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情》 1. chapter1 [] 陆桐秋的飞机降落的时候,恰巧遇上了海城一年到头都难遇的大雨。 闪电伴着暴雨在窗外映出远处雪白的天光,陆桐秋单手搭在窗子上,安静地眨着眼睛,看着外头似乎要撕裂天际的那一抹亮堂。 头顶上空姐甜美的声音正温馨提醒大家,飞机正在按计划下降,遇到颠簸让大家不要惊慌,飞机会在傍晚六点三十分准时降落在他们的目的地海城机场,地面温度为零上7摄氏度。 周围的人大多还在半睡半醒中,机舱里此起彼伏的都是均匀的呼吸声。陆桐秋的包就搁在自己脚下,之前登机的时候她随手将机票插在了外边的口袋里头,这会儿正倔强地探出一个白白的方正的角。 她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弯腰,伸手把票抽了出来,对着看着上头海城这个熟悉的地点,伸手一弹。陆桐秋的指甲圆润,涂着很浅的裸色指甲油,配着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看起来简单却又很温柔。 落地的时候,在机舱里的陆桐秋才真正感觉到了外头的雨有多大。风夹杂着雨点拍打着机舱,发出的声音飞机逐渐停稳后,头顶上方黄色的小灯骤然亮起,让陆桐秋不自觉皱了皱眉。她伸手抹开窗上的雾,转头看向窗外。 海城在南方,似乎一年四季都总是绿油油的样子。这会儿虽然天色已经开始昏暗,但隔着雨幕却还是能看到远方苍翠连绵的山和缭绕在山峰的浅浅的雾。 陆桐秋扭了扭脖子,垫脚从上方的行李架上拿下了自己的大背包,戴上帽子压了压帽檐,跟在人群的最后大步走出了机舱。 波士顿的温度和海城没差太多,陆桐秋穿着简单的黑色毛衣和牛仔裤,随便蹬着一双早就被穿旧了的匡威,挎着个大包看上去还像个大学没毕业的学生。 刚连上网的手机像是重获新生般,铆足了劲儿往外疯狂崩弹窗,消息邮件新闻热点未接来电,陆桐秋都觉得手里和握着个跳跳糖似的。她低头扫了一眼,就看见了来自多年密友孟青槐的消息。 在长串的感叹号和长语音中,陆桐秋大致理解了一下他的意思:买下一趟最快的机票快滚回去,闻徵那狗崽子都要结婚了你回来干啥。 陆桐秋原本大步向前的脚步顿了半拍。 跑在她身后正想要上传送扶梯的小孩儿猝不及防就撞在了她腿上,手里拿着的热咖啡泼了她满身。 陆桐秋被烫的一惊,转过头来,蹲下来扶住孩子,有些仓皇地和赶上来的孩子父母相互道歉了几句,接过他们递过来的纸巾,怔愣地退到了人流的旁边。 不远处落地窗外,还有飞机正在瓢泼大雨里起起落落。陆桐秋拿着纸巾机械地在自己大腿上徒劳无功地擦着咖啡渍,一边盯着对面扶梯上的红色按钮怔怔地出神。 陆桐秋扶着旁边的栏杆,有些颓然地弯腰叹了口气。 ———————————————— 等到陆桐秋推着行李最终走到到达口的时候,和她一班飞机的人群早就已经散完了。出口处接人的地方也已经空空荡荡,只剩下一个人突兀地站在栏杆后面。 修身的黑色大衣包裹着他修长的身子,露出的皮肤带着润玉般的白,是他一如既往的那样冷冽的清贵。 再往上,是陆桐秋这些年来梦里梦外,只要闭上眼就永远不会忘记的那张脸。 闻徵和几年前几乎没什么变化。 头发比校园时期长了一些,柔软地搭在前额上,黑发下仍旧是那面冠如玉的样子,眼瞳深邃,薄唇轻轻抿着。宽肩长腿的大高个儿,比陆桐秋高了整整一截,两个人逐渐靠近的时候,两个人的距离近到他只要伸手就能把她整个人拢在怀里。 但他只是接过了陆桐秋的行李:“走吧。” 他没有自己开车,也没带司机,两个人和周围形形色色来往的无数路人一样,男生背着包,拖着大大的行李箱,女生低着头跟在后头,手上帮他拿着两杯咖啡。 两人撑着同一把伞一前一后紧紧挨着,明黄色的伞面在暗淡的傍晚几乎是唯一移动的亮色,伞底下的两个人并肩走着,男人英俊,旁边的女孩儿五官明艳,看起来似乎不能更般配了。 闻徵给自己买的是冰美式,陆桐秋的是超烫拿铁。初秋的雨天温度很低,迎面吹来都的风里带着寒凉的湿气,陆桐秋左右手一冷一热,让她靠近闻徵的半边身子几乎都是麻的——她坚持觉得这是因为咖啡的缘故。 两个人收了伞,默默站到了排队等出租的队伍里。为了维持秩序,窄窄的过道两边都围上了围栏,两个人前后的人群推推搡搡的,让陆桐秋和闻徵的肩膀不自觉地靠在了一起。 陆桐秋垂着头,耳边垂落的长发遮住了她的所有表情。 “头发长了。”这是闻徵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陆桐秋有些错愕的抬起头,但恰巧这个时候他们的车已经滑到了前方,闻徵已经向外走去,单手把她的行李箱稳稳放进了后座,身后陆桐秋只来得及和赶过来想要帮忙却完全没插上手的司机师傅尴尬地对视笑了笑。 她快步走进雨里,对着帮她扶着车门的闻徵点了点头,钻进车里。 闻徵坐进来的时候,陆桐秋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湿气和他身上很浅的香水味。那味道很淡,但对于陆桐秋来说,存在感却非常强烈。 “去哪里?”前面的师傅拍下打表器,一边问他们,“今天高架堵啊,先和你们说一声。” 陆桐秋并不知道去哪里,她在海城度过了大部分学生时光,但海城并不是她的家,甚至现在回国的她连个落脚点都没有。 “去澜畔。”旁边的闻徵答道。 “...哟。”闻言,前座的司机忍不住转头看了两人一眼,正好又和旁边局促的陆桐秋对上了眼神。 陆桐秋能明显感觉到司机师傅变了味儿的眼神。 澜畔是海城屈指可数的市中心绝对富人区,坐落在寸土寸金的城中心花园的中心,地广人稀到和旁边的CBD像是在两个世界。业主的数量估计都比不上里头的人工湖多,并且大多非富即贵——非常贵。 司机师傅也是第一次接到这个小区的单,奇怪着为什么那里的人怎么还亲自打出租。从后视镜里看着气质迥然不同的一男一女,他忍不住往那个女生身上多瞥了两眼。 很漂亮,皮肤雪白,五官按理算是清秀到有些寡淡的长相,却长着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一双眼睛朦朦胧胧的,带着一种冷清的温婉。坐在发话的男人旁边,虽说有几分不适应,但更多的是旗鼓相当的淡定气质。 他瞥了一眼打表器旁边“如有帮助,我会帮您拨打求助电话”的女性帮助牌,想了想转过了头,还是跟着前车慢慢划出了排队通道。 陆桐秋的手机已经被涌进来的消息和她不断的开屏锁屏折腾得没电了,她用指腹轻轻敲了几下屏幕,确定真的是回天乏术之后,靠在了旁边的窗户上。 冰冷的玻璃让她滚烫的脸颊有了一些缓解。 刚才后视镜里司机那警 2. chapter2 [] 黑暗的环境里,空气中透着一丝不合时宜的温度。 两个人都没有伸手,呼吸均匀,但却也都没有要拉开这样距离的意思。 窗外已经是倾盆大雨,陆桐秋扭过头,能看到门前那一点暗暗的黄色灯光已经在雨幕中模糊成一个小小的光点。但窗外的风雨此刻已经被完全地隔离了过去,陆桐秋垂下眼睛,只能听到闻徵此刻平稳的心跳。 其实说来也好笑,他们两个人已经有七年没见了。 如果他们的人生是个狗血小说的话,那么虽然现在的她扮演的看起来应该是阔别了将近十年才买到机票回到这个城市的白月光,用最大的阵仗惊动了所有人,回来就是要和男主结婚的。 但是事实大相径庭。 想到这儿陆桐秋不自觉笑了笑。 接着这点动静,原本还带着点温度的气氛骤然冷却下来,两个人自然地分开,闻徵伸手开了灯。 原来进门的玄关用的是复古家具,落地灯垂着个小小的吊坠,是拉开的。 陆桐秋顺了顺自己被雨淋湿的头发,歪头看着在旁边站着的闻徵。 “刚才笑什么。”闻徵脱了风衣随手搭在椅子上问她。 陆桐秋错开了闻徵投过来的视线,嘴角带着很浅的弧度摇了摇头。 她不是闻徵的白月光,也不是朱砂痣。他们在同一个城市曾经毫无联系地待了四年,之后她因为学业出国,和国内几乎所有人都断了联系,一切都和闻徵没有任何关系。 她在十八岁的闻徵那里,只是个无关痛痒的过路人。 ------------------------------------- “给你准备的房间在前面。”二十八岁的闻徵沉稳且淡漠,站在柔和的灯光下依旧好看得令人心惊。 但时间对陆桐秋并不亲切。 旁边的玻璃映出了她有些憔悴的神情,她伸手在包里翻翻找找摸出个发圈,把自己已经堪堪及腰的长发在脑后随意地盘了两下,跟着闻徵去了他指的房间。 ——这其实甚至都算不上个完整的房间。 地方不大,布置和整体房子的装修风格很像,带着些微侘寂的古朴。颜色也是简单的棕白,墙角放着的一枝新鲜的马醉木,鲜嫩的绿色在壁角灯的照射下显得平和而又宁静,能看出来应该是这几天才新放好的,连花瓶里的水都相当清澈。 但唯一尴尬的就是,这个房间的阳台和隔壁是连着的。按照设计这里应该是隔壁主卧的书房或者是大衣帽间,但现在竟然被改成了他们两个人的卧室。 明明这幢巨大的房子,也只有两个人住而已。 闻徵对这一点似乎并没有什么感觉,甚至也像是没有意识到似的,把陆桐秋的行李箱放在了房间的角落,接着转身问她:“看看还有什么缺的吗?” 陆桐秋摇摇头:“能睡就行。” 虽然陆桐秋并不明白闻徵为什么要这样安排,但这样临时安排的待遇用在她这个临时回来的人身上其实倒也贴切。 闻徵转了一圈,陆桐秋就站在门口低着头,等闻徵重新站回到他面前的时候,她的目光才从那双灰色的拖鞋上慢慢转回这个人的脸上。 “你总是喜欢这么盯着人吗?”闻徵直直看了回去。 在和闻徵对视的一刹那,陆桐秋仓皇的就别过了视线,她半皱着眉头,语气中带着些生硬:“你看错了。” “是吗。”闻徵很客气地笑了笑,接着像是没事般转身往门外走去,“那早点睡吧。” 房间里有单独的浴室,陆桐秋在关上阳台门之后,就把自己扔进了已经盈满蒸气的水流下。她单手扶着旁边壁龛的边角,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飞速流逝的流水。 她和闻徵的联系重启在一个月前,突然得没有丝毫迹象。 在气象预警之后,那天的七点左右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陆桐秋的日历被上线发版book到了深夜。在确认完没有问题之后,她抽空回复了几个下属的邮件才合上电脑,在一片漆黑的工位上喝完了组里同事给她留的今晚party上的香槟。 今年的雪大到出奇,原本二十分钟的车程她足足开了近一个小时才到公寓楼下。在车库给车换完防滑链后,陆桐秋才踩着积雪回家。 她睡眠常年有问题,明天一早有会议,她看了看已经走向凌晨两点的时针,干脆打算不睡,匆匆冲了杯速溶后抱着热手,却突然听到了电话铃声。 她扫了一眼发现是陌生号码,干脆拎起遥控器后一边打开电视一边接起,发现电视和电话里头的声音却骤然重合。电视里是财经新闻,说的是中国地产巨头旗下的科技公司在北美敲钟上市,掌舵人是古老家族的下一代继承人。 而电话里的闻徵声音温润,在暴雪里恍若最安抚人心的摇曳炉火。他说:“抱歉打扰,我是闻徵。下个月你方便回国吗,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结婚吧。” 陆桐秋手上的咖啡杯在她的脚边跌落,踉跄滚了两圈,倒出了满地的咖啡,雪白的地毯瞬间染上了大片的棕黑色。 陆桐秋看着窗户里自己那张错愕的脸,仿佛灵魂被抽至半空,游离在干燥的空气中,沉默地在注视着一个荒芜了几乎十年的荒唐念头抽芽。 躺下后,陆桐秋闻到床品上有一股很淡的香味。 别的地方不明显,只有枕头上,是种很淡的香气,木 3. Chaper3 [] 闻徵自觉是个记性很好的人,有些事情甚至过目不忘。 可是不管是很久以前还是现在,他都记不清他遇见陆桐秋时候的画面。 总觉得是模糊的,潮湿得不甚明晰,像夏天酷暑时日里暴雨后清凉的晚风,吹在手心里握住都显得不太真切。 那个时候他十八岁,是刚升上高三的暑假。他拿到了Q大的保送,被校长一个电话召回了学校,让他给刚入校的新生做演讲。 海城的气温实在算不上舒适。夏天的雨来的毫无征兆,急切且细密,他下了地铁之后在出站口站着等了五分钟都没有见雨有要停的趋势,只能在旁边卖花的老奶奶那儿买了把透明伞,撑开走路去学校。 老奶奶很有心,在每把伞的伞柄处都系了一朵栀子,雪白的花瓣垂落,就这么在闻徵的白玉雕琢般的手背上摇摇晃晃。 时间正值暑假,军训的新生们也还没有到入学的时候,原本总是热热闹闹的校门口如今只剩一派冷清的模样,校门口古树上的红丝带在大雨中厚重地下垂,沿着大理石的台阶淌出一道小河流。 闻徵从口袋里拿出了校园卡,正要进门,却听见身后一道有些冷清的声音。 “你好。” 他循着声音转过头去,在自己身后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是真的很小,站在高高的树下,在他和一个28寸行李箱的中间,几乎融进整片雨里。 闻徵微微皱了皱眉头才看清她,只见她手上搭着一套一中的校服,短发被雨淋得湿透,显得黑亮。雨实在太大了,再用力他也看不清她的脸,唯一记得的只有她的笑,轻巧,过眼难忘。 “我是转学过来的新生,校园卡手续都还没有办妥,但我需要进学校放一下我的行李,你能带我进去吗?——你不用过来,我收拾一下过来,这边有水潭。”她全身几乎都湿透了,但说话的语气却并不显得着急。 两个人在雨里有商有量的,显得有些滑稽。 闻徵转头瞟了一眼传达室,发现窗口后头的位置空着,大爷大概是去吃午饭了。他没有太多疑问,点点头之后,轻巧地迈过了地上的水潭,站到了陆桐秋的身边。他的眼光似乎仍旧空置着看着旁边的树,但伞却已经绅士地停在了陆桐秋的头顶。 雨势渐大,落在透明的塑料伞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陆桐秋一直低着头,有几分狼狈地收拾着自己手上的东西。她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赶紧穿上了自己手上挂着的长袖校服,塞好了手机和原本手上抱着的一沓证件,手忙脚乱地生怕耽误了闻徵的时间。 闻徵没有说话,只是撑着伞站着。陆桐秋背对着他,被雨打湿的短发贴在雪白的脖颈上,和他视线里飘飘摇摇的栀子花模糊地重叠在一起。 “桐秋!” 就在陆桐秋刚扣上书包的那一刻,还没等闻徵有什么动作,两个人就一同听见了一声欣喜的叫喊。闻徵转头就看见有人一边向他们奔来,一边对着小姑娘招手:“桐秋!桐秋桐秋!老师来了!!” “啊。是来接我的老师。”陆桐秋也听见了,有些无措地转过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对对面的少年笑了笑,“学长...不好意思啊”。 “没事。”闻徵对着陆桐秋微微笑了笑。 隔着雨幕陆桐秋看得并不太清楚,但在缭绕如烟的雨雾里却对上了那人深邃眼眸。鸦黑的眼睫,修长却丝毫缺不轻佻的一双漂亮眼睛。 他就这么巍巍然立着,眼睛比校服肩上的那抹蓝色更趋近于海。 陆桐秋望着他,身体比思想更诚实地先一步僵在了原地。 旁边来接他的班主任林路并没有多看,只是赶紧拉过了陆桐秋的行李箱,把自己手上的伞递给她:“快点快点,别着凉了。” 陆桐秋回过神来正想接过,却不料旁边的少年先把手里的伞递过放在了她的手掌心:“用我的吧。” 陆桐秋有些压抑,不好意思地刚想推拒,可在老师转身后她回头,单视线里却已经看不见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她不确定此时的心情是什么,只是走的时候,她有些讷讷地捂住了胸口。 “不好意思啊,刚才在开会没听见你的电话。”两个人到了宿舍楼,林路收了伞,撇了撇身上的雨水,用衣角擦了擦自己积满水了的瓶盖厚的眼镜儿,把手上的钥匙递给她,“快上去先收拾一下吧,夏天感冒了可不好。” 陆桐秋乖巧地点点头,拖着自己的箱子上了电梯。宿舍楼里有几分阴冷,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抬手搓了搓鼻子看着电梯上的数字一点点变化。她双手背在身后,绕起伞的时候看见伞柄上有串很小的栀子。她低头凑近,皱了皱鼻子想要再闻得明晰一点,却发现那一点清淡的味道早就随风消失了。 而林路送妥了陆桐秋,撑着伞往办公楼返回的时候才在半路走廊上撞见并认出了熟悉的学生:“小闻?你怎么在这儿?怎么淋成这样了?” 作为学校有名的风云人物,还是林路刚毕业那年就遇到的最心尖尖上的竞赛生,林路和闻徵的关系非常不错。 “王老师让我过来签保送确认,给新生演讲的稿子她也要看看。”闻徵如实回答,看着林路几乎已经湿透了的短袖,“我刚才和老师你们一起进来的。” “啊?”林路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摘下眼镜再扯起衣角抹了抹水雾,“是吗...刚才雨太大了,眼镜都花了,根本没看见你。” 他一边念叨着海城今年的雨真是大得邪门儿,一边和闻徵挥了挥手,走进了高一年级组的办公室。 而闻徵也拍了拍自己肩头的水,抬手推开了高三年级组办公室的门。 里头的吊扇正吱丫吱丫地转着,几扇 4. chapter4 [] 陆桐秋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人就办完了转学手续,在林路三言两语的介绍下,她对于一中的印象也仅仅停留在他不断重复的“这儿的军训真的很严格”。 原本她并没怎么当回事儿,但在军训的第二天,从闷热的宿舍起床,再穿着长袖校服站了两个钟头军姿之后,就有人相当干脆地撅在了陆桐秋身上。 陆桐秋个子小,正站在队伍的快末尾处,原本自己也站的晕晕乎乎的,被身后的男生猛得一砸,直接连人带着脚边的水杯都扑在了滚烫的塑胶地上。着地的右脸狠狠的和操场上的小石子摩擦了一番后,当下陆桐秋就感觉到了脸颊上泛起的黏腻潮湿。 她躺在地上,和不远处的教官不自然地对视了两秒钟,然后果断地狠狠闭上了眼睛。 晕倒的那个同学叫孟青槐。 高中的孟青槐还很瘦弱,骨架小,皮包着骨,整个人看上去矮矮小小,像是个小窝窝头似的,旁边站着两个护送他们过来的高大男生,自己靠在医务室的角落里面如菜色。 但即使是这样,这个小窝窝头也没停下过他那一直在碎碎念的碎嘴子:“我们这一届也太惨了吧,往届军训都是走个过场的我都根本没有做好准备就来了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待我...” “同学,你闭闭嘴行吗。” 在陪护的同学们都已经眼观鼻鼻观心完全搭不上话的时候,医务室的老师终于忍不住从电脑后头幽幽地探出了脑袋:“你嘴歇会儿吧,你面前这小姑娘都要听晕过去了。” 被点名的陆桐秋缓缓睁开眼睛,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只能有些迷茫地咧嘴笑了笑。 靠在墙角的班长和蹲在门口的体委立刻抛过来了疑问的视线,带着相当的跃跃欲试盯着陆桐秋,明显渴望她现在就立马倒下,能让他们可以再在医务室再凉快一会儿。 正在陆桐秋斟酌着要不要往下倒的时候,医务室的门突然被撞开了。 陆桐秋的短发被门带进来的风吹得老高,和着汗贴在了她的眼前。 在她低头狼狈地扯开眼前的头发,眯着眼睛抬起头来向门口望去的时候,她见到了闻徵。 撞开门冲进来的少年高个儿,修长,是正好介于成年男人和少年青葱之间的清瘦有力,穿着和陆桐秋他们不一样的制式校服。比起他们的运动装来,他身上的白衬衫看起来干净得和他们这些小土包子完全不在一个世界里。 陆桐秋缓慢的眨了眨眼睛,过了良久才从他的脸上扯开了视线,才注意到他手上抱着一个女生。 长发,栗棕色的大波浪,无趣的校服和制式格子裙都没能掩饰住的不同于青涩的美丽。 “老师!!!晕过去了!!”闻徵旁边的男生叫着找医务老师,反手就扒拉开了挡在他前面的陆桐秋和坐在椅子上的孟青槐。 陆桐秋一个趔趄,听话地站去了墙边,但探究的目光还留在了前头的闻徵身上。 医务老师正在给那个漂亮的姑娘解开衬衫领子让她透透气,闻徵自觉不方便看,就扭过了头去,刚好让陆桐秋能看见个侧脸。 是很漂亮的男生,十五岁的陆桐秋这么想,她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他眉眼如同淡墨的山水画,形状优雅,一双凤眼眼尾狭长,妥帖地包裹住了墨色深邃的瞳仁,每一个弧度的走式都是宛如范本似的标志。明明睫毛很长,合着上翘的眼尾却并不会让人感觉轻佻,反而是带着深邃的温柔。 闻徵似乎是察觉到了陆桐秋的视线,扭过头了瞥了角落里的人一眼。 陆桐秋带着还不怎么清醒的神智,只是痴痴地望向那双眼睛。 他没有避开视线。 真是温柔却凉薄的一双眼。 ------------------------------------- 多亏了孟青槐的这一晕,让陆桐秋逃过了后续两天的烈日。 但自从上次被孟青槐撞到地上蹭着脸之后,她的左脸上就敷上了一小块儿正方形的纱布,规规整整,四角还都贴着胶布,活像一张卷子上被打上的修正带补丁。 而肇事者孟同学也因为愧疚,自告奋勇地说等他们回去军训了,他要站到了陆桐秋的身边,为这位美丽的同学挡一挡太阳。 陆桐秋睁着双大眼睛眨了眨,看了看腰身比自己还窄一圈的豆芽似的孟青槐,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但也不知道是他们运气好,还是孟青槐的嘴太好,自从他说完要挡一挡太阳以后,一中的军训就因为海城的暴雨预警被迫转移到了室内。 室内狭小,没什么正步可踢也不好高喊口号,学校看着已经被磋磨得黑瘦的孩子们,大发慈悲地说军训就停了吧,临时改了安排,在室内自习了几天,接着把原本的开学典礼往前挪到了现在。 陆桐秋脸颊上贴着个正方形的小纱布,端正地坐在体育馆的前排,侧耳听着旁边的孟青槐念叨考试分班的小道消息。 孟青槐的话都且密,但陆桐秋从来都擅长听人说话,除了中途打了两个哈欠之外,其他时候竟然还能和孟青槐应和上两句。 “你听说要按成绩分班这回事儿了吗?”孟青槐问。 陆桐秋的眼神正随着台上准备结训典礼的人来来回回游离,听到这句话之后转过头:“嗯听说了,是明天考试吧。” “是啊,听说分班考为了拉开分差,卷子特别难呢。”后面的女生听到他们在说,也凑过来议论,“我去贴吧上发帖问了,说历年来全是地狱难度,晕。” 孟青槐的脸随着后头女生的说辞,逐渐开始展露出相当便秘的表情。 他皱着脸看向旁边的陆桐秋:“你数学好吗,你数学好到时候可得罩着我啊。” 大家都隐隐听说过陆桐秋不是跟着他们升学考进来的,直觉这位同学该是个大神。 陆桐秋看着周围一双双热切的眼神,低头搓了搓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尴尬咧了咧嘴:“那个...我不用参加考试的。” 她是跨地区因为竞赛成绩被破格招收的,校长和她外婆面谈了几轮之后确定了直接送她进实验班培养,所以来接她的也就是实验班的班主任林路。 “我靠...你这。”孟青槐相当夸张地瞪大了眼睛,“我一直以为美女,不用特别聪明的。” 陆桐秋抿着唇,思忖了一下最后很认真地说:“破了相的美女还是要的。” ------------------------------------- “滋————” 正在几人闲聊的时候,就听见舞台旁边的音响发出了巨大的噪音。陆桐秋皱着眉头别过了头,却正巧看见角落里一个修长瘦高的身影。 “各位同学们,请安静一下。”站在旁边维持纪律的学生会同学拍了拍话筒朝大家比了个收声的手势,“我们的开学典礼马上就要开始了,大家请稍安勿躁,我们在调试设备之后就准备开始。” 孟青槐揉着耳朵抱怨:“这设备怕是得调试一辈子吧。” 旁边的陆桐秋却异常安静,孟青槐见她一直看着一个方向,也凑过头去张望了张望:“看啥呢这么入神,后台有什么好看的吗。” 陆桐秋指着舞台侧边围着的一群人:“他们在那儿是要干什么啊。” 孟青槐眯着眼睛张望了一下:“哦,礼仪队的,应该是后面要颁奖什么的。” 礼仪队的姑娘个字大多都高挑,在人群中间显眼得很,中间有一个人是陆桐秋不久前见过的。 那个姑娘个子高挑,一直在指挥旁边的人布场,穿梭在人群里的时候漂亮的大波浪长发披在后背随风动着。她穿着一个红格子的背带裙,衬得一身的皮肤简直白得发亮。 陆桐秋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没几天就已经被晒得泛黄的胳膊,感叹人和人的差距可真是不小。 正唏嘘着,她刚巧抬头时却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像是凭空出现似的,靠在紧急通道玻璃门外的走廊栏杆上,伸着腿低着头倚靠着栏杆,整个人的姿态舒展松弛,和室内吵吵闹闹的状态截然不同,像是只在云间闲庭信步的鹤。 她又想起了那双漂亮得动人心魄的眼睛。 她瘪了瘪嘴,转过了视线。 旁边的孟青槐还在担心着分班考的事,和后座的几个人聊得火热,陆桐秋不好插话,就干脆做着自己最擅长的事——安静看着周遭的人和环境。也不知道一言不发地坐了多久,在她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快抽离开来的时候,她原本涣散的视线看见那个漂亮的女生走上了台。 几乎是同一时间,原本从嘈杂的音响和所有人叽叽喳喳的聊天声音同时消失了。 她带着礼貌的微笑走上台,站到了讲话台后面微微弯腰对着话筒说:“大家下午好呀,我是今年升入高三的高三一班孟青禾,在这里欢迎大家成为海城一中的一员。” 青禾,陆桐秋听到这个名字的浅浅挑了挑眉毛。。 “怎么是她啊...”旁边的孟青槐啧了一声,有几分不太开心的样子皱了皱眉,“真扫兴。” 台上的孟青禾还在说些欢迎词,陆桐秋听见了孟青槐的 5. chapter5 [] 闻徵侧身,就看到了已经自觉地把自己塞进角落里的陆桐秋。 看着她一脸听完八卦之后又想装着完全不关注的放空的样子,闻徵笑了笑,什么都没解释。看到室内的人在向他招手,他收好手上的演讲稿,抬头走了进去。 体育馆内湿热,随着孟青禾的介绍和铺垫,掌声和热浪在门开的那一刻扑来。陆桐秋同时站直了身子往前看,就看着那个修长挺拔的背影逐渐走向人群。面向热闹的人群,陆桐秋是唯一一个他背对而向的人。 陆桐秋看着他修长的背影,心想自己叫他鹤也还是真没说错。 不过没什么心思想关于这个人的其他,在闻徵开始他的演讲的时候,陆桐秋还在努力顺着自己手上分明有一整张A4纸那么多林路的“两句话”。 孟青禾来叫她的时候,陆桐秋还在小声快速念着稿子,见有人来催,她小跑着跟着孟青禾就上了台,却没发现那时候闻徵还留在台上。 台下的人还在鼓掌,就见短发的女生在还没报幕的时候就已经走上了台,一脸茫然地抬头看向前方刚放下话筒的闻徵。而不出意外的,话筒在放在的那一刻又发出了巨大的噪音,让所有人都一边看着台上的情况,一边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怎么这就跑上去了...” “好可爱啊哈哈哈小小的跑的还挺快...” 前排同学议论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了巨大的噪音里。 闻徵看着陆桐秋不解的神情和在这种时候还莫名其妙的淡定,好笑地自己又拿起话筒,等着她有几分茫然地走到了自己身边,再礼貌地把手里的话筒递给了陆桐秋。 孟青禾作为主持人站在斜后方,透过刚才还在散发着噪音的话筒传出来声音救场的声音仍然很甜美:“接过我们高三学长手中话筒的,是高一的新生代表陆桐秋。请大家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在军训的时候还为了同学不小心负伤的小同学——桐秋!”。 大约是体育馆里太热了,陆桐秋从室外走脑袋都有些懵。少年在光里长身玉立,侧着身看着她——因为他要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所以闻徵一直是的的确确是在注视着她的。 陆桐秋毫无防备地就撞进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周围仍旧很喧闹,甚至在这个拥挤的临时舞台上都站了不少人,可在那一瞬间,陆桐秋却只觉得自己坠入了一片安静湛蓝的海。 因为室内的高温,闻徵的额边挂着几颗汗珠,在巨大的打光灯下闪着亮晶晶的光泽,随着转身的动作,慢慢划过他的眉骨。 陆桐秋的脸几乎是轰得一下就热了,她快速转过了脑袋,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纸。 “大家好,我是高一一班的新生陆桐秋。” 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不太一样。陆桐秋的声音很冷清,带着点南方的发音习惯,但却并没有吴侬软语的娇俏感,相反有几分低沉。 闻徵已经走下台了,在听见她说话的那一刻却还是转过了头。 原来叫陆桐秋啊。 ------------------------------------- 等陆桐秋讲完话的时候,闻徵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不好再坐回原地,下了台之后只能在队伍的末尾站着。旁边同样站在队尾的是几个之前举班排的高个子男生,几个大高个儿原本正支着牌子,腿一歪趴在牌子上昏昏欲睡,看见陆桐秋被人带过来的时候才勉强掀了掀眼皮。 “哟,代表好。”离陆桐秋最近的一个男生歪过了头朝她笑了笑,指了指自己,“顾迟,和你一个班的。“ 顾迟个子很高,尽管趴着却都比陆桐秋高了半个头不止,皮肤是很漂亮的小麦色,从体格来看,是个很标准的体育生没错。陆桐秋抬头看着他笑了笑:“你好,陆桐秋。” 两个人还没来记得再说话,从顾迟身后身后就探出了个脑袋,眼神在两个人中间晃了两个来回,打趣地说:“迟,人家学生代表呢,态度尊敬点儿,一眼不看着你怎么还勾搭上学霸了?” 顾迟依旧懒洋洋地趴着:“怎么,同班同学要你管。” 陆桐秋正折起自己手上的红纸放回口袋里,闻言忍不住笑了笑,却也没有说话。 凑过来的那人咧嘴笑了:“是啊是啊,万一美女就喜欢我这款呢。美女,陆海,也是一个班的,有事找我。” 实验班除了各地招来的竞赛生源之外,也提前招了一批体育特长生,想必顾迟他们就是其中之一。 齐刷刷的小麦色一米九,晃的陆桐秋都有几分眼晕。 “明天他们要分班考,你如果没事的话,要和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吗。“陆海的话比顾迟要多一点,聊起天来格外自来熟,“我们结束训练,订了市郊的一个场地去烧烤。” 陆桐秋抿着唇,看上去安静中透露着拘谨,并没有打算和他们多说,只是摇着头笑:“我刚来海城,开学前这几天打算在学校周边转转。” 她是经过学校协调转了学籍过来的,在之前几乎没怎么来过海城,对于这座城市实在是称得上是人生地不熟。而海城一中的地理位置相当好,周围有很多博物馆和之前的历史古街道,陆桐秋想着趁着还没开始上学多去周边转转。 顾迟他 6. chapter6 [] 第二天就是传说中的分班考试。 陆桐秋被宿舍里的同学摸头蹭手蹭了半天学霸之气后,送走了依依不舍的室友们,自己一个人在空旷的宿舍里无所事事地背着手转了两圈,最后拿过了书桌上的镜子坐到了椅子边,小心拆下了脸上的纱布。 她认为自己伤的其实不重。只不过是突然被孟青槐一把子带到了地上,摔得没有任何准备,脸直接着地在塑胶跑道上摩擦了些距离。于是伤口的面积格外大,看上去也分外惨烈。 陆桐秋原本皮肤就白,这一大片的小伤口当时带着塑胶跑道的硬颗粒,满脸的印子压痕还渗着血,看得孟青槐差点给她跪下。 但修养了这么些时日,陆桐秋看着镜子里已经差不多都结了痂的伤口摸了摸脸,对自己恢复的速度倒还挺满意。 刚换完纱布,陆桐秋一抬头就听到窗外传来了隔壁教学楼传来考试的打铃声。` 陆桐秋好奇地走到窗口趴着看了会儿。 总是热闹的学校这会儿寂静无声,原本总能看见嬉戏打闹的少年人的路上见不到一点踪影。陆桐秋撑着伞沿着树下一路走,只能听到浅浅的鸟鸣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了小雨,正漫天飘着。 陆桐秋倚着窗子发了会儿呆,总觉得有种置身事外的脱离感。 她很习惯这种感觉,在看了看时间之后,决定自己出去逛逛。于是拿起靠在角落里的伞,系好鞋带转身下了楼。 而另一边。 在闻徵的视线里,就望见一抹鲜艳的颜色撞破了他原本有些涣散的视线。苔藓绿色的伞在半空凭空晃了两晃,在细密的的雨里仿佛一朵突然出现的小蘑菇。 他提起点精神,对于对面人抛来的问题浅浅嗯了一声:“你看着弄吧,我今天没什么事。” “行,那我安排了啊。”对面的人打了个响指,“到时候叫你你得来。” “弄点安静的。”闻徵倒也没反对,只是转过了身,趴在了栏杆上。 一中老校区修建的年头相当久远了,铁质的栏杆低矮。闻徵趴着,几乎半个身子都要探出外头,转头就能碰到旁边伸展的芭蕉叶。雨天的空气很好,没有了之前燥热不安的暑气,清爽的风略过大片的梧桐,带着阵阵的青草香气。 旁边的人还念叨些什么,闻徵兴致不高,干脆低着头放空,任由自己的视线被唯一的一抹亮色吸引。 今年年底,他的父母就要双双从国外回来去老宅,闻徵大概已经有三四年没有和他们见面了。 从他小时候记事开始他和父母之间大部分问候都止于年节的问候和学习生活的要求。而这次也没有什么意外,闻徵知道,他们回来是为着他成年的事。 除了信托之外,闻徵作为他父母这场联姻里唯一的孩子,并且是闻家这一辈的长子,按照着闻家的规矩和太爷爷的遗嘱,成年之后可以归到他名下的实业,说是能买下整个海城都并不夸张。 闻徵知道自己某种程度上,是非常值得他们在意的。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抬起嘴角笑了笑,看不出什么厌烦的情绪。 而陆桐秋偶然抬头的时候,好巧不巧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站在二楼的闻徵穿了一件深灰色的短袖,质感看上去很柔软,贴着他宽阔的肩膀,露出线条明晰的锁骨和漂亮的手臂肌肉。他双手搭在栏杆上,朝着下方微微勾着嘴角,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刚好碰巧地望向了她的方向。 这和之前遇见的闻徵都不一样。虽然同样都是安静的雨天,但今天的闻徵却并不如之前的疏离。他似乎是真切地从半空中落到了人世间里,戴着眼镜,浅浅勾着嘴角,带着些柔软的潮湿意味。 陆桐秋感觉到自己的脸应该是又红了。她甚至都没有办法做出正常人害羞时候的反应,躲不了跑不动,只是失神地站在原地。伞柄跌在她的肩头都没有能引起她的注意,她像是刚破茧来到这雨季不知所措的蝉,躲在一片青绿色后窥探着明亮的光。 闻徵也看见了下方的人。 她似乎有些惊讶,但没有害羞跑开。反而是像是克服了很大心里障碍般,生硬地笑了笑,点了点头似乎打了声招呼。 闻徵看着她,也破天荒地很柔和地抬起嘴角笑了笑:“早。” 陆桐秋在看到他笑的那一刻,原本还残存的一些理智像是宕了机的电闸,在瞬间烧掉了最后一点线头。她几乎是无意识地转了身,僵硬地快步走出了校门,直到最后停在便利店的冰柜前。 青槐的警告原来不是空穴来风,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就算了,怎么还这么招惹人呢? 陆桐秋深吸了口气,半蹲着弯腰仔仔细细打量了半天,最后从最下方抽出了一瓶茉莉花茶,贴在自己脸上狠狠地冰了冰自己烧红的脸颊。 便利店里大概也是刚开门没多久,店员小哥整慌慌忙忙地在卸货上货。他抱着箱子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小姑娘拿着瓶茉莉花茶痴痴地站在原地。 他出声提醒:“同学小心啊,一会儿要下大雨,所以我们现在正着急卸东西呢,你小心着脚下哈。” 还没等陆桐秋说话,小哥压了压帽子就又跑开了。 陆桐秋闻言也赶紧结了账,撑着伞沿着小路往外走去。 一中坐落的地理位置非常好,出了校门经过一条满是小店的巷子,就能到海城的市中心——砚山。 可以说海城就是以砚山为中心逐渐建立起来的,而砚山的顶峰就是一座百年的古塔,依着塔下是一座古寺,名字叫桐山寺,依山而建,随着海城的世代传承一直宁静矗立,近百年一直香火鼎盛。陆桐秋准备来海城的时候,就听自己的外婆说要是来了学校,有空的话可以去旁边的桐山寺转一转。 “你是在旁边的医院出生的。”外婆摇着蒲扇坐在窗边浅浅笑着,“既然有缘分就不如去看看,我们家虽然不信这个,但有敬意总是不错的。” 陆桐秋照着手机的导航慢慢往落桐塔走,路上的银杏已经有了金色的印迹。随着风会带下一些早秋的落叶,被扫去了道路的两旁,倒显得色彩缤纷很是漂亮。 工作日市中心路上的行人也不多,马路上前后只有两三拨人和陆桐秋一起走着,他们说到了好笑的地方还会凑在一起大声说两句,几句话就飘到了后头陆桐秋的耳朵里。 “听说这庙最灵就是求姻缘,我有朋友刚来拜完回去路上就出车祸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和那个撞歪了她后视镜的人就看 7. chapter7 [] 但俗话说得好,听人劝吃饱饭。 陆桐秋在下山的时候,就看见原本还算晴朗的天气突然阴沉了下来。一片墨似的乌云早已经遮住了原本苍翠的山,压着塔顶直逼人而来。 在感觉到一滴接着一滴雨砸落在她头顶的时候,陆桐秋一瞧这雨势不小,赶紧停下了下山的步伐往回走去。 而之前在塔边拍照的游客也纷纷避开了塔和大树,直往旁边的寺庙里来。 “怎么办啊,看这雨好像短时间里不会停啊。”陆桐秋刚站到寺庙的屋檐下,发现碰巧旁边捂着额头抛过来的是刚才走在她前边儿的几个小姑娘。 “我看了天气预报。”旁边的人又是一声叹气,“好像要下一个多小时,我们估计赶不上车了。” “啊?这...我明天还有早会呢...” 陆桐秋听着她们对话,也一同有些担心地望向了外头。 雨势已经逐渐大了起来,和之前细密的小雨不同。伴随着几乎照亮了整个天际的闪电,在山的那边响起了沉闷又连续的雷声,整个地壳似乎都在随之翻动。 雨下得越来越大,所有走里头走出来的人和从外头往里避雨的人全部堆在了门口。窄窄的门廊处站了几十号人,两侧都是如瀑布般的大雨如注,把所有人都逼在了一条窄窄的范围里。 陆桐秋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往里头站了站。 她这么一挪,不留神就撞到了身后的人。 “不好意思不好意...”她赶忙道歉,却又愣住了。 一个人如果在短时间内不停重复地偶遇另一个人,很难不对他产生多余的印象。 陆桐秋怔愣着,看着后头那个穿着灰色短袖戴着黑框眼镜的少年。 “怎么每次下雨都会碰见你。”那是闻徵主动和陆桐秋说的第一句话。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站着,面对着外头的暴雨倾盆。陆桐秋小心地避开了闻徵的白色球鞋,规规矩矩背着手站着,形状雅致的远山眉微皱,和他解释:“因为最近是雨季。” 不过要说凑巧也是真的。闻徵是本地人,对于这些从小就去的景点没什么兴趣。但今天从上午接到电话开始,他总觉得有些心绪不宁,在应了邀约之后想着时间还早,懒得回市郊的老宅就干脆出来散散心,谁能想到一散就遇到了这个出门前还刚碰见过的人。 她的伞颜色鲜艳,闻徵刚和寺里的方丈告别出来,准备下山的时候就看到了下方那个安安静静随着人群一顿一顿往下的绿色小蘑菇。 后来雨下大了,两个人难免就避到了一起。她大概是有些怕冷,一步一步从风口往里小心翼翼地挪,一步一步的碎步子,动了半天却都始终离他很远。 “是,最近是雨季。”闻徵重复了一遍她的回答,温柔笑了笑,“今天记得带伞了。” “我一直带着的,我开学的时候不知道这儿下雨多还被淋过所以”陆桐秋原本想解释,自己最近一直随身带着伞,可脑子在飞速转动的时候,随着意识陆桐秋才突然意识到。 原来自己那天叫住的真的是他。 她看向闻徵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 闻徵的个子大概和顾沉差不多,有力量的肌肉线条但没有那么有压迫性。宽肩窄腰配上修长的脖颈,有一种介于男人和少年之间的清朗。 在陆桐秋一边思绪漂浮一边偷偷打量闻徵的时候,突然有人向他们走过来:“那个...姑娘你好。” 陆桐秋原本正聚精会神,这会儿有种被抓包的感觉,赶紧转头看和她说话的人——是刚才站在她旁边的姑娘。 “实在很不好意思,但是是这样的,我们两个着急赶车回隔壁市,现在的雨如果有伞应该还能走过去。但我们没带伞,这边四处又没有卖雨伞的...”她不好意思地说着,然后指了指陆桐秋手上的伞,“您和您朋友方便共用一个吗,这个伞您就当卖给我们可以吗,真的真不好意思但...” 陆桐秋张着嘴有些不知所措,她们明显是把她和闻徵误会成认识的朋友了, 认识...现在确实算是被动地认识了。但这种几分面熟,却又连自我介绍都没正式做过的情况下,要再请他帮忙似乎比完全陌生更不合适了一些。 陆桐秋陷入了纠结,可就在她思考的这几秒,旁边的人却率先比她做出了反应。 他把手上的伞递给了她们:“用我的吧。” 然后转身,对着陆桐秋说:“我朋友开了车在下面,等一会儿雨小了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们送你回学校。” ------------------------------------- 可能人生中真是能量守恒。 上次陆桐秋向他借伞,这次闻徵用了陆桐秋的。就当是还他的吧,陆桐秋这么想,扯平了。 两个姑娘满脸感激地冲陆桐秋笑了笑,小声说:“你们太好了,祝你们永远幸福哦。” 接着接过了伞,也不顾仍然滂沱的雨势,转身就往雨里走去,大概是真的着急。 陆桐秋和闻徵都没有在意他们的误会,对着彼此也都觉得根本没有解释的必要。陆桐秋双手背在身后,前后踮着脚低头看着地面上不断涌进来由退却的水迹,像极了潮涨潮落。 她和闻徵没什么话可说的,只是安静地并排站在屋檐下,看着雨珠从古老的飞檐上下坠,远处的山和乌云互相掩映着和天空毗邻,像极了一望无际的海平线。 从陆桐秋的角度,刚好能看到闻徵微垂的眼睫,和纤长的睫毛后那双深邃的眼眸。 明明仍然还是非常不熟悉的陌生人,但和一群素不相识的游客一起站在这滂沱大雨里,陆桐秋挨着闻徵却莫名地感觉到了一丝很浅的安全感。 和那姑娘说的一样,大概过了快一个小时,雨势才渐收。 陆桐秋张望了半天,伸手探了探外头的雨,最后回身和安静站着看着山的闻徵说:“学长,应该能下山了。” 闻徵点点头:“好,伞给我吧。” 他个子和陆桐秋差得多,自然而然的,他就没有想过要让陆桐秋给他打伞的事儿。但看着陆桐秋惊讶了一会儿再笑笑把伞都给他的时候,他却也跟着抬了抬嘴角。 雨后的空气非常好,晚风中带着些凛冽的秋意。簇拥在一起的人从门里鱼贯而出,沿着窄窄的台阶陆续下山。 闻徵右手撑着那把上午他就注意到了的伞,和陆桐秋随着人流慢慢向山下走去。 下山的路上经过了落桐塔,陆桐秋拿起手机飞快地拍了张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