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耻信徒》 1. 砚知 《无耻信徒》最快更新 [] 黎砚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十二点了。最近几天她倒是悠闲,才结束了几个广告的拍摄,新电影也刚刚进入筹备期。连轴转了好几个月,一停下来她也难免松懈。 她喜静不爱被人打扰,所以独自住在三楼,窗外的那几颗梧桐树生得高大,透过单层的白纱窗帘在她的身体上落下斑驳的树影,像是某种神秘的花纹。 侧过身去,一个瘦削挺拔的背影正跪在地上卖力地擦着地板,沉默的后脑勺随着他的动作一下一下的向前锤落。黎砚知对这样的场景早就习以为常,她光脚踩在地板上,绕过那具辛勤的身体,打着哈欠去了洗漱间。 洗漱间的地板被擦得锃亮,空调也开了除湿,微凉的瓷砖上除了沾了些冷气外竟是难得的干燥。 刚洗漱完,孙智雯就打电话过来,黎砚知把手机架在一旁的桌子上,漫不经心的梳着头发,不甚在意地瞧了一眼自觉走过来给她梳头的男人,一脚把门踹上,把他关在门外。 随后,她抬手按了接通键,“有什么事,孙总?” 电话那边的语速很快,“砚知,投资商这边觉得你的剧本还是要再改一改。”黎砚知回国后为了好拉投资,把自己的工作室挂靠在了孙智雯的电影发行公司龙文影业之下。龙文是制作方之一,组盘子的事儿上孙智雯没少参与。 “改哪里,”黎砚知皱了皱眉,下一秒她便了然地冷哼了一声,“是要塞人吗?” 孙智雯知道黎砚知的古怪性格,索性也实话实说,“是,那边想加一个男演员,他们也是很看好你这个项目。” “好啊。”黎砚知的语气平淡,透过听筒传出几分不真实感。孙智雯没想到黎砚知答应得这么快,但下一秒事情又重回她的预料,黎砚知的声音轻飘飘的,“电影里不是有三个男角色吗,我也大方点,让资方随便挑。” 反正写这几个角色也没费她什么心力,戏份也不多,谁演都一样,她原本还想着找素人来演的,还省钱呢。 “不是,那边觉得你这三个角色太边缘了,不吸粉,想让你改一下人设和戏份,或者再加一个亮眼的新角色。”孙智雯说着说着也觉得荒谬起来,市面上那么多本子不够他们挑的,非要来《魔女游戏》里来横插一脚。 果不其然,黎砚知本来就不多的耐心消耗殆尽,“我这里是做麻辣烫的吗,还要吸粉。” “那就换个赞助商,我又不怕缩减成本。” 孙智雯早就预料到这种局面,她乐呵了一声,再次对黎砚知刷新认知,她的声音脆生的,“行了,我来处理,你先赶紧把演员都确定了。” 孙智雯挂了电话后,黎砚知还是被那股邪火塞满,她推开洗漱间的门,跪在地上的男人像是等了很久一样,缓缓在她脚边放了一双拖鞋。 她一脚踢开,看向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耐烦,“去,叫我男朋友回来。” 说完她再也不看他,转身就要推门下楼。 面前的男人似乎是习惯了她的大呼小喝,他微微抬起眼睫看了一眼黎砚知,恪尽职守地淡着嗓子开口,“套件外衣吧,下面有外人在。”他这话里有自己的心思,混在干冷的空气里,很快便没了痕迹。 黎砚知体热,这里又是个独栋,没有邻居,她只要不出门便总是穿着内衣裤走来走去,偶尔套件丝质的睡裙。闻言她侧过脸来,只虚虚往他脸上看了一眼,那男人立马便明白她的意思,站起身来去她的衣帽间给她拿了件舒适的衣裤来。 好像确实有个练习生在前些天给她投了简历,长得凑合,价格便宜,他争取的角色正好是个舞男,也算专业对口。 黎砚知又卸力地往床上一躺,笔直的双腿被套进棉质短裤里,她放空着接受轻柔的穿衣服务。 到了楼下一眼就看见站在门口的男孩,稚气未脱的脸带着几分拘谨,他的眼睛无所适存地冲着地面定格,似乎是在辨认哪双拖鞋可以即时解决他的窘迫。黎砚知明了,大概是原本就紧张,进门后又被人下了脸子,现在估摸着正尴尬呢。 她一直知道李铮善妒的性格,却不打算纠正。 她放下手里的冰水,往那男孩脸上瞧了瞧,“蓝色。” 那男孩有些惊慌地抬起头来,看到黎砚知的时候眼神更是呆滞了几分,他嗫嚅了声,“什...什么?” 即使来之前提前做了功课,看了关于黎砚知的所有报导,但真是对上这样一张年轻的面孔,总还是难免惊叹。这便是那位第一部长片便获得戛纳最佳导演奖提名的新锐导演。 黎砚知不喜欢浪费时间,她扭回脸来,克制住冲撞的脾气,语气平平,“我说,你穿那双蓝色拖鞋。” 男孩看出黎砚知的不耐来,迅速地换上了那双蓝色木底拖鞋,拖鞋踩在花纹瓷砖上发出些扰人的响动,他有些不自然地掂了掂脚,将简历和一些剧照放在黎砚知面前。 可供选择的试戏片段大同小异,这个角色的戏份并不多,主要的功能就是女主在夜店和反派战斗的时候,他需要不受影响地在一旁跳脱衣舞。黎砚知的眼睛透亮的,她艳红色的指甲伏在透明玻璃杯上,腾起一团水汽。 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坐在沙发上安静地观察着他,明明他是站着的,可黎砚知却像在俯视他。 男孩被她的视线定在原地,手心沁出一层薄汗,他有些不自在地往天花板上看了看,黎砚知这所独栋的层高很开阔,沙发的一侧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透明窗户的最上端是几扇小小的珐琅开扇窗,阳光从带着颗粒质感的彩窗上透过,在二楼的墙壁上映出斑斓的色泽。 正当他的视线往回收拢的时候,他却突然对上一束肆意打量他的目光,不知是不是他看错,他竟从中那张模糊的脸上看出几分惊心的恶意来。但下一秒那视线的主人便察觉到他的回视,很快便消失不见。 * 梁昭昨晚伺候黎砚知到半夜,也是累得够呛,醒得也就比她早上个两小时。等他洗漱完下楼的时候,李铮便已经坐在沙发上候着了。梁昭像往常一样扯着笑脸给李铮打了个招呼,“铮哥。” 李铮瞟了他一眼冷淡地点了点头,他的手边摆着那串大门的门禁牌,不知为何,梁昭总觉得这是李铮故意显给他看的。 自从她们搬进这里,李铮便每日都来,他有门上的钥匙,八点准时坐到这会客厅的沙发上,比别人上班还准时。甚至偶尔会在看到他起得很晚的时候,对他漏出不太认可的目光。 但梁昭也来不及多想,换上鞋便匆忙开车去给黎砚知买午餐。 拎着大包小包回来的时候,已经快一点了。他来不及擦两额的汗,搓了搓手指开锁,一进门就正好看见一个裸着半身的男孩,说实话长得真挺漂亮,他的上衣被随手扔在地板上,对着黎砚知的方向卖力地扭着身子,氛围看起来格外旖旎。 他开门的声响不小,那舞男见他来了,有些不自在的停顿了片刻,但也许是因为黎砚知没喊停,他腼腆地扯了扯嘴角,又咬牙重新跳起来。 梁昭也是见怪不怪了,熟稔地把饭菜摆到黎砚知面前的茶几上,温声开口,“砚知,先吃饭吧,等会再看跳舞。” 黎砚知侧过脸来看他,他半蹲在沙发的扶手一侧。面前的年轻女人素着一张脸,靠近眼角的皮肉上缀着一颗清淡的褐色小痣,每当黎砚知这样看着他的时候,梁昭总是害怕。 可是,黎砚知脾气很好,他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抱歉。 半晌,黎砚知才缓缓把脸扭回去,她很有风范地对着还在跳舞的男孩抬了抬眉角,“你回去等通知吧,我会和你经纪人联系。” 那男孩立马变得像鹌鹑一样,关节像生了锈的一样缓缓停摆,胡乱鞠了一躬,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羞耻,这一切太怪了,他甚至在这份尴尬里生出几分迟钝来。他低着头不敢再看黎砚知一眼,抱起地板上的衣服飞速的跑向门边换鞋离开。 梁昭看着黎砚知的手指无意识的点在那封简历上,他就知道,这角色八成就这样定下了。 但选角的事情上他也不懂,只好继续忍着醋意给黎砚知擦着筷子。黎砚知大概已经不记得这个男孩了,可他却记得清楚。 这股绵 2. 蓝色 《无耻信徒》最快更新 [] 黎砚知好久没有坐过这么久的车了。事实上,近几年除了艺考,她几乎没怎么有出远门的机会。 加长林肯的空间很大,黎砚知只在电影里见到过这种车型。她有些新奇地抬手调节着车内的灯光,看着有些发蓝的光线静静落在黎秀的侧脸上。 黎秀却表现得很淡然,她只是姿态优雅地倚在皮质靠垫上,静静地闭目养神。 她似乎对这些东西格外习以为常。 黎砚知悄悄往她身边靠了靠,黎秀卷发上的香波味道让她心再次安定下来。黎砚知从小跟着姥姥在市场上当小摊主,插科打诨的本领不可谓不纯熟,但这让她大杀临南菜场的嘴皮子功夫一遇上黎秀立马便失灵。 她是最不怕生的性格,但黎秀太特殊了。她是她妈,可迄今为止,她们只见过四面。 她对黎秀所有的印象和感知都来源于姥姥的嘴和那些模糊的照片。那些照片过于旧了,被黎砚知夹在厚重的新华词典里,那是她初中时能买得起的最贵的物件了。 照片里的黎秀无一例外都是一张意气风发的面孔,她烫着当时最时兴的卷发,涂着大红唇肆意地对着镜头大笑。黎砚知的眼睛往旁边瞟了瞟,黎秀已经醒了,眼下的皱纹显得她的精神不佳,她感知到黎砚知的目光,抿唇笑了笑。 那笑容里,看得出几分刻意的温和。“是不是累了,再坚持一会砚知,马上就到了。” 万幸,她还记得她的名字。 黎砚知轻声“嗯”了一声,她试探性地把头轻轻靠在黎秀的肩膀上,这种亲密的姿态让黎砚知眼角狂跳,她装作沉沉睡去,却有意识地用脖子支撑着自己的脑袋。 虽然她的头看着很小,可却很沉,她有点担心累到黎秀。 司机驾龄很久了,车子像在高架上滑行。窗外是越来越繁华的地标建筑,一对不太相熟的母女坐在这辆打眼的加长林肯中间,一点点驶入这座城市的心脏。 车子停在一个硕大的别墅之外,原谅她用硕大这个词,因为这里实在大得惊人,黎砚知开始反思自己是否用词不当,这里大概应该称为庄园。 下了车,是管家来接。看着面前亲和但严谨的制服女人,她再一次对黎秀这现任的财力感到一点惊叹。 原来有钱人家里真的有管家。 “黎小姐,两位请跟着我这边走。”管家十分微妙地避开了更具体的称谓。 她们换上一辆高尔夫球车,慢悠悠地往里开着,管家坐在黎砚知旁边,时不时给她介绍一下这院子里的各种设施。面前的花园错落有致,靠近栅栏的地方有几颗兰花盆栽,黎砚知一下便挪不开眼。 管家注意到黎砚知的视线,以为是她感兴趣,顺着她的目光指过去,“那是水晶兰花,是好些年前李总从各种拍卖会上搜罗过来的。” 黎秀大概没心思听她们之间的谈话,坐在前排和开车的伙计攀谈着。黎砚知的目色沉了沉,从进入这座庄园便笼罩在她面前的熟悉感突然被这几盆很有辨识度的兰花点破。 这里活脱脱就是黎秀老照片里那座别墅的翻版。 * 到了正厅,黎砚知总算知道这管家为什么总是指挥着那司机绕来绕去了。 侧面的书房掩着门,但那扇透风的青竹通顶门将里面的争吵声悉数透露出来。 “我问你这张照片怎么回事!我妈没死的时候你们是不是就搞一起去了!” “当初要死要活的,怎么不陪我妈去死啊!”这几声控诉裹着怨气,在通透聚齐气空间里甚是清晰。 管家大概也是没想到这俩人气性这么大,这么久都没吵完,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下一秒她便扬起公事公办的笑脸,“二楼有我为两位备下的茶点,请跟我来。” 话音刚落,一壶紫砂茶壶便从书房大门的缝隙里飞出来,“砰”的一声极其声势浩荡地碎裂在黎砚知面前。 茶水撒了一地,氤氲出几分微苦涩的茶香气味。 得,还没上二楼,茶就有了。 一声带了三分愠怒的暴吼从书房里窜出来,“李铮你反了天了你!老子做事情还需要向你解释!” 似乎是还嫌不够,暴吼过后又紧跟上一声沉闷的拍桌声响。黎砚知感觉整个屋子里的家具都跟着共振。 管家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极迅速地打量了一眼刚迎进家门的这两人的脸色,生怕这些难听的话将两人扎个对穿。可没想到黎秀神色淡淡,反而饶有兴致地瞧着室内的装潢格局,像个没事人一样。 而她带来的那位小女儿脸上也不见难堪神色,只是那双透亮的眼睛慢慢聚焦在那扇青竹门上,眉梢微不可查地缓缓落下去。 她似乎…有些不悦。 察觉到此处,管家差点疑心自己看错,可她百分百相信自己对微表情的解读把控,可等她再看,那女孩脸上又恢复了平淡。这对母女都不是简单的人物,她立马在心里暗自下了定义。 黎砚知侧过一脚,绕开那盏紫砂壶的残余,空气里随着那几声怒吼而扩散的震颤渐渐平息,不等她们走到楼梯,书房内再次响起那道年轻桀骜的声线。 “是我说错了,你不能陪我妈去死,我妈会上天堂,而你,只能下地狱。” 青竹门一下打开,里面飞奔出来一个瘦削的少年。一瞬间,黎砚知只觉得是刺目的蓝。极少有人会染这个样子的蓝发,非常纯粹的蓝色,纯粹到有些大众品味的俗气意味。 那抹湛蓝经过她的时候,侧目敲了她一眼,那双淡漠的凤眼像一片极窄的柳叶,看过来的视线都显得格外锐利。 黎砚知一向对他人的恶意感知十分精确。只一眼,她便确定,这个叫李铮的人讨厌她。 这话说得大概也不太准确,她想,她大概是李铮对黎秀的厌恶的买一赠一。 黎砚知静静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第一次开始觉得,蓝色还真是一个嚣张的颜色。 不好看,且碍眼。 后面的几天,黎秀那男友都没怎么回来,那个李铮更是再无踪影。可黎砚知根本没心思想这些事情,她不知疲倦地整理着黎秀这几天给她买的那些衣服和电子产品,连夜里躺在床上的时候,都要再蹦起来看一眼。 倒不是因为那些衣服鞋子有多么昂贵,只是,她很喜欢这种被黎秀惦记的感觉。 在她上小学之前,是没有任何关于黎秀的记忆的,就连姥姥也没提 3. 藤蔓 《无耻信徒》最快更新 []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姥姥的缘故,黎砚知这一晚上睡得并不踏实,一整夜被梦裹住,醒来的时候思绪都带了几分粘稠。她很少醒这么早,高考过后的假期本就包含约定俗成的放纵意味,黎秀在这方面也不怎么管她。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黎秀和她不熟的缘故。 这个原因黎砚知不太愿意承认,这几日和黎秀朝夕相处下来,她自认为成果颇丰,就连叫“妈”都叫得比之前顺口多了。 洗漱完又冲了冲凉,她换了件黎秀前几天给她买的一件miumiu印花连衣裙,大概是拿捏不准她品味,黎秀给她买的这些衣服大多是些经典款或者是明星同款。 虽然不会很独特,但是绝对不会出错的类型。 黎砚知对大多数的流行文化都不感兴趣,对时尚这东西更是一窍不通,衣服对她来说只是蔽体的工具,能穿就行,不破就行。不过,她瞧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裙子上的碎花图案是衬人的海棠红,映得她的皮肤白皙了不少,一双有些上扬的杏眼乖巧地躺在齐刘海之下,隐去了她身上那股邪劲儿。 这副模样,倒还挺新鲜的,黎砚知眉梢扬了扬,这才推门出去。 黎秀男友的这座庄园很大,饶是黎砚知在这里住了将近一周了,都还是会偶尔走到令她陌生到迷茫的地方。所以她几乎只在她住的二楼,以及靠近她住所的花园里晃悠。 地板上裹着很难清理的羊绒地毯,走在上面没有一点声音,仅仅只是个走廊,都宽得像条大马路似的。 路过黎秀卧室的时候,见门半敞着,黎砚知斜了斜目光瞧了一眼,黎秀没在里面,她的床单整齐的铺着,家里的阿姨正拎着考究的防尘袋,一件一件将黎秀干洗好的衣服挂进她的衣帽间。原来黎秀也起得这么早。 没等她叮嘱阿姨给黎秀换个浅色床单,她的视线一角便看到有个人影一闪而过,她刚定住视线,眼瞳便因困惑轻跳了跳。 她看见黎秀从三楼下来。记得管家说过,三楼是李铮和这庄园故去的主人,也即是李铮妈妈的卧室套房,即使是家里每天打扫卫生的阿姨,也只能是每周上去一次。管家何等的玲珑心思,和她说这些当然是隐晦地提醒她三楼是个禁地。 黎秀她去三楼干什么?黎砚知眉心跳了跳。 “砚知?醒这么早。”不等她琢磨,黎秀便一脸温和地叫住了她,她的唇角泛起笑纹,“早饭都好了,你江叔也在,一起好好坐下来吃顿早饭。” 黎砚知很早之前就发现黎秀这人说话从来不给人选择,她想黎秀很多年前大概也是个大老板,这语气和她打工遇见的那些老板一模一样。她顺从地点了点头,有些小跑着跟上了黎秀。 一楼装修的时候打通了很多墙壁,格外通透,在楼梯上便能一眼看见坐在客厅和人视频会议的李泽西,他和黎秀相仿的年纪,保养得很好,额头锃亮。 “妈,你为什么总让我管他叫江叔,他不是姓李吗?”这倒不是管家告诉她的,是她自己在网上查的。 黎秀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一瞬过后她也只是不甚在意地往李泽西那边看了一眼,语气很笃定的,“他就是姓江。”黎砚知也不愿意在这点小事上和黎秀纠结,他姓什么无所谓,黎秀高兴就成。 难得的是,吃饭的时候,李铮也下来了,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不同于餐桌上其他人比较正式的着装,他穿着件半袖黑色缎面睡衣,漏出一段颀长的脖颈,此刻正站在餐桌旁,冷着张脸将筷子插进朝向李泽西的灌汤包里。 “坐下!好好吃饭!”见李铮还是这副软硬不吃的死样子,李泽西似乎也没有了耐心,他的嗓音很粗,带着些许上位者的威严施压。 李铮只是冷淡地瞧了餐桌一眼,轻嗤一声,“我不和陌生人一起吃饭,”随即那双狭长的眸子流过几分戏谑,“怕被毒死。” 话说完,他的视线便精准地停在黎秀的脸上。他想从这个不速之客脸上看到难堪的神色,或者是生气也好,可什么也没有,那张脸平静到让人觉得恶毒的地步。餐桌上原本就不熟络的气氛彻底冷了下来。 李泽西又要拍桌子,他那双手带着劲风“啪”一声落在端肃的红木餐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李铮侧过脸去,唇角尽是嘲讽,又是这一招,老套。 他转身就要走,身后却想起一道清亮的嗓音,那嗓音很独特,像是深井里的水一般,混进夏日的阳光里,隐去那丝丝缕缕刺骨的寒凉。 “没有毒。” 李铮皱了皱眉,他本打算一走了之,可乍一听这没头没尾的话,居然不受控制地把脸又转了回去。 一双雪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像是要证明什么一样,她抬手夹起一道蟹粉酥,一本正经地咬了一口,“看,没有毒。” 见自己随口一句呛人的气话被这么给接上,李铮顿时被不上不下地架在了上面。似乎还嫌不够清楚,黎砚知放下筷子,再次认真地做着保证,“我们真的没有下毒。” 李铮的脸色暗了暗,半晌过后,竟然一路从脖子升起一层薄红,大概被黎砚知这一通话臊的不清。 可谁又能指责她呢,她只是认真且负责地回答了他的话罢了。 看着眼前的闹剧,黎秀的脸上总算掀起微末的波澜,她哼出几分笑意,缓缓传入黎砚知的耳朵里,像是一种鼓励。 李泽西见李铮哑火了,有点幸灾乐祸,像是找回了场子一样,他清了清嗓子,一锤定音,“行了,你也别耍你大少爷脾气了,看把人家砚知冤枉的。” 李铮有些不爽地抓了抓头发,他没忍住又看了坐在对面的女孩一眼,那女孩已经低下头吃起饭来,安安静静的,倒是十分符合他爸口中那被冤枉的人设。 “这几天光是忙了,也忘了介绍你们认识。”李泽西有些满意地扫了一圈,继续想继续把面前的这几个面团活在一起。 “小铮,这是你黎阿姨。”李铮眼皮子都懒得抬,更遑论回话,李泽西这话一撂出去便摔了个底朝天。黎秀也没有开口缓和的意思,她抬起汤匙,一脸平静地往自己嘴里倒了一勺燕窝。 他只好再接再厉,从嗓子眼里倒逼出几分松弛感来,“这是你砚知妹妹,学习又好又乖巧,以后在家里你可别欺负人家。”说完还鼓励自己两声干笑。 笑声回荡在缄默的餐桌上,渐渐微弱。 黎砚知听见李泽西给自己的形容词,眼尾抬了抬,每次她不怎么高兴的时候,性格里的那份怪异便会从脸上显现出 4. 热浪 《无耻信徒》最快更新 [] 九月份的天气依旧延续着盛夏的酷暑,连吹过来的风都带着黏人的湿热,吵得人躁意横生。尤其是站军姿的时候,那风更是逮着人就挠,像是往人身上扔了一把虱子似的。 这已经是因为有人站军姿的时候挠痒而延长的第二十分钟了。 队伍里已经出现了阵阵不满的气音,交叠着顺着热浪涌向前来。黎砚知个子高,被安排站在女生的最后一排,她侧过光直射过来的方向,目光随意的放空着。即便如此,她依旧能听到身后零星几声的低声咒骂。 他们在骂天气,在骂那个挠痒的人,骂得难听,听得出满腹怨气。 黎砚知的大脑回笼了片刻,她抬眼,烈日让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变得格外狼狈。教官的前胸像是充了气一般,蹬着双眼,踱着步子随意插进每一个被影子交叠出的方格里,打量着每个人的站姿。 她眨着眼睛,瞧着身形都漫着得意的教官,听着身后那有针对性的咒骂,几乎是一下便明了了“连坐”处罚的魅力。不仅让权威者更权威,还能玩一出矛盾转移的戏码,真是好用。 阳光下琥珀色的瞳孔轻缩了缩,可惜她并没有这么多的实验对象,不然她也要玩上一玩。 方队解散后,她去篮球架下拿了自己的包,灌了一口矿泉水后,她掏出手机,上面是黎秀的未接来电。 “砚知,走吗?再去晚点食堂的绿豆沙就真没有了。”她抬起脸看过去,同寝的几个舍友正朝她招着手。刚开学,大家的关系都差不多,还没形成更谁和谁更亲密的关系,所以每天的训练结束后,总会互相喊着一起回寝。 黎砚知扬了扬手机,“你们先走吧,我给我妈回个电话。” 她们并不多问,又互相喊了几声,各自背上自己的包,闲聊着往食堂的方向去了。 黎砚知把目光收回来,又落在了手机上,眉毛轻轻扬了扬,黎秀的电话当真稀罕。黎秀现在很忙,连当时她开学的时候都没能陪同,只是家里的阿姨和司机跟着进来送她的行李。黎秀从来不和她交流这些琐碎的事情,她只依稀知道黎秀进了李泽西的公司。 职位应该挺有分量的。不过这个结论是黎砚知自己推理的,毕竟有时候黎秀忙到让她以为黎秀又扔下她跑了的程度。 她点开黎秀的未接来电回拨了回去,黎秀接的很快,“妈,你给我打电话了?”这电话诡异到让她以为是黎秀误触。 黎秀那边很安静,和她这边的喧闹截然不同。“嗯,你开学也有几天了,想问问你适应不适应。”说完似乎是自己也觉得荒唐似的,又自顾自地接了一句,“给你打了五万块钱,缺什么就去买点。” 黎砚知听出黎秀话里的生疏,但她并未在意,她笑着,像个真正的乖孩子,“您已经给我置办得很到位了,妈妈,我什么都不缺,不用担心我。” 黎秀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她无法很快地与她亲近,她的各种疼爱更像是一场被临时换角的角色扮演,黎砚知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但她愿意陪她排练,直到她们变成真正熟练的母女。 正当她酝酿结束语的时候,她的后背被一个热闹的拥抱挂住,“累死我了,我们连队又加练了。”背上的人往前伸了伸脖子,说话一如既往的肆意,“走呗,我去买点橙子,我妈给我寄了一个榨汁机,橙汁你喝不喝。” 黎砚知挪开架在她脖子上的热腾腾的胳膊,“妈,那我和我同学去玩了,拜拜。”她的语调上扬着,带着不似伪作的亲昵。 挂了电话,她腾出手来,把背上的人扯到一边去。若是以往邱莹一定会叫嚷着手痛,但此刻她的注意力已经全被黎砚知嘴里的“妈妈”吸引,她圆溜溜的眼睛怔了怔,“我没听错吧,你妈?刚认的干妈?” 黎砚知的语气从电话里的乖巧重又恢复成平淡,她把背包往肩上一甩,“我亲妈。” 这也不怪邱莹反应这么大,高考后黎秀突然回到她们那个拥挤的县城,只住了两个晚上,就匆匆带着她来了京市。在这之前,黎砚知从来没向任何人提起过黎秀,她的所有朋友都只知道她有个相依为命的姥姥。 邱莹的下巴仍夸张地下沉着,黎砚知轻飘飘瞥了她一眼,伸手帮她合上了嘴巴。 “需要这么惊讶吗?我又不是无丝分裂出来的。” 邱莹圆乎乎的脸蛋弹出来个苹果肌,呵呵笑了两声,“也不是惊讶,就是感觉有点突然。”邱莹的注意力很跳脱,不一会便忘了这事,和她讲起来她军训休息的时候各处听来的八卦了。 “太夸张了,你都不知道,这才开学几天呢,我们班就成了三对了。” “还有那个陈良旺,就这两天的功夫还劈了个腿,和我们专业的一个女孩谈着,还勾搭着民乐的一个学姐。”说到这她有点幸灾乐祸地掏出手机,神秘兮兮地点开一个页面,“结果今天就被人俩联合起来锤了,照片和聊天记录什么的都挂咱学校树洞里了,已经成热帖了。” 黎砚知看向那个简洁的白色页面,很简陋的ui设计,邱莹的指尖点在几张花花绿绿的略缩图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有些晃眼。 “这个树洞谁上的比较多?”黎砚知凝神看了一瞬,又随意地收回视线。 邱莹愣了片刻,这也是她刚用上树洞没多久,这么乍一问她还真是有点迷茫,她收回手机翻了翻,“其实这里面更多的是卖二手、吐槽、或者问选修课什么的,要你这么问的话,应该是金融系的李铮吧。” “树洞里有很多打听他们乐队的演出信息的。”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黎砚知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还是个风云人物,那打听起来更容易了。没等黎砚知再次开口,邱莹又一声惊叹从胸腔里蹦出来,“哇,你是不知道,他那个头发像洁厕灵一样,别提有多显眼了。” “看久了我眼睛都重影。” “不过,他们乐队的歌还挺好听的,下次有演出我叫上你。”邱莹高中的时候和她同桌,习惯了干什么都拉上她。 “喏,水果店。”黎砚知并没有接上邱莹的话茬,她扬了扬眉,朝着学校水果店那花哨的门头抬额。邱莹连连“哦”了几声,慌里慌张地蹦上台阶去,说是水果店都算是修辞手法了,这里不过是在食堂的转角辟了间堪堪转身的地界。 黎砚知停在外面等她。邱莹拎着个袋子学着网上的方法挑着橙子,老板见她一个个挑拣着便拧眉站在台阶上往里扔了一声,“都是好橙子新鲜的很,我才刚摆上的。” 邱莹在熟人那里是个话痨 5. 苹果 《无耻信徒》最快更新 [] 开学考试结束的时候正好是个周末,舍友们都在讨论一起约着去哪里玩。 “要不然去酒吧?我还没去过呢。”和黎砚知住在一起的这几个女孩都是时髦前卫的性格,这个提议几乎瞬间被几个人一致同意,都是刚从繁重的学业里脱身出来的,对这种象征着成人世界的活动有着敏锐的嗅觉。 “不过会不会有点不安全呀,而且结束的太晚也不怎么好打车。”小瑞端着水杯从阳台进来,她家里看她看得严,高中的时候不管去哪都是八点门禁,以至于上了大学这个习惯还没改过来。 黎砚知平时在几个人里面最有主意的,几乎一瞬间几个人的目光齐齐看向她。黎砚知放下手里正叠的衣服,她拉开黎秀给她买的lv差旅包,目色晦暗不明,“为什么不去livehouse呢,Listen今晚有蓝苹果的演出。” 她记得之前在宿舍听到过有人放蓝苹果的歌。 对面的几个人瞬间来了兴趣,小瑞比较严谨,放下水杯垂头看着手机。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嘴巴开合几次后还是说出了口,“可是,”她把桌子上的手机往前推了推,“官博里并没有发布这个行程,Listen主页今晚的演出信息里也没有提到蓝苹果。” 她抿了抿嘴,“砚知,你是不是看到假消息了。” 似乎是察觉到气氛有些凝滞,其他几个人语气里多了些许宽慰,“我看了看票价也不贵,单纯去那里喝喝酒听听歌也不错。” 黎砚知只是笑着瞥了一眼小瑞推过来的手机,她说话总是不紧不慢,让人听了莫名信服,“Listen今晚原定的压轴乐队的航班取消了,蓝苹果是去救场的。” 此话一出,几个人的表情都多了些好奇来。尤其是小瑞,其他人最多也是听个热闹,可她算是蓝苹果的乐迷,这么说起来,Listen的老板好像确实和蓝苹果的主唱有些私交。宿舍里最爱聊八卦的章鱼往前探了探身子,眉毛花哨地挑了挑,“你咋知道的?” 黎砚知扭过头去,继续收拾着简单的行李。她漆黑的睫毛盖在雪亮的瞳孔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蓝苹果的吉他手是我哥。” 和其他乐队以主唱为宣传中心的策略不同,蓝苹果里最火的是吉他手,a校大名鼎鼎的风云人物,金融系的李铮。 声越小,事越大。几个人眼眶扥了扥,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章鱼开口,“你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一个妈妈生的亲兄妹么?”这倒不是她们反应强烈,李铮多少算个公众人物,即便不刻意打听,平时也会偶尔听到他的事情。 倒真还没有听说过他有个妹妹。 黎砚知的脸上又漫出几抹笑意,算是默认。 “天呢。”小瑞深吸了一口气,“这世界也太小了。”这下演出消息的可信度大大提升了,几个人都低头火速地抢了票,章鱼看黎砚知还在收拾她那些衣服,抬头朝她扬了扬下巴,“砚知,你不去么?” 小瑞抽空插了一嘴,“李铮应该给她留了票,她不用买吧。” “我不去了,我回家住两天。”黎砚知把包拉上拉链,她手指夹起一张名片,“我在那里有存酒,度数不高,取酒你们可以和他联系。想和乐队后台合影也可以找他。” 小瑞接过那张名片双手合十,“砚知,你刚刚都长出来翅膀了。” ?黎砚知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什么意思?” “天使!”几个人异口同声。 * Listen后台。 “大罗,你那个项链借我戴一下呗。”鼓手对着镜子照着,他的头发被造型师用铁夹固定着,看起来有些滑稽。 靠近墙侧的沙发上,一个瘦削的身形随意地躺在那里。造型师腰间挂着工具包,此刻正蹲在一边拿着发胶和挡板给他喷着发型。挡板拿开,漏出一张凌厉的面孔,即使闭着眼睛,眉眼间隐蕴的攻击力依旧未减免分毫。 屋里的人都对他的少爷脾气见怪不怪,鼓手甚至还抽空从他手腕上撸下来一个手表给自己扮上了。他对着大罗扬了扬自己的胳膊,“我也是好起来了,都戴上鹦鹉螺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沙发上那闭目养神的李铮抬腿踹了一脚。 大罗斜眼看了俩人一眼,没什么好气,“你俩能别玩了吗?李铮你给路原打个电话催催,马上就上场了,他造型还没做呢又跑哪里美去了?” 李铮缓缓睁开眼睛,“又跑了?”他眉毛皱了皱,侧过来的冷脸里混杂了些许的不耐烦。 他低头单手发着消息,嘴里的棒棒糖发出被咬碎的声响,配上他那冷冰冰的神色,显得有点阴森。半晌他瞧着手机上路原回复得相当简短的“厕所 6. 捕梦网 《无耻信徒》最快更新 [] 保姆车行驶在回李铮那校外公寓的路上。刚刚演出完,往往都是李铮的补觉时间。以往这种时候,车上总是很安静,其他人各玩各的,戴上耳机听歌打游戏,怎么都不会吵到他。 虽说都是朋友,但也有微妙的话语权。富二代里也是有阶级的,而李铮恰好是家世最顶级的那一个。 所以,大家都默契地容忍着李铮的少爷脾气。 可今天,情况有所不同。车里的喧闹声一阵一阵的,仿佛层层迭近的浪波。 “和谁呀?我求求你告诉我吧。”鼓手撑着上身去戳正在埋头回着消息的路原,急得屁股都找不到座位。 大罗稳重一点,好歹还老实地半躺在自己的位置上,他也着实好奇,没忍住跟着附和了一声,“对啊,怎么不声不响就谈起恋爱来了呢。” 只有李铮,坐在最前面用外套蒙着头睡着,他一向对别人的事情漠不关心,只漏出一个沉默的后脑勺。 事情还要回溯到上台之前。 距离表演开始还剩半个小时,路原依旧没有出现。鼓手是个急性子,当即就跑到厕所去提他。到了门口,竟然正巧和步伐有些潦草的路原撞上。 没来得及对着路原算账他倒是先愣住了,因为路原的脸实在是太红了,红得有些夸张。 他的衣服更是离谱,皮衣里的黑色衬衫连连扣错了好几个扣子,打眼一看像缝了一串宫廷小花边似的。 “你脸怎么了,”他顿了顿,没忍住又打量了一眼,“你让唐老师给你打腮红了?” 路原脑袋垂了垂,用那双朋克到晃眼的鞋子点着脚下的瓷砖,断眉向下轻压着,抿着唇线笑得一脸甜蜜。 “我恋爱了。” 鼓手嘴角抽了抽,第一次感觉到鬼迷心窍这个词语居然这么具象。他毫不怀疑,如果路原有耳朵,那一瞬间绝对会扇着带他飞起来。 见路原并不打算给他们解密,鼓手又绘声绘色地把路原当时的甜蜜姿态演了一遍,路原被他们捉弄得脸色重新红了起来,飞在双颊两侧,透露出被隐没的褐色雀斑。 但他也只能老实地继续摇着头,“我不能告诉你们,这样不好。” 李铮的脑袋轻轻耸动了微末,他扯开盖在脸上的上衣,眉毛不自觉地皱在一起。他心里想着演出后收到的那条邮件威胁,连往日绝佳的睡眠质量都受了影响。 听着几人的谈话,这时间线过于顺理成章,他心里逐渐有了一个猜想。 他抬手把座椅调起来,那不近人情的冷淡嗓音翻过他的靠背从上空飘过来。 “刚才后台那几个合影是你帮你女朋友安排的吧。” “违反规定,下次别弄了。” 以往他们队里的很多规定都是李铮这样一锤定音,他们也都习惯了,只要不是过于苛责的条例,都会照单全收。 但这次,路原却没有接话。 李铮蒙头又要睡,却听见路原那清透明亮的招牌声线,此刻他一板一眼的开口道。 “不行。” * 黎砚知洗完澡换上黎秀给她买的丝绸睡衣,这才打开手机。 她的手边静静地躺着一张老照片。她从老家带过来的黑色行李箱大敞着,衣服被掀到一边,显得有些凌乱。 这张照片是从姥姥归整的黎秀影集里翻出来的,上面的女人眉眼像雾一样淡开,五官因为相纸的褪色已经模糊,她坐在一张黑漆彩绘唐椅上,单手环着一个眉眼带笑的女孩。 那女孩约莫两岁,不太老实地踩在那女人的腿上,那双圆乎乎的小手往侧边伸着,恰好扇在依偎在扶手一侧的男孩脸上。 画面定格住男孩瞬间被惊扰的表情。 照片里的这张彩绘唐椅,她在三楼见过。 打开朋友圈,第一条就是舍友小瑞的动态,她难得地发了一次九宫格,配文是“太开心了,第一次来livehouse就抢到了蓝苹果的前排。” 她们在后台和蓝苹果的合照被特意放在了中间。 合照里的李铮眉眼冷峻,不苟言笑地看着镜头,路原抱着大罗的贝斯,弓着大腿,在一侧卖力地摆着pose,仿佛这是一个多么了不得的表现机会。 最后一张照片是她们举杯的照片,上面特意用小字标注了黎砚知的名字。黎砚知的唇角抿了抿,看来她们今晚玩的很开心。 她继续往下翻,小瑞的这条朋友圈的评论很多,第一条就是她们班级里的助教,她先是捧场地夸了夸小瑞的构图,随后又有些懊恼地留了一条新评:【你们从哪得到的消息呀,这票价花得也太值了。】 蓝苹果在网络上已经有了不小的名气,今晚原本是个常规场,票价很低,而且几乎不会有人提前来排队抢前排。 人的心理总是这样,遇上这样物超所值的机会,即便并不怎么喜欢,但错过了还是觉得吃亏。 小瑞还没来得及回复,便被章鱼抢先。章鱼总说,自己毕了业如果没当导演,那肯定是去干娱记了。黎砚知现下瞧着也是,这抢首发的意识简直是根深蒂固。 她有些神秘地给助教透露了一下,【我们宿舍有特别牢靠的人脉。】 黎砚知的视线扫在这层叠的评论区上,唇角轻轻勾起,眼尾荡起一个短暂的笑意。 琢磨着舍友已经回到了宿舍,她放下手机开始准备下周要上交的个人作品集。电脑上摇晃的镜头对准一个眉眼桀骜的少年,他短促地低鸣了一声,下一秒鲜血便喷涌而出。 镜头毫不迟疑地朝着他看过去的方向扭转,贴着地面上零落的血迹向前,一个很明显的动物视角。 爬行镜头有限的视角范围里,只在边缘里飘出一个沾血的裙角。 看着眼前嶙峋艳丽的画面,她的瞳孔闪烁着瞬息的狂热。这是她高中的时候拍的一个短片,当时出了一些状况,所以被她当做了废片。 现下拿出来倒还挺应景。 把复剪好的短片存在u盘里,黎砚知套上了件清凉的外套下去吃饭。这里的饮食作息还沿留着从前主人的习惯,家里的阿姨每天都会在既定的时间备好餐。 但特殊就特殊在明天是中秋节,阿姨们中午就已经备好餐放假回家。 周姨走得晚,临走前给她准备了一份简餐放进了冰箱,叮嘱她晚上热着吃。她一向是不会亏待自己的,又从地下室的步入式冰箱里调出一块无筋的原切牛肉,用黄油煎了份牛排。 餐厅空荡荡的,中央空调的温度开得很低,冷气下沉在脚边,阴冷地扼住脚腕。 刚把餐盘摆好,大门便响起并不悦耳的声响,沾着嚣张的气焰一下撞到墙上。这座庄园里的所有家具物件全是金贵的东西,这才堆叠起这里迷眼的通天富贵。 只有一个人会如此轻狂地对待这里的一切。 李铮拂过如墨的夜色大步进来,门被拍开时的回音仍在回荡。黎砚知缓缓抬起头来,落在声音的来源上。 似乎是没想到家里只有黎砚知自己一个人在,李铮的脚步微妙地顿了顿,狭长的眼睛从怒气里抽出片刻空白,显得有些呆愣,但只是一瞬便被悉数收回。 他大概是刚演出完,连演出服都没换下来,背后的吉他浮动着墨色的光晕,随着他上楼的脚步一点点变得暗淡,和他一起隐入楼梯晦暗的光线里。 黎砚知埋下头去吃饭,一点也没被这个插曲影响。 到了房间,李铮敛着眉目把背上的吉他往床上一扔。刚和路原发生了口角,他心里自然不痛快。李泽西让他回家一趟,他回来了。 可家里只有他爸那情人带来的女儿。 不知道为什么,他迄今为止只见过那女孩两三面,可每一次都让他心烦意乱。他低下头有些烦躁地掏出手机,只将这种不自在归结于自己因父母之间的事情对她的连坐。 手机上又多了几个消息通知。点开来依旧是那个邮件地址发来的信息。 与下午那封邮件一模一样的内容,每隔一个小时就会给他发送一遍。 邮件的主题相当直白,是明目张胆的威胁:【不听话就毁了你们】 自从前不久他的邮件地址莫名其妙地被泄露后,这样的不入眼的各种奇怪邮件李铮每天都会收到很多。原本是不用在意的,可李铮此刻的眉毛却皱着。 屏幕上大喇喇地躺着一张模糊的大尺度自拍,关键部位被一张白底的奇怪图案打上了码,主人公正是路原。 李铮有些卸力一般地砸在床上,蓝苹果从出现在大众视野以来,走得就是和其他摇滚乐队不同的清流形象。 尤其路原在公众的人设一直是表面叛逆实则纯情的反差路线。 这张照片一旦爆出,会带给他们乐队“塌房”和“人设崩塌”的双倍反噬。更别说他们最近还在洽谈一个乐队综艺,这种时候出了纰漏,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邮件被特殊手法处理过,地址没有任何邮箱后缀,像是一串乱码。 李铮侧了侧身,把这串地址发给了路原,【查查这个邮箱地址】。这种程度的私照,如果不是路原自己泄露出去的,那八成就是他那女朋友的手笔。 想着路原在车上那副鬼迷心窍的模样,他陈出声冷笑,他没有替别人收拾烂摊子的癖好。 路原回复的很快,他原本就脾气上佳,一点也没有和李铮刚吵过嘴的龃龉。 【我马上帮你查。】 李铮视线定在这条消息上,瞳色暗沉,半晌,他闭了闭眼,还是没有再说更多,只冷淡地回复了一个“嗯”字。 正当他准备起身换件睡衣的时候,屋里的电器忽然短促地鸣叫了两声,然后室内瞬间陷入黑暗。 这里的住户并不多,但用电却不输一个中等规模的小区。这种停电的情况偶有所见,大多是例行的电路排查。 他原本就没有在这里过夜的打算,索性趁着外面朦胧的自然月光,胡乱套了件外套,打算回他城区的公寓。 他刚要开门,忽然又想起楼下的黎砚知。如果他走了,这么大的庄园里应该就剩她一个人了。 室内的空间过于空旷,月色的光亮透过窗帘缝隙落进来,像是落入旱地的雨滴即刻干涸。 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一点微末的声响在这种环境里都会放大数倍,变得分外可怖。 这种情况…是人都会害怕吧。 他握在门把手的大手倏然又落下来,算了,两个人待着总比一个人捱着好。 他又重新斜躺回床上。 其实他心里是知道的,如果若是非要从他家的荒唐事里论清白论无辜,那一定是黎砚知了。 可偏偏他每次犯浑,都恰恰只撞上她,所以他不自在,因为他那恶意总是找错了人。 而他总是临时偃旗息鼓的怒气又让他更加烦闷,像一个跳不出的循环。 李铮胡乱抹了把脸,为自己不合时宜的公正别扭。 还没等他别扭完,黑暗里忽然蹦出声清脆的敲门声。 紧接着是一道沉静的声线,在过于安静的空间里几乎是飘过来。 “你在吗?李铮。” 回应她的是一阵拖鞋 7. 女朋友 《无耻信徒》最快更新 [] 这想法一冒出来就被李铮的大脑否决,他今天正是忙昏头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被他搅和在一起。 可现在显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不用睁眼都知道,黎砚知此刻是以怎样的姿势趴在他身上,她的鼻息温热淡薄,落在他的眉骨上。 是一种无声的催迫。 黎砚知轴得过于吓人,又让他忘记了自己往日那副目中无人的德行,此刻他又开始思考如何能在这种情况下合情合理地醒过来。 可他显然已经错过良机。 黎砚知却不急。三楼的侧开处有个倾斜的天井,夜晚的微弱光亮透过高透玻璃流淌到地毯上,使走廊的能见度十分可观。 她看着面前这张无意识紧绷着的脸,愉悦地欣赏着他的窘迫。她显得很有风度,“李铮,你睫毛一直在动你知道吗。” 这是一条铁证。似乎是无力隐瞒,李铮有些缓慢地把脸侧过去,颀长的脖颈在微弱的光亮下显出线条。 黎砚知这时候才发现,李铮的头发很柔顺,细碎地趴在他的耳边,这抹蓝色也不再像白天那般刺眼。半晌,他湛蓝色的后脑勺往下沉了沉,“我没讨厌你。” 大概是黎砚知这一通超出他想象的行为打乱了他的阵脚,他没有时间再思考,只好老实地回答她的问题。 “我没装睡,只是你离我太近,我不好说。” 话音刚落,他听见头顶传来的轻巧的笑意。他撒了一个无关痛痒的慌,而她好像并没打算追究。李铮没忍住撑着胳膊转回头去。 和他那被想象扩充的场景不同,黎砚知的脸色并不见愠色,她的表情和往常一样带着一种严谨的气质,折腿坐在他的被褥上。 她未经允许就侵犯了他的最私人空间,可李铮却忽略了这个细节,昏暗的空间里,他看清了黎砚知睡衣的图案。 真的是小兔子。 黎砚知得到了答案眉梢轻快地挑了挑,她似乎有些得意,那语气里更是难以捉摸的笃定,“讨厌我也没关系,我有的是办法。” 说完她便爬起身来,不再等李铮回答,飞快地跑回他的房间里,黑暗里带过一阵劲风。 李铮看着眼前瞬间闭合的门框有些失笑,出来一趟还把门给带上了。刚才是谁昂着头不想让他关门的,真是用着人朝前用不着人朝后。 黎砚知早晨醒来的时候,李铮已经走了,大概是看她关了门,他的被褥只是叠好放在了走廊的一侧。抱在怀里的时候,能闻见清晰的柑橘洗衣液味道。 正是早晨阳光最盛的时候,连窗外一眼望不见头的草坪都显出新鲜的绿色,路过李铮妈妈卧室的时候,她停顿了片刻。 那扇双开门不知道什么时候锁上了。 黎砚知没再往里面看,她对这里已经不再好奇了。手机上再次弹出通知,是黎秀给她购买的机票信息。黎秀在外地出差,中秋也没办法赶回来,所以给她买了机票让她飞去南边找她。 她拿出钥匙打开配电箱,推开里面的电闸,随后头也不回地坐上院子里的埃尔法离开。 她和黎秀在外面待了小半个月,中秋和国庆假加起来也才9天,不比之前在军训和忙各种琐事,假期结束后的第一周各种课程都已经步入正轨,不好随便翘课。 但黎秀总是和别人不一样,黎砚知平躺着飘在泳池里,她的视线轻而易举地将黎秀覆盖。黎秀穿着件宽松的浴袍,墨镜下的眼睛轻眯着,她说起谎来比旁人说实话都流利,很快帮她从导员那里请了一周的假。 泳池里晕开一圈圈涟漪,黎砚知撑着下巴伏在岸边,“姥姥最害怕帮我撒谎请假。” 黎秀抬手挽了一下头发,她的脸侧过去看不见表情,“你姥姥是个正直的人,我不一样,我比较卑鄙。”说完她抖了抖手里的财经新闻,“那个冲浪体验,我给你报了名。” 黎砚知眼角弯起来,前些天她确实随口提过体验冲浪这件事,不过的确是随口,连她自己都快忘了这件事。 “妈妈,你记性太好了。”黎砚知撑着胳膊从泳池里爬出来,一把环住黎秀,有些恶劣地将身上脸上的水蹭到她的浴袍上。 黎秀对她这突然亲密的举动显然有些不自在,她微妙地向后撤了撤身子,阻拦的手僵在一侧,但到底还是没舍得推开眼前这个试图对她亲热的孩子。 阳光过于充沛,将所有事物一视同仁地染成浅金色,水珠蒸发的时候带走体表的温度,一切都过于平静。 只是靠近露台的桌子上,一台银灰色的笔记本闪烁了片刻,一封邮件在此刻发送成功。 和普通大学生不同,假期的时候就是蓝苹果最忙的时候,他们乐队里最大的也就是大三,课业繁重,通告大多都集中在周末或者小长假。 城东的两层练习室里架子鼓打得震天响。周六他们有个演出活动,是他们乐队的新歌初唱,为了保险,他们已经断断续续地排练了将近一周。 李铮斜坐在窗台上,周身像摆了个经年累日不化冻的冰窖。他是十年如一日的冷脸王,队员早就把这个当成了家常便饭。 他低着头,那个地址又发来了新的邮件。 这话说得并不准确,李铮从那天起的每个小时都会准时收到那封邮件,时间长了,他也就懒得看了。但这次,邮件的内容更新了。 这次的邮件主题更加直白,【蓝苹果主唱kj视频曝光】。 这是已经把热搜名想好了,李铮直接把邮件删除,黑着脸按灭了手机。他 8. 狗骨头 《无耻信徒》最快更新 [] 蓝苹果的新歌首唱依旧给了Listen,不过这一次lvy把他们的场次安排在了市中心的总店。寸土寸金的地界,Listen只一个舞台就占掉六个开间的大小。 这次的首唱做了很久的宣传工作,一开票就被一抢而空。 为了一会的演出顺利,李铮上台之前又加了一次彩排,这才放人让他们去后台做造型。Listen平日承接过不少知名乐队的演出,有了之前乐队成员临上场前打起来了群架的前车之鉴后,lvy索性又让施工队将后台都改成了单人休息室。 蓝苹果每个人的候场习惯不同,分开倒也落得清静。 李铮一如既往地躺在沙发上补觉,鼓手和大罗大多是凑在一起打小猫钓鱼,路原一般是规矩地坐在化妆镜前面,听候妆发师发落。 他常年是卷毛造型,做造型时总是比旁人要麻烦。 此刻,一双修长的手插在他的头发里,被他层叠的褐色发尾盖住,只漏出影影绰绰的红色指尖。 休息室的空间富裕,靠近门边的地方放着一张冷棕色的真皮沙发。男人有些暧昧的喘息声响落在空旷的空间里,带着微末的战栗。 黎砚知低下头去,看着跪坐在地板上的那颗乖巧的脑袋,玩心大发地用手扯着路原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 路原闷哼一声,他的身体因吃痛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又卸力服从着黎砚知的举动。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唇际的水渍,那双泛着浓情的眼睛是滴出水来的痴迷。 “砚知,是我哪里做错了嘛,”路原被迫抬着头与黎砚知对视,他跪坐着的双腿随着黎砚知加重的力度立起来,变成一个标准的下跪姿势。 面前的少女下巴微抬,眉毛轻轻扬着,透亮的眸子里是不掺水的疑惑,探着身像是在确认什么。“你为什么要叫。” 她缓缓靠近路原那张湿漉漉的脸,语调悠扬,整个人的气质像一个雷厉风行的审判官。 大脑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放刚才的音像,路主唱第一次因为自己的声音自卑。他的耳朵一点点变红,每每都是挖空心思的讨巧,却总是弄巧成拙。 可是对黎砚知不能说谎,他只好老实答道,“我学得还没有那么好,所以怕你觉得无聊。” 控在路原后脑处的力量一点点消解。 黎砚知盯着路原那缓缓又垂下去的脑袋,他总像个泥人面团,没有脾气一样,好像在她手里能被揉捏出各种形状。 他的头顶很圆,像个沉默的句号。 “没有无聊到需要助兴的程度。”黎砚知的眼尾总是扬着,现在却显出几分难得地宽恕。路原的眼睛亮了亮,双腿交替着向前爬了微毫,“砚知,不然还是像上次那样吧,我躺下。” 黎砚知的裙子翻折下来,“不要,很累。”她最近连续熬了几个大夜剪辑视频,身体虚泛得很。路原见她失了兴致,几乎瞬间反应过来,手脚利落地给她清理着。 他不时抬头看看黎砚知憔悴的脸色,没忍住边擦边操心起来,“那个护肝片你熬完夜之后一定要吃。”说完,他跪坐着换了一边,“还有那个叶黄素,对眼睛好的。” 说着说着他的动作越来越慢,给她套个裤腿都套半天。黎砚知看穿他的小心思,一把推开他的脑袋迅速提上裤子,她有些不高兴,眉毛皱起来。 “啰啰嗦嗦的拖延什么时间。” 路原有些羞怯地红了脸,他还以为自己伪装的挺自然的,却还是逃不过黎砚知的眼睛。他的睫毛眨了眨,下意识地摆出讨好姿态。黎砚知虽然在和他谈着恋爱,但却并不怎么和他待在一起。 只有偶尔需要在他这里发泄什么的时候,才会和他联系。他的所有软件都把黎砚知设置了特别提醒,方便自己可以在黎砚知需要的时候随叫随到。 她们交往了快两个月,在外人眼里她们大概依旧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 想来,以往都是他带着东西上门,这还是黎砚知第一次来找他。 他猜一定是他长得不够好看,没办法让黎砚知带出去炫耀,所以黎砚知连让他上门也都只选在深夜,生怕被别人发现。 黎砚知整理着下半身的衣服,是不停顿的窸窣声响,看得出的匆忙。他低下头去,不知道该说什么,无望间他突然想起李铮的提议,也许是内心的执念作祟,他第一次在黎砚知面前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砚知,等我演出完你愿意和我的朋友见见吗?” 他做足了黎砚知会拒绝他的准备,可没想到,回应他的并不是无情的关门声,一抹轻巧的笑意从他的头顶落下来,“好啊。” 他瞬间抬头,正对上黎砚知清浅的目光。 她那双整洁修长的手轻捏住他的下巴,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他左颊,语气轻飘的,虚实在她口中化为灰烬,她笑,像是天赐。 “路原,做得好。” 路原昂着头将这份夸奖贪婪地吞入腹中,反复回味。黎砚知的夸奖像是他的狗骨头,仅是一亮相就迷乱了他的全部心智,他的嗅觉被骨头上的肉沫味道侵占。 他不问这骨头为何而来。 * 演出和李铮预想的一样,虽然有的部分依旧有些未琢磨的瑕疵,但整体来说还算成功。现场的气氛被他们带动地相当热烈,即便表演结束后舞台附近依旧浮荡着余热。 他走在最前头,电吉他斜在他背上像是在他四周划开一个通道。 身后传来鼓手和大罗不算嘈杂的打闹声,他顾不得这些,低头看着手机上的消息。< 9. 圆谎 《无耻信徒》最快更新 [] 大罗跟着从后面撵上来,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景象。 路原在一旁左看右看的,见两人还抱在一起,有些着急地上手去扯李铮。李铮怀里的女孩贴在他的胸膛上,只虚虚露出朦胧的侧脸。 鼓手也甩了甩背包跟上,俩人对视一眼,微愣过后将情况消化了大半。见路原还在那里着急忙慌地拆着,大罗没忍住咳了一声。 但路原根本连一点精力都没分给他,依旧卖力掰着李铮的胳膊,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演出完体力不行了,努力得有些龇牙咧嘴的。 也不知道是使了多大的劲,李铮连连轻嘶了几声,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生气来形容了,他现在简直像插在走廊里的一根顶天的冰棍儿。 还是有点变形的那种。 疯了疯了,全疯了,大罗感觉像在梦里一样,只好出声提醒路原,“铮哥,怎么从前没听说过你还有个妹妹呢。” 李铮脸色铁青,不知道是不是还没缓过劲来,倒是他怀里的女孩的脑袋动了动,正对着大罗扬起一双调皮的眼睛,十分自来熟地接上了他的话茬。 她的语气很跳跃,透露出微末的狡黠气质。 “大学之前我和妈妈一起常居国外,他嫉妒我,所以不提。” 说完,她头向上昂了昂,下巴搁在李铮的锁骨上,直直看着李铮的眼睛,像是撒娇,但更像挑衅。 “哥哥,你说是不是?” 李铮的脸上冷冰冰的,唇线抿着,熟悉他的人都能看出来他眉宇之间隐匿的怒气。 路原听到这些话,眼珠有些失措地飘了飘,他的视线定在李铮那套CELINE秀款皮衣上,肩背缝合线上密密麻麻一排被他刚才攥出来的皮褶儿,他趁着没人注意轻轻拍了拍,想把褶儿悄悄拍开。 他现下有些紧张,他这样算不算见了黎砚知的家人了。想着他小腿又开始打颤,他还没准备好呢,怎么办呢,他把李铮衣服扯皱了,李铮到时候不会故意在她们爸妈那里说他坏话吧。 没等他胡思乱想完,立在他身前的李铮突然撤了撤身子,他一言不发,那双布满青筋的大手攥住黎砚知的手腕,推开大罗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黎砚知离开。 路原下意识就要去追,他刚迈开步子就被大罗和鼓手一边一个拦住,“人俩说点话,你一个外人老掺和什么。” “我不是外人,”路原看起来不算有底气,嘟嘟囔囔的,气势很微弱,“我是砚知男朋友呢。” 休息室的木门一下撞在墙上,被防撞阻隔了大半声响但仍威力不减,像道闷雷一样在走廊里炸开,几个人循着声音看过去,只看到李铮扯着黎砚知将她带进去,随即又“砰”的一声甩上了门。 很少见李铮这样生气,他虽然少爷病犯得频繁,但发这么大的火还是第一次见。 “谁又招他了?”大罗语气悻悻。 大罗和鼓手对视一眼,齐齐看向路原,瞬间有了些眉目,好像李铮确实是从得知路原和黎砚知的关系时表情开始不对的。 “李铮是不是不太同意他妹和你谈恋爱啊。” 鼓手这话一出,大罗立马便点头,随即便开始严谨的分析,“摇滚圈这么乱,是个人都不想让家人和这个圈子里的人搅和。” 路原听俩人说的头头是道,立马就急了,他有些小幅度地蹦跶了两下,“那怎么办呀。” “我不坏的,砚知是我初恋,不行啊,我要去医院做鉴定!我真的是处男!” 但很快他又冷静下来,他看向走廊尽头的1号休息室,神色变得是怪异的笃定,“砚知不会听的。” 他不相信能有人越过黎砚知发号施令。 休息室的隔音很好,外头大罗和鼓手对路原的调笑甫一接触墙壁便被分解。室内穿梭着空调的冷风气味,任劳任怨地平息着空气里的火药味。 黎砚知轻车熟路地坐在门边的真皮沙发上,李铮叉着腰给门上锁。黎砚知单手撑着下巴,只是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 “黎砚知,你到底要干什么。”李铮转过身来,他万万没想到,一直以来将他玩弄于掌心的人竟然是她。 黎砚知的瞳仁黑亮,她瞧着李铮泛着戾气的眉眼,开口就是娇气的抱怨,“这么生气干什么,我可是等了你三个小时。” 李铮眼睛顿了顿,瞧着黎砚知这和往日风格迥异的做派,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为你写的剧本怎么样?”见李铮反应如此迟钝,黎砚知忍不住提前给他透露自己绝妙的计划。她站起身来,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视线从上到下将李铮囊括在内。 她啧了啧,“你立人设的能力,不好。”说着她似乎有些自得,“你的叙事手法太直白太低级,有时候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反差就能为表达增色不少。” 她滔滔不绝着,严谨地挑剔着李铮造梦能力的欠缺。 “我帮你改一改。” “李铮,a大人人羡慕的人生模板,家世显 10. 秘密 《无耻信徒》最快更新 [] “俩人聊什么呢,这么久。” 大罗等得有点捉急,他半撑在他演出的贝斯上,一副半死不活模样。本来说好演出完去路原家的酒店吃饭的,顺带泡泡温泉,没想到临时出了这样一个插曲。 路原倒是有耐心,规矩地站在走廊一侧抻着脖子往1号休息室的方面看着。 鼓手和大罗在一旁嘀嘀咕咕,路原的视线却飘着,心里被一种难言的情绪绕满。他一向将黎砚知的每一句话都奉若圣旨,即便连刚才那般慌乱的情形时也不例外。 他习惯了将黎砚知的每句话都反复理解。 有时候他甚至会把这些做成笔记。可是,刚才,黎砚知说谎了。 他的视线盯着那扇紧闭的黑色木门,整个人后知后觉地被黎砚知巨大的信任填满。黎砚知和他在一个高中,她除了中途休学的半年,一直都在学校里,根本不存在和妈妈一直待在国外这种情况。 路原高瘦的身形被走廊的顶灯罩住,虽然他不知道黎砚知扯谎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他绝对不会背叛她。 他的眼睛浮上一丝痴狂的热意,他终于和黎砚知有了更紧密的联系,这种感觉让他新鲜又着迷。黎砚知的随口胡诌像是一种默许,她赏赐给了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就在他继续沉沦在这种隐秘的欣喜中时,大罗突然叫嚷了一声,“哎,俩人出来了。” 果然,休息室的门掀开半扇阴影,黎砚知那身泛着俏皮的绿裙先出现在两个人的视野里,李铮跟在后面,气焰没了大半,一双冷脸绷得紧实,亦步亦趋地跟在黎砚知的身后。 那副好骨架撑开的影子落在地上,包裹住黎砚知的身形。 路原呼呼跑到黎砚知的面前去,敏捷得像是四五天没遛的狗。他隐晦地看了李铮一眼,微妙地插在了两人中间。 “砚知,我送你回学校吧,快到门禁的点了。”路原话说的迅速,生怕被人打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里有些后悔提议让砚知和李铮他们见面。 那阵没来由的发慌让他几乎是立刻做出反应。 他又揉了揉黎砚知的手腕,刚才李铮气性大的很,没轻没重的,不知道有没有攥疼她。 黎砚知却没理他,她绕过他随手拎起李铮的手腕,李铮由着她推上去他的袖子,漏出他手腕上的白金迪通拿。 黎砚知眯了眯眼睛,有些吃力地看着表盘上的指针。 “11点半。”李铮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像是个兢兢业业的机器人,只是适时解决了主人的指令。 “哦。”黎砚知甩来他的手,语气有些挑剔,“有空去换个电子手表。” 路原一听这话,耳朵都要摇起来了,他一向在黎砚知面前没皮没脸,一点也没有被冷落的失意。他有些欢快地撸起袖子,亮出他的黑色电子表。 下一秒,他像是展示一样的,双指按开一侧的开关,方形的表盘上立马便亮起硕大的时间数显。 “砚知,我这个字儿大,看我的。” 黎砚知有点轻微散光,所以他一早就把很多东西都换成了方便黎砚知查看的。 李铮的视线飞速地在他的手腕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飞快移开,他心里瞬间有些得意,果然他才是世界上最会伺候砚知的人。 鼓手去了厕所,现下就大罗一个人不尴不尬地在一旁站着。此刻,他终于找到插嘴的时机,“门禁11点40,现在赶回去也来不及了吧。” 他脸上拱出两道笑纹,有些拿捏不准黎砚知的名字,“那个...妹妹。” 大罗的尴尬让路原如梦初醒,他好像还没正儿八经地向他们介绍一下黎砚知,这件事在他心里的规格过于隆重,他得稍微准备准备。 他清了清嗓子,慎重地组织着语言。 “她叫黎砚知,叫她全名就好。”李铮的声线格外有辨识度,低沉又冷漠,开口时总像是一阵幽凉的劲风。 黎砚知朝着大罗打了个招呼,随即又有些疲累的打了个哈欠。 “砚知,要不你和我回酒店住吧,这样我也方便伺候你。”路原见黎砚知乏了,心里那点被李铮抢先的不高兴立马被条件反射一般的谄媚占据。 这个方案立刻被黎砚知否决,“不,李铮的公寓离学校近,我要和他住。” 这话一出大罗就有些贼走贼脑地看了李铮一眼,李铮这人脾气怪,虽然平日对他们大方,但唯独他那个小公寓里的物件被他金贵得不行,一件都不让他们碰,所以也不怎么领他们过去。 说实话,他总觉得李铮和他这个妹妹之间怪怪的。李铮和他们认识满打满算也快两年,一直没听他说过有这么个妹妹,他隐隐猜着,俩人关系应该不是很好。 至少算不上亲近。 眼下见黎砚知这么踩雷,他倒是暗暗为她捏了一把汗。 但没想到李铮并没什么明显态度,表情淡淡,一副默许的纵容模样。 而黎砚知在前面走着,也并没有回过头来确认李铮的想法,像是知道李铮一定会同意一样。她把包扔给路原,指挥着他向前走,看起来相当有恃无恐。 看起来这说好的吃饭泡温泉是去不成了,大罗摸了摸鼻子,正巧看见鼓手从厕所那头出来,他终于找到撤离时机,“那我和豆豆就不跟你们去了,我俩留在这喝酒,”随即他朝路原潇洒地一抬手,“饭下次再约。” 说完就背着贝斯飞快地冲到厕所门口拽走了鼓手。 大罗走了之后,走廊立马静默下来。路原背着黎砚知的包给她领着去停车场的路,黎砚知的包里装着有分量的游戏本,他跑一会停片刻,悄悄将粗气放缓再喘出来。 黎砚知总说他蠢笨,说他每次叫喘起来都像狗熊。 不过黎砚知这会儿并没注意到他,她边走路便敛眉看着手机,手指点着,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 路原一向懂事,当即便默默牵上了她的另一只手带着她的方向,好让她能分出精力专心地回消息。 李铮就静默地跟在她们后面,慢悠悠的,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路原操心个没完,他扭头看着李铮的速度,和黎砚知说了一声,又呼呼跑到后面喊他。见他闷头跑过来,李铮不急不缓地收起手机,放进裤子口袋里。 他瞥了一眼,心里第一次对李铮泛起恶意。什么时候不能玩手机,非要这会儿玩。 几乎瞬间,他又不好意思地将这份惊人的恶意收起来,脸上浅笑,“铮哥,走快点吧,砚知困了。” 李铮没理他,不过脚步倒是加快了些,虽然程度有限,但路原还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迅速跑回黎砚知身边。 到了公寓,路原十分自觉地背着黎砚知的包又往上走。李铮狭长的眼睛无声地瞧了他一眼,路原悄摸看了看黎砚知的表情,见黎砚知没有嫌他,立马有底气起来。 他知道李铮的规矩,乖乖地牵着黎砚知的手,和李铮打着保证,“铮哥,我把砚知伺候睡着了我就走。” 他又竖起三根手指,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绝对不打扰你。” 黎砚知不爱掺和这些事,她只瞧了一眼,也没替路原讲话,只是不容置喙地朝着李铮伸手,“钥匙,我要先上去。” 李铮从车上搬着剩余的周边,听见这话,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门禁牌。 见黎砚知走了,李铮有些疲惫地转过脸来,他看着路原晶亮的眼睛,十分没有人性地回绝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