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污开始了》 第一章 “神站在跷跷板中间，创造了人。 祂以芬芳的美德塑造人，又以粘腻的恶念点缀人。 祂为人画上笑容，再添上眼泪。 神创造完人，心满意足地打起了盹。” …… 笨重的老式掌机屏幕上，几行像素字缓缓浮上来。 这是怀旧游戏《神造》的序言。 宁鸣连摁好几下右箭头键，试图把这段话快进过去。 大约是动静有点大，引得同桌的许乐尧趁老师在调整全息屏幕上的板书时悄悄凑过来。他压着声音，很是恨铁不成钢：“你刚不是说最后一把吗？怎么又过不了关重开了啊……你自己数数，你这两节课说了几次‘再来一把’？” 宁鸣还真停下来掰起手指数数：“……我足足说了七次。” 许乐尧：“……” 接着宁鸣感慨道：“我可真是菜啊。” 许乐尧：“……” “但我百折不挠的精神很可嘉。”宁鸣说着，重新调整了坐姿，以确保他在桌兜里按游戏机的动作不会被老师看见。 随后他再一次操纵着屏幕里的像素小人开启了征途。 许乐尧翻了个白眼。 几个月前他第一次看见宁鸣手上抱着个博物馆里才能看到的古董游戏机时，他还是颇感新鲜的——好神奇，机子屏幕那么小，画面精度那么差，按键就那么几个，似乎还不太灵敏……以前的人竟然就是这么玩游戏的。 如今他对宁鸣玩的游戏不再抱有好奇，也懒得多看几眼了，只是吐槽了句：“搞不懂你，现在是2060年，又不是1980年，你天天捧着个掌机，我会以为你是穿越过来的。” 宁鸣盯着屏幕的眼神专注，说话时语气也认真：“我在保护传统文化啊……大家都不玩，我更得玩，不然旧电子游戏不就失传了？嗯……搞不好我还可以去申请当个非遗传承人。” “真是服了你了，”许乐尧又说，“《猎污日记》你真不玩？我俩一起拼一个数据包，很划算的啊。” 《猎污日记》是刚出的全息大作，以猎杀污泥为主要玩法，主打的卖点是“基于现实超越幻想”。 其所基于的现实是：二十一世纪中叶，世界各地突然出现一批不明成分的异种，它们状若泥巴，形态各异，没有智慧，部分不明异种攻击性极强，夺去了无数普通人类的性命。 经过十几二十年的努力，人类才勉强在不明异种横行的世界中维持社会运转。 这些不明异种，被民间称之为“污泥”。 当然，现实中，只有特殊武装部巡防员——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猎污者”，尤其是觉醒了异能的猎污者，才有资格和能力去猎杀污泥，保卫一方安宁。 于是此游戏超越幻想的部分即是：在游戏中，玩家可以化身比现实中还强劲的猎污者，轻松拥有各种特殊异能，大杀四方，拯救世界。 宁鸣头也不抬：“不玩。” 许乐尧追着问：“为什么啊？” “很累啊。”宁鸣解释道，“上学都那么辛苦了，玩游戏就是为了放松，结果玩个游戏我还要在体感舱里上蹿下跳打怪，我是去游戏还是去减肥啊。” 许乐尧无语：“亏你还说你的梦想是当猎污者，玩个游戏你都不乐意，要是真让你当上了那还了得。” 宁鸣：“那哪里一样嘛……” 两人讲话讲得入神，丝毫没注意老师已经巡到他俩桌前。 “你们嘀嘀咕咕地说什么呢？” 许乐尧眼神乱飘，宁鸣火速按了存档把游戏机塞好，随后不慌不忙地举手起身：“老师，我身体不太舒服，想去医务室看看。” 说完弯腰捂住肚子，拧起眉，假模假样地哀叫：“哎呀，好~疼~啊~” 老师看他看得烦，手一挥放他出去了。 许乐尧：“……” - 刚走出教室门，宁鸣原本为了装肚子疼而弯下的腰立刻挺直了。 他当然不是因为上课开小差被老师抓包才借机逃课。 原本他正觉得自己摸到了《神造》这游戏的一点门道，打算一鼓作气通个关。 耳机里适时响起警报声，作战AI正向他下达任务指令。 警报声嗡鸣个不停，炸得他头都要裂开。 还能怎样，他是维护世界和平的猎污者。 他得出去拯救世界了。 宁鸣疾步走到楼梯间的监控死角，抬起手，腕上的手表状手环升起一小块投影，上面是刺眼的红色箭头。 箭头指向的是不明异种出现的方位。 宁鸣的耳机里，AI指引的声音也在不断重复—— “N-2098号中级巡防员宁鸣，你好。 “感应到西北方928米处有不明异种出现，评级为B级，请你迅速赶往现场清理。 “一分钟后圆方市特殊武装部将向附近群众播报避险通知。” “知道了，”宁鸣回答AI，“更衣。” 须臾之间，原本被压缩起来随身携带的轻便型装备包在AI的辅助下迅速覆盖了宁鸣全身，成了他的临时作战服。 目标虽然不是什么超高危害级污泥，但它出现得突然，且离得极近，他没有空更换全套完整的作战服，但该做的防护还是要有的。 上星期，他回队里述职时，看见一位前辈手臂上一整块肉都被剜走了，说是执行任务的时候沾上了有腐蚀性的污泥。 虽说现在医疗手段发达，肉被剜走一块也可以用仿生人体组织替换上去，大不了还能换上机械义躯，属性更强，功能也更多。 但宁鸣是个传统的人，他还是喜欢自己的原装身体。 在AI的帮助下换好装，宁鸣又快速自检了一遍。 护目镜，妥。 防护服，完美。 武器，齐活。 下一秒，他从楼梯间翻身出去，向上抛了几个能抓在墙体上的钩爪，借力迅速攀至楼顶，打算从教学楼天台处出发，找好落点跃向目标出现的地方。 与此同时，校园里广播声响起—— “突发情况警报！突发情况警报！ “您所在区域一公里范围内出现不明异种，请迅速跟随救援机器人指引转移至安全区域！” 宁鸣找好位置，纵身一跃，耳畔是风声夹杂着逐渐听不太清的广播声。 他想，许乐尧此刻估计正在抓耳挠腮地担心着他的安危。 但他也只能在心里说句抱歉了。 他从一个楼顶跃至另一个楼顶，风把他的刘海全往后掀。 啊，发型，NG。 ……算了，发型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宁鸣是以“普通人”的身份参加考核进的特殊武装部，不能像那些“觉醒者”一样，手一挥，劈里啪啦地弄出些五颜六色的特效，就能轻松搞定任务。 就算能用异能，他也没有觉醒空间传送类异能，无法直接在空气里撕个口子就随意穿梭。 好在他身体素质好，爆发力强又敏捷。按学校里体育考试的标准来说，跑一千米及格线是四分半钟，宁鸣参加考试时悠悠卡着时间过终点，然而执行任务时两分钟不到就可以迅速就位。 他在楼宇间不断找落脚点，飞跃的时候似一只自由的飞鸟。 只是这飞鸟刚翱翔一分钟，腕上的手环一震，随后AI的声音又一次向他发出提醒。 “请注意，任务目标……” 宁鸣拧眉：“危险程度提升？” “不，任务目标已被控制。” “被控制了啊，那就好……不对，”宁鸣本以为要面临什么棘手情况，下意识松了口气，旋即又察觉到不对劲，眉头皱得更紧，“这片区域是我负责的，从哪儿冒出来个其他人把目标给控制住了？！” “我正是想提醒你，目标已被其他巡防员锁定，且该巡防员可独立完成击杀任务。你可以选择继续赶往现场增援，也可以调头回学校上课。”AI顿了顿，“请注意，如你选择前往支援，也可能无法获得、或仅能获得极少考核点数。” “是否按原定路线前进？”AI最后问了一遍。 人工智障，我跟你说话这功夫都到了，还问是否按原定路线前进。 不过宁鸣仅仅是在心里吐槽几句，并未说出口，他怕AI听见了会伤心。 于是他没有答复AI的问话，平稳落到任务地点楼顶。 这一带是居民区，他照旧将绳钩爪固定好，抓着绳子顺着往下滑。 他心头有气，一落地，视线就开始搜寻AI说的另一个巡防员。 他眯了眯眼：“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守规矩的，抢人头抢到我这儿来了。” 第二章 污泥出现的地点是一家炸串店，这家店在圆方一中后面的小吃街上，平时生意兴隆，宁鸣也和同学一起来过几次。 此时炸串店及附近不复平日里的热闹模样，不仅因为还没到学生放课时间，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有污泥出现。 没有觉醒出特殊异能、也没有考上巡防员的普通协警疏散了人群，在店门口拉了警戒线。 宁鸣迈步过去，抬起手，他的巡防员身份信息通过腕上的手环投影出来。 协警全副武装的脸上无法表露任何情绪，但下意识微微后仰的脑袋还是让宁鸣看出了一丝讶然。 当然是要惊讶的，评级为B级的污泥，两个巡防员抢着来处理，见了鬼了。 宁鸣随口一问：“还没处理完？” 协警对他点了点头，一边侧身把警戒线拉开辟出一条道，示意宁鸣可以通行：“好像是控制住了，但还没完全击杀……你可以进去看看。” “啊？” 这回轮到宁鸣惊讶了。 十四年前，国际反不明异种组织公布了污泥——也就是不明异种的危险等级分类。具体的分类细则很详细，简单来说，大致可以如此概括： SS级，超高危，可能导致人类大范围死亡。 S级，高危，可能导致人类大范围伤亡。 A级，危险，可能导致人类伤亡。 B级，一般，可能导致人类受到轻微伤害。 C级，低危，可能导致部分物质财产损失。 …… 宁鸣考进圆方市特武部不到两个月，手刃了三十几个C级污泥，二十几个B级污泥，两个A级污泥，靠此拿到大量考核点数，飞快地从见习巡防员升到了中级。 也打破了无异能巡防员晋升的最快速度记录。 他处理B级污泥的效率很高，虽然没有经过严谨的计算，但大致是两三分钟就可以杀掉一只。 而抢在他前面来的那位巡防员…… 这么好几分钟过去，仅仅只是把污泥控制住了？ 宁鸣跨进门，略显凌乱的店面首先映入他的眼帘，桌椅被掀翻，地上零零落落散着些成了碎片的餐具和玻璃片，不知是污泥在猎污者来前作威作福搞出的灾难现场，还是猎污者控制它的过程中留下的痕迹。 而后宁鸣看见一个高大的背影，那人穿着和他差不多的作战服，宽肩窄腰，身姿挺拔，手上拿着一捆散着蓝色荧光的绳子。 顺着绳子延伸的方向看过去，一坨半人高的黑色泥巴状物体正在蠕动，但无论它怎样挣扎都无法位移半分。 它被捆住了。 并发出了一阵阵的尖利哀鸣。 如果说进来以前宁鸣还有些许怀疑作战辅助系统给任务目标定错了级，亲眼看见它的窝囊样之后，宁鸣确信这就是一只危害不大、很好处理的B级污泥没错。 这都不杀，搞什么。 宁鸣闭上左眼瞄准——又或者说没瞄准，总之他往污泥所在偏一些的地方抛出藏在袖口的特制杯筊。 特种金属做的，很重，一般人拿起来比举哑铃还费劲，更遑论像扔飞镖一样甩出去。 但宁鸣甚至还能让它在空气中转几个回旋。 不出意外的话，杯筊会沿着面前那位巡防员的手臂堪堪擦过，但又不会伤到人。 擦过去以后，宁鸣将会轻飘飘地来一句“哎呀，不小心的，没瞄准，你没事吧”。 宁鸣微微张了嘴，这句“哎呀”在嘴边蓄势待发。 却见那人侧了身子，在杯筊飞过的时候，非常精准地抬手，以食指和中指将它捏住了。 然后他完全转过身来，宁鸣看清楚了那张脸。 于是宁鸣脱口而出的话变成了—— “我操。” - 那人一手缠着捆住污泥的绳子一头，另一手将宁鸣的杯筊握紧。他往前迈步，走到了宁鸣跟前。 他的护目镜挂在脖子上，此时脸上没有戴任何防护用品。 很好看的一张脸，剑眉星目，稍微有点眉压眼，拧着眉，一双薄唇抿着。 这么生气？宁鸣嘴角扬了扬。 但是这么帅的话，他觉得对方抢人头的事应该是误会。 下一秒，对方伸出手来，他的杯筊就这样安安静静躺在对方手心。 “你好……还给你。”那人说。 这么说着，视线却有如利箭，死死钉住自己。 咝，还挺有教养。这算什么？气得不行还要保持礼貌？ 宁鸣把东西收了回来，顺带扫了一眼对方作战服上的铭牌。 铭牌上写着“杨新霁”三个字。 “怎么不直接把目标处理掉？”只是匆匆一瞥，宁鸣往前走了几步，准备看看被捆起来的污泥情况。 宁鸣认为自己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原本他的计划是，先给这不识好歹抢人头的家伙一个下马威，再轻轻松松处理掉对方没处理完的污泥，最后美美拿下考核点数，挥挥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不过计划这种东西赶不上变化，现在他想，这是个生面孔，可能是新进来的，不知道一些潜规则，不知道不能随意跑到别人的地盘上抢任务……这无可厚非。 把污泥捆起来而非直接击杀，可能也自有他的道理。 不过很快，宁鸣就知道了，并没有什么“他的道理”。 杨新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杀不掉。” “哈？” “杀不掉。” 宁鸣转过去，用探究的眼神上下扫视了杨新霁一番。 能凭空接住他的武器，这人也不像个绣花枕头，杀不掉？在开什么玩笑。 杯筊重新从宁鸣袖口滑出，蚌壳状的杯筊前端探出可伸缩的利刃，变成了长达一米的尖刀。 刀刃划破空气，宁鸣手起刀落，不大的店内响彻怪异的哀嚎。原本被捆住的那一坨污泥被切割成几块，迅速地瘫软下去，流到地上，化作一摊粘稠的污水。 而杨新霁的绳子成了虚虚一个圈，也躺在地上。 宁鸣往后闪了闪，免得污水流到他脚边。 他看向杨新霁：“杀不掉？” 杨新霁原本就拧着的眉皱得更紧，他像个机器人，还是重复着那句话：“……杀不掉。” 宁鸣有点烦了，本来因为对方的身材和长相而给加的分如今又倒扣了回去。 特武部招人是有一套严苛标准的，尤其是巡防员。宁鸣不觉得能通过考核的人硬实力会差到哪里去，没杀掉污泥，他可以帮杨新霁想很多挽尊的借口，比如新人实战经验少找不到章法、迟疑犹豫不敢下手……但别人已经完成任务，杨新霁还要嘴硬坚持说杀不掉，那就有点讨人厌了。 菜就菜，有什么不好承认的，谁不是从新人过来的？ 宁鸣看了杨新霁一眼，打算出门让外头的协警帮忙收拾污泥的残躯。 他往外走。很奇怪，AI像死了一样，没有如往常那般提示他任务完成、获得考核点数。 走了两步之后，他察觉到不对劲，转过身定住。 原先淌了一地的泥水蠕动着往回缩，很快便又重新凝结成一团。 宁鸣：“……” 重新成型的污泥自然不会再钻到刚才的绳索套中，它快速蠕动着，似乎要往人的方向过去，杨新霁拎起绳子一甩，再次将这团污泥捆住。 杨新霁道：“它会反复再生……杀不掉。” 宁鸣太阳穴突突跳：“那你早说啊！一次性把话说完是要交税还是怎样？！” 搞得他像个小丑！ 杨新霁怔了怔：“……对不起。” 宁鸣仍有点不爽，主要是自尊心受到伤害。 这是在他短暂的巡防员生涯中，第一次遇到污泥再生的情况。 杨新霁说明了前情：“刚才我已经试过两回，每次都是击杀完它又很快凝回去，所以我才想暂且先将它绑起来。来不及仔细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来，大脑没反应过来。” 什么意思？什么是“不知道你会来”？ 所以他反而觉得自己才是来抢人头的那个是吗？ 算了。宁鸣想，诚然对方的沟通方式像挤牙膏，但他自己多少也有点恼羞成怒，平时处理这类污泥太过轻而易举，已经有了定势思维，没想过污泥有反复再生的可能，还简单地将这种情况归结为人家菜。 还在人家面前故作潇洒地秀了一把刀法。 然后装逼失败。 是他判断失误才导致这一系列尴尬。 对方很诚恳了，眼下还是任务要紧，于是宁鸣抓了抓后脑勺，有点含混道：“没事，我也有问题，别扯那么多了，看看怎么弄吧。” 入队培训时，带教老师说过类似的案例，但他举的都是A级以上污泥的例子，而且说的是“如果受伤的不明异种逃脱，经过休养后，可以重新恢复原状”。 根本不像现在这样，一个危害程度区区B级的污泥，却能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再生。 宁鸣走近前去，蹲下查看。 杨新霁在后头继续说明：“它每次再生所花费的时间在逐渐缩短，我觉得最好先把它带回去……撤回来，有异常！” 原先只有半人高的污泥忽然开始膨胀，很快将捆住他的绳索挣爆。一阵刚才没有的恶臭从涨大的泥团之中逸出。 宁鸣一下没犹豫，迅速往后撤了好几步。 这时，两人的耳机中同时传来AI的声音：“N-2063号中级巡防员杨新霁，N-2098号中级巡防员宁鸣，请注意，任务目标危险评级已上升至S级！” 泥团像被重塑过一般，忽然生出几条触手状的东西，在本就逼仄且狼藉的店内无规律地挥动起来。 巨大的触手甩过来，宁鸣往侧边一闪，那粘腻恶心的东西几乎是擦着他的脸扫过去。 砰的一声，污泥触手砸穿墙体的轰鸣震得宁鸣耳膜一疼。 一时间灰尘乱舞，还夹杂着污泥身上滴落的泥泞。 杨新霁喊道：“……小心！” 那触手再次扫了过来，前端还微微蜷着，像是瞄准了宁鸣，要将他卷起。 第三章 几乎是在那句“小心”脱口而出的一刹那，杨新霁就抛出另一根绳子，在污泥即将碰上宁鸣的前一秒，抢先缠上他的腰，将人往后一拉，待人站定了，绳索又自动松开，飞回了杨新霁手里。 污泥触手见自己的猎物凭空消失，庞大的身躯开始抖动，发出不可名状的低吼。 空气仿佛随之震动，有更多的墙灰落了下来。 很快，那污泥改变了目标，触手向杨新霁迎面扫来。 杨新霁往后一仰，动作幅度很大，退至后方的宁鸣很担心他会摔个倒栽葱，然而没有，杨新霁稳稳避开，重新直起身，依旧挺拔如松。 好腰。宁鸣心想。 随后杨新霁给了那根触手一脚，污泥怪异的吼声更响了，探出来的触手也往回缩了一大截。 好腿。宁鸣又想。 这样就可以了。宁鸣还保有着理智，他想，这样就可以了，任务目标升级成S级，已经不是他这样的“非觉醒者”光靠物理攻击和特殊武器能解决的了。 马上就会有觉醒了异能的高级或特级巡防员过来接手。 作战AI也是这么做出提醒的。 他们现在做到这个份上已经足够——为来接手的同事争取了时间，同时保全了自身安全。 而且这种情况下，任务结束后他和杨新霁应该都能得到一些考核点数，说不定点数比平时自己单独处理完一个B级任务还要多。 可以了……差不多得了。 才怪。 宁鸣身体本能地发烫，胸腔里如有一团火在燎。 他再次将杯筊抽出，变成长刀出鞘。 杀了它，杀了它。 身后的杨新霁喊了他一声：“别过去！” 宁鸣似乎没听见，他被战意控制了脑袋，只知道穿过那些横流的触手，迅速逼近污泥本体跟前。 膨胀后的污泥高至天花板，是个庞然大物。 杀了它！ 他轻松跃起，正要挥刀，又听见那人的声音：“宁鸣！停下！” 随着这一声，似乎有一阵清凉的风拂过他，他滚烫的身体冷却下来，手里的武器本来泛着红光，这光闪动几下，很快暗淡下去了。 杀……杀什么来着。 宁鸣心下一惊，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都在这坨大泥巴面前了。 最终他恨恨地、无甚章法地在污泥身上砍了几刀，又在这怪物即将狂化之前退回安全的地方。 杨新霁打开作战工具包，支起一个流动着淡淡绿光的透明防护罩，将自己和宁鸣暂时保护在罩子里。 很显然，这污泥已经到了S级，宁鸣这几刀并没有给它带来太多伤害，它只是长长地啸叫了一声，而后其身上被割开的地方又黏回去了。 宁鸣看了一眼那污泥，又看了一眼杨新霁，语气竟然很坦荡：“我刚才……我刚才就是觉得风头不能只有你一人出，你踹了它一脚，我也得砍它一刀才行。” 杨新霁“嗯”了一声。 宁鸣又说：“谢了。” 杨新霁：“……谢什么？” - 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上面派来支援的高级巡防员赶到，用异能和污泥进行了一番艰苦卓绝的搏斗，其间宁鸣和杨新霁也稍微进行了一些配合，最终污泥被解决。 高级巡防员回去复命，协警收拾现场，还有其他基层工作人员在安抚受害人并商讨赔偿事宜。 本来人家正在为一会儿放学后的生意高峰做准备，天降无妄之灾，现在都不知道得停业多久。 不知为何，宁鸣和杨新霁都没有马上离开现场，两人去了小店后面的巷子里。 大约是因为刚才的并肩作战，宁鸣觉得他们二人之间的氛围没那么剑拔弩张了，他没了一开始想找抢他点数的人算账的那种气愤，对方也不像最开始看到他时那般，用饱含怒意——应该是怒意吧——总之没再用那种眼神看他。 宁鸣靠在墙边，给许乐尧发了条通讯报平安后，从兜里拆了根薄荷味棒棒糖叼到嘴里，又递给杨新霁一根。 “要吗？但是是薄荷味的，很多人不喜欢。” 杨新霁滞了滞，还是接过了：“谢谢。” 只不过他没拆，把糖放进口袋里了。 不喜欢吃还要接。不过宁鸣也没在意，他抬手看了一眼通讯器：“点数没下来呢。” 宁鸣应当只是随口提一嘴，杨新霁回答的语气却颇认真，像在为对方解释：“特殊情况，可能要经过活人讨论之后再给点数。” 什么叫“要经过活人讨论”，如今的考核点数打分系统确实是人工智能在运行，但用“活人”这个词来对应也太奇怪了吧。 “你很懂嘛，”宁鸣很快把糖嚼碎了咽下，又说，“你这么懂，一开始还来我这抢我人头？我以为你是新人不懂规矩呢，结果听到AI播报才发现你是前辈。” 杨新霁的编号是N-2063，比宁鸣靠前，意味着他加入特武部的时间比宁鸣早。 应该是其他地区的，本市等级和他相当的巡防员，宁鸣基本都在每周开会的时候见过了。 “抱歉。” 宁鸣发现了，杨新霁是个特别有礼貌的人。 杨新霁继续解释道：“我刚过来，还没正式到市里的总部报到，不太清楚你们这边的区域划分……今天就是碰巧路过，碰巧遇见特殊情况。” 原来如此。 因为他们这类巡防员很少会有异地调动，宁鸣确实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他有点尴尬，人家遇到突发情况，就是应该顺手解决的。他又说：“没事，本来也都是些潜规则，不是非得遵守。” - 污泥横行，能直接与其对抗的唯有异能者。政府每半年会做一次大筛查，摸排每个公民的异能觉醒情况。现在是战时，只要觉醒出异能的人都有义务加入特殊武装部队——当然，异能者一加入特武部就直接享受高级巡防员的待遇。 但遗憾的是，觉醒出异能的人类数量实在太少太少，光靠少数的异能者，根本没办法处理完频频出现的污泥。 于是专门针对污泥的各类武器被研发出来，政府开设专门学校，培养了一批各项素质都很优秀的普通人，让他们拿着这些特殊武器，加入清除污泥的事业中。 同时也长期开放面向社会的巡防员招募通道，满十八岁即可报名，通过考核即可加入。从社会招募渠道进来的，可以保留本职，在自己有余力时参加不明异种的清除工作——有点类似兼职。 这一系列措施，都是为了尽可能多的积累战力。 宁鸣就是在十八岁生日那天去考的，考上之后一边念书，一边拯救世界。 和觉醒了异能的那批巡防员不同，考虑到普通巡防员面对污泥时的危险系数和任务难度都要大得多，非觉醒者一开始进去只能从见习巡防员做起，先是做些协助类的工作，攒到点数之后再慢慢提升等级，等级提上去了，才能去处理更危险的污泥。 至于考核点数…… 原本宁鸣以为这东西就是能者多得，结果他考上的第一天就被科普，说是为了防止非觉醒巡防员之间的恶性竞争，大家在私下都划好了各自负责的分区和值班时段，B级及以下的污泥出现在谁那里就谁负责处理，任何人都不要抢别人该有的点数。 除非负责该地区或时段的人报备了无法处理，才会分配给其他人。 上级部门也没什么反对的意思，还觉得这样更方便管理。 当时宁鸣问：“那我呢？分给我的区域是哪一块？” 他的带教老师笑了笑：“这么着急呢，你就先别急着分区了，先跟着其他前辈积攒一些实战经验吧。” 后来——在宁鸣跟着前辈出了几次任务，却只被当成工具人使唤来使唤去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像他这种非全职的巡防员，其他人根本不会分区域给他。 毕竟这类人也很少，没有太多先例，即便曾经有过几个兼职人员，他们出任务也不频繁，大多只是做些辅助性的工作而已。 不过没关系。 人家有这个规矩，那就遵守。 但他是要尽快升上去的。 怎么办呢？还有一些“公共区域”，未分配给任何人。 公共区域的范围，比任何一个人或小队负责的面积都要大。 宁鸣不知道为何他们要留这一块地方。可能是想让每个月点数较少的巡防员可以在这里额外干点活平衡平衡；也可能是这里出现高级污泥的可能性更大，他们觉得这是属于觉醒者的地盘；还有可能是他们想留作备用，以后有新人来还能再划一划。 反正，宁鸣找了一个周末，整整两天，从早到晚，他就在公共区域里，像玩游戏时等待怪物刷新一样，等待着污泥出现。并在两天之内独立解决了十来起不明异种袭击人类事件，其中包括一个A级污泥。 AI在工作通讯群组里播报他的战绩，他嚣张地在群组里发了一张区域地图，留下两句话： “没人给我分区，那我就自己分了，这块地方没人认领，那就是我的了。” “我遵守了诸位前辈定下的规则，那么也劳烦大家自律一点，以后也别踏进我的地盘了。” - 糖也嚼完了，但宁鸣还不想走，他仍靠着墙和杨新霁尬聊。 扯到潜规则的问题，其实宁鸣一瞬间有冲动说要不你和我组队跟我一起活动算了。当然不是色令智昏。 刚才打那污泥时，他差点失控了，他知道，是杨新霁干了点什么才把他拉回来的。而且杨新霁做得很小心，换个人来根本不会察觉。 宁鸣是异能者，只是他的异能有问题，所以他才隐瞒了这一层身份。 杨新霁应该也是，而且可能还是稀有的精神系异能者，不然没法拉住他。 但听对方的title，只是中级巡防员，想必也是一个有自己秘密的人。 每个人都有秘密，宁鸣无意去探究。 他就是觉得杨新霁异能对他来说挺好用的，而且对方初来乍到，免不了也要看那些老油条脸色，不如和他组队。 不过他也就想想，两个人一起组队，考核点数要对半分。 从中级到高级需要的点数特别多，他不愿来个队友拖慢自己的进程。 “你绳子用得挺好的，”宁鸣道，“刚把我拉回来那绳子不会是一开始绑污泥的那条吧？” 杨新霁摇了摇头：“是新的。” “噢。” 又尬住了。 宁鸣想了想，又问：“你知道我名字啊，你刚才叫我了。” 杨新霁迟疑了一下，答道：“看见你的铭牌了。” “我也看了你的，”宁鸣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伸出手，“要不我们正式认识一下吧，我叫宁鸣。” 杨新霁也伸出了手，和宁鸣交握之后很快松开，那一瞬宁鸣感觉手心凉凉的。 然后他听到杨新霁一本正经地自我介绍：“……杨新霁，新雪初霁的新霁，意思是降雪之后转晴。” 宁鸣被逗乐：“我知道什么意思，我好歹也是个读书人。” 杨新霁：“……嗯。” 不知是否杨新霁也感到尴尬，很难得的，由他发起了话题：“你不回去吗？” “不回。”宁鸣想，拖到放学直接走人得了，回去还得上课，才不回。他又问，“你呢？你怎么不回？” 杨新霁视线投向刚才的事故现场：“我必须找受害人……聊聊。” “哈？”宁鸣不明所以，他们巡防员也不负责心理疏导啊，找人聊什么，“找老板娘？” “不是，”杨新霁又摇头，“老板娘的大儿子。” 宁鸣更疑惑了。 第四章 炸串店的老板娘确实是有两个孩子。宁鸣偶尔来买吃的，大多数时候见到的都是那个小的，对方大约在上小学五年级，每天不做作业，就在角落里戴着VR眼镜，手在空中挥来挥去地打游戏，嘴里还念念有词，说什么“你怎么这么坑啊”“会不会玩”之类的。 只有一次，暑假期间宁鸣心血来潮逛到这附近，馋了，于是坐进店里。像这样自营的小店，为了节约成本，不会购入服务型机器人，也不搞自助点餐系统，平时就是老板和老板娘两人在忙，还会美其名曰这是传统的烟火气。 那次来为他点单的变成一个少年人，看上去年纪与他相仿，面容和表情都淡淡的。正值假期，且不是饭点，店里没什么人，那男生帮宁鸣点完单就回到后头，似乎是在给老板娘家小儿子讲题。 没讲几句，小孩就开始闹，说自己看不懂学不会不想学，要玩游戏。 那男生讲：“先做完这道题。” 随后老板娘的声音从后厨传来：“哎哟，你弟弟不想学你就不要逼他嘛，又还没到开学，那么着急做作业干嘛。” 小孩附和：“就是。” 于是宁鸣知道了，这就是平时老板娘常常提起的大儿子，品学兼优，在首都的重点大学念书，一年回来两次。 宁鸣对学霸总是心怀敬佩，等上菜期间也无所事事，转过身去就顺着人家的话茬去逗小孩哥：“作业得做啊，不做怎么考大学。” 小孩：“我还小呢，不用考大学。” 宁鸣像一切讨人厌的大人一样说话：“现在不考，以后也要考的呀，那你哥那么厉害，你以后不想像他一样去重点大学念书吗？” 小孩明显很烦宁鸣：“我干嘛要跟他一样。” 宁鸣说：“我也有个哥哥，他也在首都。” “也在重点大学念书？” “比这厉害，”宁鸣调了张图片投影出来给小孩看，炫耀之情溢于言表。图上是一名身着作战服的青年，眉目和宁鸣的确有几分相像。宁鸣得意道，“他是很强的猎污者呢，我以后想跟他一样。” 果然收获了那小孩“哇哇哇”的羡慕声，但小孩的哥哥依然只是淡淡地看了宁鸣一眼。 …… 宁鸣对杨新霁要和人家的大儿子聊聊这件事感到不可思议，不是还没到大学生放假的时候吗？人就回来了？又有什么好聊的呢？轮得到他们巡防员去聊吗？ 而且杨新霁不也是外地调过来的吗？对这里的巡防员领域划分不了解，但竟然知道炸串店这一家的家庭情况？ 他顺着一说：“聊什么啊，带我一个呗，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事做。” 结果杨新霁犹豫了一下，拒绝了他：“……不太方便。” 宁鸣比了个“k”的手势。 拒绝也正常，但宁鸣觉得杨新霁这人也挺奇特的。 一般人如果不愿意别人参与到自己的行动中，在最开始就不会透露任何多余的东西。比如刚刚宁鸣问他怎么不回去的时候，他完全可以模棱两可说一句“我还有别的事”，反正宁鸣也不关心他还有什么事，不可能打破砂锅问到底，两人可能就这样寒暄两句结束话题互道告辞。 这都是很普通的社交辞令。 但他很明确地说了自己要去找人聊聊，按常理来说，释放的就是一种“你可以继续往下问”或者“你可以跟我一起行动”的态度。 结果他又直接拒绝了宁鸣。 简直不能用人与人之间打交道的那些东西套他身上。 就是很……实诚，问他什么他就答了，没有什么潜台词。 于是宁鸣从墙边直起身，再次不着痕迹地悄悄上下打量了杨新霁一遍：“那我就先走了，再见。” “再见。”杨新霁说。 - 虽然还不到放学时间，但宁鸣没再回学校，而是回了家。 与其说是家，不如说那就是一个住处。 地方离学校不远，是一套二居室，他哥买的房子，圆方市的房价不低，但他哥是特级巡防员，有钱得很。 以前他哥假期回来的时候，这里还像一个家，半年前他哥牺牲，他开始觉得在屋子里待着也等不到一个家人回来，没有家人的地方叫什么家呢？ 但他还是在这住着，总比住学校宿舍好。 一开门，家务机器人迎上来说了句“欢迎回家”，宁鸣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又把换下来的那套简易作战服和武器都放在机器人带来的托盘上，机器人的电子屏幕脸上挤出一个“><”的表情，拿完东西又滑走去清洗了。 宁鸣自己也去浴室冲了个澡，出来懒洋洋地瘫在沙发上。 通讯手环从手上被解了下来放在桌上，宁鸣将它拿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他打开内部专用的特武部人员查询系统，输入了杨新霁的名字。 投影上弹出一串信息，但都是些很官方且笼统的档案，年龄，加入时间，所属地区和部门，级别之类的。 年龄么……和自己一样大，也是个兼职巡防员。 除此之外，其他资料都没什么信息量，也就是那张证件照还有点价值，价值主要体现在对他的眼睛很好。 世界上好看的人很多，好看得这样合他心意的人不多见。 这么说有点夸张，但这人简直是照着他的喜好长的。 刚才待一块时宁鸣没有多看对方，毕竟一直盯着别人的脸看很不礼貌。 看照片就不同了。 一张轮廓深刻的面庞，有点像混血的五官，眼睛像正透过投影注视着他，瞳孔颜色很淡，仿佛含着一泓清水。 宁鸣顺手把图片存了。 在这个系统里，同事之间可以互相发信息，宁鸣其实还蛮想跟杨新霁打个招呼的，交个朋友嘛。但想想还是作罢了，谁要跟同事交朋友，于是他又把手环扔回桌上。 结果手环闪了闪，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今天就这样歇了？离你升高级还远着呢。” 第五章 除了宁鸣之外空无一人的房子里，唐突出现第二个人的声音，宁鸣却一点也不惊讶，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 “想歇就歇了呗，我本来就是个懒人。”宁鸣说。 他今天面对S级的污泥差点失控，虽然看上去他和平时无异，实际上这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消耗，他感到万分疲惫，的确需要休息。 只不过他懒得跟这个AI解释太多。 是的，手环里传出来的声音依旧是作战AI的那把声音。 平时这AI和其他的人工智能没什么差别，按部就班地播报通知，发放任务，有极强的数据处理能力，但会说一些死板的、听起来很笨的话。 但偶尔在只有宁鸣独处的场合，AI会变得不像AI，会用一种……仿佛带有人类感情的语气跟他说话。 不过其实先出现在他生活里的是这个有意识版的AI，在宁鸣拥有一个作战系统前，它就出现了。 在两个月前，他将满十八岁的前几天，也是他哥牺牲的第四个月。 那天他在玩掌机，通讯手环忽然自顾自地弹出投影，然后令人眼花缭乱的一些文件路径浮在宁鸣面前。 一开始宁鸣以为自己误下了什么指令导致手环抽风，又或者是中病毒了，他下意识地想点掉，视线扫过，他看到弹出来的内容里有熟悉的字眼，于是停住了。 《实验记录（C-093）》《C-093行动报告》《第三批销毁人员名录》……之类的。 C-093是他哥的巡防员编号，宁鸣认得的。 但……实验记录是什么？ 是什么恶作剧吗？ 拿他哥开玩笑？ 然而这些文件都只是一个文件名，宁鸣想点进去，就会提示权限不足无法查阅。 点了两次文件均以失败告终，宁鸣停下了动作，直接把弹出的窗口关了。 看到信息时他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有惊涛骇浪在他的胸腔里翻腾，难道他哥的死有什么隐情吗？ 可是……给他递这种信息的是谁？为什么知道他哥没了？为什么知道那是他哥？目的是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把心里的巨浪抚平成小小的涟漪。 随后这把后来他听到烦的AI声音出现：“你想知道你哥哥牺牲的真相吗？” “不想。”宁鸣说。 然后把手环强制关机。 …… 如今也一样，他不想听这AI说话，于是故意用夸张的腔调说话：“哎呀，手环没电了，马上要关机了，有空再说吧。” AI的语气急切起来：“你不着急吗？” 皇上不急太监急。 宁鸣依旧只是在心里想想，没把这话说出来，他还是怕AI听了会伤心。 手上的动作却一点没心软，他把手环边上的一个拨片按钮往上轻轻一拨，再一次强制关停了正在工作的手环。 - 宁鸣在沙发上瘫着发了一会儿呆之后，起身走进了他哥的房间。 通常人们倾向于为离去之人保留房间原貌，力求让它在人走前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 宁鸣没有这么做。 主要是以前这个房间很空，只有一张床、几本书、几套换洗衣物，他哥长期在首都，其实很少回来，每次来就像住旅店一样，匆匆待几天又走。 但人真的永远走了以后，遗物被寄送回来——武器之类的自然是被回收了，但还是有些东西留下了。宁鸣将他哥穿过的作战服清洗干净收进衣柜挂好，再将他那些奖杯奖牌装饰到墙上。 还有锦旗，最大那一面上写着： “赠巡防员秦希声： 恰如暴雨 净化世界 ——苗圃幼儿园全体师生” 看上去应该是他哥在某个幼儿园出任务之后获赠的，可能当时他哥力挽狂澜救下很多孩子，宁鸣无从知晓，反正解决污泥和救人都只是他哥的日常。 人名处用了特殊金色绣线绣成，看起来是赠送人想突出这个名字。布置这面锦旗的时候宁鸣盯着“秦希声”三个字看了半天，大概他们那早早离去的父母给他哥起名时引的是“大象无形，大音希声”这句话，但名字读音真的相当不吉利。 好好的人，怎么说牺牲就牺牲了。 可是既然秦希声选择走上这条路，宁鸣心里也早有准备。 除了这些，遗物里还有宁鸣每年寄过去的生日礼物：小时候夹到的盗版丑娃娃，现在娃娃被宁鸣放到了他哥床头；很难抢的著名歌手演唱会门票票根，看来他哥确实抽空去了；他自己的成绩单，考了年级进步第一，想让哥哥高兴一下…… 零零碎碎的一大箱。 最后，宁鸣又从中找出他哥的私人用通讯手环，然后靠自己的生物信息成功解锁。 手环被提前设定了某些程序，于是宁鸣顺利读到秦希声不知何时写给他的信。 开头是很老套的开场白，说“亲爱的弟弟，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说明我已经不在了”，后面则是一些老生常谈的叮嘱。 好好照顾自己，好好读书，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之类的。 以及——“你的异能有严重的缺陷，你想做其他事情都随你，但只有一件事，请你务必要答应哥哥，这辈子都不要涉足不明异种相关领域。做个普通人，平安健康地活着。无论有什么人来游说你，都不要答应。” 好的。知道了。宁鸣在心里这样回应着。 原本宁鸣是想谨遵秦希声遗愿的，毕竟他的情况他自己也清楚。 直到那个AI突然出现。 那天他将手环强制关机，打完了游戏，勉强写完了作业，洗完澡，躺到床上准备入睡……入睡失败。 那几个文件名像污染源一般疯狂在他脑子里闪来闪去，他可以强制给手环关机，但他没法给自己大脑关机。 他很烦。 心里的巨浪是变为平静的涟漪了，可是风一吹，潮水又开始拍打他的胸腔。 最后他还是坐了起来，把手环打开，然后问那个莫名出现的AI：“我要怎样才能打开这些文件？” 从那天起，宁鸣注定不可能再当一个普通人，他觉得自己是有点对不起他哥的，他甚至没有被游说，别人只需要拿几个意味不明的文件名在他面前晃，他就轻易地、自愿地上钩了。 他在AI的帮助下，以无异能的普通身份考进了圆方市的特武部，得益于秦希声为了不让宁鸣加入特武部而做的周全准备，宁鸣甚至不需要额外在身份系统中抹除他俩的亲缘关系。 没有人知道他俩是兄弟。 AI的意思是，需要尽快晋升到高等级，才有查看文件的权限，当然，查看文件也只是第一步……而且宁鸣始终对这AI保持防备。 万一那些文件打开来，是炸鸡店的优惠活动文案呢？ - 今天他确实不如那日那般着急，他在秦希声的房间里待了一会儿，连晚饭也没吃，就回自己床上沉沉睡到第二天。不知是因为身体上的疲倦，抑或是跟杨新霁那道拂过他脑袋的清凉的风有关系，他难得收获了一场好睡眠，一夜无梦直到天亮。 六点多时，他被家务机器人摇醒，他坐起来，先给自己的大脑来个强制开机，驱散了睡懵过去之后残留的困意，才又把手环开起来。 迎接他的是一阵沉默，AI可能在发脾气，宁鸣洗漱完，一边换校服一边问：“昨天没了我出任务，世界毁灭了吗？” AI：“……” 宁鸣又说：“没什么事我等会儿就去上学了，翘的课太多班主任要杀了我。” 宁鸣打开内置聊天应用，沉默很快被许乐尧的信息轰炸。 “话说昨天我们学校附近炸串店那污泥竟然是S级，太危险了，你看新闻没？” “人呢！！！” “晚上打游戏吗？” “我要睡了，明天老林要检查《一课一练》，记得做完上传。” “你还没醒？你肯定没做作业，要不再找个借口别来了，来了还得挨骂。” 宁鸣终于回了句：“狐朋狗友，怎么怂恿我逃课？借我抄抄啊，把答案发过来，我复制一下。” 许乐尧：“老林开了防作弊模式的，答案发不过去。” 宁鸣：“啧。” AI见宁鸣真没有很想搭理他，也憋不下去了：“世界没毁灭。” 宁鸣穿好校服背好包，走至玄关门口穿鞋：“是好事啊。” AI又说：“不过有别的任务。” 宁鸣：“什么呢？” AI：“放学后再去一趟昨天的任务地点吧，这次需要你调查炸串店家的大儿子。” 宁鸣穿鞋的动作稍稍一滞：“……嗯？” 第六章 宁鸣有两重疑惑。 首先AI从来没有给他发过这样的任务。作为一个内鬼和作战AI一体机，这AI只在最开始不清不楚地告诉他，要想调查他哥的事，必须接触到权力阶层，而用优异的表现快速晋升引起注意只是第一步。 除此之外，它和正常的作战AI并无区别，只会告诉他哪里哪里又有不明异种出现，请尽快处理。 但这次AI让他去执行一个调查任务。很显然，这不会是特武部发布的任务，这是AI私下想委托他做的事。 其次，调查的对象…… 这位炸串店的大儿子有什么特别之处？杨新霁说要找他聊，宁鸣还能自己脑补一下他们可能有私交，现在连这个AI也叫他去查。 宁鸣问：“我哥的事情和他有关？” AI语焉不详：“你去查了就知道了。” 宁鸣也以悠哉游哉道：“哦~看来也不是什么威胁到人类生命安全的紧急事件，我暂时不去调查，人家也不会长翅膀飞走，晚上我看看心情，心情好的话去那边逛逛。” AI：“……” 宁鸣当然是想去查个清楚的，但AI吊着他，他必然也不能落于下风。 实际上宁鸣是思考过的，AI这个犯贱的样子，无非是两种可能，第一种是AI——或者说背后之人——知道一切，这一切或许跟他原本的认知天差地别，他哥为了保护他，特意叮嘱他不要涉足任何相关的事，于是对方故意露出一点点引子，让宁鸣自愿钻进圈套里。 另一种可能，则是其实背后之人知道的东西也很少，出于某种目的，对方也想调查清楚秦希声死亡的真相，并且对方可能很难以肉身在外行动，所以需要宁鸣来替它进行调查……为了拿捏宁鸣，便故意将它知道的线索以一种故弄玄虚的方式透露出来。 如果是后者，不论对方最终的立场是否和自己相同，最起码目前他们是同一战线的……但宁鸣不喜欢合作伙伴对他有所隐瞒，甚至算计他。 所以宁鸣从来没把这个AI当作自己的伙伴。 他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东西拿捏自己。 听AI的安排做任务，也只是因为他确实想知道秦希声的死亡是否真的另有隐情，且目前他能获取信息的途径暂时还只有这个AI。 但很快就不一定了。 - 宁鸣把书包往背上一甩，嘴上叼了个家务机器人卡准时间帮他热好并在他出门前一刻铲过来送到他手里的三明治，右手握着一瓶还没来得及开封的玉米汁。他冲到电梯间的时候带起一阵风，微风将他蓝白相间的校服外套下摆吹起来一角。 他看起来和任何一个高中生没什么区别。 今天他的运气不错，刚到电梯间没多久，就听到“叮”的一声，电梯到达这个楼层。 门一开，宁鸣看见里头的人，错愕地张了张嘴，三明治差点往下掉。 “你好，”杨新霁弯了弯眼睛，先跟他打招呼，“好巧……关门，到一楼，谢谢。”后半句是和电梯里的声控系统说的。 和声控系统也要说谢谢，怪有礼貌的。宁鸣想。 宁鸣进了轿厢，咬了一口三明治，胡乱嚼两下咽下去，让余下的部分回到手上。他也终于有嘴可以说话了：“好巧。” 一边说，宁鸣一边打量杨新霁今天的着装——和他一样的校服，尺码可能小了，略有点紧绷，可以隐约看见布料底下的肌肉线条轮廓。 杨新霁视线似乎落在宁鸣手上的三明治上，于是宁鸣不动声色地把三明治装好扔袋子里，打算晚点再找机会吃，他又想要是他现在手里有一瓶矿泉水就好了。 不过也真的太巧了吧？ 宁鸣想了想，还是问了：“原来你也还在念高中，看你这校服……你也是要来一中上学？你也住这个小区？”而且还和他住同一栋？ 杨新霁点头：“嗯，今天要去办入学手续，我是巡防员，不方便住学校，这个小区离学校最近，所以我在这里租了房子。” 确实充满巧合，但也很合理，年龄和自己相仿的巡防员，在读书也很有可能，转过来这边又刚好在一中入学的话，租房子肯定也是租在这里最合适。宁鸣应道：“是，走几步路就到了。” 杨新霁说：“没想到会碰上你。” 宁鸣：“挺好，我住3902，你呢？” 杨新霁：“4102。” 宁鸣挑眉，刚好在他楼上的楼上。 “那我们还真挺有缘的，”宁鸣道，“以后有空可以来我家玩……对了，你一个人住？” 宁鸣本来下意识想问家人呢，转念一想，还在念书就当巡防员了，还是从外地过来的，不和家人住一起才合理。 “我一个人。”杨新霁说。 “那你是和别人合租吗？自己住个卧室，和别人公用客厅之类的？” 杨新霁摇头，再次重复：“我一个人。” 一个人租一套两房一厅？有意思。 电梯到达一楼，宁鸣走出电梯门，杨新霁跟在他身后。 “你认识路么？”宁鸣问，“我带你走吧，南门离学校更近点，正门出去还要绕。” “好的，谢谢。”杨新霁长腿一迈，从跟在身后变成和宁鸣并肩，他对宁鸣手上的东西似乎很在意，终于开口询问，“不吃完吗？” “边走边吃不太好……”虽然如果他没遇到杨新霁的话，估计会在电梯间里暴风吸入，也不存在什么边走边吃。宁鸣又问，“你吃了吗？” “吃过了。”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小段，眼看快到校门口了，杨新霁停了下来，宁鸣受惯性影响又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才跟着顿住脚步，转过去，看向杨新霁，眼里有淡淡的疑惑。 杨新霁说：“要不你找个地方坐下来吃完吧。” “不好吧，上课要迟到了。”宁鸣说。 “我有个不情之请，”杨新霁接着说，不知是否因为话有点长，他说得隐约有些不连贯，“其实我不太清楚办入学手续需要跑的几个部门在哪里，学生处、行政楼什么的，我都不是很知道在哪里……想请问你可以带我去吗？如果是带我去办手续的话，应该是合理的请假理由。你同意的话，我们可以先找个地方坐下，等你先吃完，你再带我去行政楼。” 杨新霁迟疑道：“早餐要好好坐着吃的，不然对胃不好。”说着他还把手抬到了自己胃部，轻轻按了按。 宁鸣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这个他上了七百多天学的地方，正门一进去是个花圃，花圃里明黄色的向日葵被摆成了一中校训“明德尚行”四个大字的形状，再后面是教学楼，左右两边分别有另外两栋建筑。 马上早读的铃声就要响起，一些外宿的学生也和他们一样卡着点飞奔着刷脸冲进校园，保安只是象征性地看了这些即将迟到的学生一眼。 宁鸣和杨新霁站的地方并不是正对着教学楼，从他们的角度直线望过去，刚好是教学楼右边的那栋建筑。 大楼外墙体上有请了书法名家书就的“行政楼”三个字。 这么明晃晃在他们面前的一栋楼，真的需要人带路吗？ 宁鸣嘴角扬了起来，随后他比了个“k”的手势。 其实正好，早读过后的第一节是数学老师老林的课，他没做作业，本想着头铁去班上挨一顿骂。但此刻有可以逃课的理由，不用白不用。 - 宁鸣和杨新霁坐在行政楼一楼中庭的长椅上，宁鸣坐着吃东西，偶尔有老师经过问他们哪个班的，怎么不去教室，宁鸣就说自己是高一的，他们学校高一还没有安排集体早读。 杨新霁在他旁边坐着，两人中间空了恰到好处的一段距离。 其间两人并没有交谈，宁鸣有点慢又有点快地把三明治吃完。慢是因为他不太想在杨新霁面前狼吞虎咽，快是因为他觉得被对方看着吃很尴尬。 等他吃完了，又喝了几口玉米汁，杨新霁竟然从包里翻出一瓶矿泉水和一包纸巾递给他。 “不嫌弃的话，可以用。”杨新霁说。 “谢谢。”宁鸣再一次挑了挑眉。 他确实有吃完东西之后喝清水的习惯，没随身带水，是因为回到班上大概率许乐尧会帮他一起把水给打了，他不想背多一瓶水，重。 说是吃完就去办手续，两人却坐在原地没动。 因为实际上行政楼的老师要等八点才上班，这会儿还早。 杨新霁刚才那一大段话，都是不太高明的借口而已。 这人又是什么意思，有什么目的呢？ 不过此刻深究也挖不出个所以然来，宁鸣先发起话题和他聊起来：“昨天我们打那污泥的点数下来了，我早上才看到的，我这边拿到了7个点，比平时打一只B级的污泥还要多……你呢？你拿了多少点数？” 杨新霁：“和你一样的。” 宁鸣：“那要是当时你没来，就我一个人打，我岂不是能拿14点？” 杨新霁认真道：“有可能，对不起，我分走了你的点数。” “我开玩笑的，”宁鸣心想，要是没杨新霁，别说点数了，可能他会直接在那里炸了，物理意义上的炸了，但他没提这事，转而不着痕迹地提起另一件他现在真正关心的事，“对了，你昨天不是说找那个什么大儿子聊吗？” 宁鸣用很自然、仿佛真的只是朋友间闲谈的语气问：“你之前就跟他认识吗？是你朋友？他们家遇到这种事也是惨，不过赔偿下来的话应该也还好……他没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吧。” 第七章 杨新霁一板一眼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是聊了，之前不认识，不是朋友……心理阴影，本来有，现在应该没了。” 尽管看起来有问必答，但有了前一天打交道的经历，宁鸣猜想关键的东西杨新霁大概率是不会答他的。 于是他斟酌着接着用什么话术来套出点有用的信息，没想到在他再次开口之前，杨新霁先说了：“你不用说那么多话兜圈子的，有些事情我没法告诉你。” 宁鸣：“……” 宁鸣：“好的。” 套话没套成，被人一眼看穿就算了，还被这么不给面子地指出，宁鸣又开始恼羞成怒了。理智上他觉得杨新霁这样有事说事也没问题，情感上他觉得这人是真讨厌。 他也做好问不出什么东西的心理准备，只是想试试，杨新霁看出来也就看出来了，最起码委婉一点把话带过去啊，干嘛这么直截了当地戳穿？显得他好蠢。 “你自己去办手续吧，”宁鸣站起身，一定要扳回一城似的，“你也不用装不懂的，你来这之前早就把这个片区、甚至把我的情况都调查了个遍吧，区区入学手续难得倒你？” 说真的，换作别人一来就上演一些拙劣的巧遇戏码，就那么巧住在他家楼上，跟他一样的出门时间，在恰当的时候给他递上一瓶水……他真的会直接打爆对方狗头。 他刚刚就是看着杨新霁这张脸，有那么一点犯病，心想大家都是血气方刚十八岁，说不定对方也对他一见钟情，所以才搞这么多有的没的呢？ 不是，自己怎么会有这么脑残的想法啊。 对方分明就是有其他所图。 但是明明都有所图了，还这态度，实在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前一秒还在和他套近乎，后一秒就让人下不来台。 算了。宁鸣放弃思考。这个世界上就是会有各种各样的人，他无法尝试理解每一个人的脑回路。 最后宁鸣微笑：“上课去了，再见。”说罢扬长而去。 - 杨新霁也站起身来，望着宁鸣离去的身影，久久未动。 “……那么生气，为什么？” 找到他很开心，见到还在念书很有活力的他感觉很新奇，想到以后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能和他待在一起，杨新霁就觉得自己浑身发烫，好像要蒸发了。 但是为什么又惹他生气了？ - 宁鸣这一天都过得很不爽。 早上被还没搞清楚来头的同事气，计划好要逃课最后也没逃，他还是回了班上。数学课刚开始，老林就把以宁鸣为首的几个不做作业分子拎到走廊外罚站。 宁鸣虽然不是什么好学生，但还是有一点尊师重道意识的，做错了事，要么为了避免挨骂直接不来，既然来了，被老师训就乖乖受着，也不会出言顶撞，或者中途跑路惹老师难堪。 何况站一节课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压力，旁的人开始腰酸腿酸，他还贴着墙发呆。 一直站到下课，老林还在拖堂，隔壁班的人过来调侃他：“小宁哥来上课了啊，怎么不进去听，这么见外呢。” 宁鸣扯了扯嘴角假笑一下：“久不来上课，近乡情怯，在门口徘徊下，一会儿就进去。” 其他人：“哈哈哈哈哈。” 然后引来宣布完下课走出教室门口的老林又一顿疾风骤雨般的批评。 课间他总算回到自己位置上了，许乐尧看他有点蔫，再次热情邀约他晚上一起去游戏机房——不用三四千，不用一两千，反正不用自己买游戏和体感舱，花几十块就能租人家的游戏舱玩一个晚上。 宁鸣拒绝了。 第二节课上到一半，班主任突然出现，打断科任老师的授课，领着一个人进来，说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后面的话宁鸣没仔细听，宁鸣看了一眼被班主任带到讲台边上的杨新霁，又把脑袋转过去，趴桌子上了。 宁鸣想，早该猜到。 但是为什么要在他周围转悠呢？ 早上那点不值一提的气过了也就过了——当然颜控也下头了——总之宁鸣开始细想。 寄居在他手环里那个AI找上他，是为了秦希声的事，引他做各种事，也都是为此。让他调查炸串店家儿子，不会是出于别的理由，多半还是跟秦希声有点关系。 而杨新霁也在和这人接触。 难道杨新霁认识他哥吗？ 从年龄和之前杨新霁的所在地来看，这个推测有点扯。 但是回想一下昨天打架的时候，杨新霁好像不只是在他快失控的时候帮了他一把，事前也喊了让他快回来的。 杨新霁……好像知道得有点多。 宁鸣还没理出个头绪来，许乐尧凑过来跟他嘀咕：“这个时候了，竟然有转校生，蛮帅啊，看起来像练体育的……” 宁鸣道：“帅能当饭吃？” “能啊，”许乐尧认真道，“不是，你这既得利益者，好意思说这种话？” 宁鸣：“我怎么就既得利益者了？” 许乐尧：“因为你这张脸给你塞小礼物小零食的还少吗，这怎么不算一种当饭吃？” 宁鸣反问：“我吃零食的时候，你没跟着一起吃吗？” 许乐尧：“倒是也有。” 宁鸣：“说明不帅也有饭吃，所以帅和当饭吃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 许乐尧气得龇牙咧嘴：“……多余理你。” “好好听课吧你。” …… 杨新霁被安排到教室最后一排的空座位上。经过一节课的思想斗争，下了课，宁鸣还是去了杨新霁位置上。 班里的学生有的趁着课间趴下补觉，有的抓紧时间看教材，还有的三三两两围在一起，有时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 也有人对杨新霁有些好奇，但只敢在一旁打量，没一个上去搭话的。 可能因为这人没表情的时候，看上去确实不太好惹。 杨新霁像个被设定了视线跟随的机器人，目光钉死在向他走来的宁鸣身上。 “食堂在哪你知道吗？”宁鸣敲了敲杨新霁的课桌，“中午带你去吃饭？” 第八章 杨新霁依旧盯着宁鸣看，良久才“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是知道食堂在哪，还是同意我带你去吃饭？”宁鸣视线偏了偏，落在杨新霁手上，“收手吧。” 杨新霁：“……？” “字面意思上的收手，桌子要被你掰烂了，损坏公物要照价赔偿的。”宁鸣直接坐到杨新霁边上去，他发现自己很难揣测杨新霁的想法，按照常理，人的肢体动作肯定会出卖人的情绪，杨新霁并不像喜怒不形于色那种人，但像现在这样的举动，是因为愤怒吗？不能吧，他都没生气记仇，杨新霁有什么好气的？紧张？更不可能了，毫无道理。 但嘴上的便宜，宁鸣还是要占的：“你该不会是看到我有点紧张吧。” 谁知杨新霁是松开捏着课桌边缘的手了，但他把手抬了起来，摸了摸鼻子。 这是心虚的表现。 不是吧，真在紧张啊。 “对不起，”杨新霁对此避而不谈，回答宁鸣刚刚的问题，“两个问题都是肯定的答案，知道食堂在哪，但是……也想请你带我去吃饭。” 宁鸣凑得离杨新霁近了些：“所以早上也是故意说不认识路？” 上午他们坐在一块，却是分坐在长椅两头，如今几乎要挨到一起去了，宁鸣感觉得到杨新霁有一瞬间的僵硬。 杨新霁又“嗯”了一声。 “为什么？”宁鸣问。 “希望你好好把早饭吃完。”杨新霁说。 “就这样？” “就这样。” 宁鸣还想问多点别的，不过预备铃响了，他便回到自己位置上。 许乐尧问他：“你认识那新生？怎么一下课就跟人聊得火热。” 宁鸣：“认识……不过那种氛围怎么看都不像聊得火热吧？” 许乐尧：“草啊，那之前都没听你说起过，这么大一件事呢。” 宁鸣：“这就大事了？” 许乐尧：“这无聊的高三生活，突然来了个转学生，怎么不算大事呢？” 宁鸣意味不明地感叹一句：“真羡慕你。” “羡慕什么？” 宁鸣没再继续和他讲小话，授课老师进来了。 显然许乐尧也没有很想知道答案，宁鸣不应他了，他就点开桌上的屏幕，定位到老师今天要讲的部分。 到了中午，宁鸣不顾许乐尧“也想要认识新同学”的诉求，以“新同学怕生”为由扔下许乐尧单独带杨新霁去食堂。 食堂内引导动线很清晰，但宁鸣还是一一为杨新霁介绍，这是点菜窗口，那是倒厨余的地方，最受欢迎的菜没有，最离谱的菜是前阵子中秋节过后出现的西红柿炒月饼。 有些学霸为了争分夺秒省下时间来学习，不会来食堂，而是自带营养液，饿了就灌一口。 但宁鸣不认可这种做法，尽管现在科技很发达，一小瓶营养液就能解决人的口腹之欲，但人类之所以为人类，就是因为人有欲望，满足食欲能让他享受到生而为人的乐趣。 学校没有为了追求高效就把食堂之类的设施关停，乃至全社会都还是尽量让人保留人该有的样子，只让科技成为让人过得更好的工具……这让他觉得很舒适。 说到这里的时候，宁鸣心想自己是不是把价值上得太高了，吃饭而已，扯那么远。 却见杨新霁眼睛亮了亮。 宁鸣以为杨新霁和他持有同样观点——讲人话就是喜欢吃东西。宁鸣问杨新霁喜欢吃什么，他去点的时候，杨新霁也说的是都可以。到此时，宁鸣还以为杨新霁的意思是不挑食，什么都喜欢吃。 他在打饭窗口点了两个黑椒牛柳饭套餐，里头的机器人很快把东西配好通过传送带传至他们面前。等端着托盘找到座位落座，宁鸣又发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杨新霁吃东西，吃得很快，看起来不是因为东西好吃而狼吞虎咽，也不是什么不雅的丑态，纯粹就是迅速……很机械地在进食，宁鸣看他吃东西，就像看别人喝一瓶没味道的营养液一样。 于是杨新霁比宁鸣快很多解决完了饭菜，坐在对面看着宁鸣吃。 宁鸣：“……” 宁鸣问：“吃那么快，吃得出味吗？” 杨新霁：“吃得出。” 宁鸣于是也加紧把饭扒完，杨新霁让他可以慢慢吃，他没管，吃完之后喝口水，开始了他真正要做的事。 他当然不是真的只是因为热心，就带杨新霁来熟悉校园环境。 他有别的事要问。 有了上午被不留情面戳穿的经验，宁鸣这次的确是没再兜圈子打太极，直接问了：“你是不是认识秦希声？” 宁鸣从杨新霁脸上看出一丝诧异，以及一瞬短暂的迟疑。 但杨新霁还是摇了摇头：“不认识。” 宁鸣又在揣摩杨新霁的表情。诧异是一闪而过的，并不是太浓烈的情绪，会有这样的表情，可能是因为被问了意料之外的问题……但宁鸣猜，杨新霁想的更可能是“为什么他会问这个问题”。 更何况杨新霁还迟疑了。 宁鸣心里有了答案，杨新霁大概率是认识秦希声的，甚至有可能，他的那些事，也是杨新霁从秦希声那里得知的。 当然宁鸣对这个自己猜出来的答案也不是完全笃信，毕竟短短两天，他对杨新霁的分析就惨遭多次滑铁卢。 这人的脑回路是比较异于常人。 但，杨新霁既然摇头否认了，说明自己也问不出更多。 就姑且当对方是和他哥有什么瓜葛的吧，并且宁鸣倾向于认为杨新霁出现在他身边确实别有所图，但对自己应该没有什么恶意。 这倒是没什么根据，直觉而已。 - 平静的一天过去，耳机里难得没有传来催命似的不明异种出现预警，不知是这一片区今天真的无事发生，还是作战AI想让他保留足够精力去完成调查任务。 今天是周六，是住宿生也可以回家的日子，晚上学校没有安排晚自习，放学时杨新霁过来问要不要一起回家，宁鸣拒绝了他。 “我要和许乐尧一起去老街打游戏。”宁鸣是这么说的。 许乐尧哇哇乱叫：“你不是说不去吗？” “现在想去了。”宁鸣说。 杨新霁盯着他俩看，许乐尧挠了挠头，主动发出邀约：“要不杨同学也一起去？” 宁鸣改口：“我突然想起来我有事，又不想去了。” 杨新霁明了，他顿了顿：“……那我先回家了。” 等杨新霁走了，许乐尧不解道：“你干嘛呀，又好像和他很熟的样子，又不带他玩，还故意让他下不来台似的。” 宁鸣倒是也很坦荡：“我报仇。” “哈？什么仇啊。”不过许乐尧也没想深究，和宁鸣勾肩搭背，“那就走吧，赶紧的，我还叫了隔壁班的几个。” 宁鸣把许乐尧的手拿下来：“骗你的，尧哥，我确实有事去不了。” 许乐尧：“……” 在许乐尧发火之前，宁鸣飞似的跑了，边跑边没忘打开通讯应用，操作几下，给许乐尧包了个红包，顺道留言：“为表歉意，今晚大家的消费算我的。” 很快他收到许乐尧的回复：“这还差不多。” 三秒后，他再次收到许乐尧的回复——应该说是咆哮。 “草泥马，九毛九，你不如不发这个红包，星期一你给我等着，我要在你喝的水里下毒！！！” 宁鸣哈哈笑着出了校园，转头就拐进去小吃街的那条路。 他就是个无情的杀手，其实没做过调查这种事，也不知道别人调查是怎么个调查法，但去现场看看总是没错的。 放学后的小吃街热闹非凡，人们对时不时出现的污泥见怪不怪，污泥出现的时候是挺危险，但反正总会有人解决掉的，解决完后大家该干嘛还是干嘛。 连首当其冲受到影响的炸串店亦是如此，尽管还没重新开始营业，但宁鸣走过去的时候，看到几个建筑机器人已经按部就班地在里头进行修补工作。 老板娘在跟不知什么人通话，宁鸣走到近前，听到她说什么“哎哟，是啊，真倒霉”“不过也还好啦，给了赔偿还配了机器人过来帮忙修屋子”之类的。 老板娘见到宁鸣在他店门口探头探脑，和电话里的人说了句“你等等”，转头又来招呼宁鸣：“学生仔，我们家暂时不营业，你过两天再来吧。” 宁鸣随口扯起谎：“阿姨，我不是过来吃东西的。是这样，前两天何喻学长回学校看老师，把东西落下了，老师让我过来送下东西。” 何喻就是老板娘那大儿子，之前宁鸣确实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名字，不过今天在班上随便问了几个人就问出来了。 老板娘惊讶：“这孩子还看老师去了呢……他现在不在家，你把东西放这儿就行了，谢谢你啊。” 宁鸣哪有什么东西要给人家，他继续扯谎，脸上还露出为难的表情：“其实我不只是来送东西的啦，就是……我们马上也要高考报名了嘛，学长成绩那么好，我有几个问题想咨询一下他。” 老板娘听到别人夸他儿子成绩好，眼笑成了桥：“那你在这等一会儿，他估计马上回来了。” 宁鸣正要应一声好，耳机里死了一天的AI跟他说话了：“别等了，他没那么快回来，我知道他在哪，你直接去找他吧。” 宁鸣对老板娘笑一笑，假装自己也在接电话的样子，走远了一些，问AI：“你知道他在哪不早说？害我白跑一趟？” AI理直气壮：“我也报仇。” “……你能不能学我点好的，我不就是把你关机了一晚吗？”宁鸣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所以呢，何喻在哪？” AI：“在老街的游戏机厅，就是你跟杨新霁说你要去，又跟许乐尧说你不去的地方。” 宁鸣忍不住骂骂咧咧：“你他妈，你这仇报得很是成功。” 他刚刚才戏弄完许乐尧，现在又要去人眼皮底下做调查任务，好，好得很。 宁鸣恶狠狠道：“以后别再偷听我跟别人说话！” 第九章 今天这AI话实在多，出发前往游戏机厅的路上它又问宁鸣：“你为什么问杨新霁认不认识你哥？是因为他也在接触何喻？” 没等宁鸣回答，它又说：“经过我的检索，他应该和你哥没有什么交集。” 宁鸣听得心一惊。 其实从刚才AI意识十分过剩地说什么“报仇”时，他就感觉有些不舒服。 这的确是他的疏忽，平常在外时AI的存在感都很低，且出现时都是以作战AI的形态与他交流，宁鸣也需要让AI保持在线，方便对方向他提供信息或是播报任务。只有很偶尔的时候，他们才会互相调侃几句，很偶尔的时候，比如今天早上。 习惯了这样的模式，宁鸣在和杨新霁沟通的时候，真的忘了先把这AI给屏蔽了。 不过还好，他有疏忽，AI也不聪明，它直接这么一说，反倒提醒了宁鸣下次要注意。 更何况它说它去检索过……这也算是宁鸣意外收获的情报了。 - 游戏机厅具体所在的位置在兴民老街，宁鸣从学校附近过去有好一段距离。 他走回校门口的公交站，在屏蔽门处刷脸过安检，有个机械音说了句“已通过验证，半价学生票”，宁鸣伴着这声音进站，乘坐高速电梯到几百米之上的候车平台，刚好有一辆公车滑行进站。 先前他在后头的小吃街晃荡了一会儿，错过了放学高峰，这会儿没什么人，他上车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把书包抱在身前。车子很快就起步，在楼宇间沿着轨道穿梭。 宁鸣看向窗外，学校和周围这一块还好，公车渐渐往外开出去，能看见的风景几乎都是高楼的墙体，不少大楼的玻璃墙同时也是广告牌，广告牌上，头发和打歌服都五颜六色的少女偶像团体比着可爱的动作，在推广一款传统口味高热量的巧克力——很长一段时间里，市面上流行的大多是什么零糖零负担，却也让人快乐不起来的食物，最近食品复古之风也开始兴起，被调侃为热量炸.弹的种种零食颇受年轻人的欢迎。 其实他也很久没有像这样欣赏城市的风貌了，从前他是很爱到处去的，也爱玩，像去游戏机厅这种活动，发起人一般都是他才对。 后来当了巡防员，他一天到晚几乎处于待命状态，不太能在外面玩。拿着旧掌机在手上随时打开随时停止，这种娱乐方式可能更适合现在的他。 出门也不会选择搭乘公共交通，不方便，他自己出任务的话，飞檐走壁效率更高一点。 公车到站。宁鸣下了车，从空中站台往下望，老街一如既往的热闹。 老街，顾名思义，是保留了十多二十年前乃至上个世纪古早风貌的一条步行街。线下服装、餐饮、娱乐项目在这里一应俱全。 虽然人们买衣服只要坐在家里扫描一下身体数据上传到各个在线服装商城，就能很快收到量身定制的新款。虽然足不出户也能搞起各类活动，比如开个全息投影房间，大家到虚拟房间里K歌就行。 但毕竟不管科技再怎么进步，人总是需要和真实的人进行社交，也要和真实的物件进行互动，从中得到情感反馈。有一次宁鸣刷社交网络，看到一个社会学家说这就是人的天性，虚拟的东西再便利，过了某个临界点后，人也会因为把握不住这种虚拟的东西而焦躁不安，严重点的还会对自我是否真实存在产生怀疑。 宁鸣觉得这专家说得挺有道理。 于是像老街这样的区域被保留下来，总是络绎不绝的人流也说明人们确实很需要这样一块空间。 天已经暗下去了。宁鸣在人潮中穿行，很快来到许乐尧和何喻他们都在的游戏机厅。 机厅门面上霓虹闪烁，招牌上是“天天电玩”四个大字，有很多年轻人正聚在这里。 宁鸣心一横，跨进去了，他觉得许乐尧他们说不定会先去吃个饭，应该不会这么不巧，一来就和他们碰上。 倒也不是怕尴尬，主要是许乐尧他们在旁边的话，他不方便单独去完成调查任务。 机厅里播着轰隆隆的摇滚乐，踩着昏暗的灯光，宁鸣准备先去前台买个临时一卡通，凭这张一卡通，二十四小时之内可以畅行机厅各个区域。 VR游戏区、全息体感游戏区、传统街机游戏区……都可以随意去。AI定位不到何喻具体的位置，需要宁鸣自行寻找。 就是如此不巧，刚走到前台，宁鸣被人从背后拍了拍，他转过去，看到许乐尧那张圆圆的脸，后头还跟着其他几个同学，都跟他打了招呼。 宁鸣闭眼深呼吸，随后微微一笑：“……巧遇，朋友们，巧遇。” 许乐尧：“怎么着宁公子，亲自赶来现场为我们今夜的消费买单是吧？” 其他人也起哄，不过许乐尧话锋又一转，很大度地原谅宁鸣：“行了行了，逗你的，我们都买好卡噜。你来了刚好，刚好可以和我们组个猎污小队。” 宁鸣问：“你们吃过饭了？这么快就要开始夜生活？” “吃啥呀，喝了点营养液，争分夺秒先玩吧，晚上再出去吃火锅啊。” “玩《猎污日记》？”宁鸣又问，“要进舱里的那个？” 许乐尧：“对啊。” 宁鸣拒绝了：“我不玩。” 随后他又指着进门右边人相对较少的一块区域，那是传统游戏区，摆着几台街机、娃娃机还有很古早的游戏摩托车。宁鸣道：“我要玩《拳皇98》。” “……不是，为什么你现在这么热衷玩这种古董游戏？”许乐尧顺着宁鸣指的方向看过去，忽然一顿，“欸，那个人好眼熟。” 有个模样清瘦的青年，正坐在一小学生边上，看着对方玩游戏。 “嗯？” “是那个谁……”许乐尧回想了下，“啊”了一声，“是何喻学长，就是你早上打听的那个。” 不远处，何喻刚好侧过身来，宁鸣也看清楚了他的脸。 的确是他，挺好，这样就不用费心思找人了。 紧接着许乐尧又喃喃自语：“奇了怪了，他怎么会来这种地方？……还是带着他弟弟一起来的，见了鬼了。” 宁鸣捕捉到了这句自言自语，于是问：“为什么这么说？” 许乐尧跟何喻算是比较有渊源，前两年寒暑假他妈给他找家教，找的就是何喻。 许乐尧跟宁鸣解释：“他最讨厌这种地方了……反正他这人看着安安静静，其实蛮极端的，他很痛恨任何不务正业的行为，别说来游戏机厅了，上他的家教课的时候，走神一下他都会黑脸。” 边上另一个人看他们嘀咕个不停，也凑过来：“是啊，之前就听说过他对他弟要求也很严的，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这一点宁鸣倒是也知道一点，他之前在他们店里吃东西就感受过了。 “而且他还笑得那么开心，不会是被夺舍了吧？”许乐尧皱眉表示疑惑，但毕竟和对方也称不上熟，而且他们还急着玩游戏。可正准备走，何喻似乎也看到他们了，还对着他们的方向点了点头。 许乐尧想装看不见都来不及了。 宁鸣乐了，薅起许乐尧：“再怎么说何喻学长也当过你的家教老师，对老师要有礼貌，走，我们去跟他打个招呼。” 第十章 既然碰上了，其实不用宁鸣说，许乐尧也觉得打声招呼是应该的，但他还是象征性地“欸欸”叫唤两声，配合宁鸣的演出，装作反抗无果，被拎到了何喻面前。他收敛了平时嬉皮笑脸的样子，颇为腼腆地挠了挠后脑勺：“学长，好巧啊，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 宁鸣也说：“学长好，来玩游戏？玩的什么？” “是我弟想玩，我就是带他来而已，”何喻脸上挂着淡淡笑意，又摸了摸坐在街机前那小孩的脑袋，“转过来，跟哥哥们打招呼。” 宁鸣正想说不用，不是什么要紧事，没必要专门停下来和他们打招呼，玩游戏最烦的就是中途被打断，结果小孩真的转过来了：“哥哥们好。” 模样怯生生，声音如蚊呐，机厅里吵得要命，其实宁鸣是从小孩的嘴型判断他在向他们问好的。 这两个人都非常不对劲。 尽管和他们的接触都不多，但宁鸣也知道这一对兄弟平时不是这样的，先不说这哥哥应该不会这么温和，就说这小孩平时跩得二五八万，怎么会出现这种怯怯的可怜样子？ 那小孩接下来的举动更是让宁鸣他们大跌眼镜，他用近乎哀求的神情看着他哥，这回声音大了点：“哥，我不想玩了，我真的错了，我们回去吧，我想回家。” 许乐尧和宁鸣对视了一眼，宁鸣从许乐尧眼里也看见了些讶然。接着就听许乐尧用开玩笑的语气问那小孩：“你不是最喜欢玩了吗？之前还求我带你来呢，怎么现在又求着回家？” 实际上未满十六岁是不能出入这类场所的，但商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是小孩子，只要有其他年龄足够的人带，他们就不会管。 这小孩整天不好好学习，就喜欢在家里打游戏，在家里玩还不够，之前确实还想让许乐尧带他来游戏机厅，许乐尧没答应，他还说许乐尧像他哥一样死板。 现在也不知道他哥中了哪门子邪，主动带小孩过来，结果小孩却央着要回家。 小孩没答话，只是重复道：“我想回家了……”好似马上就要哭出来。 何喻脸色连变都没变，嘴角依然挂着浅浅的弧度，只是笑脸不一定让人如沐春风，有时……也会令人毛骨悚然。 何喻就这样笑眯眯地问：“为什么呢？为什么我好像怎么做都不对，平时管你管多了要被指责……明明我也是被这么管教着长大的啊，我小的时候有谁跟我说过‘不想学就不要逼他’，有谁跟我说过‘开开心心最重要’吗？……现在我尊重你的天性和喜好让你玩个够了，你又有什么不满的呢？” “我错了，我以后真的不玩了……” 何喻歪了歪头，似乎是真的不解：“你有什么错呢？” 宁鸣面面相觑，彼此脸上都有些尴尬，碰上人家家务事修罗场了，他们杵在这劝也不是走也不是。 不过这种尴尬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机厅里的音乐忽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急促的警报声。 “突发情况警报！突发情况警报！ “本区域内有不明异种正在生成，请在场人员迅速跟随救援机器人指引转移至安全区域！” 刹那间游戏机厅内是此起彼伏的惊叫和怨声，协警和巡防员没那么快能到位，现场暂时只有受过一点应急培训的店员和救援机器人在维护秩序，好在人们对这种情况算是见怪不怪，原本玩得正嗨的那些人有的摘了VR设备，有的从体感舱里出来，还算有序地跟着机器人跑进安全通道。 宁鸣站着没动，他亲眼看见了，污泥是在何喻身后凭空出现的，最开始只是小小一团。 在还没有别的人发现它的时候，警报就拉响了。 于是何喻脸色终于变了，他把先前那副诡异的微笑拿了下来，有了正常人该有的慌乱，他一把将弟弟抱了起来，也顺着安全路径跑，一边还不忘转过来喊宁鸣和许乐尧：“快走啊。” “走啊，”许乐尧也急了，扯了扯宁鸣，“在发什么愣？” 宁鸣再次看了那团污泥一眼，它还在地板上，正逐渐膨胀起来，而且速度极快，眼看马上就要膨胀到能碰上他们了。 “我操这东西这么近！！！”许乐尧面色煞白不敢再废话，拉着看起来像吓傻了的宁鸣就往外跑。 宁鸣也跟着喊：“……好可怕啊！！！” 人们撤离的行动只能算是较为有序，但毕竟人多，依然避免不了一些挤压碰撞。 宁鸣就是在和许乐尧一起顺着人潮走的时候，“不经意间”将许乐尧扯着他身前书包带子的手掰开的，然后他停下了脚步，但在许乐尧回头时皱起一张脸，还伸手挥了挥，做出一副被人群冲散的模样。 然后他喊：“没事的你先走——别转过来了免得引发踩踏事件——” 许乐尧：“你注意安全——” 宁鸣：“好——” “好”完之后，看许乐尧确实不再回头看他，他立刻转过身去，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逆着人流往回走，他眼里像是装了什么扫描仪，精准定位每个可供他穿行的空隙，灵活得像一尾游鱼。 一边走，宁鸣一边和作战AI沟通：“这次的评级？” AI：“保守估计S级……和上次那个不明异种有一定相似性，并且评级可能会随时上升。” 宁鸣：“附近的特级巡防员什么时候到？” AI：“最快要三分钟。” 宁鸣深吸一口气：“人都死完了他们才能到是吧。” 宁鸣当然也知道能对抗S级及以上污泥的异能者实在太少，就那么些人，可能还要在各个地区来回奔波，哪里需要哪里搬。作战系统发现情况上报、分配人员……再到人家开空间传送门到这里，三分钟能到已经很不错。 为了不引起恐慌，系统向民众发布警报时也不会公布污泥危险评级，事后也许会有人传来传去猜这次是什么级别，但官方不会给出任何定论。 S级的污泥，可能导致人类大范围伤亡。 上次之所以没出什么问题，是因为前期污泥评级是B，且早早完成清场，宁鸣和杨新霁在现场拖到了特级巡防员过来。 然而这次不同，这块区域人流量大，如果清场不够迅速，或者出现什么其他意外…… 在撤退的这些人，甚至这一条老街上的人，都还不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他们只知道经过二十年的探索，人类在污泥应对这方面已经很有经验，不用大惊小怪，总会有人处理好的。 也有一些没能完美处理的时候，大家偶尔会在新闻上看到某地突发不明异种袭击事件，造成部分人员伤亡……但只要大部分人安全就可以了，偶尔有几个没被顾及到，也是没办法的事嘛。 “不管了，我得先去顶一下。”宁鸣闪到一个较为空旷的区域，一边死死盯着仍在膨胀的污泥的动静，“帮我换衣服。” AI：“你最好别冲动，面对高级别不明异种，你的异能会有极高概率……” “就一会儿，没事。”宁鸣说。 作战服正覆盖到宁鸣身上，不远处的污泥看起来已经没有耐心等待对手准备就绪，如同上次那般，它伸长了触手甩过来。 几台街机被卷起扔下，砸到地上冒出滋滋的电光。 一阵风拂过。 却不是那污泥搅动空气带起的风，宁鸣猛地回过身，看见也已换好全套装备的杨新霁对他点了点头。 对方全副武装，戴着面罩，宁鸣甚至没机会解读他的微表情——就算是早先能看见他脸的时候，宁鸣也不一定能捉摸透这人想的是什么。 他们一点也不熟。 可在这一秒，宁鸣看懂了这一个点头的动作。 于是宁鸣直面眼前的污泥，第一次任由自己血管里奔腾的液体升温——物理意义上的升温。 第十一章 …… 这种感觉其实很陌生。 一直以来，宁鸣都认为与其说自己是觉醒了异能，不如说是某种不属于他的力量寄居在了他身上。 他从来无法像其他异能者那般，自如地掌控这份天赐的能量，反而他才是那具被控制的躯壳。 宁鸣的异能觉醒得比大多数人都要早，大概在他五六岁的时候，他参加了大筛查，被检测出有强烈的异能波动，原本他是要被带走去异能者专门学校培养的，后来发生了一些变故，没去成。 他似乎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改了名换了姓，异能评定报告上也被盖章写下“无特殊异能”几个字。 那时候他太小了，以至于他完全不记得具体发生了什么变故，只能被动接受这场变故带来的后果。长大一些后，问秦希声，秦希声只是说他的异能有一些问题。 但每个孩子都是有英雄梦的，更遑论宁鸣离当一个英雄那么近——他是有异能的，他的哥哥也是一个英雄，他为什么不能成为一个英雄？ 他们家就他们兄弟俩，父母早已不在，原本是秦希声带着宁鸣。宁鸣升初中那年，秦希声由圆方市被调去首都，原本想把宁鸣也一起带过去，宁鸣拒绝了，说自己还是习惯待在这里，又说自己已经长大了可以照顾好自己云云。 几番纠结之后秦希声还是独自北上了。离开了亲哥的监管，宁鸣除了上学，私下花了大量时间锻炼身体、学习格斗和一些非管制类武器的使用，以及探索自己的异能——没有专门的仪器和专业人士辅助，有些异能者其实很难发现自己的异能到底是什么，因为不一定有使用异能的契机。 毕竟不像游戏里，觉醒了一个什么技能就会有系统提示，还有技能描述。 宁鸣听说过这样的段子：有个人的异能是能够让身边的人或动物莫名其妙就打起来，在参加筛查和具体异能认定之前，那个人只觉得周围总是很吵，但从来不会觉得这是自己导致的。认定完异能，学习完怎样操控自己的异能之后，那人就经常被派去有两个或以上不明异种出现的场合，他只要往那一杵，什么功夫也不费，就能看着污泥们自相残杀，最后渔翁得利。 虽然是个不知真假的笑话，但事实也大抵如此。宁鸣只知道自己有异能，但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其实不知道自己的异能是什么，又要怎么使用。 一直到很久以后，哪怕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搞清楚。 那年他在探索自己异能的过程中再次出了岔子，有天他在医院里醒来，眼前是伏在床边浅眠的秦希声。 秦希声见他醒来也立刻睁开了眼，宁鸣问他自己怎么会在医院，秦希声只是这么看着他，良久以后像叹息一般道：“还好你没事。” 宁鸣又问了一遍：“为什么我会在医院？” 秦希声反过来问他：“你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宁鸣努力回想，想在近乎空白的记忆中挖出什么东西来，当然并非一无所获，他还是挖出了一些残片。那晚他似乎是意外碰到了某种污泥，他的理智是想跑的，但他很快就无法掌控自己的理智了，别的他想不起来，他只记得面对强悍怪物时头脑和血液一同过热的感觉，还有脑海里不断回荡的“杀掉它”“消灭它”之类的呢喃。 宁鸣把这些如实告知了秦希声。 秦希声这次是真的叹了口气：“怪我没有严肃地跟你说这件事。” “你对你小时候差点能进异能学校这件事还有印象吗？你可能不记得，但你一直耿耿于怀，我都知道，”秦希声说，“我每次只是跟你说，你的异能出了一些问题。” 秦希声的视线投向了没有落点的远处，像是陷入了回忆中：“那个时候你还只是小小的一团，我们在外面遇到了污泥袭击。你忽然不受控制，眼睛红了，全身发烫……”他刻意把细节略过，继续道，“很不可思议的，你把比你大不知道多少倍的污泥烧成了灰，但是你也躺在了火场中间，几乎失去生命体征。” “这次也一样，你觉得你遇到污泥的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宁鸣试探着问：“……昨晚？” “是十天前的晚上，”秦希声垂下眼，“而且你不是就这样睡一觉睡了就醒过来，你……我差点以为我唯一的家人都要没了。” 宁鸣怔住，过了一会儿他问：“那污泥……” “被你杀了，只留下一些灰烬。” 宁鸣不解：“可是之前我在外面也碰到过别的污泥，为什么那时候我没有失控？” 秦希声原本似乎是不想说那么多的，但他想了想，还是向宁鸣解释了：“不是遇到每一种污泥你都会失控，具体的界限我不清楚，但如果你遇到的是危害性不怎么高的污泥，你顶多就是感觉烦躁，好像有浑身牛劲想往外使，但其他一切都还正常……遇到越强的污泥，你爆发的能量会越强，但你自身遭到的反噬也会越大。” “这是当年检测之后的结果吗？” “嗯。” 宁鸣还有心情胡说八道：“那我这异能天生适合献祭啊，要是真遇到什么别人解决不了的强敌，我上去岂不是能极限一换一？” 向来和颜悦色的秦希声忽然皱起眉呵斥了他：“闭嘴，不要开这种玩笑。” “……对不起。” “这件事我操作过了……汇报上去时他们说的是普通市民被不明异种袭击，不明异种在巡防员来之前逃逸了。”最后的最后，秦希声伸手轻轻拨开了宁鸣额前的碎发，“答应我，不要再研究你的异能，也不要再想有机会当个猎污者……我们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我不想连弟弟都没了。” …… 打那以后，宁鸣至少明面上没再提过相关的事。哪怕如今阴差阳错成了巡防员，也只能挑A级以下的污泥揍。 像这两次的情况，正常来说他也应该要逃得远远的才对。 可是人生总有意外。 “别担心。”杨新霁的话被风送到宁鸣耳边。 在身体里的血液彻底燃烧起来之前，宁鸣模模糊糊地想，他难道就要这样把自己的命交托到一个刚认识的人身上吗？ 那就交托吧。 12.第十二章 《猎污开始了》全本免费阅读 [] 杯筊从袖口旋出，宁鸣将本体当柄握紧后，杯筊内置的刃芯探出，再次成为一把长刀。 他其实不得章法，他能感觉到自己现在是清醒的，没有任何要失控或失去意识的前兆，但同样的，不会失控意味着能量不会爆发出来，他并不知道要怎样去使用他的能量。 但此刻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他去探究如何发挥出他的异能，他只能硬着头皮，先像以往对付低等级的污泥一样，跃至空中挥起长刀向面前庞大的怪物砍去。 万一在实战中，他突然就悟了呢？ 长刀刺入软烂的污泥身躯中，宁鸣用力往下划，污泥的外观的确随着他的这个举动裂出一条缝隙，但很快，裂缝之中又涌出新的泥浆，于是污泥的伤口以极快的速度重新愈合，新生的泥浆凝固成不规则的、坑洼不平的一条凸起。 无济于事。 宁鸣又试了两次，一边躲着甩动的触手，一边在污泥身上乱砍，结果都是一样。 这样的举动似乎把污泥激怒，它的身躯内部发出怪异的嘶鸣，是要狂化的前奏。 宁鸣咬紧了下唇。 不是，这异能到底怎么用啊！ 还有后面站着这个杨新霁，这人就杵着吗？？不上来帮忙吗？？ 要不还是让他直接失控暴走吧。 眼看那污泥又有要继续膨胀的趋势，宁鸣终于听到了杨新霁的声音。 声音不是以空气为媒介传来的，而是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的。 杨新霁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会。” 宁鸣：“……” “你……凝神，想象你身体里有一团火，你想让火烧到哪就可以烧到哪……但是不要让火直接从你身体里烧出来，让它游到刀上，”杨新霁顿了顿，又说，“不怕，不难的。” 杨新霁说的话简直像玄幻小说里修仙的仙人学习的心法，也太过唯心了吧，想一下就能用吗？ 而且他的能力，的确是火吗？ 之前秦希声只说过他把现场搞成一片火海，但这并不能断定他的能力就跟火有关，也可能是打斗的时候不小心把什么可燃物点燃了。 可是杨新霁却如此笃定…… 而且杨新霁还知道他在紧张，才会在最后补上一句不太熟练的宽慰，告诉他不难的。 无暇多想，宁鸣依言集中注意力，他感到身上的高热更加明显，但马上就有一层无形的屏障裹住了他，像水又像风，这让他的高热不至于灼伤自己。 确实有一股热量从他的指尖往外，火花在刀柄处闪烁，然而很快就灭了。 宁鸣绷紧了身子。 必须抓紧时间，污泥膨胀的速度加快，宁鸣已经往后退了些，但它身上再次鼓出来的触手很快又要贴到宁鸣的脸。 宁鸣躲了过去，不过乱扫的触手已经把机厅的墙体打穿。虽然评级都是S级，但宁鸣明显能感觉到它比之前要强，它一边膨胀，一边抓起屋子里它能抓起的任何东西扔进了自己身体里。 它能够把别的物体吞噬掉！ 宁鸣又试了一遍。不知是否越紧张越使不出来，说好的会爆发很强的能量呢？他好不容易生出一些火苗，这点火感觉连炒菜都炒不熟。 下一秒，污泥蠕动向前，中间裂开的大口，就像嘴巴一样，瞄准了宁鸣。宁鸣已经察觉到其意图，连连往边上空着的地方退。 “小心！”杨新霁在喊他，与此同时一条绳索像上次那样立刻卷上了他的腰。 他刚才视野变暗了些，他差点被吞没了，又是杨新霁把他拉了回来。 情绪到了决堤的顶点，忽然一条火舌自宁鸣指尖延伸至整个武器上，手上的利刃变成烧得通红的形态。 被火淬炼过后的刀子更加锋利，宁鸣再一次挥刀，刀体碰上污泥，高热立刻将触碰到的部位的水分烤干，很快那污泥啸叫着开始干瘪。 它仍试图挣扎，但体积庞大往往意味着行动笨拙，宁鸣抓住了这点空当，又是利落地往它身上来几刀。 属于宁鸣的火焰终于燃烧起来，火烧时的噼啪声伴着污泥凄厉的怪叫声，谱成了胜利的乐章。 火光倒映在宁鸣眼里，宁鸣由衷地发出一声感慨：“哇哦，我这么厉害呢。” 杨新霁适时提醒他：“意念上不要松懈，控制一下，嗯……火候？只烧污泥就好，不能把别的东西都烧了。” 杨新霁又说：“损坏公物要照价赔偿的。” 宁鸣：“……” - 最终那团火越烧越小——因为污泥也越变越小了，只是无论如何那一簇火都没有烧尽，似乎是因为没办法完全把这污泥烧成灰。 也太顽强了，宁鸣想，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但它都变得这么小了，应该没什么杀伤力。 最好是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维持这个样子吧。他今天虽然没有失控，但也许是因为第一次使用异能不够熟练，他还是感到有些疲惫，再来一场战斗的话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行不能行。 作战AI的话佐证了他的猜想：“它现在变成D级了，基本无危害。” “但它烧不死，”宁鸣蹲下去，用他已经恢复正常的刀尖戳了戳那团仍然包裹着一层火焰的小泥团，“它跟昨天炸串店里的其实是同一个吧，当时就杀不死它，别的巡防员来了，看似处理完了，结果它今天又再生了。” AI没有答话，杨新霁从身后走来，也跟着蹲到他旁边，应了他：“是同一个。” 宁鸣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又把泥团翻了个面：“所以它的出现，跟何喻有关？” 这次连杨新霁也没有明确给他回答。 宁鸣也沉默了一阵，才说：“一个普通大学生，跟污泥能扯上什么关系呢？” 各路专家研究了很多年，也没搞明白污泥是怎么出现的，因为它出现得毫无规律，人类甚至不能专门划分出一块安全区域，将污泥隔绝在外。有人说污泥是变异生物，有人说它们是人造武器，还有一些人认为它们是天降的神罚。 宁鸣继续分析：“刚才跟他聊了几句，感觉他精神状态很不正常，难道他是个黑化boss，心情不好所以要操控污泥毁灭世界？按一般故事里套路来说，看起来最普通无害的人往往最有可能是幕后黑手。” 说着宁鸣自己都笑了：“真的太扯了。” 应该是有关系的，但是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这儿绞尽脑汁也不会得到答案，宁鸣又戳了戳那团东西，杨新霁忽然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宁鸣：“要不你别烧它了，杀不死的话，就先装起来吧。” “也是。”宁鸣把火停了，皱紧眉头用缩短回去一些的刀把那糊成一团的东西铲起来，扔进透明盒子里，再飞快地把盒子盖上。他又看了杨新霁一眼，“今天很谢谢你。” 杨新霁：“不客气。” 宁鸣把 13.第十三章 《猎污开始了》全本免费阅读 [] “跳楼，不可以。”杨新霁脸上竟然真的浮现出一丝犹疑，似乎在考虑是否接受宁鸣的提问。 “不跳也可以，”宁鸣退而求其次，“你有你的隐私，我不问，但关于我的事，我总有知情权吧。” “你可以挑着答，”宁鸣接着反客为主，“你也有想问我的吧，要不这样，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一个答案换一个答案，怎么样？公平吧。” 杨新霁：“……好。” 拆屋效应诚不我欺，宁鸣想。他拍了拍杨新霁的肩：“谢了，你挽救了一条生命。” 杨新霁也站起来，凝视宁鸣双眼：“还是……别拿命开玩笑了。” 宁鸣笑嘻嘻道：“知道了，生命只有一次，珍爱生命人人有责。” 杨新霁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 现场交接完，宁鸣让AI辅助他换回常服并做了基础清洁之后，又给狂轰他信息的许乐尧发了条信息说自己现在要和杨新霁去吃饭，收获了一连串来自对方的问号。 老街这一带没受影响的其他店铺很快就重新恢复了热闹，人们习惯了和污泥共存，对“听到警报迅速疏散-危机结束恢复生产生活”这一行动流程非常熟悉。 宁鸣是真的饿，尽管这次有杨新霁的全程辅助，他不再像上次濒临失控那样疲惫不堪，但他仍感觉消耗很大。于是他们也没走远，就近找了家量大管饱的快餐店坐下。 宁鸣留了个心眼，无情地把整个手环关了。 他和杨新霁又一次面对面坐着，虽然着急得知答案，但他还是先把肚子问题解决了。 饿得发昏不适合谈话，当然他也没吃太饱，免得因为饱后犯困不能好好思考。 关键是问得太着急的话，会让对方觉得自己特别在意，这样说不准对方就会以此来拿捏他。 他直觉杨新霁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可是谁知道呢？ 于是饭吃得差不多了，宁鸣吸了一口可乐，状似轻松地开始发问：“来，游戏时间开始，一个答案换一个答案，我先问——” “第一个问题，”宁鸣说，“你刚刚为什么会出现在游戏机厅？明明你说你先回家去了。” 杨新霁也跟着宁鸣一样吸了一口可乐，但看起来他不太喜欢，皱了皱眉把瓶子挪到一边。出乎意料地，他反问了句：“不是说不问我的隐私吗？” 宁鸣只是想先问个没那么要紧的，没想到杨新霁会这么说，于是他道：“那你可以不答。” “我可以答，”杨新霁又说，“就是怕有什么不安全……我来的话可能可以帮上忙。” 杨新霁说得有点乱，不过宁鸣成功理解了。不简单，按AI的说法，游戏机厅出现污泥这事应该没有推送给其他巡防员，但是杨新霁知道可能会有危险，甚至有可能在污泥出现前他就来了，不然不会出现得这么及时。 但至于杨新霁怎么会知道会有危险，估计对方是不会回答的。 宁鸣猜或许杨新霁有自己的情报来源，还有一种可能，是这次的污泥确实和何喻有关系，杨新霁知道何喻来了这里，便也就知道这里可能会出现污泥。 宁鸣心里稍微有了点数，接着道：“下一个问题——” 杨新霁打断了他：“不是轮到我问了吗？” 宁鸣：“你刚才问了啊，你问的是‘不是说不问我的隐私吗？’” 杨新霁：“……对不起，那你接着问吧。” 不是，这人怎么还真的接受了啊！宁鸣心说，他就是嘴上这么说着玩，确实应该轮到杨新霁问他了……谁知道他开个玩笑，这人还老实巴交地应了。 但既然如此，这个老实人不欺负白不欺负，宁鸣脸不红心不跳，他凑得离杨新霁近了些，压低了声音：“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异能的事？而且你还能帮我控制，还会教我用，还能直接在我脑子里说话……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吗？” 这次杨新霁犹豫了很久，他甚至把刚才挪到一旁的可乐瓶拿回手里，用双手握着，小动作多得不行。 宁鸣猜，可能这又是杨新霁答不了的问题。 为什么答不了呢？是因为受人所托吗？很可能还是受秦希声所托……否则宁鸣想不到别的理由。 此前知道他有异能的，除了秦希声和现在暂时同他同一立场的AI外，不再有别人了。 最符合逻辑的猜测，应该就是他哥先前做好了多手准备，尽管有交代他千万不要当什么猎污者，但也有考虑到万一他没听话……于是找到一个能辅助他正常运用异能的人，让对方来帮自己忙。 但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对方一副不能说的样子？ 良久以后杨新霁还是开口了：“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但我确实就是知道了……我对你没恶意。” “你空口说对我没恶意，我怎么相信？”宁鸣又问。 杨新霁好像忘了他们还在玩什么一问一答的游戏，顺着就答了：“没有关系，也不是非要相信……” 接着他又解释道：“帮你控制异能，是我的能力。我的异能是精神系的，可以帮助……特定的异能者免于遭受反噬，不过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只是在你过热的精神领域中加入一些降温的东西。能在别人脑海中说话也是因为我能直接突破屏障进入别人的精神领域……但你放心，我没办法听到你在心里想什么，这是一个只能单向输出的异能。” 没想到杨新霁解释得还挺详细。很好，也省得宁鸣问对方能不能听到自己的心声了，本身突然在脑子里听到别人的声音就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不过宁鸣还是担忧：“那你岂不是随时随地可以入侵我的精神领域？” 杨新霁否认了：“要获得授权才行，而且我要是进了别人的精神领域，对方会有感觉的。” 宁鸣讶然：“那我授权了吗？我什么时候授权的？我自己都不知道。” 但有感觉这点确实，说起来有点抽象，但宁鸣当时能感觉到自己正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安抚了。 杨新霁：“可能……因为你潜意识里没有怎么防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