一块大石头,总算赚钱的事有眉目了。 快到晚饭时,扶杳从裴府要了几个菜,装进食盒往国子监去。照例戴好帷帽,这次跟接触商椴那次不同,必须认出她的人越少越好。 国子监在北城区,过了荇水河往前走不远就到了。 这个点来送饭的人不少,大家都自觉走后门,扶杳怕人认出她来,就让小萘在外面等着,她跟着其他人一起进去。 后门进去后有一个大院子,里面一个长长的亭子里布置了桌椅,许多监生就在那里等人送饭,但扶杳并没有跟晏存舟约好,只能提着食盒找人问了方向进去寻人。 扶杳没想到的是,这国子监占地极大,里面许多栋建筑,各种院子,她才走了不到半柱香时间就已经完全迷失方向。而且这会儿已经是晚饭时间,该回家的监生已经回家,住宿的又都去吃饭了,扶杳走这半天竟一个人都碰不到,连问都没地儿问。 没办法,只得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里面乱逛。 不多久看到前面桃林掩映下有个稍小的院子,春日桃花开得正艳,一树树,一蔟蔟,像粉色云朵一般,衬得整片院子都是粉红色。 扶杳心想,有如此美景的地方,必是给人住的吧,正好可以去问问路。 走到院门口,看到里面果然有人——一个舞剑的男人。 男人穿着玄色长衫,配青玉腰带,蜂腰猿背,身形极为修朗。 他舞剑的动作极快,一招一式带出层层叠影,但细看之下,发现他手上拿着的并不是剑,而是一根树枝。只是这树枝在他手里,似乎比长剑更灵活,挥洒之下,桃花纷纷坠落,带起衣袂翩跹,顷刻间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他并不是在练剑,而是与桃花一舞。 扶杳正看得入神,男人突然飞身而起,手上树枝在半空划出一道惊鸿,可这时他突然失了重心般从半空掉下,中途一个旋身抵消一些下坠速度,但落地后仍然半跪着吐出一口鲜血。 扶杳这才后知后发现他有些奇怪,是他身上的一种虚弱感,再精妙的剑术也无法掩盖的虚弱感。 一旁的小厮赶紧上前将他扶起: 10. 第九章 [] 扶杳拉着晏存舟跑出好远,看到没人追上来才放开他,一个劲地喘气:“这个姓商的太恐怖了,我原以为他只是个说话不算数的伪君子,没想到还是个草菅人命的活阎王。” 她指着自己额头,“你看,他点杀了我!” 晏存舟看着自己刚刚被拉了许久的手发呆,直到扶杳发问,他才红着脸支支吾吾道:“对,对,商先生待学生也一向严厉,但杀人肯定不会,想必一时失手。” 扶杳不高兴:“他要是没失手我这会儿已经没命了,况且也不是严厉不严厉的问题,我觉得他就是有病,你以后见到他躲远一点。” 晏存舟点点头:“谢谢表妹关心,其实我一向也没机会接触到商先生,他的学生都是特别优秀的。” 扶杳不服:“你也很优秀啊,反正比他这个疯子好。” 晏存舟腼腆地笑了笑,然后将手背向身后,“表妹额头的伤最好处理一下,我那里还有一些治伤用的药膏,你在这儿等一等,我给你拿过来。” 扶杳拼命摇头:“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家去擦点药就好,这鬼地方我一秒都待不下去。你不知道,我刚刚看到他从空中摔下来,他那么小气指不定要找我麻烦,我还是先走了。” 晏存舟想了想:“也好,我送表妹出去。” 路上,扶杳突然想到:“表哥怎么知道我来给你送饭,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晏存舟笑得温柔:“我出去买些纸墨,回来时看见小萘站在后门等人,她一见我就惊慌地说你进去给我送饭,已经好半天了,我才赶紧来寻你。” “还好你来了,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脱身。”想到商椴盯着她那双森寒的眼睛,扶杳就忍不住打冷颤。 说起来,自己除了那次还手帕之外,也没怎么得罪过他啊,而且那次也是他不守信用,怎么搞得好像是她的错一样?难不成,他还在为自己说他欺世盗名这件事生气吗?啊,一个男人,如此小肚鸡肠斤斤计较,怎么好意思叫弦光公子? 扶杳越想越气,咬着牙:“他就是个欺世盗名的伪君子。” “表妹。”晏存舟一脸郑重,“商先生虽为人冷苛,却不失为一个心怀大义,一心教书育人的端方君子,也是我敬重的师长,今日之事必然有所误会,改日我一定替表妹问清楚,还请表妹不要这样说他。” “可是我真的……”扶杳满心委屈,却突然想到今天来不是跟表哥辩论商椴是好人还是坏人,想要讨他喜欢怎么能跟他对着来呢?真是被那个姓商的气昏了头。 她赶紧咽下委屈,露出一点歉意来:“不好意思啊表哥,其实我也一直敬重弦光公子为人,今日实在是被吓坏了才口不择言,也真的怕他记恨我,表哥莫怪,改日若有机会一定亲自向他道歉。” 晏存舟赶紧道:“今日确实让表妹受惊了,都是我的错,回头我会找先生解释清楚,表妹不必担心。往后表妹若再来的话,我一定……”突然意识到这个话不合适,他立刻改口,“今日虽无福吃到表妹送的饭,但舟心中感激,在此谢过。” 晏存舟给扶杳深深鞠躬,扶杳便趁机道:“那我改天再给你送吧?就明日,明日晚上可好?这样咱们约好了时间,我就不用进去找,也不会再发生今天这种事情了。” 晏存舟很想答应,但他的理智提醒他不合适:“表妹心意我心领了,只是,我担心这样会有损表妹清誉。” “因为扶翩吗?”扶杳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晏存舟脸一红,吞吞吐吐道:“确实,她,跟我,我们……” “噗呲!”扶杳笑起来,一脸狡黠地:“你还真是脸皮薄,那如果我说这是我跟二妹商量好的,她同意我这么做,也很开心我这么做,我就是替妹妹来送个饭,表哥还要拒绝吗?” 晏存舟十分意外:“替她送饭?真的吗?你们……她,这怎么可能呢?” 扶杳笑眯眯,“真的,骗你我是小狗!我让她给你送她不愿意,说如果我愿意就让我替她送,不然我怎么敢如此冒失跑来找你呢?。”不想再跟他多扯,指指外面,“看到小萘啦,表哥不用送了,我们明日再见,别忘了哦!” 看着扶杳轻快离去的背影,晏存舟一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怎么会呢?替扶翩送饭? 第二天,熬了一整晚,还没怎么休息的商椴一大早准备出门。 长灯满脸不理解:“公子不多歇会儿吗?已经替公子告假,不用去上课的。” 商椴摇摇头:“今日四皇子围猎,我必须去一趟。” 长灯不懂为什么,公子跟四皇子一向没什么来往,今日怎么非要去参加他的围猎?可他这主子自从得了怪病之后,脾气也变了不少,他不敢多问。 刚出院门,看到晏存舟恭恭敬敬守在外面,想必等了许久。 商椴面无表情:“你来做什么?” 昨晚长灯已经汇报了晏存舟的所有信息,包括他即将娶扶翩入赘扶家。 晏存舟行礼:“先生早,学生今日来是特意替表妹扶杳解释昨日擅闯小院一事,这都是我的错,扶杳妹妹来送饭我却没能在外面迎接,让她自己在里面乱闯以至于惊扰了先生,还请先生不要怪罪。” 商椴抬眸打量他一眼:“她给你送饭?我怎么听说你要娶的人是她的妹妹,难道是我听错了?” 晏存舟道:“没错,与我有婚约的是扶翩二表妹,扶杳表妹是替二表妹来送饭的,让先生误会了。” 商椴好笑:“她替别人送饭,你也信?” 晏存舟一本正经道:“自然,扶杳表妹为人率真,从不骗人。” 商椴好像是听到了什么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你是一辈子没见过为人率真,从不骗人的女子吗?” 晏存舟不接话,只是恭敬地:“表妹昨日因冲撞先生一直心存不安,还望先生今后不要再为此,为此见怪她。” 商椴淡淡地:“你挺关心这个表妹?” 晏存舟一愣,赶紧道:“作为表哥,自然要关心,而且这件事因我而起,学生不希望先生为此误会了她,特来请罪。” 误会? 商椴面带嘲讽,今日听到的话可真有意思。 他不紧不慢地:“哦,可是我听你这位表妹说我是个欺世盗名的伪君子,这也是你的错吗?” 晏存舟吓了一跳,立刻解释:“不不,先生听错了,表妹那只是被吓糊涂乱说的,她还说心中一直敬重先生为人,改日若有机会一定亲自给先生道歉。” 商椴冷笑,“亲自道歉就不必了,叫她离我远点儿。”笑意敛去,“越远越好,滚吧!” 晚上,扶杳如约去送饭,虽带着帷 11. 第十章 [] 商椴一身玄色狩服,衣角肩胛处被撕裂好几道口子,左手包扎后吊了起来,手臂和腰间还残留着暗色血迹。即便如此狼狈,他那张清冷的脸仍然如星如月,这一身装扮又给他增添些许力量感,看起来倒比平时更英气些。 “商先生!” 院里一众吃饭的监生全部站起来向商椴问好,商椴只点了点头,径直走到扶杳那一桌。 扶杳只感觉一阵兽血土腥味扑鼻而来,将将忍住没去捂鼻子。 晏存舟赶紧做出邀请动作:“先生快坐。” 商椴一言不发坐下来,也不出声,脸上表情沉冷,像是在思考什么。 晏存舟小心问道:“先生这是受伤了吗?” 商椴依然没有出声,好一会儿,晏存舟打算换个话题再问,对方却瞟一眼桌上的饭菜:“看着不错,哪家馆子买的?” 这句话应该问的扶杳,可扶杳早已眼观鼻鼻观心,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晏存舟提醒,她才“啊”一声,回道:“是我自己做的。” 完全没过脑子。 商椴原本还算和煦的脸色又变得阴沉:“你嘴里还有一句实话吗?” 扶杳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她哪里会做饭?这些都是从裴司介那里薅来的。 但说出去的话也不好再改,只能仗着有帷帽遮挡,对面看不到自己脸红,嘴硬道:“这就是实话,知道表哥在这里吃得不好,我特意下厨做的几道拿手菜。” 商椴脸上顿时结出一层寒霜,晏存舟却已是满脸感动。 好半天,商椴像是被气笑了般:“好,你做的!既然是扶姑娘亲自下厨,我倒要尝一尝。” 他说完径直端过扶杳跟前那碗粥,舀一勺尝了一口,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好像每天都做。 旁边的人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傻傻盯着他。 还是长灯最先反应过来,极小声:“公子,这,这是扶姑娘吃过的。” 他是真的看不懂他家公子了,明明为了接近四皇子拼死将人救下,可四皇子让他在宫里养伤他却非要跑回来。跑回来也就罢了,非要走这后门看一眼。走了后门嘛,碰到熟人说两句话也正常,可一向对女人物件极为抵触的公子竟然拿一碗姑娘家吃过的粥来吃,连勺子也是姑娘刚刚用过的……这简直是失心疯。 商椴眉心微沉,捏着勺子转移话题:“你不是要亲自向我道歉?” 扶杳反应过来,赶紧起身微福:“昨日不慎冲撞公子,又口不择言说了些胡话,还望公子莫怪,小女子这厢赔罪了。” 商椴淡淡的:“只有这样吗?” 扶杳想起那次他说她只有一些虚幻的报恩方式,便直接道:“公子想让我如何都可以。” 商椴似乎满意她的回答,点点头:“正好我这段时间养伤需要清淡饮食,你这碗粥很合我意,以后每日送一碗去我院里,直到伤好。” 扶杳万万想不到他是要喝粥,真心实意地表示为难:“粥倒不难,可,可我做不到每天出门。” 晏存舟也帮腔道:“是啊,表妹在姨母的看护下,出门极为困难。要不然,我替表妹给先生做吧,我……” 商椴冷冷扫他一眼,后者立刻闭嘴。 “这就是你所谓的诚心?”他仍然看向扶杳。 “没有没有,我是真心实意想求得公子原谅。”扶杳强笑着,“但我们女子处境公子应当清楚,每日来送肯定不成,但一周一次可以保证,不知公子能否答应?” 商椴不置可否,将勺子扔进碗里站了起来,“今日四殿下说,待我伤好,要协助他彻查扶御史所奏书生一案。事关御史大人,我要找一名亲近家属进行询问,不知你们扶家有谁能担此重任?” 晏存舟赶紧站起来:“我可以吗?扶家都是女眷……” “你已经是扶家人了吗?”商椴问得十分刻薄。 晏存舟被噎住,扶杳便腾地站起来:“我,我可以,回去我就跟夫人说,为了父亲的案子要每日出来应付查问,顺便给商公子送粥,可好?” 商椴瞟她一眼算是赞许,“晚些会有官府去你家要人。” 离开之前,他突然加重语气:“记住,我要你亲手做的粥,若被我发现做假,后果你自己考虑。” 扶杳赶紧一福:“不敢,扶杳一定亲自做来。” 等商椴走到看不见人,扶杳才像做梦一般对晏存舟道:“他说的是真的吗?可以为我爹爹翻案了?” 晏存舟也很高兴:“如果能尽快查清,将姨父放出来就太好了。” 扶杳想了想:“可如果爹爹真的出来,你跟二妹的婚事不就……” “这个没关系。”晏存舟笑得真诚,“入赘本就是我娘一个人的意思,我并没有想,想……如果不用走这条路,对二表妹,对我,都是好事。” 看着晏存舟那温润的笑容,扶杳开始真心觉得,扶翩错过这么一个好人,当真是可惜啊。 她于是笑眯眯道:“正好,以后我也可以天天给表哥送饭。” 回到家,扶杳立刻将商椴说的话秉明胡氏,原本以为她会不相信,已经做好让她亲自去问的打算,没想到胡氏只淡淡点头:“知道了,官府已经派人来说过,既然事关你父亲清白,你要好好应答,万不可胡言乱语,误了你父亲出狱大事。” “是,女儿一定谨记在心。” 等扶杳离开,一旁的扶翩开心道:“既然案子要重新查,那我是不是就不用嫁给姓晏的了?” 胡氏瞪她一眼:“官府派来的人只说开始查,查多久,查出什么结果都不一定,如今就是因为家里连个主事男人都没有,才让扶杳一个庶女出去应对官府询问。原本他们还想叫你去,但你堂堂御史嫡女,怎好抛头露面出入那刑罚之地?我便只应了扶杳一人。可这样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万一你父亲真出不来,留我们一家孤儿寡母怎么办?所以你跟存舟的事宜早不宜晚,原本想下月办,现在看来,这个月底就得办完,我也好早些把那姓季的贱妇打发掉。” 扶翩完全没想到母亲是这样 12. 第十一章 [] 裴司介看见裴少盛便问:“哥哥来得正好,我问问你,到底这个弦光公子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听阿杳说得很吓人的样子呢?” 裴少盛横她们一眼:“一天天的就知道弦光公子,他有哪里好的?冷冰冰不近人情,也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劝你们离他远点。” “没错。”扶杳打从心底认同,“离他越远越好。” “可是……”裴司介皱眉微思,“说他向来忌讳与女子过多接触,这次怎么偏偏让阿杳给他送粥?” 扶杳立刻道:“他就是故意报复我,估计我骂他的那些话都被他听见了,怪我自己不知好歹,非要惹到这个疯子。” 裴少盛却一愣:“送粥,什么送粥?” 裴司介便把前因后果跟他说了一遍。 裴少盛听完很不高兴:“杳妹你也太没良心了,先是给你表哥送吃的,这会儿还要给那姓商的送,我呢?我跟你认识难道不比他们久?你这是明目张胆的见色忘义。” “哥你说什么呢?”裴司介推他。 “我不管。”裴少盛扇子一甩,“大家都在国子监,他们有的我也要有,你给他们送的我必须也有一份,不然你那铺子……你看着办。” 扶杳气结:“你不是每日回家吃的吗?” “如今我不回了,就等着你送。” 裴少盛说完大摇大摆离开,扶杳指着他的背影,气得结巴:“他他他,他就是个无赖,司介,你得管管他。” 裴司介看到这里却笑起来:“好啦,别理他,他就那么一说,真不给他送他也不敢怎么样。” 扶杳一脸泄气:“算了,不就一碗粥吗,每次多熬一点也不值什么,别惹恼了他明天真不给我找铺子。只是本来还想给表哥多做点好吃的,如今怕是也只能喝粥了。” 裴司介赞同:“对,一视同仁,都煮粥。而且商公子受伤了,最好清淡点。” 扶杳学着厨娘的样子将青菜切碎扔进粥里,听见这话愣了一下。 “司介,我怎么觉得,你对这商公子,似乎比别人更关心些。” 裴司介不以为然,“有吗?大概是因为,你每次来都要与我谈到他啊!” 她转头看见外面几乎凋尽的桃花,似有所感,悠悠念道:“春色将阑,莺声渐老,红英落尽青梅小。画堂人静雨蒙蒙,屏山半掩余香袅。密约沉沉,离情杳杳,菱花尘满慵将照。倚楼无语欲销魂,长空黯淡连芳草。” 扶杳听完用力鼓掌:“这首好,司介如今作诗的水平愈发高超了。” 裴司介横她一眼:“傻子,这是寇准的《踏莎行·春暮》,我要有这个水平,哪儿还用每日瞎琢磨啊。” 扶杳笑道:“放心,你以后水平一定比他更好!” 裴司介只是苦笑地摇摇头:“你呀……” 晚上,扶杳跟小萘提着食盒准时赶到国子监后门,晏存舟照例在那里等着。 熟人看见便笑一句:“晏兄妹妹又来送饭啦!” 晏存舟不再回应,只是腼腆地笑笑。 还是上次那张桌子,扶杳将给他的粥端出来,另还有两个肉包子。 “不好意思啊表哥,本来想给你多带点好吃的,可我去学习煮粥被裴少盛给看见,他说你吃什么他也要,我实在带不了那么多,就委屈你也一起喝粥吧。” 晏存舟满心愧疚:“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为了给我送饭,哪里会让表妹如此辛苦。” 扶杳便笑道:“能用一碗粥从商公子那里获得更多父亲的消息,这点辛苦也算值得。” 想到商椴,她赶紧站起来:“我先将他的粥送过去再回来寻你吧,等会儿粥凉了他又该说我们不诚心。” 晏存舟也跟着站起来:“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不用。”扶杳摆手,“给他送完还有裴少盛的,他说今日会在你们月湖边练琴,你跟我跑这一趟粥都凉了,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晏存舟只好由她:“好,我在这儿等表妹。” “嗯!” 按着上次的记忆找到那个桃花掩映的小院,走近了才注意到,小院是有名字的,叫——离院。 她走进去,发现院里无人,便在拱门边敲了敲,“商公子,我来送粥了,你在吗?” 前面回廊上传来脚步声,商椴从里面转出来:“你倒守信。” 这话勾起扶杳心中不满,“当然,小女子从来说话算数,不像,不像……”嗫嚅半天终是不敢说出口。 商椴狭长的眼睛眯了起来:“不像什么?” 扶杳赶紧堆笑:“没什么,嘿,快来喝粥吧,热着呢。” 她从小萘手里端出粥来递给他:“就不送进屋里了,公子喝完把碗送出来就好。” 身后的长灯正要上前接着,商椴却朝院里花架下一张石桌抬抬下巴,“放去那里,等我喝完你自己收。” 扶杳心里抱怨一句,只好将粥端去石桌上。 商椴坐下来,看一眼那碗卖相不错的粥:“真是你做的吗?” 扶杳赶紧伸出一双手来:“当然,为了这碗粥我手都烫红了,你看。” 纤纤五指,如葱如芽,只是指尖红红的,确实被烫过。 商椴瞟一眼便生硬地撇过目光,“药箱里有烫伤膏,给她拿一盒。” 长灯反应极快:“是!” 扶杳倒有点受宠若惊,干笑着摆手:“不用不用了,也没烫多厉害,不管它明天就好了。” 商椴不去理她,低头开始喝粥。 喝了两口,见扶杳站在那里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问:“怎么不坐?” 扶杳赶紧道:“不坐了,等你喝完还要给清见哥哥送,时间有点紧。” 商椴舀粥的动作凝固:“裴少盛?给他送什么?” “粥啊,他看见我给你跟表哥送心里不平衡,非要给他也送一份,你都不知道我……” “啪”勺子掉进粥里,商椴将粥碗往前一推,声音变得极其冰冷,“所以这碗粥你一次送给三个男人喝是吗?” 扶杳感觉到一阵一阵的寒意袭来,赶紧解释:“没没没,不是,不是一碗粥三个人喝,是你们一人一碗!” “闭嘴!” 商椴脸上的怒意愈盛,站起来一步一步逼近扶杳:“所以,是个男人就可以吗?为了你那一点小小困境,只要是个男人能帮你,你就要殷勤奉献,以身相许?从前选了我一个,如今更长进了,选三个?我真是小瞧你了,扶杳,你简直……” “啪 13. 第十二章 [] 两日后,商家地牢。 漆黑的环境里只有两支火把在燃烧。 闻着里面熟悉的湿臭味道,商椴内心翻腾的不再是厌恶,而是恨,吃人的恨。 商阁老远远站着,后面跟着一脸嫌弃的商高崧,和捂着鼻子整张脸都皱成一团的商家嫡长子商桦。 商阁老用他那永远听不出情绪的鸭嗓吩咐:“动手吧!” 地牢刑柱上绑着一个早已面目全非的人,不必问他是谁,那不重要,总归是得罪商家或对商家不利的人。重要的,是商椴成人后每年一次的杀人仪式,商家用这种方式测试他的服从性。只不过往年是让他选一个人,叫下人替他杀,而这次要他自己动手。 商椴知道原因,并不多问,缓步走到那将死之人跟前。 凑近了看才发现,那是个女人,只是她全身上下,早被摧残得没有一丝女性特征,只有那双盯着商椴的眼睛,还留有一丝女子的羞惭和惊喜。但她惊喜的不是以为自己有救了,而是终于可以结束。 “谢谢你!”她用眼神对他说。 往年,哪怕只是看别人杀,商椴都会不忍心到闭眼不敢看。可如今真轮到自己动手,他内心反而毫无波澜。 死有什么可怕的?这样活着才最可怕。 没有犹豫,伸手掐住她的脖子,用力一拧。 一点血沾到手上,他拿出帕子来擦了擦。 这时,商阁老再次发话:“知道这次为什么罚你杀人吗?” 商椴不卑不亢恭敬行礼:“祖父说的可是为猎场误救四皇子一事?” 商高菘忍不住了,喝道:“你还有脸说,你为何要救他?我们告诫过你多少次,不许跟这些皇子们过多交往,你都当做耳旁风吗?” 商椴淡淡道:“父亲误会了,儿子一直谨记教诲,这些年来从未与任何一个皇子有过交集,只不过前日带着长灯去野猎,刚好撞见有人被野熊袭击。那野熊生得高壮,毛色油亮,我想着祖父畏寒,正好可以给他老人家做件大衣御寒,于是顺手将那熊杀了,只是万没想到救下的人竟是四皇子,也算误打误撞。” 他拍一拍手,早就等在外面的长灯走进来,送上一张极为完整的上等熊皮。 “祖父,这是孙儿从四皇子那里讨来孝敬给您,还望笑纳。” 一旁商桦捂了鼻子:“拿这么个东西上来是要吓唬谁呢?恶心,快拿走拿走!” 商椴道:“原本想将其做成大衣再送来,正好今日祖父召见,孙儿也不知下次何时能面见祖父,心中急切便直接带过来了,祖父若不喜,孙儿便带回去等做好再送来。” 长灯托着熊皮就要下去,商阁老便笑着抬手:“不必,椴儿冒着生命危险为老夫弄来的东西,老夫喜欢得很,叫他拿出去吧,大衣就不必了,太过张扬,不如做张垫子,也算全了椴儿一片孝心。” “是!”长灯将熊皮拿走。 商阁老捋着花白胡须对商椴道:“你的一片孝心我领了,只是还有一句话要叮嘱你,这些年为了保护你,一直让你远离政治旋涡,这一点你心里应该很清楚。这次四皇子的事虽非有意,却也将我们想保护你的一腔心血付之东流,以后再想远离这趟浑水怕是难了。” 商桦翻着白眼:“人家才不会领情,只怕觉得是咱们限制了他的发展。” 商椴并不在意,只向商阁老道:“孙儿明白祖父为商家筹谋,这次若知道那人是四皇子,不仅不会救,还要……” “咳咳!”商阁老适时咳嗽打断他,“咱们身为臣子,忠君为国是本分,千万不要以为我们是因为你救了四皇子而责罚于你。” 商椴顿了顿:“孙儿明白,因此救下四皇子后,不愿与其有过多牵扯,婉拒其留我在宫中养伤的好意,当天便回到国子监,以后亦再不会与之来往。” “对对对,以后不仅不跟他来往,连宫门都不要踏入一步。”商高崧急道。 商椴点点头:“只是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向父亲和祖父禀告。” “什么事你快说。”商高崧催促。 商椴不紧不慢道:“那日四皇子甚是感激,本想留我在宫中多养几日被我拒绝,后来又说他想彻查书生一案,但能信任和重用的人手不够,希望我能帮他一起……” 商阁老愣了一下,问:“你拒绝了?” 商椴摇摇头:“已经拒绝让我留在宫中的好意,如果立刻拒绝查案,我怕会引起殿下不满,便只说我回去想想,改日再给他答复。” 商阁老和商高菘一时间都陷入深思,商椴适时道:“请祖父和父亲放心,我明日便派人拒绝四皇子。” “不!”商阁老身体前倾,抬手制止商椴,“不要拒绝,老夫认为,这倒是一次将你送到四皇子身边的机会。” “送我到四皇子跟前?祖父的意思是?” “咱们商家能把持内阁多年屹立不倒,靠的不仅是老朽这张脸皮,而是对各方势力的掌控与制衡。这些年人人都以为我们一心辅佐大皇子,四皇子也因此对我们百般防范,一直以来竟很难获得他这一方势力的情况。但其实他们都想错了,老朽并没有绝对要扶持哪位皇子,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商家百年家业,为了列祖列宗,为了你们这些商家后人。倘若能掌握更多四皇子消息,将来到真正拥立新君那一日,我们才能选出更适合我商家的人来。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商椴想了想,拱手道:“孙儿明白!” 商阁老便点点头:“好,既然他叫你帮忙彻查书生案,你就好好帮他查,此后小心行事,有任何问题多问问我与你祖父的意思。你先去吧,以后也尽量少回来,有事我们会派人通知你。” “是,孙儿谨遵祖父之命。”商椴恭敬告退。 见商椴走了,商桦也赶紧开溜:“没事我也走了,臭死人。” 等两个后辈都离开,商高崧急道:“父亲,难不成您真想两边押注吗?恒儿可是我们……” “蠢货!”商阁老瞪他一眼,“恒儿是什么人还用得着你提醒?不过是利用他获得四皇子那边情报而已。这次围猎……罢了,若能因此打消了四皇子对我们的防范,倒也不算太坏。” 商高菘还是不放心:“万一他真一心跟了四皇子,我们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无妨。”商阁老依然淡定,“椴儿是在我们眼皮底下长大,只要那些死去的人活不过来,他就是我们商家子孙,心里只会有我们商家。这次四皇子的事他确实无意为之,既然前功尽弃,不如将错就错,从此知己知彼,想要扳倒四皇子就更容易了。” 商高菘摇着头:“可他这样的人,若真心辅佐四皇子与我们为敌,那将是巨大隐患啊。” 商阁老皮笑肉不笑:“倘若真有个万一,除掉这么一颗棋子还不是易如反掌吗?” 商高菘想了想,也放松下来:“也是,不过是一只被我们耍着玩的猴子,攀得再高也是给我们逗乐罢了! 14. 第十三章 [] 扶杳那天回家一路在后怕,想着以后再也不来这国子监,实在要找晏存舟就叫他出来。不然再次遇上这个疯子,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可回家之后扶栖来问她父亲案子进展如何,她才突然想起父亲的案子还在这个人手里,他不会因为她打的这一巴掌,从此恼羞成怒,故意在案子上为难她吧? 他那么小气,那么小肚鸡肠,是很有可能的啊。 整整两天,她吃不下睡不好,闭上眼睛就会看到父亲在质问她:“你怎么能因为你一点点的愤怒情绪,毁了你爹爹的一生,毁了你姨娘的希望,毁了你妹妹的未来?” 焦虑得嘴角都起泡了,小萘便劝她:“姑娘,虽然商公子脾气十分吓人,但那天你打了他他居然一点也没还手,要换作其他爷们儿,指不定会怎样呢。要不,咱就去服个软,道个歉,他不是不喜欢你一碗粥送几个人嘛,咱们就专门给他送粥,给表公子送饭就好啦!这样既表现了姑娘的诚心,也不耽误接触表公子,商公子也就不会因为生气而不帮咱老爷破案了。” “不是一碗粥送几个人,是一人……算了,你怎么跟他似的胡说?”扶杳叹气。 小萘便笑:“都一样啦,那三碗粥不都是一锅里出来的么,他觉得姑娘不够诚心也是正常。” 扶杳瞪她一眼:“这会儿看我后悔了你倒是会说,当时打他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拦着?” 小萘吐吐舌头:“姑娘那速度快得,也要拦得住才行。” 那之后扶杳又苦思许久,终于在这日做出决定,为了家人和自己的未来,她要忍辱负重——去道歉! 这次她听了小萘的,给晏存舟做的普通饭菜,单独给商椴熬了粥,并且晏存舟的饭菜让小萘送去,她直接将粥送到离院。 只是到了离院发现里面没人,便一个人在外面等了许久,直到听见外面有人喊后门要落锁了,她准备要回去的时候,才看到商椴已经站在面前。 “你还来做什么?”他问。 扶杳带泪的眸子微微抬起,看他一眼,又立刻垂下:“对不起,我是来道歉的,那天,那天不该动手,我知道错了,求公子再给我一次机会,往后我一定每天只给公子一人送粥。” 她说着将手里的食盒放下,端出里面的粥来:“你看,这次真的只熬了一碗,只是,只是等的时间太长已经有些凉了,我……真不是故意的。” 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商椴静静看着她,突然问:“你定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吗?” 扶杳知他是顺着上次那些话问的,不好再推托,便擦了擦眼泪:“上次给商公子信中说得很明白,我确实有困境,且是宁愿舍弃名节也要解决的困境。这种情况,对你们男子来说,可能有千百种解决办法,可我们是女子,出个门且得有极正当的理由,更何况解决这样的麻烦?” “所以你承认,接近晏存舟是有其他目的,并非真的……在意他?” 见商椴问得认真,扶杳不敢乱说,只道:“他以后会成为我们扶家主事人,提前跟他处好关系,对我在扶家的处境有益处。” 商椴冷笑了笑:“你的目的当然不止跟他处好关系,但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想问,你会骗他吗?” 扶杳满脸不解:“公子为何这样问?我怎会骗他?我……我又能如何骗他?” “比如,你根本不喜欢他,却告诉他你心悦他;你根本只是利用他,却告诉他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想跟他在一起;你根本不在乎他在不在身边,却告诉他如果没有他根本活不下去;甚至你厌恶他憎恨他,却笑着说你想一辈子跟着他,永不后悔……还有,你……” “别说了。”扶杳听得面红耳赤,急怒之下打断他,然后深吸一口气,“上回打了公子一耳光,是我不对,扶杳在这里再次向公子赔罪。” 她屈膝行礼:“可是公子并非全无错处,你口口声声说我倚靠男人,为了一点困境就要说谎骗他,还要……还要以身相许,这放在任何女子身上都是莫大侮辱,我动手是不对,但你弦光公子这等人物说出这样的话又真的对吗?” 她顿了顿,然后直视他的眼睛:“既然公子如此郑重提问,我便也郑重回答公子:我不会!也许我会为了某些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但在感情上,我会接近会示好,却绝不会违背真心做出如公子所说的事情,我扶杳,还没有堕落成那样。如此回答,公子满意了吗?” 她看着商椴,眼里又有了泪光。 商椴微微皱了眉,脸上再次露出迷思的表情,好半晌,又问:“你说会为了某些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包括以身相许吗?或者,什么情况你会对别人以身相许?” 扶杳整个人都绷紧了,她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放在往常她肯定转身就走,可今天她是来赔礼道歉的,难不成又要将他得罪一回? 是了,大概是嫌弃她一碗粥的诚意不够,非要再次将她羞辱一番才肯解气。 她生生压下心中不适,一字一句道:“任何其他目的都不可能让我以身相许,除非,我真心……想嫁给他。” 这句话像是冬日第一缕暖风,吹散积攒多月的雾霭严寒,让春光悄悄露了个头。 商椴脸上的表情明显舒展许多。 这时,又听见有人喊要落锁,让闲杂人等赶紧出去。 商椴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轻轻叹气,道:“走吧,我先送你出去。” “那,这粥?”扶杳这才想起粥还没给他。 “我只喝热的,明天重新做了送来。”商椴边说边转身往外走。 扶杳心下一宽,赶紧跟上:“好,明天我一定好好熬一碗,给公子热腾腾的送来。” 两人一前一后,中间隔了两三个人的距离一路走出去。 小萘跟晏存舟已经等得如热锅蚂蚁一般,看见她赶紧迎上来:“姑娘,怎么这么久?” 晏存舟倒是松了一口气,“还好赶上关门前。”他们本打算进去找,又怕惹怒了商椴,就一直在这里等着。 扶杳勉强笑了笑:“商公子刚刚才回来,粥也没喝上,我明天再来送。” 晏存舟趁机给商椴行了个大礼:“先生,学生在这里替表妹向您赔罪 15. 第十四章 [] 扶杳正在给画眉喂食,惊得手上的挑子都掉了。 “什么?退婚?” 小萘气喘吁吁道:“对,退婚!表公子今日一早就来府中大堂上跪着,说是不想耽误二姑娘将来幸福,特来向老太太和夫人请罪,恳请让他退婚。” “夫人怎么说,答应了吗?”扶杳急得脸都白了,她就知道昨晚不该说那么早,晏存舟这个人还真是实心眼。 “没有!听说夫人根本没去见他,气得摔了好几个花瓶,让人传话,说这是她跟表公子母亲订好的亲,若想退,让他母亲亲自来说,不然就要将他告上衙门,从此别想走仕途。” “夫人当真是狠心,晏姨母早已卧病在床,哪有力气来这里退婚?” “就是啊,夫人这是铁了心不让退呢,只是没想到表公子竟也是个头铁的,说什么即使赔掉前途,也不想毁了两个人的幸福。” 扶杳摇着头:“这个晏存舟……还好夫人没给退,走吧,我们去劝劝。” “这种事姑娘能劝好吗?”小萘表示怀疑。 扶杳叹气:“有什么办法呢,只能据实以告了。” 她先去了一趟扶翩那里,扶翩也在发脾气:“他晏存舟算什么东西,也敢退我的婚?明明是我先退的,我去找母亲,今天要不把这婚给退了,我就死在她面前。” 丫鬟小苔一直劝着,看见扶杳来了,赶紧求救:“大姑娘可算来了,快劝劝我们姑娘吧。” 扶翩看到扶杳更气了,抓起一只茶杯朝她摔过去:“你还敢来?这就是你的好谋划?我还以为你真想跟我换,默许你去接近他,是为了叫他当众羞辱我吗?” 扶杳躲开那只茶杯:“你误会了,我发誓他今天退婚我一点都不知情,来这里也是想解决这件事。” 扶翩根本不信:“解决什么,怎么解决?你看他那个样子,闹得好像我配不上他一般,他算那根葱啊?我的脸全被你丢尽了!” 扶杳软言:“这不就是来替你挽回面子的吗?” 她跟扶翩细细说了一遍自己的想法,扶翩心中的气终于顺了些,只是还有些狐疑:“真的吗,行得通?” 扶杳用力点头:“当然,只要他知道真相就不会退婚,不退婚就要有理由,这个理由不正好吗?” 扶翩想了想:“行,暂且去试试,要是他不肯,我立刻就让母亲将你姨娘给卖了。” 扶杳的脸冷了下来,但只是一瞬间,很快便调整好,笑道:“可以,把我一起卖了都成!” 两人一起赶到前厅,看到那里丫鬟小厮围了一大圈,都对着跪在地上的晏存舟指指点点,嘴里说着极其难听的话。 晏存舟已经被他们骂得耳根通红,但神情依旧坚定,大有一副今天不退婚就誓死不起身的架势。 扶杳胡氏身边的冯妈妈也在,便上前跟妈妈说了两句,冯妈妈看一眼她旁边一脸不耐烦的扶翩,点了点头:“好,你们去说吧!” 扶杳拉着扶翩走到晏存舟面前,晏存舟没想到她俩会一起来,一时又惊又乱:“表妹,对,对不起。” 扶翩翻了个白眼扭过头去。 扶杳轻叹一声,蹲下来小声将她想要替嫁扶翩的计划全盘托出。 晏存舟越听眼睛越亮,忍不住激动地问:“真的吗,表妹不骗我?” 扶杳点头:“二妹也在此,我们怎会一起骗表哥?只是我如果想要明着嫁给表哥,夫人是绝对不会答应,便只好这样兵行险着,不知道表哥,表哥还要退婚吗?” 晏存舟立刻站了起来:“不退了,死都不退。”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那张满是期待的脸,扶杳竟有一种打退堂鼓的冲动,他是那样好的一个人,不该被自己利用。 可很快她又甩去自己这种没来由的愧疚,反正嫁给他这件事是真,只要往后安安心心跟他过日子,一起经营好自己的小家,怎么也比娶了扶翩,两个人一起互相折磨怨怼的好。 她于是笑笑:“那好,表哥就当着众人的面给二妹道个歉吧,记住维护她的尊严。” 晏存舟立刻向扶翩行礼,再用周围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道:“表妹对不起,之前是以为表妹厌弃舟,舟也害怕耽误了表妹才想要退婚,如今,如今得知表妹真实想法,便是死也不会退婚了!” 扶翩便微抬了下巴,冷声道:“还算你识相,告诉你,以后无论我愿不愿意,这婚,要退也该我来退!” “是,一切但凭表妹做主!”晏存舟十分恭敬。 扶翩只冷哼一声,转身离开,扶杳也微微一福,跟着离开。 晏存舟看着姐妹俩离开的背影,怔愣好半天,一时间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这时冯妈妈走过来,清咳一声:“那什么,表公子确定不退婚了?” 晏存舟赶紧道:“不退了,还想烦请妈妈转告夫人,舟想将婚期提前,越早成婚越好。” 冯妈妈心中立时乐开了花,脸上却不好表现出来,只道:“那也要看我们姑娘愿不愿意,哪有你想提前就提前的。” “是是,一切都依表妹。” 于是到了第二天,人们便得到消息,五日后裴家举行婚礼,招婿进门。 因为裴御史还在狱中,裴家此次据说十分低调,只有极少数人收到请帖,信息也极为简单,只说裴家招婿,具体是哪个女儿也没提。 胡氏这么做,也是怕被人说,大女儿扶杳还没嫁人,就急吼吼给自己嫡女招婿,这样于理不合,真计较起来将她告到衙门都是有可能的。 扶杳她们也是考虑到这个情况,笃定胡氏不敢写明哪个女儿,才敢定下李代桃僵的计划。 当然,如果胡氏胆子大到敢于把女儿名字写出去,那到时候事实已成,就说发帖人一时写错也能蒙混过去,总之能还给扶翩一个清白未嫁的身份就行。 当晚,扶杳照例给晏存舟和商椴送吃的。 将饭菜交给晏存舟的时候,有人笑道:“晏家小妹啊,你哥哥很快要去扶家享福了,以后就用不着你送饭喽。” 顿时晏存舟跟扶杳 16. 第十五章 [] 商椴这句话倒提醒了扶杳,马上要嫁做他人妇,到时候再来给他送粥肯定不妥,还是先提前打个招呼比较好。 扶杳斟酌着:“成婚后当然不会送了,不过那时候他就是我们扶家人,我父亲的事恐怕也要劳他处理,所以……公子这里的粥,我恐怕也不能送了。” 商椴勾唇笑了笑,放下勺子:“所以你处心积虑接近他这么久,就没有一点成效吗?” 扶杳心中一惊:“公子休要胡说,什么叫处心积虑接近?我给他送饭都是征得二妹同意的。” 商椴根本不理会她的解释,淡淡道:“我倒是看错了晏存舟这个人,还以为他会有点骨气为了你拒绝这门婚事,没想到还是拒绝不了扶翩这个嫡女的身份。” “他没有,他昨日才为了我去退婚!”扶杳一时冲动脱口而出。 “为了你去退婚?那为什么婚期还提前了?”商椴微微皱眉去看她。 扶杳赶紧闭紧嘴巴,怕再多说几句就要被这个人套出真相来,便指指他的粥:“你快喝吧,我要回去了。” 商椴却将碗一推:“太咸了!” 扶杳有些错愕,“咸?不可能啊!”她用勺子舀起一点尝了尝,“不咸啊,我特意少放了盐的。” 她看向商椴,发现商椴也看着她,那双幽深的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扶杳一惊,突然意识到这碗粥是商椴喝过的,急忙道歉:“对,对不起啊,不该尝了你的粥,我就是奇怪为什么会觉得咸,我明明放了很少盐。” 商椴撇开目光,冷道:“难道不是因为你习惯了这样对待晏存舟?” 扶杳脸一红:“我没有!” 商椴微讽的眸光投回她脸上:“可是费尽心机,献尽殷勤又有什么用,他还是不要你!扶姑娘,我劝你还是安分些,你那点困境,总有其他办法可解决。” 扶杳的脸更红了,气红的,她现在相当后悔,当初扇他那一耳光实在太轻,应该使尽全力将他打成猪头才解气。 “公子一定要如此刻薄吗?我知道这些天你故意让我送粥折腾我,就是想报那日湖畔茶楼说你沽名钓誉以及前日打你一巴掌的仇,但你堂堂弦光公子,能不能大度一点?我都道过无数歉,到底还想要怎样?成日这样羞辱我,跟一个小女子计较,你真的很开心吗?” 商椴眯了眼睛,熟悉的冷意袭来,扶杳不由得后退两步。 “我跟你计较?我若真计较,你以为今天还有命站在这里?” 看着扶杳害怕又不解的眼神,商椴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罢了,从今往后不需要给我送粥,也别在我面前出现,回去用心讨好你的妹夫吧!” 扶杳长长松一口气,她真的求之不得,可想起父亲的案子还在他手上,不得不小心问道:“那我父亲……” “滚!” 再不敢多问一句,扶杳提了食盒飞快离开。 - 裴府婚宴那天,虽请的人不多,但一些胡氏认为对她家官人案子有利的人还是都请了,只是大部分都找了理由推脱不来,抹不下面子来的几个也是派的家眷,没有一个亲自上门贺喜的大人。 宋汀然、郑如蔓、裴司介等几个与裴家女儿有来往的姑娘倒是都来了,只不过各怀心思,或走走过场,或看个热闹而已。 仪式开始前,众宾客分男女在一个有雕花隔墙的院子里说话喝茶。 裴司介自打来了这里就时不时望着扶杳内院方向出神,连有人跟她说话都没听见。 “司介,司介?”宋汀然用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啊,怎么了?”裴司介回过神来。 宋汀然笑道:“你怎么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对了,扶杳妹妹呢,你平日一向与她交好,怎么今日倒没见她出来招待?” 一旁的郑如蔓撇撇嘴:“不止扶杳,扶依和扶栖也没见个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家今天要一起嫁四个女儿呢。” 宋汀然拿着团扇轻敲她一下:“胡说什么呢,大喜的日子,也不怕人笑话你。” 郑如蔓满不在乎:“本来就是嘛,为了先嫁小的,请帖上连女儿的名字都不敢写,她们都不嫌丢人,我怕什么?” 吏部郎中家嫡幼女白蓉蓉也笑道:“确实,长这么大没见过嫁女不说是谁的,万一大家都按长幼来算,扶杳在名声上不就是个已婚妇人了吗?” 裴司介眉头一皱,正想骂回去,但一想,让她们这么嚷嚷几句也好,到时候发现嫁人的不是扶翩而是扶杳,大家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时,隔墙对面男客区突然热闹起来,听到许多声音说“商先生好”“弦光公子大驾光临”等等。 郑如蔓眼睛亮了起来:“是我二哥,他竟然肯来,我去看看。” “这不好吧,你……” 其他女子想要阻止,但她已经跑到隔墙边挥着帕子朝那边打招呼:“二哥!” 白蓉蓉忍不住鄙夷道:“哪里就是二哥如此亲热了,不过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罢了。” 其他人也附和:“是啊,她如此行为,我都觉得难为情。” 宋汀然却笑道:“你们呀,也太迂腐,人家不管远亲近亲那也是亲,平时都是常见的,说几句话没什么。再说宸安侯府本就是武将出身,家里恐怕也没我们这么多规矩。” 尚书千金发话,大家自然不好反驳,都低了头喝茶不再出声。 墙那边的公子哥们见有女眷主动过来打招呼,便也不再客气,凑到墙边问道:“听说咱们丰都大才女裴姑娘今日也来了,正好我们才名不相上下的弦光公子也在此,不知道今日能不能有幸看到两位隔墙对诗啊?” 大家立刻起哄:“对对,隔墙对诗,看看我们丰都到底是才子厉害还是才女厉害。” “什么厉不厉害,不比输赢就对诗,只要对上,那今日必将成为诗坛一大佳话啊!” “好好好,不分输赢,对诗对诗!” 宋汀然赶紧去看裴司介,发现她脸已微红,这是第一次,她们在这位大才女脸上看到羞色。 这时,对面一个区别于众人的低沉冷淡声音道:“众位谬赞,椴于诗词方面一向不精,与裴姑娘相比更是备位充数,椴早闻裴姑娘才名,不敢唐 17. 第十六章 [] 扶家前厅大堂里一片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扶老太太、胡氏,还有晏存舟缠绵病榻几个月的母亲李氏都穿上喜庆服装,坐在堂上等新人来拜。 吉时已到,裴司介看到新娘穿着大红刺绣嫁衣,披着鸳鸯红盖头,与晏存舟一起牵着一朵红绸大花缓步上前。 晏存舟春风满面,一改往日些许自卑愁郁的状态,仿佛这并不是入赘,而是真正将自己心爱的娘子娶回家。 裴司介心中稍安,她知道晏存舟已经知道盖头下的人是谁,此举定然会让他在扶家处境更困难,但他仍然像捡到这时间上最大宝贝一般,想必是真心喜欢扶杳了。 能得一心人相守,哪怕对方家世低微,也不失为人生一大幸事啊。 “吉时到,新郎新娘拜堂喽!”礼官大声喊起来,“一拜天地!” “且慢!” 新人缓缓低头正要拜,一声冷喝从门口传来。 众人都吓了一跳,纷纷转头看向门外,看到来人更忍不住惊呼起来。 “竟是弦光公子,他这是要做什么?” 商椴还穿着参加婚礼的象牙白宝相花刻丝锦袍,本是丰神俊朗,器宇轩昂的尊贵公子,此刻却满脸寒霜,带着两个刑捕上前,每走一步都带着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到晏存舟跟前站定,将手中一张拘捕令随意在他面前一晃:“椴某受命彻查扬州书生案,有人举报你与书生陆寅生前过从甚密,现在立刻跟我去刑部走一趟。” 晏存舟一脸煞白:“先生是不是弄错了,我根本不认识……” 商椴手一挥,根本不等他把话说完,两个刑捕立刻将他拿下,还在他嘴里塞了一块布。 晏存舟母亲看到这一幕直接晕了过去,扶老太太吓得根本不敢说话,只有胡氏赶紧走下来赔礼道:“大人是不是弄错了?我这侄儿近两个月才来丰都,跟您说的什么书生根本面都见不到啊。而且您也看到了,今天这大喜日子……” “我办案只讲证据不看时间,若真有误会我会放他回来,告辞!”商椴根本不给他们任何辩解机会,带了人就走。 “等等!” 一直没出声的新娘突然掀开盖头:“商公子真要如此咄咄逼人吗?” 众人又是一阵骚动,盖头下的人竟不是扶翩而是扶杳,她一身嫁衣,化着喜庆的新娘妆,平日清淡的五官变得十分艳丽。又因急怒情绪,这艳丽中带了一丝凄厉。 胡氏看见扶杳,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晕倒。 商椴终于站定,没有回头,“我若非要,你又奈我何?” “商椴!”扶杳上前一把拉住他,声音震颤,“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哪怕再想报复我,也等我们拜完堂可以吗?你根本不知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 商椴站着没动。 “我求你!”扶杳哽咽着扯住他的衣袖跪了下来。 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裴司介站了出来:“商公子,这件事怕不是有误会,能否看在我祖父面子上,让他们先拜完堂?” 商椴沉默一瞬,然后将袖子一甩避开扶杳,回头对胡氏道:“不止晏举人,你们扶氏满门在这件案子上都有嫌疑,案子一日未清,扶府众人一概不得离都,若少了任何一人,回头拿扶大人是问。” 说完这句话,他挥挥手,带着刑捕和晏存舟头也不回离开。 裴司介赶紧上前将扶杳扶起来:“阿杳你没事吧?我们要不要追上去再问问?” “姐!”一旁扶栖也紧张地上前。 扶杳只觉得心跳如擂鼓一般,但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不必了,不必,只要我姨娘没事就行。” “你姨娘?”裴司介先是疑惑,而后眼睛一亮,“对了,他说案子一日未清,你扶家所有人不得离都,那就意味着扶夫人也不敢将你姨娘卖出去啊。” 扶杳脸色惨白地点头:“也算是因祸得福,只是表哥他……” 啪! 扶杳脸上一痛,整个人再次跌到在地,头上的花冠也跌散一地。 “姐!”扶栖大吃一惊。 裴司介也赶紧上前,朝动手的胡氏道:“夫人这是做什么?” 胡氏看着满堂看热闹的人,深吸一口气道:“各位,今日家门不幸出此不孝女,实在没脸再招待各位,请大家先回,改日老爷清白回来再宴请大家以表歉意。” 好好的喜事闹成这样,大家也不好再继续待下去,一个个去跟胡氏和老夫人道别,顺便安慰两句。 路过扶杳身边时,几个跟她不对付的自然要嘲讽几句。 郑如蔓道:“咦,你们说这扶杳妹妹,如今算是嫁人了还是没嫁人啊?或者是……半嫁人?” 白蓉蓉一脸鄙夷:“管她半嫁人还是全嫁人,真想不到她居然还抢妹妹的男人,这种人咱们还是离远些好。” 宋汀然倒是安慰了一句:“既是弦光公子办案,想必不会冤枉令郎君,你且安心等着便是。” 无论她们说什么,扶杳全当听不见,也拉着裴司介不让她说话。 见人走得差不多了,胡氏便叫冯妈:“去,给我狠狠掌嘴!” “慢着!” 匆匆赶来的裴少盛将冯妈拦住:“夫人,扶大人还在牢里,您怎么能在家对阿杳动私刑?” 胡氏便指着扶杳:“小贱人竟敢瞒着我抢翩儿的婚事,这也就罢了,让你好好应对官府盘问,你竟将整个扶家都扯进去。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亏我平日将你当嫡生女儿般对待,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她笃定刑部将扶家全部列为嫌疑对象都是扶杳搞的鬼,毕竟这段时间接触官府的只有她一个。 裴司介道:“夫人这话不对,阿杳也是受害者,她如果真心想害大家,怎么还会在今日代替扶翩成亲呢?” 胡氏无法辩解,又想到目前自家老爷还得靠裴大人照应着,不能得罪他们裴家,念头一转,立刻改变策略掩面哭起来:“我真是命苦啊,老爷本就遭逢变故,想着招个女婿进门方便打点,本该杳儿为大,让她来成这个亲,可她毕竟不是我嫡生女儿,回头让她嫁个舟儿这样毫无家世门第的人,怕她会怨我,这才不得不委屈我家翩儿来。可没想到啊,我如此为这丫头着想,她却以为我要害她一般,不仅偷偷替了翩儿,还在官府那边胡说八道,想将我们扶家全都送进牢里。天啊,我这是作了什么孽……” 裴司介忍不住道:“可是夫人,如果您当真对她好,为什么要将她姨娘卖了?” 胡氏立刻道:“我今日也不要这张脸了,什么内宅颜面也顾不了那么多,裴少爷你来评评理,她姨娘十几年前害了老爷一个妾室,一尸两命,那肚子里可是个健健康康的男孩儿,如此歹毒妇人,不发卖了还要留着祸害其他人吗?” 裴少盛哪里听过这种内宅腌臜事,一时间哑住。 裴司介要说话,扶杳将她拉住,上前一步跪在地上,朝胡氏道:“母亲,今日都是我的错,是阿杳对不住扶家,请母亲给我三个月时间,我一定找到证据,救出晏表哥,还父亲和扶家清白。” 双手伏地,扶杳重重磕下 18. 第十七章 [] 这之后,扶杳便每天去找商椴,刑部不让进,就去国子监等,一直等到后门落锁才离开。 终于,在第五天晚上,她等到了。 商椴在长灯的搀扶下走进院子时,脸色白得吓人,整个人散发着极度的脆弱感。 看到扶杳,长灯愣了一下,然后道:“姑娘,我们公子今日不见客,您要不明天再来?” 扶杳用力摇头:“不,我已经等了五天,不能再等了。” “可是……” “算了,你先进去,我跟她说几句话。”商椴吩咐长灯。 “公子,这样不行的。”长灯看起来非常着急。 “不怕,先进去吧!” 长灯无奈,只好将他家公子扶到花架下坐着,然后对扶杳道:“公子今日身体不适,姑娘有什么话还请尽快说完。” 他抱了抱拳走开。 商椴靠在石桌上,以手支额,闭着眼睛问:“什么事,说吧!”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月光打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在眼底投下一片淡淡阴影。 扶杳注意到,他的侧脸竟也是绝美,特别是那挺而直的鼻梁,让他整个侧面轮廓如同刀刻般,在月光的照射下泛着一丝柔光。 可惜,这么好看的人,却如此冷血毒辣。 她咬了咬牙,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来,匕首泛着寒光,慢慢朝商椴靠近。 商椴仍然闭着眼睛,只是微勾了勾嘴角,“你又想杀我吗?” 扶杳顿住,总觉得这句话听着别扭,但也想不了那么多,快步上前将匕首塞进他另一只手里。 “我哪有本事杀你?来吧,你杀了我!” 商椴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将视线投投到手里的武器上。 “杀你?呵……我怎么舍得?” 扶杳脸涨得通红:“到这种时候你还要羞辱我吗?商椴,我过去确实得罪了你,我认,你实在气不过就用这匕首杀了我,然后放了晏存舟。” “笑话。”商椴手一挥,直接将匕首扫到地上,“我杀不杀你跟晏存舟有什么关系?他是他你是你,你死了他该受的罚一样也不会少。” 商椴又虚弱地笑了笑:“再说了,你真舍得为他死吗?倘若你真敢自裁给我看,说不定我愿意成全你,放了他!” 扶杳深吸一口气捡起地上的匕首:“你说话算数吗?” “自然。” “好!” 扶杳当然不是真想死,她很明白商椴不会真下手杀她,就虚张声势想用这种方法打消商椴对她的厌恶,哪怕小小受点伤也是值得的。只是万没想到商椴丝毫不为所动,还继续嘲讽叫她自裁。 看来,不见血是不可能让他相信自己的诚意了。 捏着匕首,眼睛一闭,用力朝自己胸口离心脏偏一点的位置刺下去。 “当!” 手上的匕首被衣袖打飞出去,整个人也被一股力道推得急速后退撞在院墙上。 扶杳疼得龇牙咧嘴,整个人散架了一般。 人还没清醒过来,感觉脖颈处一紧,商椴掐了上来。 “你真肯为了他去死?你竟然真的喜欢他?”商椴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声音极其恐怖。 扶杳憋得脸色通红,透不过气,也说不出话。 噗~ 就在她以为对方真的要掐死自己时,商椴手一松,撑在墙上,弯腰吐出一口血来。 扶杳惊呆了,都顾不上自己被掐痛的脖子:“你……你怎么了?” 商椴身子一软,整个人扑到她身上。 “阿杳……阿杳……”他喃喃喊着。 扶杳浑身僵硬,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你,你是不是生病了?” 男人身上充满着血腥混合着草药的味道,整个人烫得像一块火炭,扶杳想将他推开,试了试却纹丝不动。 商椴的声音断断续续:“你怎么能……为别人去死?你是我的,我不许,不许……” 这话听在扶杳耳朵里简直又好笑又惊悚。 什么叫我是他的?天啊,难不成真的暗恋我?抓走晏存舟也是不想我嫁给别人? 不对啊,他要真喜欢直接说不就行了?上次还手帕那么好的机会都没动,这会儿又唱的哪出? 前一秒还要她死,下一秒又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想来想去,扶杳确定他是病糊涂了,高烧说胡话。 “长灯,长灯。”她喊了起来。 长灯跑了出来,一眼看到地上的血,眉头一跳,赶紧上前将他家公子扶住。 扶杳心跳如雷:“他好像晕过去了,应该是在发烧,你,你快请大夫来瞧瞧。” 长灯一脸严肃:“不劳姑娘费心,我自有分寸,还请姑娘先回去吧。” 扶杳点头,“好,我改日再来。”晏存舟的事情还没解决,她不可能就这么放弃。 进了屋子,商椴睁开眼睛,“时间快到了,将我绑起来!” “是!只是,您刚刚怎么吐血晕过去了?是发作时间提前了吗?”长灯一脸担忧。 商椴却三分凄凉七分冷漠地笑了笑:“她喜欢演戏,配合一下而已。” - 这一晚,扶杳完全没睡好,一闭眼就是商椴在月光下的那张侧脸,他靠在自己身上时滚烫的温度,还有他说的那句意味不明的话。 他到底生了什么病?怎么会烧成那样?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也是这么虚弱苍白外加吐血。 对了!扶杳一下子坐起来。 如果能用香缓解他的病症,是不是就可以救出晏存舟了?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扶杳仅剩的一点点睡意荡然无存,她立刻起床,将自己关进小小制香室里,翻出一本泛黄的香册来,认认真真在里面找着。 扶杳制香的技艺全部来自季姨娘,这本册子也是姨娘给她的。 据姨娘自己说,她很小父母就不在了,只能每天去山上采药卖钱养活自己。有一次采药的时候碰到一个受伤的老爷爷,她用刚采的药给爷爷包扎止血,老爷爷就把这本册子给了她。说这是一本制香的奇书,里面的香方不仅气味丰富,且能缓解各种各样病症,只不过其中一些绝妙的方子需要的药引也十分奇特,很难找,他一个老头子估计这辈子也找不到了,不如交给她以后说不定能将这些香药都做出来,这些神奇方子也不至于在他手里失传。 季姨娘说她拿着这本册子一直没怎么用,里面要的材料要么太贵要么找不到,她一个穷丫头饭都吃不起哪里能捣鼓这些东西。后来到了扶家做妾,闲下来做了几次,没想到当时还小小的扶杳对这个特别感兴趣,她便索性把制香的技巧和这本册子都传给了她。 册子里总共有几百个香方,目前扶杳做出来的不过两三种而已,后面那些神神叨叨的方子,比如助益夫妻和睦的,增长内功的,驱邪的,甚至还有助人回魂的等等,她就随便看一眼就再也没翻过。首先这种药效太过无稽,看着像是开玩笑一样,再就是配方太离谱,别说找不到,有些听都没 19. 第十八章 [] 扶杳在国子监又等到月亮出来才看到商椴。 他今天状态已经恢复许多,跟上次那种快死般的虚弱感全然不同。 看到扶杳似乎也没太意外,连走路的步子都没停:“有事吗?” 扶杳跟着他和长灯进了院子:“公子病好了吗?” 商椴继续往里走:“我没病。” 扶杳见他已经走过隔断二门的影壁,似乎不想再跟她说话的样子,连忙道:“我给公子特制出一种香,可以安神健体,说不定对公子有用。” 听到香,商椴的步子停了停,似乎想到什么,道:“进来吧,书房等我。” 商椴说完直接进内院去,也不管扶杳方不方便。 长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扶杳踌躇半晌,还是咬咬牙跟他进去。反正自己这名声已经不能再坏,还是先把晏存舟救出来要紧。 商椴的书房极其简单,跟裴司介完全两个风格,所有物品都摆得整整齐齐,连笔筒的笔都按高矮顺序插着,桌子书架也摸不到一丝灰尘。 扶杳想起自己那混乱程度完全不逊色于裴司介书房的制香室,只觉得一阵汗颜。 长灯泡了茶过来:“姑娘用茶。” 扶杳看着茶色青绿透亮,闻香气是上好的明前龙井,正好是她最喜欢的。 浅尝一口,找话聊:“怎么不见这里的丫鬟?” “公子从未有过丫鬟,自小身边就只有我和长明,长明去外地了,现在只我一个。” “那院里扫洒这些琐碎事情也是你们做吗?”扶杳有些惊讶。 “老太太那边每隔两日会派几个细致的丫头来打扫,不过我们公子一向简单,打不打扫都一样。” 扶杳倒是知道他从小是跟着外祖母的,想必这边只是方便他教学才有了这个临时住处。 点点头,继续找话:“你们这里待客都用龙井吗。” 明前龙井量少价高,扶杳那么爱龙井的人一年也喝不了几两,见他直接用来待客挺心疼。 长灯挠了挠头,“倒不是,我们公子爱喝所以这边常备的只有这个,如果姑娘不喜欢我下次再换点别的。” “没有,没有不喜欢。”扶杳连忙道,“我最喜欢龙井,只是极少喝到这么好的,才随口问问。” 长灯笑道:“是啊,公子特意嘱我买的最好的。” 没想到商椴也喜欢龙井,扶杳一时来了兴趣:“我看丰都贵人们都爱喝那颜色血红的西域红茶,你们公子倒是不同。” 长灯道:“我们公子从前根本不喝茶,就几个月前突然变了性子,才……” “长灯!”商椴走了进来,“去外面候着。” “是。”长灯赶紧闭嘴出去。 扶杳扯出笑脸:“没想到你也爱喝龙井,是喜欢它的香味吗?我就喜欢这个味道,还特意制出一种龙井香,在家里熏着十分清雅,公子如果喜欢……” “我不喜欢。”商椴径直到书桌前坐下,“找我什么事,快说。” 扶杳露出一丝尴尬,又笑了笑:“上次不是看见公子吐血吗?正好我知道一种香可以缓解,便给公子做了一些。” 走过去,将一只紫檀素面圆香盒放在他面前,这是她最爱的一个香盒,忍着刀割的心情才舍得送出来。 可商椴的脸色并没有因为这盒香变得更好些,反而比之前更多了一丝讽刺:“你为了姓晏的倒真舍得。” “不是为了他。”扶杳赶紧解释,“这次完全是为了公子,咳血不是小事,我这次来除了送香,还想再具体问问公子的病症,想着给公子对症制香。” 看见商椴微皱了眉看过来,她加重语气:“真的,绝对是为公子好。” 扶杳说完一边紧张等着他发话,一边观察他的反应。 这些天回忆跟他相处的细节,发现他这个人虽然喜怒无常,但有些时候也是有迹可循存的,特别是提到别的男人的时候,最容易惹怒他。 扶杳想了想,觉得他那天虽然高烧说胡话,但也不能完全不理会,万一他真对自己有意思呢?所以她决定以后在他面前要更小心些,尽量不说他不喜欢的话,一切以他的喜怒为准。总之先好好哄着,一切等晏存舟跟父亲出来再说。 商椴终于笑了笑:“想不到你会关心我。” 扶杳也跟着笑:“当然,毕竟公子……公子人美心善,怜悯弱小,匡扶正义,是……” “行了。”商椴淡声道,“我知道你的目的,这样吧,看在你特意为我制香的份上,我给你一个救他们的机会。” “真的吗?”扶杳激动得上前两步,“怎么做公子请说,扶杳必定竭尽所能。” 商椴仍然淡淡看着她:“三日后我会启程去扬州调查书生案,时间比较长,身边需要一个照顾起居的丫鬟。” 扶杳脸一下子黑下来。 丫鬟?他居然想让自己做他的丫鬟?她可是堂堂大荣左副都御史的庶长女,给他做个良妾都算自降身份,他居然让她当丫鬟。 可笑啊,刚刚还自我感觉良好,以为他对自己有意思,这打脸来得猝不及防,他明明就是要将她羞辱到底。 扶杳忍着心里奔腾而起的愤怒,“可我听长灯说,公子从小就不用丫鬟。” “那是以前。”商椴笑得云淡风轻。 扶杳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你当日何不直接杀了我?” 商椴微微抬眉:“我为何要杀你?我要的是丫鬟,不是死人。” 扶杳盯着商椴,实在想不出为什么长了这样好看一张脸的人会如此恶毒? 心中一股气不上不下,憋得快要爆炸,若不是晏存舟跟父亲还在他手上,她手上这杯茶已经泼到他脸上,看你还笑! 扶杳努力咽下这口气,仔细考虑自己的处境。 如今她其实就是砧板上的肉,根本没有任何谈条件的资本,甚至就这个被羞辱的机会,都是用一匣香换来的。 再换个思路想想,虽然当丫鬟是羞辱,却能让她真正接近父亲的案子,那她三个月救出父亲的承诺,是不是就能兑现? 权衡良久,他深吸一口气:“给公子当丫鬟也不是不可以,但公子必须在我们出发之前放了晏存舟。” 救出一个是一个,晏存舟出来也好帮着照顾家里。 “没问题。” 本来做好还要好几番拉扯的准备,没想到他毫不犹豫答应,扶杳不敢信:“真的?” “等我们出发那天,我会让他给你送行。” 扶杳这才放下心来:“好,我且信公子一回。” 20. 第十九章 [] 不想惊动家里其他人,扶杳拒绝扶栖送行,自己带着收拾好的行礼,想静悄悄离开。 可刚走出春阁没多久,看到扶依站在前面似乎在等她。 知道躲不开,便上前打招呼:“四妹妹在这里做什么?” 扶依看着扶杳,嘴巴动了动,好一会儿才说:“我知道大姐姐要去扬州,特意来送一送,另有一句话想嘱咐。” “哦?”这个四妹一向只操心吃和玩,从不过问家里闲事,今天倒是特别。 扶依圆圆的脸上全是认真:“大姐姐这次去,一定一定,不要跟商公子走得太近,不管他如何讨你喜欢,你都要离他远远的,切记。” 看着妹妹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扶杳心里既暖又无奈,她倒是想离那人远远的,可这是去给人当丫鬟,要怎么远离呢。 便笑了笑,敷衍道:“我知道了,谢谢四妹提醒。” 与扶依分开后,扶杳从耳门出去,看到长灯远远地朝她招手。 早上的风还有些凉,扶杳打了个寒战,抱紧双臂,加快步子走到马车前。 “你们公子呢?”她问。 “他先走一步,我们去见了晏公子再追上他。” 扶杳点点头,自己坐上马车。 马车轱辘轱辘动起来,扶杳忍不住掀起帘子,再看一眼薄雾中渐行渐远的扶宅。 天气不算太好,黑沉沉地压着一些乌云,偌大的宅子在黑云雾霭的笼罩下显得有些森冷。可扶杳仍觉得不舍,长这么大从未离家超过一整天,这一去好几个月,也不知道回来家里会变成什么样。 扶栖和姨娘会受欺负吗?父亲能顺利出来吗?特别是姨娘此刻还住在柴房,她那样的性子肯定不好过吧?自己这一路,又能不能完成任务? 终于宅子完全消失在晨雾里,她“唰”一下放下帘子,深吸一口气。无论如何,可以接触案子,就有机会给父亲平冤。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总能想办法找到出路的! 马车行了小半炷香时间,停下来:“扶姑娘,到了。” 扶杳赶紧掀帘出来,一眼就看到焦急等在城门边的晏存舟。他看起来精神不错,身上脸上也不像受过刑的样子,只略消瘦了些,想必还是担惊受怕的。 她彻底放下心来,只要表哥能完好出来,晏姨母的病也会渐渐好起来。 晏存舟跑两步上前,伸手想要扶扶杳下马车。 长灯适时咳嗽一声:“公子说了,扶姑娘有什么话就在车上说,抓紧说完我们还要赶路。” 扶杳只好停下,对晏存舟扯出一个笑脸:“还好表哥出来了,不然我这一去家里都没个人照应。” 晏存舟呆呆看着她,几天不见,她似乎瘦了许多,但脸上的笑容还跟以前一样。 扶杳继续道:“我这次跟着商公子去查父亲的案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还要麻烦表哥念在亲戚的份上,帮忙看顾着我那几个妹妹们。” “表妹为何如此生分?”晏存舟听她这话有些急了,“你我本就已经,已经……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会照顾好她们。” 扶杳知道这件事逃不过去,以她现在的名声和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加上姨母对她的态度,她再这样勾着表哥就太不道德,他值得更好的。 笑了笑:“那天的事以后不必再提,好在没能拜堂,往后我的事再也不会连累表哥。从今往后我只是表哥的表妹,希望表哥能找到一个真正对你好的姑娘。” “我不怕!”晏存舟急道,“表妹,你知道我的心意,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我都会跟你一起面对,我会等你。” 看着晏存舟热切的脸,扶杳只觉得心里一片凄凉,他已经是她这辈子能找到的最好归宿,可她抓不住。 忍住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她哽了哽:“表哥还是先回去看看姨母吧,见到她你就会理解我为什么这样说。” 晏存舟愣住,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母亲,扶杳既然这么说,想必母亲那里…… “表妹!” 晏存舟声音也有些哽咽,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能为扶杳做任何事,除了忤逆自己母亲。之前扶杳替嫁还能当做不知道,等人进门之后生米煮成熟饭母亲那边也无话可说。但如今闹成这样,母亲必定死都不会松口了。 扶杳压下情绪,面带歉意道:“一切都是我闹出来的,还望表哥莫要怨我。” 晏存舟嘴唇动了动,还要说什么,却听见长灯一声吆喝,马车动了起来。 扶杳便朝晏存舟挥手:“快回去吧!” 晏存舟呆呆看着她,直到马车消失在城门之外,他对着一片雾蒙蒙的城门大喊:“我会想到办法的,表妹等我!” 扶杳坐回马车里面,紧紧捏住双手,捏得手指泛白。 这一次,她真的没有退路,也再没其他人可倚靠了。 又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长灯停下马车,将一个包袱递进去给她。 “扶姑娘,这里有套衣服换一下,您放心,我在外面远远守着,绝对安全。” 换衣服? 扶杳一时反应不过来,没接:“我带了衣服,不用麻烦。” 长灯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不,不是,公子说,以后姑娘就是他的侍女,服饰必须符合身份,所,所以……” 扶杳一下子明白过来,不禁又羞又怒。想质问几句,可商椴不在,这又不是长灯的意思,他不过是个下人,还很体贴地用了“侍女”两个字,避开了更粗俗一点“奴婢”“丫鬟”,自己根本没立场朝他发脾气。 长灯见扶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也觉得过意不去,安慰道:“其实我们公子以前不这样,近来可能心情不大好才这么折腾人,不过我觉得姑娘如果真想跟我们去扬州,还是换上衣服比较好。您想啊,那么远的地儿,您一身小姐装扮跟着我家公子,路上还不得被口水淹死?扮作丫鬟反而自在些,跟着我们出个门露个脸也不显得奇怪,您说对吧?” 长灯这话倒点醒了扶杳。 确实啊,社会环境对大家闺秀总是诸多限制 21. 第二十章 [] 扶杳第一次跟异性处在一个如此私密空间里,总觉得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为了缓解紧张,便挑起窗帘一个角,想偷偷欣赏窗外风景。 手才刚动,商椴发话:“别让人看见你,有很多假装行人望风的路匪。” “哦!”扶杳只好放下手,端端正正坐着,眼观鼻鼻观心,打算让自己入定。 可商椴存心不让她舒服,他放下手里的卷宗,看着她:“这几天有跟丫鬟们打听一下自己该做什么吗?” 扶杳一脸茫然看向他。 她这几天忙着制香和处理铺子的事,哪儿有时间打听那些?再说了,丫鬟的事有什么好打听的,不就是,不就是……呃。 每天习惯了她们的伺候,觉得跟呼吸一样自然,仔细想想,似乎自己走的每一步路都有丫鬟们的身影。 起床穿衣、洗漱、梳妆、伺候早饭、收拾房间、打扫卫生、浆洗衣物、端茶倒水等等,甚至热时帮扇风,冷时帮暖床,实在是……没了丫鬟奴仆,她们这些公子小姐该怎么活? 想到这里,扶杳一边赞叹丫鬟们的伟大,一边想到自己也要做那些事,只觉得浑身难受。 她苦着脸看向商椴:“我,我不会洗衣服!” 然后伸出一只手来,把虎口破皮的地方给商椴看:“你看,我昨日不过捣药材的时候稍微用力了些,就把手给弄破了,真去洗衣服我这手就要废了。” 商椴瞟一眼她的手便收回目光:“你给我制的那些香,都是亲自捣出来的吗?” “倒……也不是,”扶杳不敢再撒谎,“平时都是丫鬟们帮忙,昨日有些着急,便自己动手。” “丫鬟们的手为何不会破?” “啊?”扶杳觉得他问得奇怪,“她们,她们做习惯了呀。” 商椴冷笑了笑,唤外面的长明:“把你的手伸进来给这位大小姐看一看。” 长明依言伸进一只手来,这只手十分粗糙,上面一层一层全是厚厚老茧。 “看见没有,他们刚开始也会破皮,只不过破了长好,长好再破,如此反复,才有了这些保护壳。你也一样,想要捣药的时候不再破皮,那就要一直捣,直到它长出茧子。同理,洗衣服也一样。” 商椴的话十分冷酷,扶杳又气又委屈,“可我不行,我的手不能长茧子,我以后还要……”一下子梗住,还要什么呢? “嫁人?”商椴替她接过话,面带讥讽,“除了嫁人,你还会想别的事情吗?” 这句话极其刻薄,扶杳忍不住冷笑:“是啊,除了嫁人我还能想什么?女子不就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一辈子倚靠你们男人吗?难不成我还能跟你一样去考功名,当大官,去济世救民,建功立业?” 扶杳一顿讥讽,商椴只是默默看着她,没有接话。 她垂下目光,看着自己的手:“我又何尝不想让这双手布满捣药产生的茧子,如同你们男儿仗剑走四方一般,用我的香药打出属于我的一片天地。” 苦笑了笑,看向商椴:“可公子觉得我能吗?这双手可以因为洗衣服长茧子,可以因为做饭长茧子,就是不能因捣药,因写字长出茧子。是你们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与司介早已是无德的典范,我深有自知之明,公子又何必一直挖苦?” 两人四目相对,扶杳终是扛不住商椴深邃眸子中探究的神情,率先低头避开。 商椴便嗤笑了笑:“不愧是你,总有办法把自私的行为说得冠冕堂皇。行,看在你要用这双手捣药的份上,我这里的粗活不用你做,但端茶倒水、更衣叠被、研墨添香这些,希望你都能尽到一个丫鬟的本分。” 扶杳还想说什么,看到商椴微眉心微皱,便只好低声答应:“好!” 商椴继续查看案卷不再说话,扶杳却拧着手上的帕子满心烦乱。 他说更衣叠被是什么意思?端茶倒水也就罢了,难不成还要伺候他穿衣睡觉?可他才刚刚退了一步,准她不用做粗活,如果这个也推辞的话,他会恼吧? 越想越泄气,又不敢问,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长明跟长灯赶车技术很好,马车跑得快而平稳,扶杳坐一会儿便有些困了,刚准备眯会儿,马车停下来。 商椴看一眼外面,问扶杳:“有个小村子,要下来休息吗?” 扶杳摇头:“不用,我眯会儿就好。” 商椴点点头,让马车继续。 之后的路程,每到一个村庄和驿站商椴都会问她要不要休息,刚开始扶杳还有点烦,觉得他是不是故意不想她好好睡。直到几杯茶下肚,她有点那啥了,听到商椴再次问:“有个驿站,要下来歇一下吗?” 扶杳疯狂点头:“要!” 从驿站回来,扶杳还有点不好意思,商椴却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让马车继续跑。 她偷偷瞟一眼商椴,觉得此刻他这张脸也没那么讨厌了。这会儿没有瞌睡,便清了清喉咙,找话聊。 “公子在看什么?” 商椴听见她问,放下案卷:“你不是困了?可以再睡会儿,一个时辰后会经过一个小镇子,我们去那里吃午饭。” “不睡了,见你一直在看,需要我帮忙吗?” 说真的,到目前为止,她对父亲案子的了解仅限于一首诗,那首诗也是一头雾水,特意问过司介,她只将整首诗的意境详细揣摩一遍,猜测莫不是那座桥有问题,其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趁着现在商椴看起来比较好相处的样子,不如借着帮忙的由头多了解点案情。 商椴没多想,直接递给她一本卷宗:“这些从扬州回去之后都要归还,你如果没事做可以帮我抄录一份。” 扶杳高兴接过,只要能搞清楚父亲到底怎么一回事,别说抄一遍,抄十遍她都愿意。 可接过来一看,傻眼了:“这,这也不是我父亲的案子呀!” 商椴给她的案卷十分陈旧,纸张都已经微微发黄,册子上明明白白写着“正吉五年三月苏氏灭门案”。 扶杳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一脸不满看着商椴。 商椴瞟她一眼:“废话,我说过这是你父亲的案子吗?快抄!” 扶杳忍不住捏紧了拳头,他真的……印象好不了一秒啊! 抄了将近两三页,车子到达他们说的小村镇。收拾好东西跟在商椴后面下车,跳下去的时候,商椴伸手让她扶。 扶杳便笑:“哪有让主人扶丫鬟下车的道理?” 商椴便放下手:“随你。” 下车后,扶杳四周看了看,发现只是一条开了几间客栈饭馆 22. 第二十一章 [] 这个问题她想了很久,一开始觉得他是不是还在因为自己打他耳光那件事生气,故意不想让她好过。但仔细琢磨,这个原因根本站不住脚。 人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商椴从小跟着外祖母住在佛寺旁边,听说跟庙里住持和尚关系都极好,多多少少有些讲究吧?怎么可能真小气到因为一那点事毁了她的姻缘?难道纯粹觉得好玩? 商椴原本端茶的手滞了滞,好半天才放下茶杯,不去看她:“我并非想阻止你们成亲,只是时机凑巧,刚好要提审他。” “我不信!”扶杳看着他,“就那么着急,一刻都等不了吗?” 商椴抬眸:“似乎你笃定我有别的原因,不如你告诉我为什么?” 扶杳愣住,“我不知道才问你呀!” “我刚刚已经回答,你不信。” “……” 商椴颇为探究地看着她:“莫不是,你以为我喜欢你,不愿让你嫁人?” “你!”扶杳腾地站起来,面红耳赤,想了想现在的身份不能骂人,不然以他小肚鸡肠的性格把她丢在荒郊野外都有可能,只好忍着,“公子莫要开玩笑,阿杳不敢当。” 商椴颇为好笑地盯了她一会儿,然后抬抬眉:“我看你敢当得很……行了,实话告诉你,当差有当差的规矩,虽然毁人姻缘不对,但抓人的时候却不管这些,特别是抓走的人有可能治重罪,这时候毁掉一门亲反倒是在救人,救清白的那个人。” 最后几个字商椴说得极慢,扶杳心中一动,“所以,是怕我们成亲后,他会连累我?” 商椴不置可否:“你怎么想都可以,对我们来说就是个规矩。” 扶杳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是啊,如果一个人即刻要下狱甚至砍头,那这个婚自然是不结为好,不然新娘剩下的日子得多凄惨? “可是,”她疑惑地,“表哥他根本不认识陆寅,不然你怎可能如此轻易放了他?” 商椴已经站起身,“对你来说轻易,却不知道费了我多少功夫,所以,请当好你的丫鬟,不要再疑神疑鬼,出言忤逆你家公子!”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扶杳只能浅浅叹了口气,好吧,也算是个理由! 下午的路程跟上午差不多,不过扶杳表示她如果需要歇脚的话会提前说,不用每到一个地方问一声,所以马车跑起来比上午更快一些。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马车经过一片村庄,正是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炊烟袅袅,霞染归人。 扶杳被这里宁静的落日吸引,忍不住掀开车帘看入了神。这时,一队骑马的人呼啸而过,有人对着她吹了一声口哨。扶杳赶紧放下帘子,回身端端正正坐好。 商椴微皱了眉,眼神从手上的案卷移向外面。 扶杳赶紧摆手:“我不是故意的,看到他们就立刻放了帘子,他们应该没看清我的样子。” 商椴嗯了一声,收回目光继续研究案子,看起来并未生气。 天刚刚擦黑的时候一行人到达驿站。 这是个中等大小的驿站,有吃饭也有住宿,看起来像个大型客栈。 长灯长明去牵马拿行礼,扶杳跟在商椴身后,进去找驿长勘合文书。 刚入大堂,又是一声口哨响起。询着声音望过去,看见几个武夫打扮的人正在喝酒。其中一个嘴角上长一颗大痣的男人,一只脚踩在板凳上,一只手放在嘴边,笑得下流:“这不是刚刚路上遇见的丫头吗?生得这样俊也敢乱跑,不如跟了大爷我,免得一会儿被山匪抓去糟蹋了。” 商椴出门从来都是一副贵公子打扮,身上不佩剑,不是官身没有穿官服,这些人便以为他是哪个普通富人家出门游玩的公子,并未将他放在眼里。 扶杳一下子紧张起来,低下头紧走两步跟上商椴。商椴回头瞟那些人一眼,脸沉了沉,但没说话,径直往里面找驿长。 那几人见他们不理,不愿意了,站起来想拦扶杳。 扶杳吓得扯住商椴衣袖,“公子!”她是真没见过这种场面。 商椴脸上明显有些不耐,站定后将扶杳护在身边,脸都没转过去,只淡声说了一句:“站住。” 可能是商椴身上突然散发出的压迫感,那人竟然真停了下来。后面桌上其他人便嘲笑:“老四你也太不顶用,小白脸说一句就吓得不敢动了?” 这个叫老四的估计也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沉下脸,“哪来的野小子,知不知道你爷爷我是谁?” 商椴头都不回,只冷冷吐出两个字:“蠢货!” 老四这下真动怒了,“妈的,不给你点颜色看看真把老子当病猫。”说着抽出背后的大砍刀冲上去。 “咔!” 商椴没动,赶回来的长灯一拳将老四劈晕在地。 桌上人一看,这还得了,全都提了武器骂骂咧咧冲上来。长灯一招一个,不出几下就将五六个人打趴在地。 这时里面的驿卒听到响动跑出来,一看地上几个人,急得什么似的对商椴他们说:“哎呀,我说几位这是做什么?他们可都是王知县的人,这这这……你们要不赶快走吧!” 有人已经跑上楼去,边跑边叫:“老爷,老爷,不得了,有人造反了。” 上面天字一号房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白白胖胖长着两撇八字胡须身着常服的男人走出来,旁边还跟着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看衣着竟是这里的驿长。 王知县一看趴着满地的人,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何人大胆,还不给我抓起来!” 可这会儿他带的人全都躺在地上直哼哼,哪有力气去抓人。 驿长上前一步,讨好道:“看来有误会,我去说说,让他们给大人道个歉。” 知县怒道:“道歉有什么用,要给我磕头,磕一百个响头,不然我跟他没完!” “是是是!”驿长尴尬地答应着下来。 走到商椴跟前,态度还算恭敬:“这位公子是要做何公干?怕是不太了解这里的情况,这位知县大人是……” 商椴淡淡瞟他一眼,打断他:“知县?我说他是路匪。” 长灯也道:“就是,他们有文书吗?” 这知县跟带着的人没一个穿官服,一看就是办私事回来,不过是借着官威来驿站公器私用罢了,怎么可能有文书。 驿长一时语塞,“他,他是这里的知县没错,我在这里十几年,不会认错,不知公子又是从何而来,可有文书?”驿长终于 23. 第二十二章 [] 商椴对扶杳说:“你跟我一间。” 这话一出,别说扶杳,长灯跟长明都震惊了,不由得对看一眼:咱们公子是失心疯了吗? 扶杳更是一个没站稳,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好在走在后面的长明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姑娘小心。” 扶杳看着商椴一脸癫狂:“你说什么?” 驿长根本不敢听他们说话,快步走到两间上房前,将门打开。 商椴面不改色,步子都不停一下:“我夜间要喝茶,这是你作为丫鬟的职责。” 扶杳追上去:“我住隔壁也一样可以给你倒茶啊,商椴,你不要太得寸进尺!” 商椴一下子停住,看向扶杳的眸中冷光四射:“是谁得寸进尺?你到底是来当丫鬟还是游玩?难道你家的丫鬟晚上单独睡自己房间?” 扶杳滞了滞,她真的很怕他这种眼神,但还是鼓起勇气反驳:“她们虽不睡自己房间,可也是在我房里的外隔间,并非完全跟我一间房啊,更何况,何况,你我怎可与她们相提并论?” 这时长明插嘴道:“要不,我打地铺睡公子房间吧,端茶倒水我能行。” 长灯又开始挠自己脑袋:“可公子从前也没有晚上叫茶的习惯啊……” “闭嘴!”商椴冷冷扫他们一眼,“今天开始我有这个习惯。” 然后继续看着扶杳:“再提醒你一次,你是我的丫鬟,请注意自己身份,若实在不愿意,你也可以回去!” “你……”扶杳气结,明明刚才还对他心存感激的,这会儿又只想撕了他。 见她真气极了的样子,商椴反倒气顺了些,声音软下来:“放心,会用屏风隔开一个小床,我也没有偷看别人睡觉的习惯。” 扶杳牙齿咬得咯咯响,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恨恨讽刺:“那我还得谢谢公子体贴照顾。” 商椴理都不理,先行进房去。 扶杳木着脸站在外面没动,长灯于心不忍,出言安慰:“姑娘也不必害怕,我们公子对女人没兴趣,他或许把你当男人看也说不定。” 扶杳:“……” 长明拍他一下,对扶杳笑道,“长灯不会说话还请姑娘莫怪,但他前面一句话也没错,公子在为人方面请姑娘放心,一定不会对姑娘有其他心思。” “说够了吗?”商椴在里面道,“说够了进来,我要洗手更衣。” 长灯长明只好将行礼塞给扶杳,摇着头回自己房间去了。 扶杳抱着两个大包袱,深深吸气,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既然反抗不了,那就扮演好当前角色吧,不然最终受苦的还是自己。况且这条路是自己选的,只要能帮父亲洗刷冤屈,这点屈辱算得了什么?女子当自强,她扶杳就不信商椴真能把她吃了! 扯一把笑脸走进去,时刻提醒自己,你是丫鬟,你是丫鬟,你是个没有尊严的丫鬟。 “公子请洗手。”扶杳打了水递到商椴跟前。 商椴很自然手伸进去,是冰水,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认真洗完。 这是扶杳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一个男人的手,指节分明,线条流畅,手指修长而有力量,只在虎口处有薄薄一层茧,应该是练剑所致。 算得上完美的一双手,但扶杳此刻只想着怎么在这双手上戳几个洞。 商椴洗完手提醒:“帕子。” 扶杳回过神,水端走,将帕子递给他。 接着要伺候他更衣。这些贵公子们破规矩就是多,回房要更衣,吃饭要更衣,睡觉要更衣,起床又要更衣,这一天天更衣都够几个下人忙的。 扶杳尽量忽略这是个男人,就把他当成一个没有□□具,完全不带感情地给他先脱了外衣,再拿另一件衣服套上。 可她终归不是丫鬟,没做过这种活儿,前面套衣服也就罢了,到最后扣腰带的时候,按流程应该先环住他的腰,将腰带绕一圈再扣起来。但扶杳没经验,商椴的腰扣又十分精密,在他腰间捣鼓半天死都扣不上。 商椴被她弄得脸都红了,扶杳以为是被自己气得,只好拿着腰带退后一步:“对不起,以前没做过,能不能叫长灯来给我示范一遍?” 商椴眼神奇怪地看她一眼,伸出手:“给我。” 扶杳赶紧将腰带还给他。 商椴亲自给他示范一遍,怎么绕,怎么扣,怎么对正方位……扶杳认真看着,细细记下。 等示范完,他又将腰带取下递给她:“再试试。” 扶杳咬住唇:“你明明都已经扣上了。” 商椴理所当然地:“这是你的工作。” 扶杳只得按他刚刚教的,给他重新扣一遍。 终于收拾完毕下去吃饭,驿长早已准备一大桌菜在下面等着。 见商椴下来,他一脸谄媚指着候在桌边的厨师介绍:“先生来得凑巧,厨房刚好买回一条新鲜大鲈鱼,我们这里的厨师最擅长做鱼脍,今日便拣那最鲜嫩部分,让他现场切成薄片,做一道金齑玉脍请几位尝鲜。” 在他的示意下,厨师开始表演。一条已经去皮去骨的鱼肉,在厨师精湛刀工下切成一片一片成薄如蝉翼的生鱼片…… 扶杳以前倒是随父亲去馆子里吃过这道菜,但这样现场切片的场面却没见过,正要拍手叫好,却听到商椴极为冰冷的声音:“住手!” 扶杳不解地看向他,发现他之前因为生气有些微红的脸此刻变得惨白,比之那日在茶楼见到更甚,他似乎在努力克制着什么,脖颈额头处都有青筋爆出,甚至微微有些发抖。 其他人都吓了一跳,不敢动也不敢问,只有扶杳走上去,轻声道:“公子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碰到过几次他生病,但这次跟前几次有点不一样,好像惊惧愤怒更多于虚弱痛苦。 似乎没听见扶杳说话,商椴一只手已经扶住楼梯栏杆,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扶杳觉出不对劲,忍不住拉他的袖子:“公子,只是鱼脍而已,你怎么了?” 商椴终于将目光从鱼脍那里缓缓移到扶杳脸上,突然闭了眼睛,深吸一口气:“你们吃吧,我有点不舒服,先去睡了。” “那要不要留一点儿待会儿热给公子吃?”扶杳极尽一个丫鬟的本分。 24. 第二十三章 [] 第二天早上,扶杳醒来的时候发现商椴已经不见了。她赶紧匆匆洗漱完下去,看到他们三个正在下面用早点。 长灯向她打招呼:“扶姑娘早。” 扶杳点点头,“早!”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走到商椴跟前,“公子起了怎么不叫我?” 想想她的丫鬟们,从来只要她一动,她们就端上热热的水上来给她擦手洗脸,更衣梳妆,她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干干净净舒舒服服出门。如今自己给人当丫鬟倒好了,睡到他都在吃早饭了才起。 商椴将一碗粥推到她面前:“看你睡得沉,吃吧!” 见他并没生气,扶杳放下心来,道了声谢,坐下喝粥。 这时,在外面跪着打脸打了一整晚的知县跪爬进来,用那张肿得像猪头一样的脸挤出谄媚的笑容:“先生,商先生,您昨晚睡得可好?我们昨晚打了一夜,一刻不敢停,又怕打扰贵人们休息,只能用尽全力的同时又不敢发出太大声音,希望没有吵到贵人们。” 扶杳看他那滑稽的样子实在想笑,又怕不礼貌,只得低头轻轻掩了嘴巴。 商椴瞟她一眼:“总之没吵到你是吧?” 这是嘲讽她睡得沉呢!扶杳赶紧正襟危坐,一本正经道:“那是他们技术好,确实没吵到我。” “对对对,”知县赶紧道,“我们特别小心,真的,不知道商先生和这位姑娘气消了没有,若没有我们白天继续打!” 商椴继续看着扶杳:“你说呢?” 笑是笑,但见他们把自己打成这样,扶杳还是于心不忍,说起来她也没损失什么,便认真道:“我觉得可以了,知错能改就很好,这位毕竟是知县大人,回去还要当父母官,给百姓做主的。” 知县大喜,一个劲地夸:“菩萨,真是女菩萨,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以后若有机会来我们祁县,我王某人必定倾囊相待。” 扶杳其实很讨厌知县这种人,欺善怕恶,媚上欺下,想必他管辖的地方也好不到哪里去。可她毕竟只是一个小女子,这种事也轮不到她管,她只想快点离开,眼不见为净。 商椴却冷笑了笑:“父母官?他配吗?” 只这几个字,王知县顿时失望惊惧,如一滩烂泥软倒在地,再不敢发一言。 扶杳有点不明白王知县怎么会这么大反应,长灯长明却是清楚,公子刚刚的话就表明,这个王知县的仕途已经到头,能给他留一条命已经是最大恩赐。 大荣如今把持官场的就是商家,商家人说的话跟圣旨比都不差,商家大哥商桦经常动不动砍人头撤人官送人进大牢,商椴一向不屑仗势欺人,以前很少做这种事,只是这次得病之后,好像渐渐也在往商桦的方向发展了。 几人吃完早饭,不再理会地上的王知县,又从一众还在打脸的随从跟前经过。 有人哭喊着:“姑娘,对不起,我们错了,求您让我们停下来吧!” 扶杳见他们比王知县更惨,好几个脸都打烂了,糊得满脸的血。实在看不下去,问商椴:“公子,要不算了吧,反正我们也要走了。” 商椴脚步未停:“随你。” 扶杳便站住,转身对他们道:“这次就算了,以后再不可随意欺辱他人。” 一群人如临大赦,拼命对着她磕头:“不敢了再不敢了,谢谢姑娘!” 扶杳赶上其他人,商椴已经坐进马车,长灯将她扶上马车,顺便提醒道:“姑娘还是太心软,这些人连公子带在身边的丫头都敢打主意,可见平时在他们的地方有多张狂,就这么罚一顿算轻的,换做是我他们一人得折条胳膊。” 扶杳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但她实在看不了这些血腥场面,“算了吧,希望他们吸取教训,以后好好做人。” 掀帘子进去,商椴已经拿出一堆案卷来,扶杳便将昨日还没抄完的那册找出来继续抄。 经过一天一夜的相处,两人已经没那么陌生。扶杳抄得手疼,歇息的时候看到商椴手上的案卷似乎也跟她爹无关,忍不住好奇:“公子一路看的是什么?这些陈年旧案,与我爹爹那件有关系吗?” 商椴一直不给她讲父亲案子的情况,她到此时还没搞清楚他爹犯的什么事,这一路这么长的时间,多问几次,他总会讲的吧? 商椴估计也有点累了,将案卷放下,一只手捏着眉心,声音略倦:“那两句诗你解出来了吗?” “啊?”扶杳又懵了,这个人怎么老是跑题? “那首诗……嗯,第一句‘席醉满杯岁朝春’说的是一群人在宴席上喝酒,接着第二句‘日落晚桥孤星存’应该是他们喝醉了一起去欣赏落日,落日从一座桥上落下,接着天上只剩下一颗星星,是这个意思吗?”扶杳尽力回想当初裴司介给她的解释。 “呵。”商椴轻笑声,睁开眼睛看着扶杳,“你们就是这么解的吗?” 听他说“你们”,扶杳知道他肯定猜到这是裴司介的功劳,不禁脸一红:“我对诗词一向不通,所以问了一下司介,按她的理解就是这个意思没错啊。” 商椴不置可否:“裴姑娘精通诗词所以只从欣赏的角度理解没什么问题,但你明明知道你父亲是因这首诗下狱,却还只按字面意思解读,是不是蠢过头了?” 扶杳气结:“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吗,怎么骂人?” 商椴很是不屑:“被你逼的。” “商椴!” 两人剑拔弩张互瞪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商椴率先撇过目光,“什么时候你解出这首诗再问刚刚的问题吧。” 扶杳很是丧气:“可我连前因后果都不明白,光想着诗怎么解得开?你总得告诉我这首诗跟那书生的由来吧?” 商椴想了想,妥协道:“好,我给你讲一遍,好好听着。” 大概一炷香时间后,扶杳终于搞明白这件案子是个什么情况。 如扶杳所知,这首诗出自一个叫陆寅的江南书生,因为诗句独特,所以传播较为广泛,最终传到扶杳父亲耳朵里。这位御史大人才智敏捷,一下子品出这首诗很不对 25. 第二十四章 [] 剩下的行程,扶杳几乎每天都是这么过。赶路,抄案卷,吃饭,睡觉,说好的丫鬟职责其实只有给商椴端茶倒水、更衣以及临时跑跑腿,拿点东西之类,比起真正的丫鬟轻松太多。 小半月下来,她最困难的系腰带一项也已经能熟练完成。又因日夜相对,白天在马车里讨论案卷,晚上只隔着一张屏风安眠,扶杳已经对商椴没那么害怕了,时不时还敢跟他开开玩笑。 一晃又是三天过去,扶杳见官道周边景致越来越好的样子,便问长灯是不是扬州快到了。长灯答说今晚在驿站歇一晚,明日中午就能到达。 扶杳听了很高兴,熬了这么久可算快到了,正想跟商椴讨论到了扬州之后是先找官府问情况还是先自己查,结果一回头发现他靠在车壁上睡着了,手上还捏着看了一半的案卷。 这半月来他日夜都在研究这几个二十几年前的案子,茶饭不思,自己看不够,还要让扶杳抄,打算留着回丰都继续研究。 扶杳其实不太懂他为什么对苏氏灭门按如此执着,都过去二十几年,看着跟现在这个书生案也没什么关系呀。 她小心翼翼将他手上的册子取下,放在小几上。要是刚开始几天,她这么从他手上取东西他肯定立刻就醒了,说不定还要动手伤到她,但几日相处下来,商椴的防备心也小了许多。一般有扶杳在的时候,他都能安心眯一会儿。 扶杳拿起笔,打算一鼓作气把手上第五册案卷抄完。但是她看了看手上的毛笔,又看一眼商椴那张好看到令人发指的脸,突然升起一点恶趣味。 “都说你是谪仙一样的清冷贵公子,我看其实就是个毒舌又冷血的玄龟公子!”心里一边想着,一边在他脸上刷刷几笔,画出一只大乌龟来。 商椴的脸一向没什么血色,现在一只漆黑的乌龟画在上面特别显眼,整个人清冷矜贵的气质瞬间被破坏,只觉得可爱极了。 扶杳捂着嘴想笑又不敢笑,捏着笔还想给乌龟再加一条小尾巴,人刚凑过去,马车路过一个大坑剧晃一下,她整个人便撞在商椴身上。 商椴吃痛醒了过来,睁眼就看到扶杳近在咫尺的脸…… 扶杳看见商椴的眼神有些奇怪地黯了一下,以为被他发现恶作剧,飞快后退坐好:“对,对不起,我不小心。” 商椴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收回目光:“无妨。” 无妨?扶杳眨了眨眼睛,看来他还没发现,只是以为自己不小心撞到了他。 快速瞟他一眼,见他顶着一张乌龟脸正儿八经看册子,只觉得更好笑了。扶杳尽力克制自己想要盯着他看的冲动,深怕自己会控制不住笑出声。 商椴很快发现她的不对劲:“你有什么事吗?” 扶杳强压下笑意,木着一张脸回:“没有,什么事都没有。” 商椴微微皱眉,根本不信她的话:“真的?” 扶杳用力点头:“真的!” 想了想又改口,“哦,不对,可能中午吃多了,有点犯困,我能睡会儿吗?”说完也不等他回答,直接闭了眼睛背向他装死。 商椴皱眉盯着她微微颤抖的背影看了许久,最终无奈摇摇头,继续看他的案子。 背对着商椴的扶杳忍得快抽抽了,真是死命压制着,可还是无声地笑出了眼泪。 笑完又开始担心,是不是得赶紧找个借口给他擦干净,不然真被他发现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怎么行动呢?要不就说他好像有点热出汗了,给他擦一擦?嗯,这个方法可行。 主意既定,扶杳便坐直了身子,故意盯着商椴看一会儿,正准备说话,外面长灯“吁”一声,将马车停下来。 “公子,前面有人。” 这时,一个慷慨洪亮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商公子大驾光临,扬州知府霍彦明在此恭候。” 扬州知府? 商椴眉心一拧,起身就要出去。 这时,一个轻软的身体飞扑过来,将他紧紧抱住:“公子别走!” 商椴全身僵住,声音极冷:“你干什么?” 扶杳当然也听到了外面是扬州知府,商椴必须要见的,但她更知道如果让他就这么出去,她怕是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我,我看公子额头有些汗,先帮你擦擦再出去吧!”扶杳一边抱住他,一边手忙脚乱拿出手帕在他脸上乱擦一气。 可脸上的墨迹已干,帕子又来不及湿水,根本擦不动。 商椴的一点耐心早已耗尽,抓住她的手将她往旁边一带:“够了!” 刚走两步,扶杳再次扑上来,顺带将小几上的一碟墨水打翻,顿时漆黑的墨水泼了两人一身。 扶杳一副惊恐的样子指着商椴:“哎呀公子,对不起,刚刚墨水不小心溅你脸上了,我,我给你擦擦。” 她赶紧找来茶水,将手帕浸湿,不管不顾在他脸上擦起来。 此时此刻,商椴已经浑身冒烟,但他没有动,闭着眼睛让她擦,等她终于停下手,才缓缓睁开眼睛,声音极温柔:“干净了吗?” 扶杳只觉得浑身发毛,但还是强行挤出一丝笑脸:“干净,很干净。” 商椴深吸一口气,理了理全是墨点的衣服,咬着牙走出去。 扶杳觉得,要是有根柱子,她最好能一头撞死。刚刚自己笑得有多猖狂,这会儿就有多悔多恨。真是手贱啊,干什么不好,非要给他画乌龟。 好在是擦干净了,衣服上有点墨水还好解释,让知府看到他脸上有乌龟的话,她真的别想活了。 霍彦明带着一队人在外面等了许久,不见里面有动静,想了想复又高声道:“扬州知府霍彦明特来迎接商公子进城。” 这回终于有了动静,大名鼎鼎的弦光公子……满身墨水地,带着一个同样满身墨水的丫鬟走了出来。 一片鸦雀无声,大家都静止了一般看着两个被墨水浸透的人。 好在商椴的衣服是烟灰色,有点墨水晕染上去倒像是水墨画般,也不算太突兀,但他身后那丫鬟浑身的墨汁却是不忍直视。 霍彦明赶紧移开目光,自此连余光都不再扫到扶杳身上,对着商椴恭敬行礼:“弦光公子!” 商椴肃容上前,拱手:“知府大人。” 霍彦明满脸笑容:“久闻公子 26. 第二十五章 [] 像是漫天乌云里透出来一丝光亮,扶杳顿时郁气全消。 她打开门,看到长灯长明站在外面,提着好大两个食盒看着她笑。 扶杳也笑:“谢谢你们,进来吧!” 长灯进来:“谢我们干什么,该谢我们公子,被那么多人围攻也没忘记扶姑娘还没吃饭。” 长明已经摆好桌子,将菜放上去:“而且是公子特意让厨房重新做的姑娘爱吃的菜,不是那桌上那些剩菜,姑娘放心吃。” 若是早几天听到这些话,扶杳肯定不屑地想,尽说些好听的,那桌上的菜也不可能匀出来给我们啊。可是此刻听来,却总觉得舒服,像是小时候偷舔鲜花里的那一丝蜜,一边觉得甜,又觉得太少,想多尝几朵,又有些羞愧地怕被人发现。 扶杳便不回应他们的话,摆好碗筷安安静静开始吃饭。 长灯是个静不下来的,想起白天的一幕,不禁问道:“扶姑娘今日跟公子在马车里是做什么了?怎么弄得满身的墨水?” 长明轻咳一声:“吃你的饭,乱问什么?” 长灯不解:“这有什么不能问的?说真的,公子从小爱干净,何曾在人前出过这么大的糗?我以为他回来会大发雷霆,没想到一点事都没有。我这不是好奇嘛,就问问。” 长明还想说他,扶杳面带歉意道:“是我不小心打翻砚台,弄了公子一身,可能他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才没发脾气。” 长灯一脸不开心:“公子他就是偏心,我以前也不小心弄脏过他的衣服,结果他整整三天没理我,还罚我扫了一个月的院子,况且那次还没你泼墨水这么严重,就那么小小一个泥点而已。” 长明将一块大骨塞进他碗里,“吃你的饭,什么偏心不偏心,扶杳是姑娘家,你一个糙汉子怎么好意思跟她比?” 说到姑娘家,长灯看一眼扶杳,也有些不好意思,呵呵笑道:“开个玩笑,公子自然舍不得罚你,女孩子跟我们还是不一样。” 扶杳只好也跟着尴尬地笑笑,赶紧换个话题:“你们俩是多大跟着公子的?” 长灯想了想:“五岁左右吧,我刚记事就被老太太买进去,说是公子性格怪异,不喜欢女孩子服侍,没办法只好置了几个男孩。” “不喜欢女孩子服侍?这倒新鲜。”扶杳还是头一回听见这种说法。 长灯不服气:“新鲜什么啊,他非说女孩子娇嫩,得好好呵护着,不能给他这样的男孩子呼来喝去。那我们男孩子就不……不需要呵护了吗?这完全是歪理邪说。” “需要呵护?”扶杳瞪大了眼睛,“这真是公子说的吗?他不是一向对女子极为冷漠?” 怎么听起来完全不是一个人呢? 长灯摇头:“我觉得吧,他可能就是不喜欢女人,所以找的借口,不然不可能小时候还认为女孩子娇嫩,长大了就躲着她们呀。” 长明敲敲桌子:“行了,吃你的饭,公子由得你这样编排吗?” 扶杳很想笑,又不敢笑,便问长明:“那长明呢?你们是一起买进去的吗?” 长明摇摇头,长灯替他说道:“他是我们十岁那年在街上遇见的,他饿极了偷一个小姑娘的馒头吃……” “长灯!”长明止住他,对扶杳道:“总之公子收留了我,没有公子也没有我的今天,所以我长明这辈子都会跟着公子。” 扶杳笑了笑:“看不出公子还挺善良。” 长灯很是不屑:“哪儿啊,公子当时也是被个丫头片子给坑了,现在想想还来气呢,公子明明是帮她,结果她……” “长灯!”长明再次制止,“揭我伤疤就那么好玩吗?我就是公子迫不得已才收留的,你大可不必一遍又一遍提醒。”他说完放下碗跑了。 长灯愣住,“什么情况,明明以前经常拿这件事笑他的呀,今天怎么反应这么大?” 扶杳一脸无奈看着他:“长灯啊,说起来,咱们公子脾气当真不错。” “啊?为什么?你之前不是说他喜怒无常?”长灯更不明白了。 扶杳笑着:“因为他能忍了你十几年啊!” 她把长明的碗拿起来,加了许多菜进去,递给长灯:“快去吧,道个歉把长明劝回来。” “哪里就要道歉……”看着扶杳一副你不去我就告诉公子的表情,长灯直叹气,“行吧行吧,我怕你们还不成吗?” 看着长灯不情不愿出去,扶杳突然想,也许以前真的误会商椴了,能从小就带着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随从,他能坏到哪里去呢? 下面一直闹到很晚才停,扶杳一边抄案卷一边等商椴,渐渐有点困了,迷迷糊糊要睡之际,听到门“吱呀”被推开。 扶杳惊得站了起来,看到是商椴进来,赶紧迎上去:“公子回来了,我替你更衣。” 才刚靠近,商椴将她拦住,冷冷道:“不必了,以后只需你端茶倒水,其他我自己来就行。” 扶杳愣住,什么意思? 看着商椴冷着脸自去换了衣服,扶杳才后知后觉,他大概还在为白天墨水的事情生气。 想了想,她小心翼翼走过去道歉:“对不起,白天不该弄脏了你的衣服。” 商椴不理。 扶杳又道:“你原谅我这次吧,下次真的不会了。” 仍是不理。 扶杳有点不高兴:“你要怎样才能消气嘛,我真是不小心的,我,我也是为你好。” 这话把商椴说笑了,忍不住道:“为我好?扶杳,你那点小心思只差写在脑门上,我就那么好糊弄吗?” 扶杳不解:“什么小心思?” 商椴面带讽刺:“需要我明说吗?” 商椴的表情刺痛了扶杳,她猛然想起,原来他还以为她在勾引利用他:“你以为我泼墨水是为了故意让别人看见,让他们以为我俩在里面做什么亲密举动,然后以此让你负责吗?” 商椴便淡淡看着她:“难道不是?” 早没有不小心,晚没有不小心,偏偏等霍大人到了才不小心,确实在任何人看来都会怀疑,可扶杳又不敢告诉他是因为她在他脸上画了只乌龟……她又气又委屈,憋得脸色通红。 商椴见她不出声 27. 第二十六章 [] 第二天,扶杳很早便起了,给商椴打好洗漱用的水,备好要更换的衣物。 商椴起来看到这些,也没说什么,仍旧让她如往常一般服侍。 倒不是扶杳非要做这些,是为了验证商椴有没有真正原谅她。而且商椴有句话说得对,她来这里不是游玩的,是为了兑现承诺,为了想办法救出父亲。如今做的这些事,就当是身无长物的她,用劳动给出的报酬。 给他系腰带的时候,扶杳再次闻到那股淡淡药香,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注意到这个味道后,每次靠他近点都能闻到,而且一次比一次闻着更舒服些。 她忍不住问:“公子是用了什么特别熏香吗?” 商椴不明白她的意思:“没有,我们的香不都是你在打理吗?” “可公子身上的味道似乎跟我每晚点的香味道不一样。” 商椴并未在意,“每个人身上的味道都不同,无需大惊小怪。”他很想说,比如你,身上永远有一股淡淡龙井香。 扶杳笑了笑:“也是,大概是我鼻子太过灵敏。” 两人收拾完毕下楼,霍彦明已经领着一众人在下面等着。 “商公子请上座,吃完早饭我等便护送公子一路回扬州。”霍彦明让出主位来。 商椴也不客气,大方走过去坐下。 扶杳很自觉退下,走去外面跟长明长灯他们一起。 但商椴将她叫住:“你坐我旁边。” 扶杳瞪大了眼睛,话都不敢接,只用眼神询问:“你说什么?” 商椴点点他旁边的位置:“过来,坐这里。” 一时间雅雀无声,不止扶杳觉得不可思议,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商公子是什么意思。 从古至今,不说大户人家没有让丫鬟上桌的道理,哪怕是再不拘一格吧,这桌上陪着的可都是朝廷官员,别说一个丫鬟,就算是正头娘子也不敢坐那个位置啊。 众人再一次将目光投向这个丫鬟,上次见他俩一身墨水从马车出来就觉得不简单,但那会儿也就以为是个受宠的通房丫头,如今再看,这丫头似乎也有点奇怪啊。 扶杳被他们盯得只想找个地缝钻下去,说话都结巴了:“公,公子不用了,我去外面找长明他们。” 说完就想跑,却听到商椴凉飕飕的声音:“你又不听我的话了吗?” 这话在扶杳听来是赤裸裸的威胁,但听在其他人耳中,却多了一丝打情骂俏的意味,想是这丫鬟经常不听主子话,被主子宠坏了。 扶杳实在为难,在惹商椴生气和惹这些人议论两个选项中犹豫半天,最终还是乖乖走到商椴身边坐下。现在的紧要任务是讨好商椴,至于这些人,反正也不认识,爱怎么说怎么说吧。 只是商椴似乎还嫌她不够尴尬,饭桌上十分体贴地给她夹菜、添茶,甚至将几只虾完完整整剥好给她……扶杳这顿饭都快吃过敏了,被桌上探究的目光盯得过敏。 她好几次想用眼神制止商椴,但对方根本不看她,只按他自己的节奏,把扶杳照顾得无比尊贵。 霍彦明这次认真将扶杳打量一番,当注意到她一双青葱玉手,优雅白皙的脖颈,以及那一双清澈的眸子虽有尴尬,却并无一丝卑怯时,心中已然明了。 这哪里是什么丫鬟,明明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他与身边同知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了深意。看来这个弦光公子跟传闻中并不一致,什么刚正严明,洁身自好,根本胡扯,这次怕是借查案的由头带着心上人来游山玩水的。 也好,这种人,也不必大费周章与其周旋了,多派些人盯着就行。 一顿饭度日如年,见大家都吃完,扶杳赶紧先站起来:“公子,我去收拾一下马车。” “嗯!”商椴淡淡应一声。 快走两步出来,扶杳长长舒了一口气。 长灯凑了上来,亦是满脸惊讶:“你怎么敢跟大人们同桌吃饭,还挨着公子坐主位?” 扶杳很想翻白眼:“这你得去问你家好公子。” 等人都上了马车,霍大人他们车在前面领路,商椴一行就在后面慢慢跟着。 车上,扶杳一次又一次欲言又止。 商椴看不过去,问道:“有什么话,直接说。” 扶杳便不客气道:“公子今日这样举动,是将我置于何地?” 商椴淡淡一笑:“不正如你所愿吗?” 扶杳鼓起脸:“公子,昨晚我已经解释过……” “好了,开玩笑,我以为你不会在意这些。”商椴不再逗她。 “我为何不在意?好说我也是个正经未嫁女子。”扶杳生气了。 “这些人只限于此地,离开后再不会有交集,他们不认识你,你也不知道他们,你是未嫁女子还是已婚妇人于他们并无二致,为何要在意?” “可,可……”扶杳急道,“可即便如此,公子这样做也是毫无道理的呀!” 明明她的身份只是个丫鬟,他还明确说过让她注意身份,昨晚也是觉得她别有心机才吵架,但今天他反而故意让别人误会是什么意思? 商椴便看着她,眼睛里有淡淡迷思流淌:“我喜欢,便做了。” 说完继续低头看书,不再理会扶杳。 扶杳一时间愣住,喜欢,便做了?这是什么意思? 只觉得手心有些微的酸胀感,她连忙低了头,不敢再看商椴一眼。 车行傍晚时便到达扬州,扶杳掀开车帘的一个小角偷看。 扬州果然富庶之地,街道纵横交错,各种各样的商铺栈管,人潮挤挤,运河上更是船行如织,商贾往来,络绎不绝。 扶杳还注意到,这边有女性当街做生意的,亦有许多不戴帷帽只跟着两个丫鬟逛街的富贵小姐,还能看到年轻男女隔着一点距离在街上走着,虽有避讳,却不像丰都那样严苛。 初夏的扬州暖风轻送,吹来的空气都带着鲜花绿树嫩荷的味道,令人心旷神怡。 扶杳不由得翘起嘴角:“真好看啊!” 商椴放下案卷,也挑起帘子看一眼:“表面浮华而已。” 扶杳摇着头:“没有内里实力,哪儿来的表面浮华,扬州就就是好。” 商椴只是笑了笑,没出声。 原本霍明彦已经给他们备下住处,但商椴说他在这里有个小院子,就不用叨扰 28. 第二十七章 [] 商椴带着长灯去赴宴,扶杳跟长明留在家里收拾。 这个院子是商椴外祖母的产业,在他们来之前,负责看管这里的鲁掌柜就请人里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又留了两三个浆洗煮饭的妇人照顾他们,所以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就把带来的衣物等放置好就行。 扶杳看到商椴卧室外有个隔间,便很自觉将自己的东西放在那边。 长明看见提醒道:“公子说到了扬州姑娘就不必跟他一间房,住隔壁西厢房就行。” 扶杳有些意外:“他不是晚上要喝茶?” 长明笑了笑:“公子其实没有夜间喝茶的习惯。” 扶杳更不解:“那他为何要故意折腾我?” 长明笑得腼腆:“我想公子是不放心姑娘一个人住,毕竟是外面人生地不熟,万一有个好歹……” 扶杳瞪大了眼睛,这个理解角度,她倒真没考虑过。 长明赶紧又道:“只是我的推测而已,姑娘不必多想。” 扶杳便叹道:“是你把公子想得太好了,根本就不知道他有多讨厌我。” 长明笑了笑低下头,不再出声。 晚上,厨娘做好饭,只有扶杳跟长灯两人吃。 正要开动,长灯急匆匆赶回来,将一个食盒放到桌上:“公子说这几道菜尝着不错,让我送回来给你们,快趁热吃吧,我走了。” 扶杳赶紧叫他:“你不一起吃了再去吗?” 长灯跑得飞快,声音远远传来:“不放心公子一个人,没事儿我有吃的。” 打开食盒,里面是一道乳饮羊,一道白玉鱼羹,一碗笋鲊和一小碟酥油鲍螺,每一道菜和点心都十分精致,色香味十足。 扶杳肚子里的馋虫被勾了起来,又想起上次在驿站吃饭的事,不禁感慨:“你们公子虽有些喜怒无常,但对自己人是真好,去哪里吃饭都不忘了给咱们带好吃的。” 长明本想说,“在你来之前可没这么好待遇。”可嘴巴动了动,终是没有出声,算是默认。 一连三天,商椴都在外面应酬,有时候玩到半夜才回,扶杳给他更衣时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胭脂味道。虽然知道那些人请吃饭肯定少不了歌女舞姬作陪,男子们只要不是成日流连烟花柳巷便无可指摘,可扶杳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到第四日,长明也出去办事了,扶杳在院子里闷得有些无聊,便找了个借口跟院里妈妈们说一声,自己跑出门玩。 她如今的身份是丫鬟,出个门十分方便,而且这里风气开放,哪怕自己还是深宅小姐,出门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按着来时记忆,扶杳找到附近最热闹的一条街,仗着兜里有几两银子,便开开心心逛起来。 当她流连在各个店铺小摊之间,喜欢什么买什么,跟商贩们来回讲价,还能不顾形象当街吃糖葫芦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丫鬟也有丫鬟们的乐趣啊,换做小姐身份的她是打死也做不到这样的。 逛着逛着看到一家卖香的铺子,装修得十分雅致,里面在逛的顾客看起来也是非富即贵。 扶杳欣喜异常,正愁没地方取经。 不远处,江南封地闵王最小的儿子景安世子正在发脾气:“什么叫不方便?我堂堂世子请她一个卖唱的她竟敢不给面子?” 旁边仆从道:“是啊,我也说今日世子必须见到季娘子,可她们就是推说季娘子不方便,小人实在没办法……” “反了简直,走,我亲自去看看她到底有多大的脸。” 景安世子气冲冲就走,刚走两步,看到前面站着一个丫鬟。 丫鬟穿着一身无心绿衣裳,梳着简单干净的双髻,下面垂下来两根细细辫子,用青色细线绑着。一张秀洁白皙的脸在简洁装饰的衬托下,清丽得如同刚被泉水涤荡过的绿海棠。 这朵绿海棠手上还拿着一支糖葫芦,正一脸欣喜地看着玉香斋的招牌。 景安世子被这种不染纤尘的美给镇住了,他见过太多美人,但这种风格的还真是头一次见。 “这是哪家丫鬟,你们见过吗?”他问身边仆从。 仆从们纷纷摇头:“没,看着眼生。” 景安世子一脸不怀好意地点点头:“走,上去看看。” 扶杳兴高采烈走向铺子,刚到门口被一位小娘子拦住。 “哪儿来的丫头,不知道我们这里不能带吃食进入吗?” 扶杳看一眼手上的糖葫芦,有些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忘了,我这就收起来。” “青娘子这么严苛做什么?不就是个糖葫芦嘛,让她拿着,别吓到这位姑娘。”一个轻佻的男声传来。 扶杳回头去看,发现是个穿着十分华贵的男子,只是那粗眉细眼的长相实在配不上这身装扮,身后带着的几个随从看起来也很不好惹。 青娘子一看来人,立刻换上一副极为谄媚的笑脸:“安世子今日怎么有空来店里,没能提前清场招待着,真是该死该死!” 安世子手里也跟裴少盛似的拿着一把扇子,他将扇子晃了晃:“无妨无妨,本世子今天心情不错,这个丫头你就别再为难了吧?” 青娘子赶紧道:“世子哪里的话,早知道是您认识的,我还不得当贵宾招待着。” 然后转向扶杳:“这位姑娘想要看什么,请随我进来,无论看中什么,我们玉香斋都免费奉送,就当是我们给姑娘和安世子赔礼道歉了。” 扶杳沉下脸,警觉地后退两步:“对不起,我不认识这位公子,还有事,先走了。” 刚转身,被安世子伸过来的手拦住:“诶,说什么不认识呢?一回生二回熟,咱们进去一起挑几罐香不就认识了吗?” 青娘子这时也解围道:“这位是景安世子,我们扬州城无人不知的,姑娘你要不进来随便看看?” 扶杳当然听到他们叫他世子,可她不能承认,无意得罪到时候还能解释,真认了到时候追究起来她无法脱身,便大声道:“抱歉,奴婢今日跟着公子才到贵地,并不认识什么世子,奴婢真的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她绕 29. 第二十八章 [] 安世子面目狰狞抓着自己血淋淋的手:“你是谁?知不知道我是谁?你要是敢动我……” 商椴眼睛一眯,一把捏住捏住他受伤的手,用力一挤,鲜血榨汁一样往下流,安世子痛得翻着白眼惨叫起来。 “我再问一遍,你刚刚哪只手动过她!” “商公子手下留情,手下留情!”霍彦明带着一群人赶了上来,其中还有个极美丽的女子。 今天是扬州织造宴请,就在前面不远的酒楼,特邀了卿芳楼花魁季娘子来作陪。本来一群人已经到了酒楼前,还没来得及进门,就听到不远处一阵喧嚣吵闹。 这样热闹的大街上时不时有人闹事闹矛盾也正常,但不知是谁说了一句:“那看着像是安世子,怎么抓着一个丫鬟不放呢?” 众人一听安世子,便停下来多看两眼,季娘子还道了一句:“奴家还是先进去,今日正是推了他的邀约才来,倘若被看见就麻烦了。只是那丫鬟看着不像本地人,大人们还是管管吧!” 商椴一听,抬头看了一眼,刚刚还闲适清淡的他立刻像是变了个人一般,浑身紧绷冒着寒气对季娘子道:“抱歉,借发簪一用。” 也不等人答应,直接抽下她鬓边一支玉簪,脚下轻点,飞身而至将玉簪刺入安世子手心。 众人都惊呆了,又怕商椴下手没轻重真把世子打死可就天塌了,只得紧随其后跟上来。 “商公子手下留情!这是闵王世子,王爷最疼的小儿子,有话咱们好好说,好好说。”霍彦明已经顾不得礼节,直接拉住了商椴。 安世子看到霍彦明立刻活了过来,大叫着:“老霍,你今天要不剥了他的皮,我就一把火将你府衙烧个干净。” 霍彦明急得什么似的:“哎呀世子爷你就少说两句,这位是弦光公子商椴,奉四皇子命来咱们扬州查案的,您不看我的面子,也顾及一下商阁老,快别说了。” 安世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立刻道:“什么狗屁弦光公子,他商家算个什么东西,还不是圣上的一条狗,我今天……” 咔!又是一声凄厉惨叫,安世子一只手被生生扭断。 商椴再不理会其他人,直接问扶杳:“他哪只手碰了你?” 扶杳何曾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吓得结巴:“没,没怎么碰到,公子算了,我们走吧!” 安世子此时已经痛得口不择言:“你个小贱人我迟早剥了你的……” 咔,另一只手也被商椴折断,而且他没停下,脚上一踩,再一踢,安世子两条腿也废了,整个人如一滩烂泥,连叫都叫不出来。 商椴松手将他扔在地上,然后抬眼扫一圈目瞪口呆的围观人群,包括霍彦明他们:“你们记住,我的人,若再敢动一个指头,这就是下场。” 然后对扶杳:“我们走。” 此时此刻,扶杳只觉得心口有一团热热的东西,躁动得想要跳出来一般。 她快步走到商椴身边,不太敢看他,也不敢挨太近,只盯着她刚刚拉过的衣袖,心里很想再次拉上去。 “公子,等等!”伴随着一个十分温婉的声音,季娘子走了过来。 她从旁边丫鬟手上拿过一件粉色刺绣斗篷递给商椴:“给这位姑娘披上吧,这许多人看着,你看她脸都红了。放心,这是我刚刚路过成衣铺买的,还没穿过,不会辱没了她。” 商椴想了想,去看扶杳一眼,见扶杳也正看着他,便将斗篷接过来,亲自给扶杳披上。 然后对季娘子道:“谢谢,你的发簪改日双倍奉还。” 季娘子笑得娇俏:“不值什么,能助公子救下一个姑娘,那簪子此生足矣。” 商椴不再说什么,带上扶杳径直离开。 等他们走得不见人影,这边才乱成一团地动起来,救人的救人,清场的清场。 霍彦明早已快马托人去王府送信,然后看一眼昏死过去的安世子,忍不住摇头:“真是冤孽,想不到传闻中不近女色的弦光公子,竟是这样一个怒发冲冠为红颜的主,真是传言误人啊,传言误人啊。” 季娘子的丫鬟趁乱将那支带血玉簪捡了回来,看着上面一点裂痕有些不高兴:“娘子,这可是上回大皇子殿下私服来扬州游玩送你的,怎么说也价值千金,您怎么能说不值什么呢?反倒如今裂了,还真就一文不值了。” 季娘子看着扶杳他们离去的方向,淡淡笑道:“你不懂……” 坐到马车上,扶杳看着满脸寒霜的商椴,酝酿许久才小心翼翼道:“对不起公子,我不该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出来。” 商椴这才将目光投向她,脸上的寒霜渐渐融化,变成一种带着些许后怕的柔软:“不怪你,这些天是我疏忽了。” 扶杳用力摇头:“不怪公子,公子来这里本就是公干,接触这些大人商绅都是无法避免的,我应该乖乖待在家里等公子忙完,公子放心,我以后绝不会乱跑了。” 商椴自嘲地笑了笑:“你以为是公干吗?不过是官场的巴结逢迎罢了。” 扶杳道:“社会风气如此,公子不必介怀,只要对咱们的案子有助益便好。只是今日得罪了安世子,后面……” “明日起,我带你畅游扬州。”商椴打断她。 扶杳一愣:“那,咱们的案子怎么办?” 商椴微微叹道:“反正霍大人已经说了,书生说的血书一事子虚乌有,咱们问了也是问,不如好好放松几日,你不是说扬州很美吗?” 扶杳不知道怎么回答,总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想了想,问道:“那咱们就真的不管了吗?” 商椴笑了笑:“先玩再说。” 回到宅子时天已经黑了,长明急的像热锅的蚂蚁在院子里团团转。看到扶杳跟商椴一起进来,激动得差点没冲上来:“扶姑娘,你去哪里了。” 扶杳很少看见长明有如此失态的时候,心下愧疚:“对不起,我私自出去玩,还连累了公子。” “好了,这件事过了不必再提,以后没有我的吩咐,任何时候,都不许留她一个人。”商椴道。 “是,长明谨记。” 扶杳看着他们,心下涌动起一丝此前从未有过的暖意。 晚上,扶杳进来替已睡下的商椴熄蜡烛,这是商椴的习惯,他不喜欢用油灯,房间一直都点的蜡烛。 门开着带进来一点风,吹得烛火一跳一跳的,扶杳忍不住去看商椴。 他侧躺在双上,只在腰部以下盖了薄薄一层被子,乌黑的头发散开在身后,跳动的烛火给他的脸覆盖了一层阴影,让本 30. 第二十九章 [] 第二天,商椴说话算话,要带扶杳去逛扬州城。 扶杳刚开始很是不安:“我们还是不要乱跑吧,万一遇上闵王的人怎么办?” 商椴相当淡定:“放心,他不敢来找我们麻烦。” “为什么?他可是当今圣上的兄弟,世子被你打成那样,他能咽下这口气吗?”扶杳不解。 “自然咽不下。”商椴道,“但他们不会在这个时候找我报仇,我现在代表的是四皇子,找我麻烦就是找四皇子麻烦。况且这次是他们欺负你在先,根本没理由报复,最多派人去圣上面前告一状,然而天高皇帝远,一时半刻还影响不到我” “公子休要胡说,”扶杳吓一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怕不在丰都,那也到处是上面的人,咱们要谨言慎行。” 商椴眉峰微抬:“倒看不出你还能说出‘谨言慎行’四个字。” 扶杳脸一红:“这有什么奇怪的,在遇见公子之前,我一向如此。” 商椴好笑:“这么说起来,倒是我让你变得如此胆大妄为?” 扶杳撇过头去,嘴硬:“我没有。” 商椴便也不去戳破她,挥一挥衣袖:“走吧,咱们去游湖。” 整整三天,扶杳跟商椴一起几乎将扬州城逛了个遍。 他们在碧波荡漾的湖上听歌女唱歌,去扬州最好的戏楼听曲儿,去最贵的酒楼吃饭,也去满是贩夫走卒的市井寻一顿特色早点,听一段粗糙评书。 偌大的扬州城遍布了他们的身影,人们经常看见一个谪仙般的公子,带着他娇俏的丫鬟,一个笑着闹着,一个陪着看着,两人站在一起像是画里走出来人儿,明明是主仆有别,可看起来竟那样般配。 闹得这几天城里都在传,说有个丰都的世家公子爱上自己丫鬟,结果家人不许要棒打鸳鸯,公子就带着丫鬟私奔至扬州,还为此得罪了世子。 任外人如何揣测谣传,商椴跟扶杳倒是一样的淡定,反正只是过客,自己玩开心再说。 这晚在夜市上,他们一起吃路边小摊,看杂耍,看花灯。 路过一个卖面具的摊位前,扶杳看到有一种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喜得赶紧拿了一个放在脸上试戴。 “公子,你看,嗷呜!”她面向商椴,张开五指做了一个吓人的动作。 商椴微愣了一下,而后笑着看了她一会儿,像是要说什么,但最终没说,而是转身也拿了一只同样的恶鬼面具戴在脸上。 这下换扶杳愣住。 灯火阑珊,两个带着面具的人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怔怔对望。 良久,扶杳将面具拉下一点,眼中满是疑惑:“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商椴便哈哈笑起来:“你说呢?” 扶杳放下面具走近他,认真道:“你别笑,我说真的。三年前上元灯会,我就戴着这个面具,跟一群孩子玩,然后一个跟我戴同样面具的男子也加入进来,我们还说过话的,就是你,对吗?” 商椴还是淡淡笑着。 他当然记得,那年他刚中了进士,明明可以直入翰林院大展宏图,商阁老却以一家为官不可在同一系统以免落人口舌为由,让他去了国子监。 他非常失落,但那时的他以商家为荣,对祖父无比崇拜,一心只想成为商家的表率,便依了老爷子的安排。 他当时其实也疑惑过,哪怕一家人不能在同一系统,让他去都察院、吏部、刑部这些地方慢慢历练也可以的,为什么一定要去国子监这种毫无前途的地方? 现在想来,无论是让他从小跟着外祖母住在寺院附近,不到二十三岁不能结婚,还是去国子监,都是他们压制他的借口。 大概,他们只打算让他活到二十三。 那年上元节,不知真相的外祖母把他当亲外孙疼,想让他跟商家人一起逛灯会,可差去问的人回话,说商阁老为了商椴安危着想,表示二十三岁前还是少见面为好。 谢老太太心里很难过,商椴倒是习以为常,安慰老太太:“孙儿不喜与人同行,我自去逛逛就好,祖母喜欢什么孙儿给您带回来。” 谢老夫人只能握住他的手,深深叹息。 他一个人去灯会,街市上张灯结彩一片斑驳灿烂,百姓们拖家带口热闹非凡。接着便看见自己父亲、母亲、大哥、三弟,再加上一干庶子庶女丫鬟婆子们,由一圈侍卫保护着在街上逛。 他担心他们发现自己,便转身在摊位上买了一个恶鬼面具戴上。 等商家人浩浩荡荡走过去,他只觉得兴致全无,本打算直接回家,却被不远处一个同样带着恶鬼面具的少女吸引。 少女穿着芙蓉色印花夹袄襦裙,虽是冬衣,穿在她身上仍显飘逸,脸上戴着面具看不出长相,但那露出来的一截如象牙般光滑白皙的脖颈已是让人移不开目光。 少女似乎玩心很重,仗着自己戴了面具就张牙舞爪装鬼吓唬路过的小童们,小童们见多了倒也不怕,反而围着她跟她一起嬉闹起来。 五彩的灯,青春的少女,欢闹的孩童……他不自觉看了许久,终于有个小朋友发现他,跑过来将他也拉进他们围成的小圈:“这里还有一只鬼,我们将他们通通围住,千万别叫他们跑了。” 少女见一男子进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想起自己戴着面具呢,便又恢复活泼,对着他热情道:“要不咱们比一比,看谁抓的小孩多?” 也不等人答应,她率先自己玩起来。 被大家的欢快氛围感染,他不由自主放下身段加入进来,两人开始比赛装鬼抓小朋友。 玩得尽兴时,听见有人焦急喊着:“姑娘,大姑娘,夫人寻咱们了,你在哪儿啊,姑娘……” 少女立时慌了,赶紧道:“抱歉我该走了!” 她边跑边摘下面具想往衣服里藏,可面具那么大,总是藏不住的,想了想转身又回到他跟前,笑眯眯将面具递给他:“这个我用不上了,你再找个人跟他们一起玩吧,难得他们这么开心。” 一张白皙秀致的脸,美得并不惊艳,却十分耐看,特别是那双眼尾微长的杏眼,笑起来亮亮的,多少文采精华都汇聚其中。 商椴一下便认出了她,正是普安寺那个心口不一的小姑娘! 她长这么大了! 是啊,他们何止见过,他们见过那么多次,可她从来不记得他。 认出来熟人让他觉得心里热热的,见她要走,便开口道:“姑娘既然喜欢这面具,为何不留着?” 少女想了想,笑道:“没有那么好的事。” “什么?” “喜欢就能留着,世界上不会有这么好的事,能体验一下就够了,谢谢你们今天陪我玩。”少女留给他一个璀璨的笑脸,挥手跑开。 远远地,他看见她飞跑的步子渐渐变成缓慢的碎步,走到家人面前已然一副乖顺沉稳的小姐模样。 呵,一如既往,还是那个表里不 31. 第三十章 [] 次日一早,扶杳去找商椴,推门进去,发现他脸色惨白坐在床边,整个人虚弱得像是生了大病。 扶杳猛地记起,今日是十五,好像每次月圆的时候碰到他都是这样。 她赶紧走上去:“公子这是怎么了?为何每到十五就这样?” 商椴虚弱地笑了笑:“被你发现了,一点陈年旧疾而已,只是今天不能陪你出门,还要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公子请说!” “去找卿芳楼的季娘子,我已跟她说好,接下来两天,她会陪你继续逛扬州。” 扶杳不乐意:“为什么找她?而且我真的不想逛,公子这里还需要我照顾啊。” 商椴笑着摇摇头:“你不是要查案吗,找季娘子逛街就是查案的一环,相信我,去就行了。记住,戴上帷帽,遇到官府的人可以让他们看见你的样子,其他时候遮得严实些。开心一点,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生病的事,有人问起,就说我昨夜喝多了酒,需要休息。” 扶杳看着他,从丰都来扬州这么久,特别是这几天一起逛扬州的相处中,她对他的印象几乎完全改观。他虽然称不上是晏存舟他们眼中德才兼备的青年楷模,却也不是她一直认为的奸险小人。 现在想想,他让她作为丫鬟来扬州,也许并不是真想借机羞辱她,而是像长灯说的,只有丫鬟这个身份,才适合跟着他们出远门吧。她一心想要救父亲,也只有亲自来一趟,才算真的在为父亲努力。 见她愣愣看着自己,商椴突然伸手,在她脸颊边停了停,最终往后将她发髻上一根素玉簪取下来:“上次弄坏了季娘子一根发簪,用这个还给她吧。” 这是昨天逛街时买的,扶杳本来还有点舍不得,但想一想他用自己的发簪去还别人,感觉上就像她跟他才是一起的,季娘子于他们来说只是个外人。 这样一想,扶杳心中便生出一丝甜意来,微笑接过簪子:“好,我听你的。” 长明守在家里,长灯驾着马车带扶杳去找季娘子。 季娘子早知她会来,已经打扮妥当在卿芳楼外面等她。 扶杳跟她打了招呼,等她上车,便直接把发簪递给她:“上次我家公子弄坏娘子一根发簪,不知这一根能否抵过?若不能,公子说改日再换几根给娘子选。” 季娘子恭敬接过发簪:“姑娘太客气了,本不值什么,但你们觉得还了我能安心些,我便接下罢。” 趁着她戴上发簪的时间,扶杳细细打量她。 季娘子妆容化得成熟,细看之下,也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一张清瘦瓜子脸,眉眼大气浓艳却不落俗套,盘着妩媚的倾髻,鬓边一朵水蓝色垂珠娟花,更将她衬得沉鱼落雁。 扶杳看着她一身的华贵大气,再看看自己乏善可称的丫鬟装扮,一时又闻到她身上熟悉的胭脂香味,不由得有些不自在。 季娘子似乎没觉察这些,将簪子戴好后还问:“姑娘觉得我好看吗?” 扶杳真心点头:“好看,真好看。”也难怪在丰都从不踏足欢场的商椴,来这里却让她日日相陪。 季娘子礼貌回赞:“姑娘也好看,若打扮一番,定要将我们扬州女子比下去。” 扶杳笑笑,“过奖了!娘子美名连我们公子都称道,我不过一介丫鬟,岂敢相提并论。” 季娘子笑了笑:“姑娘不必瞒我,我曾经也是丫鬟出身,大概还记得真正的丫鬟是什么样儿。” 扶杳不敢再说什么,对方这样蕙质兰心,自己再解释怕是会越描越黑。 因扶杳的簪子给了季娘子,季娘子便提议去买只簪子给她补上。扶杳本来不愿意,季娘子说就买支实惠的,让扶杳自己给钱。 “你这发髻上少了跟簪子总是别扭,咱们随意挑一根用着,总不至于让别人说我占了你的不是?” 人家都这样说了,扶杳不好再推辞,便跟着她一起去了。 两人刚下马车,几个官差走过来将她们拦住:“季娘子打扰了,最近官府追捕一杀人抢劫的女贼,街面上女子我们都要过一眼,烦请你这位朋友将帷帽摘一摘。” 季娘子皱了眉头:“哪里来的什么女贼,我怎从未听说?” 官差道:“昨日才出的,娘子不清楚很正常,你也知道我们办案的规矩,还请别让我们为难。” 季娘子怒道:“我知你们规矩,可你们霍大人竟不知商公子的规矩么?就算你们信不过我,但这位是商公子的人,倘若……” “大家不必争执,”扶杳想起商椴的话,将帷帽摘下,“给他们看看无妨的。” 几人见帷帽下确实是扶杳,便立刻换了副笑脸:“抱歉,实在是上命难违,冒犯姑娘了。” 扶杳笑笑:“没关系,平日我也不愿戴着这个,只是近来关于我与公子的谣言实在太多,我又曾得罪了贵人,想着独自出门还是遮掩一二为好,没想与你们为难。” 那官差便正色道:“说起得罪人,我们这一路倒发现几个形迹可疑之人,一直跟着姑娘,还请姑娘一定要小心。” 扶杳心中一跳,面上还是淡定道:“谢谢大人们提醒。” 等这几人走后,扶杳才有些担忧道:“跟着我的怕不是世子的人,季娘子要不先回去,免得被我连累。” 季娘子却很无所谓地笑笑:“放心,在这扬州城里,不管是谁的人,总不敢对我动手的。” 扶杳满脸讶异:“那可是世子。” 季娘子摸了摸头上的簪子:“这世道,总是一山还有一山高,我若没点依附,哪敢如此大摇大摆走在这扬州大街上?姑娘放心,你肯跟我出来就算是将我季娘子当个人看,我必定不负你这片心意,护你周全。” 扶杳很是惭愧:“娘子快别这么说,我,我也是因为公子……” “好啦!”季娘子拉拉她的手,“我都知道的,快走吧,咱们去选簪子。” 季娘子带着她往一个小巷子里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家很小的饰品店。 季娘子一到,里面的人就热情打招呼,“哎呀,盼了你几天,总算来了。” 季娘子笑着:“怎么,是有什么好东西等着我吗?” 那胖胖的老板娘拉住她神神秘秘道:“前几天有人请我做了个东西,等我做好他又说不要了,之前人家已经给过十两银 32. 第三十一章 [] 扶杳听她这样说很是诧异:“公子让我陪你过夜?为什么?” 季娘子摇摇头:“你呀你,果然是养在深闺的小姐,这么明显,你家公子关心你,想要你在我这里确保你的安全,看不出来吗?” 扶杳心中一紧:“我在你这里安全,意思是公子那边会出事吗?” 季娘子笑笑没出声。 扶杳简直一刻也待不住,跟季娘子告辞一声,出去叫长灯要回去。 今天的长灯明显比平时沉默许多,见扶杳要回,摇头道:“公子说让姑娘今天跟季娘子在一起,明天再回去。” 扶杳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公子从没跟我这样说过,你要不带我回去,我自己回。” 见扶杳抬脚要走,长灯急道:“真是公子吩咐的,姑娘为何要为难我?” 扶杳想了想,回头看着他:“季娘子会武功吗?” 长灯摇头。 “那为什么我跟她在一起会安全?” “她,她……”长灯解释不清楚。 扶杳气道:“所以今晚有危险的是公子对吗?你怎么敢丢下他跟长明两个人在家?况且他还生着病。” 长灯一脸委屈:“我也不想啊,可公子非要我跟着你,也不知道长明一个人能不能顶住。” 扶杳便直接上了马车:“那还等什么,快回去吧,放心我不会给你们添乱,我照顾公子就好。” 长灯只略微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跳上马车,“驾”一声,飞快往家赶。 回到院子,里面一片宁静,只有院中那一树雪白玉绣球,在晚风的轻拂下缓缓点着头。 这样的安静明显不正常,长明呢,他不是守在院子里的吗? “长明,长明!”她叫了起来。 “嘘,别出声,在屋顶。”长灯眯了一下眼睛,脚下轻点人已经飞了上去。 扶杳这才注意到,前面青砖地面上有不少血迹,而且还在一点一点往下滴,抬头一看,几乎整个屋顶都被鲜血染红,那些血都是从上面滴下来的。 长灯一上去,屋顶立刻传来刀兵相接的声音,听起来人还不少,之前的安静想是长明正在跟他们对峙。 扶杳只觉得冷汗都冒了出来,她赶紧跑到商椴门前,想推门进去,可一推之下,发现门是锁住的。 “公子,公子你在吗?”她紧张得捏紧了拳头,忍不住喊起来。 这时长明飞了下来,走到她跟前:“姑娘不要在这里,快回房去。” 扶杳见他衣服上已经好几道口子,正在流血,不由得想去扶他:“你受伤了。” 长明却后退一步:“小伤无妨,姑娘回房要紧。” 可扶杳担心商椴,她明明听到屋子里有轻微的动静,为什么要从外面锁上门呢? “我要进去陪着公子,快开门。” 长明摇头:“不行,公子现在不需要任何人照顾,他自己能熬过去。” “什么叫自己熬过去?”扶杳很着急,“他早上就已经很虚弱,你们怎么能这样狠心?” 这时,屋顶传来一声惨叫,有人逃走。 长明警觉地看过去:“姑娘放心,公子的病我们心中有数,我们现在只要守护好他的安全就行。” 扶杳心中天人交战一番,想到长灯长明才是商椴真正的仆人,他们比自己更了解他。而且这会儿她在这里耽误时间,只会让他们俩陷入险境。只得点点头:“好,我先回去,但是你们能行吗?他们似乎来了不少人。” 长明道:“放心,他们人多,但藏头露尾不敢暴露身份,只这一个缺点就不是我们的对手。你快回屋去,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好,你们小心。” 虽然还是不放心,但扶杳知道此时自己帮不上忙,听他们安排不添乱就是最好的选择。 整整一晚,她听着屋顶上来来回回的脚步声,极为克制怕被人发现的刀兵相接声,还有时不时的闷哼和低声惨叫,几乎是睁着眼睛等天明。 终于,在鸡叫几声提示天快亮了的时候,屋顶上又是一阵混乱脚步,听着越来越远,应该是离开了。 接着,门口传来长明的声音:“姑娘睡了吗?” 扶杳赶紧爬起来打开门:“怎么样?他们走了吗?” 长明早已满身是血,但看他还算精神的样子,大概那些血大部分是别人的。 他道:“已经走了,来跟姑娘说一声,可以安心睡觉。” 扶杳长吁一口气:“吓死我了,还好大家都没事,他们,是闵王派来的吗?”其实扶杳心中已经有答案,只是想再次确认一下。 长明还来不及回答,院外传来拍门声:“商公子,你在吗?霍彦明求见。” 长明脸一沉:“不好,昨晚那些刺客为了不让霍知府插手这件事,一来就将那两个护卫打晕过去,想是霍彦明一直等不到他们报信,便急着来看情况了。” 扶杳道:“我一直不明白,他们究竟为何要监视公子?” “自然是怕公子独自去查案。” 扶杳愣了一下:“这么说,血书的事是真的?” 长明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应付他们要紧。” “公子不是在里面吗,让他看到人不就行了?” 长明摇头:“不行,公子现在的状态不能给人看到。” 扶杳想了想:“确实,不能让他们知道公子生病,不如这样,我先进去看看公子情况,你换身衣服让他们进来,如果公子能说话便让他们在门口对话两句,不能的话,我再随机应变!” 此时也没有其他办法了,长明踌躇两秒,还是点点头,拿出钥匙将商椴房门上的锁打开。 “公子交给你了。” “放心!” 刚跨入门内,便有一股浓烈的血腥混合着草药味道扑鼻而来。不像第一次闻到血腥味的反感,扶杳只觉得一阵心跳加速。 他受伤了吗? 赶紧转入内间,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眼前的景象还是让扶杳瞪大了眼睛。 商椴竟然被绑在一张椅子上,而椅子此时已经侧翻在地,商椴就跟椅子一起侧躺在地上。他低垂着头,发丝散乱,嘴边胸前全是血。 最恐怖的是他露在外面的一双手,整个呈一种紫红的颜色,像是被煮透了一般。 扶杳来不及吃惊,赶紧上前将他松绑,不小心触到他手的时候,果然滚烫。 她将他扶起来,轻轻摇了摇:“公子,公子你醒醒!” 但商椴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只好咬着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扶起来,慢慢挪到床上。然后打来热水,给他清理一下嘴边和胸前的血迹。 擦到胸前时,不小心将他 33. 第三十二章 [] 商椴一袭白衣站在玉绣球花树下,夜风吹得花冠沙沙作响,时不时有细碎的花瓣掉下来,轻轻落在他的肩上。此时此刻,扶杳终于明白,为什么别人说他是谪仙。 自从从丰都出来,商椴就恢复了穿浅色衣服的爱好,浅色衣服的他确实比穿深色衣服看起来要温润清淡一些。 因为早上的事情,扶杳总是有些不自在,磨磨蹭蹭走上去:“公子病好了?” 商椴微微笑着:“今天谢谢你。” 扶杳心中一惊,他们不会跟他说了自己早上做的那些事吧?脸上却不动声色:“你应该感谢长灯和长明,他们守了你一整晚,要是没他们,你昨晚早就被刺客刺成筛子了。” 商椴转身去看着那些玉绣球:“他们我自然会谢,今天便让他们睡觉休息,我在这里给他们当了一日的护卫,你觉得够吗?” 扶杳故意道:“当护卫有什么了不起,加钱才是真的。” 商椴瞟她一眼:“那你呢,你想要我怎么感谢?” 扶杳赶紧撇开目光,“我都说了呀,没为你做什么,无功不受禄。”想了想又道,“不过你非要感谢的话,也可以快点帮我查清父亲的案子,让他早些出来。” 商椴点点头:“这是自然,明天一早,我们便出发采石村。” 扶杳惊喜抬头看他:“真的?可他们每天都在监视着咱们,能让我们自己出去查吗?” 商椴笑了笑:“他们不让,我们就不去了吗?” 扶杳皱眉:“难道你想强闯?” 商椴淡淡道:“明天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季娘子又来接扶杳出去逛,许是昨日被人找麻烦的原因,她今日还将兼职护卫的马夫也带在身边。 守在这里的官差看着他们进去,不到一炷香时间又出来,其中就多了戴着帷帽的扶杳。 因为前几天每次检查闹得极为不愉快,他们碍着季娘子的面子不好再上去查验,便只敢偷偷盯着看几眼。好在扶杳也很自觉,离开的时候特意掀了帘子让他们看清确实是她。 这一次他们去的是汤泉,季娘子跟扶杳下车后,吩咐她的马夫将车先赶回去,她们今日要在这里玩至晚饭时间,届时再来接她们回去。 马夫答应着驱车离开。 女子泡汤泉的地方自然不好再跟进去,再说官差们是亲眼见到人进去,只要守着大门她们便插翅难飞,是以几人便安心在门口等着。 季娘子的马车这时已经离开监视范围,那马夫将车赶至一间铁器铺后院,那里已经等着另一辆马车。 车夫将马车停好,然后对车里面道:“出来吧,我们换一辆车出城。”声音竟然是商椴。 一个身量瘦削的清秀公子从车里出来,看一眼扮作车夫的商椴,紧张道:“他们真的没发现吗?”声音是扶杳。 商椴笑了笑:“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扶杳横他一眼:“谁让你不提前告诉我你的计划,还非要我扮男人。” 原来,商椴这几天陪扶杳吃吃玩玩都是为了让霍彦明放松警惕,这两天称病让季娘子来陪玩也是为了方便今天出逃。 季娘子今天其实带了两个丫鬟来,一个藏在马车里没下来,一个跟马夫一起带着进了院子。然后马夫进去后就跟商椴换了衣服,戴上草帽。监视的人只注意扶杳,根本没在意马夫,便让他蒙混过去。 等真正的扶杳坐进马车后,立刻换上公子装扮躲在里面,把自己的衣服都换给先前躲在车里的丫鬟,让丫鬟装扮成她的样子。 季娘子找来的这个丫鬟身形几乎跟扶杳一样,且她们上车的时候,扶杳又特意露出容貌来让监视者们看过,当季娘子再带着假扶杳从车里出来,他们自然不会怀疑。 于是,假扮成马夫的商椴便带着躲在车里扮成少爷的扶杳逃了出来。 扶杳从马车上下来,转去另一辆略微小点的马车,商椴赶着马车直奔城外。 出城门的时候,守门士兵要检查一下他们的车子。 扶杳下车的时候,想起这一路给他当丫鬟的憋屈,眼睛一转,伸出手:“那谁,小椴子,扶你家公子我一把!” 商椴斜眼看向她,扶杳也不怯,瞪过去:“看什么看,主子的话也不听吗?” 商椴似笑非笑地点点头,伸过手去:“公子请下车。” “乖!”扶杳挑衅地扬了扬眉毛。 车子自然没什么问题,官兵们看一眼便将他们放过去,商椴开始甩起马鞭,飞快往采石场方向奔去。 书生案的关键就是他说的那块血书,血书是真的,扶大人就能无罪释放,若是假的,扶家满门都要跟着一起遭殃。 按书生的说法,他是在扬州城北面二十里左右的一个采石场看见的血书。关于这个采石场商椴已经做过调查,据说已经开了十几年,那里的工人聚在一起已经形成一个村子,就叫采石村。 两人一路不停,笔直往北方向,一口气跑到采石村附近。 村子很小,只有十几户人家。 商椴跟扶杳来这里就是想找村民问清楚,到底有没有血书这件事,可是进了村才发现,村子早已人去楼空,十几间屋子全部蛛网遍布,看不到一个人。 扶杳的心凉了一大截:“公子,这里连人都没有,霍知府说采石场大半年前就已经停工,看情形他说的是真的,不会真是那个书生说谎吧?” 商椴没回答,跳下马车:“我去看看情况,你在车上等着。” 扶杳总觉得这里凉飕飕的,当真不敢下去,便点头答应,乖乖待在车上。 她远远看着商椴一间一间屋子查看,进进出出似乎真的没什么危险,刚刚放下心来,突然一声凄厉的动物叫声将她的心提到嗓子眼。 她飞快从车上跳下去:“商椴,商椴你没事吧?” 壮着胆子跑了几步想过去看看,商椴却已经从那屋子里走出来,见她着急还不忘调侃:“怎么,不叫我小椴子了?” 扶杳提着的心放下,不开心扭头道:“我想叫来着,一时没换过来。” 商椴便笑了笑:“走吧,确实没人,我们直接去采石场。” “刚刚是什么东西在叫?”扶杳好奇道,“怪吓人的。” “是一只很可爱的小动物,你想看看吗?” “什么可爱的动物?你抓住了?”扶杳不由自主看向他背在后面的手。 “特意抓给你看的。”商椴走到她跟前,从背后捏出一个东西来,“可爱吗?” “啊——”扶杳尖叫捂住着眼睛,转身往车上跑,“商椴,你这个大骗子!” 商椴哈哈笑着扔了手上的大蜘蛛:“一只猫叫而已,你胆子也不是很大嘛!” 回到车上,扶杳还气鼓鼓的:“你怎么骗人?” 商椴心情很好 34. 第三十三章 [] 就在扶杳脚边,刚刚黑衣人丢过来的那团硬物静静躺在那里,是一块石头。 这块石头晃眼看过去跟周边从山里炸出来的石头没什么两样,但再仔细瞧瞧,会发现它其中一个截面上,有细微的横竖纹路。 商椴将石头捡起来,在截面上摸了摸:“这是布料印出来的纹路。” 他皱了皱,将截面前端还剩下的一点石头用力掰开,一小块布料从里面掉出来。 扶杳又惊又喜:“是布,这石头里有布片。” 商椴将布片拿在手里捏了捏,不禁冷笑道:“果然是书生供词里,血书所用布料。” 案卷里写得非常清楚,书生说那写有血字的布料触之生凉,像是苎麻布,但比苎麻布要精细许多。根据他的说辞,这种布料就只可能是夏布,但夏布属于贡品,只有宫中能用,其他人根本接触不到,变成血书从石头里炸出来就更为匪夷所思,这也是大理寺认定书生说谎的的原因之一。 商椴一眼认出这布料确实是夏布,那么书生说的话,基本能确认是真的。 扶杳大喜:“那,那我爹爹岂不是有救了?” 商椴摇摇头:“还不够,光凭这块布霍彦明不会承认,我们还要找到更为直接的证据才行,这个只是附证。而且,”他看一眼之前那个黑影消失的地方,“这件事恐怕没这么简单,黑衣人特意给我们留下这个,怕是目的不纯。” 扶杳也疑惑道:“对啊,他为什么一边要杀我们,一边还给我们留下证据呢?” 商椴道:“杀我们是假,给我们石头才是真。但我们也不能全信,许是有人故意误导我们也不一定。走吧,去附近问问,这么大的采石场,那么多工人,我不信能凭空消失。” 商椴站起来,扶杳这才注意到,他后背上衣服上破了好几道口子,象牙白的袍子被染出几道血痕。 “你受伤了!”扶杳也撑着站起来,去拉他衣袖,“严重吗,快让我看看。” 商椴回头看着她,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你对下人倒也上心。” 扶杳有些恼:“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还是检查一下,别伤到要害了。” 她说着想转去他身后,才动一步,脚下钻心的痛传来,差点又要摔倒。 商椴眼疾手快将她扶住:“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我们去找马!” 扶杳只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已经被商椴横抱起来。她又羞又急,推着他:“你受伤了,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见商椴根本不理,扶杳便使劲一推:“谁许你抱我的?” 这一推之下,商椴轻哼一声,脸上有痛苦状。 扶杳吓一跳,赶紧搂住他的脖子,再不敢动,只软声道:“你没事吧?真的,先放我下来,这样不行的。” 商椴狡猾地笑笑:“你别乱动就行。” 扶杳看他这样笑着,以为他刚刚的痛苦是装的,不禁怒从心起,想着非得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 她一只手摸到他背后,打算在他伤口轻轻戳一下让他真正痛一回。可一摸之下,竟是满手黏腻,他流了好多血,顿时心跳都慢了半拍,又酸又痛,再不敢动一下。 为了让他省力些,扶杳尽量靠他近些,双手紧紧攀住他的肩,头靠在他胸前。这样的姿势,能清晰听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咚咚咚,混合着浓郁的血腥和药草味道,一直钻进她心里。 不知道走了多久,两人终于看到一匹跑散的马在前面空地上吃草。商椴小心放下扶杳,手指弯曲放在嘴里吹了一声。被驯化的马儿一听,赶紧啪嗒啪嗒跑了过来,乖乖站在商椴跟前。 好在马儿只受了点皮外伤,载上两个人完全不成问题,唯一麻烦的是没有马鞍。 “会骑马吗?”商椴问。 扶杳笑着看她:“你猜!” 商椴便轻笑了笑:“会就好,我先扶你上去。” 扶杳鼓起小脸:“你都没猜。” 商椴将她抱起来送到马背上,“你那点得意只差写在脑门上了,还需要猜吗?” 他翻身上马,让扶杳坐在前面,牵起缰绳,驾一声,马儿跑起来。 扶杳有些不自在:“你不是让我一个人骑吗?这样让人看见怎么办?” 商椴加快马速:“看见就看见了,最多不过被人指指点点,说两个男人不成体统,你怕什么?” 扶杳咬着牙:“你才是男人。” “废话,我当然是!” “……” 两人骑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在一个山坳里发现一间简陋木屋,看院子里还养着鸡,想是有人住。 商椴下马,让扶杳别动,他牵着马走到柴门前叩了叩:“有人吗?” 没人应。 商椴再次叩门:“请问有人吗,能否方便问个路?” 里面这才有了动静,木屋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一个老妇人打开门,并不走出来,只远远问道:“两位迷路了吗,要去哪里?” 商椴道:“打扰,我们是覃县人,因家里遭逢变故,来采石村投奔亲戚,到了才发现整个村子都没人,不知您是否知晓他们出了什么事?” 婆婆再次打量他们几眼,见他们虽满身狼狈,但面相和善,不像是坏人,便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他们犯了什么事,大半年前突然被官府要求全村搬迁,我这地方隐蔽才没被牵连,不然这一把年纪也要跟着离家了。” 商椴继续问道:“您知道他们搬去哪里了吗?不瞒您说,我们现在已经无家可归,只有这一个亲人投奔,还烦请您告知方向,我们好去寻。” 婆婆想了想,道:“具体搬去什么地方我不知道,但他们离开之前,我那小孙子去找他的小伙伴玩,说是他们要去山的另一面,往后还是继续打石为生,我想应该再往山后面跑个几十里就能找到。” 商椴便抱拳:“感谢,等找到他们,我们再来酬谢。” 婆婆摇摇头:“不用客气,快去吧,等天黑就看不见路了。” 两人告别老婆婆,商椴带着扶杳一路狂奔,终于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在山背面找到一个明显刚建成没多久的小村子。 新村子比之前的老村简陋许多,都是小小一间泥巴和草糊的屋子,村里连株像样的树都没有,空荡荡的,到处都是黑乎乎的泥土。 扶杳见有几间屋子的烟囱还在冒烟,很高兴:“我们快过去吧,这肯定是他们的地方没错了。” 商椴却看着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的村子微微皱了眉头,没说什么,拉一下缰绳,快速往村里奔去。 到了村口,商椴照样先下马,让扶杳继续坐着,他牵着马往里走。 扶杳瞟见商椴后背 35. 第三十四章 [] “姐姐,姐姐!” 恍恍惚惚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喊自己,扶杳终于醒过来,睁开眼看到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男孩见她醒了又吓得后退几步,满脸的惊恐中带着一点点希冀。 扶杳见他穿着粗布衣服,皮肤黝黑,身上有一些灰尘,只有手脚蹭了一点血,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声音都在颤抖:“你,你是这个村里的孩子吗?” 小孩看着她,好半天才点点头:“黑衣人也想杀姐姐,姐姐是好人吗?” 扶杳用力点头,她看着男孩身后胡乱堆放着的几十具尸体,不禁又怕又痛,潸然泪下:“我,我是好人,我跟外面的大哥哥都是来救你们的,你别怕。” 男孩眼神开始变得坚毅:“我不怕,我娘用命将我藏起来不是让我害怕的。” 扶杳哽咽着想要抱他,但小男孩后退躲开,她只好道:“对,你娘希望你好好活着,你放心,外面的哥哥很厉害,我们一定会保护你。” 小男孩冷漠看着她,然后将目光移向大门:“可是那位哥哥受伤了,我才叫醒你,你们不能输,你能帮他吗?” 听到受伤两个字,扶杳只觉得浑身一颤,连忙跑到大门前,从门缝往外看。 此时商椴已经跟黑衣人打得难舍难分,他背上本就有伤,这会儿腰腹处又出现好大一块血渍,想是被暗器所伤。而且他手上没有剑,只捡了一根麻绳当武器。好在他实在武功了得,麻绳在他手里如蛇似电,一次又一次击退想要杀他以及想要冲进祠堂的黑衣人。 扶杳心中十分紧张,后退一步道:“不行,他一个人对二十几人本就不占上风,如今又一直分神保护我们不让人冲进祠堂,这样下去他撑不了多久。” 想了想,看一眼祠堂被血染透的案桌上,还放着祭祀用的香烛火石等,心生一计。 她带着小男孩一起,将那些香全部碾碎,再混入香油捏成一个一个丸子,一共得了近百香丸后,将它们一起放入一个大铜盆内,全部点燃。 确认每一个香万都在燃烧后,扶杳忍着害怕和深深的难过从地上尸体身上撕下几块全是血的碎布覆盖在燃烧的丸子上,又撕了一块较为干净的布条将自己崴伤的脚一点一点缠牢固。 做完这些后,她深吸一口气看着小孩:“他们会保佑我们的,对吗?” 小孩眼神坚定:“一定会。” 扶杳掀开碎布,丸子已经熄灭,开始冒出大量白烟。 她朝小孩一点头,小孩迅速打开大门,扶杳便将那一盆冒烟的丸子朝那一群黑衣人泼过去。 “公子捂住口鼻,这是毒烟。”扶杳故意大声提醒。 黑衣人本就被突然出现的香丸和烟雾弄愣了神,一听这烟竟然有毒,立刻飞快捂住口鼻退开。 近百个香丸释放出白烟瞬间吞噬整片空间,一时间谁也看不清谁。黑衣人担心烟雾真的有毒,不敢呼吸靠近,只想着尽快跑出烟雾范围,场面乱成一团。 趁着这个机会,扶杳带着小孩冲出去,跑到商椴跟前拉住他的手:“快走!” 一抹讶色从商椴眼中一闪而过,任由扶杳牵着他往外跑。 三人以最快速度逃离村庄,由于小男孩对这里熟悉,便由他带路,领着大家从一条小路往山外跑。 跑出村子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等他们翻过一座山头,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好在还有月光照亮,几人又跑出一段距离,扶杳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商椴眼疾手快扶住她:“你脚还伤着,逞什么能?” 扶杳不高兴:“还不是怕你死在那儿,你的伤怎么样了?” 商椴软下语气:“我没事,你的脚不能再动,我背你。” 商椴蹲下身子让扶杳趴上去,扶杳却用力摇头:“不行,你腹部的伤还没处理,背上我会更严重。” 商椴皱了皱眉,强行将她背起来:“你若早些关心我也不至于沦落到这里受罪。” 扶杳很想推他,又不敢,只得恨道:“你不也一样吗,若早些对我好,也不至于把我带到这里来当累赘。” 一直听着他们斗嘴的小男孩忍不祝大声道:“你们别说话了,这是在逃命。” 扶杳看到小男孩眼中有泪花闪现,心中十分难过,软声道:“对不起,等我们回到扬州,一定会找人来好好安葬你的家人朋友。” 小男孩抹一把眼睛,冷道:“不需要,等我杀了那些坏人,自然会回来安置他们。” 扶杳想起祠堂里那些像垃圾一样堆在一起的尸体,不由得也恨起来:“到底是什么人,为了那一块血书,竟狠心杀掉这么多人?” 小男孩惊觉:“血书?他们是因为那块血书才杀我们吗?” “你知道血书?”扶杳心猛地一跳。 小男孩一脸严肃:“我知道,我们就是因为挖出血书报官,结果官府说那是不祥之兆,怕山神震怒就不让我们在原来的地方挖矿,将我们整个村子转移到这里来的。可这跟黑衣人有什么关系?” 扶杳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可以确定,他们就是不想让血书真相浮出水面,才会屠了你们全村。” 小男孩咬着牙眼冒凶光:“不管他们是谁,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注意到商椴一直没说话,走路的步子也明显浮虚,扶杳忍不住轻拍他的肩:“你放我下来,我有脚,可以走路。” 见商椴根本不理,扶杳便故意激怒:“你干嘛对我这样好?莫不是你堂堂弦光公子,竟着意我一个戴罪御史家的庶女?” “别闹。”商椴终于出声,“再坚持半个时辰,长灯他们应该快到了。” “他们?你不是让他们留在院子里掩人耳目吗?”扶杳不明白。 “那匹马会回去报信,算算时间快到了。”商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这时,一声奸笑从林中传来:“我倒要看看,是他们到得快,还是你们死得快。” 一个,两个,三个……很快,除掉被商椴杀掉的黑衣人,剩下十几个全都追了上来,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 商椴将扶杳放下,对小男孩道:“看准时机,等我出手的时候带着她快跑!” 小男孩用力点头:“我知道。” 扶杳却用力抓住商椴衣 36. 第三十五章 [] 商椴受伤十分严重,背后炸药伤倒还好,腹部箭伤却因为撕裂感染,在床上躺了整整小半月才好起来。 这半个月虽隔几日便有大夫前来诊治,但每日换药这些,都由扶杳负责。 后背只需擦药,小腹部位却要每日换药后包扎,以防伤口再次裂开。 刚开始扶杳还有些害羞不好意思下手,长灯长明自告奋勇来帮忙,可当她看到两个大男人粗手粗脚一点轻重都没有,换个药让高烧昏迷的商椴痛得差点醒过来时,便把那一点点羞意忘到九霄云外。 怎么说他背后的伤是为了护住她,腹部的伤也是因为要背着她才变得这么严重,她不能因为她那点本来就已经没有了的名节耽误他的救治。 扶杳叹口气将长灯长明赶出去:“还是我来吧,你们笨手笨脚,别把人弄没了。” 长灯长明心领神会对望一眼,乐得将商椴交给她。 第一次,扶杳看见一个男人完全□□的上身,穿衣服的时候只觉得他修长挺拔,脱了衣服才发现他并不是她以为的那样瘦。 他是属于年轻男子加上常年练武导致的健瘦,宽肩窄腰,胳膊胸腹都有匀称的肌肉,特别是腹部,整整齐齐八块腹肌即使是躺着也清晰可见。身上看不到一丝多余赘肉,整个身体线条既流畅又美观,看得人眼热心跳。 扶杳羞得双耳通红,只能看准位置,撇过头去,尽量轻柔而快速地换好药,再给他穿好衣服。 换好药扶杳喜欢坐在床边静静看一会儿他那张蛊惑众生的脸,有时候会忍不住自嘲,这一趟虽卑微地当了一次丫鬟,却好歹证实了血书真实性,回去便能救出父亲,此外还能看到弦光公子如此多不为人知的一面,也算是值了。” 因商椴昏迷,扶杳将自己的东西搬到他隔间,以免晚上出现什么意外状况,她好及时照顾。 只是,如果一早预料到这会让她想要掘地三尺把自己埋了,她真的打死也不会做出这个决定。 昏迷的第一晚,商椴跟上次一样,一脸痛苦地喊着:“阿杳,阿杳……” 扶杳过去握住他的手:“公子,阿杳在这里,你要喝水吗?” 商椴像是能听见她的话一样,将她的手紧紧握住贴在胸前:“阿杳,不要骗我,骗任何人都可以,不要骗我……” 上次听他说胡话还觉得惊悚,但这一次,扶杳却只觉得有一种难言的情绪闷在胸间,又是不解,又是疑惑,更多的是酸涩中夹杂着难过。 她想抽回自己的手,但他贴得那么紧,像是要将她的手按进心里。试了几下抽不开,怕用力会扯到他的伤口,又见他眉头紧皱,额上有薄汗,似乎真的很痛苦。 心中一阵天人交战,最终咬咬牙,想着反正他没有意识,她做什么他都不知道,便做了一件她这几天一直想做却打死不敢的事情。 她将头轻轻趴在他肩上,感受着来自他身体的热度,声音温柔:“公子,阿杳没有骗你,阿杳即使骗自己,也不会骗你。” 像是真的听见她的话,商椴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继续握着她的手沉沉睡去。 如果仅是这样,扶杳倒觉得这个病号挺容易打发。 可到了第二晚,商椴的情绪明显更激动些,他闭着眼睛用力捏住扶杳手腕,像是做噩梦一般质问:“你为什么要杀我?阿杳,为什么?” 扶杳又惊又痛,满头的问号,只能耐着性子安慰:“阿杳不会杀公子,永远都不会,公子是阿杳的恩人,阿杳报恩都来不及,怎么会杀你呢?” 可这一次商椴不依不饶,他一脸又痛又恨:“你怎能如此狠心?你说过的话都是假的吗?你为何要骗我?阿杳,你要我如何待你才好?我只有这一颗心,你真的不要吗?” 扶杳听着这些话,整个人都麻了。 头一次,她开始怀疑,他口中的阿杳会不会另有其人?这种想法一出,她便十分气恼,想推开他出去找长灯来照顾。 可商椴力气太大,她越挣扎他捏得越紧,最后闹得扶杳实在是受不了,只能含着委屈的泪水,靠在他肩头哄:“我说的都是真的,公子的一颗心阿杳非常珍惜,公子怕是误会我了。” 这个动作果然十分有效,哄一哄,商椴便安然入睡。 生气的扶杳本想后面几天让长灯来照顾,可看到他身上的伤终究是不忍。 好在第三晚他换了花样,不喊阿杳,开始喊娘亲。 他脸色惨白地喊着:“娘,娘,您别死,我求您,再看一眼我,别死!” 扶杳简直惊呆了,她记得商椴的母亲是商高崧嫡妻谢夫人啊,她不是好好的,精神头十足,每天作为贵妇之首组织各样女眷活动吗?他这是做什么噩梦,居然梦到自己母亲死了? 虽然觉得有些无稽,但看到商椴脸上实实在在的痛苦表情,扶杳还是心软了。 她故技重施安慰他:“公子做梦了,别怕,谢夫人没死,她好好活着。” 一如既往,商椴立刻安静下来。 后面连续四天,商椴要么叫阿杳,要么叫娘亲,换着来。 扶杳也已经有了经验,只要他说胡话她就将头靠在他肩上软声安慰。 这一招非常有效,神志不清的他就像个需要安慰的宝宝,抱一抱,拍一拍,哄一哄,立刻就能安稳入睡。 到第七日晚间,扶杳又听见他叫了一声:“阿杳。” 第一次听的时候嘛,多多少少还有点感动或难过,现在已经是虱子多了不痒的状态。 她麻木地起床,走过去,伸手抱住他,将头靠在他肩上,轻轻拍着他另一边肩膀,声音机械:“阿杳在,阿杳不会离开公子,也不会杀了公子,公子请放心,快乖乖睡觉吧!”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浑然天成。 本以为他会如往常一般乖乖睡去,可这一次,她明显感觉抱着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传来他结冰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这一声不亚于平地惊雷,扶杳吓得飞快跳起来,迅速后退:“公,公子,你醒了?” 商椴艰难坐起来,揉了揉眉心:“我问你,你刚刚说的是什么?” “没有!”扶杳斩钉截铁,“我什么都没说,公子是不是做梦听错了?” 她已经决定,今天就是让她受尽一百零八种酷刑,她都绝不承认刚刚做的事说的话。 商椴抬头一脸威胁看着她:“真的吗?” 扶杳用力点头,让她在他清醒的时候承认那几句话,她宁愿死:“真的,我就是看见公子脸色不太好,担心病情变得严重,就趴下来听了听公子的心跳,仅此而已,我真的什么都没说,公子一定是烧糊涂了。” 商椴便用一种死亡的眼神盯着她,扶杳把心一横,抬了下巴也盯回去。 好半天,就在扶杳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商椴率先收回目光。 他声音冰冷:“行, 37. 第三十六章 [] 到了府衙的案卷库,商椴果然拉着看管资料的书吏在一旁问询聊天。扶杳便趁机拿出准备好的纸笔,翻出商椴所说正吉五年三月份燕国公被抄家那个时段的册子。 当年燕国公带兵屠了苏氏满门,但他带的人也几乎跟拼死反抗的苏氏同归于尽,只剩燕小公爷浴血杀到最后,可他还来不及想为什么苏家会有如此多的亲兵,竟能跟他正规燕家军打成平手,就得知皇上已下旨要诛杀燕家满门。 他当机立断放信鸽给扬州外祖父,让他们带着他一直住在扬州的妹妹燕婉儿赶紧逃。他自己则带着十几个残兵剩将,一边大喊冤枉,一边跟前来捉拿他的官兵战至最后一口气。 而他留在人间最后一句话,也依然是那两个字——冤枉! 是以,燕国公抄家灭门记录在丰都有一卷,在扬州也有一卷,记录的就是当时官府查抄诛杀燕国公岳丈家情形。 商椴说可以拖住书吏半个时辰,扶杳还以为记录有多长,结果找到那一日记载,总共却只有寥寥数十字: 正吉五年三月十二日,奉旨抄灭燕国公扬州家眷,有姓名者共三百七十一人,皆当场诛杀殆尽,其余连坐流窜者千余人。另其女燕婉儿,欲逃,追至穷巷,与其祖母自焚于人前,死后已验明正身。 扶杳已经抄过苏氏灭门案卷,那边记录的大多是双方战后惨死现场的人,他们的性别年龄身高死因等等。刚开始抄时看到他们各种死亡状态扶杳还觉得有些恶心,后来抄多了,那么几百上千的死人都大同小异,她便也习惯了。 可是今天,这段记录并没有之前那样详细,可她偏偏从这几十个字里读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她似乎从字里行间听见现场被杀者的痛苦嚎叫,满府绝望奔逃的人,遍地的细软珠宝,蔓延的火光……还有这个燕婉儿,该有多少人拼了性命将她送出府,可最终还是在绝望中选择与祖母一起自焚。 扶杳只觉得手在抖,苏氏被灭当然可怜,燕国公全家死了也是自作自受,可这些远亲甚至奴仆又何辜呢?而且抄苏氏案卷的时候,里面多次提到现场写着许多冤字,联想到燕小公爷死前喊的冤枉,她一时竟不能肯定那些“冤”字,到底是苏氏写的,还是燕氏写的。 扶杳快速将这几十个字抄完,出来对商椴道:“公子我们走吧,燕氏记录我已经看过了。” 商椴估计没想到这么快,愣了一下:“全部看完了?” 扶杳用力点头:“对!” 从府衙出来,扶杳给商椴看了那一点记录:“太残酷了,你说苏府内那些密密麻麻的冤字,到底是谁写的呢?” 商椴默默不语,好半天才道:“大概,是他们一起写的。” 扶杳心中一沉:“公子的意思是?” 商椴看着她淡淡笑道:“走吧,请你去喝酒。” 扶杳丧丧摇头:“我不喝酒,也没心情。” 商椴却道:“我并不是跟你商量!” 扶杳抬头望天:“好在扬州之行快结束了,不然我真会忍不住在你茶杯里下毒。” 商椴:“你大概不会那么好心。” 扶杳:“……” 两人来到一家小酒馆,在一个偏僻小巷子里,看店面状况应该是一家很老的店。 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等你们许久了,怎么这会儿才来?” 扶杳惊讶地看向商椴:“是季娘子,你约了她?” 商椴点头:“对,要走了,跟她道个别。” 看着他率先进去店里,扶杳忍不住鼓起小脸:什么嘛,都要走的人了,还不忘这里的红颜知己。想到他刚刚说并不是跟她商量,扶杳心里更不好过了——偏不喝,哼! 进去后,季娘子拿起一个小瓷瓶来,朝扶杳晃了晃:“听商公子说,扶姑娘一直解不开两句诗,今日喝我一杯酒,我帮你解,如何?” 这……刚刚还决定打死不喝这杯酒的扶杳立刻换出一副笑脸出来:“真的吗?若能解惑,我愿喝三杯。” 季娘子笑了起来:“难得姑娘豪爽,来,先尝尝。” 扶杳接过杯子,见里面的酒呈淡褐色且清亮透明,闻起来有淡淡的肉桂花椒香,不禁道:“这酒我喝过,是屠苏酒吗?” 季娘子笑着:“姑娘既知屠苏酒,却为何解不出那两句诗?” 扶杳皱眉:“这二者有关系吗?” 季娘子点点头:“席醉满杯岁朝春,岁朝春何意不必我说,那这一天该饮什么酒呢?” 岁朝春,三个字里面的春指的是立春,有少数年份,立春日恰逢大年初一,便称其为岁朝春。而农历正月初一,人们要饮的酒自然是屠苏酒,用以避瘟疫,是以屠苏酒又称岁酒。 扶杳心中一亮:“这句诗说的是屠苏酒?” 季娘子道:“不止,还有前面两个字,席醉,什么席?” 扶杳灵光一闪,猛地站起来:“宴席?宴同燕,说的是燕屠苏?燕家军屠杀苏氏?” 季娘子笑得娇媚:“姑娘果然聪慧,其实整句诗就是个字谜,后面半句‘日落晚桥孤星存’想必不用我提点了。” 扶杳喃喃道:“我怎么没想到呢,那个字我在苏氏案卷中天天见到的。晚字去掉日,上面有座桥,再加上一颗星点,就是一个‘冤’字啊!燕屠苏,冤。” 季娘子颇为感慨:“是啊,谁能想到,那血书竟是燕氏在喊冤。” 扶杳本还想多问几句,商椴却站了起来:“好了,谜题已解,我们该走了。” 季娘子也站了起来:“要不公子先去叫马车,我跟扶姑娘慢慢出来。” 商椴点点头,先行出去。 见商椴对季娘子比对自己温柔多了,扶杳有些酸。 季娘子便笑了笑,神神秘秘凑到她耳边:“姑娘不必介意,其实,我也是公子的人!” 这话像惊雷一样,劈头盖脸打在扶杳身上。 什么意思,难道他们已经…… 看到扶杳懵了的样子,季娘子忍不住掩嘴而笑:“瞧你,紧张什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其实是公子在扬州的眼线而已,可不敢肖想你这样的福气。” 扶杳这才放松下来,又有些不好意思:“公子,他要眼线做什么?” 季娘子便甩了甩手上的帕子,幽幽道:“总不过是上位者的游戏,他们让我怎么做我便怎么做,至于他们的目的,就不是我等能操心的。” “可是,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扶杳不理解,一般安插的暗线不该很谨慎吗? 季娘子轻轻叹气,脸上是藏也藏不住的艳羡:“没有他的指示我哪儿敢说啊,还不是你的好公子,怕你误会我跟他的关系,更怕你觉得我这身份陪你喝酒玩乐唐突了你,这才让我据 38. 第三十七章 [] 与季姨娘告别后,商椴又去上次换马车那家铁匠铺,找他们拿了一袋什么东西,然后才带着扶杳回去。 车上,扶杳欲言又止看着商椴,商椴淡淡道:“有什么想问吗?” 扶杳捏了捏手指,她当然有很多想问,问他季姨娘那些话是不是真的?问他为什么对她忽冷忽热如此别扭?问他梦里叫的阿杳究竟是她还是别人……可发现想问的越多时,却越不知该怎么问出口。 最终她只是缓缓笑道:“血书案终于了结,明天咱们就能回丰都了,公子开心吗?” 回到丰都他们就不可能像这样在一起了啊!别说在一起,怕是见一面都难,他会在意吗? 商椴看着她,反问:“你呢,你开心吗?” 扶杳继续笑着:“案子结了我当然开心,父亲和姨娘终于有救,我也履行了自己的承诺。” 商椴却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明天就回丰都了,你开心吗?” 扶杳眸中闪过一丝慌乱:“我,我自然开心,回去就能见到姨娘、妹妹和司介,怎能不开心?公子为何问这个?难道你回去不开心吗?” 商椴将目光从扶杳身上移开,答非所问:“你开心就好!只是我要提醒你,虽然血书是真的,也并不代表你父亲安全。回去好好劝劝扶御史,为了家人平安,以后少说话。” 他没有正面回答,扶杳有些失落,只好顺着他的话问:“你之前不是说,只要证明血书是真的,我爹便会没事吗?” 商椴道:“只要他回去后再不参与这件案子自然没事,但以你父亲的性子,今后朝堂震动,他怕是不会独善其身。” 扶杳微微叹气:“是啊,既然血书是真的,就证明当初燕家军屠杀苏氏家族另有隐情,不然也不会有人费如此大心思弄出这么一件事来,害死书生陆寅不说,还害了采石场那么多人。” 她想了想,正色道:“小虎你打算如何处理?” 小虎就是采石村那个小男孩,他现在一心想着报仇,是不可能安心听从霍知府安排去另一个采石场当学徒的。 “我带他回丰都。”商椴大概早就有决定,“安置在我的学堂,读书明理后再给他选择自己的路。” 扶杳点点头:“也好,他还小,还有很长时间慢慢考虑未来的路。” 她私心是不希望小虎去报仇的,能跟着商椴未来必定一片坦途,可若执着报仇,再好的生活于他来说也不过是身在福地心困地狱。 两人不再说话,车中顿时安静下来,这种安静中又有一种不安和别扭在隐秘流转,让扶杳觉得透不过气。 好不容易挨到回家,扶杳不等商椴先动,自己率先站起来准备下车。 商椴叫住她:“你急什么?” 扶杳不动声色:“不是到了吗?公子还舍不得下车?” 商椴眉头微沉:“你就如此迫不及待想要摆脱我?” 扶杳心中憋着气:“不敢,只是觉得车里闷想要先下去,如果公子觉得不好,那请公子先行。” “你明知我问的不是这个。” “那公子要问什么?” 两人四目相对,心中明明充满了眷恋和期待,眼中流露的却是僵持和挑衅。 最终还是商椴撇开目光,冷冷道:“没什么,下吧!” 两人一同回到院子,迎接她们的是一群人热闹的欢呼和鼓掌。 扶杳有些惊讶地看着院子里,霍彦明带着十几个扬州有头有脸的大人齐聚在此,玉绣球花树下还摆了两桌酒席,一应酒菜点心摆满桌子,看样子是要不醉不归了。 长灯赶紧上前汇报:“霍大人下午来想请公子去酒楼给公子送行,我说公子已经出去喝酒,怕是没时间再跟大人们喝,可是霍大人不依不饶,说你不去他们就来,于是叫了两桌酒菜在这里,我跟长明想阻止也阻止不了,您看……” 商椴瞟他一眼:“你是真阻止不了吗?” 长灯被识破,嘿嘿笑道:“我主要还是担心他们非要拉公子去酒楼,那种地方还不如咱们院里,毕竟是在扬州的最后一晚,扶姑娘也能跟着热闹热闹不是?” 扶杳立刻摆手:“不了不了,你们吃就好,我在这里不合适。” 长灯毫不在意:“有什么不合适的,你跟我们一桌,不怕的,反正你只是个丫鬟,这里也没人认识你。” 扶杳还想拒绝,却听见商椴道:“谁说她要跟你们一桌?” 长灯愣住:“那,公子难道也不想让……” “她跟我一桌。” 商椴转头看着扶杳:“今晚坐在我身边,我不走你不许动。” 长灯一脸了然地朝扶杳眨眨眼睛:“看吧,我说公子舍不得留你一个人。” 商椴已经率先走过去跟霍彦明他们寒暄,扶杳恨不能掐死长灯,驿站那一次她几乎尴尬癌都犯了,这一次人更多,她不得当场去世? 不过,事实比扶杳预想的好很多。 上次桌上的人都是盯怪物一样盯着她,这一次大家却像是事先约好一般,一桌人都将扶杳当贵宾对待,对她甚至比对商椴更恭敬。 “听说小娘子是初次来我们扬州,肯定没尝过我们扬州最出名的千层油糕,香甜软绵,女孩子吃最合适,快试试。” “这是特意为小娘子准备的陈年梅子酒,滋润养颜,入口醇香酸甜,最好喝不过,我给小娘子满上。” “还有这道桂花鱼翅,特意请扬州顶级名厨炮制,小娘子吃了最为滋补,还请尝一尝。” …… 满桌子八九个人轮番恭维,扶杳虽然尴尬,面子上却好受许多,而且他们准备的东西也确实很合心意,心中便渐渐受用起来。 只是轮到有人来敬酒时,扶杳真心推辞:“抱歉,我喝不了酒,大人们还是敬公子吧!” 坐在对面的霍彦明这时道:“小娘子不必为难,我们也是见你敢跟着商公子勇闯采石村,才知你并非寻常被闺阁禁锢之女子,心中感佩,这才敢打破迂腐陈规,请你与商公子一同入席。若 39. 第三十八章 [] 商椴的手贴在扶杳细软纤腰上,那温热柔薄的触感如浪潮般一波一波涌进他心里。 扶杳明显觉得商椴身体僵硬,那宽阔的胸膛里火热的心脏在快速而强劲地跳着。 她反手抱住商椴窄腰,将头靠在他胸膛:“公子,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她怕回到丰都后一切又恢复到从前的样子,她出不了门,见不到他。而他即将二十五岁可娶亲,回去后正是议亲的好时机,来之前就听说许多清贵人家已经蠢蠢欲动,她一个小小御史庶女,拿什么跟她们争?他注定要跟其他女人成亲,那她跟他这些日子的相处算什么?他让季娘子转达的意思又算什么? 连扶杳自己都奇怪,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竟对商椴有了这样深的心思?明明在来扬州之前,她还在恨他破坏了自己跟表哥的亲事,短短一个多月,发生了什么让自己对他情根深种? 还是说,自己其实一开始就对他有好感,只不过藏得太深根本没觉察?而这一趟扬州之行日日相对,加上他的多次舍命相护,还有他率先借季娘子之口表达的情意,让她彻底沦陷了吗? 扶杳不清醒的脑袋已经想不了那么多,此刻她就是单纯地想要靠近他,听到他确定的回答。 商椴一只手浅浅搭在扶杳腰上,另一只手却已经捏得指节泛白。 扶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对他情根深种,他却再清楚不过。 一切,都是他有预谋的计划。 让她当丫鬟,带她来扬州,日夜相对的熟悉,温柔体贴的照顾,不经意的情感流露,不顾生死的保护,不断加深的牵绊和拉扯,这所有循序渐进的感情,都只有一个目的——让她爱上自己。 重生之后的商椴哪还有什么真正温柔,他心里只有报复,要做的也只有报仇! 他要让她爱上她,再狠狠地抛弃她践踏她,让她也尝一尝他曾经的锥心刺骨之痛。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弦光公子拿下一个未经世事的小丫头简直轻而易举,唯一超出他预料的是,在跟她相处的过程中,他也有恍惚的时候,竟不知自己做的那些事,到底是真想做还是在演戏。 比如现在,这个手刃他女人依偎在他怀里,仰头梨花带雨地看着他,一声声公子不仅喊得他肝肠寸断,更让他有一种将她狠狠揉进怀里肆意怜爱的冲动。 扶杳已经踮起脚来,一只手攀上他的肩,眼睛盯着他英俊的脸庞,鼻尖几乎碰上他的鼻尖,带着酒意的声音格外低醇诱人:“公子,季娘子说的是真的吗?你梦里喊的阿杳也是我对吗?既如此,你在等什么?” 滚烫的鼻息让两人之间温度骤升,扶杳盯着商椴薄而润的唇,很好吃的样子,好想好想咬上去。可她终究不是主动的人,即使醉成这样,她也不敢。 她在等,等他主动。 商椴喉结滚动,双耳泛红,另一只捏紧的手终于放松抚上她后颈,轻轻地,温柔地上下摩挲着。 触电般的感觉由后颈蔓延至全身,扶杳浑身滚烫,忍不住轻哼出声。 她仰着头,闭上眼睛,微张了樱桃小口,只等他吻下来。 商椴呼吸粗重起来,眼前的秀□□得他血脉偾张,几乎要爆炸。而他现在应该做的,也是顺应身体反应直接吻下去,甚至更进一步,要了她,让她从此对自己上瘾到不可自拔。 到那个时候,再将她一脚踢开,想想她该有多痛苦,多绝望?那时的她一定能体会到他被刺当日的痛吧? 这一刻,他想到提审晏存舟后第二天,他找到自己从小的好友,普安寺和尚寒山,对他说了要报复扶杳。 寒山是唯一知道他重生的人,了解他经受的痛苦,于是他提议:“既是报复,便让她痛苦,人生八苦其二苦为‘爱别离,求不得’。想办法让她爱上你,然后离开她,她便能一次尝两苦,最划算不过,要试试吗?” 商椴听了寒山建议才有这一次与扶杳的扬州之行。现在,他只要吻下去,这个计划便能完美实现。 仅仅只需要吻下去而已! 商椴搭在扶杳腰上的手突然加重力道,烫得扶杳不禁睁了眼睛,她已经等不及,轻呼着“公子”,踮脚吻上去。 在两唇相接的瞬间,商椴偏过头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声音透着极度的苍白:“对不起,阿杳,我做不到!” 最后一刻,他退缩了,放弃了。 此刻他才彻彻底底明白,对于她,他永远做不到真正伤害。 扶杳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说对不起,为什么不回应她的吻? “别动,阿杳别动。”商椴深深吸气,想要驱散身体对她强烈的渴望,她越动,他崩得越厉害。 扶杳此时脑子里已经一团浆糊,又是一阵醉意袭来,她几乎忘了自己刚刚想做什么,只觉得头好痛。 她忍不住呜呜哭起来:“公子,我害怕,头好痛,怎么这么痛?” 商椴努力平复气息,然后轻轻拍拍她的背:“别怕,只是喝醉了,睡一觉就会好,我扶你进屋。” 扶杳抽抽搭搭点头:“嗯,我要睡了,公子陪我好吗?阿杳怕黑。” “好,我陪你……” 扶杳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起来发现整个人轻飘飘的,走路都不太稳。 长明听见响动敲门进来,给她送上一杯醒酒茶后,再端来一碗暖胃粥。 “姑娘昨晚喝太多,以后还是注意些,喝多了伤身体。” 扶杳浅笑了笑:“以后哪还有机会喝?公子呢?” 长明道:“公子出去一趟,应该快回来了,只等姑娘收拾好,我们就能出发回都城。” 说到回去,扶杳脑子里有什么闪了一下,好像跟昨晚醉酒有关,可无论她怎么回忆,就是想不起来昨晚喝醉后做了什么。 她忍不住问长明:“昨晚大家都喝醉了吗?我是怎么回自己房间的?” 长明道:“自然都醉了,我跟长灯半夜醒来还躺在院子里。至于姑娘,公子说你还有点意识,自己进屋睡的。” 扶杳点点头,再次确认:“那公子没提我喝醉后乱说话吧?” 长明笑着摇头:“没有,公子自己都醉得不省人事,哪里还记得姑娘说了什么。怕是昨晚所有人回去都断片,实在喝得太多,下次可不敢这样,万一有人来寻仇 40. 返程 [] 马车跑了一下午,扶杳便在马车里闷了一下午。没人说话,没有案卷抄,更不敢掀帘子看车外风景。当她闷得连睡觉都睡不着,这才想起当初跟商椴在一个车里是有多好过。 那时虽然一路都在抄案卷,但商椴会耐心回答她的问题,她的心思也一直在案卷册子上,根本没时间无聊。更不用提后来跟他熟悉以后,车里虽谈不上欢声笑语吧,起码也是其乐融融。哪像现在,简直比坐牢还难受。 好不容易熬到太阳落山,一行人终于到达驿站。 扶杳迫不及待从车上下去,看到同时下车的商椴还有点小激动,意欲过去跟他说几句话,又想到上车前他冷淡的态度,便忍了忍,装作若无其事跟他们一起进了驿站。 本以为大家一桌吃饭的时候气氛会好起来,无论自己怎么得罪了他,生这一下午的气也该够了吧? 可一顿饭快吃完,扶杳终于明白事情好像不是她想的那样简单。商椴不仅不跟她说话,连眼神都不给她一个。此外,他整个人的气质也变了,不对,不能说变,而是回到了刚刚接触他的时候,冷漠,压抑,不近人情。闹得她几次想问他到底怎么了,却胆怯地不敢问出口。 等一顿饭吃完,商椴起身说上路的时候,一心想着可以洗漱睡觉的扶杳大惊之下才问道:“上什么路?我们不在这里休息吗?” 商椴面无表情:“你要是想休息可以自己留下,我们要走了!” “你……”扶杳气结,想分辨几句他已经转身离去。 长明赶紧安慰:“姑娘别气,公子着急赶路也是为大家的安全着想,如今血书在我们手上,那些不希望我们拿证据回去的人路上说不定会拦截,我们越早回丰都越安全。” 扶杳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这一路回去恐怕不能跟来时那么轻松了。 可道理她能想通,却怎么也想不通商椴到底什么情况。明明昨天还借季娘子的口表达好感的,晚上喝酒也是体贴周到,怎么一到今天就翻脸不认人了? 她闷闷走回自己马车,进去的时候看到商椴前面那辆车即将起步,突然一阵热气上涌,她把心一横,跳下马车跑到商椴马车前。 “吁!”刚要走的长灯赶紧拉住马:“阿杳姑娘有事吗?” 扶杳不理他,见车停下来,气冲冲直接爬上去,也不打招呼,掀帘子就坐了进去。 长灯目瞪口呆,回身去看后面马车上的长明,用眼神询问:“什么情况?” 长明耸耸肩,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 扶杳在里面,长灯没得到公子指示不敢动,只好勒住马绳原地等着。 扶杳进去的时候,商椴正闭目养神,扶杳也不出声,直接在她原来的位置大大方方坐下。 商椴先是皱了皱眉,然后才缓缓睁眼,眼睛里再无一丝温柔笑意,全是生硬的冷漠:“你在干什么?” 扶杳抿抿唇,微抬下巴看向他:“商公子带我出来,自然要保护我的安全,听说这一路不太平,我一个人害怕,想坐这里。” 商椴面无表情看着她:“长明身手很好,他会保护你。” 扶杳也看着他:“比商公子还好吗?你承认的话我就回去。” 商椴再次皱眉:“我没时间跟你胡扯,要么回去,要么我将你扔下去。” 扶杳捏紧手指,硬气地:“你有本事就扔!” 又是一次剑跋扈张的对视,可这次商椴不再跟以前一样让步,他突然冷笑:“扶姑娘清白未嫁女子,真要跟我一个陌生男人共处一车吗?这一路大概都是去丰都的行人,姑娘是不是又想故技重施,要用名节换一个做我妾室,哦不,外室的机会?” 扶杳一张脸顿时通红,她气得颤抖:“商椴,你无耻!” 商椴皮笑肉不笑:“多谢夸奖,但论起不知羞耻,椴某比起姑娘还略逊一筹,我可没想着要跟姑娘同乘一车。” 扶杳顿时脸上血色全无,她站起来想给他一巴掌,可手才动就被商椴捏住,他浑身都是戾气:“我从不打女人,但你若再敢动我一下,我不介意将你扔在这里喂狼。” 扶杳眼睛里开始有泪珠滚动,她死死咬住唇不让自己真哭出来,然后用力挣开手:“好,我记住了。” 扶杳摔帘子出去,商椴缓缓翻过那只手,看着它微微颤抖,然后浅吸一口气,突然将手捏紧,眼神再次变得坚定:“长灯,走!” 自那日之后,扶杳再没跟商椴说过话,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非要有什么要问的都是问长灯长明。 他们不眠不休地赶路,每到一处驿站只稍作休息,再换几匹马继续跑。长灯和长明则是轮流休息,他们将前后马车连接起来,谁困了就驾前面那辆,另一个人则去后面稍微眯一下,但大部分时间都是两人一起赶着车飞起来跑。 就这么赶了五天五夜,长明说按这个速度还有三天三夜能到,扶杳阴郁的心情终于开朗了些,无论如何,回去有姨娘、妹妹、司介,还能救出父亲,这些总算都是好事。 这天晚上突然电闪雷鸣下起瓢泼大雨,扶杳听着车外噼里啪啦的雨声好久才昏昏沉沉睡过去。 半梦半醒间,突然感觉有人闯进车里,黑漆漆根本看不清是谁,她吓得张了嘴巴就要大喊,来人却一把捂住她的嘴:“嘘,不要出声。” 竟是商椴。 还来不及惊讶,嗖嗖嗖几支箭射进车里,其中一支正对扶杳面门,被商椴往后一拉堪堪躲过。 外面立刻传来短兵相接的声音,想是长灯长明在跟刺客厮杀,但明显也能听到有快速而密集的脚步声往车厢靠拢。 商椴眼睛一眯,对扶杳道:“抱紧我!” 也不等她回应,一只手紧揽她的腰,带着她砰一声从车顶飞出。飞离车厢的同时,整个车厢里刺入十几把剑,若非及时脱身两人早已被洞穿。 漫天的雨点重重打在脸上,扶杳高高飞起吓得闭了眼睛不敢看,只得紧紧抱住商椴,直到两人平稳落地。 商椴将她放到路边一棵大树下:“站在这里不要动,也不要出声,我会尽快解决他们。” “公子……”她下意识想留住他,可人已经冲了出去。 天太黑根本什么都看不清,但时不时一阵闪电能让她看见前面杀人的商椴。闪电每亮一次,商椴身边都会多几个倒在血泊里的人。他手上的剑好像有了灵魂一般,与它的主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出剑必见血,凌厉又残酷。 扶杳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现在的商椴跟之前在采石场的商椴不是同一个人,起码武功绝不在同一层次。以他现在杀人气势,采石村对付那几个 41. 独处1 [] 夜黑如墨,扶杳被商椴牵着手走在荆棘丛生的林间小路上。 商椴不断用剑砍断两边太长的树枝刺条,以免挂伤扶杳。 刚开始因为遇刺的后怕和跟商椴的赌气,扶杳憋着一股劲,哪怕又冷脚又痛,她始终一声不吭。 可进山越深,里面的温度越低,夏日穿着又单薄,被冷雨这么一淋简直冷得受不了,扶杳终于控制不住抖了起来。 拉着她手的商椴发现异常,停下来问:“你怎么了?” 扶杳紧咬牙关:“没什么,不关你的事。” 商椴看着戴着笠帽的她,一张清丽小脸在硕大的帽子下显得更小了,电光闪烁下,能看到她脸色惨白,紧抿的唇也一点血色都无。 再往下,湿透的薄衫紧贴少女玲珑身段,与其清秀面庞一点都不符的胸前起伏此时显得极为惹眼,商椴自然知道那里风光有多美多诱人,禁不住呼吸慢了一拍。 扶杳察觉到他不正常的眼光,窘得用力扯回自己的手,后退两步,双手交叉护在胸前:“你,你不许看!” 商椴生硬撇过头去:“抱歉,没考虑你会冷。” “我不冷!”扶杳还是嘴硬,可颤抖的声音和冻得咯咯响的牙齿已经出卖了她。 商椴想了想,蹲下来:“我背你,前面找个避雨的地方,等雨停我们再走。” 扶杳根本不理,抬脚绕过他继续往前:“别小看人,你不冷我就不冷,你能走我也能走。啊——” 一声惊呼,她已经被商椴拦腰抱了起来。 “你放开我!”扶杳推他,“你不是说我厚颜无耻?那现在又算什么?” “商椴,你放我下来,我要喊了,非礼啊!” 无论她怎么扭打怎么喊闹,商椴只是不理,抱着她一气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发现深山里一间猎人打猎用的小木屋。 商椴放下扶杳,警惕地推门进去。 屋里没人,里面设施也极其简陋,只有一张草席,一些锅碗和一个火盆,看盆里木灰板结程度,这里应该大半年没来过人。 商椴放下心来,对扶杳道:“进来吧,没危险。” 扶杳内心极不想进去,但身体实在扛不住,要再不休息,不说会冻病,她的脚都会废掉。 她穿着薄薄的夏日绣鞋,走这么长的山路,那些碎石地刺早将那一双细皮嫩肉的脚弄得面目全非。早在商椴抗起她的时候,她一双脚就已经疼得没有知觉,全靠她一点不服输的气性支撑。 看着扶杳步伐不稳走进木屋,商椴这才注意到她的脚,虽然早已看不清颜色,还是有点点鲜血混着泥水沾在地面。 顿时心脏像被针刺了一下,他捏捏手指,不动声色找来一个小木凳让她坐下,再找来火石和储存在屋里的木材燃起火盆,并将吊在火盆上一只黑糊糊的水壶装满雨水放在上面烧着。 做完这些他对扶杳说:“你将衣服烤烤,我出去一趟,半个时辰后回来。” 扶杳顿时有些慌,这么荒郊野外的地方,外面又下着雨,他要出去干什么?不会嫌弃她累赘要把她丢在这里吧?他这么喜怒无常,是很有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可即使害怕到爆炸,她最终也只是嘴唇动了动,淡淡道:“知道了!” 她的尊严不允许她在这个时候示弱。 商椴点点头出去,顺手将木门带上。 扶杳顿时控制不住,大滴大滴的眼泪夺眶而出。 许是太累,扶杳伤心了一会儿,实在抵挡不住强势袭来的困意,渐渐在温暖火光中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感觉脚上一阵刺痛,她痛呼一声醒过来,发现自己正靠在草席上,一双脚已经被泡在木盆里。 而商椴,正用一块碎布蘸着温热的水替她轻轻擦拭着。 扶杳大惊失色,用力想抽回脚却被商椴捏住:“别动,擦拭后上药,不处理这双脚就废了。” 这一句话吓得扶杳不敢再动,她还要靠这双脚走回丰都,要看着父亲出狱,看着姨娘重获自由,怎么能废掉呢? 原本一双光洁粉嫩的小脚,现在看着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和红肿,可即便如此,这双脚捏在商椴修长有力的手里,还是显得异常娇软可爱。 从未在外面暴露的脚此时突然被一个男人握在手里,扶杳已经不是羞愧的问题,她面红耳赤,浑身滚烫,恨不能就此把自己埋了。 商椴手很轻,缓缓洒水在她脚上,再一点一点用软布小心将伤口上的血渍擦干净,生怕手重了一点弄疼她。 可他再轻也还是疼的,又疼,又痒,又麻,扶杳觉得此时抽她鞭子恐怕都比这个好受。 “你,你快点!”她忍不住催促。 “嗯。”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商椴微有些暗哑的声音听起来也那么让人受不了,扶杳羞得耳根都红透。 终于,商椴将她一双脚清理干净,用一块干净软布擦干水份后放在草席上,再拿过旁边一个粗碗,里面是翠绿色已经捣好的草药。 脚终于离开商椴的手,扶杳重重吐出一口气,这才注意到碗里的药:“这是哪里来的?” 商椴一边小心给她涂药,一边回答:“刚刚出去找的。” 原来他出去是为了给她找药,扶杳不禁有些愧疚起来,怎么会误会他是想将她抛下呢? 为了缓解尴尬和驱之不散的暧昧,扶杳找话:“你一个勋贵公子,怎么认识这些草药?” “十二岁时曾跟普安寺和尚们一起出去游历,不止认识草药,还认识毒药,毒蛇,毒草。”商椴声音很低。 扶杳听他说那么多毒物,有些好奇:“那最毒的是什么?” 商椴上药的手一顿,好半天才缓缓道:“人心!” 扶杳又不吭声了。 两人安安静静,商椴熟练地给她上好药,再用干净布条给她缠了厚厚几圈,然后拿出一双厚实密集的草鞋给她:“休息一晚就会好很多,明天穿这个。” 扶杳盯着脚上的布条,总觉得有些熟悉,被商椴一打岔又看到草鞋:“这也是你编的吗?” 商椴点头:“出门游历什么都靠自己,这只是小意思,必要的时候我还能编草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