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意》 1. chapter 01 [] 《甜意》 文/金岫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 怎么回事呢—— 明明只是多看了一眼,漫不经心的,手心里却泛起潮热的湿。 - 秦咿和梁柯也的第一次正面交锋,发生在高考结束之后。 七月过半,竺州市难得少雨,天色晴朗,玻璃窗外一片灿灿。竺州美院的录取通也在此时抵达,送到了秦咿手里。 薄薄一张通知书,一本颇具质感的入学手册,这两样东西,让秦咿应聘成功,得到了一份收益可观的暑期兼职。 做兼职的地方是家画廊,占地近千平方米,内部采用极简式设计,高低不一的纯色展览墙,增加了空间叠跃感。 秦咿主要负责艺术品的讲解与售卖,正式入职后,她接触的第一份工作却有些特殊—— 小提琴独奏音乐会。 一场在画廊举办的音乐会。 租下画廊的人姓林,演奏者是林家的小女儿林卿阅,这场音乐会也是林卿阅的十八岁成人礼。为保护隐私,现场并不对外开放,只邀请了部分亲友前来观礼。 场地精心布置过,临时搭建的舞台离地四十公分,有三层台阶,摆放了不少蜡烛做装饰。 烛火亮起,墙壁上的新印象主义画作轮廓模糊,立式谱架、单人海报、整齐排列的座椅,以及空运来的新鲜花束,全部笼在温黄色的光晕之中,有种迷离的复古感。 秦咿与林卿阅年龄相仿,她心思细,做事也周到,独奏会正式举行这天,被借去给林卿阅当助理。 休息室在走廊尽头,秦咿敲门进去,林卿阅正举着手机给一只布偶猫拍照。 小猫是林卿阅的宠物,养了近八年,走到哪都带着。两个妆造师围在林卿阅身侧,一个帮她弄头发,另一个拿着沾了修容粉的化妆刷沿锁骨轻轻扫过,加深线条。 秦咿穿高跟鞋,脚步略重,林卿阅循声看过来,气氛莫名静了瞬。 林卿阅不是第一次见秦咿,对她并不陌生,只不过,之前的几次见面秦咿都是T恤半裙,满身学生气。今天,为了配合氛围,画廊的美女老板借了条礼服式的小裙子给秦咿,嘱咐她好好打扮。 裙子是浅色的,质感软薄,肩带处嵌着颗粒细小的水晶。秦咿偏瘦,肩颈线条流畅曼妙,俏生生地站在那儿,腕上的手环和耳垂处的耳饰碎光流动,像是油画里走出来的圣洁少女。 电光火石间,林卿阅突然想起,她父亲收藏的瓷器里有个种类叫“鹅绒白”,指一种纯净如凝脂的釉色。 秦咿这样子,倒像是镀了满身的“鹅绒白”。 猫咪在这时咬了下林卿阅的手指,细微的痛感略过皮肤,她微微笑着:“这条裙子有些压秦小姐的肤色,看着没精神,你另换一条吧。” 秦咿怔了怔,“我没准备其他的……” 话没说完,林卿阅已经移开视线,她看向一旁的妆造师,“从我的衣服里找一套,借给秦小姐。” 不容置喙的态度和语气。 客用休息室没有隔间,秦咿不习惯在外人面前换衣,去别处找了个地方。借来的衣服装在袋子里,她打开看了眼,是条连身裙,牌子不算小众,但款式和设计要低调许多。 衣服换了,首饰就变得不太配套,秦咿将它们全部摘下。少了修饰和点缀,整个人看起来温吞了不少,不像先前那么招眼。 秦咿收拾妥当再回到休息室外,她正要敲门,听见里头漏出几声话音—— “她是来做助理的,还是来抢风头的?打扮得比我都隆重,喧宾夺主,讨不讨厌?” 林卿阅的声音,带着股不满的劲儿—— “借她的那条裙子不用还,让她留着吧。” 弄头发的妆造师接了一句:“小姑娘眼皮子浅,没见过大世面,别跟她计较。” “也不能怪林小姐多想,”另一个妆造师说,“现在的小姑娘各个了不得,看着单纯,实际特别会使绊子,稍不注意就被算计了。” “算了算了,不提她。”林卿阅说,“你们再给我补补妆,眼睛这里。今天我请了一个特别重要的朋友来观礼……” 后面声音变低,听不清了。 门外,秦咿的手机震了下,同事发来消息问秦咿能不能帮忙买几卷胶带,他这边杂事太多,实在走不开。 秦咿眨了下眼睛,回复:【好。】 - 外头太阳大,晒得路面发烫,秦咿顶着高温跑了趟便利店。她将买来的东西送到男同事那儿,同事很感激,给了她一瓶没开封的纯净水。秦咿正觉得喉咙发干,拧开喝了口。 小姑娘模样秀气,随便做点什么都能招惹视线,男同事的目光停在她身上,怎么也收不回来,搭话道:“上午见你的时候,你穿的好像不是这身衣服,怎么换了?” 秦咿神色平静,回了句:“不小心弄脏了。” 一面说话,她一面将瓶盖扣上,旋转拧紧。 盖子是白的,秦咿的手指同样白皙,连关节都纤巧,指甲上涂着带细闪的冰透色,晶莹似珠宝。 男同事多看了几眼,他觉得他的眼睛闻到了香气。 相貌出色的女孩子往往自带距离感,跟她打个招呼都要思前想后,更别说鼓起勇气去追,但秦咿的好看带了些天真感。她皮肤白,眼睛剔透,看上去是性格随和、很好打交道的那一类。 男同事猜秦咿应该不擅长拒绝,于是胆子大了点,说:“对了,下周有个电影首映礼,大投资,全明星阵容,朋友送了我两张入场券,要不要……” 不等他说完,秦咿直接打断:“两卷透明胶一共十三块五,你微信转我吧。走报销的话,我可以给你付款明细的截图。” 男同事微微一愣,点头说好,又有点不死心,“那首映礼……” 秦咿干脆把话挑明:“多谢你的美意,我最近比较忙,抽不出时间。” 男同事碰了个钉子,尴尬哂笑:“是我唐突了。” 原来,她并不是怯懦柔软那一挂的,甚至算不上温顺。 - 距独奏会正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秦咿本不想再去见林卿阅,偏偏妆造师找不到东西又来问,她只得回去。 再次迈进休息室,秦咿觉察到屋子里多了个人,不等她分神细看,就听林卿阅笑吟吟地开口:“你不要小看我,将来我一定能在世界上最有名的音乐厅办个人独奏会,到时候你来做我的演出嘉宾好不好?” 语气很软,话也微妙,与之前眼高于顶的样子截然不同 秦咿愣了愣,她看见两个妆造师对视一眼,神色暧昧地偷笑起来,与此同时,另一道声音,男人的声音,有些突兀地撞进秦咿耳朵里—— “我没兴趣给人做嘉宾,你水平也不够,跟不上我。” 挺狂的一句话,偏偏说话的人生了副好嗓子,音质清寒,似荻花卧霜。两相对冲之下,显出一种特别带劲儿的高傲感。 房间里一下子就静了。 气氛尴尬。 林卿阅面子挂不住,语气也变了:“姓梁的,你什么意思?大家是同一个老师带出来的学生,你考得上竺音,我也考得上,谁也没比谁差多少,你凭什么瞧不起我?” 姓梁。 在竺州音乐学院读书,练过琴。 秦咿心口突地一跳。 她下意识地扭头看过去。 墙边摆了组浅灰色的单人沙发,年轻男人带着耳机坐在那儿,微微低头,看不清五官,但腿很长,身形是少见的优越。林卿阅恼得眼圈都红了,他却浑不在意,懒洋洋地刷着手机,一身漠然又勾人的坏劲儿。 秦咿六岁开始接触绘画,基本功扎实,她喜欢速写,抓形和线条尤其厉害。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有一副适合入画的骨相,侧脸、脖颈、喉结,缓慢敲击座椅扶手的手指 2. chapter 02 [] 秦咿那一推力道不小,梁柯也往后退了步,不留神撞到衣帽架。 衣帽架是临时搬来的简易款,不吃劲儿,受力后直接歪倒,向外延伸的金属杆又刮到其他东西,摔的摔,碎的碎,休息室顿时乱作一团。 梁柯也的手被衣帽架的边角划了下,勾出一条将近两寸长的口子。伤口深浅不一,有的地方只是破皮,有的地方则出了血,殷红的颜色浮在他细瓷般冷白的皮肤上,莫名艳丽。 血迹缓缓下滑,梁柯也却抬眸朝秦咿看去,他眸光很深,又清又冷,叫人无端生出几分畏惧。 林卿阅最先回神,拿着纸巾要帮梁柯也擦伤口,梁柯微微侧身,没叫她碰到。 手上落了空,林卿阅心头一梗,她立即看向秦咿,语气很冲地说:“你凭什么推人?他都受伤了!” 秦咿深呼吸了记,“是我反应过激,医药费我会赔的。” 林卿阅冷笑:“你拿什么赔?兼职工资吗?” 不加掩饰的轻怠。 秦咿抿着唇,尽量整理情绪,不让人看出太多端倪。她衣服没脏,但鞋子和脚踝被咖啡淋到,有点狼狈。 于是她开口:“我的错我会认,你的猫打翻杯子弄湿我的鞋,你也要赔钱给我。” 林卿阅顿了下,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什么?” “小动物不懂事,但主人不能不懂。”秦咿看着她,“我的鞋被弄成这样,手洗很难洗干净,送去洗护中心大概要二十块,你微信转我吧。” 妆造师忍不住开口:“林小姐的父亲可是画廊的贵宾,你用这种态度跟人说话,还想不想干了?更何况,就二十块钱,你怎么好意思张嘴!” “我眼光浅,没见过大世面——”秦咿看向她,“这话是你们说的吧?我依照你们给的‘设定’做事,哪里不对?” 妆造师脸色一变。 她实在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有些柔弱的漂亮姑娘,居然是这种性格—— 不吃亏,锱铢必较。 林卿阅往梁柯也那儿瞥了眼,有点恼羞成怒,“秦咿,你不要太过分……” 话没说完,另一道声音响起,盖过了林卿阅—— “不需要赔偿。” 嗓音略低,显出几分寡淡,但气场很足,糟乱的场面瞬间被压住,安静下来。 不知从哪涌来一阵风,吹着梁柯也的衣摆,也将他额前的碎发吹得凌乱。他单手取下耳机,动作间衣袖下滑,露出套在食指和中指上的戒指。 秦咿注意到,这人的手指非常好看,细且长,肤色冷白,被指根处的银色素圈一衬,简直成了艺术品。 在秦咿看向梁柯也的时候,梁柯也也在看她,他目光由上自下,停在她脸上。 “和赔偿相比,”梁柯也说,“我更喜欢看人道歉。” 秦咿脑袋里嗡的一下。 林卿阅以为梁柯也是帮她撑腰,立即说:“你害人受伤,连句‘对不起’都没有,说不过去吧?” 秦咿知道,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但是,给梁柯也道歉,意味着给梁家的人道歉。 她可以赔钱,赔多少都行,要她向梁家低头,她做不到。 沉默几秒,秦咿转身走到角落,从摔得乱七八糟的那堆东西里捡起一块扩香石。 扩香石是用瓷粉石膏做的,拳头大小,雕刻成罗马柱的样式,握在手里分量不轻。 秦咿将塞给梁柯也,她看着他,“口头道歉没意思,还是以牙还牙吧——我推了你,你砸回来,我们就此扯平。林小姐另赔我一笔干洗费,二十块。” 林卿阅一愣,两个妆造师也愣了,面面相觑。 梁柯也眯起眼睛,“宁可挨打也不道歉,什么破习惯,你哪块骨头比别人硬?” 秦咿同他对视着,缓缓说:“我身上的骨头,每一块都很硬。” 梁柯也觉得挺有意思,忍不住笑了声,带了些讽刺的意味,“你叫什么名字?” 秦咿想,这真是个奇妙的情形,两年前她就记住了梁柯也,印象深刻。对梁柯也来说,她却是陌生的,陌生到连名字都没听过。 她压住心那些情绪,“秦咿” “秦咿,”梁柯也点点头,“打女孩是件特别下作的事儿,你料定我不会动手,所以才敢挑衅我,对不对?” 秦咿眼型偏圆,双眼皮线条清晰,专注地看着一个人时会显得有些倔,她摇头,语气很淡,“我从不高估陌生人的品行。” 这话不算客气,细品起来还带了点讥讽。 梁柯也目光沉下去,他朝秦咿靠近一步,声音压低,“没错,我的品行的确经不得高估,甚至算得上烂。无缘无故招惹一个烂人,是一种很愚蠢的行为,明白吗?” 距离改变,梁柯也身上的气息弥漫过来,秦咿被迫通过另一种形式感受到他——他应该很少抽烟,没什么烟草味,发丝和皮肤都很干净。 这种入侵式的气息交换让秦咿很不自在,她正要偏头躲开,敲门声响了,策划人隔着门板提醒林卿阅,独奏会即将开始,要她提前去候场。 林卿阅一直盯着秦咿和梁柯也,反应有些慢,隔了一会儿才出声应下。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感觉到,梁柯也和秦咿之间有些奇怪,表面剑拔弩张,内里好像又存在某种微妙的暗流。林卿阅不喜欢这种气氛,她想抓住梁柯也的衣袖,把他的注意力拉回来,就在那一瞬,梁柯也突然发力。 他抬手猛地一扬,扩香石裹着橙花精油的味道快速飞出去,强劲的力道激荡起微弱的风,刀刃一般割裂空气。 林卿阅心里一惊,眼睛睁大,两个妆造师不受控制地尖叫起来。 与此同时,扩香石越过秦咿的肩膀,沿着抛物线重重砸在她身后的墙壁上。 “嘭”的一下,石头彻底摔碎,粉末飞扬起来,犹如暴雪压境。 整个过程很短暂,也很激烈,梁柯也看着凶悍,实际上他控制了角度,并没伤到秦咿,更像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秦咿则一动不动,她稳稳地站着,不躲不闪,也没有不安和慌乱,始终保持着与梁柯也对视的状态。 阳光透过玻璃落进来,暖洋洋的,扩香石扬起的粉末仍在飘荡。梁柯也和秦咿看着彼此,看了很久,像是在用眼神较量,又像是某种纠缠,绵绵无尽。 时间似乎凝固了,所有画面都是每秒四十八幅的慢镜头。 房间里鸦雀无声,林卿阅脸都白了,她觉得梁柯也像个疯子,慢慢往后退了步,离他远些。 秦咿眼神中 3. chapter 03 [] 秦咿和谢如潇的关系有些特殊。 十多年前,竺州市化工厂发生过一起爆燃事故,造成三死一伤,直接经济损失过亿,秦咿的父母都是事故中的遇难者。 作为家属,秦咿得到了一笔赔偿,之后,她和年迈的外婆一起生活。仅过了半年,外婆在睡梦里无疾而终,小小的女孩再度失去依靠。 外婆的葬礼是远房亲戚帮忙筹备的,整个过程冷冷清清,来吊唁的人不多,其中有一个叫方瀛的女人。方瀛是外婆的干女儿,也是秦咿妈妈的闺蜜,两家常有走动,关系很好。 方瀛长得很美,性格也温柔,她生过一个儿子,但终生未婚,外婆过世后,方瀛收养了秦咿,后来,方瀛又收养了被家人抛弃的谢如潇,将两个捡来的孩子视如己出。 秦咿和谢如潇,两个毫无血缘的人,在方瀛的牵引下住进同一栋房子,共同生活了近十年。他们非亲非友,也不以兄妹相称,又比寻常的亲友羁绊更深,彼此惦念。 - 探监室里,谢如潇在玻璃墙后坐下,他坐姿有些颓,囚服松垮垮地堆在腰腹那儿,却不难看,气质清隽。 秦咿看着他,来不及思考,脱口而出:“别驼背,脊椎会变形。” 从小到大,秦咿总是对他说同样的话,要他别驼背,要他别胡闹,也别跟人打架。 他明明比她大,大了三岁呢,小姑娘却一直管着他。谢如潇也任由秦咿管着,他心甘情愿,他甘之如饴。 当现实过于冰冷的时候,是不该提起过去的,那会让人失去勇气,甚至伤筋动骨。 秦咿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有些懊恼,眼眸垂了下去。她不知道,隔着玻璃,谢如潇一直在看她,目光深邃而克制,因为克制得太狠,他甚至有些咳嗽。 时间缓缓流逝,谢如潇不喜欢这种沉默的气氛,他低笑了声,故意说:“你好像生活委员,整天盯着我检查仪容仪表。” 秦咿也笑了,她打起精神,“后天是你生日,我给你带了蜂蜜蛋糕,还有奶油司康和巧克力甜甜圈,都是你爱吃……” “以后别再给我带东西,”谢如潇打断她,声音淡淡的,“也别来看我,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秦咿咬住嘴唇,心里像是被某种柔软又坚硬的东西撞了下,滋味复杂。 谢如潇继续说:“之前你写信给我,说收到了竺州美术学院的录取通知,恭喜你。竺美是国内最好的艺术院校,机会难得,一定要好好读书。” 秦咿没说话,手指抠着桌面上的划痕。 谢如潇长久地看着她,“年满十八周岁以前,我们需要监护人,不得不住在一起。现在我长大了,你也是,既然已经独立,也就不必再有牵扯——” 一瞬的停顿后,他轻轻说:“以后,各走各的路吧。” 有个在坐牢的亲属,并不是件体面事,一旦秦咿以艺术家的身份走到高处,她的竞争对手很可能利用这一点,大做文章。 这会成为她的限制,也会成为她摆脱不掉的阴影。 不要为了我而背负愧疚,也别让我成为你的污点—— 这句话在谢如潇舌尖滚过一遭,被他咽了回去,刺得喉咙一阵涩痛。 秦咿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我懂了。” 她始终垂着视线,薄薄的光落在她脸上,像镀了釉的白瓷。几缕发丝垂下来,被风吹着,拂过嘴唇,秦咿抬手拨了下,动作很轻,整座探监室好像因她而有了香气。 谢如潇再也说不出更重更狠的话了。 他舍不得。 又过了会儿,秦咿想到什么,“你有没有听过‘梁柯也’这个名字?他是梁慕织和尤峥的……” 谢如潇怔了下,接着神情变得格外严肃,沉声说:“事情已经结束了,秦咿,两年前就结束了。不要再多想,更不要去招惹梁家,你手上没有任何筹码,也没人能保护你了。” 秦咿咬了咬唇,神色看上去有些倔,她眼前闪过几帧画面,都是关于梁柯也—— 他坐着,姿态散漫,他挑眉,神色讥讽。他嘲笑她骨头硬,傲慢得好像万事万物都入不了他的眼。 “我只是有一点不甘心。”秦咿喉咙发涩,她吞咽了下,“方瀛阿姨那么好……她明明是好人,却被尤峥欺负,被梁慕织欺负。他们都欺负她,凭什么啊……” 凭什么好人没有好报。 谢如潇叹了口气,不知道是该心疼还是该忧虑。 他一直都知道,秦咿看着柔软,其实性格很倔,甚至算得上刚硬。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小小年纪,又没有父母,谁来保护她? 遇到了困难了怎么办,有人刁难她,又该怎么办…… 探视只有半小时,时间快到了,谢如潇说:“我在外面有几个朋友,你都见过。联系方式写一个蓝色封皮的笔记本上,在我房间的抽屉里,万一遇到麻烦,你可以找他们帮忙。” 不等秦咿回答,抢在通话器被切断信号之前,他说出最后一句—— “好好生活吧,别再来看我。” 音落,谢如潇站了起来,他将要被带走,继续服刑。 秦咿觉得难受,她也站起来,手心贴在隔断的玻璃上,用目光追逐他的身影。 谢如潇看上去懒散,其实仪态很好,腰背线条流畅。他走了几步,似乎想到什么,忽然慢下来,回头朝秦咿望了眼。 秦咿的目光直接与他撞上。 她看见谢如潇抬起手,右手食指在太阳穴那儿轻轻点了下,而后手腕翻转,手背朝外,做了几个小动作。 手语。 谢如潇的爷爷是聋哑人,被方瀛收养之前,他一直跟着爷爷生活,手语练得很熟。认识秦咿后,他教过秦咿一些简单的句子。 雨似乎已经停了,光线与雾气交织,明明暗暗。谢如潇站在一扇玻璃窗前,站在流水般的光影里,淡淡笑着,年轻而英俊,甚至透出几分优雅。 他看着秦咿的眼睛,又做了个几个动作——右手食指先指向天空,然后手心朝外绕两圈,再竖起大拇指,接着是…… 秦咿看懂了。 他对她说:“明天会是好天气。” 监狱外好像起风了,荒草和树叶都被吹卷起来,遮挡天空。 秦咿却渐渐平静,不再难过。 明天一定会是好天气,会有温暖的阳光。 - 同林卿阅闹翻,得罪客户,秦咿原以为她会被画廊解雇,工资都未必能拿到,没想到老板居然将她留了下来。 八月是个好月份,各类艺术展层出不穷。秦咿兼职的马布尔画廊(MarbleGallery)签下了一位小有名气的青年画家,要办个展,小团队迅速进入忙碌状态。 天气热,午休时秦咿没去吃饭,躲在空调房里吹冷气。宣传总监手底下有个叫彦小文的姑娘,主动跟秦咿搭话,问她要不要喝奶茶。 秦咿点点头,说:“一起去买吧。” 奶茶店在街尾,挨着一圈商务楼,排队取餐的人很多。秦咿抬头看菜单,旁边有几个女孩子边玩手机边聊天—— “最近,你们有没有刷到过一个帅哥,好像是地下乐队的主唱,偶尔参加音乐节什么的。大数据知道我迷他,推了好多live视频,最高的一条点赞量有上千万,帅死了!” “是不是叫梁柯也,‘南柯一梦’的‘柯’?上过热搜榜?我看到过!确实帅,身材也好,我闺蜜超喜欢他,搞了一堆壁纸背景图,天天换着用。” “你看,这是帅哥本人的微博,互动量特别高,我追的小爱豆,出道两年了还赶不上他一半,数据人原地哭死。” “链接给我,我关注一下。” …… 彦小文也听见那些议论,她有点好奇,拿出手机正要搜名字,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来电人是彦小文的顶头上司,她不敢怠慢,耐着性子足足磨了十多分钟,通话挂断人都磨晕了,早就忘了什么帅哥什么热榜。 聊天的几个女生已经走了,彦小文抓抓头发,“我好像忘了什么事。” 秦咿笑了下,没作声。 - 晚上六点,一天的工作终于结束,秦咿准备下班。外面云层有些厚,半阴不晴的,彦小文问秦咿怎么回去,她开了车,可以载秦咿一程。 秦咿拒绝了,她说:“我住的地方离这儿不远,坐公交就可以。” 之前约秦咿看首映礼那个男同事听见两人的对话,要笑不笑地插了句:“大美女就是高冷,顺风车都不搭。” 秦咿没理他,推门走了。 晚高峰尚未开始,路况还算畅通,公交车很快进站。秦咿走上车,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耳机里播放着练习听力的英语新闻。 车子走走停停,秦咿有点犯困,快睡着的时候,朋友塔塔发来条链接,说是刷到个超级大帅哥,养眼得很,要秦咿一起看。秦咿脑子不清醒,她没多想,随手点开。 链接来自微博,是某场演出的现场录屏,转发和评论量都高得惊人。文案部分带了话题,秦咿看见那些蓝色的字迹—— #西南音乐节#、#梁柯也#。 视频里,天色已经黑透,虽然是露天场地,但几乎看不到星星。舞台下,观众多得数不清,挥舞着荧光棒疯狂尖叫,声音实在太乱,秦咿完全听不清他们到底在喊什么。 几秒钟后,爆闪灯和火焰光效同时亮起,舞台后的大屏幕上出现一个漂亮的暗红色logo,于此同时,一道声音,压过所有喧嚣,清晰地传进每一个人耳中—— “hi,好久不见。” 音质清寒,似荻花卧霜。 满场尖叫。 秦咿的身子麻了下。 这个声音—— 她认得。 气氛愈发热烈,数不清的手机镜头齐齐对准舞台。 舞台上,梁柯也黑T长裤,简单干净。他单手扶着立式麦克风,迎着众人的呼喊微微抬眸,导播的镜头立即推进,大屏幕呈现出他此刻的摸样—— 五官立体感很重,轮廓鲜明,鼻梁的线条尤为好看,眼珠黑沉如玉,清清冷冷。不必做任何奇特或夸张的装饰,他单是站在这儿,就足够耀眼。 粉丝高举双手,呼喊尖叫,荧光棒汇聚成暴雨中的海浪。 梁柯也居高临下,满身藏不住的傲劲儿,开口时,清越的嗓音 4. chapter 04 [] 弯月桥站到了,秦咿走下公交。 大概要变天,外面风有些大,树影摇摇晃晃。手机一直在响,秦咿低头看了眼,全是塔塔的消息。 塔塔:【宝宝,我发的视频你看了没?是不是超级帅?我也就循环了二十多遍吧,越看越喜欢!】 塔塔:【那句‘听话一点’,啊啊啊,太苏了太苏了,出道吧,我愿意为他花钱!】 秦咿有点想笑,觉得塔塔很可爱。 塔塔姓楚,名字叫楚安澄,高三时因为学籍问题,她转学到竺州,和秦咿同班,成了朋友。塔塔知道秦咿没有父母,也知道秦咿有个朋友在坐牢,但中间的细节塔塔并不清楚,也不知道秦咿和梁家曾有过纠葛,兴冲冲地拉着好朋友一块看帅哥。 公交站附近有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秦咿推门进去,先拿了两个饭团,又绕到另一边的货架挑饮料。 塔塔发来一条语音消息,特别激动地说:“宝宝,世界真的太小了!我发朋友圈说喜欢坏藤乐队,喜欢梁柯也的颜,一个朋友告诉我他认识梁柯也,一起喝过酒的那种!他说梁柯也是竺音大二的学生,管弦系小提琴专业,拿过一堆奖,履历牛得吓人,我截图给你看!” 听到这里,秦咿眉头皱了起来。 塔塔性格简单,容易感情用事,万一,她真的喜欢上梁柯也…… 便利店的自动门开合了下,“欢迎光临”的机械音响了一声,紧接着,又响了一声。 秦咿没在意,她咬着唇,正在想要不要把关于方瀛的事告诉塔塔。她还没拿定主意,塔塔先把截图发了过来,秦咿下意识地点开。 好几张图,密密麻麻全是获奖记录,“金奖”、“第一名”、“冠军”之类的字眼铺满屏幕,其中不乏含金量极高的重要奖项,当真是拿奖到手软。 秦咿忽然觉得梁柯也身上充满了矛盾,一面组乐队、唱摇滚,一面穿着礼服,在音乐厅里演奏帕格尼尼的《e小调随想曲》,野性狷介是他,傲慢清高也是他。 奖项列表后,附了张梁柯也比赛时的照片——灯光明亮的大型音乐厅,梁柯也穿着黑色衬衫,身形瘦高挺拔。他似乎有个小习惯,演奏时越是沉浸越喜欢皱眉,眼睑微垂的样子看上去清冷明净,不带一丝温度。 其他人华裙礼服,优雅得像在参加舞会,唯独梁柯也锋芒尽显,锐气逼人,如同沙场迎敌的将军,背后兵马陈列。 秦咿的目光长久地停在那张照片上时,她身后走来几个男生,吊儿郎当地闲聊—— “也哥身上是不是有磁场啊,专吸女的!刚刚喝酒的时候,满场的妞儿全围着他转,我一个都没勾搭上,白玩!” “吸女人?我看是女人‘吸’也哥比较多吧,就那种啊,深什么什么……” “卧槽,你真特么下流……” 弯月桥附近有个文创艺术区,周围清吧扎堆,时间越晚越热闹,算得上一处潮流腹地,年轻人都爱往这儿跑。 今天一整天,秦咿接收了太多与梁柯也有关的消息,对读音类似的字眼格外敏感。听见那声“也哥”,她有点不安,想快点离开,转身时不知是手臂还是肩膀和人撞到,手里的东西全掉在地上。 秦咿撞到的就是开黄腔的几个男生,其中一个梳着狼尾头,鼻梁和脖颈上贴着几道创可贴,满身痞气。 狼尾头被撞得趔趄了下,正要骂人,转眼瞧见秦咿乌发清眸,清清秀秀的,他眉梢一抬,又笑了起来。 “小妹妹,”狼尾头故意将去路挡住,“这么不小心啊,撞得我好痛!” 怪声怪调惹得其他几个男生都笑起来。 这几个人秦咿并不认识,见都没见过,但是,只要没有梁柯也,堵在秦咿心口的石头就落了地。 她对狼尾头说:“对不起。” 小姑娘看上去性格挺软,好拿捏,狼尾头笑眯眯的,“没关系没关系。”他瞄了眼地上的东西,“饭团是你买的吧?滚到货架底下了,肯定脏得不能吃。要不,我们加个微信,需要赔偿的话,你联系我,毕竟我也有责任。” 秦咿明白,几个小混混觉得她好欺负,如果不加微信,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她也不纠缠,很痛快地点头说好,狼尾头立即将二维码递到她跟前,猴急得不行。 屏幕光亮晃着眼睛,这时候秦咿才想起来,她手机不见了。刚才那一撞,她手机不知掉到了哪里。 “稍等下,”秦咿看了看四周,“我找找手机。” 当着一众朋友的面,狼尾头要饭似的伸手亮着二维码,晾了半天就等来这么一句,他面子有点挂不住,瞬间翻脸:“找什么手机?你耍老子呢!信不信……” “火气这么重——” 另一道声音横插进来,冷冰冰地打断了狼尾头的叫嚣—— “是不是晚饭吃得太多,有点积食?” 声音就在秦咿身后,挨近头顶的位置,她呼吸一悬。 与此同时,狼尾头越过秦咿看到什么,脸色变了变,不太自然地说:“也哥,我就开个玩笑么,逗逗妹妹。” 梁柯也身上有酒气,还有淡淡甜甜的柠檬薄荷味,像是刚吃过糖。 他抬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手臂从秦咿耳边绕过去,拿走了货架上的一罐可乐,离秦咿最近的那一罐。 货架与货架之间,这处不算宽敞的过道里,气氛莫名静了几秒。 狼尾头的朋友咳了声,试探着问:“也哥,这个妹妹你认识啊?” 梁柯也没答,将一部手机递到秦咿面前,“你掉的?” 不必仔细看秦咿就知道是自己的,她低着头,伸手接过来,入手的瞬间,指尖感受到某种温度—— 喝了酒的人体温偏高,手机的外壳在梁柯也手里被暖得有些热。 意料之外的体温交换。 猝不及防。 秦咿觉得不太舒服,她不看他,声音很轻地说了句:“谢谢。” 和之前在画廊的那次见面相比,秦咿似乎乖了很多,倔脾气全都收起来,只余一个温吞清秀的外壳。 梁柯也挑了挑眉,将那罐可乐也递过去,“请我喝。” 秦咿什么都没说,拿着可乐去收银台结账。当着梁柯也的面,狼尾头没敢再缠她,侧身让出点儿空位,秦咿直接走了过去。 快走出货架区时,秦咿听见狼尾头笑嘻嘻地说:“还是也哥厉害,不管什么类型的妞都能训得服服帖帖,让干什么干什么。” 其他人纷纷接话,调侃地说,也哥什么段位啊,再漂亮的妞儿也要跪舔。 言行举止,粗俗不堪。 秦咿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手指却握得有些紧,她脑袋里闪过一个词—— 金玉其外。 拿过多项大奖又如何,扒掉那身装腔作势的皮囊,内里全是污烂的泥。 她正要加快脚步,梁柯也的声音响起,他嘲讽地笑了声—— “你今年几岁?” 狼尾头愣了下,“啊?” “一 5. chapter 05 [] 夜色里,秦咿微微抿唇,抬眸看向梁柯也,“你想怎么样? 梁柯也没作声,忽然朝她走近一点,他个子高,肩线挺直,靠近时天然一股压迫般的气场,搅得人心跳不宁。 秦咿立即警觉,眼神防备,恨不得原地筑起一圈围墙将他隔绝在外。 夜风吹过去,路灯温黄的光线,梁柯也的目光由上自下地落在秦咿脸上。 这里不是主路,来往车辆少,周围安安静静的,越是安静越显得两人之间气氛微妙。 秦咿微微皱眉,“有话就说,你盯着我干什么?” 梁柯也勾着唇,要笑不笑的,“那天在画廊的休息室,看到我的第一眼,你就对我有敌意,我感觉得到。今天也是,面对那几个混子你都能保持冷静,我一出现,你的状态就变了,很警惕,也很不安。” 秦咿眨了下眼睛,一缕头发窝在她衣领那儿,发尾戳着皮肤,她不舒服地动了动,轻声说:“你一直这么自以为是吗?” 梁柯也挑着眉,反问:“你一直这么嘴硬吗?”顿了下,他又说,“不过,嘴硬的人往往更容易心软,表面虚张声势,实际纯得厉害,特别好骗。” 听了这话,秦咿有点恼,抬眸瞪他,也因为这个表情,她整个人多了几分生动,像摆在素瓷瓶里的小山茶,鲜活而热烈。 可能是喝了太多酒,脑子不清醒,梁柯也突然想起一个词—— 活色生香。 他喉结滑动了下,正要继续说话,手机响了。 第一通电话打进来时,梁柯也直接挂断,对方却耐心极好,很快打来第二通,梁柯也被磨得没办法,在铃声停止前接了起来。 那端的人说了什么,秦咿听不见,她只听见梁柯也说:“我们不合适,我也没那种心思。” 态度冷淡,有点伤人。 那边的人脾气不小,梁柯也说完后,对方闹得更凶,动静大得秦咿都听见——年轻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 梁柯也没有任何妥协的意思,他扫了秦咿一眼,态度愈发果决,“我不喜欢被纠缠,别再打来了。” 秦咿无心偷听别人的隐私,但眼下这情况,她无处可躲,只能佯装在看路边店铺的广告牌。她一面四处乱看一面想着,坏人真的好容易获得偏爱,总有源源不断的真心送到他手上,供他挥霍。 马路上,有车辆路过,白色的近光灯打照过来,刚好照亮梁柯也的侧脸和肩膀。秦咿无意中瞥了眼,看到他耳后那一小块皮肤上好像有个刺青,图案很小,线条也简单,颜色是少见的浅蓝。 她正要细看,梁柯也在这时结束通话,抬了抬眸,秦咿来不及收回视线,直接与他碰上。 一瞬的怔愣后,秦咿率先移开目光,不太自然地继续去看广告牌。 梁柯也很淡地笑,“这次轮到我问了吧——你盯着我干什么?” 秦咿不说话,手心微微汗湿。 “我真的挺好奇,”梁柯也打量着她,“为什么你单单对我有敌意?在我面前情绪总是特别重?难道我看起来更像坏人?” 夜风不断吹着,拂在脸上,秦咿隐约闻到一点酒味儿,还有柠檬薄荷的糖果味儿——都是梁柯也身上的味道。 她往后退了退,脊背几乎要碰到路边的灯柱。 梁柯也低笑了声,“躲什么啊,那么怕我吗?” “不是怕你,也没躲你,”秦咿说,“酒味儿很难闻,我躲的是味道。” 梁柯也愣了下,目光变得有些探究。 秦咿用指尖挑开粘在脸侧的碎发,说:“其实,我也有点好奇——你身边一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的不在少数,你对她们也做过相同的事么——观察她们是否不安,分析她们为何警觉?” 梁柯也没出声,眼睛却眯起来。 秦咿保持着与梁柯也对视的状态,继续说:“如果你没有对其他女生做过这种事,那么,为什么单单对我不一样?” 针锋相对的意味太过明显,连空气都绷紧了。 梁柯也脸上的神色逐渐淡去,瞳仁里深黑一片,叫人看不清楚。 这时候,两个年轻女孩遛着狗从旁边路过,其中一个看到什么,扯了下同伴的手臂,小声议论—— “是在吵架吧?小情侣颜值高,拌嘴都赏心悦目的。” “女生看起来挺小,也挺乖的,万一是妹妹呢?” “你什么眼神,这多明显啊,肯定是一对儿!” …… 梁柯也扫过去一眼,拉着狗绳的女生视线同他碰上,有点不好意思,脸都红了,拽着同伴小跑着穿过路口。 两个女生走远后,秦咿的心思也有点散,她刻意错开话题,“欠你的人情到底要怎么还?你说吧,我尽量做。” 话音落下,梁柯也的手机屏幕上弹出“电量不足”的警告提示,他垂眸看了眼,忽然说:“帮我叫辆车吧。” 秦咿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睛睁大,“什么?” 两人离得近,秦咿又微微仰头,五官和神色全部落进梁柯也眼里。 小姑娘皮肤白,发丝软软的,鼻子一侧,靠近眼角的地方,有一粒颜色浅淡的鼻梁痣,看上去洁净而清纯。 梁柯也喉结缓慢滚了下,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声音变得有些低,解释说:“用叫车软件帮我叫辆车,算是抵了我帮你解围的人情。” 这回秦咿听懂了,虽然觉得梁柯也有点莫名其妙,却也没再讨价还价,她拿手机定位地址,“你要去哪儿?” “Monsterclub,西桥南路店。” 代叫服务需提供乘车人信息,秦咿将手机递给梁柯也,让他自己填,嗒嗒几声按键音响过,手机又回到秦咿手上。她扫了眼,视线掠过号码栏中的那行数字,没怎么在意,点击确认后,很快有人接单。 系统显示路况有些堵,要等个几分钟司机才能抵达,秦咿不想继续跟梁柯也单独待着,于是问他:“人情还你了,我可以走了吗?” 梁柯也舌尖抵了抵腮,他觉得挺有意思,这小姑娘,倔起来倔得难搞,乖的时候又乖得过分。 手机在这时响了声,梁柯也一面低头回消息,一面摆摆手,算是道别,姿态吊儿郎当的。 秦咿再没说什么,穿过马路,沿着与梁柯也相反的方向渐渐走远。她没回头,也完全没有注意到,梁柯也的目光在她的背影上停了好一会儿。 许是吹了太久夜风,梁柯也觉得喉咙发痒,想抽烟压一压。可是,他平时明明很少主动碰烟,更谈不上有烟瘾。 既然不是烟瘾,那么,这股说不清的情绪是从哪来的? 不等他理清头绪,一辆白色车子在路边停下,梁柯也朝秦咿走远的方向又看了几眼,才开门上车。跟司机核对过号码后,车子掉头往西桥南路的方向开。 车里开着路况广播,主持人说目前二环以内拥堵严重,司机低声抱怨了句什么,梁柯也没听清,手机提示音响个不停,新消息接连不断地冒出来,有人在群里疯狂@他—— 【@梁柯也,也哥也哥,汤包说你今天玩了把‘见义勇为’,为个姑娘当众下他面子,真的假的?】 【梁神和……姑娘???!!!什么情况??】 【@梁柯也@梁柯也@梁柯也】 汤包是狼尾头的外号,家里花了大价钱送他到竺州念书,他拿着生活费整天泡夜店,招猫逗狗的,不安生。 梁柯也嫌烦,把群聊屏蔽了。 车厢里有股劣质香水和旧皮革的味道,梁柯也觉得呛,皱了皱眉,紧接着,他意识到什么,手指拽着T恤的衣领拉高,鼻尖贴过去—— 很难闻吗? 没有吧…… 干嘛一脸嫌弃! 他长这么大,被谁嫌弃过! 车子开过最堵的那一段时,梁柯也接到乐队鼓手打来的电话,问他到哪了。 鼓手说今天店里来个巨会搞事的DJ,场子热得不得了,他们还碰见几个拼台的漂亮妹妹。妹子听过坏藤的歌,想跟主唱交个朋友,知道梁柯也一会儿要来,就一门心思等他,说什么都不走。 “也哥,”鼓手明显喝大了,说话没轻没重,“我跟你讲,几个妹子各个正点,有胸有腰,腿比我命都长!这要是能上本垒,卧槽,得爽成什么样啊!” 听筒里特别吵,全是杂音,梁柯也咬着糖,眼睛看着车窗外的城市夜景,没什么兴趣地说:“你们玩吧,我不去了。” “这还不到十点,”鼓手有点惊讶,“不来泡吧你干嘛去?” “味道难闻,回家洗澡。” 说完,不等鼓手反应,梁柯也让司机把目的地改为西桥附近的喜来登,他在那里有间长期套房。 别人拿家当酒店,梁柯也 6. chapter 06 [] 可能是心事太多,秦咿睡得不算安稳,乱七八糟地做了许多梦,先是梦到父母,接着又梦到方瀛。醒来时还不到七点,额角一阵闷痛,很不舒服。 洗漱后简单吃了些早餐,出门前秦咿往包里放了盒感冒药。 今天画廊请了工人来做个展的展品安装,展厅里人来人往,进进出出,单是移动脚手架就摆了四五个,乱糟糟的。 办展的画家年近而立,此前长居国外,穿着和谈吐颇有绅士风度。这是他在国内的第一场个展,要么商拍记录出彩,要么口碑成功,两项总得成一样,不然,后续发展会十分不利。 画廊老板十分重视,不仅亲自下场监工,还把彦小文那个宣传团队招进会议室开了个会。这年头,除了作品质量,宣发效果也是能定生死的。 一整个上午,秦咿配合工人施工到处跑来跑去,累得腰酸腿软。趁宣传开会的空挡,她找了个角落坐下休息,一边喝水一边按亮被冷落许久的手机。 微信上消息不多,广告推送里夹着几条塔塔发来的闲聊,秦咿先回复塔塔,之后,切换界面点开微博。 在微博,秦咿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师。 高中时秦咿被流言困扰,交不到朋友,也没什么社交,就把空闲时间都用在了画画上。她在多个平台注册账号,定期发布作品或是绘画教程,互动量非常客观,几年下来,积累了将近二十万粉丝。 秦咿的ID是“果粒巡游-”,关注她多年关系比较好的粉丝叫她YOYO。 将近一周没上微博,刚一登录就收到数百条新消息,秦咿撑着下巴,慢慢翻看。大多数评论都很友好,粉丝们非常可爱,夸秦咿是“神仙太太”、构图绝美之类。 看了十多分钟,一个ID突然闯入秦咿视线,叫“表白梁柯也九十次”。 秦咿睫毛轻颤,被风吹乱了似的。怔愣的间隙,她手指不小心碰到,页面立即跳转,进入了“表白梁柯也九十次”的主页。 账号的持有者是个年轻女孩,发过不少自拍,打扮很潮,因为加了黄V认证,所以个人信息里有一行小字——超话粉丝大咖(梁柯也超话)。 再往下,是女孩的置顶微博—— 【新刺青,也神同款,好看死了!@梁柯也】 底下有张图片,小小的浅蓝色花体字母“Y”,刺在女孩子的手腕内侧,周围几颗零碎的星点,看上去很干净,也很漂亮。 好一会儿秦咿才反应过来,梁柯也纹在耳后皮肤上的应该就是这个图案。 一个简单的蓝色字母。 那晚,车灯映亮梁柯也的肩膀和侧脸,秦咿来不及看清,没想到,转过一天,她却用另一种形式看到了。 世界挺奇妙的。 顺着粉丝的@,秦咿点进梁柯也的账号,他的动态很少,全部微博只有三十条,粉丝却超过四百万。 最新一条微博发布于一个月前—— 一张色调很暗的照片,胶片感,拍的是放在地板上的三角琴盒。盒盖敞开,里头没有琴,琴弓倒是放了两支,还有擦琴布、弱音器之类的小东西,莫名透出几分性冷淡的味道。 就一张照片,没有任何文字,留言却累积了数千条。小姑娘们真的挺喜欢他,好多人在评论区跟他分享自己的日常,吃了什么做了什么,今天又听了几遍坏藤乐队的歌。 秦咿怕自己手不稳误触点赞之类的,草草看了眼就退了出去。关掉微博回到主屏时,她突然收到两条短信,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内容却露骨得让人恶心—— 【美女,最近忙不忙,约一下?】 【哥哥想你了,想看你穿粉色的小内裤。】 秦咿能猜到这人是谁,烈日灼灼的季节,她却冒了冷汗,手指也像被冻僵,点了好几下才选中资料栏里那个“阻止此来电号码”的红色选项。 彦小文提着两杯冷饮走过来,递给秦咿一杯,“老板请客,我帮你带了杯果茶。” 秦咿吐出一口气,“谢谢。” 彦小文见秦咿神色不对,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生病了吗?脸色好差。” 秦咿不太自然地避开彦小文的动作,“没什么,最近休息不好,有点累。” 彦小文也没多想,她性格开朗,爱聊天,跟秦咿聊了几句个展营销的事儿,又说起昨天看了部巨无聊的院线电影。 秦咿心思不在这儿,根本没听清彦小文到底说了什么,她在想,给她发骚扰信息的人,一定是林赛—— 谢如潇曾经的好兄弟。 被方瀛带回家之前,谢如潇生活得很苦,从记事起他就帮爷爷摆小摊,卖点炒货干果之类赚生活费。谢如潇够机灵,也够凶悍,打起架来不要命,像条野狗,属于头脑聪明成绩好惹是生非的能耐更好那一类。他在学校内外有很多朋友,三教九流,林赛就是其中之一。 出事之前,林赛把谢如潇当大哥,跟前跟后,点烟递酒,态度十分谄媚,当着谢如潇的面,他连看都不敢多看秦咿一眼。后来,谢如潇被判刑,他前脚进监狱,后脚林赛就换了副嘴脸,狗皮膏药似的纠缠秦咿。 姓林的色大胆小,被秦咿吓唬过一次后,除了发发短信,说几句露骨的荤话,再不敢有什么实际行动,纯粹恶心添堵。秦咿黑名单里躺着十多个号码,大部分是林赛的小号。 去探监时,谢如潇问过秦咿,外面有没有人欺负她。秦咿浅笑了下,她说没有,她说一切都好。 谢如潇已经没有能力保护她,这些事没必要让他知道。拜尤峥和梁慕织所赐,秦咿失去全部依靠,除了自己,她一无所有。 阳光透过玻璃窗落进来,很暖。秦咿靠在椅子里,手指无意识地滑着手机屏幕,一下,又一下,心里闪过一个名字—— 梁柯也。 梁慕织和尤峥唯一的孩子。 如果他伤心,他的爸爸妈妈是不是也会伤心? - 展品安装工作进行到下午四点,画廊员工都累得够呛,老板让大家提前下班,回去洗个澡,好好休息。等公交时,秦咿接到塔塔的电话,问她后天晚上有没有空。 塔塔也是艺术生,从小学跳舞,腰细腿长,外形十分亮眼,顺利拿到了海市 7. chapter 07 [] 白光照亮整个区域,所有人的样貌和举动都清晰起来。 秦咿隔着半个桌台朝对方举了举杯,温声说:“好久不见。” 对面的女生穿一条缎面吊带裙,妆容干净,她像是没料到秦咿会主动打招呼,也顿了下,话里有话地说:“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 这女生是塔塔朋友的朋友,今天第一次见,塔塔跟她并不熟。看到秦咿的动作,塔塔有点懵,“你们认识啊?” 女生勾着唇,要笑不笑的,“秦咿转学前和我是一个学校的。” 塔塔哦了声,眼睛看着秦咿,像一只期待主人摸摸头的小动物,“柚柚是转学前认识的,我是转学后认识的,这么说我们都是你的高中同学?” 女生名叫姜柚禾,她说可以叫她柚柚。 秦咿的手指很漂亮,白嫩纤瘦,指尖贴着塔塔的下巴揉了揉,温声说:“其他人只是普通同学,没什么交情,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个回答让塔塔很满意,她笑了下,歪头靠在秦咿肩膀上。 另一个男生道:“你们关系真好啊。” 塔塔笑得眼睛弯弯的,姜柚禾却面色发青。 秦咿和姜柚禾的关系原本没有那么糟。 高中刚入学时,秦咿凭借一张穿着军训服的照片在学校出了名。姜柚禾跟秦咿不是一个班的,没什么接触,她却主动找到秦咿,要跟秦咿做朋友。小女孩之间建立友情的过程并不复杂,一起吃个火锅逛逛街,就算是不错的朋友。 后来,秦咿家里出事,她没想到,姜柚禾会是第一个跟她划清关系断了往来的人。流言闹得最凶时,秦咿在洗手间的小隔间里听见她们聊天—— “柚柚,你还跟五班的秦咿一块玩吗?” “没有没有,我跟她也不算太熟。” “那就好,离她远点吧,我听说……” 后面的话音被洗手的水流声盖住,听不清了,但是,水龙头关闭后,秦咿听见姜柚禾说—— “没人会平白无故被冤枉,秦咿肯定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才会……” 话没说完,秦咿推门走出隔断,几个人迎面撞上,气氛瞬间就静了。 秦咿并不看她们,绕过几道僵立的身形走到洗手台前。其中一个女生最先反应过来,拽了拽姜柚禾的手臂,示意她快走。姜柚禾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秦咿觉察到什么,抬起眼眸,从镜子里与姜柚禾的视线碰上。 时至今日,姜柚禾依然记得秦咿当时的眼神——清澈、淡然,没有任何委屈或难堪的意味,只是倔,强烈的倔劲儿。 秦咿的眼神像根刺,一直埋在姜柚禾心上,让她记了很久,也讨厌了很久。那种感觉实在糟糕,好像全世界就她秦咿自尊自爱有骨气,其他人都是只会传小话的垃圾! 明明满身丑闻,都要在学校混不下去了,她傲什么傲! 灯光闪烁变幻,音乐环绕,姜柚禾喝了口酒,心口一阵发堵。 这种聚会少不得互加微信发发照片什么的,不到一分钟,秦咿被扫了好几次二维码,“新朋友”那一栏冒出显眼的红色提示,她一一通过,分组备注。 众人低着头各自玩手机,一个女生忽然开口:“柚柚,跟你拍合照的人,就是那位‘桥王千金’吗?” 互相通过验证后,女生顺手刷了下姜柚禾的朋友圈。姜柚禾的最新动态是几张照片,看展时拍的,其中一张合照里有个女人,乌发杏眼,唇珠丰润,半袖旗袍下一截藕段似的手臂,因为美得太张扬,叫人一眼看不透年纪。 顺着女生的提示,其他人也都看见那张照片,议论声嗡的一下炸开。 “没错没错,我在新闻上看到过单人照,就是‘桥王千金’梁慕织!” “本人好美,珠宝都压不住她身上的贵气。” “照片拍得这么亲昵,一定是世交吧?肯定不是普通关系。” 面对众人的好奇,姜柚禾淡淡笑着,“算不上世交,不过,父辈之间的确有些往来。”顿了顿,又提起一句,“梁阿姨是个特别温柔的人,很照顾晚辈,不仅带我去国外看秀,还教我挑选合衬的珠宝。” 又是一阵艳羡的惊叹。 不怪众人反应大,“桥王千金”这名头,放在梁慕织身上并不夸张。 竺州位于萧江口岸,与澳港往来密切,经济总量常年居于亚洲前四,寸土寸金。上世纪末,受金融风暴影响,两岸都认定需加速跨海通道建设,以寻求新的经济增长,“金湾跨海大桥项目”正式获批,同年,红头招标放出。 这项目意义非凡,是根金骨头,香得厉害,也顶级难啃,谁都想吞,但谁都吞不下。最终,由博信集团牵头,历经艰难斡旋磋商,打通内外联结,成功引资。 随着金湾跨海大桥全线建成通车,成为地标性建筑,扬名中外,博信集团创始人、知名实业家梁竞申老先生,也多了个人尽皆知的名头——桥王。 梁老先生育有五子一女,都是举足轻重的狠角色,唯一的女儿取名梁慕织,就是大名鼎鼎的“桥王千金”。 由合照做引,众人的关注、话题的重心全部转到姜柚禾身上,叫她一人独占了风头。 秦咿听着,也看着,不动声色,偶尔喝一点酒,果酒将唇色浸得莹润。 塔塔眨了下眼睛,她突然想到什么,凑过来同秦咿咬耳朵,“你提到的那个梁慕织,不会就是桥王千金吧?” 秦咿歪头笑了笑,她没做声,但表情和神色已是默认。 塔塔惊讶得抽气,“我的天。”她瞥了下四周,声音更低,“那梁柯也不就是桥王的外孙?这种背景的人,你怎么敢惹呀?” 正说到这儿,姜柚禾那边也有人提起,“竺音的梁柯也,玩乐队的那个,真的是桥王外孙啊?我在论坛上看到有人扒他背景,还以为是搞花头立人设!” “这种级别的富二代,什么都不用做,家族信托基金就是天文数字,真好命。” “柚柚的长辈跟梁家有往来,柚柚也是好命,真羡慕。” 姜柚禾抿一口酒,微微笑着,不承认也不否认,看上去高深莫测。 “人家是富三代啦,财生财,利滚利,金钱帝国懂不懂?” “梁慕织——梁柯也——他随母姓啊?” “八卦说梁家姑爷是入赘的,凤凰男,削尖脑袋攀高枝。梁老先生很瞧不上他,正式场合一概不许他出席,家族分红更是想都别想,好多人甚至不知道桥王千金结过婚。” “我听说梁家对这位上门女婿超级苛刻,他连一块名表都没资格买,想带枚宝石袖扣出去充门面,都要跟管家递借条,从女主人的珠宝柜里‘借’!如果没有按期归还,还要挨数落吃白眼!” “这待遇,狗都不如……” 话题越走越歪,姜柚禾咳嗽一声,周围的人机警地止了话音。 有人打开粉饼盒补妆,从小镜子的反光里看到什么,愣了下,不可置信似的伸手拍了拍姜柚禾的肩膀,“柚柚,那个是不是梁柯也啊……” 秦咿脊背紧绷了下,险些打翻酒杯。 这间club有三层,二楼围了一圈全透明的玻璃围栏,视野很好,能将楼下的舞池和DJ台看得清清楚楚。 红蓝交织的光线晃得人头晕,姜柚禾眯着眼,顺着女生的视线看过去,其他人注意到她俩的动作,纷纷抬头。 狂欢不止的世界,音乐、酒精,烟雾缭绕,人群穿梭涌动。 梁柯也站在二楼的弧形玻璃后,身段挺拔,腿长,穿潮牌很显气质,有股谁都不服也谁都治不住他的痞劲儿。几个人簇拥着他,都是打扮精致容貌漂亮的年轻男女,他们笑着,聊着天,看上去气氛不错。 化着小烟熏妆的女孩子一面跟人说话一面瞥着梁柯也,见他酒杯空了,立即伸手递烟。 烟管纤细的大卫杜夫,味道偏淡,却很好闻,有人玩笑说,这烟适合用来调情。梁柯也瞥了眼,要笑不笑的,一身又傲又散漫的劲儿。 灯红酒绿里,千百种游戏,哪一样能瞒过他的眼? 梁柯也没接那根杜夫,从另一个男性朋友的烟盒里抽出一根,低头点上。 “嚓”的一声,打火机亮起火苗,烟草燃烧,微焰猩红,梁柯也双眼隐在光亮之后,眸色浓郁,气息却凉薄,有种奇特的矛盾感,十分好看。 递烟的女孩子动作僵住,神色也是。 闺蜜注意到女生有些别扭,从她手上把烟拿过来,小声安慰:“别生气,那位虽然经常出来玩,但是,顶级难泡,想钓他的人数不过来,没一个得手的。” 末了,轻轻一叹—— “他实在太傲了。” 8. chapter 08 [] 林赛和梁柯也,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居然会同时出现,秦咿的心情已经不用惊讶来形容。她不敢乱动,怕引起那些人的注意,又忍不住偷偷去看。 秦咿并不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也没什么窥探欲,但是,今夜,梁柯也的存在感实在太强,她很难不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林赛明显挨过打,头发和衣服被扯得乱七八糟,额头破了,脸颊也是,鼻子淌着血,不知道鼻梁有没有断。 黑衣保镖一脚将他踹翻,林赛掉了只鞋也不敢去捡,踩着袜子蜷在墙根底下,抖得像条淋了雨的狗。 “我很少带保镖出门,”梁柯也单手放在裤袋里,慢慢走过来,“今天是特例,你运气好,赶上了。” 林赛双手抱头,哆哆嗦嗦地说:“哥,你饶我这一回,我真不知道那姑娘是你朋友,我给她道歉,给她跪下磕头,行不行?” 梁柯也哼笑了下,他没发火,也不屑直接动手揍人,只是站着,偶尔弹一下手上的烟,烟灰雪花似的飘落一截。 夜色寂静,小路又偏僻,这种状况下,他越是淡定,越显得捉摸不透,让人猜不出他的底线在那儿,会下多重的手。 林赛并不认识梁柯也,但只看那几个保镖也该知道自己惹上了硬茬,他是真的怕,怕得冒了汗,冷汗流进额角的伤口里,一阵火辣辣的疼。林又哀求了几句,乱七八糟的哭求声让秦咿大概弄懂了事情经过。 简而言之,狗改不了吃屎。 今晚林赛也到club来玩,舞池蹦迪的时候看中一个女孩长得漂亮,他凑到女孩身后,趁着人多又摸又蹭,下流手段使了个遍。 那女孩气疯了,回身就是一巴掌,觉得不解恨,又往林赛腿间踹了一脚。这一脚下了狠劲儿,林赛一声惨叫,弓着背,五官都扭曲了。 周围的人被吓到,纷纷后退,人挨人的舞池里瞬间空出一小片位置。林赛虽然疼得龇牙咧嘴,但觉得女孩子势单力薄好欺负,还想还手,不等他扬起巴掌,就被梁柯也带来的黑衣保镖掐着脖子拎走了。 林赛不是没朋友,只不过跟他一起玩的那些人一看保镖这架势,扭头全走了,别说帮忙,警都没报。 再之后,就是秦咿看到的这一幕。 被占便宜的那个女孩子也跟了出来,环着手臂站在一旁。秦咿看不见她的脸,只瞧见身影,高挑而清瘦,穿短裙和靴子,靴筒上方一截小腿,又细又直。 单是背影已经足够漂亮,不敢想象五官会多精致。 秦咿听见那些保镖叫她音姐,问她想怎么处理,不等音姐开口,梁柯也的手机响了声,他低头看消息,拇指压着屏幕滑了滑。气氛一时安静下来,林赛想到什么,突然连滚带爬地扑到梁柯也脚边,两手死死抓住他的裤脚。 梁柯也没防备,险些踩在林赛脸上,皱眉道:“你有病?爪子拿开!” “哥,你饶我一次,我,我给你找个好玩的——”林赛磕磕绊绊地说,“一个姑娘,学艺术的,漂亮、年纪小,高中刚毕业,不懂事。最重要的是,她没有父母,没背景没庇护。” 秦咿听到这些话,心跳倏地一沉。 林赛顾不得太多,一股脑地说下去:“我手机,手机里有她照片,你看看,喜欢的话,我把她的联系方式还有我知道的信息全告诉你,保证你能把她搞到手!你找她玩,把她圈起来当猫玩,玩烂了也没关系……” 音姐抽了口气,从后面一脚踹在林赛背上,恨不得踹死这混蛋,大声道:“缺德到这种地步,你不怕遭报应啊!” 林赛的手机掉在路边,碎了半块屏幕,梁柯也侧头看了眼,保镖走过去捡了起来。 梁柯也一手夹烟,手指纤韧细长,烟丝燃烧,烟雾绕在他周围,勾勒着身段,另一只手翻着林赛的手机,从相册到信息再到通讯录。 林赛不敢乱动,一面观察着梁柯也,一面紧张地吞咽了下。 秦咿依旧躲在绿篱的阴影里,躲得太久,手脚阵阵发冷。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冻住了,连愤怒都没有,只是茫然,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遭遇这些事,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恍惚中,秦咿听到梁柯也开口—— “你挺闲,玩跟踪,搞偷拍,还给人家发骚扰信息。” 梁柯也一面说话,一面抬脚,他穿靴子,鞋跟带了些高度,内软外硬,落在林赛的手指上。十根手指,梁柯也一根一根地踩住,碾过去,似乎能听到筋骨断裂的微弱声响。 保镖反应很快,梁柯也刚有动作,他们便压住了林赛的肩膀,将林赛按趴在地的同时捂住了他的嘴。 激痛自指尖炸开,林赛动不了,也喊不出来,眼睛瞪得极大,满目惊恐,额头冷汗密布。 “没父母没背景,不代表她就要被你这种人欺负。”梁柯也声音很轻,不疾不徐,力道却重,鞋跟下的手指伤痕累累,“这个世界的确很烂,各有各的烂,但是,我从没想过要烂到你这种程度。” 手机里那些不该存在的东西,照片、信息、号码,被梁柯也一一删除,之后,他蹲下来,将清除一空的手机放进林赛的上衣口袋。 指间烟灰积了一截,梁柯也弹了弹,弹在林赛脸上,燃烧的烟头与林赛的鼻尖之间距离微小,烫与热,近在咫尺。 林赛快被吓晕,冷汗越冒越多,汗珠滑过脸颊滴在脖子上,红肿破皮的手指微微痉挛。 绿篱后,漆黑阴暗的地方,秦咿目睹一切。她轻轻呼吸着,看到梁柯也的影子落在地面,被灯光拉长,如同黑色的铠甲,刀枪不入,又像是峰峦,巍峨高耸,能抵御万马千军。 许是视线停留得太久,秦咿觉得眼睛有些酸,她将目光移开,又不知该看向哪里,心思最乱的那个时候,梁柯也的声音再度传来,低低沉沉,落在她耳中—— “从今天起,她归我管,你要是想好好活,就别惹她。不然,我饶不了你!” - 林赛被梁柯也一顿教训,吓破了胆,保镖将他带走时他腿软得站不住。 保镖走了,叫音姐的那个女孩却留了下来,环着手臂瞥向梁柯也,“我有点搞不懂了,你到底是在帮我出头,还是帮手机里的那个女生?” 梁柯也没说话,走到垃圾桶旁将烟蒂丢进去 音姐挑着眉,打量他,“她归我管——这话真有意思,怎么就归你了?你们认识啊?她长什么样?照片我都没看见,你全删了!” “好奇心别那么重,”梁柯也不看她,指腹轻敲手机键盘,漫不经心地回一句,“对你没好处。” “艹!!” 梁柯也低头看手机,音姐看他,心里琢磨了下,越琢磨越觉得梁柯也反常,她正要多问几句,梁柯也先一步开口:“我要打通电话,聊私事,你能不能回避?” 音姐白眼快翻到后脑勺,转身回店里去了。 人都走了,小路又恢复寂静。实在太静了,好像能听见心跳声,两个人的心跳。 秦咿看见梁柯也背对她,将手机搁在耳边,她意识到什么,手指立即摸向机身侧边的静音键,可惜她慢一步,铃声骤响。 四周那么静,静得藏不住任何秘密,手机铃声清晰回荡。 梁柯也没回头,也没挂断,继续呼叫。 秦咿几乎不能思考,手指却不受控制地滑了下—— 信号接通。 听筒内外,隔着细微的延迟以及电磁波的渲染,同一道声音以两种完全不同的质感传进秦咿的耳朵—— “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 夜色太深,像起了雾,影影绰绰。 秦咿慢慢走出来,她躲了太久,腿有些麻,脚步不稳。 气氛过于安静,能听到夜场里传来的音乐,隔壁主路上的汽车鸣笛,行人的脚步和笑语,甚至是出租车的电台。 那些声音又轻又薄,绕在两人周围。 秦咿停在距梁柯也三步远的地方,她看他一眼,还来不及对视她目光又垂下去,盯着路边的一块小石头。 梁柯也站得没个正型,但他腿长,衣品也好,怎么样都好看,淡声说:“我的号码已经在你的通话记录里,以后那个痞子再缠你,你来找我,我帮你解决。” 秦咿心里堆了很多情绪,又别扭又矛盾,脱口而出:“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管?” 梁柯也没生气,反而笑了声,“脾气这么坏,你心情不好?” 秦咿不想在梁柯也面前暴露太多情绪,绕过他往小路的另一端走。 没想到梁柯也居然跟上来,两个人的脚步声重叠在一起,投在地面上的影子也离得很近,几乎要碰到。 9. chapter 09 [] 梁柯也个子高,腿型修长笔直,身段挺拔得近乎招摇,脖子上带了条细细的银链子,微弱的路灯光亮落在链子上,显出一种风雪凛冽般的疏冷感,还有点野性,好看得过了头。 塔塔看着梁柯也,眼睛茫然地眨了下,又去看秦咿,有点反应不过来。 气氛莫名静了静。 梁柯也倚墙站着,站姿没个正型,塔塔看向他,而他只看秦咿,“我什么时候在花丛里打过滚?” 塔塔险些被口水呛到,抵了抵秦咿,用气音说:“他怎么在这儿啊?” 梁柯也又问:“姜什么禾,是谁?” 塔塔愣了愣,迟疑地看他一眼,“姜柚禾去楼上找过你呀,你们没见到吗?” 梁柯也顿了下,淡淡地回一句:“没。” 这是塔塔第一次近距离见到梁柯也,之前她都是隔着手机屏幕在视频里看他,没了乱七八糟的滤镜和转场效果,五官轮廓完全凸显出来,甚至能看到他皮肤下薄薄的血管。 塔塔多看了他几眼,看着看着,她发现梁柯也的目光好像一直没离开秦咿,再想到秦咿与梁家的纠葛,塔塔心跳发颤,偷偷将秦咿往自己这边拉了下,小声说:“我的包还在卡座上放着,我们进去吧。” 秦咿点点头,与塔塔并肩走上台阶。 梁柯也站在原地没动,目光却一直跟着秦咿—— 她肩膀很薄,脖颈细细的,吊带衫下一双蝴蝶骨,伶仃而精致,若隐若现…… 梁柯也的目光变深,想抽烟的那股劲儿再次涌上来,让喉咙发痒。他忍不住咳了下,声音很轻,但秦咿听到了,脚步微妙地停了瞬。 他生病了么—— 她包里有药的,上次感冒时吃过,止咳效果挺好。 要不要拿给他? 塔塔感觉到秦咿的迟疑,扭头看了看她。秦咿垂下眼睛,将情绪藏起来,也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统统藏起来,之后,她握紧塔塔的手,快步走出了梁柯也的视线。 - Club里气氛依旧,林赛闹出来的那点小插曲转眼就被彻夜狂欢的年轻人抛到了脑后,并未影响什么。 塔塔找到放在沙发上的手包,跟朋友打了声招呼,说自己有些不舒服,先走了。朋友醉得迷迷糊糊,勾着塔塔的肩膀约着明天一块吃小龙虾。 姜柚禾也喝了些酒,脸颊薄红,身边围了两三个人,还在聊桥王千金那些话题。 塔塔翻了个白眼,嘀咕:“炒冷饭炒了一晚上,她也不嫌腻。” 临走前,秦咿听到穿抹胸小裙子的女生对姜柚禾说:“柚柚,你跟梁家走得近,一定有梁柯也的联系方式吧?把他微推给我,好不好?” 声音娇娇软软,姿态也放得很低。 姜柚禾咬了咬唇,不太自然地说:“梁柯也不加陌生人,推了也没用,有机会你当面跟他要吧。” 女生不死心,又磨了几句,秦咿没有继续听,在DJ煽动气氛的叫喊声里走了出去。 西桥附近一向越晚越热闹,塔塔挽着秦咿的手臂在路边等车,旁边树荫下有对小情侣,黏黏糊糊地说着悄悄话,笑声甜腻。 塔塔听见动静,瞥了眼,不知怎么的,又想起梁柯也,以及他看向秦咿的眼神,专注而深邃,好像在看一个特别重要的人。 脑袋有点乱,一不留神就问了出来—— “咿咿,梁柯也知道你和方瀛阿姨的关系吗?” 秦咿也在走神,突然被叫到名字,她睫毛一颤,顿了几秒,摇摇头:“不知道。” “梁慕织夫妇和方瀛阿姨之间的恩怨,他知道多少?” 秦咿还是摇头:“我不清楚。”说到这儿,不免有些泄气,“对梁家那些人,我了解得并不多。” 实际上,就连梁慕织,秦咿也只见过一次。 数年前的暴雨夜,美貌张扬的梁氏千金提着昂贵的铂金手袋敲开方家的门,轻而易举地撕碎了方瀛仅存的尊严。 “尤峥胆子不小,”梁慕织环视着方瀛的家,这栋装修老气的旧房子,浅淡地笑了声,“不仅在外头藏情妇藏孩子,还瞒了我十几年。” 方瀛善良而孱弱,哽咽着向梁慕织解释,她不是第三者,更不是情妇,是尤峥骗了她,骗了她们两个。 当年,尤峥一面和方瀛谈恋爱,哄着方瀛掏空积蓄供他留学,一面想方设法混进顶层留学圈疯狂追求梁慕织。尤峥在国外高调向梁慕织表白示好,而方瀛怀着身孕,独自在国内待产。那时候,方瀛坚信尤峥是爱她的,他们会有幸福美满的生活。 谢如潇在外省读书,家里除了方瀛,只有秦咿。秦咿躲在房间里,透过门缝看见梁慕织抚了抚手臂,看见她莓果色的指甲有种残忍的鲜艳。 “我查过尤峥的个人流水,他不止一次转钱给你,”梁慕织神色鄙夷,“拿我的钱去养外头的脏东西,你们恶不恶心!” “我可以把钱还给你,”方瀛眼眶湿润,“那些钱是尤峥硬塞给我的,让我不要拆穿他,我一分都没有动过。” “想用还钱来维护体面?”梁慕织挑眉,漂亮的眼妆在灯光下更显妩媚,“尤峥连一纸婚书都不给你,你却上赶着为他生孩子,贱到这种地步,你也配有‘尊严’?” 仿佛脊柱被击碎,方瀛的肩膀一下就垮了。 梁慕织最讨厌看人哭哭啼啼,她皱了皱眉,忍着脾气继续说:“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而是来成全你——尤峥缠着我不肯离婚,真的很烦,你去劝劝他,拿着我给的分手费,回到你身边,重新组建一个小家庭,不好吗?毕竟,脏东西和臭垃圾,才是天生一对!” 秦咿记得,那夜水汽湿润,暴雨如注。梁慕织离开后,方瀛一直在哭,尊严被践踏的滋味生不如死。方瀛哀求秦咿,不要将今天的事告诉谢如潇,秦咿答应了,没想到,几天后,尤峥也来了。 尤峥认为是方瀛在报复他,方瀛不肯离开竺州,就等着梁慕织找上门,以此来毁掉他的豪门婚姻,往他脸上狠抽一耳光。 和梁慕织那种冰冷的傲慢不同,尤峥闹得又凶又疯。 豪门梦碎,尤峥被扫地出门,苛刻的婚前协议让他捞不到半点好处,低声下气哄了梁慕织十几年,到头来竟是两手空空。刀刃挥向更弱者,尤峥把满腔怒气都发泄在了方瀛身上,骂人、砸东西,歇斯底里。 秦咿挡在方瀛面前,被崩裂的碎玻璃划伤了脸。邻居听见动静报了警,警车的鸣笛声尖锐刺耳,从方瀛家里传出去的那些流言,同样刺耳。 从那 10. chapter 10 [] 方瀛年轻时在竺州大学附近盘了间格子铺,做些熨烫缝补之类的活计。 竺州大学是国内有名的综合类院校,学生也多,方瀛手巧而貌美,将小生意经营得十分红火。 就是那时候,她与尤峥相识。 哲学系尤峥,学院里有名的混血帅哥,五官俊美到失真,年轻单纯的方瀛没能逃过这场陷落,醉倒在那双灰棕色的眼眸里。 尤峥哄方瀛掏空积蓄供他留学,出国后,尤峥如鱼得水。他容貌好,品味卓佳,苦心练习过口语,口音纯正,满身精英气息。他一面与方瀛保持着联络,拿她当提款机,一面周旋在各类社交场,寻找目标,伺机而动。 梁慕织是个重度颜控,又爱玩,号称聚会上的酒精女王,尤峥投其所好,使尽手段,终于成了裙下臣。对此,方瀛并非毫无觉察。 尤峥与梁慕织越是亲近,对方瀛就越冷淡。但是,方瀛在尤峥身上投入太多,金钱、感情、性和希冀,放弃尤峥,无异于切掉她一半生命,承认自己一败涂地。 方瀛想赌一次,趁尤峥回国探亲,她怀了孕,生下一个男孩,取名方恕则。“恕”为仁爱,宽容之心,她试图以一种温柔情怀挽回尤峥。方瀛不明白,尤峥并不需要平淡温馨的小家庭,他的野心比他的容貌更加华丽。 尤峥没有逼方瀛拿掉孩子,甚至没有提过分手,是想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就算追不到梁慕织,他也不会两手空空。 方恕则半岁时,桥王千金与混血凤凰男秘密结婚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方瀛无法继续自欺欺人,而尤峥成功上位,不必再有顾忌,他瞒着梁慕织,请了律师与方瀛沟通。 律师给了方瀛一点钱,同时,也警告她不要多嘴,否则,方恕则的安全,她年迈的父母的安全,都无法得到保证。 方瀛势单力薄,只能咽下这口苦果,此后的十几年,她与尤峥全无联络,直到梁慕织找上门。 沾满灰尘的往事重新摆上台面,所有人都收获了一份嚼不烂的难堪。 - 方恕则与谢如潇同岁,方瀛出事时,两个人刚上大学,还在读书。后来,谢如潇坐牢,方恕则退学,离开校园。这几年,方恕则做过摄影师,当过商拍模特,出版过翻译作品,四处流浪,很少回家,像只漂泊无定的鸟。 《阿飞正传》里的那句台词,无脚鸟要一直飞,飞得累了就在风里睡觉。 秦咿住的这套房子是方瀛的,三居室,方恕则和谢如潇两个男孩共用一个房间。 房间还是老样子,书架上摆着谢如潇攒钱收集的动漫手办,也摆了方恕则拼装的乐高模型,秦咿定期打扫,桌椅床单都很干净,窗帘安静地拢在一侧。 方恕则站在门口朝里面看了会儿,眼睛里有情绪起伏的痕迹。 秦咿换了鞋,洗完手后进厨房倒了两杯水,端出来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作为四分之一的亚欧混血,方恕则继承了尤峥的样貌,他皮肤白,面部纵深感很强,一双灰棕色的眼睛尤其漂亮。最简单的卫衣长裤,由他来穿,也有种模特走秀般的压迫感。 秦咿仔细观察了下,梁柯也和方恕则虽然是同父异母,外形上却几乎看不到相似的地方。梁柯也个子更高,没什么混血感,但骨相非常漂亮,额发微微遮住眼睛时,下半张脸的弧度完全凸显出来,颌线凌厉清晰。 秦咿意识到她脑袋里塞了太多的“梁柯也”,连忙喝了口水,想洗掉什么似的。 方恕则双手握着杯子,看着她,“我临时决定回来看看,没有提前通知你,唐突了。” “这本来就是你家,”秦咿垂着眸,不与他在目光上产生任何触碰,“是你妈妈的房子,没什么唐突的。” 道理是对的,但态度未免有些冷硬。 方恕则抿了抿唇,他似乎不太擅长寻找话题,肩膀紧绷着。过了会儿,他想到什么,打开手边的运动背包拿出一个小盒子。 “我在苗寨遇到一个老银匠,跟他学了点手艺,”方恕则说,“做了个礼物想送给你。” 墨黑色的皮质小盒子,方方正正,里头应该是件首饰。 消散的酒劲儿好像又涌了上来,秦咿觉得累,淡淡的疲惫感,她正要拒绝,方恕则突然咳了起来。 他咳得很重,再开口时嗓子有些沙,“我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才做好,老师傅说我手艺不错,有天赋。”顿了顿,“收下吧,别让它没有主人。” 通向阳台的玻璃门没关好,风吹开窗帘,漏进来一段月色,空气里有水纹般的波动。 拒绝的话如果第一时间没能说出口,那么,往后就更难出口了。 沉默片刻,秦咿拿着那个小盒子,站起来,“我去休息了,你也早点睡。” 她穿过客厅走到卧室门口,正要拧开房门,身后忽然传来方恕则的声音,轻轻淡淡,像那截月光—— “你会一直恨我吗?” 秦咿顿住,手指蜷曲了下。 方恕则自嘲地笑了声,很轻,很轻—— “我挺希望你能一辈子恨我的,永远别原谅。” 秦咿觉得喉咙有些堵,她什么都没说,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快步走进卧室,秦咿反手将门关上,然后,背靠在上面。夜晚太安静,她沐浴着月光,听见自己的呼吸,心跳逐渐被一股酸涩的滋味包裹起来。 她没恨过方恕则,只是,有点想不开,也想不通。 尤峥结婚后,方瀛决定不再纠缠,跟往事彻底告别,好好生活。她没告诉方恕则他的生父是谁,只说父母是和平分手,教育方恕则向前看,不要怨恨。 可是,方恕则发现了那些信,尤峥写给方瀛的信,足有数百封,浸满甜言蜜语,叫他窥见了往事的全貌。 方恕则是恨过尤峥的,但是,很快,恨意里生出些许向往。 桥王声名在外,竺州市无人不知,很多狗仔靠跟拍这一家人混饭吃,一点风吹草动都能登上八卦头版。方恕则实在好奇,那个对普通人来说遥不可及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尼克尔森山顶别墅、白加道豪宅、黑武士风格的迈凯伦,还有数不清的昂贵珠宝和神秘的私人航线…… 像美丽的空中楼阁。 于是,背着方瀛,背着所有人,方恕则与尤峥取得了联络。 尤峥脑袋空空,完全靠脸上位,在梁家吃尽白眼。可能是想给自己安排条后路,也可能是血脉牵绊起了作用,尤峥对方恕则算得上温厚,给钱给礼物,甚至要带他出国度假。 他们接触得太过频繁,梁慕织很快觉察,才有了后面那场闹剧。 梁慕织找到方瀛时,带了张清单,尤峥送给方恕则的每一样礼物,花的每一笔钱,都清清楚楚地被记录了下来。 “尤峥就是我养的狗,他吃的饭喝的水穿的每一件衣服,都是我给的。”梁慕织说,“用我的钱,养外头的野种,他好意思给,你也好意思拿,一群脏东西!” 纸质清单轻飘飘地砸在方瀛脸上,砸得她再也抬不起头。 方瀛去世后,秦咿一直在想—— 贪婪,到底是人类的本性,还是人类的罪过?它能否得到宽恕,如同慈爱的神明赦免他的子民。 - 秦咿彻夜无眠时,梁柯也并未在club久留,目送秦咿和塔塔离开,他也上了车,叫保镖将他送到酒店。半路上,梁柯也接到一个soda打来的电话,问他去哪了,音姐还在等他拼骰子,放出话来要跟他没完。 音姐全名陈纵音,一家livehouse的老板,常跟搞乐队的这些人一起玩,关系不错。 摇骰子赌点数陈纵音根本不是梁柯也的对手,之前她玩一局输一局,输一局喝一瓶科罗娜,还不许加柠檬,苦得她舌头发麻,偏偏人菜瘾大。 梁柯也单手拢着额发向后推,眉眼隐没在车厢的阴影里,显出几分倦意,他说:“你们玩,我先回去了。” “这才几点 11. chapter 11 [] 酒精让身体发热,精神也有些亢奋,梁柯也将小提琴重新拿起来。 卧室连着一个半开放的小阳台,地面没铺地毯,有些冰,他赤脚踩在上面,手机支在一侧的立架上,也不看谱,凭借记忆演奏了一段德彪西的《月光》。 玻璃窗外是灯火不歇的竺州夜景,时间很晚了,主干道依旧热闹,车辆来来往往,川流不息,尾灯绵延如红海。 阳台内光线半明不暗,梁柯也侧着头,下颚弧线清晰,揉弦的手指根根修长。 他个子高,是骨形挺括那一类,腰却很细,冲过澡后随手套了件白衬衫,扣子系得有些歪,下摆松散着,细软的棉料随着手臂的游移起落而轻轻颤动。 《月光》是首钢琴曲,《贝加摩组曲》的第三乐章,梁柯也演奏的这一版自行改编过,使其更适宜小提琴。 海湾吹来的风灌满呼吸,月光清粼粼的,在半空,也在指尖,如同缀满碎钻和微光的薄纱裙摆。旋律好似游蛇,贴着皮肤,一路流向胸腔的左侧,形成微妙的颤栗。 …… 曲子快结束时,房间的内线电话响了,酒店的工作人员说有位客人听到梁柯也的琴声,非常喜欢,问梁柯也能不能演奏一段维瓦尔第的《四季》,哪个乐章都可以,作为回报,那位客人愿意请他喝一杯,03年的康帝,年份很好。 梁柯也被这个无厘头的要求逗笑了,说了句不能就挂了电话。 这么一搅,练琴的兴致也没了,梁柯也收了琴,开了瓶苏打水,陷在铺了软垫的躺椅里,一面看夜景一面慢慢喝水润喉。 陈纵音用soda的微信发来一堆消息,要梁柯也把她放出黑名单,梁柯也天生拧脾气,最擅长找不痛快,索性把soda也拉黑。 退出微信,他单手握着手机,指腹在屏幕上滑了滑,眸光垂下去时刚好看到秦咿的号码,梁柯也有点分神。 林赛说她是学艺术的,林卿阅说她是在画廊做兼职的高校学生—— 应该是美术学院的学生吧。 竺州美院吗? 梁柯也忽然想起秦咿将可乐递给他时的情形—— 她的手很秀气,指甲上涂着淡淡的冰透色,衬得骨节晶莹,皮肤雪白,很漂亮。 看上去是很会画画的那一类。 想到这儿,梁柯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同样的白而纤长,因为要练琴,他把惯常佩戴的卡地亚戒指摘了,食指和无名指的指根各留有一圈细窄的压痕,有种养尊处优的味道。 也很漂亮。 如果她真是竺美的学生—— 竺州音乐学院和竺州美术学院,简称竺音和竺美,并称艺考双雄,都是最顶级的艺术类高校,业内标杆。 这算不算是——般配? 暧昧的字眼从梁柯也脑袋里一闪而过,他忍不住嗤笑了声,随手捏了下脖颈。 什么乱七八糟的! 可是,念头一旦出现,就有点控制不住,梁柯也重新打开手机,将秦咿的号码复制黏贴到微信搜索栏,还真搜到一个账号。 头像是某幅粉彩画的一部分,梁柯也仔细看了下,应该剪裁自埃德加那副《舞台上的舞女》,原作现收藏于法国奥赛博物馆,他在巴黎度假时专程去看过。 账号昵称是“YOYO”,朋友圈的内容看不到,个性签名里写着几个字—— 一颗甜果粒。 梁柯也眯了下眼睛,漫不经心地想—— 她的确是甜的。 样貌到气息,都甜得让他心痒。 从细节上看,这个账号应该是秦咿在用,梁柯也没发送添加好友的申请,而是切换到通讯录,给秦咿的号码存了个备注—— Doux。 法语里,这个词既可以翻译成“甜葡萄酒”,也可以翻译成…… 梁柯也晃着杯子里的苏打水,轻笑了声,自言自语似的:“还没到那一步,甜葡萄酒就很好。” 不知不觉,一夜的时间就这么过去,梁柯也在天快亮时睡了会儿,不到四个小时。他吃不惯酒店的东西,早餐是小南山那边送过来的。 梁柯也的外公梁竞申老先生祖籍竺州,年少时因战乱迁至港城,乘着时代的风口靠驳运起家,一步步攀至顶点。 梁家人多数跟着梁老先生定居白加道,唯独梁慕织,因一桩婚事同家人闹翻,搬了出去。梁柯也出生后,梁慕织嫌小孩闹吵,影响她的生活,将梁柯也留在竺州的小南山白云麓——国内赫赫有名的顶级豪宅区,安排了管家照顾,自己则随心所欲地周游世界。 梁慕织生在富贵之巅,美貌娇纵,因为拥有太多宠爱和自由而显得有些薄情。她从不觉得自己是谁的妻子、谁的母亲,更不认为要先付出才能获取回报。在她的日程上,活得快乐才是一等一的要紧事。 她可以以死相逼换梁竞申同意她嫁给尤峥,也可以在婚后继续流连社交场,结交各类朋友,把酒言欢。一脚踹开尤峥时,她也没觉得多难过,男人不过是生活里的点缀,是挂件儿和陪衬,丢掉一个还有下一个。 受梁慕织影响,梁柯也既不亲近外公,也不亲近母亲,活得自由而漠然,小南山白云麓,那栋装了五十七个监控的房子,就是他的家。 后来,发生一些事,他无法继续住在白云麓,也无法长居在名下的任何一套房产里,只能频繁更换酒店,样版式的酒店套房给了他安全感,让他能短暂地睡一会儿。 负责照顾梁柯也的那位管家姓钟,梁慕织从港城老宅带出来的,熟悉的人都叫他钟叔。梁柯也洗了澡,裹着一身水汽,推开玻璃门时看见钟叔带着侍应正在摆盘布菜。 明明只有一个人吃,东西却占了半个桌面——鲍汁腐竹卷、山竹牛肉、水晶包、黄金糕、瑶柱海鲜粥,还一小碗苹果热香橙的甜汤。 这些吃食里,只有那份甜汤是梁柯也点名要的。 钟叔拿着勺子给他盛汤,边盛边笑着问:“怎么突然想起来吃甜的?” 房间里冷气开得足,梁柯也敞着一双长腿,坐姿闲适慵懒,过了几秒,意味不明地说了句:“我想试试‘甜果粒’到底是什么味道……” 钟叔没听懂,却也没多问,又说:“Tony那边送了新的琴油和松香,我一并带来了,要不要看看?” 梁柯也用的琴出自瑞士的制琴名师之手,号称“十二年磨一剑”,配件和清洁保养之类的小东西也要专门定制,市面上根本买不到。 红宝石色的手工松香,嵌在长方形的木槽里,外头用柔软的小羊皮包裹,六枚香块凑成一盒,码得妥帖规整。 梁柯也托着下巴,随手抽出一块。 木槽的边角处用黑色字体刻着姓名标识——K.Liang. 钟叔以为他不喜欢,试探着问:“要不要换成其他款式?” 梁柯也垂着眼皮,忽然说:“钟叔,你去查一下……” 查什么呢—— 林赛说她没有父母,那么,是谁养大了她,是谁供她上学?她孤零零的,这些年,受过多少委屈,遇 12. chapter 12 《甜意》全本免费阅读 秦咿对看帅哥兴趣不大,耐不住彦小文一直磨,她拿起手机打开前置,镜头从肩膀上方越过,拍到身后的画面。 高高帅帅的年轻男生,一共五个人,在侍应生的引领下走向一张多人餐台。 这些人各个宽肩腿长,比例优越,其中一人黑发黑眸,因眉骨偏高而显得眼眶略深,细细密密得睫毛浓得像涂了层眼线。五官轮廓立体感强,皮肤又白得过分,简直好看到让人眼晕,即便陷在人堆里,他也是最惊艳的一个。 梁柯也? 秦咿呼吸微微一滞。 他怎么在这儿? 秦咿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手指颤了下,不小心碰到屏幕上的按钮。快门声响起的同时,梁柯也所有察觉,漫不经心地瞥来一眼。 眼神清而冷,带着被冒犯的不悦。 可是,当他看清偷拍他的人,目光又变了。 整个过程微妙而迅速,冷淡与温热,两种情调全在他眉眼之间,一瞬是寒冬凛雾,悬日未落,一瞬冰雪消融,海平面上洒满粉白的樱花。 秦咿并没注意到这些,她根本没勇气同梁柯也对视,慌忙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后颈和掌心甚至冒了些汗。 彦小文被她搞得莫名其妙,“你怎么了?” 秦咿一想到手机相册里保存了梁柯也的照片,就有种说不清的慌,她喝了口香片茶,压住那股情绪,摇头说:“没什么。” 秦咿错过的画面周虔看到了,年轻男人霎那间的眸光变化让她愣了几秒。 那双眼睛实在太漂亮,情意氤氲,周虔晕晕乎乎地想,同他对视一眼,恐怕会心脏麻痹。 莫名其妙的眼熟感再度涌上来头,周虔思索两秒,记忆猛地回笼—— “坏藤!”她抵了抵彦小文,声音很轻也很激动,“是坏藤乐队啊!” 坏藤乐队在音乐节上的演出录屏,不仅挂过微博热搜,其他平台同样获得了大量关注,live版本的《moonquake》等歌曲长居热歌榜,一度登顶榜首。有粉丝专门收集了梁柯也的单人cut,搞了个视频合集,播放和收藏量都十分惊人。 周虔不追星,更不追乐队,完全是通过视频软件上的粉丝二创记住了这张脸。那些时长仅有三四十秒的短视频,点赞数量从几万到几十万不等,有的甚至高达上百万。 常听人说网红离不开滤镜,不论男女,都是拍照需要挑角度的“氛围美人”,周虔发现,梁柯也是真人比照片好看,那些花花绿绿的特效反而拖后腿,把他眼睛里的情绪都磨没了! 另一边。 捷琨顶着一脑袋灰蓝色头发故意往梁柯也身边凑,要笑不笑地说:“有个妹妹在拍你,我看见了。” 一面说话一面拿手指了指隔了两个桌位的地方—— 秦咿背对他们。 她没穿外套,上身一件纯色T恤,衣摆束进短裙,显得腰很细。长发柔软蓬松,耳垂上坠着颗粒细小的碎钻耳饰,一双肩膀纤弱单薄,像被雨水浸湿的蓝闪蝶的羽翼。 梁柯也用指节弹了下捷琨的手背,淡声提醒:“手别乱指,不礼貌。” “你最近心情很好哦?”捷琨挑了挑眉,“被拍了都不发火。” 有一阵梁柯也很讨厌被拍,私下里碰见陌生人对他举手机,他敢追上去逼人家删掉,垃圾箱也要清空,解释说是坏藤的粉丝都不行,难搞得很。 梁柯也含了颗压片糖,舌尖隔着薄薄的糖片抵了抵腮,故意说:“喜欢我,才会拍我,对不对?” 这话一出,其他人不可能不起哄,神经兮兮地笑起来。 鼓手载东挑着眉往梁柯也的餐碟里丢了粒小米椒,“你们认识?” 对陌生人,梁柯也可没这么好的脾气。 梁柯也不说话,没骨头一样靠着椅背,姿态懒散,偏偏唇边勾出几分若有若无的笑,一看就是藏了见不得人的心思。 其实,梁柯也也没想到会在这儿撞见秦咿,但说是巧合,又不完全正确。 他新租的排练室离马布尔画廊实在太近,步行用不上十分钟,两个人迟早会遇上。 比预料得快了点,也不算出乎预料。 他这副表情让载东和捷琨有点懵,两人对视了下,“什么情况啊,少爷?” 叫别人少爷是句调侃,梁柯也却货真价实地担得起这个称呼。身价昂贵,皮囊漂亮,自幼练习小提琴,拿过的奖杯能垒出一面墙,随手组个乐队也玩得风生水起。 这么招眼的一个人,偏偏感情空白,不恋爱不乱约不搞露水情缘,别说初夜,恐怕连初吻都在。 之前捷琨同他开玩笑,说:“少爷,你爱吃素哦?不嫌嘴巴淡?” 捷琨本以为梁柯也不会理他,没想到小少爷把玩着打火机,懒懒睇他一眼,“和没有感情的人上床,到底哪里好玩?” 捷琨抓抓头发,“这种事就为了爽啊,管什么感情!你看看围着你转的那些小妹妹,各个胸大腿长腰又细,皮肤白白的,声音嗲嗲的……我靠,床上滚一夜,第二天毙了我我都没怨言,梆硬的枪管怎么能闲着不用……” 梁柯也听不下去,拿抱枕塞他的嘴,“你那叫胡搞。” 不是做.嗳。 梁柯也想,他已经活得足够冷漠,不想再用胡搞消耗掉那点仅存的温热血肉,这只会加速他的溃烂,让他彻底无药可救。 乐队的其他成员都不是老实安生的性格,女朋友走马灯似的换,他们私下里嘴碎嘀咕,小少爷身娇体贵,被养得太好,也被养得过于傲慢。讨他喜欢难如登天,不喜欢的和没那么喜欢的,又统统入不了眼,这就成了死循环,活该他单身吃素! 一个在感情上近乎自我封闭的人,突然泄露出些许热情,如同太阳耀斑,看客当然按捺不住好奇。梁柯也却不肯多说,只是笑,笑得浅淡又勾人。 捷琨什么都问不出来,暗戳戳地往另一桌多看了几眼。 - “那个蓝头发的,好像是个吉他手,叫捷琨,”周虔脸颊有点红,她没怎么吃东西,面前的白色骨碟干干净净,“他一直在看我们……” 秦咿背对着坏藤那些人,肩颈隐隐发僵,不太舒服。 “我过去要微信的话,”周虔眨着眼睛,“你们说成功的几率大不大?” 彦小文险些呛水,“你想加梁柯也微信?” 关于梁柯也的身世背景,大大小小的八卦,网上已经传了一堆。无论是梁竞申老先生的名头,还是小南山那套成交价超三亿的独栋别墅,对寻常人而言都有着强烈的距离感。 “不是不是,不是梁柯也,”周虔连连摆手,“是那个叫捷琨的吉他手。我关注了他在视频平台上的账号,挺带劲儿的,想认识一下……” “不要亲自去,”秦咿忽然开口,“把你的联系方式写下来,让服务生转交。” 能加上,就多个朋友;加不上,也不至于伤面子。 周虔眼睛亮了下,用力点头,“这个办法好!” 她立即跟服务生要了纸笔,纸是从意见簿上撕下来的横格纸,笔也是最普通的黑色水笔,毫不起眼。 秦咿歪了歪头,想了下,轻声说:“喷一点香水。” 周虔没太懂,抬起眼眸。 秦咿单手握着茶杯,瓷杯素白,她肤色也温润,解释说:“往手指上喷一点常用的香水再去写字,这样,味道会留在字迹里。” 不浓不淡,清新萦绕,最相宜。 彦小文惊讶了瞬,呐呐感叹:“咿咿,你是不是上修炼情商之类的补习班?” 隐秘又精致的小动作,那些傻狗男人不仅专吃这套,恐怕还相当受用。 周虔听了建议低头摸手包,又想起来今天出门时根本没带香水,可怜兮兮地看着秦咿:“咿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