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JO]迪亚波罗与众神们》 离开撒丁岛 索里特·纳索小跑着去给女友买水,急不可待,店老板看到他气喘吁吁的样子,笑着调侃了他几句。 “有女朋友了?” 索里特慌忙点头,也没多看老板一眼,掏出裤兜里皱巴巴的纸币结账,再一溜烟跑回去。 翡翠海岸的沙滩上,他的女友多纳泰拉已经等在那里了,棕发女孩的大眼欣喜地望着他。 美丽的多纳泰拉,在她身边总能令自己放松,不用在意那些讨厌的视线。 “来了,给你。” 索里特用衣袖擦擦水瓶上凝结的雾珠,小心翼翼递给女友。 “谢谢~” 多纳泰拉微笑着接过,眼睛里都是眼前的青年。 她迟钝又可爱的索里特·纳索。 翡翠海岸的晴天蓝海格外美丽,意大利闻名在外的旅游业,让沙滩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游客。 她是外地人,申请大学期间来这里旅游散心,遇到了一个本地青年。 他们相识于海边,几乎一见钟情,索里特和她同龄,旅游旺季里会在在海边打打零工。 一个有点孤僻,但对她很好,讨她喜欢的青年,到这里之前,她从没想过自己也会这样陷入热恋。 索里特与多纳泰拉家境相差很大,撒丁岛的旅游价格可不便宜,而多纳泰拉向往美术殿堂,愿意花大价钱来这里吸取灵感。 “我以后想去佛罗伦萨修复文物,你觉得这样好吗?” 多纳泰拉想讨论未来。 索里特慢慢嗯了一声。 “我……不读书了,我想当个渔夫。” 撒丁岛的旅游产业发达,当个渔夫也能养活自己。 多纳泰拉好奇地看着他,索里特有种神秘气质,她就像被命运牵引般爱上了索里特,她想问问以后的打算,但或许早了点。 以后再问吧,还有很多时间。 几个同龄青年从身边快速跑过,从背后推了索里特一把,喊着“看,胆小鬼也有女朋友啦!”随即嬉笑逃走。 多纳泰拉很生气,想跟这些人对峙,索里特拉住了她。 “没事的,他们只是开玩笑。”雀斑青年看起来不太在意,挠了挠头。 多纳泰拉还想说什么,但鼓足了气又放下,索里特就是这样迟钝,几乎不生气,也不烦恼。 这点挺麻烦的,如果不是他帮她找回了失物,也没法认识对方。 但只要与他说话,就能感受到他丰富的思维,与独特的魅力。 她很少看到这么奇特的人。 “好吧,那你可得挽着我走,让他们看看。”她坏笑着看向索里特。 “我们继续去拍照吧,你要把我拍得很漂亮,像前两天拍的那样。” 索里特脸憋得通红,虽然他大多数时候表情匮乏,但还是会笨拙地挽起多纳泰拉的手。 美好的夏日,他们逛沙滩,玩水,吃冰淇淋,索里特给多纳泰拉拍照,绞尽脑汁对付自己换了十八个角度,只为最美姿势的女朋友,最后终于交出了合格照片。 这对情侣坐在椅上看夕阳,地中海的热度随太阳沉下去一半,风也有些冷了。 多纳泰拉靠过来,依偎着索里特的肩膀。 “能谈谈你的家庭吗?我们认识的这段时间,从没听你提起过呢?”她期盼地看着索里特。 青年没有回答,平时只要涉及到家庭,他就会格外安静。 “我……是被神父养大的,我母亲经常不在身边。” 有点含糊其辞,但多纳泰拉也不意外,索里特是个内心敏感的人,从岛上人的态度来看,他不喜欢讨论这个话题。 “没事,不想说就不要说了” 索里特如释重负,感激地看着放过他的女友。 天黑后,索里特与多纳泰拉道别后,踏上回家的路。神父对他虽然宽容,但彻夜不归也是不行的。 他被两个人堵在路上,伊万昂尼斯与他的哥们。 索里特·纳索虽然有撒丁岛人所不具备的身高,但伊万·昂尼斯也是个稀有的大块头,还有同伴。 “你在打工对吧?我看到你在沙滩上帮忙拖船,还给你女朋友买东西。” “我最近手头有点紧,借点钱给我花花,过阵再还你。” 伊万昂尼斯说借钱要还,就没几个人会信。 索里特不想搭理,直接绕开他打算回家。 昂尼斯于是去扯他的包,避开索里特抗拒的动作,他灵活地拽下包来,打开看只有穷酸的几小沓里拉,嫌弃地拿出来,把包丢回给索里特。 “神父说,人要充满爱与善良,还要帮助别人,我最近很需要帮助啊。” 昂尼斯窃笑,看索里特僵硬而不满的表情,转头离去。 “嗯,回来了吗?玩得开不开心?” 正在与客人攀谈的神父看到养子小心关上了门,低着头打算回房间。 “嗯,还好……” 索里特看起来没精神,这孩子,有了女友后是要活泼了些,但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村里人说他是个迟钝又胆小的人,事实确实如此,这孩子哪怕对冒犯自己的人,也不会生气,不会憎恨。 被动,沉默,或者说……冰冷。 但提到他感兴趣的事,又会激动起来,没完没了说个不停,十分直率,甚至得罪人。 神父猜测这孩子内心大概有另一个世界,与其他人不同,自己或许也没那么了解他。 但他极为宽厚,只把养子当成普通的内向性格,当养子说想当个渔夫时,也表示了支持。 这孩子只要安安静静待着就好,只要平稳度日,而教堂刚好就是一个适合平稳度日的地方,它沟通人与神,为每个人的命运指路。 “这位是莱塔先生。” 神父向养子介绍身边旁边的中年男人,他向索里特点头示意,上下打量他。 索里特并不喜欢这种过度探究的眼神,但莱塔这么晚与神父沟通,无非就是讨论捐赠或者教会事务,而索里特不关心,于是他礼貌地表示身体不适,回了房间。 索里特讨厌被人关注。 通常他会无视那些不太具备攻击性的行为,但也有今天的这种情况。 对方对他有某种想法,而他很敏感,总是能察觉到敌意。 当看到莱塔的那一刻,他就想躲到房间之中。 索里特隐约知道自己不是寻常人,他灵魂里有“隐藏的另一面”。 除此之外,他总会很在意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教堂彩花玻璃透出的朦胧之光。 他曾经询问过自己的神职人员养父,得到的回答是“这是神给予你的启示,你不必为此感到烦恼。” 说得没错,这或许是某种启示,索里特相信启示与命运的存在。 他还能异常到哪去呢?虽然出身有一些小瑕疵,可迄今为止都没出过大问题。 他只是一个平凡的人而已,这世间有数十亿平凡之人,索里特坚信自己与他们无关。 他只要平凡地生活,保护自己的秘密,直到遇见一个足以交付全部信任的人。 但真会有这样的人吗? 当晚,索里特做了一个梦,自己在祷告,虔诚地祷告。 “我赢了,所以让我的过去消失吧。” 恐惧如黑幕般笼罩而下,他大汗淋漓地醒来,准备吃床边的止痛药。 做类似的梦已经很多年了,无一不伴随醒来时的头痛欲裂,还有难以形容,灵魂仿佛要离开□□的奇妙感觉。 索里特把这些归类为每个人都有的小毛病。 他准备去正厅呆一会,但推开门发现,竟然还坐着一个人。 “莱塔先生?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还……” 高大的外国男人起身走来,又一次用让人不快的探究眼神上下打量索里特。 “昨天晚上,伊万昂尼斯的钱包丢了,他想不起究竟是在哪丢的,你知道是在哪里弄丢的吗?” 莱塔身形虽高却有点佝偻,看起来像个流亡异国的旅游作家。 迪亚波罗对这没头没尾的提问一脸茫然。 莱塔自顾自说了下去。 “我本来只是想做点买卖,但撒丁岛却有让我不得不注意到的事。” “1967年,某个女犯在撒丁岛的女子监狱生下了一个男婴,她已经服刑两年,没跟任何男性接触过,期间竟然也没人发现她怀孕。” “那个婴儿被神父收养,长大后阴沉懦弱,无人理解,他们都说他是恶魔,有恶魔的名字。” “这孩子的生母是个眼里只有钱的社会渣滓、抢银行时重伤人质,被判入狱十年,但不愿意找工作来获取假释,刑满出狱后去看望孩子时,责怪‘你没有给我带来好处’,并试图勒索孩子的养父。” “然后这个女人就失踪了,她这种社会边缘的人,消失也很正常,或者远走天涯海角,或者死了,但我偏偏不这么认为。” 莱塔托着下巴煞有介事的分析,并转头看向愣在原地的索里特。 “你一定知道她去哪里了。” 索里特没有回答,他只是后退两步,充满敌意地看着莱塔。 “你在说我的母亲。” “对,没错,你的母亲,索里特·纳索。但我比较好奇的是,你为什么要用这个假名欺骗你的女友?” “你的真名应该叫迪亚波罗才对。” “我怎么做不关你的事。”索里特·纳索,不,迪亚波罗依旧维持着警惕。 “我急需某个真相,我相信你就是关键,虽然还没找到证据,但你这样遮遮掩掩,反而让我更好奇了。”莱塔露出了笑容。 “实不相瞒,我是特意来邀请你跟我合作的,我很看好你的能力,你不是想寻找一份毕业后的工作吗?来为我工作如何?” 迪亚波罗反而更弄不清这个人的想法。 很不合理,莱塔明明是刚来撒丁才对,他的口音,外貌。 怎么可能知道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关于自己母亲的事? 神父难道会告诉他? 迪亚波罗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我拒绝,我根本不了解你是个怎样的人。” “你的母亲去了哪里?”莱塔问。 “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认为我知道?”迪亚波罗坚持。 莱塔耸了耸肩膀,对迪亚波罗的不配合十分无奈,他两手插兜,在教堂中走了两步,仰视着穹顶上光源。 “我再说一次,你到底愿不愿意说实话?或者为我工作?” “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所谓的‘实话’是指什么!你再这样我就要报警了。” 迪亚波罗再一次拒绝,彻底地表达了不情愿。 “好吧好吧,看来你不相信我,也不愿意说实话,还以为能从你嘴里得到一些情报呢。” 他揉着额头,一副苦恼的样子。 “我刚才说伊万·昂尼斯丢了钱包,其实不对。” “实际上,他刚才死了,明天一早,会有人从池塘里捞起他的尸体,而推他下去的人是你。”莱塔带着几分促狭笑意。 迪亚波罗愣在了原地。 “他跟你一直关系不好,还想勒索你,而你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作为女犯生下的恶魔,你在争吵中,把昂尼斯推下池塘。” “你在说什么?我连他出事了都不知道!你怎么敢把这种罪名安在我头上?” 这突如其来的指控让迪亚波罗陷入了混乱,但他明显感觉到其中隐隐的恶意。 莱塔竖起食指放在嘴边,仿佛胜券在握。 “我很确定是你干的,首先你讨厌他,他经常欺负你,抢你的钱,还想害你的女友多纳泰拉,对这种人,想干掉他也完全可以理解。” “她怎么了?!” “嘿嘿,你还真在乎她,可惜的是她虽然没事,但你马上就要倒霉了。” “你想吓唬我?”迪亚波罗咬牙。 “这不是吓唬,这是预言,今天开始,不会有人相信你说的话,你将颠沛流离,以谎言度日。” 莱塔大笑着推门离去,没理会一脸错愕的迪亚波罗。 “到那时,你会来求我。” 第二天,索里特急着跑去多纳泰拉住的酒店,平时她会在餐厅吃早餐,可今天怎么还不来,他必须要确认多纳泰拉还安全。 他长相非常醒目,哪怕在游客众多的街道上,也一下就被伊万昂尼斯的家人围住。 “你杀了伊万对吧?” 伊万·昂尼斯的父母痛哭流涕,指着他咆哮。 “我早就知道,你是个恶魔!” 游客或冷漠地离去,或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这几名本地人的争吵。 迪亚波罗被抓住,在吵闹与拉扯中艰难辨别出事实全貌。 他们说伊万昂尼斯死了,他昨晚和自己在池塘边发生争执,为了钱的事,于是他被自己推下水池灭口。 他们说是自己干的,有一位外国人可以作证。 迪亚波罗看了看酒店门口,多纳泰拉没出现。 而他被押到教堂,一片喧闹中,神父得知了养子犯下的事。 “你干了什么?” 养父又惊又怒。 “他一直都在骗你!莱塔先生告诉了我们真相,他终于暴露出了恶魔本性!” 昂尼斯的父母痛哭。 无论迪亚波罗怎么解释,都没人相信他说的话,正如莱塔的预言那样。 一番争执后,痛苦不已的神父终于打起精神,分开吵闹不休的养子与村民。 “迪亚波罗,你不可对主说谎。” 神父脸色极差。 “主宽厚慈爱,但他的眼睛明辨是非,在警察到来前,你先在房间里反省罪行,争取自首吧,这是你最好的选择。” 房间落锁后,迪亚波罗坐在床上扶着头思考。 他其实不太意外村民对他的敌视。 他难以理解常人的感情,他不明白背对自己的猜疑,恐惧,好奇。 也不明白神父时而热切期盼,时而唉声叹气的理由。 他并不是个能轻松融入人群的人。 长期游离于人群之外,对人群满不在乎,引来过许多敌视的目光,同龄人不介意给他使绊子。 神父曾说他有神之启示,而他预感到某种不安的未来。 就在此时此刻,那个未来降临了,正如噩梦所见。 迪亚波罗拉开抽屉,有一张他和生母的照片,拍的并不好,两个人都非常僵硬,时间在女人出狱后,那是一次极不愉快的见面。 记忆中,那天下午都充斥着叫骂,哭泣,哀求,母亲叫着他的真名:迪亚波罗,意思是恶魔。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得到这个名字,从出生起,这个名字就给他带来了很多麻烦。 他没能跟随生母生活,她自己甚至都没办法养活自己,遑论怪异母子身份引来的敌视。 “过去”总是会束缚人真正的平静,血脉相连是最棘手的。 只要那个女人存在,黑暗就围绕着他。 他从幼时就默默祈祷着,希望神能聆听到他的心愿,他想要那个女人消失,她是自己出生的证明,是不可逃避的过去。 于是数年前的某一天,那个女人真的消失了,起初是很久没来看他,没做出骚扰,纠缠的事,时间一久,村里人不再谈论这个前科犯。 他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才意识到,这世上少了个人。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他问过神父,神父说:她去了异国,生活安稳。 迪亚波罗非常确信这点,长大后他才明白自己的母亲不是个好人。 她是被社会排斥的前科犯。 而神父这么说,意味着那位陌生的母亲,已经找到了新归宿。 这样很好,他们的命运不再纠缠,就不会有麻烦。 迪亚波罗本来是这样认为的。 然而现在,麻烦主动找上了自己。 他清楚自己没有谋害昂尼斯,但某种直觉警告他,不能等待审判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正处在某种异常危险的境况之中,而造就这种危险的导火索莱塔,此刻正在外面洋洋得意。 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而不管他有什么目的,但绝对不怀好意。 迪亚波罗必须立刻离开,只有一个办法。 他用打火机将与生母的照片烧掉,销毁房间内一切关于自己身份信息的记录,摸出抽屉里的小刀和工具,收拾完毕,弄开房门。 这是自己住的地方,所以并不是那么难。 昨晚莱塔走后,他就在短时间里,用各种方式弄到了那家伙的住处。 他在黑夜里跑过熟悉的街道,前一天,他还和多纳泰拉在这里散步。 他能远远看到多纳泰拉住的那家旅馆,还有一点灯光。 太匆忙了,命运来得太匆忙了。 迪亚波罗没往多纳泰拉的方向看去,而是转头走上另一条路。 莱塔睡前十分不安,他常年饱受精神压力,喝了几杯红酒才勉强入睡。 “这帮没用的家伙,为什么查不到……” 半夜里被他咒骂着醒来,想开窗通风,当眼睛终于适应黑暗时,发现隐约有个人影。 “你……” 咣的一声,锐器砸下。 当夜旅馆发生了大火,奇怪的是,烟雾报警器没有运作,等察觉到时火势已晚。 当夜,索里特纳索,或者说迪亚波罗,也彻底在世上消失了。 打工 距离迪亚波罗逃走已经过去数日,那夜过后,他乘最早一班船去了那不勒斯港,隐姓埋名,不使用证件,不在公共场合抛头露面太久,在廉价旅馆休息,每日购买报纸查看动向。 他急需知道警方的动静。 但异常的是,没有动静,无论是警方还是媒体。 他离开撒丁岛后第三天,才有小报登载岛上某旅馆半夜起火的新闻。 火灾烧死1人,确认为英国籍游客,来撒丁岛旅游观光。 报道称现场房间连行李都被付之一炬,仅仅在卫生间留下具重度烧焦,无法辨认的尸体。 警方以旅客烟头点燃衣物作为结果处理,分析遇难者半夜起床时,火势已大,消防设施不足,烟雾报警器也刚好没电,他匆匆逃往卫生间,很快因一氧化碳中毒失去意识。 就此结束,没有其他调查下去的打算。 难道自己的运气真这么好? 迪亚波罗总算安心放下了报纸。 观察了几天没有动静,积蓄渐空后,他决定去赚点生活费养活自己。 他个子高,年轻,找个零工也不难,那不勒斯港鱼龙混杂,移民,外国人,混混各成一派,隐姓埋名很容易。 在港口干了几天分捡工后,他又去城内帮人刷漆,一整天下来,满脑子都是醛类物质的刺鼻气味,手臂酸软无比。 迪亚波罗随意买了个小摊披萨,坐在室外桌位吃。 又咸又硬,只有游客才会买的披萨。 下一步打算是什么?要不要出国?在国内不确定性太大,随时会有危险找上门。 也不可能回撒丁岛。 那个莱塔为什么如此了解他? 那很明显是刚刚来岛的外地人,但前一天还与神父谈笑风生,半夜怎么就把自己的消息全打听清楚了? 难道有人故意告诉了他? 一定还有自己不知道的内幕。 他开始后悔太快干掉了莱塔,但那个男人出乎意料强壮,自己并没能一下敲晕他,而是改为勒住他的脖子,双方僵持四五分钟后,莱塔才咽气。 迪亚波罗拆掉烟雾报警器,换上没电的旧电池,打开卫生间把莱塔塞进去,摸走他的证件钱包之后才放火。 他一边做这种危险的事,一边想着自己今后的生存需要些什么。 非常奇怪的是,他异常冷静又熟练,就像他的噩梦与既视感一样。 莱塔的问题到此为止,伊万昂尼斯的事又如何解释? 昂尼斯的父母认为是自己杀了他,但说到底,他根本不知道这个混混是如何栽进了池塘,村民们只是对自己发起了私自审判。 冷静,必须冷静,莱塔已经死去,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自己有罪。 迪亚波罗狠狠咬下一口披萨,他有双独特的眼睛,乍一看仿佛恶魔,形状可怖,足以吓跑小孩。 接着迪亚波罗就看到一双长腿,和赤红漆皮高跟鞋。 他找不出具体形容词,只能称之为极其美丽的女人,正微笑着看他。 她没有南欧人沐浴阳光后得到的小麦色皮肤,深棕色长发,带了点东方人的秀致,丝绒红唇勾起,天鹅般的白色脖颈,一袭绒面黑色长裙,修出细腰,身上配饰无一不精。 之所以说极其美丽,不只因为外貌。 当看到女人蓝色瞳孔的瞬间,迪亚波罗感觉到了平静,他灵魂里的嘈杂,被安抚住,产生一种迷蒙的平静。 这对他来说可是罕见情况。 “小家伙,你很缺钱吧?”美女率先开口。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是外国人吗?” 阿施塔特对自己的眼光非常自信,她能一眼看出别人在想什么。 眼前人挽起的袖子,额头的汗渍,灰扑扑的衣着,咬了一半的晚餐,很年轻的脸。 “我……没有,我是来赚生活费的,我是本地人。” 他没有父母。 随着索里特纳索的失踪,他与养父已经不存在实质意义上的关系了。 至于亲生父母?那更不可能,是没有任何血亲的迪亚波罗。 “真可怜。” 阿施塔特一听他说话的口音,就知道他来自哪里,但她决定不计较细节。 “这块披萨好吃吗?” 她指指青年手里的食物,萨拉米肠铺在饼面,还咬掉了一半。 “……不太好吃……” 迪亚波罗只能僵硬地回答。 接着美人优雅地整理了裙摆,就势在他面前坐下,一双光洁秀美的手托住脸,歪头看着青年。 “那你每天都吃这么难吃的东西吗?”她的声音就像乐器演奏出来般美妙。 迪亚波罗在不知如何回答的同时警惕心大涨。 “可怜的孩子,要不要跟我走?我可以帮你找份工作,如果你表现好,还能包吃住。” 迪亚波罗十分错愕,怎么才短短几天,就有两个人争着想给他介绍工作? “那不勒斯的治安很差,有很多混混,你一个人流落大街会有危险。” “还是说,你想加入他们?” 美女用涂着艳红甲油,反射出棱镜般光泽的小指甲盖在桌上画圈,却又不去看迪亚波罗的眼睛。 迪亚波罗内心的怀疑被一股奇怪的冲动压倒。 “没有……我只是缺钱。” 他磕磕巴巴说出想法。 加入那些危险分子?暂时还没考虑过。 美人朝他绽放出热情的笑容。 “我叫阿施塔特,如果你有困难……要跟我一起来吗?” 迪亚波罗在反复权衡之后同意了。 漆皮高跟鞋在地上叩出哒哒声,他们拐过七八个小巷,钻进某个年代久远的公寓,路人对这个组合投来好奇的眼神后,又很快失去兴趣。 “真是的,你们又不开灯。” 阿施塔特推开门,迪亚波罗则惊讶于她居然住这种地方。 阴暗灯光下,两个大男人正蹲在餐桌前,埋头忙活,屋里是堆积如山的纸盒,地上则放着涂料,工具摆件。 “哟,阿施塔特,带小男朋友回来啦?摩洛会吃醋的。”金发寸头最先注意到,语气轻浮。 “……哼,是食物吗?”对面褐发肌肉男不屑冷哼。 在 “不要说奇怪的话。”阿施塔特把皮包挂好,迈着优雅的步态跟两个男人打招呼。 “他是我找回来的帮手。”她指指旁边显然是对现状十分警惕的青年。 “这是撒赫尔,我的同事,这是摩洛,我的老公。” 撒赫尔随手打了个招呼,懒得看门口两人,埋在自己的工具桌上。 “小子,你听好,我们这不是幼儿园,阿施塔特愿意收留你,我可不会,你要是不能展现相应的价值,就给我滚。” 摩洛则态度倨傲,不太想接受这个新人。 迪亚波罗在进门前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阿施塔特则谴责地看了摩洛一眼,随即拉着迪亚波罗进房间。 她一点也不介意迪亚波罗的局促不安。 “我给你找一套衣服,明天打扮好陪我出去逛街。” 阿施塔特床头柜则放着大摞时尚杂志,从Vgue到Grazia一应俱全。 封面写满了时尚口号,高收入人群的一言一行,暗藏引诱与刺激色彩的文字,其中相当一部分是神父口中的下流刊物。 阿施塔特打开衣柜,各式亮片,丝绸,皮革的衣裙,也有不少男装。 “我看看……阿玛尼……不行……莫斯奇诺的夏季新款……太花哨……这件……克洛伊?” 她翻来翻去。 “逛街?” “我们会去店里‘拿’东西~你来演我的男友,我会教你怎么装出常逛珠宝店的样子,我们还要制定接头暗号,你要背下来。如果做得好,比你在街边打零工赚多了。” “撒赫尔熟悉很多渠道,他负责我们的后勤。摩洛是打手,我指挥他俩。” 原来他们是小偷。 迪亚波罗松了口气,差点以为自己面临着被拆开了拿去卖的危险。 但这么美又气质不凡的女人,说是贵妇也不为过,竟会和两个混混栖身于廉价公寓,怎么想都很奇怪。 “真的可以赚钱吗?” 以防万一,他还是问了一句。 迄今为止迪亚波罗对时尚的了解都来自多纳泰拉。 “那是当然,做任何事都有门路,知道了就轻松许多。” “好了,就这件,让我来好好打扮你吧。” 阿施塔特的笑容让迪亚波罗内心紧张起来。 “你不能含胸驼背,不能盯着商品看,这会让你显得没见过世面,动作要随意,不要紧张。” 阿施塔特不喜欢他猫着腰的状态。 “挺拔,要挺拔又随意,你很高,真的是南方人吗?” 迪亚波罗从小被笑话个子太高,他猜想这遗传自自己不知是谁的父亲。 不过进入青春期后,个子高使他更有自保力,同学要欺负他也要掂量掂量被报复的风险。 迪亚波罗僵硬着任阿施塔特打扮,从衣服到饰品到发型,都被折腾一遍,天知道外形上还有这么多规矩,被翻来覆去要求试衣以找出最佳风格,还要讲究步态与语气。 垫肩,丝巾,皮鞋,衬衣。 “我以为你们是要我干体力活……” “体力活,没必要,以你的长相,穿破抹布每天跟臭男人挤在一起干活,太暴殄天物了。” 撒丁岛乡下人迪亚波罗在破抹布的评论下,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 阿施塔特甚至给他化了妆。 被美女细腻白皙的手碰到,他就坐立不安脸颊通红,像一匹应激的马,内心想到多纳泰拉。 “你在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阿施塔特很无奈。 “你讨厌被人碰吗?” 迪亚波罗只能点点头。 阿施塔特大概看出了他的性格内向,没再多说,而是继续在他脸上折腾。 “完成~照照镜子。”阿施塔特调笑。 迪亚波罗看着镜中气质阴郁的自己,莫名联想到“艳丽”这个词,直觉把自己扔到多纳泰拉面前她都不一定认得出。 这就是化妆的力量吗,早知道这东西这么好使,自己就脸上抹粉底一逃百了。 但看久了……竟然还不错,鲜艳的颜色没准跟自己很配。 “要是失败了怎么办?”他还是没忍住提问。 倒不是害怕,也不是问心有愧,而是不想投入没回报的事。 “你既然跟了过来,就别以为能全身而退。”阿施塔特按住他的肩膀,低声威胁,美丽的笑容消失不见。 “我请你吃一顿晚餐,而你必须回报我们一笔钱,看到我老公摩洛了吗?他动动手指就能把你烧成灰,现在,你最好给我换上这套西装,挺直腰板继续练。” 迪亚波罗已经开始后悔进这扇门了,不管摩洛所谓的烧成灰是什么意思,但眼前这几个人明显不是善茬…… 可他为什么看见阿施塔特,就失去了理智? “撒赫尔知道很多销售门路,还会鉴定修复,只要你把东西搞来,有的是人想要,相信我,你能干好,难不成你想回去继续干脏活累活?好孩子,你没有那么多选择。” 大概是看迪亚波罗非常犹豫,阿施塔特话锋一转,又用哄他来这里的甜蜜语气安慰他,嗓音柔和,如同电影中唱摇篮曲的母亲。 “你如果有难言之隐,我们也可以帮你解决。” 迪亚波罗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提问。 “你们知不知道怎么伪造……证件?” 对方没有在他刚进门时一闷棍敲下来,应该还不到鱼死网破的时候。 阿施塔特看着他,露出个“果然如此”的笑容。 “只要你配合,什么都能搞定。” 考虑到自己重返光明世界的希望渺茫,迪亚波罗决定在那不勒斯先弄点钱,再逃去外国。 这里警力吃紧,治安混乱,躲藏倒不是难事。 以防万一,他仍然藏着匕首睡觉,幸好一夜下来没被破门而入。 优雅是一种权力。 当一个人兼具优雅与美貌,那简直可以接受加冕。 而阿施塔特能戴十顶王冠,再拿钻石铺道。 她样貌美丽,气质华贵,可以套上任何高价服装,充当模特走秀,却又具备灵动与掌握一切的气质。 当她蔚蓝的眼睛看过来时,沐浴金色阳光的阿施塔特犹如简直如同玛丽亚圣像。 她有神性。 在被阿施塔特的美貌震慑后,迪亚波罗莫名地想。 他俩扮演的是普通情侣,出入高端百货门下的奢侈品店意味着被店员从头到脚审视一通,试图看出客人的家世背景与财力。 阿施塔特的身侧仿佛有股神秘力量,牵着店员往她身边靠。 他们迷蒙又崇拜,像是被客人的脸庞吸走了灵魂。 迪亚波罗趁机四下打量,他僵硬的脸看起来还意外挺威严,达到了掩饰内心退缩欲望的作用。 他若无其事看着店里的装修与暗藏玄机的射光,据说这是栋六百年历史的文艺复兴时期古建筑,被品牌包下作为那不勒斯最大的门店。 “我们与米兰的总部联系过了,您如果需要……” 店员们争相与阿施塔特说话,被她玄妙的光芒迷得七荤八素。 她很不正常,迪亚波罗看着玻璃柜,上面放着店员为他取出的限定款手表。 这些人竟然没有一个注意到周围环境,所有人的目光都粘在阿施塔特身上。 迪亚波罗于是毫无愧疚感地把表顺走了。 而那不勒斯地下世界又多了一名加入者。 “你们很顺利?”撒赫尔询问 “很顺利,他天赋异禀。”阿施塔特微笑着回答。 “没问题,表盘单独取下来可以在二级市场卖好几十万,我能搞定。”撒赫尔把表举到灯光下看。 “…哼”名叫摩洛的肌肉男默默端上菜,对新人过于成功的初次行动表达了不屑。 “卡布里沙拉,阿马特里切面条 ,三文鱼烘蛋,玛格丽特披萨。” 迪亚波罗诧异地看着这个外表与举止不符的壮汉,他端上来的菜竟然像模像样,色香味俱全。 “不要看我,我们轮流做饭,今天你有功,吃意大利菜,轮到你做的话……先说好我绝对不吃意大利菜。” 摩洛粗声粗气强调。 “我以前都只吃火烧过的小孩。” 壮汉舔舔牙缝,故意加大了音量。 “要这对夫妻的第一胎。” ……他在说什么奇怪的话? 棕色头发的男人抛下恐怖片发言后,还给迪亚波罗倒好了葡萄酒,让后者更加坐立不安。 “庆祝我们有了新朋友加入。”阿施塔特好半天才从房间里出来,换了一身轻松闲适的,淡蓝色新吊带裙,洁白的胳膊与腰部曲线让人移不开眼。 “谢谢你们收留我,但我更想要知道怎么伪造证件。”迪亚波罗急着问他的问题。 “给你。”撒赫尔没从他的小零件上挪开眼睛,一边折腾一边毫无形象地抓自己那块披萨。 一张纸啪得拍在迪亚波罗面前。 “伊拉利奥·罗西……” “你的照片得自己钉上去。” 这帮人把自己的假证办好了? “这是之前一个倒霉蛋留下的,我改了一下,可以买船票机票,上街被警察拦住也能证明身份。” 撒赫尔笑了。 “以后你就是伊拉利奥·罗西,这个身份虽然没法读大学,但日常生活绰绰有余。”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阿施塔特端庄地晃着酒杯。 迪亚波罗也不知道。 他背了两条人命,虽然其中一条与他无关,但撒丁岛绝对不能回。 “我不知道,但我不能回家,谢谢你们收留我,也谢谢你们帮我的忙。” 他想来想去,决定不说真话,偷窃就算了,然而他遇见的是更麻烦的问题。 “如果不能回家,要不要留下跟我们一起?”阿施塔特挽留他。 迪亚波罗最终决定过几天观察观察再走。 他住进这栋老屋最小的空房间,三位屋主替他整理出一张床,让他放下自己为数不多的家当。 “你太高了睡不下,自己想想办法蜷着吧。”摩洛依旧粗声粗气。 迪亚波罗表示能接受,毕竟他近十几天都住着散发霉味,隔音不佳的劣质房间。 这里好歹没有小偷,没有半夜敲门的人,没有一脸嫌弃的屋主。 当然也不同于宁静的教堂。 世界的神秘一面 这里只有无尽的黑暗。 什么也感觉不到,刺激也好,大脑的活动也好,都消失了。 “我”正处于宁静之中。 “你还活着?”有个声音问。 真奇怪,本来不应该有“听觉”这种东西。 这世上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唯有黑暗。 “你还活着。”那个声音十分确信。 “我”根本不想理会这个声音。 “我”为什么知道是“我”? “你”又是什么? “看我一眼好吗? ”那个声音说。 “我”不愿意,因为“我”不想再被任何视线看到,也不愿意再看任何东西。 “老板!”突然,一个年轻的声音插了进来。 迪亚波罗一下惊醒,从极不舒服的小床上翻身起来。 他跑出房间,看到阿施塔特穿着白色睡裙坐在窗边,像玛丽亚一般圣洁。 但她在白天明明是那样妩媚又迷人,杂糅的特质令她充满了神秘感。 “你没睡?”阿施塔特对他跑出房间,表现得一点都不意外。 迪亚波罗默默拉了张椅子坐下,跟阿施塔特保持着一定距离。 他不想跟摩洛产生误会。 “你睡不着?” “对。” “在想家?” 这倒问住了迪亚波罗,毕竟他完全没料到生活会如此急转直下。 从有女友有家还有临时工,一夜沦落到险些坐牢,睡大街,以及偷窃。 这种无常的经历,难道是命运? “我也有回不去的家,每当月亮被云层遮住,我就会想家。” 阿施塔特把他的沉默视为承认。 迪亚波罗想了想,认为这大概是需要寒暄一下的场合。 虽然大多数时候他都看不出别人的情绪,但此时此刻阿施塔特显然有心事。 而她帮助了困境中的自己,还帮自己弄到了证件。 可他要怎么开启话题才能显得自然? 迪亚波罗努力思考,试图用柔和的语气不突兀地对话。 这种思考产生的实际效果是令他更加气质阴沉。 “伊拉利奥,你相信世间有神存在吗? ” 阿施塔特突然问他,柔和的蓝眼望了过来,总算打破了内向青年的尴尬,把他从社交困境中拉了出来。 神? “……神存在吗?” 迪亚波罗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神是存在的。”阿施塔特喃喃自语。 “你听过耶利哥之墙的故事吗?” “耶利哥是死海边的一座城市,它曾经拥有不倒的城墙,是亚摩利人幸福快乐的家园。然而有一天,外族人围在墙下,高喊着他们的神,想要夺取这座城市。” “耶利哥的人们英勇善战,与外族人奋战了七年,只要城墙不倒下,就不会输,然而一个被耶利哥人践踏的女子,与外族人私通,将他们引入城内,开启了杀戮。” “无论男女老幼还是禽畜都被开膛破肚,仅仅留下了那个背叛者,那个私通外族的女人,她后来嫁给外族的王,血脉得以长久流传下去。” “而外族人砸碎了耶利哥的雕塑,这是亚摩利人的信仰,里面住着古老的神,神们需要有栖身之所,需要呼唤他们的名字,然而没有了,从那之后就没有名字了。” “古老的神从家园被驱逐出来,他们起初想在废墟中找到栖身之所,但做不到,废墟上建起了大卫王的新城。” “他们又去往异国,但异国早就有了自己的神,他们牢牢掌握着土地与牛羊,坚决不肯收下这些落魄的名字。” “建起新国的外族成了这块土地的主人,他们花数千年写下一本经书,在书中将耶利哥的败者斥为恶魔。” “于是败者们被剥夺荣誉,只能以耻辱的名字留存于历史之中。” 阿施塔特的声音有些嘶哑,她仿佛是在讲一个带着神话色彩的故事,但她隐隐的悲怆,又让这个故事带了点别样的味道。 迪亚波罗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一种常人根本不会去触及的可能。 “你在讲你们的故事。” 阿施塔特愣住了,缓缓转过头来,有点惊讶,但又像在意料之中。 “你们是……某种神秘的存在吧。” 迪亚波罗想了个词形容,但最终归结于神秘。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对啊,他为什么会产生“他们是异类”这种直觉呢? “我小时候……遇到过一件很烦恼的事,我向神祈祷后,这件事得到了解决,所以我想神果然是存在的。” 青年说的模模糊糊,但发自内心。 “仅仅这样,就相信世间有神存在?” 阿施塔特微笑着问,但她没否认迪亚波罗称呼他们为“神秘的存在”。 她换了个姿势。 “我们来自异邦,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容身之处。” “三千多年前……啊,你们习惯于称呼‘公元前’,公元前十一世纪,我们住在迦南地,那时世界上有许多古老而懵懂的神灵,从摩亨佐达罗、乌鲁克,到孟菲斯。” “我们与人一同来到世间,当他们第一次睁开眼看见世界时,就活在他们的精神中,他们耕作,修建,繁衍,无一不想着我们的存在。” “于是人先在泥板上画出我们的名字,再后来用语言描述我们的名字,随着时间流逝,外形消失,只留下神秘与模糊的记忆。” “忘记是最可怕的事,我们被遗忘了,但我们还活着。” “现在我们的家,名叫约旦,供奉着异神,信徒们源源不断把信仰和精神力输送给他,我们的名字却只能在羊皮纸里找到。” “听起来你们很害怕失去信仰。” “信仰是神唯一的食物。”阿施塔特解释。 神因为人的信仰存在。 “那照这样来说……人才是神的根源,不是吗?但你却可以创造一些奇迹。” 迪亚波罗指白天里,阿施塔特散发出的非凡魅力,以及自己见到她时的“无防备心”。 “我们都可以创造奇迹。” 她凝视着迪亚波罗的眼睛。 “人类汇聚的精神力,能赋予我力量。” “我是月亮,月亮是疯狂,是美貌,是女人,是母亲,是人类远古时期看到的第二个天体。” 月光照射在阿施塔特白而透的皮肤上,驱散了刚才的圣性,竟然有几分像吸血鬼。 “当然了,我远远无法与辉煌的时刻相比,现在的我只不过是一个流落市井,靠小把戏求生的普通女人罢了。” 迪亚波罗静静看着她。 “比我更受崇拜的名字有很多,她们也代表月亮,含义不断改变,她们也逐渐消失弱化,过着跟我差不多的生活。” 阿施塔特起身,两手放在窗檐,望着外面灯火通明的那不勒斯。 “有很多人也毫无芥蒂接纳过我,他们对我的些许支持,才让我得以跨过漫长岁月存续下来。” “所以,哪怕只是一丁点希望,我也想要争取到,从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不是会排斥我们的人。” “所以你才帮助我?”迪亚波罗问。 他提出了今晚的最大疑问,也是从进门起就怀疑的事。 “你主动找到我,主动告诉我你的故事,还接纳我,我身上有什么你想获得的东西吗?” 阿施塔特靠在椅子上。 “是命运。” “我看到你,感觉不能什么都不做,而我做了,你就在此时同我说话,这就是命运。” 命运……这虚无的词…… 难道不是巧合吗? 这个解释并不能让迪亚波罗信服。 但迪亚波罗坐直身子,尝试询问。 “你是神的话,能否展示神迹给我看?” 他内心并不是没有怀疑,但既然对方想要拉他入伙,又告诉他自己的秘密,那他求证一下也理所当然吧? 阿施塔特转过腰来与他平视。 “如果你踏入这个世界,可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哟?” 她在警告自己。 “看到神迹,意味着冒犯,要么被杀死,要么成为奴仆。” “但你却没离开,还告诉我你的故事。”迪亚波罗回答。 阿施塔特笑了,摸上迪亚波罗的脸,手指按在他的额头。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他能看到沙漠中,身着长袍的外族人举兵来犯,就如同亲眼所见,城墙倒塌后,砂砾与鲜血,惨叫与求饶,最后是逃亡与长久的流离失所。 所见所听都是迪亚波罗没接触过的记忆,他非常确信自己没有出现幻觉。 这些画面是被某种超自然力量灌进了大脑。 他依稀看见某个记忆残片里,有眼熟的东西闪过。 好像是一个绯红色的人形生物? 消失得太快,他甚至分不清这是自己原本具有的记忆,还是外来的记忆。 “我给你看了一些我记忆里的东西,很抱歉,我做不到更多了。” 阿施塔特收回手,画面也随之结束。 “我看了之后,你会对我做什么?”迪亚波罗好奇地问。 “大概……让你留下来,变成我们的同伴,不要独自漂泊吧。” 阿施塔特笑着说。 “啊对,你还要相信我们的名字存在。” 迪亚波罗沉默良久,终于开口。 “我想留下来。” “你不害怕我们反悔,对你不利?” “……你要是想害我,昨晚就会动手了,而且我并没有什么值得你们觊觎的东西。” 窗外的游船发出一声轰鸣,缓缓驶离那不勒斯港。 况且跟超现实存在打交道,比进监狱稍微好那么一点。 他的现状还能糟糕到哪里去? 阿施塔特笑着起身,拍拍迪亚波罗的肩膀。 “你也笑笑好吗?你总是一脸严肃。” 迪亚波罗努力而僵硬地笑了一下。 赚钱 于是迪亚波罗留了下来,与三个屋主组成了小团体。 出于情报交流与生存考量,他尝试着融入。 除了偷盗,阿施塔特开始把自己的审美爱好转嫁到他身上,热衷于给他穿衣打扮。 迪亚波罗起初打算挣扎,后来彻底放弃,与女神共聊当季流行风向,口红的质地,衣物剪裁,材料选取,与领口的讲究…… 她还带着迪亚波罗研究配色,摩洛松了口气,因为他每次都分辨不出阿施塔特让他选的口红颜色。 而迪亚波罗神奇地可以做到。 “你天生就适合这一行。”阿施塔特赞美撒丁岛青年的潜力。 “你有很好看的脸。” 她说了跟多纳泰拉一样的话,多纳泰拉也是这样拉着他,给他讲时尚与绘画,讲文艺复兴三杰。 阿施塔特的那头棕色秀发……像极了某个人。 迪亚波罗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他跟着撒赫尔销赃,顺便了解到那不勒斯地区大部分地下黑市的位置,入门暗号,商品清单,价格变动,流通渠道,惊讶于如此暴利行业竟能在市面下稳定运行。 当然他也知道这些东西都是皮毛,本质是由黑手党控制的。 黑手党的家族生意,意大利不可避免的跗骨之疽。 作为土地改革和政治干预弱的副产物,这个历史悠久的美丽国家,黑暗面从未断绝,甚至形成一整套相互制衡,又难以根治的系统。 还取代了部分政府功能。 他们的小偷小摸充其量是糊口。 会所,赌场,以及最重要的药品买卖,大宗都被牢牢捏在遍布意大利的多个家族手里。 他努力融入这种新生活。 摩洛抱怨过意大利菜番茄太多后,他就试着做了北非蛋,后来被阿施塔特告知别这么配合。 “不要惯着他,做你自己就好。” 女神散发出本团体无冕之王的气势。 他们给他换了一张更大的床,总算免除了大高个挤在狭小空间里的尴尬。 他们还极富有默契地不提及迪亚波罗的过去,只当他是伊拉利奥·罗西。 撒丁岛依旧风平浪静,什么消息都没传出,两个月过去都没出任何意外。 迪亚波罗几乎错觉自己只是来那不勒斯找工作的普通人,他的生活非常规律,外出回家后也不会立刻休息,只是静静坐在房间里,思考并翻看各种能学习到实用知识的书籍。 这主要是因为他没法回去完成高中课程。 “你怎么那么不爱说话?”撒赫尔一手搭上他的肩膀。 “我调的利口酒,口感正宗绝对不输本地人,来一杯?” “……不用了,谢谢。” 撒赫尔切了一声,对没人与他醉后讨论亚美尼亚女人和意大利女人哪方更漂亮而遗憾。 “我听说你知道我们是什么。” 迪亚波罗放下了手里的科技咨询杂志。 他的手在迪亚波罗眼前虚晃一下,虚握起手指,圈成一个圈放在青年的眼睛前。 “看看有什么。” 迪亚波罗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还是放下杂志照他说的做。 他格外警惕不是没原因的,小学有人告诉他“看我手里藏着什么?”时,通常是沙子或者别的脏东西,只等他乖乖凑过去看扔他一脸。 透过撒赫尔手指圈出的圆里,他看到里面有一个黑暗的空间。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换了个姿势又去看。 依旧是黑的。 他去看了看撒赫尔手的后方,就是普通的空间,侧着还能看到他工作台灯光射出的灰尘。 撒赫尔很有耐心地举着手,看他疑惑的样子。 “这是戏法吗?”他问。 “不,这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撒赫尔侧了侧手,黑暗就显出朦胧的影像,仔细看像玻璃框里的装饰画那样。 “我可以打开一扇门,里面通向异界空间,我可以进去,人也可以进去,里面是不属于人世间任何一处的监狱。” “监狱?” “对,鬼魔幽魂、无名之辈居住的地方,他们在世界另一侧的黑暗里静静行走,伺机操控这个世界。” “我仔细观察过你,你身上有恶魔的印记。” 迪亚波罗抬起头来看着撒赫尔。 “恶魔?” “你知道吗?你与恶魔有关联,我敢保证,所以我给你看这扇门。” 撒赫尔的眼睛带点红光,而脸上隐隐有烧伤的痕迹。 “你有不为人知,可能连自己都不记得的过去,神秘世界的恶魔会主动找上你,它们会不断寻找同类与救济之路,以及通过你来逃出监狱。” “你曾经遇到过什么异常吗?” 迪亚波罗朝与撒赫尔相反的方向缩了缩身子。 “没有,绝对没有。” 撒赫尔低声对他说,凑得越来越近。 “我们可是神,我们见过太多被邪恶之物附身操控的人,他们往往都意识不到,最后被夺取神智发疯而死。” “再确认一次,你真的没有任何异常吗?” 迪亚波罗表达了强烈否定,坚称自己没有任何异常。 “好吧,如果你脑中像有别人在说话,或者干了什么平时不会做的事,却失去记忆的情况,一定要警惕。” 同伴低声嘱咐。 夜里,迪亚波罗蜷缩在床上,头痛欲裂,是哪怕离开撒丁岛也没能根治的头痛。 他在梦中挣扎,喘气,手揪住床单暴起青筋。 成年人的身体快速缩小,变成了一个孩子。 察觉动静,开门进来的阿施塔特目睹了全过程,但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仅仅是坐在伊拉利奥的床边,用手轻抚少年的头,帮他擦去汗水。 昔日女神的光芒,可以驱逐精神的混沌。 伊拉利奥的表情归于平静,噩梦消失了。 “你对他太上心了,阿施塔特,你知道他是个奇怪的人类。”摩洛也没睡,不客气地向妻子提问。 “你怎么老护着他,你以为自己真能跟过去一样了吗?” “……你记得约书亚带兵攻打我们的那些日子吗?真是残酷的岁月,我哭了七年,直到神殿都被推倒。 我开始后悔自己在位时的所作所为,我应该挺身而出的,去抵抗侵略。” 阿施塔特抬起头。 “你明知道一切都是成王败寇,却觉得是自己不够努力吗?你根本不擅长战斗。”摩洛认为妻子实在太过天真。 “就算会战斗,也改变不了结局。” “但我曾经是母亲,如果还有下次,我绝不会再退缩。”阿施塔特喃喃自语。 摩洛沉默,对妻子说的话他一向包容,哪怕她总是无视现状且保持着不恰当的幻想。 迪亚波罗不知道自己被品评了一番,他只像没事发生一样,跟着撒赫尔一起研究这个小团队的账目,在学会看财报后,发现这个团体的积蓄并不少。 “你们存了很多钱?” “当然,每隔十年我们就搬一次家,上次是在蒙特卡洛,我们活了很多年,有无尽的时间可以用,语言都是小菜一碟。” “别说得这么轻松,上次我们差点死了。”摩洛提醒。 “不是逃出来了吗?在赌场捞了一笔顺利逃出来,没有被追上。” “什么人在追你们?”迪亚波罗有些好奇。 “神,也是神,但与我们不同,是些年轻崭新的家伙。 ” “远古时期,人类只供奉“自我”与“真实”,以及一些模糊的图腾,鱼,鸟,太阳,月亮,蛇,牛。” “现代的人类却会把精神力供奉给某个存在,电视机,钞票,汽车,圣诞节,竞选口号,快餐食品。” 摩洛给他解释。 “还有消费主义。”撒赫尔加了一句。 “从什么时候起人们就不去教堂了呢?你还记得吗?不拜玛丽亚与耶稣,而是盯着橱窗里的包装礼盒,仿佛只要买下一件数百万里拉的皮衣,就可以升格成神。” “人类在意的,所思所想的,都会汇聚起来成为精神力,并供给神使用。” “我们只不过是被蒙特卡洛的赌场之神赶出来了而已,虽然惊险,但好歹没受过折磨。” 撒赫尔摊开双手。 “狠毒的家伙,赚他点钱跟要了他的命一样。” “你们也会需要钱吗?我是说,你们也需要人类的物质吗?”迪亚波罗问。 “当然需要,我们跟你们一样,也想衣食无忧,没有危险,然而物质终归是表面的东西,这只是画饼充饥,没有精神力与信仰,我们就会衰竭而濒死……却又无法真正死去。” “你们不会死?” “你听说过哪个神会死吗?我们没有死亡的概念,哪怕身体被破坏,头被砍掉,也没有实质上的死。”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可真是无敌了,迪亚波罗心想。 “然而,我们过得很不好,东躲西藏,还要辛苦赚钱。”撒赫尔耸耸肩,咧嘴笑了。 “不过你放心,强者在光里,我们在黑暗里,在你老死前,我们都可以接纳你,这也是一种生存之道。” 一旁的阿施塔特并没有笑。 迪亚波罗并没有什么高级规划,他原本也想做个渔夫而已,现阶段虽然漂泊在外,但居然还算让他满意。 没有人打扰的安稳生活,他有吃有喝,为了打发无聊,还跟着撒赫尔学了些阿拉伯语跟法语,以应对未来可能存在的北非旅途。 他甚至幻想起异国他乡的生活,就仿佛名为撒丁的美丽小岛不存在一样。 迪亚波罗有种独特的思维,他的眼睛永远朝着未来。 过去?那只是偶尔会留恋的东西而已,紧抓不放,只会成为绊脚石。 无法回去的家乡,就让它慢慢成为回忆就足够了。 他并不反感这样的生活,时不时听到同伴对未来和生活费的调侃,竟然会觉得很有趣。 比起住在教堂里的那段神圣而宁静的时间而言,这样的日子更鲜活。 “伊拉利奥,你相信宝藏传说吗?” “我最近打听到,菲兰杰里博物馆进了一批极其珍贵的展品,其中有一件,可是黑市开出天价悬赏的宝物。” 秋季刚至的某一天,撒赫尔兴致勃地向越来越放松融入的新同伴提问。 “这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文物,是宝物,有神奇力量的宝物。” “是一支箭。” “据说可以带来神奇的力量,还能实现愿望。” “我感觉,这不是编出来糊弄人的假货,那支箭确确实实大有来头,或许是真的宝物,就算不是真的,我们可以把它偷过来卖了大赚一笔,先做个赝品,然后把真的换下来。” “宝物算什么,那种东西阿施塔特也有……”摩洛很不屑,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表示了质疑。 “我们为什么要偷不明不白的东西?” “为了积蓄啊,未来不知道会冒出多少崭新的神,我们的生活空间会越来越小,提前准备才是最佳选择。” “但我们没偷过文物。”摩洛强调。 “过去是没有,现在不就可以尝试了吗?” “你每次都这么说,阿施塔特骂你骂的还不够吗?都说了我们只拿现代人造出来的玩意儿,不碰古代的东西,我可不想惹上什么脾气暴躁的老家伙。” “我们去看看吧。”一直坐着听的女王表态了。 “阿施塔特,你……”摩洛呆住。 “我赞同去看看,反正也没有损失,摩洛,你我都见过真正的神之至宝,凡人认不出来,但我们可以,如果有用,拿走就是了。” “等等,你以前不是也反对偷文物吗?阿施塔特。” 摩洛对妻子的态度转变非常惊讶。 “那是过去,现在我们多了一个人,有些变化也没关系,如果你不同意,我们就投票吧,我投赞成票。” 撒赫尔一听阿施塔特的话,兴奋地举起手表示赞成。 摩洛气得骂了一句,转头盯着这个小团队里的新人。 迪亚波罗本来打算装成没事人一样等他们探讨,但现在话筒给了自己,他不得不表态。 “我……” 看起来很不好惹,浑身肌肉,力气很大的男人摩洛。 以及专注地看着自己,满眼期盼的阿施塔特。 “我赞成去。”迪亚波罗毫不犹豫地回答。 摩洛气得一拍桌子,但没发火,只是无奈地叹气。 “我就知道,你小子只会听阿施塔特的话,每一个男人都会听她的话。” 撒赫尔窃笑。 阿施塔特温柔地微笑,无视丈夫的不满。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准备吧,摩洛,今晚我亲自给你做北非蛋,好吗?” 摩洛的不满迅速消失。 那不勒斯和意大利最不缺的就是文物古迹,但所有文物都没有眼前这一件来的怪。 那是一支诡异的,有繁复花纹,看似普普通通的箭。 他们像普通游客一样买票进场,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这支箭。 “据说这件东西会给触碰者带来不幸,已经有好几个人因为它而死,也不知道是谁做主,由那不勒斯市政府买下,并送到这里来。” “但这东西也不可能值回票价啊?它的风格,年代全部不明,我看看……埃及出土,首次展于盖尔·安德森博物馆。”摩洛看了看说明。 “据说处理箭的工作人员得重病死去,箭上有诅咒,他们或许想用噱头来吸引客人。” 撒赫尔补充。 他们一左一右讨论时,迪亚波罗发现了阿施塔特的不对。 从进门起,褐发女子就没忍住瑟瑟发抖,脸色难看地盯着那支箭。 摩洛说她性情敏感,过去还掌握着一些预言与洞察的力量,而女神察觉到的坏征兆……通常很准。 “那箭上全是血腥味……”阿施塔特离玻璃柜远远的,嘴唇不住颤抖,有好几个路人甚至过来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箭有血腥味?一支夺人性命的箭,当然会有血腥味,迪亚波罗扶住她,让她冷静下来。 “不,不只是人的血腥味,但我感觉到不祥,这支箭,有某种作用……”阿施塔特环抱肩膀。 他们很快结束调查,若无其事离开了博物馆。 撒赫尔调查后,表示黑市对这支箭开价极高,但都是代理人开价,上游一点信息都不愿意暴露。 “意味着这玩意儿被一群见不得光的家伙争夺,但他们还在观望,不想投入过高的成本。” “还有一种可能,他们不想暴露箭的价值,太明显的动作会打草惊蛇。”摩洛提出。 讨论再三后,他们认为这支箭值得去取。 “无论如何都要拿到,我有预感,那支箭确实十分重要。” 阿施塔特夹在三个人之间说。 “可你不是对它很害怕吗?就算这样也要拿?”摩洛问她。 “我的感觉怎么样无所谓,但这支箭必定大有来头。” 阿施塔特坚持。 迪亚波罗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这场讨论。 偷盗者们完成备战,各自去休息,他们准备了偷箭的方案,伪造了一支外貌相同的箭,打算趁人不备时,放进玻璃柜替换真品,并同时联系上一名外国买家,只等得手。 阿施塔特收拾着自己的小物件,就跟平时一样, “阿施塔特,你在害怕什么?” 她回头一看,迪亚波罗站在旁边。 “……” “你明明有心事。” 这个自加入后就大半时间沉默的青年不知察觉到了什么,居然主动向她提问。 阿施塔特看了他好几眼。 “你为什么还不睡?” “我在想箭的事。”迪亚波罗回答。 他们相顾无言,对明天即将开启的行动犹豫不决。 “我想,那支箭会不会是你过去拥有的宝物?所以你想拿到手……”迪亚波罗尝试着分析阿施塔特想拿箭的原因。 他或许是想关心自己,阿施塔特想。 “伊拉利奥,我……我……” 女神过去数千年都没这么犹豫过。 “我只是……有某种感觉,这世界变得跟过去不一样了,过去我们姑且能活下去。而现在……” “我……感觉我老了。” 她说些奇怪的话,明明美丽的外貌看不出丝毫岁月痕迹,神态却仿佛将行就木的老人。 “原本,这样生活下去就可以,但你出现了。” “当你出现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了命运。” “我知道这么说你无法理解,但我感受到一种预兆,有什么东西在逼近我们。我很害怕,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所以我想竭尽所能,找到恐惧的根源。” “所以你才坚持要去看看那支箭?”迪亚波罗问。 感觉,预兆,对未知的恐惧,仅仅凭借这些行动。 迪亚波罗却不是不能理解。 “……是我太多虑了,让你听见这些,我只不过是……恐惧命运而已。” 阿施塔特叹了口气,试图结束这个话题。 “如果有命运,就跨越它吧。” 阿施塔特有些错愕,听到伊拉利奥认真地回答她。 “我想……命运是可以飞越的。” 青年苦思冥想,得出这个结论。 他其实也一头雾水,但这样应该能安慰阿施塔特? 柔软的,内敛的,伴随苦痛细细品味的情感,迪亚波罗难以理解。 但他此时此刻感觉安宁又平静。 他虽然背井离乡,但现在也算有了栖身之所,也算有了几个相处愉快的同伴。 他们不指着自己的过去窃窃私语,也不会投来探究的视线。 “或许那只是个珍贵的古董,我们可以先拿到手里再做打算。”迪亚波罗想了想说。 他们可以一起赚很多钱,住比现在更大的房子,放得下阿施塔特的衣服杂志,撒赫尔不再抱怨自己的工作间窄,摩洛可以把腿放在茶几上看球赛。 他胸中满是对理想生活的悸动,上一次还是在和多纳泰拉相处时,不过她大概早就因为失望离开自己了吧。 对她来说,自己只是个失踪的嫌疑犯。 他们从此是平行线,注定只能走上两种人生,自己已经没有能力,回到光明之下的世界去了。 但幸好还有眼前。 “我想……我也是这样,我也有要跨越的命运。”迪亚波罗喃喃自语。 阿施塔特看了他很久,突然噗嗤一笑。 “走,我们去拿箭吧,对,去干一票大的。”她终于恢复了精神。 四人组全员出动,他们选在博物馆闭馆时人流最少的时刻,阿施塔特在馆外接应,给他们望风。 她本来可以不来的,但她说自己不放心。 接受藏品捐赠的博物馆并没有什么特别强的措施,跟电影里固若金汤的保险柜大不一样。 他们顺利执行到了最后一步,打开玻璃罩锁时,要迅速把仿制品替换进去。 迪亚波罗在一旁望风,他四下确定周围没人后,打手势告诉摩洛尽快行动,而此时撒赫尔已经替换了摄像头的监控视频,保安只能看到一个固定的屏幕。 那支箭作为武器而言太花哨,或许是某种祭祀品,但这东西的用法还要仔细研究。 迪亚波罗心想。 他准备伸手去接摩洛递过来的箭时,耳朵里传来嗖的一声。 没有任何预兆,刚才还左右端详着箭的摩洛闷哼一声倒下。 迪亚波罗几乎是瞬间感觉到了杀意,他猛地蹲下,避免成为靶子,胳膊传来被撕咬的疼痛。 “摩洛!你怎么了?!” 肌肉壮汉□□着翻过身来,他背后血肉模糊,不知被什么东西攻击了,迪亚波罗尝试把他拖到展柜后,无奈太重根本拖不动。 “没想到有小贼先来下手了。” “躲也没用,我的替身一旦咬住敌人就绝不会松口,伤口只会麻痹并流血不断!。” 远处黑暗里传来了声音,看不清人影。 是子弹,还是什么投掷武器? 迪亚波罗用手去摸摩洛的背,想确认伤口形状,温热的血缓慢浸透布料。 敌人缓缓自角落走出,全身背光看不清脸。 他拣起攻击摩洛时落地的箭,确认了一下,取下背后绑着的收纳盒,把箭塞进去。 “好险好险,差一点就被你们先偷走了。” “你们还有同伙在门外?” 门外传来阿施塔特的尖叫。 摩洛瞬间暴起,像没受伤一样,沉重的上钩拳打在敌人下巴上,男人伴随着牙碎的声音飞出去老远。 “别想动她!” 摩洛目光如炬,咬牙切齿,他双臂的肌肉渐渐鼓起来。 “让我把你烧死!” 火焰从他胳膊燃烧而出,一瞬间就扑出去。 迪亚波罗目瞪口呆看着这堪称超能力的一幕。 “伊拉利奥,你去找撒赫尔,我去保护阿施塔特。小心敌人,他们有奇怪的能力!” “但你的伤口……” “我命硬得很!”摩洛大吼,看着是挺精神的。 迪亚波罗起身朝着配电室跑去。 替身使者 敌人有某种无形的力量。 迪亚波罗边跑边想。 无形的,他看不见的力量。 这简直是超能力电影大战,己方有超能力,对方也有超能力。 而迪亚波罗就是那个只能承担传话功能的倒霉普通人。 从刚才敌人走过来的方向来看,那个力量存在一定的使用距离。 离敌人更近的摩洛背部受重创,而自己仅仅是胳膊受伤。 迪亚波罗的右臂有一个小伤口,感觉不到疼痛,但血却静静地流,像被有阻凝毒素的虫子咬了。 他咬牙,撕下衣服把上臂勒住,避免失血过多。 到了配电室,撒赫尔也一样倒在地上,旁边躺着几个被打晕的保安。 他状况糟糕很多,头,背,胸口都有伤口。 “……我怎么躺在这?”撒赫尔的生命力出乎意料的顽强,神经大条程度也是。 “你被攻击了,快起来,我们去找阿施塔特和摩洛!” 撒赫尔低头看自己胸口沁出血的伤口,啊了一声。 “这什么东西?!虫子啊啊啊啊啊!它在咬我!” 迪亚波罗一手摁在他头上。“你给我看清楚!是什么东西?!” “就是虫子啊,你看不见……你胳膊上不也有?” 果然是活物,是无形的活物,而且这玩意儿还会扒着吸血,太麻烦了。 撒赫尔,摩洛这样的神看得见,自己作为普通人类却看不见。 他使足力气把撒赫尔拖起来,扯着他狂奔。 “你就没什么战斗能力吗?!”迪亚波罗气喘吁吁问他。 “我只擅长转移物品,根本不适合战斗!如果要把敌人扔进那个异空间监狱我还是做得到,但你得给我制造机会!”撒赫尔解释。 战况不明,等他们回到现场,四处都是烧焦的痕迹。 “摩洛肯定把那个敌人逼上了二楼,我们要不要收拾逃跑?” 不能逃,迪亚波罗心想。 敌人选择避战,并不是害怕,而是稳操胜券。 他看了看撒赫尔的伤口,根本没有好转的趋势,没人知道神秘能力的上限,这伤口还会持续多久,假如不断扩大该怎么办? 那样敌人只要等待他们体力耗尽就够了。 他们必须打倒那个人,或者要逼问出如何解除攻击。 “他会逃跑,说明不擅长正面作战,我们去追他。” 二楼此时“哄”一声炸开了,震动直传楼下。 “摩洛在上面,他在迎敌!” 摩洛搅动双手,火神威光遍布整个收藏室。 “这可是科莫宫的旧址啊……” 撒赫尔看着被燎到发黑的石墙,以及那不勒斯政府精心呵护的古书被付之一炬…… 然后毫不当回事地跑了过去。 火焰照耀下,他们也看见了敌人,那个男人捂着被摩洛打歪的鼻子,缩在书柜旁,因为灼伤痛苦惨嚎。 “你为什么要偷这支箭?!”撒赫尔发问。 “我倒还想问问你们为什么要偷呢。” 背后传来说话声,撒赫尔被什么东西击中飞了出去,越过还愣在原地的迪亚波罗,他猛地回头去看。 阿施塔特被劫持了,被另一个更高壮的男人勒住了脖子,把她掐得脸色惨白,发不出声音。 敌方原来是双人行动,一个来探底,另一个从外部包抄。 “这帮家伙还挺专业……”摩洛咬牙。 “你们也是替身使者?来得还挺快。” 挟持阿施塔特,似乎是叫做替身使者的男子后退几步,没有战斗力的女神闭眼颤抖,脸上青了一块,表情恐惧至极。 “既然都是同行,” “啊啊啊混蛋!” 摩洛双眼血红,气到发狂,他毫不犹豫用火吞没了缩成一团的阿基尔,空气中甚至发出了滋滋声。 迪亚波罗第一次意识到,摩洛说的吃小孩,并不是童话式的玩笑。 阿基尔的同伙脸上也露出些恐惧的神情,但他仍然勉力支撑,把手里的女人掐得更紧了些。 “我才不放,放了我还怎么干掉你们?” 他们形成了两方对峙的局面,无论谁都无法彻底解决对方。 但不能拖,迪亚波罗清楚,这群人不是没有准备就来的。 时间流动,僵持不下,门外已经响起了警车声,博物馆的大动静传了出去。 “撒赫尔……你还活着吧?” “唔呃……”撒赫尔躺在地上痛苦无比,但好歹有口气。 “听好,你把门打开,让我们脱离,我不管开门有没有风险,我们还能不能出来,但必须尝试,阿施塔特在他手里。” 摩洛大概已经濒临极限了,他汗水顺着额头流下,呼吸逐渐不稳,脸色却越发苍白,语气坚定地下令。 阿基尔刚才的攻击,让他负伤很重。 “好……” 撒赫尔勉强撑直身体,但由于多处骨折,也只能抬起一点。 “你们要干什么,不怕我杀了她………”敌人显然没料到还有鱼死网破的可能。 “上!!!”摩洛大喝一声,向前冲去,迪亚波罗从侧面迂回过去。 敌人左支右拙,替身只有一个,没法顾及两处攻击,他咬咬牙,试图用手里的女人去挡。 一种灵魂抽动的感觉传来,迪亚波罗还没反应过来,伴随着摩洛的咆哮,他竭尽全力伸出手,接住倒下的阿施塔特,但他俩都失去了重心,被强大的吸力拉往一个方向,无法逃离。 接着便是两眼一黑。 迪亚波罗睁开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变成了赤色,云层像虎斑一样密密排布,不祥,极其不祥的气息。 他们原本应该在博物馆才对,而现在自己却躺在荒郊野外。 他立刻爬了起来。 那个能远程攻击,拥有超能力的阿基尔被摩洛烧死了,但火祭之神已经气喘吁吁,力量耗尽。 “哈哈哈哈,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类型的替身,但把我拉到这里……你们一定认为可以打倒我吧?!” 敌人突然爆发大笑。 “然而我的替身在开阔的空间才是最强的!” 因为开门和重伤失去力量的撒赫尔,上半身忽然炸开,压强溅射出的血花飞了老远。 摩洛的火焰突然熄灭,胸口快速起伏,双目血红,胸廓犹如破掉的风箱,像绝望的野兽般发出濒死悲鸣。 “快……跑,我们打不过……” 他使出浑身力量,朝着敌人扑过去,试图争取多一点时间。 同一时间,从敌人手里逃出来的阿施塔特拉住了迪亚波罗的手,“快跑!” 他们在昏暗的天空下狂奔,景色从身边掠过,不知何时月亮浮出了群山,如同在一场哥特式电影里求生。 一场夜间狩猎,而猎手一时半会没有追上来, 跑过无数个呼吸,跑到喉咙里都弥漫出淡淡血腥。 他们俩停下,在一栋废弃木屋旁喘气。 “你还能坚持吗?!”迪亚波罗最先回过气来。 远处传来巨响,他看到火焰和空气缠斗,最后败下阵来,摩洛已经耗尽了力气。 “但这栋建筑应该可以躲一下……” 阿施塔特没有回应,她低着头,棕发遮住了眼帘,高跟鞋跑丢了,脚上全是血。 “阿施塔特?” “伊拉利奥,你逃吧,我不逃了。” “……你说什么?可是摩洛为我们争取了……” “我说我不逃,我感觉得到,摩洛的火熄灭了,敌人却还活着。” “我们赢不了,这样下去只会一起死。” “可……你们不是有永恒的生命吗?!” “我们没有……我们没有了,我们太衰弱了,连死亡都可以追上我们……对,我之所以想偷到这支箭,我之所以找上你……” “是因为我不想死啊!我以为你是我们的转机,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这世间没有永恒。” 阿施塔特说着说着哭了出来,与平时的端庄姿态相比毫无形象,但那股悲痛却击穿了迪亚波罗的心。 他第一次强烈地感到恐惧。 与温室般的撒丁岛不同,他正处在濒死的境地。 哪怕他毫不留情地袭击莱塔,可那时稳操胜券,完全无法与此时此刻的恐惧相比。 阿施塔特很快从激动的情绪里缓解过来,从襟口扯出一串项链,银色链条上串着一块小小的,已经黯淡的蓝色宝石。 “这是我作为月之女神最后的权力……已经没用了,你拿走吧。” 迪亚波罗有不好的预感,却被阿施塔特捧住了脸。 “等等,你要干什么?!” “伊拉利奥,我知道你有很多秘密没告诉我,但这段时间的相处,真的让我很开心,但我的命运要降临了。” 她直视着迪亚波罗的眼睛,一种思维抽离的奇妙感觉笼罩了后者的大脑。 糟糕。 迪亚波罗想。 “撒赫尔开启了门,你应该也知道,这里是个危险的地方,到处是邪恶的东西,而刚才的敌人还在追杀我们,你必须想办法活下去。” 阿施塔特的声音,在她扰乱心智的魔法作用下越来越远,而迪亚波罗只能感觉到四肢无力,根本不想抵抗。 “我去把敌人引开,你躲在里面,保持安静好吗?” 她说着把迪亚波罗推进木屋,并上了锁。 迪亚波罗瘫倒在地,从门缝里看见阿施塔特朝着来时的方向跑去,而自己像挨了一针麻醉剂。 “我在这里,混蛋!” 他听到阿施塔特在门外大喊,接着是爆裂声与大笑。 她是不擅长战斗的。 替身使者此时十分得意,这个美丽的女人杀了有些可惜,但原计划就是如此。 “不能让别人知道……真是麻烦,雇我来偷这玩意儿,幸好先进博物馆的人不是我,这是哪里,这是空间系的替身能力吗?该死。” 他骂骂咧咧,打算确认一下女子的死活,蹲下去摸索还犹带温热的尸体。 “该死的,要怎么出去……” 替身使者起身四处搜寻。 “我知道你还活着,你跑不远的,另外三个家伙都死了,能活着制造这种巨大空间的替身使者,一定只有你,快点给我出来!” 他寻找起四人组里那条漏网之鱼的藏身处,朝着破屋的门走去。 “躲在里面也是没用的,你最好乖乖出来放我离开,这样我就不会伤害你的性命……” 这是假话,等到离开这个空间后,他会毫不犹豫杀掉所有知情者。 他打算去推小屋的木门,却突然感觉耳边空气流向有细微的变化。 侧过头去,看到黑色衣角一闪而过。 世界突然侧了过来,伴随着脖子一凉。 一切都发生的很快,替身使者还有一点意识,足够他认识到“自己已经死了”这个事实。 他的头被砍掉了。 落下去的瞬间,还能看到自己的身躯僵立在原地,根本看不到是谁杀了自己。 迪亚波罗躺在地上,听到外面的家伙四处找人,接着就安静下来。 但他还没从精神麻痹中清醒过来,所以恐惧也不是很明显,就像在梦中一般。 门被缓缓退开,迪亚波罗费力地抬起眼睛看向门外。 来人并不是刚才的“替身使者”,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之所以说是“东西”,是因为这家伙周身萦绕着黑暗。 干枯的袍子与兜帽,以及生物不具备的异常感。 它缓缓走进小屋,是比身后星空还要深邃的漆黑。 迪亚波罗还有一些思维能力,恍惚间回忆起撒赫尔给他看的手中黑暗。 这里是鬼魔幽魂居住的地方。 幽灵般的来者手中提着溅满鲜血的剑,一把朴实,但足够有杀伤力的剑,尖刃拖在木纹地面,一路拉出细密的碰击声,让人汗毛倒竖。 它看着眼前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人类青年。 ……是一张稚嫩的脸,蜂蜜色的大眼睛,两颊带有雀斑,身体因为武器冰冷和恐惧瑟瑟发抖,像松鼠或者小鹿之类的动物。 看起来根本还是个孩子。 这是迪亚波罗的秘密,他有两个人格。 一个是迪亚波罗,一个是多比欧。 多比欧比迪亚波罗年幼许多,停止发育一般保持着孩童样貌。 他不会长大。 多比欧比迪亚波罗单纯很多,他依赖并尊敬迪亚波罗,只要迪亚波罗说的话都会乖乖照做。 他也不会思考。 从某个时候起,多比欧出现了,成为迪亚波罗秘密的一部分,比启示,噩梦,母亲的出身还要更深一些的秘密。 多比欧受欺负,迪亚波罗会帮他出头,接着多比欧就会忘记一切,归零成为单纯的孩子。 当多比欧出现时,迪亚波罗连身体都会产生巨大变化,可以一瞬间从成年人变成小孩。 现在多比欧获得了身体的掌控权,但此刻刚一面对久违的世间,就看到形容可怖的幽灵俯视着自己。 多比欧哆哆嗦嗦,他没受到阿施塔特麻痹,奇妙地保持着清醒,因此连恐惧的功能也完全恢复。 我要死了,先生,我要被杀掉了,他绝望地想。 看了一会后,幽灵转身走了,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 像来时一样,长长的衣摆凛冽刮起,消失在门外。 劫后余生 月亮沉下后,天变得极黑,偶尔传来虫鸣和动物的窸窣声。 迪亚波罗等到黎明来临才从那栋被毁的屋子里爬出来。 替身造成的伤口停止了流血,看来只要打倒替身能力者就能消除影响。 他确认了一下阿施塔特的状况,发现她死透了。 从胸腔炸开,肺部仿佛变成了一个破掉的气球,是那个“替身使者”用超能力干的。 替身使者同样死了,脑袋被刚才的幽灵干脆利落地斩断,仿佛误入地狱的人类。 迪亚波罗埋了阿施塔特,用木板艰难地挖出一道小沟,把她整整干净放进去,填上土。 他以前听说过阿施塔特家乡的葬礼文化,可惜此刻只能有这样的小土坑。 从撒丁岛出逃,在那不勒斯漂泊两月有余的青年坐在地上想了很久,然后在无人的荒野痛苦地咆哮起来。 坏事就是这么灵,阿施塔特的担忧变成了现实。 她死了,摩洛和撒赫尔死了。 他们确实是神,迪亚波罗已经亲眼确认过这点。 摩洛的火焰,撒赫尔开启的异空间之门,但没想到,他们也只有平庸的,凡人般的死相。 自己来了个据说非常危险,根本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还不知道怎么回去。 他只剩一把刀,阿施塔特的项链,还有他自己,一切归零。 对,那支神秘的箭也没有了,似乎被丢在博物馆没带过来。 他右手撑头,左手捂胃。 令人讨厌,令人脆弱,令人绝望的情绪。 怒意,焦虑,压力,恐惧,情绪是蛛网,越挣扎越深陷。 他把手都掐出了血,朝着天空丢脸地大吼了几声,幸好周围没人。 他现在真的有几分相信命运了,如果不是命运,怎么会遇到这样离奇的事? 命运想把他推到哪里去? “迪亚波罗是恶魔。” 恶魔,恶魔,唱诗班的孩子围着他转圈。 人一旦深陷情感反刍,脑子里不快乐的记忆都历历在目。 他拼命摇头,想摆脱掉幻听。 阿施塔特的遗物被紧紧捏在手里,贴在胸口,迪亚波罗站起身,挥掉恼人的杂音,把项链戴在脖子上。朝着远处群山间的楼层尖顶前进,那里应该有人居住。 菲兰杰里博物馆遭洗劫的消息迅速登上了报纸,据报道,博物馆藏品被烧掉大半,有人蜷缩着死在二楼,警察打算调取监控时,又因为突发性的保密安排而作罢。 “你知道吗?那个博物馆里有鬼,我不是说假话,据说博物馆的墙里藏着一个活人,他因为得罪黑手党,被砌进墙,变成鬼魂作祟,才在博物馆放了一把火。” “我怎么听说是抢劫犯觊觎馆内藏品呢?” “不不,你听到的都是假的,只有我说的才是真的。那个博物馆肯定有某种古怪,那个死在二楼的人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真相。” 七嘴八舌,谣言四起。 然而博物馆搜救出的藏品中,根本没有箭。 这是一个充斥着残酷与野性的世界。 迪亚波罗裹着外袍气喘吁吁,在森林里跋涉。 他旅行了十几天,试图根据太阳的位置和日夜长短判断自己的所在地,然而根本看不出来。 只知道这里缺乏光照,白天潮湿阴暗,夜晚冰冷瘆人,还有野兽出没。 哪怕米兰以北,靠近山林深处,也不是这样的地貌。 但幸好那个幽灵没有再出现。 迪亚波罗摸索着求生。 他把替身使者的衣服扒下来做成外套,保护自己在树林不被过度刮伤。 他把木棒削尖捕鱼,运气好时能抓到一两条,海边长大的他姑且料理过海鱼,此时终于能剖鱼刮鳞,串上树枝烤。 去博物馆前携带的多功能匕首帮了他很大的忙。 他可以的,他可以活下去,活到走出这里,重回文明世界! …… 然后他因为缺乏防范意识喝下生水,大病一场,躺在山洞里半死不活。 灼烧腹部的痛苦,头晕目眩,连呕吐都吐不出东西。 他睡了一整天,噩梦接连不断。 神们死前的惨状反复在脑里浮现,溅射,惨叫,猎物般的逃窜,接着永恒死亡降临。 与记忆深处,更隐秘的恐惧交相出现。 这里是鬼魔幽魂、无名之辈居住的地方,而你身上有恶魔的印记…… 迪亚波罗猛然睁眼,有冰凉的东西在蹭自己。 是一头鹿。 四蹄动物翕动着鼻子,好奇地打量他。 它该不会想吃了自己吧……迪亚波罗自嘲地想。 吸引动物应该是多比欧的特长,什么时候他也能了。 他打算起身,去溪边洗洗自己汗湿的脸。 然后就看到四面八方窜出十几双锃亮的眼睛,夜行的狼飞扑过来,咬住鹿的脖子不撒嘴,食草动物纤细四蹄只蹬了几下就没了动静。 迪亚波罗跌坐在地。 狼有很多条,带头狩猎的那几只忙着吃鹿,团体里另一只浑身洁白,体型偏小的狼靠了过来,眼珠发光,盯着坐在地上散发高热,颤抖不止的虚弱人类。 迪亚波罗哆嗦着伸手去够匕首,恐惧与压力下,碧绿的瞳孔都放大了,嗓子哑到发不出声音。 他胸口的宝石闪烁了一下。 狼并没有扑上来。 咬合力极强的肉食动物只是在他身上东嗅西嗅,没有龇牙,没皱鼻子,一副平和无害的样子。 还用头拱了拱他的脸,发出呜呜的声音,见他不回应,干脆躺下靠着他,用牙轻轻咬他的手。 犬科打招呼时的锋利触感掠过,迪亚波罗寒毛倒竖,想把手抽出来。 狼不依不挠地靠上来,打滚,呜咽,蹭头。 要是狗,尾巴都要摇起来了,迪亚波罗僵硬着接受野蛮撒娇,完全无法理解现状。 怎么回事,被当同类了吗? 他尝试着伸手,摸摸狼头,粗硬的毛裹住手心,狼开心地嚎起来…… 于是他跟狼们过了一夜。 狼群不仅不攻击他,还给他叼来了死鹿,把皮扒开,暗示意味十足。 迪亚波罗起初是拒绝的,特别是那猩红的肉……他还不想沦落到和野兽吃一样的东西,反复推拒后,群狼一拥而上,把鹿分食殆尽。 可惜吃饭面前没有硬骨头,发烧一天后,他的病好转了一些,可手脚发软,无法自行寻找食物。 连续的森林旅行,一场重病,就让他的肌肉消耗不少,瘦到衣服都大了好几圈,再不吃东西,他真的会死。 第二天,狼群拖来一头更大的鹿,反复呜叫,示意固执的同伴进食。 这次迪亚波罗忍不住了。 月光如洗,撒下银白,他埋首在雌鹿尸体上,仿佛在为死亡哀泣,然而凑近能听到低低啜饮声,原来这并不是悼念,而是用餐。 绿眼恶魔在饮血。 群狼见到恶魔进食,兴奋地嚎叫,与散落的鹿骨合成某种远古的既有构造。 一副邪异又和谐的画面。 他果然还是更喜欢动物,小到昆虫,大到狼,和动物在一起总能令他安心。 人往往厌恶和动物有着强联结的同类,以异端称呼他们。 然而生命本就是杀戮共存之道,人类的经书典籍,并不能磨灭骨血中的兽性。 迪亚波罗也没想到,这生命的液体流进嘴里是如此畅快,某种狂喜在心里酝酿,他舔舔殷红的嘴唇,望向星空,几乎流下泪来。 自己再一次重生了。 是猎食它者生命的重生啊。 命运把自己扔到这里,又打捞上岸。 ……然后狼凑上来舔了他的嘴,他躲闪,狼再接再厉,非要把他的嘴舔干净。 他反复躲避,最后跑到河边洗干净血,狼才放弃像对小狼一样追着他清洁。 毛绒绒的“同伴”守护了他好几天,粉发恶魔只需要白天静静梳理思绪,夜晚靠着天然皮草取暖,并婉拒狼们叼过来的,带牙印和唾沫的苹果,直到站起来继续踏上旅程。 恶魔回首与窜来窜去的兽群送别,继续寻找回归人类世界的路。 数日后,他终于遇到了建筑群,就跟撒丁岛的一样。 兴奋的迪亚波罗一栋栋楼地翻过去,发现少数房屋里有生活的痕迹。 但进入房间内部,用过的咖啡壶,粗糙的圣母画,院子里还种着小番茄,桌上甚至放着报纸。 他翻开后,发现这是1976年6月的意大利24小时太阳报。 ……屋主难道有收集癖? “有人吗?!” 他大喊,试图找到这里的住户,一转头看见下方阶梯坐着个人。 总算让他找到了。 是人,是他多日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啊! 迪亚波罗素来冷静,但此时也相当振奋,他三步并两步跑下台阶,一把拍上路人的肩膀。 连这个地方有多么诡异都顾不上了。 “先生,请问……” 路人转头露出张溃烂流脓的脸,吓得他把手往回缩。 一张像传染病般重病不治的脸。 他被一把抓住衣袖。 “你放手!” 对方像听不懂他说话一样,死死揪住不放。 “你给我放手啊!”越扯越发现无用的迪亚波罗一怒之下踹翻了这个路人。 对方僵硬地倒在地上,随即不动了。 “喂?你还活着吗?”就怕这家伙再起来袭击自己的迪亚波罗保持着距离,观察一阵后发现这家伙根本就不动,才慢慢放下心来。 自己还在异界。 无论这间屋子有多正常,这个人显然是不正常的,迪亚波罗很快就从激动中平复,继续四下打量。 他看到远处有炊烟,或许有人。 “你是说箭没弄到手?” “不仅如此,还死了一个,失踪了一个。” “妈的,这可是迄今为止最简单的一支,居然都能搞丢。” “算了,就当我倒霉,法尔科的亲孙子要回国了,我是指小的那个,他多久到意大利?” “据说是下个月6日到那不勒斯。” “那不勒斯?他为什么不直接回米兰?” “这就不清楚了,但他素来行踪成迷,或许是为了躲避其他家族的追查。” “又是他爷爷出的主意是吧?你听好,要好好招待他,盯紧他的一举一动。” 迪亚波罗站在一个旧集市,乍一看与撒丁东岸的旅游村没有任何区别。 只是这里的游客,店员,清洁工,小孩都只说今年是1976年。 口径一致,连店里的日历也显示为1976年。 “请问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奥尔比亚。” 得到回答的迪亚波罗捂住头,坐在本地小教堂的楼梯上,带着几分恐惧地思考起目前的状况。 他在1976年的奥尔比亚,9年前的奥尔比亚 难道这个异空间,是连时间也停滞不走的地方吗? “小姐,我从刚才就注意你了。” 思考被打断,迪亚波罗扭过头去,看到搭话者一口洁白的牙齿。 褐色短发,胡子拉碴,小麦肤色,非常高壮的男性,正冲他扯出热情的笑容,看着就不像个好人。 从出岛以来,迪亚波罗就没有打理过自己,经过长途跋涉,连原本结实的双肩都消瘦下来。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外形八成到了惨不忍睹的地步。 但眼神要差到什么程度才能把他误认为女性? “我是男的。”迪亚波罗冷冰冰地回答。 “……哥们,我从刚才就注意你了。”搭话者迅速改口。 两人走在集市上,迪亚波罗啃着牛角包。 “你从森林那边走过来的?真不容易啊。我叫巴力,要不要跟我找个差事做做?” 迪亚波罗停住脚步,抬起头用堪称复杂的表情盯着眼前的男人。 这台词听起来很耳熟。 在与阿施塔特,撒赫尔,摩洛相处的两个月,迪亚波罗知道了不少神灵的名字,其中就包括巴力。 他有许多名字,巴勒斯,或者米非波设。 阿施塔特说,根据人的精神信仰不同,神也会呈现出各种各样不同的姿态,有时甚至会分裂成好几个,有不同的名字。 而巴力在其中是极为邪恶的一类,与恶魔没两样。 “我听说过你……”迪亚波罗缓缓开口。 巴力一拍脑袋。 “居然!你居然认识我,太好了,我就说看到你的那一刻感觉很不一样,你我之间一定有某种引力存在。” 他看起来颇擅言辞。 “我刚才看到你在问路,给个建议,放弃吧。” “为什么?”迪亚波罗疑惑。 “这里的人,只是真实世界的倒影而已,他们看起来像是活的,但只僵硬地重复同一段时间里的生活,等跨过某个时间点后就会归零,除了你我这样的外来者,都不过是傀儡罢了。” 难怪他们只会重复回答问题,对自己身在这个世界毫无察觉。 “那这是哪里,我可以离开吗?” 巴力啊了一声,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 “你居然……不知道?你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扔进了这里吗?” 他的语气太过惊诧,迪亚波罗的内心已经浮上了不好的预感。 “这里是监狱,现实世界不要的东西,都可以扔到这里来。” “我本来好好在伦敦的一个教派里等待供奉仪式,结果被冲进来的圣职者净化,送到这里来,现在都没找到出去的路。” “自那以后差不多……对,差不多过了一百年。” “这个地方不知道存在了多久,与第一本圣经同源也说不定,我来这里时还是一片荒芜,但大约十年前突然有了人影。” 巴力指指身边来回走动的人群。 “他们出现了。” “于是我与他们沟通,把他们当寻常人一样对待,我们吃饭喝酒玩乐,他们只要一过某个时间点,就会变回去,到现在我已经认识了皮波78次,他跟我最聊得来……” 一百年?在这个监狱里待一百年还没出去? 迪亚波罗只捕捉到了这句关键信息。 巴力看他细微的表情变化,猜他是被现状吓了一跳,若无其事伸手揽上了他的肩膀。 “不不,你不要紧张,只要接受这里,其实也不是不能过下去……” 巴力手指高超地四下摸索,另一手指路边卖菜的路人。 “你看这些人,跟活人没两样对吧?但聚在这个地方,相互扶持,倒也能活下去,只要防备好幽灵。” 迪亚波罗屏蔽大半无用的话,只注意到关键词。 “幽灵?”他突然抬头。 “对,就是时不时会出现的那个黑袍怪物,它是个疯子。” 难道就是之前木屋门口的那个? “它很危险?” “非常危险,这家伙比世界上任何一位神都邪恶,它就是无序和黑暗的代名词,只知道破坏,根本无法沟通,我们见到它就躲。” 邪恶……吗? 可它并没有攻击自己,那家伙观察多比欧后离开了。 难道它对多比欧这样的弱者不感兴趣? “我还想问问……” 迪亚波罗回头,试图多打听一点情报,巴力都没影子了,一片树叶飘然落下,落在地面上。 始终戴在身上的石头项链没了。 “哈哈哈,你个瘦不拉几的穷鬼,抓得到我才怪!” 远处人群里传来巴力放肆的大笑。 时间 迪亚波罗自认不会被骗,即便一下找不到漏洞,也不至于毫无防备。 这次竟然栽了,一定是饥饿和疲惫害的。 依目前自己的体力,冲刺跑显然极不现实,而自己对地势实在不熟。 他跑了几步就停下喘气。 路人见怪不怪,还有几个小孩跑来围观他狼狈的样子。 最后还是某个老妇人上来安慰他,他们告诉他,巴力常在此处招摇撞骗。 迪亚波罗重复问了老妇人好几次有没有看见巴力往哪里去后,她大概想起了什么痛苦往事,干瘪的嘴里吐出几个字,眼神迷茫而混乱。 “秩序……秩序……神啊,宽恕我们吧,救我们离开这绝望的地狱。” 她声嘶力竭地嚎哭,大概头脑不太清醒。 迪亚波罗发现他搞不懂本地土著的脑回路,只能默默离心情激动的老妇人远一点。 巴力在凯旋中回了自己的据点,他今天运气特别好,遇见个不懂事的新人,还带了那么一条贵重项链。 他把手里反射盈盈蓝光的宝石举起来看成色。 “石头材质不重要,但这祝福……必定出自某个活了数千年的古老神祇,凝结了她的灵魂和愿望,这么珍贵的东西居然会落到凡人手里,真是世风日下啊。” 负责鉴定的工匠摸过来敲敲打打,叹了口气。 “旧时代的神都被逼到这种程度了?”老头问。 巴力耸肩。 “有什么关系,他们脑筋死板,守着荣誉不放手,难怪被人和新家伙们欺负。你看我,我什么时候抱怨了,生活是要自己争取,环境是要去适应的。” “说得对,你大大方方自称恶魔,厚颜无耻,居然还真有不少人类觉得‘信仰邪恶’这事很酷,你也算有市场了。”老头戴上工作眼镜研究石头。 “这里是监狱,你我都是被囚禁的神,跟一大群忙忙碌碌,不知自己是谁的影子生活在一起,不适应也没办法,但归根结底,世上的一切都会被废弃,只剩下永恒唯一的真实。” “我不关心唯不唯一这种无聊的东西,我只想问这石头卖不卖,我可以拿它做个戒指,或者耳环什么的,有些神还挺富裕,愿意收这种漂亮小玩意儿。” “但是啊,我还是想离开这里。” 巴力耸耸肩,表示对这个地方的厌恶。 “如果有对付幽灵的办法,说不定我可以逃出去。” 两人一左一右讨论时,一旁蹲在窗台下,悄悄盯了很久的迪亚波罗行动了。 通过询问,迪亚波罗总算找到一个当地乞丐给他指路。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那张憔悴的脸极具欺骗性。 他绕过去,打算从窗子袭击巴力, 他手里握着刀,对方身板太结实,力量上应该不足,因此要快准狠。比如从他的耳朵后捅进去之类的……要让他足够痛苦,无法还击。 那个工匠老头看起来没什么战斗力,他也可以抢了石头就跑。 迪亚波罗额头冒汗,眼睛死盯着肌肉男的一举一动。 巴力突然动了,他转过来,他走到窗子前并往下看! 迪亚波罗堪堪滚过去没被直接发现。 “你在这里对吧!小乞丐!” 巴力四下张望。 “哈哈哈哈我看到了,我看到你用刀抵着我的脖子,告诉你,没用,你那点力气还是留着去街头要饭吧,而且我也没那么容易死!” “我还看到你被我拧断了脖子!” 邪神张狂大笑。 迪亚波罗眨了眨眼,注意到空气中灰尘扬起了不正常的轨迹。 像是被截断了“过程”。 下一秒,巴力真的一手就擒住了他的脖子,高壮男人的手像抓猫一样,把他拎起来死死抵在墙上 “别跟我玩阴的,就凭你还想跟我斗。”巴力语气低沉。 迪亚波罗挣扎未果,用手去抠壮实男人的手,无奈力气不够,很快放弃,然而巴力并没有真正掐死他的意思,只是把他粗暴扔回地上。 “你们在干什么?”工匠老头听到打斗,从门前走过来看。 “这小子硬说石头是他的东西,要我说全天下的钱都是我的呢。”巴力啐了一口,扭头就走。 “你……有操控时间的能力吧……”迪亚波罗趴跪在地,不停咳嗽。 巴力停住了脚步,转身惊愕地看着青年。 “你刚才说看到我用匕首抵住你的脖子,我想那大概是某种预言能力。” 迪亚波罗抬起头,露出个咬牙切齿的微笑。 “第二次了,我第二次看到时间改变,刚才你偷我东西时,树叶没有正常落下。” 而方才他躲闪时,扬起的灰尘也没能正常飘散。 仿佛时间被截断了。 如果是过去,迪亚波罗不会做这么大胆的设想,但经历见过神,见过会超能力的人类,还被传送到荒郊野外跟狼过夜等怪事后,发散思维,猜测一个强大的邪神能操控时间,预知未来,似乎也不那么离谱。 从巴力的表情来看,他猜对了十之八九。 “你……你居然!”杀手锏被猜中,巴力内心的惊讶一点不比迪亚波罗低。 “你的能力,很有趣……” 迪亚波罗盯着他看,一手悄无声息掏出匕首…… 并火速扑向一旁的工匠,钳制住老头干瘦的身躯。 硬是从他兜里扯出了那条项链。 他知道巴力不能隔着远远一段距离发动能力,不然就不会靠近自己再偷东西了。 迪亚波罗打了个滚,硬是从这栋破楼的土坡滑下去,调头就跑。 他倒不在意后续,他只是来取回项链而已。 嗖的一声,一把雪亮的匕首插在他逃跑的前路上。 “你既然知道我可以预测未来,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可以掌握你的逃跑路线吧?” “小子,劝你别挣扎了,赶紧把你手里的宝贝交出来,那不是你该有的东西,然后我会放你一条性命,你可以在这个世界与这些倒影生活到老死,哈哈哈哈哈。” 迪亚波罗绕开匕首,躲入树林,不打算听这家伙的话。 他隐约猜到,自己能顺利来到这个小镇,是出于这块宝石的庇护。 如果失去它,自己的生存只会更艰难,绝不能上了巴力的当。 他闷着头跑,突然风声大作,云不知何时遮住了太阳,让本就不温暖的山间野地骤然暗下来。 迪亚波罗以为是巴力还有什么隐藏的力量,转过头只看到这家伙面露惊恐,结巴着吐出几个字。 “它……来了。” 是它来了,那个最邪恶的存在 幽灵来了,在森林里追猎,飞速靠近,没有人知道它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迪亚波罗愣在原地。 “是你!你刺激到它了!”巴力大吼。 冰冷的处刑者在飞速靠近。 “都是因为你,平时这家伙根本不会来这里!你到底做了什么?!” 迪亚波罗也被这突发情况搞得一头雾水。 “我什么都没做!” “谁管你,那家伙强得要命,还很暴躁,我要看到了,我能预感,它马上就要来了!” “你在这里一百年,就没有对付它的办法吗?!”迪亚波罗也急得大吼。 没等迪亚波罗说完,邪神扑过来一把揪住他,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说话。 “你知道吧,人类小子,从过去到现在,我们从来没赢过它,一次都没有。” “我们无法从物理层面战胜它,它就像个不死的影子一样。哪怕最强的神,长着数头数臂,挥舞数千年前的神造武器,也无法战胜它。” “我们最多只能破坏它,但它从未有过死亡,还越来越强,到后来,连最强的神也无法与它交锋,我们不如过去强大,被它攻击,还不知道要花多久,汲取多少信仰才能恢复。” “它是一个没有起源的东西,谁也不知道它为什么在监狱里,不断惩罚我们。” 森林里某种物体飞速靠近过来,虽然寂静,但可以看到光影的变动。 “它是绝对的恶魔,是神的敌对者,现在它因为你而过来,我们都会被它大卸八块,你会彻底死透!” 他大力收紧胳膊,似乎因为愤怒,想把迪亚波罗勒死。 他力气极大,卡死了迪亚波罗的脖子,逼迫他像肉盾一样迎上漆黑的幽灵。 迪亚波罗眼前黑影闪过,就看到那个怪物站在自己面前。 跟上次一样,察觉不到它什么时候出现的。 ……这家伙的脸在背光中看不清,像戴着某种吸光材质制作的面具。 那面具下大概有什么人类的表情……吧? 一时之间寂静无比,但也没有暴力事件发生,静得能听到巴力自己的心跳。 幽灵用黑洞洞的脸与眼前的二者对视,竟然成了对峙状态。 但没有亮出武器,没有行动,仅仅是看着。 隔了一会,幽灵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滑入阴影。 巴力看着预知的未来画面,恢复成一片祥和的森林。 它放弃攻击离开了。 迪亚波罗等它离开后才切换人格回来。 它不攻击多比欧。 迪亚波罗发现了这个特点。 第一次时就是这样,它注视着多比欧,转身离去。 多比欧睡眠深沉,会屏蔽周围环境,他还没从迷迷糊糊的状态里清醒过来,就被迪亚波罗换回了精神世界深处。 这个副人格充当了绝佳的盾牌。 巴力惊魂未定,瘫软在地上,松开迪亚波罗。 他没想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刚刚幽灵的杀气几乎溢了出来。 “……它居然会放弃攻击离开?” 他摸摸额头,全是冷汗。 “你是怎么做到的?!” 迪亚波罗弯下腰。 “我不介意你之前的所作所为……但你要告诉我这个地方的一切信息,不能陷害我,欺骗我,背叛我,你也看到了,我有办法逃出它的攻击。” “我们来一场对等的情报交流吧。” 迪亚波罗冷冰冰地说。 “你不是想逃出这里吗?” 巴力哑口无言。 但这话居然非常正确。 “说,说得对啊!” 这里气温恒定,总是一副阴雨绵绵的样子,植被茂密,在不透光的树林里走,撞鬼也不奇怪。 “你是说不知道怎么离开?”撞鬼两次并死里逃生的迪亚波罗一边问,一边啃面包。 “我也想离开啊,但你看看周围,谁也不知道这地方有多大,我曾经试过朝同一个方向走,但最后会回到原点。也就是说,这里的空间是扭曲的。” “这里跟我认识的地方很像。”迪亚波罗说。 “没错,这个世界是扭曲拼凑出来的,根本就不符合现实逻辑,但不知道什么样的强大力量让它一直存在。” “这股强大力量还阻止我向外逃,只能进不能出。” “我试过很多方法,但每一次都会把幽灵招惹过来,破坏我们的行动。” “你们?” “我的老朋友们……说起来……我很看好你,不如和我结盟如何?” 巴力龇牙笑起来,打算对之前的种种不快一笔带过。 迪亚波罗两眼直视前方,看起来认真听并在思考,嘴巴一刻不停嚼食物,配上他深邃严肃的五官,有种诡异糅合感。 但他脑袋里大概一刻不停地想着东西。 “你要是不相信,可以来跟我们的参谋谈谈,有什么可以问他,他也曾经是香火胜极一方的大神,来得比我久,懂得更多。” 巴力提出结盟建议后,倒真像是个严肃认真的人了。 迪亚波罗同意了巴力的想法,自从底线被打破,他对超自然现象接受度飞速提升,在去寻找所谓参谋的路上,他试探着询问巴力的能力。 “我同意跟你一起逃跑……但你得告诉我你的具体能力是什么?” “我的能力?我能预见十几秒后的未来!还能删除时间,被删除的时间内,发生的一切都不会干扰我,他们会变得超级迟缓,只有我能正常行动,厉害吧!” 邪神得意洋洋。 “所以你看到了藏在窗下的我?还……删除了时间,让我逃不了,偷我东西时也用的这一招?” “没错,你听我说话时,我把时间删除了,你那绳结我还解了半天,但你很聪明,知道退出我的射程,如果我距离你太远,这招就派不上用场了。” 确实是相当厉害的能力……迪亚波罗突然羡慕起这些神来,还有那两个替身使者。 要是自己也能弄到这么一种特殊力量就好了,就可以行走世间,不受威胁,普通人根本奈何不了自己。 但是自己……曾经在哪里听过吗?时间…… 时间删除? 自己灵光乍现时的想法,竟然真的是事实? “啊到了,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智者,本地最古老的神祇之一。” 他没仔细思考多久,巴力带他穿过一片小树林,走到了某个小庙前。 其实也就是石头和砖块随便垒起来的神龛,但坐在那里的人却极不一般。 “吾乃婆楼那。” 迪亚波罗看着那个浑身金饰,袒露上身,映出华光,闭眼沉思席地而坐的白人男子。 “您是……神?” 尊贵,睿智,理性,完全就是他想象中东方神灵的样子。 “货真价实。” 婆楼那威严地说,给这座破庙镀上一层华光。 “婆楼那还没有完全失去信仰,虽然比起当年地位大降,只保留了一小部分神格,而且其他化身都比他日子更好过……咳咳,这话你千万别当他面提。” “哦对,也别提因陀罗。” “婆楼那和因陀罗在吠陀圣经里原本是同等地位,因陀罗却越来越受欢迎,信徒有亿万,而婆楼那地位一降再降,他对这个也很敏感。” 巴力悄声提醒。 “婆楼那,我带有智慧的人来见你,希望你为他指点迷津。” 被巴力喊到后,神圣男子终于睁开眼,懒散地打量了迪亚波罗一番。 “你带钱了吗?” …… …… 这是,要收费的意思? “他没有钱……那个,我先替他垫着吧。” 巴力尴尬挪过去,大概是掏了某种贵金属。 “我想知道如何离开这个地方。”迪亚波罗提问。 “要想知道怎么离开,就得知道怎么进来的,以及这里是什么地方。” 飞速收下钱的婆楼那说话风格倒是干脆利落,手口配合毫无纰漏,一看就是熟练工。 “……这位神粉碎了众天神的罪恶,也就是粉碎了死亡。他将罪恶驱赶到四面八方的尽头,安置在那里。因此,不要前往边陲,前往异族,以免遭遇罪恶和死亡……” 婆楼那说了一段听不懂的晦涩话。 “……喂婆楼那,别扯梵语,他是意大利人听不懂。” 巴力提醒。 “这里是容罪之处,是边陲,你们的常世是律法的界,这里便是罪异的界。现实是造物主的花园,厅堂,这里就是造物主扔掉边角料的地方,是死亡徘徊的地方。” “据说……在无数次轮回之中,这里才逐渐扩大,如同肿瘤般成了现在的烂样。” 婆楼那神秘兮兮,压低声音告诉他们。 “轮回?”迪亚波罗皱着眉询问这个词。 “没错,轮回,梵天一醒,就是一世,随后再度入梦。” “Samsāra,宇宙的生命轮回。” 雅利安神灵两手结印,十分灵性。 这些话根本没帮助…… 如果有空,迪亚波罗也不介意讨论这种命运,神灵之类的话题,但现阶段他只急于询问情报。 “请问到底……” “要想离开,我就得看看你的命数。”婆楼那把手一伸。 “什么意思?”迪亚波罗疑惑。 “他要给你算命。”巴力附耳提醒。 一位尊贵的,拥有数千年见识和智慧的神,为他算命,岂不是意味着连未来都能看透。 命运…… 命运是个让人既害怕又期待的东西。 “您……就像命运三女神那样,能看透凡人的命运吗?” 如果是,那未免太棒了,他可以知道一切未来会发生的陷阱,可以轻松躲过,立于不败之地。 “不不不,我们业务虽然有重叠,但精度和体验感完全不同。” ?他说什么?他说了“业务”对吧? “她们三个是正经命运女神,是天气预报播导女士,准确度高于我。但我是情感节目咨询,虽然说不出几点几分的风压气压,但能结合你的实际情况说好话,绝不暴露客户隐私,附带人生指导、职业规划,保证让你在不受现实压力打击的前提下获悉运势,实在是服务一流体验感一流的算命选择!来,你要算吗?” 婆楼那滔滔不绝。 …… …… ……迪亚波罗抬头看着巴力,后者一脸尴尬。 不把话听全,就别轻易判断一个人……或者神。 哪怕再高贵的存在,也有不为人知的接地气时刻。 复活节的花园 来都来了,不算可惜,更何况这还是神亲自算命。 迪亚波罗决定无视内心喷涌而出的无力感。 他反复告诫自己高手不问出身,真正的预言家都大隐于市,哪怕看起来比较有个性。 卡珊德拉的预言也没人看得上,这很合理。 “我先看看你的面相。”雅利安神灵凑近了上下打量,时不时“嗯”一声,若有所思。 “你是怎么来的?要如实说,不得隐瞒,否则占卜会出错。” 迪亚波罗于是告诉他自己遇见过神,遇见了有特异功能的人类,被神奇力量扯到了这个地方来,考虑再三后,把博物馆的细节也一并交代了。 “原来如此,你的同伴有打开时空之门的能力,这在神中不罕见,只不过他被忘记好几千年,连文献记载都不多,力量尽失,这太冒险了,一个不稳定的门,根本就找不到方向,到这里来也是情有可原。” 婆楼那分析。 “等等……我从刚才就想问,什么是替身?你家阁楼里的恶灵吗?” 巴力一脸疑惑。 “……我猜大概是某种超能力,不是谁都能用,一般人看不见。” 迪亚波罗只能给出假设。 “他们攻击我,但主人死去后,替身也就失效了。” “……据我所知,有超自然能力的人类可不少。 神能有改变自然现象的能力,凡人获得同样的能力……也不是偶然事件。 但关键在于,他们是如何得到的?你说他们阻拦你偷文物,你偷了什么?” “……一支箭。”迪亚波罗比了个手势,形容了一下箭的形状大小。 婆楼那更沉默了,他似乎回忆起什么让他不爽的事,脑后自带的金光都黯淡下来。 迪亚波罗特别好奇这家伙背后到底什么构造。 “请问那支箭到底是什么?” “很久很久以前,人类有着多种祭祀神的道具。为了与神接近,与宇宙的本质、唯一的真实接近,人类尝试了诸多办法,获取力量,灵魂脱壳,研究哲学,试图看破命运。” 婆楼那眼神空灵,圣光普照,声音也十分磁性,英俊的脸庞可以让罪人都哭着请求超度。 “你说的箭,或许是一种与神沟通的工具。人们通过它,来得到神的认可。” 还没等迪亚波罗思考完箭与神的认可有什么联系,婆楼那把手伸出来,朝他摊开。 “给我看看你的手相。” “手相暗示命运,你不是想要知道未来的路吗?我知道,你很不安。” 他说的确实没错。 迪亚波罗犹豫再三,把手伸了过去。 “嗯,你的名字……是恶魔。人类取这个名字还真是……等等,这手相?” 他的手被翻来覆去的看。 “真是好手相……真美,这手相真美。” 婆楼那抓着迪亚波罗的手就不松开,左右端详,越凑越近,虽然表面依旧庄重得体,但力气极大。 迪亚波罗讨厌被人接触的本能在尖叫,理智又强按不要冲动。 “你拥有光与暗的两面……啊,我看出来了,你被人知道这个真相很愤怒,讨厌被人知道秘密。放心,我不会深究的,就此打住。”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拥有被神宠爱的体质。” 被神宠爱?是指他连日来不断倒霉,反复误入更糟境地的运气吗? 这还能称之为宠爱? 婆楼那眯起眼睛,像个平常江湖骗子一样神秘兮兮。 “没错,被神宠爱,被命运注视,而你不知道。” 迪亚波罗对婆楼那精光乍现的眼睛有点不适,差点后退。 “被注视,被宠爱,被玩弄,被利用……理由有很多。” “神是奴隶主,他们用力量干涉你这样的普通人,赐给你力量,或者陷害你,让你倒霉。”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迪亚波罗难以置信地问。 “利用?玩弄?这能称之为宠爱?” “你无法用人的价值观来评判神,对他们而言,或许拉你进入冥界,或者把你变成别的东西,也是宠爱的表现,而你很弱,无法拒绝,或是选择。” “如果你碰上的是个善神……你或许会获得比别人更多的资源,智慧,容貌,幸运,但一旦遇到了麻烦的家伙……或是原来的那个家伙想法改变,你就会大难临头。” “你们不是对等的关系,如果神要对你做什么,你无法选择接受还是不接受。” 听起来还不如别被他们注意到最好,迪亚波罗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这一点。 “喝!”婆楼那突然两眼圆睁,狠命捏了一下迪亚波罗的腕骨,让他别走神,好好听自己说话。 “求知者,你不能被甜头冲昏了头脑,你正被注视着,就意味着踩在刀尖上。” “你有永不放弃的性格,但你也是盲目的,你不知道自己所做的求生之举,会不会波及未来的安宁……或者说,你知道,但你不会停止。” “如果想长久安稳,你就不能落入命运的陷阱。一条轻松却通向深渊的路,一条荆棘重重却死而后生的路,你总有一天要做出选择。” 婆楼那滔滔不绝一通演讲,听得迪亚波罗不明所以,手被反复抚摸,光线刺得他受不了。 “警惕命运,恶魔。” 他格外强调了几个词,空灵双眼没太聚焦,估计他眼里的迪亚波罗也是模糊一片,仅仅有个人形,预言时强大的气势却让后者说不出话。 “……那我到底能不能离开这里?” 关键问题还是要问的。 婆楼那缓慢站起,手臂金圈映射出光层,但背后的无形灯泡还是紧紧跟着他。 “我有预感……时机成熟了。” “很多年以前,我还没有现在这么衰弱时,曾经发现了异常,关于未来的异常。”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迪亚波罗。 异常? “我们看得比人远,看得比人清晰,我们更早知晓自己的衰退命运,但我们能看到的有限命运尽头,被一扇紧闭的大门拦住。” “那不正常,时间原本无声向前流动,或许会加速,会停止,但命运始终绕时针□□行走,一圈过后,它又回归初始,继续转动。” 婆楼那的意大利语说得很好,就跟普通的意大利人没有两样,对神来说,几门语言大概不算问题,更何况从出身来讲,他们同属印欧语系…… “我感到……命运的机芯被人细调过,拆掉了一个齿轮,或者,更严重……我看不清。” “于是运作出了问题,一切都换了样貌,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另一种形式相遇。”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本来不该是这样?”迪亚波罗惊诧。 “或许吧,但命运依旧很强韧,它会和异常对抗,变回原本应有的样子,这毫厘之差,一定会变为越来越大的裂痕,最后通向谁也不知道的未来。” “细节,细节,或许一个微小的变化,将能改变所有人的故事也说不定!” “所以我们应当行动……你的到来或许是转机,我想你可以找到逃出去的方法。” 叨叨一圈,说了一通含糊的话后,婆楼那给予了肯定答复。 巴力没忍住询问“难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通过这小子,找到出去的路?” “去东边,去复活节的花园,如果我没记错,上一个“活着”来的人类就在那里。” “伊斯特的城堡?但那里不是只有一个普通女人吗?”巴力疑惑。 “你进去过吗?”婆楼那问。 “呃……没有,那个城堡不让我进。” “这次不同……这次我有预感,只要你带上这个奇怪的……我是说虔诚的求知者。你们可能会遇到转机。” 婆楼那神圣的脸给他的话增加了不少可信度。 “记得谨慎行事,幽灵最近很异常。” 他提醒道,而在场的两个人都见识过这份异常。 “它可能察觉到了什么变化,你们得避开它。” “它到底是什么东西?”迪亚波罗问。 婆楼那思考片刻。 “……一个被怨恨缠绕的流浪者,或许,也曾经是个倒影,没有人与它成功沟通过,它也不理任何人。” “但它是毫无疑问的邪恶又无序,最好避开它行动。” 婆楼那坐回去,手边的瓶子插着莲花。 “总之,别去探寻,别去恐惧,只要安分守己,你的命数就很长,不要相信任何甜蜜的承诺,或是看似真诚的话语。” 迪亚波罗整装待发,逃离的希望就在眼前。 巴力兴致勃勃跟着他,非要与他一起走。 “我俩过去认识吗……要知道,我平时不会这么对人坦诚,但一看到你,我就感觉很亲近。” 迪亚波罗思考片刻,挑着眉认真看眼前的男子。 他能感觉到,对方还真没骗他。 “你说对我很亲近?” “命运是有引力的。”巴力回答。 “我认识你,或许也写在了命运的书页里,不管我们是什么姿态,但两个有引力的存在会碰面。” 褐发男人距离迪亚波罗太近了,让人感觉到些许威胁。 “我与你有命运的纠缠。” 迪亚波罗沉默着。 这话太诡异了,气氛都不对劲起来,他为什么靠自己那么近? 还命运? “你可以预测未来?”迪亚波罗还是决定从实际需求出发。 预测未来听起来非常厉害。 “假如有一天你可以看到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后的未来……岂不是看透了全部人的命运?” “依据观测,做出行动,那样未来不就会被改变吗?” “……那我可做不到。”巴力收拾了工具,掏出个罗盘像模像样地确认方位。 “我看不到那么远。” “力量越强,看得越远。” 婆楼那帮腔。 “但看总归是看,命运是早已成型的东西,如果说谁能调整它,大概也只有唯一的真实。”巴力解释。 “谢谢您的指点,您真是一位了不起的神。您值得更高的尊敬……不考虑跟我们一起走吗?”迪亚波罗还挺想拉上婆楼那。 他看起来很可靠,还博学多识。 但从巴力的眼神里他知道自己失言了,因为下一秒婆楼那就气得跳起来。 “妈的,什么尊敬!因陀罗那混蛋就是比我稍微有人气那么一点,居然抢我神庙把我压一头,他那些狗屁事迹老子知道的清清楚楚……我回去了生活跟现在有区别吗?!没有!” 命运指路人婆楼那情绪激动,为人气之争落败、没人在乎、生活艰难而破口大骂,英语、印地语、梵语交错使用,涵盖脏话跨度从公元前直至20世纪末,痛斥当代对精神财富的忽视,尽显愤世嫉俗。 ……看来能预知衰退的命运,也对缓解失败心态没有太大帮助。 “我们神也不会固步自封,任何时代都紧跟潮流,凡人,你也要时刻学习避免被抛下……” 婆楼那解释了自己的与时俱进。 “……刚才是我失态,我的意思是我不回去,如果你还感谢我,在现实世界为我留个名就行了。” “再给我祭点贡品。” 他补充。 “但说起来,你居然是个男人吗?如果不是看到你的手相,我还以为你是大个子女人……” “他是男人……只是憔悴了点。”巴力赶快帮忙证实。 ……迪亚波罗深吸一口气,决定不计较细节,不去想到底眼睛长在什么地方,才能把自己的性别认错,并转头打算离开。 于是归还之路启程。 复活节的花园在集市以东的山上,据巴力说,来自某个富有的女神。 “伊斯特,也就是复活节,她原来可不是什么耶稣复活的纪念日,她比耶稣更古老,是真正的春之女神,而且她运气很好,借着基督教的名义居然越来越强,富得流油,虽然她本人可能挺不乐意的。” “为什么会不乐意?” “因为异教的信仰,让她面目全非,人信什么,神就是什么。” “古老的神得不到几分尊重,现代人都去信什么电视机枪支弹药网络媒体了……那些玩意儿也有神,都是些机械,恶心的东西,还特别瞧不起我们,我可永远都不想遇上他们。” 两人走着走着,路边的景色倒是越来越明艳活泼。 草木生芽,溪水化冰,植被充满了生机,还有鹿和兔子探头。 “欢迎来到伊斯特的春天。”巴力做了个“请”的动作,直指山上一栋大型建筑。 仿佛一个贵妇傲立于群山之间,雍容气质不同于山下集市的破旧肮脏。 这里竟然有这么美的地方。 “伊斯特的种子流落到这里,居然变成了一栋城堡,虽然她在现世,但对这里还有很强的干涉力,这也是众多穷光蛋梦寐以求想要的地方。” “我说,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你都没告诉我呢?” 巴力终于提及重要问题。 “我们俩总得交付些信任,不然怎么合作?” 邪神异常严肃,“先申明,我对谎言非常敏锐,名字有特别的意义,如果你骗我,那我肯定会察觉到。” 迪亚波罗沉吟片刻。 巴力是他在这里好不容易遇上的帮手,那么付出些信任也未尝不可。 从阿施塔特的感知能力来看,神具有一些辨别真伪的能力也不足为奇,那样自己隐藏真名,反而显得扭捏作态。 最重要的是,他直觉对巴力隐藏真名没什么意义。 “迪亚波罗。” 迪亚波罗决定冒个险。 “哦~难怪婆楼那说你是恶魔。幸会幸会,以后我们就是一条道上的了。” 巴力嬉皮笑脸,试图跟迪亚波罗握手,迪亚波罗僵硬片刻,也回握过去。 “我们出去后要怎么办?”巴力提问。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已经离开现实世界很久了,虽然对我而言才一百年,对你们人类来说,是挺长的。人类发展很快,我不确定回去后,当年的那套还好不好用。 干脆回现世后,我们继续合作,我发现你会给我带来幸运,没准以后我也能靠你顺风顺水……” 迪亚波罗倒是认真思考起来,他出去以后怎么办,他的三个同伴都死了,在这里度过这么些天,出去后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道,只能出去以后再考虑。”他实事求是地说。 “说起来,你到底是怎么让幽灵放过你的?”巴力依旧很好奇。 迪亚波罗勾起唇角。 “秘密。” 走了半天,大型的庄园出现在二人面前,这里简直是童话世界,或者糖果天堂什么的。兔子四处跑跳,鸟语花香,春日女神让这里生机永不断绝。 迪亚波罗心想,这地方放现实世界也能当个养老胜地。 可惜庄园大门被厚厚的荆棘包围,呈保护状态。 迪亚波罗依稀从门牌上看出几个字母。 “K-y-r-ie” 一个人名?是城堡主人的名字吗? “城堡可能会不希望外人进去,特别是那个女人在里面的时候。”巴力提醒。 但这也难不倒两人,巴力带上了他收集的工具,蹲在大门口剪荆棘,迪亚波罗则绕着庄园转圈,试图找到其他入口。 巴力剪断荆棘,它们又愈合,忙活半天,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定神一听,还有嬉笑声传来。 是那个棕发年轻女人,穿着款式轻松的居家长裙。 他以前也见过她,她会来山下的集市换东西,女人并不是神,和很多本地流浪者一样,只是个偶尔流落至此的普通人,以往巴力都无视了她。 她和复活节的女仆们过着轻松愉快的生活,如同希腊神话里误入诸神花园,并被允许停留的幸运之人。 不过严格来说,那确实是诸神的花园。 这次可以抓住她,问问出口究竟在哪。 他猫着腰,避免被女人看到,一路溜去找迪亚波罗。 “我们两个合作,剪开荆棘,而你删除它们恢复的时间,再趁机把我扔进去?” 迪亚波罗提议。 巴力点头。 好像确实只有这个办法了。 “我会做的非常小心,如果那幽灵出现了,你来负责安抚它,明白了吗?记住,问那个女人入口在哪。”巴力鼓足干劲。 童话城堡破坏二人组在庄园侧面,包裹着荆棘的漏洞处开始行动,迪亚波罗躲在一旁等候,他听到巴力嗨呀一声,用他惊人的臂力将荆棘扯下,下一秒身体的一半进了庄园。 巴力直接粗暴地把他塞进去了。 他奋力挣扎,荆棘从被删除的时间中回过神来,开始疯狂生长,想阻止他一般,给他造成无数刮伤,但他依旧挤了进去。 他在地上打了个滚,看到荆棘把洞封好,没有追踪他的意思。 迪亚波罗转头前进,然后愣住。 那个居住在城堡中的女人正惊愕地看着他们的入侵,手中的花篮掉在地上。 迪亚波罗想过很多种情况,他们会遇到复活节,或者她的女仆,或者是守卫女神别墅的恶兽。 为此他都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但眼前的景象,足以让他全身僵硬,语言不能。 足以让他维持了数十年的傲然理智毁于一旦。 连死亡威胁都没能让恶魔畏惧,但眼前的事会。 住在女神城堡里的并不是女神,而是迪亚波罗的生母。 在监狱中怀胎两年,给他取下恶魔之名的生母。 数十年前,一夜消失的生母。 他本来以为此生再也不会见面的,罪恶血脉之证。 乖孩子,坏孩子 莫妮卡并不是个好人,她清楚。 她出身不显赫,不愿好好继承家族生意的小店,做一个平稳慵懒的意大利人,每天喝喝咖啡,在青春期抽烟,认识个男人并结婚,婚后带几个孩子去海边踩沙滩。 她有梦想。 她想自己可以凭外貌,成为电影明星之类的,初中起便逃学,高中时跟不三不四的街头青少年鬼混,喝酒飙车,还小试赌博。 但她错信了人,她结交了数个男朋友,沉浸爱情后被一脚踢走,她从姑且还能养活自己,到为男友欠钱小偷小摸。 人堕落都很快,有时甚至难以察觉,莫妮卡从逃课到下决心抢劫银行,也没有多少年。 结局当然是不好的,她被逮捕,判处十年有期徒刑。 在抢劫前与她共度一夜的男友也没了影子,八成死在了哪个角落里。 她进监狱后的前两年,满腹怨恨,却又无奈。 她坚信自己是最不幸的人,命运是如此憎恨她折磨她。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了身体的异动。 竟然怀孕了。 根本没有征兆,没有线索。莫妮卡在一场崩溃中恍惚想起死去的前男友,难道是那个时候…… 但这根本不可能,自己的身体起初没有任何动静。 狱警也觉得不可思议,但还是让她把孩子生了下来,这个婴儿甫一出世,就让莫妮卡背后生寒。 她看到一双恶魔的眼睛。 她给孩子取名迪亚波罗,简单,易懂,也没有给予他姓氏。 耻辱不需要有姓氏,她自己已经足够给家族蒙羞了。 孩子被送养,而她熬过足足八年,监狱里的人对她态度微妙,怀孕两年的女子成为了谈资。 出狱后,面对自由生活的苍凉,她感觉自己像无根浮萍,不得不重新适应社会,申请廉租房,为一顿意面、一包沙拉的价格发愁…… 要是我能解决这些,怎么会去抢劫呢?她想着。 住房申请石沉大海,显然,比她更需要社会帮助的穷人还有很多。 假如我的血脉有用…… 她在神父家里见到了8岁的孩子,乖乖扯着神父的袖子出来见人。 别人都说他性格懦弱温顺,是个乖孩子,这孩子用看到陌生人的表情看她。 莫妮卡做了很多蠢事,她与社会脱节已久,实在称不上体面,她其实记不得自己说了什么。 但她知道那个孩子的眼神是如此阴沉,失望。他很早熟,早熟的让人害怕,莫妮卡猜想他应该是很聪明的。 他没有大喊着扑上来叫妈妈,当然了,他并不熟悉莫妮卡,周围的人观察这对怪异母子时发出了嗤笑,探寻和窃窃私语如芒在背。 莫妮卡尴尬地蹲下。 “迪,迪亚波罗?” 她其实穷困潦倒,难以正常生活,不然也不会沦落到去抢劫,像她这样毫无技能,又长期在监的人,出狱往往意味着再次堕入深渊。 无法回归社会的女人,沦落到继续尝试不法行为,甚至出卖身体,行差踏错一步,就会永远被肮脏的过去纠缠,狱友说过,她已经反复入狱多次。 黑暗在等着她。 迪亚波罗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乍一看,很容易认为他在想着什么。 软弱的,迟钝的,不懂事的小崽子。 她在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拧了他几把,孩子脸上有几分错愕。 慈悲的领养者没有察觉。 “你长得就像那个混蛋。” 莫妮卡泄愤般地抓住小孩的头发,把他拖过来几步。 “你居然过得那么好。” 她不知道自己的脸上写满愤怒与憎恨,哪怕一个迟钝的小孩也看得出来。 由于收入低,她被判定无力照顾儿子,这个孩子得待在养父家里继续生活,而莫妮卡在城里找了份过渡性的收银工作,起初尚能客气对待顾客,后来逐渐不耐烦。 她每天给人买单,数硬币,扫描条形码,重复数百次后下班休息,为了获得一份“社会认可”的职业,按“社会认可”的方式生活。 之所以来收银,是因为另一份可选择的工作是垃圾分拣。 这同在监狱里没有什么区别。 莫妮卡想。 但监狱里的人好歹不会在背后偷偷讨论她的前科。 某个节假日前夕,她下班晚,遇到抢劫,半路上有对持刀的情侣拦住她,夺走她辛苦一天的工资,那是她虚与委蛇,强撑笑容赚来的钱。 而路对面红绿交杂的盛典灯光,一家人欢快的笑声会延续到午夜十二点。 漏气灶台,不理不睬的房东,剥裂的墙纸,时不时会爆的水管,散发怪味的卧室,以及每月一次的水电气账单。 莫妮卡诅咒着世界,躺在她吱吱作响的床上,隔壁是住户被房东驱赶的哀求声,还有挨打的女人与哭闹的小孩,以及那个永远都有人半夜离开的9号房。 这世间有人在光中,有人在黑暗里。 而她只能静静入睡,等待黎明来临。 她儿子迪亚波罗看她的眼神,从试探性的依赖,逐渐转向畏惧。 懦弱的,不识时务的幼小恶魔,总是用那双恐怖的眼睛看她。 某一天,她做了个梦,恶魔一夜之间长大,与她发生激烈的争吵,无非是为了钱之类的事。 她好像又惹了事,会牵连到自己的儿子。 她惹了一件很大的事,会给血亲带来危险的事。 她是前科犯,在这个每天都有人神秘失踪的罪恶世道,惹上麻烦,全家被杀的案件也不罕见。 于是发生了什么? 她被埋进了地下,呼吸不能,挣扎不能,恶魔凑上来,看了看她,毅然决然地把她藏了起来。 不允许她自由,却又舍不得杀她。 他本来就是恶魔,还要这种虚情假意干什么?为什么我的过去不断追着我?! 莫妮卡在挣扎中大声诅咒着。 我必定爬出地狱,把你这肮脏的血脉拖回去,你的命运中写着我的命运,你将永不信任血亲,恐惧血亲,并失去血亲的信任,为此痛苦受累。 这个该死的,没有一丝光的世界! 她还没来得及发出更多咆哮,儿子反倒是痛苦地捂住了头,接着身体缩小,变成一脸茫然的另一个人。 莫妮卡惊恐地看着这种变化,意识到儿子的异常与邪恶远超自己想象。 ……接着发生了什么? 是恨意,是绝望,是模模糊糊成为了灵魂一样的存在。 梦里不该有天堂的。 她不是值得被救赎的人,她的儿子更是。 但某种温暖的光明包围了她。 醒来时便是在这个城堡之中。 什么都没发生,仿佛只是个普通的噩梦。 起初几天,她到处呼救,一些青春美丽,打扮得犹如橱窗里玩具娃娃般的女性出现,说这是主人的城堡。 主人?莫妮卡询问。 是春天与复活的女神,伊斯特女士。 她们嘻嘻哈哈地说,在城堡里插上百合,放下一筐筐兔子,并将彩蛋放在地上滚来滚去。 “这样可以驱逐恶魔。” 她们告诉她。 你再也不必被恶魔烦扰了。 莫妮卡无法相信这是现实,她有吃有喝,颇为富足,仿佛神话里诸神的殿堂,摆满了美食珍馐,绮衣华服。 她每天看着太阳升落,从窗里可以看到山下的四季交替。 而城堡里却永远是春天。 这是她本来想要的生活,她本来就想要这样富足安宁的生活。 她开心到甚至丝毫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迪亚波罗幻想过很多与母亲的初遇,毕竟从他出生起算还有8年刑期。 他预想过很多母亲的面貌,神父说圣母玛利亚会无偿爱世人,说他的妈妈就是这样一个纯善完美的女子。 他起初是相信的,直到8岁那年亲眼看见服刑期满的母亲归来。 生活就是如此残酷,他以为的圣母玛利亚,是一个憔悴,邋遢,眼神躲躲闪闪,被世人鄙夷的前科犯。 她不会像圣母雕像那样,对自己流露出慈爱,她看自己的眼神,甚至带着危险。 他理解了神父也会说谎,哪怕善意的谎言也是谎言。 有的人生而光鲜,而有的人出生就带着烙印。 他第一次意识到,对他而言,过去是耻辱的。 幻想被命运揭下遮羞的帘幕,他们看到了并不完美,甚至丑恶的彼此。 他被母亲不友好的举动弄得疼痛无比,但这又是背着神父发生的事,他不擅长为自己辩解,面对他人指责也多半十分困惑,习惯表现懦弱后,母亲的行为也越来越过分。 据说从小看彩色电视的人,才能做彩色的梦,迪亚波罗梦见了某个未来。 他被“血亲”威胁。 这位母亲惹上了黑手党,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恐惧与危险。 他原本梦想当个渔夫,却落到不得不作出选择的地步。 放弃血亲,保全自我,还是让她活着? 命运急速追来,他一时的幼稚决定,令他一错再错,毕竟有时候,人就是会遇到两难的情况。 如果只是没有关系的人就好了,可偏偏是血亲。 他认为可以活下来的母亲,成了他彻底堕入黑暗的导火索。 他从此颠沛流离,以谎言度日,不断自保,不断因为自保犯下更大的错,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就如同他的母亲年轻时第一次决定抢劫那样。 这个梦境的可怕让他半夜从床上惊醒,接着便再也睡不着。 某段话清晰灌入他的脑海。 “你必将因血亲而深陷不幸,如同你的母亲,这就是命运。” 他是相信启示的,而这份信任更加深了他的恐惧。 克罗诺斯打败乌拉诺斯,又被宙斯打败,而宙斯恐惧自己的女儿雅典娜。 这里就是命运,这应当是命运。 接着发生了什么?他完全想不起来。 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某件很关键的事。 对,他向神祈求,让他的过去消失。 “能否改变我的命运?我愿意以一切作为代价向你交换。” 迪亚波罗从来没有如此虔诚过。 莫妮卡失踪了,没有再来纠缠他与神父。 神应允了。 至少迪亚波罗是这么认为的。 他起初隐隐察觉不对,但探究心一转即逝,因为这样才理想,终于可以回归平静,不被过去的任何隐患打扰。 这是他遇到的第一次神迹,从那以后,他坚信神灵存在。 接着他遇到了多纳泰拉,那个完美的女孩,神赐的女孩。 他们是如此的合拍,他完全不顾周围人惊诧的目光,想要跟她在一起。 快乐的,没有顾虑的生活。 然而又失去了,遇到莱塔的那天后,又失去了。 他总是重复命运螺旋般的悲剧,从渴望,短暂拥有,到失去。 巴力感觉形势不对,迪亚波罗进去了怎么没动静,不知道得手了没。 他四下张望,突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躁动,从森林深处传来。 迪亚波罗抓着莫妮卡的胳膊。 “你是怎么来的?!你不是失踪了吗?”他已经丧失理智,异于常人的瞳孔看起来像碎片。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我来这里很久了!”莫妮卡竭力挣扎。 “你走开,你放开我啊,你这个肮脏的恶魔,我不认识你!”。 迪亚波罗松开了手,看着生母扯回胳膊,并与自己保持着一段距离。 她的脸跟十多年前一样,可能儿童的记忆有偏差,记忆里她是很漂亮的母亲,但脸上总是笼罩着愁容与不满,看到自己时也并不开心。 她在这里过得应该还不错,皮肤光洁没有皱纹,衣服干干净净。 “你说我肮脏,但如果我很肮脏,你也同样肮脏,我们有血脉联系。我们都有见不得人的过去。” 迪亚波罗语气毫无感情波动,反驳着莫妮卡的话。 “告诉我出口在哪里?”他厉声提问。 “出口?”莫妮卡十分诧异。 “对,逃出这个世界的出口。”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说慌,你比我们待得都久,立刻告诉我,我必须离开这个鬼地方。”迪亚波罗坚持认为她知道。 莫妮卡咬住嘴唇,不想看迪亚波罗,说是待得久,但她其实根本没察觉到时间流逝。 迪亚波罗步步紧逼,情绪起伏令他语气格外冷硬,他试图用这种方式强压内心的更深处的恐惧。 他本来应该不会再见到莫妮卡才对。 但他却被卷进种种意外,一路到了这个地方。 如果只是巧合,未免太过夸张,这只能是命运…… 不,绝对不要,这怎么能是命运啊! “我见到你只是个意外,你一定隐瞒了关于这里的秘密,赶快告诉我!”迪亚波罗抓着莫妮卡,森冷的目光盯着她。 他要逃出去,他不能死在这里,他才不要被命运牵着鼻子走! “你难道就不想回原本的世界去吗?!”迪亚波罗急躁地询问。 生母步步退缩,她姑且是个强壮的女人,但此时此刻,也在气势上压不过长大的孩子。 “我根本不想出去啊!” 莫妮卡终于崩溃咆哮。 “我在这里过得很好!我根本不想见到你,我也不想见到别人,反正命运也只会折磨我,让我一直倒霉,让我的家族蒙羞,我也没想过为什么会怀上你啊!” 女人尖锐的声音穿透了墙壁。 “我已经很丢脸了,你还要让我回去面对他们,我要怎么生活?!那个世界根本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我讨厌你,还有你们村子里那些穷鬼,他们都瞧不起我,还有那些……那些警察,我原本不该是这个样子的,我为什么这么穷,现在只是稍微过上好一点的日子,你就又冒出来了!” 她涕泪横流,句子都说不完整,发泄式地推拒着迪亚波罗,试图对他又踢又打。 迪亚波罗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莫妮卡并不想走?在她看来,这个娃娃屋般的世界,难道比现实世界好吗? 莫妮卡咬牙看着迪亚波罗。 “你让我离开,是想对我干什么?!我知道,是你推了我一把,我才来到这里……你恨我,想害我,现在还来破坏我的平静生活吗?” “你在说些什么鬼话?我推了你一把?”迪亚波罗十分惊讶。 莫妮卡咬住嘴唇,她无法解释那些奇诡如同梦境般的经历,她一度怀疑自己早就死了,但当她看到迪亚波罗第一眼时,就清晰认识到,自己还活着。 “迪亚波罗!你干了什么!不是说要低调行事吗?”奇怪母子的对峙还没结束,被荆棘刮到浑身血口子的巴力出现了。 “你把原计划给吃了?!这才一会儿你犯了什么事?!” 幽灵朝着城堡走来,几步间就移动大段距离,活像用了电影特技。 城堡的荆棘根本抵挡不住,幽灵挥剑斩下,荆棘连同大门一起被撕裂。 “幽灵要来了!” 巴力几乎抓狂。 “为什么你一进来幽灵就跟过来了,绝对是你害的!它现在全身都是杀气!杀气你懂吧?!赶紧想想办法啊!你的好运气呢?!” 为什么幽灵总是死死锁定自己的位置? 短短时间里就遇到了三次? 迪亚波罗打算按照之前的办法,让多比欧短期操控身体,以迷惑敌人。 他双手搭下来,把睡死了不愿意醒来的副人格换出来。 多比欧是不会长大的小孩子,面貌非常有迷惑性,拥有无辜大眼睛与软弱胆小的气质,从迪亚波罗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同伴”起,就依靠他的伪装解决了不少麻烦。 而此时此刻他相信自己能解决,前几次的经验证明幽灵或许对弱小生物没兴趣。 多比欧的眼睛刚刚露了一半。 多比欧的身体还没来得及切换。 幽灵破门而入,摧枯拉朽,将房间内的三个人如同纸片般吹飞。 “我不会让你骗我第三次。” 清晰且冰冷的声音传来。 原来他会说话,原来他是有理性的吗? 迪亚波罗滚出去老远,头磕到一阵阵发晕,瞬息之间只来得及想到这句话。 而且他第一次知道,杀意真的可以凝结成杀气。 不然周围飞出去的门板碎片,是被什么力推动的? 他知道自己在骗他。 这大概是他愤怒的原因。 “你休想跑。” 迪亚波罗原地滚了一圈试图稳住身体,几乎动用全部生存本能。 “巴力,你能预测他的行动吗!”迪亚波罗怒吼。 “预测也……” 预测也没用。 巴力在心里咆哮,但距离他心里想,组织语言,并通过嘴巴说出来,还有不少时间差。 他试图观察当前局势。 幽灵是个近战爱好者,不爱观察,也不思考,更可能是他单纯的反应快。 捕兽夹合拢是没法躲开的,毕竟人的眼睛要捕捉到画面,传入脑内,再决定应对方式,需要不少时间。 这就是人类的极限,而对于平时就较为迟钝的迪亚波罗来说更不可能。 迪亚波罗堪堪爬起,仰头看着迫近的阴影,脸上惊讶的表情都没有收回。 如果他的动态视力更强,就能看见自己长发被幽灵袍角割断的画面。 因为太快,连布都化做了刀。 死了就什么就都没有了,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看到幽灵手上的利刃,以及那个替身使者切口平滑的脖子。 在极短的时间内,迪亚波罗喃喃自语,大脑思考到最快。 没有比死更重的惩罚。 只要还活着,一切都能重来。 他才不要在此认输,他的命运还不应当终结。 他理应是胜利到最后的人才对。 他绝对不要像莫妮卡一样,对命运束手就擒,也不会蜷缩在角落里生存。 他要往上爬,他要证明给她看看,一个肮脏的恶魔能做到什么程度。 他绝对不要被过去战胜,他一定要变得够强,强大到绝不输给命运。 过去,是神赋予的考验,只有战胜过去……人才能成长。 既然神已经恩赐了他神迹,那么此刻也设下了考验。 无法逃跑,不愿死去,那唯一的选择就是反抗。 迪亚波罗站起来直面眼前气息黑暗,犹如深渊降临的敌人。 他下意识抓起匕首反身向敌人刺去,几乎不去思考能不能做到。 这家伙有弱点吗?大概也有人体构造。 他不明白为什么不去尝试,对,自己离他很近,他碰得到,完全可以打他个措手不及, 当人在紧急关头,有可能爆发出野兽般的潜质,忘记紧张与恐惧,此刻的迪亚波罗就是这样。 “我才不输给你,我要活下去,我绝不能……” 绝不能还没说完,他感觉手里空空,匕首飞了出去。但惯性还在,他借力前扑,用尽全身每一个细胞的力量反抗。 指尖硬质的触感告诉他,他扒住了那家伙的脸,没能碰到他的眼球之类脆弱部位。 还没来得及感觉恶心。 对方身体一侧,他失去重心前扑,脸被划出血口子,接着身体轻盈地飞了出去。 他感觉后脑一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扔硬币 迪亚波罗从后脑疼痛中醒来,感觉自己躺在硬邦邦的石板地面上。 睁开眼后好一会,他才后知后觉昏迷前发生的事。 自己遇到了生母,敌人赶来,自己被逼到冲上去反击。 等等,他还活着?脑袋还在? 他赶紧摸摸自己脖子,动了动手脚确认是否还在。 “别看了,你没有伤。” 一个陌生的声音。 不是巴力,莫妮卡,或者多比欧。 迪亚波罗像猫一样跳起来,差点四肢并用退到后方,打起了十万分警觉。 幽灵盘坐在面前,两手都没有拿武器,就这么盯着他。 莫妮卡则被破门时的冲击甩飞,晕了过去。 幽灵倒没有如迪亚波罗猜想那样腐烂皱缩,反而有一张很年轻的,与活人无异的脸。 兜帽也拉下,露出一头微深的短金发,苍白的皮肤。 除了死气沉沉,其他还好,至少不会看到就被诅咒。 他抬起眼睛看了一眼迪亚波罗,瞳孔似乎有异于常人的光泽,乍一看会让人想起金属,同他本人的气质一样。 肃杀,锋利,古老,但迪亚波罗莫名联想到了葬身战场的人们,锻造的火焰,和飞溅的血迹。 非常多,非常多飞溅的血迹,猩红地狱般的刑场。 迪亚波罗只想把任何手能够到的武器,扔上这家伙的脸。 “你……不杀我吗?”迪亚波罗犹豫着问。 幽灵没说话,上下打量着他。 迪亚波罗能清晰感觉到被剖开,被评价,被注视,并打上一个“没有威胁”的标签,像工厂的冻肉般被推到下一车间。 “迪,迪亚波罗!我还以为要被宰了!”巴力连滚带爬过来拎起迪亚波罗的领口,跟倒罐头一样上下抖动。 幸好迪亚波罗还没有散件,不然就得找块布把他裹上,并送去烧成小盒子。 “你刚才疯了吗,冲上去跟他硬拼!” 其实是激动的迪亚波罗冲上去,一头撞到幽灵身上,随后被借力轻轻扔了出去,并用剑柄给后脑来了一下,彻底昏迷。 从暴起到被制服不超过两秒,十分丢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 迪亚波罗迅速缩到后方,跟幽灵拉开安全距离。 “我见过你。” 幽灵凑近细看迪亚波罗,把后者逼得身躯绷紧。 “我见过你……不止一次。” 他神经质地念叨,用手在迪亚波罗脸前虚晃一下,试图抓到些什么。 迪亚波罗竭力不被他碰到。 “你想偷走这里的灵魂,我不允许。”他瞟了一眼旁边晕过去的莫妮卡。 “你还骗了我几次,你想用虚假的灵魂,来隐藏自己。” 他什么都知道,迪亚波罗心想,但他只能翕动着嘴唇,干巴巴地提问。 “你……你想要什么?骗了你……会有什么……后果?” “欺骗姑且不论,你想逃走对吧?” 幽灵指出了他们的目的。 “这里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破坏规矩,就得做好觉悟。” 他想干什么?迪亚波罗越发警惕。 “我在这里待得非常无聊,来陪我玩一局吧。” 幽灵伸出一只胳膊,他除了脸之外,浑身都遮得严严实实。 清脆的一声,幽灵磨损严重的手甲里掉出一枚金色的硬币。 “陪我玩一局抛硬币,来决定你的命运。” 迪亚波罗一脸惊诧地看着幽灵。 “你选一面,由我来抛,只抛一次,谁选的面在上谁就赢,一旦看到结果就不能反悔。” 幽灵缓慢而清晰地告诉他。 “你赢了,我就饶你一命。” “你输了,我就砍下你们的头,插在木桩子上。” 他说这话时,迪亚波罗仿佛感觉有一根针管,从脊椎的两块骨头之间插进去,抽取出其中的液体。 幽灵有双金属色的眼睛,这令他看起来比较接近无机物。 “作弊或者拒绝,我也会杀你。”他低声恐吓着,仿佛刚从地狱中爬出来。 迪亚波罗彻底意识到,自己暂时还没有跳出困局,而且依旧受到死亡的威胁。 幽灵起身时遮住了阳光,他动作带起的风似乎都很锋利,迪亚波罗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粗暴地抓住胳膊拖起来,他的挣扎却只能让手甲嵌进肉里,十分疼痛,腿勉强站直。 幽灵捡起那枚小小的硬币放进人类青年手中。 “选出你的幸运面,然后顺从命运吧。” 概率是五五分。 一半活,一半死。 巴力的预知并不能帮上忙,从决定要赌一局开始,他就被掐住脖子,像抹布一样扔出了房间,没来得及进行任何反抗。 从力量到敏捷度都被碾压。 迪亚波罗则被留下,为自己和巴力的性命做最后努力。 他竭力保持冷静,他想了很多方法,又一一否定,他非常后悔没有在撒赫尔大谈赌场作弊时认真听细节,他左看右看那枚硬币,试图从正反面分出轻重,以确定哪一面更好落地。 他没见过这种钱,一面是他不认识的图案,另一面是手执天平的忒弥斯,金属被磨得很亮,但厚薄很均衡。 “快点!”幽灵嘶声催促他,声音一下变大,刺得人神经都在战栗。 迪亚波罗闭上眼睛。 “……我选这面。” 他指着那个他并不认识的图案,而非女神。 “好,那另一面属于我。”幽灵的声音非常冷淡。 迪亚波罗还什么都没看清,那枚硬币就从手中消失,到了幽灵手里。 “只抛一次,谁的那一面在上,谁就赢。” 手一翻,硬币高高飞起,迅速落下,一下被拍在幽灵掌中。 迪亚波罗手指细微地颤抖着,而冷汗不断沿着额头流下。 他一向非常相信自己的运气,从小到大都有人说他运气好,而他自己也这么认为,尤其是近日突逢意外后,不幸与超常的幸运总是伴随自己。 他也一直坚信神给过自己不一样的启示。 “准备好了吗?”幽灵打算移开盖在硬币上的手,揭露答案。 “等等!”没等对方动作,迪亚波罗叫住了他。 “你赢了可以杀掉我,我赢了却只能活命,赌注不公平!” 迪亚波罗突然开口。 幽灵顿住,向他投来疑惑的眼神,但没说话。 迪亚波罗呼吸急促。 “我要求加注,如果我赢了,你不仅不能伤害我,还要帮我离开这里!” “你敢跟我提要求?” 幽灵询问,脸色非常可怕,强而压抑的气势,足以让整个亚平宁半岛的小孩都睡不着觉。 他与迪亚波罗贴得极近,青年可以感觉到浓稠黑暗从正面席卷而来,几乎可以瞬间吞没人的理智。 “但是……” “……但是你还是停了下来……停下来听我说话。” 迪亚波罗吞咽了几下,竭力挺直腰背,但由于高度紧张,他自己的语气也僵直刻板,无法掩饰颤抖。 他必须赌一把,既然这是场赌局,那他才不要逆来顺受地死,哪怕只是在垂死挣扎。 城堡外风声大作,幽灵似乎把象征他邪异的风也召来,玷污了这个地方。 “……好,如果你赢了,我不仅不杀你和你的同伴,告诉你怎么出去,还会帮你做一件事。” 半晌后,幽灵出乎意料地同意了。 迪亚波罗错愕地看着态度变化的他。 等等,他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难道这是陷阱? ……他是邪恶无序的东西,万一说话不算话呢? 他根本看不出幽灵的想法。 “但与之相反,你如果输掉,就要承担更大的惩罚,我会挖出你的灵魂,让你永远徘徊在这个监狱中,跟那些倒影一样。” 幽灵与其说是幽灵,倒不如说是深渊恶魔,他好像有种把声音传到脑中的力量,能直接把恐惧灌给神经元。 迪亚波罗的腿不由自主向后动了一下,全身本能都在尖叫着逃跑。 他从来没这么恐惧过,他只能在一个不明真身,未知又充满恶意的存在面前颤抖。 他的大脑甚至绝望地想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 幽灵会在揭露答案的那一刻杀掉自己,一切许诺全部作废。 “那么,揭示命运吧。” 还没等迪亚波罗为自己的选择后悔,幽灵移开了手。 那是一枚金币,朝上的一面是个十字架,与镰刀状圆弧组成了一个奇怪的符号,像字母h。 不是忒弥斯。 迪亚波罗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你赢了。” “命运是站在你那方的。” 幽灵毫无感情地说。 房间里一个昏迷的女人,三个清醒的男人,全都围在一起。 巴力刚从恐吓与暴力中缓过神来,他完全无法相信迪亚波罗居然用这种方式逃过一劫。 “说真的,我在做梦吗?你居然毫发无伤?”邪神有点呆滞。 他刚刚与平生所见最凶恶敌人两次打照面,居然都没缺胳膊少腿,只是脑袋青了一块。 “……我也不知道。”劫后余生的迪亚波罗也僵住,试图理解眼前的局面。 “正如我所说,我会放过你们,帮你出去,并且替你做一件事。” 幽灵起身,没有攻击的打算。 “等等,你还跟他加了赌注?!”巴力难以置信。 “……” 迪亚波罗不知道说什么好,该说他真的运气绝佳吗? 他以为会遇到对方作弊,反悔,或者歪曲承诺,但幽灵竟然什么都没做,完全遵照了约定。 难道自己看错了?这家伙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种杀人狂? “……这里是伊斯特的城堡,从她长出来时,地下就有条裂缝,可以出去,回你所说的现实世界。” 幽灵没理会内心复杂的二人,指着石板地面。 巴力欲言又止,他好奇幽灵为什么这么了解城堡,但他本身就很怪异,众神一般也都将他当纯粹的疯子看待。 他暂时还不敢招惹这家伙。 “那么,你要我帮你做什么?”幽灵指了路,转头问迪亚波罗。 他是真的打算履行承诺。 迪亚波罗想。 迪亚波罗在教堂长大,听过许许多多与魔鬼做交易,因为贪婪而落入陷阱的故事。 力量,财富,荣誉。 这些诱人的东西,背后往往隐藏着极高的代价,与其去招惹这些风险,不如直接拒绝。 “我……” “等等,让我跟他说两句话!” 没等迪亚波罗开口,巴力突然叫停。 始终坚定与迪亚波罗站在同一派,也不得不与迪亚波罗一派的巴力,硬是在幽灵的眼皮子底下把青年拽了过去。 “他给了你承诺对吧?”巴力压低声音,带着兴奋。 “对……”迪亚波罗疑惑点头。 “你运气果然好,这可是多年来从没有人做到过的事啊!” “承诺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东西,对你们人而言尚且如此,可对这个世界的家伙来说,承诺是意义,当他们因为承诺去往现实世界后,就会被牢牢束缚。” 巴力每说几句就看一眼幽灵,避免被他听到。 “什么意思?承诺会有这么大的作用吗?”迪亚波罗十分疑惑。 “那家伙在这里漂泊了很久,但你来了,你给了他机会,让他许下了承诺,这样一来,他就重新与你所象征的现实世界产生了关系。” “这是规则,哪怕神亲自来到人间,也要遵守的规则,他会被承诺所困,而你有机会成为他的掌控者。” 巴力说出了最后答案。 迪亚波罗听懂了他的意思。 “……你是说,让我利用他的力量?” 操控这个幽灵?用所谓“承诺”的力量? “可他要是对我不利该怎么办?” “确实有风险,但人都想跟未知做交易,风险越大,收益越大。” 巴力邪笑着说。 “人要做多大的事,就要有多大的贪婪,如果你有往上爬的决心,那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在你面前,未知的力量,独一无二的力量,一旦得到,其他人在你眼里只不过是弱者。” 他拍拍迪亚波罗的肩膀,悄声告诉他。 “你将走向巅峰。” 幽灵绕着昏迷的莫妮卡转了几圈,像是在审视她的状况。 “我想好了。” 那个与他打赌的人类终于打算给出回复。 “那么,你想要我做什么?” “协助我,帮我击退敌人,保护我的生命安全。” 迪亚波罗说得很直白。 这确实是他目前为止,颠沛流离生活中的最大诉求。 “你很强,而我需要你。” 幽灵抱着臂,歪头认真思考起这个人类的要求来,他虽然依旧阴鸷可怕,但确确实实在考虑迪亚波罗的话。 “可你马上要离开这个世界。”幽灵回答。 “对,所以我希望你跟我一起走。迪亚波罗回答他。 幽灵挑了挑眉,对这个回答有几分惊讶,这也是他第一次露出恐吓之外的鲜活表情。 “……去你的世界?” 他会不会察觉到自己的想法?迪亚波罗不确定。 但他确确实实承诺过。 幽灵迫近迪亚波罗,与这个本身就很高的人类持平。 “这世间一切,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每做出一次选择,就会牵动命运,回答我,你相信命运吗?” “……相信……”迪亚波罗这次没有后退。 “但我必须跨过命运的试炼。” 经历与莫妮卡的见面后,他确实感受到某种力量,无形的,牵动自己的力量。 但他绝不认输,他不想被这股力量支配。 “为了跨过试炼,我想得到你的协助。” 片刻后,幽灵昂着头,冷酷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迪亚波罗。 “我同意,我会遵守承诺,在现实里成为你的力量,保护你的安全。” “城堡地下室的大门背后就是裂缝,通往现实世界,这是最近的通道,但几乎无人知道,而且门只允许特定的人通过。” “这里只有你和她,符合出去的资格。” 幽灵指了指迪亚波罗和莫妮卡。 “只有无害与无罪者可以出去。” “等等,那我怎么办!我费了这么大劲跟这个小子来,就是为了离开,怎么可能让他走了把我扔下!” 巴力慌了。 出去的条件居然这么简单,迪亚波罗倒是可以直接走人,那他的努力岂不是白费? “绝对不行,我就是为了出去才跟过来的,迪亚波罗,你不能丢下我!” 迪亚波罗也烦恼起来。 先不论那个什么无害与无罪者的定义就是什么,他确实需要协助者,他脑中构思了一些事,而吸纳同伴是不得不做的事。 要怎么解决才好? 还没等他想明白,刚刚还剑拔弩张的家伙开口了。 “我之前干掉的那个家伙,那个木屋前的人类,他有什么特殊力量吧?” 幽灵问。 “……是替身,他自称是替身使者。”迪亚波罗也想起了那个人,并惊讶于这家伙的主动开口。 “原来叫替身……”幽灵思考了片刻。 “那东西是力量,强大的力量,缠绕在灵魂中,几乎是长在了一起,而那家伙用精神操控着力量……有趣。”幽灵解释。 “你看得出那东西的本质?”迪亚波罗惊讶。 “我的眼睛很好。” 幽灵自从撕下面具后,就开始说话,表露出跟人差不多的一面,难怪巴力说他难以捉摸。 “你没有替身对吧。”幽灵突然问起迪亚波罗。 “你的灵魂里还没有那种东西,你是空白的。” “你的意思难道是……”迪亚波罗似乎明白了。 “你可以把他视为你的替身,让他进入你的灵魂中,这样就可以通过大门。” 把神视为替身? “为什么你认为这样可行?你们和替身难道有什么共同点吗?” “替身是精神。” “人都有精神,只不过各分强弱,那个人类的精神非常强大,才能单独凝聚成实体,并干涉现实。” “这世上还存在一种由精神凝聚而成,并且同样干涉现实的东西,你也已经见过了。” “是神。” 迪亚波罗醒悟般道出了答案。 “没错,神就是无数人的信仰,所凝聚成的‘替身’,所以让神成为某一个人类的替身,应该也行得通。” 迪亚波罗从他开口时,就隐约猜到了这重联想,而巴力迅速恢复了激情。 “那还等什么,快行动啊!” “等等,我的灵魂……能承载你们两个吗?我是说,之前的替身使者好像也只有一个替身……” 他倒不是担心被当成偷渡箱子,他是担心一个神,一个幽灵附着在自己灵魂中的风险。 要是有严重副作用怎么办? “你为什么要担心?你不是有两个灵魂吗?” 幽灵一脸奇怪地说出了惊人的话。 “你之前,不是两次把那个小孩的灵魂换了出来吗?” 他果然知道…… “双生灵魂,你可真是个奇特的人类。”幽灵眯着眼睛打量他。 巴力则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你身上还有这种秘密?这就是你之前不告诉我的秘密?”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 他还特意“好心”地安慰了一句。 迪亚波罗目光冰冷。 他被看穿了,他此刻十分不适。 但比起不适,他想到一些更说不通的细节。 幽灵可以看穿人的精神,可以看到替身,也就意味着,自己第一次遇到他,以多比欧姿态出现时,他是知情的。 他不攻击多比欧,不是因为多比欧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知道自己与多比欧的关系,却两次采取无视的态度。 为什么放过自己? 他有什么理由? 但他把这话压在心里,只当什么都没察觉到。 莫妮卡还没醒。 迪亚波罗坐在旁边看了她很久。 “你们原来是母子啊……” 敲定逃亡方案后,巴力对新队友的认识又上了一个台阶,并腹诽迪亚波罗这人太奇怪了。 巴力知道不少比这更扭曲的亲子关系,血腥的,为权力争夺你死我活的。 作为不太受主流认可的“邪神”,看惯了不可见人的祈祷诉求,他很清楚人(以及神)的底线之低。 因此他也懒得去干涉迪亚波罗的家庭问题。 但谁知道呢,人的复杂性远超想象。 迪亚波罗盯着生母看的眼神太专注,时间太久,散发出一种隐隐悲苦之感。 十年不相见,相见了也不美好。 没准他俩根本没有正常相处的可能性。 但他气质过于黑暗,沉思的样子在任何故事里都会被人认为是反派。 黑暗到旁观者都对迪亚波罗心生警惕了…… 莫妮卡静静沉睡,干干净净,容光焕发,营养充足,没有乌青的眼圈和贫苦带来的凹陷脸颊,也没有被质问责难生下不齿之子的羞愧。 她还裹着一条大概是自己织的毛衣,针法练习的不错。 伊斯特(easter)是生命,是春天,是耶稣死后三日重归天堂的日子。 她即是“复活”。 苦难中死,洗脱耻辱,至此复活。 “这个地方,还挺美的。”迪亚波罗突然开口。 确实非常美。 “我们走吧……该走了……她,如果要走,也随时可以离开吧?” “这要看她自己。”幽灵回答。 迪亚波罗别过头去,不能,也不敢再看莫妮卡了。 重归那不勒斯 伊斯特城堡地下的“门”倒是非常华丽,房间里满是兔子,彩蛋,糖果,粉红包装,如同走进一个大小姐的玩具储藏室。 古旧木门已经长出了藤蔓与青绿的植物。 看来现实里人对神的印象也会变成他们的一部分。 “当然了,他们本质都是一样的。” 迪亚波罗僵着脸接受世界观的一次次轰炸。 他们按照既定计划,由迪亚波罗和多比欧的灵魂各自携带一个“替身”。 “准备好了吗?”巴力摩拳擦掌,准备跟心情复杂的迪亚波罗来个灵魂层面的拥抱。 邪神的身体像沙子一样融化,留下一团黑影奔了过来,迪亚波罗顷刻间有了想吐的冲动,可能因为这并不是真实的替身,但肉身又茫然无措,不知遭遇了什么。 他稳住身体,头晕脑胀。 “你……”他看了一眼幽灵,这个邪祟轻盈无声地走过来,迪亚波罗没忍住闭上了眼睛,却什么感觉都没有。 睁开时,只剩他一个了。 “你快冲过去啊!”巴力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难道替身使者也是这样的吗?这简直是被恶灵附身。 他转头鼓足力量,推开了大门,迈了出去。 然后一脚踏在1985年的那不勒斯街头。 第一场秋雨还没有来,路面干燥,地中海的夜晚很冷。 他回来了。 随即立刻趴在地上干呕。 巴力拍拍趴在地上连胃都要吐出来的迪亚波罗,大概是负担两个“替身”太辛苦,几乎是刚落地的瞬间巴力和幽灵就弹了出来。 街上多出一个破衣烂衫,和两个衣着复古的人,不过意大利街头也没人在意这些时尚细节。 “我自由……我自由了啊啊啊!!!”巴力用浑厚的嗓音怒吼。 幽灵四下观察,对车水马龙的世界很感兴趣。 迪亚波罗吐完了才爬起来,他看了看日期,自己离去也不过半个多月,没有发生时空错乱的异常。 他松了口气。 “跟我来。” 他之前的据点变化不大,巴力一把撕烂了门锁,家具维持着他们离开前的样子,积灰不深,饮用水需要换,没有人闯入,还是一个平和的家。 可惜回来的只有迪亚波罗。 他用手抚过椅背,毫无形象地坐到了沙发上,闭着眼睛。 “他们不会回来了……这里的东西可以随便用,如果你们也要吃饭的话,我想休息一下……” 他话都没说完就蜷在沙发上睡着了,青年个子特别高大,加上蓬头垢面,如同一个落魄摇滚歌手。 巴力和幽灵对视一眼,默默走开。 没有不好的东西,迪亚波罗做了一个幸福的梦,梦里令他恐惧的东西都消失了。 他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还是被电视声吵醒的,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挪到了卧室床上,不知道他们谁干的,出门一看,巴力正按着游戏手柄。 “迪亚波罗!这个东西太好玩了!”巴力哔哔按个不停,对现代社会接受度惊人的高。 “我去洗澡。” 巴力沉迷电视游戏,随口嗯了一声,他玩完一局后想研究研究这个时代,随手翻开几本旅游杂志和新闻报刊。 “嗯,意大利统一……都一百多年了?啧,加里波第那家伙也死了?” 巴力嘀嘀咕咕为自己错过的历史感慨,听到背后浴室的开门声。 “嗯,你洗完了,我也去……” 然后看到裸着上半身,胸口晃着蓝色石头的迪亚波罗。 巴力终于懂那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迪亚波罗还没擦干头上的水,就看见巴力像个路边抢包的流氓一样锁定了自己胸口的宝石。 “……你?” “你到底从哪弄到这东西的?” 迪亚波罗勉强扯开对方的手,护住阿施塔特的遗物。 “一个朋友留给我的项链。”迪亚波罗不明所以。 “这不是一般的宝物,它的原主人叫什么名字?”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迪亚波罗皱着眉反问。 巴力大概是看迪亚波罗不想透露细节,于是松开手,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好吧,我本来还想告诉你这块石头的秘密呢~看来你已经很清楚了。” 迪亚波罗察觉到了不对。 “什么秘密?” “就像约柜和圣枪一样,这是一件神器,里面残留着原主人的力量,但我可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你。” 他话里的不确定性越多,迪亚波罗就越好奇。 “……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哟哟,开始着急了吗?”巴力笑得露出一排牙齿。 迪亚波罗看他戏弄自己的样子,也懒得继续纠缠。 “不说算了。” “那是阿施塔特的宝物。” 迪亚波罗看向门边插入这场对话的幽灵。 ……他手里拿着什么?那个是披萨吧?是街头连锁店的披萨吧?他认得出那个红色的纸盒。 这家伙上街去了?! 他居然还知道穿普通人类的衣服上街?那件机车服从哪里搞来的? “她是迦南的女神,阴性的象征,长此以往你或许会被她同化。” 幽灵没对迪亚波罗的惊愕作出反应,而是继续“好心”解答。 然而这句话隐藏的巨量信息,让迪亚波罗像只刚穿上衣服的猫一般僵硬了。 “……同化?” 他吐出这个危险的词。 “……有些神会把信物送给人,表达宠爱,但凡人会被信物里强大的力量影响,逐渐遇到一些怪事。” 巴力好死不死凑上来跟腔。 “但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啦~如果这东西属于阿施塔特的话,她已经失权很久,对你的影响大概微乎其微。” “那个影响具体是指什么?我会被影响到什么程度?” 迪亚波罗警惕询问,坚决避免一切模棱两可的回答,诸如“微乎其微”、“大概没事”、“随便就好”。 他不想为可能发生的危险后续负责。 “你会变得更……有魅力。”巴力斟酌着用词,试图选出个不让气氛更诡异的说法。 “她是祝福女性的神,那个时代……女性大多是祈求生育顺利才祭拜她,所以她集中了原始女神的特征,美,生育,母性,她曾经是权倾一时的大神,迦南到处都是她的雕塑……” 美,生育,母性。 听起来没有一个是迪亚波罗需要的。 “这个石头会扭曲他人的认知,我和婆楼那都差点认错了你的性别,把你当成女人,现在看来,我们看到的是阿施塔特的幻影,她一定程度上能干扰思维……” 干扰思维? 迪亚波罗倒是仔细思考起来。 “以及你会更容易得到爱情。” ……好奇怪的功能。 听起来跟街头占卜师差不多,女中学生会喜欢的话题。 “怎么样?要不要把石头给我?”巴力最后问他。 “反正这块石头的好处主要作用于女性,对你没什么帮助,既然你不需要可以给我,我会让它发挥更大价值……” “我拒绝。”迪亚波罗毫不犹豫。 他想起阿施塔特把自己推进木屋时的样子,以及她惨死的样子。 石头在佑护他,他能感觉到,是一种细若无物的佑护。 他其实也没有机会问阿施塔特为什么在大街上选择了自己,不知道自己何以成为了她的命运。 “……这是她留给我的东西。”但他不想把这个东西交给别人。 “你确定?我可以把它卖了赚一大笔钱哟?”巴力不死心。 “不要。” 迪亚波罗其实很固执,特别是涉及某些话题时,但他的固执区别于常人,往往以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表露出来。 幽灵把披萨放下,朝着迪亚波罗走来,中断了这场对话。 “吃饭了。” 迪亚波罗惊讶地看着他。 原来披萨是买给自己的……买给自己的?! 他昨天还威胁要把自己切片,现在居然给他买吃的? “你哪来的钱?!”迪亚波罗难以置信。 “……钱在柜子里。”幽灵居然回答了。 ……原来没有上街打劫。 “你知道怎么用钱?”迪亚波罗更好奇了。 “你为什么认为我不知道?”幽灵理所当然地反问。 ……因为他是个昨天还穿着盔甲,在无人之地游荡,看起来与现代社会完全沾不上边的家伙。 “如果神传话给你,肯定会用你能听懂的语言,用你能接受的方式。”幽灵回答。 “而死者也一样。” “你们是人,你们出生时就不断用肉身吸收记忆,供给精神思考,维系意识。” “而我不同,我的意识来自遥远之地,与你们的物质世界没有关联。” 幽灵丢下云里雾里的话,一边表达“他是超自然现象,懂人类常识这件事非常合逻辑,买个披萨小菜一碟。”这件事,一边打开披萨盒。 迪亚波罗低下头。 是他买过的那家非常难吃,又咸又硬的披萨。 显然懂人类常识也不代表事事精通,连超自然生物也无法避免被旅游景点的热门店铺欺骗…… “我们下一步怎么办?”巴力询问。 放弃挣扎,打算用难吃披萨果腹的迪亚波罗坐在沙发上思索。 他不能再靠之前的方式生活,他依然是逃犯,阿施塔特、撒赫尔、摩洛已经死了。 要怎么办才好?出国? 他想起了多纳泰拉,想起了撒丁岛。 …… 过去这种东西虽说麻烦,可真要彻底摆脱还有些舍不得,所以才会陷入两难的境地。 但他也与之前不同了。 他看了看幽灵,他坐在沙发上,像昆虫学家制作标本一样,小心翼翼摊开一本旅游杂志。 那张脸像死亡拓面一样看不出感情。 迪亚波罗一直弄不懂那些在人群之间游走的人,是如何观察他人情绪的。 他就什么都看不出来。 眼神交流,察言观色,迪亚波罗只能从对方的脸上看出非常明显的惊讶,愤怒,和厌恶。 瞳孔明明是个很简单的构造,要如何从中看出情绪? “你这孩子,真是迟钝。”神父曾经无奈地说。 但迪亚波罗此时从幽灵身上感受到了愉快。 他像第一次触碰物质世界般,缓慢翻阅那本书刊,上面写着“佛罗伦萨三日游”的旅游广告,还有小麦肤色的沙滩美女。 幽灵翻过一页又一页,在卡布里岛蓝洞那里停留许久。 “那个……”迪亚波罗尝试开口。 幽灵感觉到他在叫自己,抬起了头。 “我……该怎么称呼你?” 总不能一直叫“喂!”或者“你”吧? 幽灵低下头继续琢磨旅游杂志。 “怎么叫都无所谓。” “……” 迪亚波罗不知道幽灵的实力究竟能有多强,但大概比杀死阿施塔特的替身使者更强。 如果这家伙,真能完全成为自己的助力的话,应该有机会洗脱罪行,重归原本的生活。 他不想过颠沛流离的生活。 “这家伙没名字,他一直都游荡在监狱里,现实里的人没见过他,也就不给他取名字。” 巴力在一旁凉飕飕地说。 现实世界里的人没见过他?没有名字? 那他岂不是没有信仰和精神力的补充? 但他却还能存在…… 难道,精神力并不是维系这些超自然生物的必备品? 幽灵对巴力的介绍也浑不在意,只是自己做自己的事。 “既然这样……我给你……起一个名字?”迪亚波罗思考良久提问。 巴力的表情有些意外,幽灵翻书的手也停了下来。 “叫你克劳斯如何?” 行走人类社会,总不能没有名字,现在的幽灵看起来跟活人没有区别,倒不如帮他想一个融入人类社会的身份。 “你觉得怎么样?”迪亚波罗决定再征询一下幽灵的意愿。 这个强大,想法不明,看不出动机的不死者,如果惹到他,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麻烦。 “我同意。”幽灵,不,克劳斯平静地接受安排,低下头继续沉迷于自己的世界。 出乎意料的好说话。 幸福平静生活的最基本条件是什么? 对迪亚波罗而言,是合法的身份,与足够的金钱。 前者暂时无力解决,后者…… “我们要赚钱。”迪亚波罗制定了目标。 赚了钱,才能自保,应对种种突发情况。 特别是他还背负着一桩命案的情况下。 他不想因为金钱问题,沦落到与莫妮卡一样的局面。 “我……因为一些过去的事,不方便抛头露面,为了安全,得赚钱。” “有了钱,我可以借用意大利黑手党的力量,为自己洗脱罪行。” “你以前还惹过事?”巴力拿出摩洛的窖藏,轻松拧开瓶盖。 “这与你无关,但很麻烦,我必须解决才能重回正常人生活。” 巴力切了一声,对迪亚波罗死死保护自己私生活与秘密的行为不满,但也没有说什么别的。 “我无所谓,我出来就是纵享生活的,不过你可真穷。” 他指指迪亚波罗乱七八糟的住处。 “你要怎么赚钱?”克劳斯倒是问了关键问题。 那么要如何赚钱? 迪亚波罗第一反应是巴力的预知能力。 “你能赌马吗?还有猜彩票,你不是能预知未来吗?就像电影里那样。” “不,不行,你以为我没考虑过吗?我跟他们有仇。”巴力否决。 “跟谁有仇?” 巴力捂头痛苦起来,“赌场的神。” “赌场这东西,是无法彻底战胜的。” “你一进去,他们就关窗,让你分不清白天黑夜,一直坐在桌前玩,必要时还会往场里加二氧化碳,等待你精神疲惫。” “然而玩得越多,获胜概率越低。如果只是一两场就抽身走,那还有赚头,可一旦多起来,你与赌场筹码的不对等就会让你越来越难赢。” “赌场之神精通心理学与概率,榨取那些蠢货们的钱财,吸干他们的灵魂。” 我敢保证,你和我走进那不勒斯,不,全意大利任何一个赌场,立刻就会被“他们”的手下踢出去。” “……比如蒙特卡洛赌场?”迪亚波罗想起个熟悉的名字。 巴力发出痛苦的哀嚎。 “该死的老虎机吸血鬼,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混蛋私下做了什么,他答应我的分成是一分没给……摩纳哥现在怎么样?” “如果你是指摩纳哥公国的话,依靠蒙特卡洛赌场经济繁荣,蒸蒸日上。”迪亚波罗想了想回答。 巴力嫉妒地咬着牙。 ……这家伙以前到底结了多少仇? “预测证券交易?”迪亚波罗再次试图提出可行的办法。 “预测过度会被大人物围追堵截,他们早就把这个领域瓜分殆尽,想用超自然能力作弊绝对会被追杀……除非你本身就很有钱。” “开店?” 毋庸置疑,得有启动资金。 迪亚波罗刚洗完的头发都干了,他随便揉了揉,还毛手毛脚揪下几撮,话题也没有多少进展。 从白到黑到擦边,各路方法一个个讨论后,他们发现最后结果都指向——要有钱。 想赚钱,得先有钱。 巴力坐倒,暗骂这个嫌贫爱富的世界,从他避世起到现在足足一百年,人类也没有什么进步。 然后他上上下下打量迪亚波罗好几眼。 “我突然发现,抛开阿施塔特的影响不说,你长得很好看。” 巴力突然开口。 “干脆你去跳脱衣舞吧……你这张脸一定会大受欢迎。”巴力狡黠一笑,试图转移气氛。 迪亚波罗无语地看着打起自己主意的邪恶神灵。 要让他跳脱衣舞,不如让克劳斯来跳。 迪亚波罗把目光转向旁边始终没有参与讨论的幽灵。 他刚刚意识到这家伙其实很英俊,符合人类审美,或许能靠…… “想都别想,我没有帮你赚钱的义务,我只保护你的生命安全。” 幽灵连眼皮都懒得抬,毫不留情掐死了迪亚波罗的希望。 迪亚波罗再一次感受到战斗力不能当饭吃的残酷现实。 那不勒斯港作为驻南欧美军的重要基地,以及超大吞吐量的巨型港口,每天都有无数游船货轮进进出出。 迪亚波罗在安茹城堡旁边闲逛,坐在广场花坛边愁思。 如果不是有钱的买卖都被帮派把控,他至于这么小心翼翼生活吗? 他回来后也不忘出门打探情报,刚刚在报亭买了份报纸,被大闹的菲兰杰里博物馆失火一事上了头条,烧掉无数藏品,重创科莫宫,人人痛惜。 参与者之一的迪亚波罗毫无愧疚,毕竟跟他一起行动的三个家伙,个个都比博物馆藏品历史还古老。 他很想知道那支古董箭的下落。 替身使者,身怀异能,连弱小神灵都能杀害的强大人类,而这样的人类都想要得到那支箭。 其中必然有超乎他想象的内幕。 然而报导不够细致,并没有提及具体藏品的损失,事后处理也含糊其辞,那不勒斯政府在这件事上居然高效了起来,实在奇怪。 迪亚波罗刚放下报纸,就目击了偷盗现场。 那不勒斯港到安茹城堡的这条街是治安重灾区,移民,盗贼成群结队,连中餐馆都不敢敞开大门迎客。 小偷快速准确地拎走长椅上那个人的行李,朝自己的方向跑来。 本来他是不想管的。 但那受害的小子一副呆滞迟钝,毫无觉察的样子。 ……跟多比欧被人偷东西一个样。 而多比欧被人偷东西,通常都是自己帮他解决,不然非得连人带包一起丢了不可。 正在为生计烦恼,内心有点暴躁的迪亚波罗鬼使神差一抬腿,急匆匆的小偷被绊了个大跟头,面朝地摔下去。 这下心里舒服了。 失主总算回过神来,刚好看到高大的青年一把抽走行李,小偷放弃,愤愤夺路而逃。 “在街头不要发呆。”迪亚波罗把行李扔回给原主人。 失主看着迪亚波罗,一双蔚蓝的眼睛来回打量迪亚波罗的脸,几乎愣在原地。 几秒后才起身,用英语不停说谢谢,隔了一会反应过来,改为流利的意大利语。 这小子看起来不过15,16岁,长相非常清秀稚嫩,书卷气很重,一口明显的北方话,难怪在那不勒斯没有防备心。 “太感谢您了,我的资料都在包里,如果没有您,还不知道会有多大麻烦……” 迪亚波罗摆摆手。 “保持警惕,这里小偷很多。” 他本打算离开,却被失主热情挽留,坚持要回报他。 他架不住对方的诚恳,最后表示可以喝杯咖啡。 “我叫洛伦佐·法尔科,请问您如何称呼?” “罗西。” 洛伦佐意外的话很多,他讲了半天自己如何从美国留学回来,遇到延机,落地就被偷等一系列事。 “真没想到回家居然会这么倒霉,幸好有您在,您在港口边,是有事要办吗?” 迪亚波罗不想同他寒暄,只感觉礼数尽到,差不多可以走人了。 “不,我在找工作。” 前往西西里 “找工作?您有经济困难吗?” 洛伦佐十分意外,毕竟迪亚波罗穿着得体良好,他不知道对方曾经熟练进出奢侈服装店不带钱,还以为迪亚波罗是什么富家公子。 阿施塔特的气质教育不是白费的,但其实迪亚波罗也就这身行头看起来像回事。 “……嗯,我最近手头比较紧,喝完了吗?没事的话我就走了。” 迪亚波罗心不在焉,他只想去那不勒斯港的黑市情报处,问问最近有没有什么好买卖,或者黑手党的活动消息。 “……您要是需要,我可以提供帮助!” 洛伦佐突然主动地说。 迪亚波罗很意外。 “我从小被家人送到美国读书,但爷爷要过生日,要求我必须回家,您帮了我大忙,如果您需要,爷爷一定愿意为您提供一个工作。” “等等,你从国外回来,为什么不坐飞机?而是来港口?”迪亚波罗好奇地问。 “因为飞机很危险……没事,爷爷让我坐船……坐船也没什么问题,我喜欢海。” 洛伦佐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 一口一个爷爷的,他爷爷究竟是谁? 这个小鬼难不成是什么很有来头的人物? 洛伦佐匆忙地摸遍全身,试图在他那派克衣的兜里找出什么东西,从行为举止可以看起来他确实没说谎。 完完全全就是个刚出校园的学生。 “东西呢……去了哪里……啊啊找不到了。” 不仅是学生,还很呆。 “罗西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我的徽章不见了……怎么都这个时间了!” “总之,请您一定要接受我的感谢,如果需要的话,这个月10日下午6点,您能否来那不勒斯港一趟,就在检票口,我一定会想办法帮您解决工作的问题!” 他激动的脸都红了,仿佛不约定时间地点,迪亚波罗就要从他面前逃走,一去不回头似的。 成群结队刚放学的中学生踩着滑轮从旁边经过,商量着晚上的消遣。 “你……到底是什么人?”迪亚波罗问。 “您愿意信任我的话!我一定会告诉您!但时间有限,我得走了……” 洛伦佐又狼狈地拉起他的行李箱,向迪亚波罗使劲挥了好几次手,一脸歉意地离开咖啡馆。 “先生,您的卡布奇诺与布朗尼~” 咖啡这时才端上来。 “你回来啦?有什么赚钱的渠道吗?” 看到迪亚波罗回来的巴力雀跃地给他开门,唯一的人类心情复杂地看着两个超自然生物赖在家里,不打算动弹。 “我打听了一些黑市上的消息。”迪亚波罗无奈地说。 他其实也是初次与黑市情报商打交道,过去是跟着撒赫尔一起,这一次去,惯常的接头人看到他,随口问,“只有你一个人来?” 迪亚波罗无法说出自己过去十几天的超自然经历,总感觉连黑市都不会拿这样奇诡的事当情报卖。 当他要离开时,接头人叫住了他。 “撒赫尔死了对吧?” 迪亚波罗回头。 满手纹身的接头人抽着烟看他。 “干这行的都死得快,今天他没有跟你来,果然已经死了吧?” 迪亚波罗犹豫片刻,只能点头。 接头人耸了耸肩。 “既然他再也来不了了……我就送个免费消息给你,当还那家伙一个情。” “最近有传闻,西西里的费里尼家族,一个本该名不见经传,没什么大产业,也没什么话语权,靠与其他强势家族往来外交维持地位的小家族,突然赚了一大笔钱,地位突飞猛进。” “黑市最近都在传他们的发财秘密。” 迪亚波罗从那不勒斯港回来,坐在沙发上,把几张报纸摊开。 巴力已经喝光了摩洛最后两瓶酒,拿着瓶子走过来看。 “费里尼为了洗钱,并购了数家珠宝店,会所,酒吧,和巴勒莫码头部分使用权,额度大到引起了其他家族的警觉。” “难道他们,挖到了海盗的宝藏?” 巴力问。 “看我干嘛?开个玩笑啦。” “我问过,费里尼的旧产业没有任何变动,这是一笔突然出现的财富。 迪亚波罗没被打断,而是继续说下去。 “这笔财富的根源,就是药,据说是一种猩红的液体。” “费里尼家族把这玩意儿标出天价,卖给欧洲的老牌贵族,号称有延长寿命,治愈绝症的功能,效果强到只剩一口气都能救回来,还能赐予人永生。” 迪亚波罗拿出一张照片。 “这是拍卖场偷拍到的,费里尼不允许向外传输这种药的影像资料。” “这东西像血。”巴力看了一眼。 “你确定这是真的药吗?” 迪亚波罗看了看那个不太清晰的玻璃瓶,偷拍者显然也没掌握好角度,使照片格外模糊。 “我也不确定。” “卖药给有钱老家伙也不是稀罕事,我以前见多了。” 巴力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我见过许多贵族,19世纪我曾经活跃在日不落帝国女王的阴影下。” “格雷伯爵,威斯敏斯特公爵,罗斯柴尔德男爵,曼切斯特公爵。” “他们个个都想长生不死,试了许许多多方法,包括信仰我。” 巴力指指自己,得意一笑。 “他们认为,把灵魂卖给邪恶又不择手段的神,供奉并祭祀,就可以换取长久的生命。” “可惜,连我也不知道如何永生。”巴力摊开手,大方承认他一百年前的诈骗行为。 “永恒是无法实现的,所以我怀疑这种药的真实性。” 迪亚波罗沉默再三,情报贩子说得头头是道,就算有一个贵族钱多人傻,可那么多同时犯傻,迷信费里尼的假药,这可能吗? 他还想再求证一下。 “克劳斯……” 迪亚波罗看了看一旁专注于摆弄遥控器的幽灵。 “你能看出这是什么东西吗?” 克劳斯眼睛很好,不,他或许有某种独特的“视线”,能看穿事物的本质。 而对这种药,需要一个能辨别真伪的人。 幽灵放下了遥控器,把频道定格在有奖竞猜节目,起身走来,扫了一眼迪亚波罗的照片。 然后又拿过来仔细观看。 他这种配合,让迪亚波罗有些许不安。 不止配合,他自从来到现实世界,连那股凶暴阴冷之感都减弱很多。 难道这就是被“承诺”束缚的效果吗? “这是神的血。” 幽灵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 “神血?”迪亚波罗难以置信。 巴力一下从沙发上起身。 “我不会看错,这是充满怨恨的神灵之血。”幽灵表情淡然,语气却十分肯定。 巴力和迪亚波罗面面相觑。 “费里尼在卖神的血,他们或许与神达成了某个交易,或是走了运,垄断了血的供源……” 迪亚波罗分析。 “把神的血抽出来当药卖,真有他们的。”巴力感慨人类的投机性。 “不过如果是神血,就说得通了,赐予人旺盛的生命,许多神都可以做到。” 邪神舔舔牙。 “没想到现代的神会落魄成这样。” 其实更落魄的神也存在,只不过巴力还没见到,迪亚波罗回忆起收留自己的三个队友,内心复杂。 “你打算怎么办?迪亚波罗”巴力问。 迪亚波罗扶着下巴思考。 “……如果……” “如果我也可以得到那种血……” 他缓缓道出。 “或许能成为我的机遇。” 西西里岛,自公元前3世纪成为罗马的一个省起,就深陷动荡与混乱,希腊,拜占庭,阿拉伯,诺曼人轮番统治,本岛自带的富饶土地和战略位置,让各方势力都惦记这块肥肉。 历经多个王朝,更换无数统治者,西西里人民在压迫和搜刮中越来越民风彪悍,发展出成套自治方案,在混乱中求取秩序。 俗称治安差,不服管教。 “自从科波拉拍了那几部电影后,全世界人都对这地方的黑手党心生向往。”巴力饶有兴趣地翻看旅游杂志。 他们三个正在那不勒斯港的登船口,准备前往西西里首府巴勒莫——费里尼家族的据点。 撒丁岛青年自离开家乡以来,第一次踏上意大利另一大岛。 他递出伊拉里奥·罗西的假证,顺利通过心不在焉的检票员。 巴力和克劳斯根本不需要检票,他们只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检票员背后。 肉身无法隐藏,还处于社会性死亡状态的迪亚波罗很是羡慕这种随意性。 他收拾船票,拉起行李箱,到巴勒莫需要整整一夜。 “罗西先生!” 一个有些耳熟,又充满惊喜的声音出现在背后。 迪亚波罗回头。 那张脸……洛伦佐·法尔科? “您真的来了?!太好了,您是来赴约的对吗?!”洛伦佐激动地三步并两步,冲到迪亚波罗面前。 不……他其实都忘了还有这件事,这只是巧合。 “呃……洛伦佐。”迪亚波罗犹豫一下,还是打了个招呼。 “我等了您很久,您果然出现了!”一副呆样的天真学生满心以为罗西先生是来赴约的。 “难不成……您也要去巴勒莫?!”洛伦佐的惊讶不能更明显了。 迪亚波罗缓缓低头看票。 预定于18点30分出发的歌诗达·托斯卡纳号。 与洛伦佐的船票一致。 海水滚滚后涌,海蓝色主基调的五层轮船驶离了那不勒斯港,朝着第勒尼安海以南前进。 迪亚波罗正僵硬地跟洛伦佐·法尔科坐在船舱餐厅里聊天。 “伊拉利奥先生,能遇上您实在太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去巴勒莫,您愿意接受我的回报吗?” 他竟然还惦记着回报…… “……你上次说的?愿意帮我找一个工作?” 既然无法离场,随口寒暄也不是不行,这小子的眼睛太亮闪闪了。 “是的是的……不知道您是否愿意来我的公司工作?” “你的公司?” 迪亚波罗这时才注意到洛伦佐手腕那低调一闪而过的光。 在与撒赫尔的相处中,他也看了不少鉴定奢侈品的方法。 那个很明显是某种贵价腕表…… “确切来说,是我家族的公司……只要您愿意,为您安排一个职务也没问题。” 家族,公司,安排职务。 结合这些关键词…… 洛伦佐·法尔科,是个有钱少爷? “你……家里很有钱?”迪亚波罗犹豫着问。 洛伦佐羞涩地挠头,把柔软干燥的亚麻色头发揉得有点乱,含含糊糊地说。 “……呃……还好啦,我只是想尽可能回报您而已!” 据这位絮絮叨叨的小少爷说,作为归国以来第一个向自己伸出援手的人,罗西先生是一个如此亲切,温和,富有包容心的家乡人。 而且罗西先生真的来了港口,还同他一道去巴勒莫。 这一定是命运!!! 迪亚波罗抽搐着嘴角,听着这个蜜罐里泡大的小少爷极富激情的表达,并试图与他交流巴勒莫的名胜古迹。 洛伦佐极其关心迪亚波罗的生计问题,话里话外都是担忧,仿佛他再不出手帮忙,可怜的罗西先生就要沦落到在那不勒斯街头要饭,并与流浪猫抢地盘。 “那个,洛伦佐,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想休息了,明早五点就要起床,工作的事我再考虑一下吧……” 被缠住好半天的迪亚波罗只能委婉提醒他注意时间。 洛伦佐恍然大悟,立刻起身连连道歉。 “……是我太激动了,真不好意思,您请休息。” “明早见,罗西先生。” 洛伦佐挥手离去,并佐以依依不舍的神情。 迪亚波罗在船舱内部逛了几圈,看到船舱商品展示柜里的纪念T恤,上面印着西西里岛的岛徽,还放了几个冰箱贴,钥匙串,与小手链。 西西里岛徽是蛇发美杜莎之头,与三条环绕的腿。 “……Sicilia并不是这座岛最初的名字,Trinacria才是,来自希腊语。” 旁边一同观看的旅游情侣在聊天。 “这里最开始的住民是希腊人,他们从爱奥尼亚渡海而来,在埃特纳火山脚下修建了剧院……” 迪亚波罗察觉到几个暗处的阴影,是几名衣着朴素,但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子。 他们之前就盯着自己,到底是什么人? 迪亚波罗警惕地回到房间,这帮人倒也没追上来。 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响起了播报,购买渡轮托运的人已经先一步下到船舱取车,迪亚波罗起床吃早餐。 早餐是两片香肠,小杯意式浓缩,可颂,以及背后果不其然出现的洛伦佐·法尔科。 “罗西先生,昨晚休息得好吗?” 其实不太好,他半夜还被空调冻醒,船舱房间的气体很冷,被子也只有薄薄一层。 “还行……你呢?” 因为困倦而清晨低血压的迪亚波罗给予了不冷不热的回应,但显然对洛伦佐有极大鼓舞。 “我很好,罗西先生,您接下来要怎么安排行程?” 迪亚波罗本来打算在巴勒莫找个酒店住下,慢慢调查费里尼的财源之谜,找到那个流血的神。 对于这次行动,巴力不置可否,表示支持。 “你的运气向来很好,我直觉跟着你会有好事发生。” 至于克劳斯。 他虽然不主动帮助迪亚波罗,但听到要去巴勒莫,且人类青年可能身处险境时,还是跟了过来。 迪亚波罗有些分不清他是出于“履行保护迪亚波罗的承诺”还是“想旅游”而行动。 毕竟那家伙的脸几乎看不出表情,且一下船就消失无踪。 算了,自己一个人行动倒也清静。 黑市上已经有不少眼睛盯住了费里尼,迪亚波罗也不例外,但他有信心,自己今非昔比,巴力和克劳斯的存在对大多数人类而言都是未知。 而他可以利用这种未知之力往上爬。 “我还有事。”迪亚波罗模棱两可地回答洛伦佐的提问。 洛伦佐已经收拾好了他的行李,费劲地站在迪亚波罗身边。 “罗西先生,能否留一个您的联系方式?如果您考虑好工作的事,我一定全力帮您解决。” 这小子虽然冒失,但家教良好,很有礼貌,迪亚波罗对他生不出什么恶意,于是点了点头。 “希望您的旅途顺利……呼,我也要去处理爷爷交代的事了,真希望能顺利解决。” 洛伦佐深呼吸一口,给自己打气。 “你的爷爷?” “是的……我爷爷叫朱塞佩·法尔科,他经营着米兰的很多产业……” 朱塞佩·法尔科…… 朱塞佩…… 朱塞佩·法尔科?!?! 他听过这个名字! 米兰最有势力黑手党家族的掌门人,就是朱塞佩·法尔科! 迪亚波罗猛地抬头。 “说实话,我第一次代表家族出席这种重要场合,不知道能不能处理好……费里尼先生2岁孙女的生日宴会,真搞不懂。” 洛伦佐依旧喃喃自语个没完。 精神一振的迪亚波罗硬是从他的话里识别出了“费里尼”这个姓氏。 那不勒斯情报商卖给迪亚波罗的消息中,除了“费里尼贩卖天价药品赚大钱”,还有极重要的一条。 北方的魁首法尔科家族,要接受费里尼家族的投诚,并为此派出了使者,在巴勒莫谈判。 使者,处理爷爷的任务,背后鬼鬼祟祟盯着自己的视线…… 还有家族,企业,安排工作。 这下都说得通了! 眼前躲躲闪闪,不敢提起家族正职,又希望迪亚波罗接受好意的洛伦佐·法尔科,就是那位米兰头号教父的亲孙子! 那位支配意大利地下世界,委员会教皇候选人朱塞佩的宝贝亲孙子! 实在太巧了,自己最近的运气可真是诡谲。 “有什么问题吗?罗西先生?”洛伦佐一脸茫然,甚至什么都没察觉到自己已经暴露了身份。 法尔科教父怎么想的?派这样一个又傻又天真的小鬼来。 相比迪亚波罗的暗暗腹诽,洛伦佐·法尔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当成了幼稚的小屁孩,他拎起行李,打算下船。 “我也要走了,罗西先生,您如果顺路,要不要……” “顺路。” 刚刚不顺路,现在突然顺路了。 不管背后的视线多么危险,有两个超自然生物保镖在手的迪亚波罗,当然不可能放过眼前一脸茫然的肥羊洛伦佐。 “我们走吧,聊聊你的……那个任务。” 迪亚波罗坚定地回答。 理想 “由于卡塔尼亚历史上数次毁于埃特纳火山的喷发,西西里岛的首府便迁至巴勒莫,时至今日,埃特纳火山也活跃不息,卡塔尼亚的火山岩教堂很有特色,如果可能的话,真希望您跟我一起去看看。” 洛伦佐指着远处。 “巴勒莫的诺曼风格教堂别具一格,与北方文艺复兴式建筑不同,保存着圣罗莎莉娅的骨灰盒,她在16世纪拯救了瘟疫中的巴勒莫,现在也以她的名字建立节日……” 洛伦佐站在钢板画前品评。 “据说再往南的阿格里真托神庙之谷气宇轩昂,遗留着古希腊人的建筑精髓,往而这里开车过去只要……” 洛伦佐开始看地图。 迪亚波罗沉默地听着洛伦佐的旅游指南。 他还没说完吗?!他为什么那么兴奋? 他们在巴勒莫街头闲逛,距离洛伦佐的“任务”开始还有一整天。 迪亚波罗推说自己是为拜访好友而来,而好友刚刚有紧急情况离开巴勒莫,自己只能在原地等候。 这段等待的时间,他可以“顺便”陪洛伦佐逛一逛巴勒莫古城。 没想到这一逛就是一上午。 大概是迪亚波罗跟洛伦佐在街边攀谈太久,一旁蹲在街边的学生们注意到了这两个人。 几个染了头发画着妆的女生靠了过来, 她们私下讨论了什么,发出一声声兴奋的尖叫,时不时偷瞄洛伦佐,还有几个翻着白眼表达不屑。 迪亚波罗突然发现这小子非常讨异性欢迎。 仔细看看……还真是,长得像电影里那些眼睛很大又水润的美少年。 迪亚波罗毫不掩饰的打量让洛伦佐脸红得不能再红。 “罗西先生……” 他十分局促,耳朵像水煮的龙虾。 “她们很想跟你聊天,你平时都不和同学交流吗?”迪亚波罗问他。 “可我……” 洛伦佐越发憋闷。 “我已经读完大学了……”他有点不好意思。 等等,他说什么? 迪亚波罗愣了一下。 “你……读完大学?”迪亚波罗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我已经是硕士了……我本来还想继续申请PHD,但爷爷不给我时间,让我必须回来帮他的忙……” …… …… 迪亚波罗决定收回之前说这小子很傻的话,也瞬间理解了为何老教父派他来参加宴会。 这种可怕智商,外在居然一点都看不出来?! 迪亚波罗想起刚刚洛伦佐看不清路,一头栽到自己身上,还手忙脚乱的样子…… 他明明长了双很好看的眼睛,眼神却很不好使,果然天才都有点这样那样的问题。 两个人走出诺曼王宫后遇到一株株开满粉色花的异木棉,淡黄的花蕊深处有斑点。 洛伦佐出神地盯着花看,时不时偷瞄一眼迪亚波罗。 迪亚波罗这才发现他在看自己的头发。 “你在看什么?”他询问。 “呃,没有,我是觉得这花真美。” 洛伦佐挠着头。 莫名其妙的小鬼。 “您……胸口那块石头,真特别啊……” 一下陷入安静的空气让人颇为不适,至少是对洛伦佐而言。 “这个吗?这个是朋友的遗物。”迪亚波罗看他好奇又不好意思问的样子,随口解答。 “哦,哦……原来如此,真是遗憾,我真不该多问。”洛伦佐颇为抱歉。 “没关系,她已经死了。” 洛伦佐看起来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吞回去,最后扭捏着询问迪亚波罗是否愿意跟他聊聊家族生意的事。 迪亚波罗非常惊讶于自己还没问,对方就主动交代了的奇妙情况,但他一律把这归结于自己表现得“令人信赖”。 “爷爷打算让我放弃医药研究工作,接手家族产业。” 普雷托利亚喷泉边,洛伦佐垂着头像颗霜打的生菜。 其实早就猜到了一切的迪亚波罗用沉默应对。 “我……不想参加家族生意。”少年捏紧了拳头。 “我不是不愿承担自己的责任,爷爷送我出去读书前就告诉我了,但是我从小见到亲戚们做那样的生意……我很痛苦。” 他说的很隐晦,如果不是迪亚波罗猜到了他的身份,也只会以为是什么小打小闹的灰色买卖。 “为什么世间非得有这样的事存在呢?但我母亲自小教导我,要心怀感激,我知道,我懂的,爷爷顶住压力,送我出国,对我给予厚望,就是想要我能为家族繁荣做贡献,可我却像个逃兵。” 洛伦佐兀自纠结着,但又苦于罗西先生的普通人身份,不敢坦白让自己痛苦的“家族生意”究竟是什么内容。 “罗西先生,您会觉得我是个很没有责任心的人吗?或者说,您觉得我是个懦夫吗?” 迪亚波罗看着他拧巴的样子,搞不清他是发泄自己的情绪,还是真的向人征询意见。 金银,手下,地位,洛伦佐出生时,就注定被这些东西包围。 16岁青少年,还处于梦想模模糊糊的状态,但又被现实压力困扰,洛伦佐这种人生道路都被安排好,毫无自由可言的年轻人,会有莫名的叛逆心也可以理解。 虽然迪亚波罗也没那么懂,但黑手党生意可想而知不轻松,对这样一个在优渥环境里长大的孩子来说,会有恐惧也正常。 他这副天真的蠢样,教父一定对他倾注了许多保护。 洛伦佐的愁绪无非就是没有目标罢了,迪亚波罗深知无目标给人带来的负面影响。 他考虑再三,决定认真对待洛伦佐的问题。 不就是缺乏信心的青少年愁思吗?小事一桩。 “我不认为你是懦夫,因为没有真正勇敢的人。 人的动力来自于理想,只要有理想,不断接受试炼,不断战胜过去,人就能成长。” 结合自身成长经验,和哄青少年(主要是多比欧)的娴熟技能,迪亚波罗严肃地回答。 洛伦佐认真听了迪亚波罗的话。 “罗西先生,您是说,我要建立理想吗?” “呃,差不多是这个意思。”迪亚波罗想了想表示认同。 “人应该赋予自己生命的意义,只要有意义,任何困难都能跨越。” 比如他迪亚波罗就要想办法突破当前困境,洗脱戴罪之身,重回文明世界,不管用什么手段。 洛伦佐从衣领里扯出一条闪耀金光的十字架项链,他把这个饰品握在手里,闭上眼睛做了个短暂的祈祷动作。 “我以为你不会信教。”迪亚波罗有点好奇。 “哈哈,是的,其实我并不是严格的教徒,虽然受洗,但在美国那么多年,一直接受科学教育,前些天回家已经很不习惯了,这个十字架是我妈妈交给我的。”洛伦佐很不好意思。 “但我信神,我相信世间存在造物主,而他爱世人。” “神确实存在,但并非没有终结。”迪亚波罗耸了耸肩。 他只是回忆起自己所见所闻的“神”罢了,那些死亡衰败的神灵,利用人类的神灵…… 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样说对于一个信徒来说多冒犯。 “我想做事,也不需要神来管教我。” 洛伦佐微笑着,十分温和坦然,毫不介意迪亚波罗偶然流露出的强硬与格格不入。 “我相信您,您是个有理想的人,您不必用信仰来支撑自己,也能有动力。” “况且,天父爱您就足够了。” “洛伦佐,你究竟是什么人?”迪亚波罗终于开口了。 他不想再玩文字游戏,从见面到现在的某个时候起,他确信洛伦佐自己也察觉到了。 洛伦佐有些不安,但并不惊讶。 “罗西先生……您察觉到了吗?” “还需要你亲口告诉我,我才能确定。”迪亚波罗回答他并问,“你是黑手党家族的人吧?” 洛伦佐叹了口气,仰望着天空,肩膀放松下来,认命般地承认。 “是的,我是米兰教父的孙子,法尔科家族的成员。” 迪亚波罗站起了身。 洛伦佐抬头看到,惊慌地想拉住他,又觉得不妥。 “罗西先生,请您不要害怕!我不会做什么!” 他把自己当害怕黑手党的普通人,还想安慰自己。 是个善良的小鬼,迪亚波罗内心给出评价。 他转头就往旁边走,洛伦佐追了上来。 “罗西先生,我不是什么坏人,虽然我确实是这个家族的成员,可我绝对不会伤害你,我发誓,我……” 他语无伦次。 迪亚波罗去旁边的冰淇淋店买了两瓶矿泉水,递给洛伦佐。 “拿去。” 法尔科少爷愣在原地。 “说那么多话,口不渴吗?” 迪亚波罗好奇他为什么一副怕自己跑了的样子。 迪亚波罗回了酒店。 他早在察觉到游轮上窥视目光时,就与巴力约好了接头地点。 “我们明天去费里尼的宴会厅,直接从他本人那里打听神血的情报。” “什么?发生了什么?计划有变?”巴力很吃惊。 “我遇到了法尔科家族的人,他同意带我进费里尼的社交场。” 在迪亚波罗表示出对费里尼的兴趣后,洛伦佐提出自己可以带迪亚波罗进宴厅,以自己亲戚的身份。 这个过程居然毫无阻碍。 但洛伦佐要求迪亚波罗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 “居然出门就遇见这种人,你的运气还真不一般……他为什么对你这么热情?”巴力提问。 迪亚波罗苦思冥想,尝试理解对方深意。 “不清楚,或许他只是缺少信赖的手下。” “克劳斯去了哪里?” 迪亚波罗一边打开箱子,寻找明天去宴厅要穿的衣服,一边询问那个游离在边缘,存在感近乎为0的队友。 “不知道,上岛之后就没见过他了……喂,你那身衣服可不行,不适合这种场合。” 迪亚波罗有点吃惊地看着巴力。 “你的身材适合凸显宽肩细腰的衣服,把衬衣扎进去会显得非常干练,你的头发颜色很张扬,而你选的嘴唇颜色太单调……” “别这么看我,我也是在上流社会待过的。”巴力强调。 “你那是19世纪审美……” “审美是通用的!你信我!” 往前近半个世纪,查尔斯·卢西亚诺在巴勒莫开启了他的“馅饼”小生意,与科西嘉联盟数度对决,抢下地盘和运输线,给全欧洲带来了痛苦与混乱。 来自各大洲三不管地带的药品,原料,都从巴勒莫这个中转站离开。 这里林立着数个家族,常年火并抢饭碗,毫无底线,但对一心想要进入黑暗世界的人而言,这里也潜藏着很大的机遇。 费里尼的暴发户气质从宴会规模可见一斑。 洁白的地中海风建筑边,宴席一路铺到了沙滩上,美酒美食随时提供,入口门外还立着数十个荷枪实弹,身穿白袍的阿尔巴尼亚保镖。 入口处,教父的孙子在看到迪亚波罗全新扮相的第一眼就愣住,瞬间退开几步,和青年保持了微妙的距离。 “您居然穿成这样……” 身着某个品牌秋季大胆设计高定西装的迪亚波罗好奇他的惊讶。 “怎么了?” “……您这样太好看了……”洛伦佐磕磕巴巴地回答,声音骤然小了下去。 其实这是迪亚波罗从阿施塔特衣柜里顺来的,她收集了50年代至今,各品牌各季,风格各不相同的经典款式。 迪亚波罗则在此基础上做出了改良。 原来得到的效果是还不错吗? 他看了看洛伦佐,这位少爷一改昨日悠闲稚嫩的样子,为了宴会精心修饰,成熟不少的同时,总算能看出对应的家世底蕴了。 “我要谢谢你,洛伦佐,如果不是你,我没有这么容易进来。” 迪亚波罗同他道谢,后者更加的不好意思。 按照原计划,迪亚波罗陪同洛伦佐,教父派来盯梢的保镖留在门外,但只要发生意外,他们就会拔枪冲进来。 身着华饰的女眷们相互敬酒,带着孩子与对方嬉笑调侃,而看到洛伦佐时,都不约而同围过来,对这个漂亮男孩表示出强烈兴趣。 洛伦佐急得四处乱躲,不停推说不好意思,抱歉,却又逃脱不得,彻底成为阿姨与姐姐们的围攻对象。 迪亚波罗看他挣扎的样子,果断地躲到一边避免被波及。 几番客套下来,洛伦佐终于脱身,不然就要在热心关照下被迫认识数个家族的女孩。 “费里尼之前向我的爷爷投诚。”洛伦佐躲到宴厅一角,试图用盆栽遮住自己。 “爷爷同意了。” “费里尼赚太多,得罪了很多人,办这个宴会,是想寻求大家族的庇护,这次还邀请了北意几个重要家族的代表。 爷爷派我来安抚费里尼,顺便让我学习处理家族事务,跟费里尼的家主来往示好。” 原来洛伦佐是来实习的。 巴力也混了进来,他隐藏身形,在香槟塔旁喝酒,见到洛伦佐去与其他家族的人打招呼时凑了过来。 “你没对那小子做什么?”他问迪亚波罗。 “我能做什么?”迪亚波罗没明白巴力的意思。 “你还记得之前我告诉你的那件事吗?关于阿施塔特石头的事?” 迪亚波罗认真回忆了一下。 “可以扰乱心智那件事?你为什么提起这个?” 为什么提起这个,当然是因为黑手党小少爷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迪亚波罗。 而后者居然毫无察觉,真是迟钝得可怕。 他非常可能是被阿施塔特的力量诱惑了……当然也有可能是真对迪亚波罗感兴趣。 不过不管这是真实的感情,还是魔法造成的幻觉,掺合进去肯定没好事。 “……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想向你推荐这里的西西里血橙汁~”巴力把话题转开,决定不干涉队友的情感运势。 迪亚波罗一脸怀疑。 等酒过三巡,女士们的舞都跳累了后,费里尼的当家终于出现了,把自己过度摄入酒精而发福的身躯,裹进紧巴巴的白西装里。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听他说话。 “诸位,今天我们相聚在此,是为了我孙女的生日,祝我的天使生日快乐,愿她无病无灾。” “我们相聚于此,是为了和平,是为了未来的生意,各位尊贵的客人,你们也可以畅所欲言,费里尼不会对你们任何一个人不敬。” 他简短讲了几句后,开始提出交换意见,摆足了诚意,连主动谈话权都让给处于上位的北意家族们,看来这老头最近没少吃亏。 几个代表早有准备,站起来先客套一番,接着提要求,内容无非是对费里尼现有势力的再划分,有的狮子大开口,有的漠不关心,随口应付。 费里尼虽然早有准备,但也有股压不住的怒气,在内心暗骂这些贪婪傲慢的北方人。 洛伦佐因为年龄小,没抢到起初的发言权,被一群年纪比他大,资历比他深的人彻底淹没。 迪亚波罗看着他。 这是教父给洛伦佐的社交历练,但不管形势如何,在一群成人里说不上话被无视,肯定不是会让教父满意的结果。 迪亚波罗脑里几乎浮现出洛伦佐耷拉着脑袋挨教父骂,被斥责为什么不抢占话语权的样子。 毕竟洛伦佐还是个小屁孩。 绝对不行,形势不明的情况下,洛伦佐极有可能成为他未来的助力! 于是迪亚波□□脆利落地香槟杯扔在了地上。 全场人被碎裂声吸引了视线,齐刷刷看向洛伦佐和迪亚波罗。 迪亚波罗扯扯洛伦佐的衣角“该你说了。” 洛伦佐恍然大悟,连忙立正,试图用昂头挺胸来增强气势。 “我要向蒙上天恩宠的阿丽安娜·费里尼献上祝福,感谢她见证今天这场和平盛会。 我是洛伦佐·法尔科,在座各位都是法尔科的朋友,我感谢各位的聆听,以及对我这样一个不成熟后辈抱有的尊重。 一位贵人告诉我,要建立自己的理想。我无比赞同,理想,正是人生应追求之物。我不断思考这位贵人的话,结合我过去的人生,得到了新的答案。 各位,看看你们的脚下吧,这块混乱,动荡却又美丽的土地,多年来饱受药品和斗争的折磨。 我听说费里尼阁下的堂弟,在前一阵的事件中丧生,我对此深感遗憾和哀悼。 我在洛杉矶与芝加哥,也曾见过无数无辜者的鲜血,那其中,有女人和小孩,有斗争者的家眷和亲人。 我无法容忍这样的事。 我们的事业让人白白流血,我们的事业建立在痛苦之上。 但同时我也知道,实现我们的事业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们以此为生,我们与黑暗同行,但我们难道不具有追求光明的权利吗?我们应该,我们可以获得更好的生活!更好,更安宁平稳的生活!” ……等等,他在说什么,迪亚波罗感觉到某种不对劲的趋势。 洛伦佐越讲越起劲。 “各位都是来自重要家族的代表,你们位高权重,你们掌握整个意大利地下世界的方向,因此我要寻求你们的友谊,你们的帮助。 五十年前,卢西亚诺用鲜血为我们开创了事业,五十年后,我们不应当仅仅谋求缄默,或是委员会的裁决,我们要行动,打破现状,要向着更高的目标前进!” 小少爷大手一挥。 “我们要禁药!” “我想请求费里尼阁下的支持,我们可以合作把产业调整成更理想的形态,粉碎社会对我们的偏见,共同创造一个新世界!” 还没完全度过变声期的青少年声音响彻全场,洛伦佐激情昂扬,反复提及药品买卖的肮脏,黑手党生意的黑暗,宣扬自己对纯白事业的信心。 演讲完毕后,全场都安静了。 家族成员们呆若木鸡。 迪亚波罗差点捏碎了酒杯。 费里尼当家的脸已经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巴力咬下一个果汁巧克力球,差点吹口哨鼓掌。 他以为他是在美国学府的演讲大厅,台下都是会无条件给他鼓掌的同学吗?! 迪亚波罗近乎错乱。 这小子在说些什么天真的鬼话,当着一群黑手党分子的面掀他们老底?说你们不该做这种罪恶的生意,这是纯粹的找死行为。 对这番演讲,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只不过是用憋笑的方式。 一个人开始笑,全场也都跟着笑出了声,此起彼伏十分欢乐。 洛伦佐无措的站在原地,被嘲笑声围成一片。 “这,这就是法尔科的孙子?噗,他在说什么鬼话……”性格跳脱的人都已经开始捶桌子狂笑了。 显然没人拿他当回事。 替身之箭 迪亚波罗怀疑洛伦佐在象牙塔里被书本砸坏了脑子,才干出这么不要命的事。 费里尼当家的老脸近乎扭曲。 “……洛伦佐·法尔科,因为你是教父的孙子,我才对你礼让有加,我对你爷爷的尊重还不够吗?他居然派你这样一个毛头小子来羞辱我?!” 他的话差不多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洛伦佐显然还想理论几句,但被迪亚波罗一把拉开。 “……他开玩笑的,他还小。” 迪亚波罗敏感的神经察觉到了现场四溢的杀气,饶是不在乎别人情绪如他,也感觉必须做些补救措施,于是他十分努力地按住了洛伦佐。 不能让他再说蠢话…… 洛伦佐嗷嗷呜呜,想从冷酷恶魔手里逃脱,无奈体格不够。 罗西先生的行为举止像脑力型,怎么上臂肌肉也这么发达…… 费里尼气还没消,但在场的重要人物都表态完毕,他也是时候拿出真正的筹码了。 老头拍了拍手,手下迅速捧出一个盖着红色绒布的盘子,迪亚波罗突然感觉一阵内心慌乱。 老头一把揭开。 红色绒垫里躺着一支箭。 和博物馆里失踪那支风格相似的箭。 “我的家族,最近卷入了一次次战争,发起者都是同岛的其他家族。 我损失惨重,因此召开这场宴会,想寻求各位的帮助。 而换取帮助的报酬,除了我家族近几年的部分收益,还有这个。” “想必消息灵通的人已经知道了,这支箭是最近流通于地下世界的宝物,而我刚好得到了一支,它可以赐予力量,没错,赐予普通人超乎现实的强大力量。” 迪亚波罗脑中瞬间闪过替身使者,以及种种细节。 他突然想通了。 箭和替身使者之间有联系,箭能赋予人替身使者的力量! 他非常笃定这个事实,理性告诉他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 黑市的传闻,替身使者的攻击。 该死,当初他把箭抓在手里时,为什么没把握住机会?! 费里尼手指抚过箭,展示着所有权。 “但是,我并不知道这支箭的其他信息,因此,我今天要当着各位的面,开诚布公地试验这支箭的威力。” 众人哗然,窃窃私语起来。 迪亚波罗的头脑飞速运转。 箭,那是机会,获得强大力量的机会。 他当然无比渴望强大的力量,强大力量从来不嫌多。 但要怎么办才好?静观其变吗? 不,不行,箭此刻就在那里,现在是最佳机会,假如错过,不知道又会出现什么麻烦。 在费里尼眼里,或许箭只是个昂贵宝物,他对神奇力量并没有具体认知,但迪亚波罗亲眼见过。 该怎么办才好?如果在那么多人面前得到那个东西? 让巴力出手?不,这里人太多,他不确定会不会藏着替身使者那样的危险分子,暴露是不智之举。 “我要邀请一位幸运者为我实验箭的威力,如果真的能带来力量,那么这位幸运者也将得到我的尊敬与任用。” 费里尼继续讲话。 身边的人都在窃窃私语,还能听到一两句声音极低的“假货”、“骗子”。 人群中的迪亚波罗举起了手,吓了旁边的洛伦佐一跳。 “尊贵的费里尼阁下,我是来自那不勒斯的伊拉利奥·罗西,我愿意为您做第一个试箭者。” 全场围观下,迪亚波罗迈步走到费里尼的面前,向他深深行礼。 “只要您信任我,我愿意以此为契机,效忠您。” 背后惨遭抛弃的洛伦佐一脸震惊。 罗西先生……怎么突然决定加入费里尼了? 迪亚波罗再次决定赌一把。 不确定因素太多了,这场宴会的最后,箭还不知在谁的手里。 但迪亚波罗肯定,他必将成为第一个拥有力量的人,这是最好的机会。 粉发青年谦卑恭驯,又不失自信的态度让费里尼很是欣赏。 这是他费劲心思,花费大量金钱,甚至牺牲掉两个心腹,才搞到的箭,它的效果一定特别惊人。 但他不想亲自试箭,谁知道有什么副作用,让这个年轻人当试验品更好。 如果他成功获得力量,就收他当手下,要是他敢闹事,门外的保镖足够干掉他。 法尔科很挑剔,不献上绝对的忠诚,是无法得到信任的。 自己的财源姑且已经让法尔科好奇,用这支箭换取庇护,他觉得很值。 玄乎的力量哪有钱重要? 等这个青年实验成功,他就将箭交给法尔科,好让那个老不死支持自己的家族,费里尼在西西里的地位会更加稳固。 “很好,很好,年轻人,我认可你的尊敬。”费里尼笑着说。 “据地下流通的消息,被这支箭伤害的人会获得力量,是的,你需要用它刺伤自己。” 用箭自伤? “使用方法已经知道了,具体如何,就由伊拉利奥为我们展示。”费里尼接着说,并将盛箭的托盘捧给迪亚波罗。 迪亚波罗看着那支花纹繁复的箭,同博物馆的那支风格相似。 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脑中像是响起了某个人的细碎说话声……不,是空灵的圣唱之声。 “你必将……必将……” 迪亚波罗摇了摇头,声音随之消失不见,只留下宴厅里诡异的安静。 “怎么了?伊拉里奥?”费里尼有些奇怪,难不成这个年轻人反悔了。 他看到那个年轻人似乎有些昏沉,但还是一言不发地拿起箭,用指尖摸了一下箭锋,随后用它划伤了自己的手。 伊拉利奥·罗西手上的伤口逐渐沁出了血,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一时安静无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什么变化都没有。 他又刺了一下,血从他胳膊上流下来一点,却依然没反应。 仿佛箭就是个普通工艺品。 连迪亚波罗自己都茫然地抬起了头。 他看到巴力脖子伸得老长看自己,一脸困惑。巴力始终保持着对未来的预警,露出这个表情,没有回复,显然未来那十几秒也什么都没发生。 这不是真的箭吗?!为什么什么都没发生?!?! 费里尼显然是更纠结的那个。 “你有什么感觉吗小子?你实话告诉我?!” 这老头急躁无比。 “……没有,什么反应都没有。” 确实是什么都没有。 “你想清楚,怎么可能,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搞来的箭啊!” 费里尼彻底抓狂,颜面尽失,他一直相信的筹码原来是个没用的假货吗? 场面渐渐控制不住了,窃窃私语蔓延开来,有些家族代表甚至压不住嘴角的嘲讽,这更让费里尼生气了。 “是不是你的使用方法不对?你割的伤口还不够大?!是吗?!” 愤怒的费里尼从台上冲下来,根本不顾及个人形象,直接从迪亚波罗手里把箭抽走。 “该死的,那个混蛋骗子,他告诉我这百分之百是真货。” 费里尼急得毫无章法,干脆拿自己的手当作了试验品,在胳膊上狠狠划了一道口子。 迪亚波罗退后几步,打算退出这个危险现场,默默消除自己的存在感。 他撞到了人,回头看到巴力惊恐的脸。 “他……那个,那支箭其实……”邪神欲言又止,仿佛看到了什么天大的麻烦。 费里尼漫溢的怒气戛然而止,像中毒一般脸色发青,呼吸急促,在众人面前猛烈咳嗽起来,肺部像个破风箱,并不停抽搐起来。 旁人还当他是被箭划疼的,想上前搀扶。 还没等碰到,这老头就当着众人的面倒了下去,口吐白沫,箭掉在一边,碰出清脆声响。 宴厅在短暂安静之后爆发了。 “费里尼阁下,费里尼先生!”人群激动地乱喊一气,费里尼的心腹上前探查老人的状况, “……他死了。” 迪亚波罗和人群一样呆滞,缓缓抬头看到捂住脸,绝望的巴力。 他刚才原来预见到了这老头的死状。 “那支箭……呃,不知道真假,但这个人肯定会死……”巴力结结巴巴。 费里尼的家眷尖叫了起来,全场从安静到爆炸不超过十秒。 “他怎么会死!发生了什么?!” “是暗杀!” “是他杀了阁下!”不知道谁先喊的。 迪亚波罗没留神,就被几双手指着,并团团包围。 也不怪他们误会,而是这画面看起来太像暗杀现场了。 害死费里尼的箭只经过了迪亚波罗的手,如果不是他干的还能是谁? 一时之间喧闹声,走火声,尖叫声,乱成一锅粥,费里尼的亲信派人抓住了迪亚波罗,把他按在桌上,没人敢碰箭。 巴力被挤出去老远,没能靠近迪亚波罗。 “你干了什么?!”亲信质问他。 “我什么都没干!他是自己死的!”迪亚波罗奋力挣扎。 “放屁,那支箭只有你摸过,你刺自己的手为什么没事!你下毒了吗?!” 形势非常严峻,他必须澄清误会。 “我真的什么都没做,你们不相信可以检查那支箭!” “我看到了,他是洛伦佐·法尔科带来的人!”又一声炸响。 这下被波及的又多了一个。 洛伦佐和巴力都被包围住,费里尼的人显然已经把这成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暗杀行动,并端着枪,随时准备干掉对方。 巴力几乎要举手投降,他再强也无法同时干掉十来个荷枪实弹的人,吃几排子弹可不是好受的。 洛伦佐居然异常冷静,没有被突发情况吓倒。 “冷静,各位冷静,这是个误会!”少年大喊。 “罗西没有害人!他什么都没做!在场那么多人都看着,他根本没有可疑的举动!” “那你怎么解释阁下的死?!这家伙却一点没事?!” 费里尼的亲信质疑。 “我愿意担保!我愿意为他担保!我以法尔科家族的名义起誓,伊拉利奥·罗西没有图谋不轨!凶手另有其人!” “我愿意回米兰去请教父和委员会裁决!一定要让费里尼阁下的死真相大白!” 洛伦佐彻底豁了出去,使出浑身解数想保住迪亚波罗。 “你们不能对我动手!我是法尔科的代表,罗西也是我的人!即便有怀疑,也应当等待公正的审判,你们绝不能滥用私刑!否则我的家族不会善罢甘休!” 费里尼的亲信显然很想动手,但法尔科家族实在不好惹,就算真要干掉这个满口胡话的臭小子,也不能在自己的地盘上。 “听着,我们尊敬教父,但我们绝不接受侮辱,洛伦佐法尔科,不管你如何坚持,我们的底线也不会变。” 费里尼亲信冷漠地回答。 “我们放过你和你的随从,回去找你爷爷吧,但这里不再欢迎你,你被禁止进入,而且这个以下犯上的嫌疑犯,必须留下。” 亲信示意手下将迪亚波罗带走,暗示了几句。 洛伦佐的脸快要僵硬成一块铁板,死死地盯着他们把迪亚波罗拉走,但还是和巴力一起被驱逐出了会场。 迪亚波罗被蒙上眼睛押送着离开,拉上一辆车,开出去一段距离后,又推搡出来,进入一个往下的楼梯。 “那玩意儿从卡塔尼亚运过来了?” “关在地下,它每天晚上在卡塔尼亚号叫,就会引发小规模地震,得把它和火山分开。” 他们在说什么东西? 随着一路向下,迪亚波罗感觉空气潮湿起来,散发出一股奇怪的腥气,和淡淡硫磺味。 一扇厚重大门被吱吱嘎嘎推开。 “我们本来可以就地处决你……但也不方便浪费,你就在这待着吧,埃特纳一直都很饿。” 他被推进去,而大门关上了。 迪亚波罗坐在地上,磨蹭两下,切换出了多比欧。 少年人格出现的的瞬间,他的身体迅速变瘦弱,脸庞稚嫩了许多,多亏这样神奇的人格切换,双手从绳结里彻底滑了出来。 费里尼显然没想到这个囚犯还会大变活人。 多比欧站起来把眼罩松开,入眼即是一个极其庞大深邃的地下室,石砖都是本地的材质,光线极暗,仅仅在墙上点着蜡烛,提供一点微弱的照明。 他被关到哪里了?就算是给囚犯用,也不至于这么大吧? 他摸索着朝深处走去,一脚踩到一滩黏腻。 巴力和洛伦佐被扔了出去,在一群白袍们亮出的黑洞洞枪眼面前,回头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立刻滚,不准再靠近这个地方。”保镖们威胁。 他俩一路走到街角,避开了费里尼手下的视线。 巴力几乎是迅速开始行动,被洛伦佐拉住。 “你去哪里?!” “我去救迪亚波罗啊!” “谁?” 巴力意识到说漏了嘴,但他没工夫管这个小屁孩的事。 “迪亚波罗,就是伊拉利奥·罗西,名字是他编出来骗你的,你别管这事了,快回老家吧!” 洛伦佐再次受到了打击。 原来连名字都是骗人的。 他呆呆看着高壮的褐发男子狂奔离去。 多比欧知道为什么会把他关进这个房间了。 眼前有头龙。 就像电影,童话,故事里的那种龙。 这庞然大物填满了整个房间,昏暗灯光下根本看不清它的体格,只能看到爬行动物的头放在拴着铁链的尖锐两爪之间,干燥的红色鳞片遍布全身,隐隐反射着烛光。 那颗头大的可以吞下一整个多比欧。 费里尼打算把他扔给这东西当食物,怪物旁边依稀可见吃剩的人骨,都是被咬碎的,缺失一半的。 显然费里尼用这东西处理掉了不少敌人。 怪物的呼吸伴随着淡淡硫磺味扑鼻而来,它毫无疑问是活的,没有什么道具的可能性。 多比欧不动声色退开,打算保持安静。 然而他一脚踩到了地上的石头,滑出尖锐的声音,还差点摔倒。 龙的鼻息变了,它醒了。 就像通常的爬行动物一样,龙睁开双眼鳞盖,露出金黄色的瞳孔,看了过来。 多比欧哆哆嗦嗦坐在原地,看着野兽伸头过来。 龙的鼻息有股刺鼻的硫磺味,跟火山口一样,它嗅了嗅多比欧,吐出条蛇类分叉的舌头,须尖从多比欧面前扫过。 “你是什么人?是费里尼给我的食物吗?”龙说话了。 多比欧的眼睛瞬间湿润了,嘴唇翕动着吐出几个字“请,请别吃我……” 龙继续四面八方试探他,用爬行动物的方式,口腔臭味熏的多比欧睁不开眼,它们攻击也是很快的,只要一口就能…… “我不吃小孩……没肉,你来陪我聊聊天。” 多比欧的泪水夺眶而出,仿佛被逼至墙角的兔子。 眼前的一切都太可怕了,他被无助地扔在阴暗的地穴里,面对一只怪物,好想要先生告诉他该怎么做。 “……您您是谁?” “我是埃特纳,特里纳克里亚的火山。” 黄金血疫 “特里纳克里亚(Trinacria),是这块土地原本的名字,希腊人占领它时,把他们的信仰带来了,那时这里还不叫西西里,只是西坎尼和西库尔,后来才成为叙拉古,勒翁提诺,以及罗马。 “希腊人的主神宙斯杀了百妖之父堤丰,用火山镇压它的尸骨,堤丰流出的血融合了神王册封的土地,于是我诞生了,我是埃特纳。” “小孩,你是谁?” 红龙没有发起攻击,它缓慢敲着尾巴尖,发出沉闷的说话声,自我介绍里提到了多个名字,语速极慢,像个老年人般把西西里岛的历代住民都细数一通。 然后它看到面前被扔进来的小孩两眼乱转,神情诡异,嘴巴发出尖锐的“嘟噜噜噜”声,在地上四处慌乱摸索。 他在干嘛?跟中邪了似的。 多比欧掌控身体时,迪亚波罗也能单方向与他对话,在脑内指挥多比欧。 但多比欧完全不知道自己与迪亚波罗同属一个身体,只以为迪亚波罗是他最重要的人。 他便是这具身体的“光”之代表,迪亚波罗则是“暗”。 他们相辅相成,一个在表,一个在里。 多比欧自从产生以来,支配身体的机会并不多。 他尊敬的“先生”居然叫他出门,还打电话,告诉自己怎么做。 虽然一登场就看见巨大的怪物凝视着自己,但多比欧依旧非常开心。 能帮到先生就是最幸福的事! 反复“嘟噜噜噜”模仿了好几次电话铃音后,多比欧从地上捡起块石头放在耳边,一本正经地“接听”起来。 “喂喂,先生,我是多比欧。” 埃特纳看着这个人类小子,拿石头当电话的诡异行为,疑惑他该不会是被自己吓疯了吧? “多比欧啊,你终于接到了。” 多比欧的脑内,传来迪亚波罗的声音。 “多比欧,听好,你要陪这个怪物聊天,不要激怒它,跟它保持距离,尽量拖延时间。” 迪亚波罗并不是全无准备来的,他事先与巴力配备了信号发收器,避免二者分开找不到对方。 这条龙看起来不会立刻对多比欧下嘴,只要拖住它,稳住现状,等待巴力过来。 “好的,明白了先生。” 多比欧对体内另一个灵魂的声音点点头,依旧有点底气不足地看着红龙。 “你在自说自话什么?小孩?”埃特纳好奇地问,尾巴尖甩来甩去,每一下都砸的整个房间微微颤抖。 “我,我在和我的朋友打电话。” 多比欧四肢并用往后退,切换人格后,他的身体小了一大圈,显得身上西装格外大。 “你的朋友?这里哪里有你的朋友?算了,无所谓,来帮我挠挠痒。” 埃特纳懒散缓慢地把唯一尚且自由的脖子往前挪,极长的颈骨让它像蛇一样把自己折起来,将痒的地方露给多比欧看。 多比欧不敢不听,提溜起过长的裤子走过去看。 它看到埃特纳的脖子上插着留置针一样的采血器,深深插进了龙的血管,还有鳞片被剐掉的痕迹。 “这,这是什么东西?”多比欧被吓到了。 “嗯,取血的工具。”红龙沉闷的声音有些苍老。 原来这就是费里尼的财富之源,他们把火山之神囚禁于此,不断采血售卖。 多比欧这才发现,龙的四肢被极重的铁链拴住,它的尾巴摆动虽然有力,但幅度很小,脖子被铁圈固定着,这剥夺了它绝大部分活动空间,它完全是被限制在此。 埃特纳等了一会,感觉到有双手颤巍巍地帮它挠了挠,然后脖子一阵疼痛。 它往下一看,那个小孩正试图把采血器拔出来。 多比欧特别愤怒,他最讨厌人欺负动物,就算埃特纳是头龙,会说人话,可在多比欧眼里也是动物。 多比欧咬牙切齿大骂脏话,凶相毕露,一扫刚才被吓得站不起来的柔弱形象,他这副反差的样子让埃特纳觉得特别有趣。 多比欧卯足力气,总算把红龙脖子上比人用大不知多少倍的针管拔了出来,还带出几丝血。 埃特纳喷了一下鼻子,吐出点烟雾。 “干得好,小孩,我身上其他地方也有,帮我拔掉,我会酬谢你的。” 多比欧于是绕着埃特纳的巨大身躯走了一圈,越看越心惊。 龙的身体各处都插了针管,尾巴被钉在地里,到处都有剜过肉的痕迹,鳞片被剐,指甲被折,最后埃特纳张嘴时,连牙齿都缺了几颗。 他突然想和埃特纳继续聊聊天。 龙悲惨的样子让他内心很不是滋味,就跟看到被人踩扁的金龟子一样。 他不喜欢成年的“人”,越强就越不喜欢,他们会欺负人,或者说欺负自己,他只喜欢和动物说话。 这世上值得付出情感的只有两样,先生,以及成年人类以外的其他生物。 多比欧心想。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呢?”多比欧很好奇。 埃特纳的反应很迟钝,它过了好一会才给出回应。 “我得了病。” “我体内有一种谁都不知道是什么的病,我称呼它为黄金血疫。” 多比欧一下把手缩了回去,他可不想碰到什么会传染的东西。 “啊……我想想,是多久之前呢?”埃特纳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宙斯赐给我这里的管辖权,但又厌恶我的堤丰血脉,因为我并非纯粹的人型之神,于是我在这里待了数千年。” “埃特纳不断喷发,人类对我畏惧又敬重,我既是死亡的火,又是肥沃的土。” “然而世界逐渐变了,我衰弱了很多,我想大概是人类已经抛弃了对我这类神的信仰,转而投向别处了吧。” “我本来应该沉睡在火山里,但我失去了太多的力量,脑子也不清醒起来,于是跟人做了交易,把自己的血肉卖给他们。” “卖?”多比欧很好奇。 “对,贩卖。”埃特纳犹豫了一会说。 “他们说,只要我不断提供鲜血,让他们赚钱,他们就会为我建立新时代的神殿。” “哈哈哈,龙原本只是财宝的占有者,没想到这个时代,连龙本身都有价值。” “我卖血,接着染了病,这病来得莫名其妙,越是抽血,费里尼的钞票越多,他们对我越花言巧语,我的神力就越弱。” “渐渐的,我无法维持人类形态,蜷缩在这里生存,但我还想要钱,我想恢复荣光,我明明应该有不枯竭的生命力才对……为什么,我的力量不灵了?” “听起来,你果然生病了……”多比欧有些同情它。 “我的时代,希腊人的时代,撒拉森人的时代明明都没有这种病……究竟是谁?!究竟是谁害了我!” “一定是新神,是新诞生的神,是它们干的!它们发起对我们这些老家伙的进攻,他们骗我这是一场出于自由和自愿的交易。” “钱原本不是这么强大的东西,但现在,我却要被它夺走全部力量!” “他们标价越高,我就越虚弱,血流出去变成黄金,埃特纳的神性就被吞噬一部分。” “最后我明白了,是我的错,我决定进入这场局时,血疫就开始了,然而人类不愿意放过我,于是他们把我困在这里。” 多比欧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听着这老龙慢吞吞地讲话,模样非常乖巧。 听完后,他壮着胆子拍了拍红龙的头,对方没有生气。 “他们真的很过分,如果可能,我想把他们全干掉,把他们的枪塞进&??!&里直接砰……” 多比欧那天使般的面庞,若无其事地说出了暴力发言…… 埃特纳发现面前的人类还真是独特,说这话时也是认真的。 这种无意识的,野兽般的残忍……让它倍感亲切。 “钱才不重要。”多比欧一脸严肃。 “有憧憬和信仰最重要,只要先生在,我就很快乐。” 迪亚波罗等了好半天,看到红龙和多比欧竟然聊起了天,感慨多比欧的动物亲和力之余,又赶快打了个电话。 “喂,多比欧,你……” “先生,我可以带它走吗?” 还没等迪亚波罗发布指令,多比欧竟然先抢话了。 “埃特纳太可怜了,我想把它带走,不要让它在这里受折磨了。” “我们可以养它!”多比欧十分激动。 迪亚波罗很是头疼,多比欧什么都好,但一激动起来可能会不听话,这次叛逆也属于罕见情况,他一定很喜欢这头龙。 “多比欧啊,可是我要怎么带它回去?” 迪亚波罗试图告诉多比欧现实的困难,反复劝诱。 “……我把它的铁链砸开,让它带着我们飞走?”多比欧提出一个方案。 非常富有想象力,非常富有童话色彩的一幕,不愧是多比欧…… 怎么可能! 两个人格反复拉扯,从“不”“我想要!”“不”“我就要!”,发展到“谁给它喂吃的?!“谁给它洗澡?”“谁带它出去散步?”以及最关键的“这么个东西放出去会吓死一群人,而且根本不知道养在哪里。” 以保持低调为主要诉求的迪亚波罗完全无法想象那种恐怖画面。 一头吃过人的巨型肉食野兽堵在自己门口…… 无用交流最后以多比欧暴怒挂断电话收尾。 迪亚波罗吃了个闭门羹,暗暗感慨多比欧的叛逆期提前到来。 还是为了这么条半死不活的老龙。 他思考再三,结合自己困难的现状,和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救援。 ……还是帮帮忙吧,反正埃特纳看起来很值钱,还能放出来让它大闹费里尼老家一通,就是不知道它还有没有那个体力。 迪亚波罗掌握着肉身的主导权,当他想要操控身体时,多比欧是无法反抗的。 他轻易就占据了身体,瞬间恢复成年人的体魄,西装再次被填满。 多比欧变回了迪亚波罗。 他站起身,想去看看龙的铁链结构,或许可以把钥匙偷出来开锁。 完全没注意到龙的眼睛随着他切换人格时改变了。 变成了猎食者的姿态。 “你是谁?!你不是那个小孩!”埃特纳的声音低沉且隐含怒气。 它身体都绷紧了,突然表露出了敌意。 龙头上的角质刺都竖了起来 迪亚波罗这才意识到低估了这东西的理智度,龙“不是完全不吃人”,而是不吃多比欧罢了。 他被龙苍老平和的假象蒙骗了,这东西怎么伤痕累累,都能一口吃了他。 “快说,你是谁,你是宙斯派来取我性命的吗?!还是撒拉森海盗和他们的神?!你们又想占领这座岛了吗?!” 这头龙脑子已经不太清醒,彻底把迪亚波罗当成了它过去的仇敌。 “不祥,但我感觉到你身上的不祥!你有非同寻常的灵魂!你到底是什么人?!”埃特纳焦躁不安,开始死命挣扎,把铁链挣出巨响。 迪亚波罗迅速后退靠紧大门,避开龙的攻击范围,暗骂巴力那个混蛋怎么还不来。 “我不是你的敌人,我只是个过路的!我不会伤害你,你要冷静!”他试图与龙沟通。 埃特纳似乎已经听不太进这类话,它不断挣扎,又被锁链限制住,暴怒之下,竟然对着左前爪的铁圈吐了火。 红龙胃部鼓动,灼热的烈焰从它喉咙里喷吐出来,炙烤着铁制品。 还伴随着大量的浓烟,火山口的硫化物气味扑面而来。 迪亚波罗迅速用衣物捂住了口鼻。 房间里的气温不断升高,如同炼铁厂。 埃特纳把左前爪铁圈烤软了,连带着把自己的鳞片也烤焦了不少,但它不愧是神,竟然还能行动。 红龙咣地扯断了软化的锁链,左前爪恢复自由,它又如法炮制,扯断了右前爪的束缚。 眼前的场景简直要命。 埃特纳前半身恢复自由后,停下喘了口气,休息了一会才抬起头来。 龙凛冽金黄的竖瞳注视着迪亚波罗。 “来和我打一场,小子。” “你应该很强吧?你有那样的灵魂,那就来和我打一场,给我荣耀的死,然后我允许你把我的头颅割下献给神王,把我的血我的肉全部当作战利品,我不会因为恨而诅咒你。” 红龙大概疯了。 “但你如果赢不了,我可不会浪费你的尸骨,正好我今天还没吃晚餐。” 是真的要命! 迪亚波罗退到门口,自己怎么可能赢得了,不,哪怕是上次遇见的替身使者,在这么个极具破坏性的东西面前,也不够一盘菜的。 他怎么可能和神战斗?! “来吧,人类啊,报上名来,看着我的眼睛,然后我们就要决斗到一方死去,死者不应怨恨,一切都是荣耀。” 红龙浑浊而震耳欲聋地咆哮。 迪亚波罗几乎在想,自己从一开始踏上这座岛就是个错误,现在还沦落到这种地步。 怪物在眼前的攻击性姿态展现,他跌坐在地上,脑中飞速思考对策。 他其实不擅长高强度运动,不擅长操纵肢体,进行依靠技巧性,灵活性的“格斗”,正面打架是多比欧才爱干的事。 但多比欧要是冲上去玩命,自己也得搭一条腿,绝对不行,不能让他上…… 就没人能帮帮忙吗?! 红龙见他不回答,不行动,只是迟缓地躲避,愈发不耐烦,肚子再次鼓动起来,十分危险。 它要喷火了,这次是瞄准迪亚波罗。 在它喷射性的火焰逼近之前,迪亚波罗背后紧紧靠着的门打开了,他直接向后仰倒。 一团黑影从背后飞了出去,接着是埃特纳痛苦的嚎叫。 “我来替他和你打。” 熟悉的冰冷声音传来。 火山喷发 迪亚波罗试图看清现状的脸被一团扔来的湿毛巾盖住。 克劳斯,这个从踏上岛起就宣告失踪的家伙居然出现在了这里。 “捂住口鼻,放低身体,它的浓烟有毒。”幽灵提醒。 他居然考虑到了自己是个人类,知道自己不能吸入有毒气体? 迪亚波罗抓着毛巾捂住脸火速退到安全范围去,余光隐约可以看到门口被打晕的一群费里尼走狗,以及一条直通地面的通道。 幽灵对眼前的红鳞大龙非常感兴趣,散发出鬼魅的阴森气场,手里提着把土耳其基利刀,保养良好的弯曲精良凶器被稳稳握在手里,估计是从费里尼的收藏里顺手拿来的。 “你放弃了反抗神王,也放弃了反抗人,你沦落到把血卖作黄金,神力尽失,那就是说,你死了也无所谓。”不是咆哮,不是质疑,而是幽灵的陈述。 “你刚才说得对,报上名来,看着我的眼睛,然后我们就要决斗到一方死去。” 幽灵用空余的那只手指着龙,暗金色的冰冷瞳孔突然有了变化,像点亮了一簇火。 他在隐隐亢奋。 迪亚波罗则感觉不太对劲,这是……要你死我活的意思吗?但有人救最重要,关键时刻出现的队友才算队友! 迪亚波罗可不是蛮干的体力派,他非常需要会打架的人帮忙。 龙冷静了不少,刚才为了阻止它喷火,幽灵把它的肚子割了一条深深的口子,它似乎对眼前的战斗格外亢奋,左右晃头,竟然挣脱了脖子上的束缚,接着是用根本不知道痛的力道,把尾巴从楔子里拔出来,咬断了后爪的链条。 龙仅剩的牙齿完成任务后彻底碎成了块。 埃特纳有四爪,一条有力的尾巴,会喷吐烈焰的嘴,和庞大的身躯。 这奇幻生物简直就是重型武器,哪怕摧毁大半个巴勒莫也不在话下。 它面前的幽灵却跟人类差不多,在龙的影子下显得格外渺小。 迪亚波罗认为这差不多是灾难片里世界末日的开始了,现在向政府和军队求助还来得及吗? 埃特纳看起来太强了。 而且他根本不知道克劳斯的实力上限,他或许能从背后割掉替身使者的头,或许行动鬼魅毫无踪迹,但他真能打得过龙吗? 埃特纳的滚烫毒烟从地下室外溢出来,幽灵完全无所谓,稳稳伫立着。 他可能没有人类的肺部结构,也或者不依赖空气呼吸。 克劳斯站在原地不动,不摆出起手势,仅仅就是站在原地。 这样大概能迷惑敌人,避免被看出攻击方向。 而双方的眼睛都盯着对方观察,试图找出决定性的弱点。 同电影里夸张又动作极多的打斗不一样,他们都在克制自己的行动,既不说话,也不分神,只为达成致命一击。 一出手,就要决定胜负。 迪亚波罗迅速退到了埃特纳的喷火范围外,打算只要形势不对就往地面跑,避免被波及。 “我听说过你,你是个刽子手。”埃特纳有些口齿不清,口腔受伤,就不太能模仿人类说话了。 “我最讨厌你这样的东西,顶着人的姿态装模作样。人形的东西,都不会带来好事。” “宙斯,奥林匹斯,那帮虚伪的神,把我称之为野兽,我本来与他们有相同的血脉,仅仅因为我不能成为人形,我就失掉了尊严。” 龙大概很不甘心漫长历史中,人形神灵逐渐取代自然神灵的趋势,它不断诉说自己被边缘化的怨恨。 “然后我就成了更下一等的东西,成了可以圈养,宰割的野兽。” 龙突然发难,爬行动物用极快的速度朝着幽灵咬来,力道大到能咬断一艘小船。 克劳斯瞬间避开龙的二次扑袭,找准机会,绕到龙视线不佳,活动不便的身体侧方,干净利落切断了龙的右爪肌腱。 埃特纳痛苦而愤怒地咆哮。 那把寒光闪现的基利刀竟然没卷刃,龙血顺着冷兵器的引血槽流淌下来。 连纸也能割出伤口的前提下,掌握好武器的力度,瞄准攻击范围,一把平常的武器也能割断龙身上强硬的肌腱。 幽灵似乎非常善于利用武器的优势,也非常擅长和这类对手作战。 迪亚波罗直觉这家伙有种隐晦的强大。 根本不需要炫耀武力,不需要那些招摇夸张的动作,不需要威慑对手以避战。 这家伙的强大就跟他本身的气质一般,乍一看是漆黑,靠近才能察觉到是无底深渊。 而自己一点都不了解他。 “该死的宙斯,该死的神!” 埃特纳破口大骂,转头朝着受伤的右侧攻击,但它动作迟缓,体型较它小而灵活的幽灵迅速绕到了另一边,如法炮制切断了龙的左前爪。 红色大龙失去双前爪,无法支撑身躯,一头倒在地上,后腿乱蹬,却起不来,咆哮着口吐含毒的浓烟,在即将到来的死亡前挣扎。 幽灵宰龙的手法熟练无比,根本不回应埃特纳的咆哮,表情都不变,一心只以杀了它为目的,大概已经干了不知多少回这样的事了。 比起情绪外泄的埃特纳而言,反而更恐怖。 他一个闪身之下,跳起来剜掉了龙的左眼。 失去行动能力,失去一半视线的红龙拼死挣扎。 迪亚波罗想喊停。 “住,快住手!它对费里尼还有用……不对,它对我们还有用,先别杀……” 克劳斯一刀割断了龙的脖子。 红龙彻底倒下了。 胜负已定,红龙无法翻盘了。 迪亚波罗愣在原地,试图去阻止的手停留在空气中。 等等,怎么这么快?! 怎么把它彻底杀了? 把它眼睛剜掉,四肢切断不就够了吗? 远处传来逼近的脚步声,迪亚波罗抬头一看,是巴力。 这个家伙怎么才来! 邪神显然也没想到这里已经成了屠宰现场,也没想到怎么才一会迪亚波罗就能遇上另一位神,但他迅速扶起了迪亚波罗。 “你怎么随时都能惹麻烦?!”邪神抱怨。 迪亚波罗也想知道为什么! “形势不妙,这个据点里的人全被打晕过去。费里尼的人收到消息正在赶来,那个幼稚的富家少爷伤心逃走了……” 其实最后这句是巴力瞎编的。 费里尼的看守被一顿痛打,至于是谁打的…… 迪亚波罗和巴力齐齐看向某个衣服都被高温浓烟熏起火星的幽灵。 他,他就这么大摇大摆走进来的吗? 迪亚波罗内心升腾起翻江倒海的不妙预感,是的,他本来以为这是一场“偷偷潜入”式救援,他和巴力约定的也是这样…… 但克劳斯毫不在意费里尼增派人手,直接冲进了地下据点救他,杀掉埃特纳,不在乎费里尼通风报信…… 留下如此多的把柄! 如同在喝彩中走进竞技场,并要求全场打开聚光灯,把自己的名字写在横幅上随风飞舞。 平生从未见过如此高调不要命行事的迪亚波罗混乱了。 克劳斯没有贸然接近埃特纳的头,避免这野兽来个垂死反扑。 他只是打算再给那脖子补一刀。 正要动手时,红龙动了动。 “等等,我想跟那个小孩说说话。” 它指的在场唯一一个小孩多比欧。 “你要干什么?” 克劳斯没有放松警惕,源于希腊的怪物里有不少生命力极其顽强,不然宙斯也不需要大费周章把火山压在堤丰身上。 特别是眼前有一部分堤丰血统的兽神。 “我想……把我的礼物送给他,作为你们获胜的奖励。” 克劳斯竟然真的转过头来,好像在征求迪亚波罗的意见。 几双眼睛一下都看着迪亚波罗。 多比欧这一次沉睡并没有持续多久,一睁眼发现身处血腥现场时相当吃惊。 自己刚刚不是还在和龙聊天吗?怎么自己又睡着了,真不礼貌。 多比欧一脸惊诧四处观察,而看着迪亚波罗从成年人变小孩全过程的巴力一脸好奇。 原来这就是迪亚波罗的第二灵魂。 为了避免多比欧不知道做什么,迪亚波罗给他打了个电话。 “多比欧,你现在去听那条龙的遗言,不能靠太近,一定要站在那个拿刀的人背后。” 多比欧接了电话后,提着衣服跌跌撞撞过去,路过克劳斯时怕得不敢抬头看。 总感觉以前见过这个人,还是在特别可怕的场合。 但他看清楚埃特纳的惨状时,还是没忍住内心的火气。 “埃特纳,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是,是他干的吗?!” 多比欧怒气冲冲指着持刀幽灵,爆发出想扑上去跟他打一架的气势,刚才的怯懦渣都不剩,瘦小的体格,磨牙的狠劲,如同一头遇见敌人的狼獾…… 龙呼出一口气。 “不,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输了。” 虽然是被另一个你选择的代表战胜,但我服输。” “我承诺过一旦你赢,就可以将我的血肉当作战利品带走,就像英雄猎杀怪物那样,我终究抵不过时间。” 红龙的血肉……这不就意味着天价之血吗?! 巴力也瞬间懂了,他非常清楚一位象征自然的神能有多大的能力。 “小孩,既然你与他是同一体,我允许你使用我的骨,我的血,我的肉,另外我还请求你一件事。” “把我的火种拿走。” 多比欧总算被吸引了注意力,从怒火中恢复成懵懵懂懂的样子。 埃特纳看他不理解,蜷起身子,露出下腹盖着的东西。 是一颗蛋。 多比欧呆住了,“这是……” “这本该是下一个埃特纳。” 多比欧颤抖着伸出手,想抱起那颗蛋时,迪亚波罗又打电话来了。 收到“铃声”的多比欧十分,十分暴躁,他随手抓起大块石头放到耳边,“干嘛!我正要去拿那个蛋啊!” 迪亚波罗今天被吼的次数格外多。 “多比欧啊,那个东西,你要带走吗?万一它是什么不确定因素呢?”迪亚波罗在电话里询问。 迪亚波罗向来谨慎,他非常警惕这头差点吃了自己的龙,更警惕这颗奇怪的蛋。 他还记得埃特纳自称有堤丰血统,那东西在神话里的描述已经很可怕了。 与神作战,口吐毒液的百头巨龙……怎么都不是20世纪地球能存在的东西,而蛋更是危险。 迪亚波罗想起了撒赫尔爱看的那类电影,一群人在宇宙不知名星球上发现了会孵出异形的卵…… 这个蛋会孵出什么?!孵出一个年轻埃特纳? 迪亚波罗想拒绝。 但多比欧不肯,他反复强调“不会有事的”“先生,我想要那个……” 他特别特别想要那个东西。 迪亚波罗发现他完全没法说服多比欧。 这也没办法,除了删除记忆和直接控制身体,迪亚波罗几乎无法动摇多比欧的原则。 包括他对自己狂热的爱与服从。 “放心,自然神虽然不会死,但精神也会随着信仰消失而减弱,这颗蛋虽然活着,但已经没有了精神和灵魂,我只是不想把它放在这里,任那些只图金钱的人利用。”埃特纳听到了,开口解释。 “给我一个痛快吧,人类啊,我的疾病已经不可能治好了。” 迪亚波罗勉强消除怀疑,同意了这个请求。 埃特纳仰头吐出最后一口浓烟,大概是遗言的交代让它没有了遗憾,随后头连着脖子,掉到地上,浑浊的眼神归于黯淡。 多比欧颤抖着把蛋抱起,刚好够抱在怀里。 “啊啊啊啊啊不能浪费啊,那可是它最后的血!”巴力匆忙跑上前,急得用随手抓来的酒瓶接龙血。 “先生,我想问你一件事。”多比欧抱着埃特纳的遗物,单手小心翼翼地把这个宝物护在怀里,另一手举着随手捡的“电话”。 “什么?” “另一个我是谁?” 多比欧提问。 “我和谁是一体的?” 另一人格的雀斑少年站在一片狼藉中,四周遍是烟黑,火星,和散落的火山岩。 “埃特纳说,另一个我,那是谁?”他再次重复。 多比欧从来没问过这种问题,他一向只是听从命令,毕竟他和迪亚波罗的旧日相处里,多比欧根本不需要,也从未认识到“自我”的概念。 他出现后,每次只做迪亚波罗要求他做的事,结束后多比欧会陷入剧烈头痛,丧失记忆。 因为迪亚波罗对自己身份的保密,从来没有人发现过双重人格的秘密,而知道秘密的巴力和克劳斯,没和多比欧对话过。 多比欧根本不知道,自己和“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从未脱离出迪亚波罗的掌控。 但今天,埃特纳当着他的面提出了这点。 迪亚波罗意识到,此刻消除多比欧的记忆,或许有点晚了。 “找到了,他们在这里!” 伴随急促脚步声,门外来了一大群人。 费里尼的帮手非常迅速。 这不是回答多比欧疑问的好时机,迪亚波罗在被人注意到之前迅速切换了人格,抱起埃特纳的那颗蛋。 “快跑!”迪亚波罗果断地喊。 他只希望克劳斯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干什么不可挽回的事,结果幽灵只是扔了血淋淋的刀,走来顺手拎起了迪亚波罗。 没错,是拎走的,把迪亚波罗这个身高一米九的高大男性像一袋面粉似的拎走。 考虑到费里尼已经掏出枪朝这里开火,幽灵好歹对带自己来现世的队友抱着一丝关爱。 他带着迪亚波罗,踢翻几个动作慢的喽啰,突出重围从台阶一侧跑过去。 迪亚波罗只能感觉到风在耳边狂啸,跟坐高速列车一样,子弹从身边飞过,虽然姿势难看,但幽灵把他卡得特别紧,没让他掉下去,他想大声抗议这样的姿势,却迫于无奈抓住克劳斯的衣服。 巴力倒是迅速跟了上来,邪神的预知能力,让子弹也打不中他。 还不忘拿着装龙血的酒瓶。 西西里逃难三人组总算成功脱困。 他们一路跑到了隐蔽地点,迪亚波罗被放下后差点吐出来。 “咳咳,干,干得好啊克劳斯,多亏你救我,你的那场决斗,打得太棒了,你……” 你确实遵守了保护我的承诺。 迪亚波罗努力在混乱中保持着冷静,并称赞对方的行动与帮助。 但脱险不代表麻烦结束。 他们迅速回酒店抄起行李准备逃离西西里,在费里尼家族截断港口路线之前。 为此迪亚波罗不得不再次变成多比欧躲避追查,向克劳斯反复强调要秘密行事,不要看到什么都想冲上去打,或者用武力解决…… 主要幽灵一副不介意在港口大闹一通的样子。 但迪亚波罗介意,他很介意! 反复折腾,在惊险,焦灼和塞给船务员小费后,他们终于坐上远渡回那不勒斯的游轮,并且确定了身边没有一个敌人。 迪亚波罗松了口气,心有余悸想起自己多靠近死亡,疲惫地把手搭在船围栏杆上。 然后他看到远去的巴勒莫城内冒出了浓烟,直冲天际,还依稀听到了一阵轰鸣。 连海上都能听到,不知道现场声音得有多大…… “那条龙的尸体烧掉了。”克劳斯一眼看出问题来源。 “它这个轮回的寿命终结了……或者它自己解放了肉身。” 自燃……那岂不是连一点残渣都没留下? “说起来,费里尼的财路被断了……这算是你的错吗?” 巴力看着滚滚浓烟,突然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还有那个被箭毒死的老头……” 迪亚波罗缓缓转头看他。 “对啊,因为他们来现场时,那头龙已经死了,而它是你被关进去后死的……不,我是问,迪亚波罗,你真的没在箭上下毒吗?” 巴力看到自己的队友,伏在船栏杆上默默散发出强烈的痛苦。 迪亚波罗紧绷的神经差点撑不住。 在费里尼眼里,他断人财路,杀了他们的重要资产埃特纳,害人性命,精心策划了以箭投毒。 这还不算,他还把费里尼期待已久,与法尔科的友好洽谈现场搅了个稀巴烂,甚至连累法尔科的使节。 无论费里尼还是法尔科,一定都会把责任都算在他头上。 迪亚波罗彻底与黑手党结仇了。 荣耀之路 迪亚波罗总是有人生规划,有坚定的目标。 无论是要“当一名职业渔夫”、“解决掉威胁自己平静生活的危险要素”或是“积累金钱洗脱罪行”,他始终有理想。 暧昧模糊就和他迪亚波罗无缘,他随时随地都能为安全感作出不计后果的努力。 一点都不在乎后果,特别是恶性后果。 哪怕某些自保行为已经严重“超出正当防卫范畴”,但迪亚波罗深信一切防患于未然的必要性,他对过去留下的错误,总有种不明不白的恐惧。 ……虫子们要是从角落里爬出来咬自己该怎么办? 他人即地狱。 所以他瞄准了黑手党,这种在地下活动的组织形式,是掩盖身份的完美体系。 严密的上下级分层,对他这样一个从出身到经历都算不得光鲜,还背负着犯罪嫌疑背井离乡的边缘人物而言,简直是最理想的栖身之所。 这次去西西里,迪亚波罗本想带着钢铁的决心,漆黑的意志登临地下世界,他必将化身为恶魔,他将战胜一切直至踏上王座,他将…… 将经历计划的泡汤。 费里尼宴会一事,虽然目击他脸的人不多,但几乎个个是重量级成员。 克劳斯去地下室救他时,极其高调地殴打了几乎所有守门人……有几个被揍半死的费里尼喽啰,撑住一口气叫来了帮手,才有了后来的逃难。 在此过程中迪亚波罗的脸又被好几个人看见…… 还不算和他彻夜攀谈,把他牢记于心的洛伦佐·法尔科…… 他甚至又被那支该死的箭摆了一道,天知道那个古董上有什么残留毒化合物,或者费里尼那老头自己酒喝多了心梗。 怎么就死在他面前了! 果然都市传说都是骗人的,人还是得靠自己,获得超自然能力这种想法简直不切实际。 迪亚波罗十分惆怅,细数近期做过的多个失误决策,复盘后发现自己运气实在差。 无论是撞见不该撞见的人,还是在关键时刻遇到根本无法解决的灵异事件,抑或队友行动超出预料且十分惹人注目…… 他看着身边一副“我没做错”样子的克劳斯。 虽然他确实是为了救自己……但那种方式真的不需要! 从撒丁岛起他的运势就微妙偏移了正轨,该死, 果然一旦露脸就没好事! 他后悔自己没一开始就出国,对,或许去异国就不会遇上这一连串麻烦,他完全可以在国外发家致富后,转头隐藏身份回来创办自己的组织……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虚与委蛇。 但估计也很困难,除非他骤然长出三头六臂,能把一切不服他的人全干掉。 费里尼虽说近期树敌众多,可他们就卖龙血龙肉提供的利润,也吸引了不少合作者,现在他们所有的路子都被切断。 就因为迪亚波罗刺激到老龙,把这个心怀死志的可怜神祇彻底推上了绝路。 夕阳下的海平面融入了天空,西西里岛逐渐远去。 迪亚波罗非常确信,接下来数年里,他只要敢踏上这块三角形美丽土地任何一处,四面八方飞来的子弹足以把他射成筛子。 还别提意大利本岛可能遭受的一系列报复…… 他趴下深呼吸几口,才压制住砸东西的冲动。 不过迪亚波罗的代名词就是执着,一次没全败,必定要卷土重来,他深信自己的运气不会差到底。 比如这一次,虽说丧失了加入黑手党的先机,但也不是没收获,他们获得了一整瓶量的红龙之血。 这样看来,命运还是眷顾他的。 迪亚波罗非常乐观。 “这血能保存多久?”他问巴力。 邪神把酒瓶翻来覆去地看,快要抱着瓶子一口亲上去。 “很久,自然神不是凡物,而埃特纳一直处在生命活跃期,现在费里尼不能再抽它血,意味着世上最后已知的龙血在这个瓶子里。” 那么它必然很值钱,特别值钱。 天价宝物在他手中,意味着一大笔钱,这不就是他们的目的吗?哪怕为此得罪了半个南意大利。 好坏参半。 但还有北方,他还可以去那不勒斯以北发展。 有了启动资金,他可以在北方更发达的工业城市立足。 迪亚波罗脑里几乎是立刻开始了产业布局。 “不行,我不允许这个人加入。” 几日后的某个凌晨,遥远的北方城市米兰,地价奇高,市政府精心呵护的古董建筑里,身着真丝睡衣的老头低声否决。 他年纪大了,醒得早,一起来就看见自己派去外交历练的孙子灰头土脸地回来。 洛伦佐·法尔科的爷爷,教父朱塞佩·法尔科,正是现今北意规模最大,生意最广,最具影响力的家族首脑。 他的家族底蕴深厚,从上一代就开始布局,朱塞佩也是难得受高等教育的黑手党分子,颇具威望,只要熬死上面一位,就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委员会“教皇”。 他的生意已经不止南意那几斤粉末,而是以更深,更难剥离的方式存在于欧洲。 他不屑住在南方的破败城市,只在北方与一众高层官员打交道,他们一同上班,带自家小孩出席社交场合,过节甚至会互送妻子自制的家常菜与潘娜朵尼。 但官员只知道“法尔科教父”在这个城市,“法尔科教父”却知道官员各处房产、情妇和私生子的所在地。 教父此刻非常头疼,主要导火索就是送养海外数年,费尽心思保住的孙子正站在面前说蠢话。 “洛伦佐……你从西西里回来了?” 其实教父在西西里本次骚乱发生的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他立刻安排人着手将洛伦佐接回。 看到头发凌乱,一脸狼狈,连夜赶回来的孙子,教父心里涌上一股不祥预感。 果然,洛伦佐丝毫不以社交大失败为耻,反而开口就请教父出手,说他在西西里岛上结识了此生最值得交往和尊敬的人,称赞此人颇有才华,极具野心,胆大妄为,简直是自己小团体的最佳人选。 可惜被费里尼误会,卷入骚乱,此刻正在某个不知名的牢里忍受折磨,等待自己带人前去救援。 “他一定特别痛苦!正在忍受折磨,要是再不去救他……” 洛伦佐急得在屋里左右走动。 如果不是朱塞佩的情报网灵通,收到消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事件过程,他几乎以为自己的孙子要从魔王手中营救公主。 教父有些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个孙子,洛伦佐什么都好,从小聪明异于常人,就是不切实际,天真幼稚,怎么都说不听。 果然还不够圆滑,得敲打敲打。 “洛伦佐,你向我提要求,那么你的任务完成了吗?费里尼是否献上了应有的忠诚?” 朱塞佩无视了年轻人的修饰性话语,直接质问关键问题。 洛伦佐尴尬起来,“事实上,有很多……突发情况,费里尼当家的身体不太好,他突然在宴会上过世了。” “你根本没说清楚情况,我来替你说,是你的那个‘朋友’促成了这一切不是吗?他下毒害死了费里尼。”教父苍老但锐利无比的眼神盯着孙子。 “不,罗西……伊拉利奥没有下毒!他是无辜的,这点我保证!他只是个想要机会的人,这点相信您也能理解,我希望他成为我的助力……” “不不,洛伦佐,这事关键不在他想要什么,而是别人怎么看我们。你那天带着他出入重要场合,这点很多家族代表都看见了,那么他就是你——法尔科挑选的人。 而在其他人眼里,你无法控制他,他甚至当着你的面试图转投别人。” 教父经验丰富,他很清楚那些凑上来讨取好处的人都是什么货色,有的可以收下当狗,有的则要提防他们反咬一口。 黑手党从来不缺背叛。 而洛伦佐在识人方面的经验还非常不足。 “我无所谓这个投机分子是想要钱、名利,还是单纯与费里尼有仇,但有一件事很清楚,他利用你进入了那个宴会,还当众让你脸上无光。” “在我们这行,尊严有多重要,想必你也清楚。 他不仅不能加入,甚至还应该被处以死刑! 他必须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不是为了费里尼,而是为了法尔科的脸面!” “绝对不行!我不同意!” 教父话音刚落,洛伦佐如同被踩了尾巴,一蹦老高。 “我不同意处死他,绝对不行!他还罪不至此!” 这个书卷气浓厚的年轻人眼里有一团怒火,那股平和竟然消失不见。 “唯有这件事我绝对不同意!他没有错,他只是想要机会而已!” 朱塞佩看着孙子难得展现的叛逆,深觉教养不易。 他拍了拍洛伦佐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洛伦佐,我为什么要送你出国?” “……因为您希望我有更好的发展。” “很好,那么我送你去读这么多年书,找人在美国照顾你的饮食起居,保护你不被威胁,现在却不顾你反对,坚持要你回来的目的是什么?” “不要说你那些什么爱,希望,亲情之类的话,你是聪明孩子,肯定能答对。” 洛伦佐终于蔫了。 “……因为我有用。” “对,你有用,你是个天才,虽然你自小融不进别人,但我清楚你的才华,我压住了绕着你母亲的那些流言,我把你和贝内代托视为同等重要的孩子。 但你也知道,优渥的生活不是平白无故得来的,和平不会永久持续下去,我坐上这个位置,必然要看得比别人远。” “你应该知道,有很多人觊觎我们的生意,除此之外,那帮吃税金的家伙,又在探头探脑,试图找我的麻烦了。” 黑手党日子确实不如从前好过,随着刑侦手段的提升,各国往来密切,黑暗世界的活动范围较过去大大减少。 而且朱塞佩年纪大了,威慑力不如过去。 黑手党这东西,永远都在权力斗争中翻搅,稍有不慎就会被拉下马,继承人的选择非常重要。 然而另一个候选贝内代托,虽然比洛伦佐大十几岁,但资质平平,目光短浅,不堪大用。 洛伦佐很重要,是家族的希望,因此他绝对不能偏离自己划定的道路,否则自己辛苦奋斗得来的一切都会守不住。 “洛伦佐,你不是作为士兵被培养的,你是君王,你天生就应该受到更严格的教养,这样才能激发你的潜能,否则我为什么不多要求贝内代托?” “你还年轻,没做出什么成就,所以我不能对你过度偏心,不能你说什么就给什么,这可不是要零花钱。” “所以你应该学习第一课,但凡想要的东西,都得付出代价。” “你那个所谓的朋友,我看不是什么不可取代的人,你以后路还长,会遇到很多足以辅佐你,帮助你的……” 教父挥挥手,打算下达对伊拉利奥·罗西的制裁。 “其实我有一个方案。”沉默半晌的洛伦佐突然开口。 “我有一个足以让您满意的方案,可以改变家族当前的困境。” “我在美国并不是毫无尝试……我认识了几个朋友,他们都是生物制药,化学界的学术精英,我同他们联合进行过几个项目,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样本,一定能带来极大利润。” “我知道现阶段家族的运输线有被联合围堵的趋势……或许我们可以尝试其他的渠道。只要您给我提供资金,我会去注册一个制药公司,研发成品,只要设法通过FDA和欧洲药管局的审批,一定能占领市场,介时所有的股权和盈利,都归法尔科家族所有。” “我在回国前就准备好了这个计划的具体执行方案,包括它的投入,培养时间和预期收益,我这就给您看。” 洛伦佐居然把这件事压了这么久,现在才亮出来? 朱塞佩认为他应该重新评估这个孩子了。 但他更感兴趣的是洛伦佐的提案。 教父把那套足足厚几百页的文件粗略翻了一下,虽然他不是专业人士,但也看得出是不是值得投资,结束后太阳都升起来不少,翻到佣人都来敲门询问是否用餐。 洛伦佐一直等着他的回馈。 年事已高,但曾经叱咤风云的法尔科首领,激动到手微微颤抖。 方案实在是很诱人,详实的预案,大胆的猜想,从原材料到市场评估都考虑到位,极具说服力。 洛伦佐比他预期的还要优秀,这孩子之前说不想插手家族事业,自己都做好了恩威并施逼迫他的打算,但他私下里却做了万全准备。 虽然他故意隐瞒,压着这件事不告诉自己,但这份细心和高瞻远瞩…… 朱塞佩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愁。 医药向来是利润大头,看完资料后,朱塞佩认为这很值得投资,哪怕审核过程中会动用一些小小的“手段”。 “洛伦佐,你干得很好,我会让参谋详细研究这个方案的可行性,你也应该回去补一觉。”教父想挥手让他离开。 “不需要担心,这个方案绝对可靠,只要您一句话,我们就能逐渐摆脱对不法药物品种的依赖,在保持原有收益的前提下,开拓新的市场,未来的法尔科家族会向全世界进军。” 洛伦佐没有笑意,也没有被夸奖的喜悦。 他谈起正事时,完全不像那个爱发呆,还说些漫无边际话的小孩,果然人都会在某个节点后快速成长。 “我还需要您另一句话。” 少年紧追着补充。 朱塞佩看着他严肃的脸,抿了抿嘴。 “伊拉利奥·罗西,这是他的真名吗?”教父怀疑地问。 洛伦佐毫不犹豫地点头。 “这就是他的真名。” “……好,我会通知下去,取消对那个伊拉利奥·罗西的通缉,放他一条生路,只要他在我的地盘,我保证不会伤害他性命,也会保护他的安全。” 洛伦佐松了口气。 “但是,我不允许他加入任何家族的核心产业,他必须被隔绝在外,不能参与,不能分成,除非他拿出比费里尼这次损失还要高的利润报以诚意,我才允许他的罪得到宽恕。” 朱塞佩缓慢地补充,看着洛伦佐几乎又要着急的脸。 把伊拉利奥剔除在外,嘴上说是宽恕,实则却是流放,除非青年有通天的本事,才能在意大利群狼环伺的权力圆桌上抢到一张椅子。 但洛伦佐知道,自己已经没法争取更多了,平日杀伐果断的教父肯放伊拉利奥一条生路,已经要谢天谢地。 “知足吧,洛伦佐,你也该成熟些了,以及,欢迎你正式回归家族,你应该为此感到荣耀。” “从此你就会成为科萨·诺斯特拉的一员,成为家族的士兵。” “你要起誓,绝不能背叛。” 不得背叛,对这个金字塔而言,背叛是绝不能饶恕的。 不得向政府告密,不得向外人透露,不得违背组织的原则。 科萨·诺斯特拉几十年来的稳定运转,正是靠着这种铁血手腕。 朝阳撒在了洛伦佐·法尔科的脸上,乍一看竟有几分神圣之感。 “啊,我起誓,绝不背叛。” 三下五除二,迪亚波罗,不,伊拉利奥·罗西的命运被敲定了,教父得到了一份前途光明的合同,继承人则提前出卖了灵魂。 安稳 巴力买了几个牛角包,端着咖啡,夹着一叠报纸,还顺手捎上一本最新的杂志。 冬天刚过,比起他待了近百年的英国和德国而言,这个季节的那不勒斯气温并不低。 一旁的电视正播放着新闻,屏幕下方正写着1987年2月22日。 “发展中国家外债总额到1986年底,已达10300余亿美元……” 那些亚洲国家发展起来势头迅猛,吸金不断,疯狂叠加债务以壮大自身,简直未来可期。 巴力感慨着怎么会有这么多钱,是的,相比他上一次在现世的时代,这个世界的钱真是越来越多了。 密码学、计算机、核武器。 二战后翻倍的人口,随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暴涨的金融风险和货币总额。 人类疯了似的把文明世界越堆越高,各类数字也越来越大,简直想要建起触及神的巴别塔。 就跟迪亚波罗似的,这个疯狂往上爬的年轻人。 从西西里岛回来已经一年半,他们通过多个渠道周转,最终联系上数个年老体弱,却想继续享受奢侈生活,甚至试图换器官续命的亿万富豪,把埃特纳的血卖了一大笔钱。 收到支票那一刻,巴力狠狠抱住了迪亚波罗,差点把后者的肋骨勒断。 巴力发自内心感谢西西里的老龙,尽管它不在乎钱,但穷困多年的自己很在乎钱! 他两下吃完早餐,抓起一堆东西回了家。 既然得到了启动资金,迪亚波罗如愿建了个外贸公司,招了些人,租用了一部分那不勒斯港使用权,船运货物赚钱,当然巴力清楚,他还夹带了些无伤大雅的小玩意儿,塞在集装箱里瞒过意大利海关的搜查。 为了避免被黑手党盯上,迪亚波罗不使用本尊样貌,而是派副人格“多比欧”担当老板,出面承担公司事务,与客户见面。 已经在地下世界暴露的“伊拉利奥·罗西”则是多比欧的秘书。 两个人格相互周转,硬是在黑手党眼皮子底下撑了下来。 公司里都不知道伊拉利奥·罗西,这个阴郁又相貌艳丽的青年,只要一进老板办公室,就会上演和老板的身份切换。 当然,只要黑手党找上门,罗西随时可以消失不见。 巴力推开房门,原形毕露的迪亚波罗正缩在桌边,眼下青黑,八成又熬了夜。 “给,你的早饭,报纸,还有最新一期意大利Vgue。” 迪亚波罗伸手接过,他穿着随意,除非出门,才会认真打扮。 迪亚波罗经常让巴力跑腿,起初会表示感谢,到后面一个眼神就够用,再后来直接征用巴力为第二秘书。 结合这种缓慢爬升的现状,巴力认为他们的关系已经趋于成熟,快要生出老夫老妻般的倦怠。 后面的比喻是巴力看电视剧学来的。 迪亚波罗是室内猫,晚间精力充沛,白天离不开床,对外界反应迟钝,讨厌社交、突发事件以及出门,喜欢看书。 但他尽力做过体能训练,保持着足以撑起任何西装的宽肩,并且能把自己塞进多比欧同尺码牛仔裤。 多比欧则不同,他跳脱又富有爆发力,虽然大多数时候很安静礼貌,且有一副无辜样貌,但发起狠来像野兽。 负责扮演老板后,他们花了很多时间,告诉多比欧如何处理公司事务。 多比欧鼓着腮帮子一脸茫然地听,只有迪亚波罗命令他时,才会期待并积极地学习。 因此迪亚波罗不得不减少对多比欧的记忆消除,让他有基本的挑大梁能力。 他有些担心这会给指挥多比欧埋下隐患,但现阶段也毫无办法。 这一年多以来,迪亚波罗像捏出了水的海绵,疯狂吸收投资、产业规划、法律准则、汇率变动等各领域的一切知识。 实践上,则埋首各类报表和金融机构产品介绍。 自我逼迫,奋力挣扎,试图在漆黑笼罩的意大利开辟出一条黄金赚钱之路! 迪亚波罗毫无食欲地咬面包,一天6杯意式浓缩犹嫌不够。 巴力看着他倦怠的精神,浓厚的黑眼圈,深觉管理不易和此人的个性强烈。 但学习知识和勤奋也没什么不好,毕竟他是个初出茅庐的老板,不多学习,怎么管好公司?自己的幸福生活全仰仗他了。 巴力把杂志放到旁边的立柜上,那里还有一整套化妆品,囊括多比欧见客户时,为了不被看出憔悴和幼稚,而需要用到的粉底,遮瑕,唇膏。 但迪亚波罗自己也用。 ……他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过去,才能发展出这种爱好。 不然他为什么指示自己跑腿买时装杂志,冲到第一时间购入限定款香水和口红? 那些东西不可能给多比欧用吧? 多比欧对外是年轻朴实,坚称自己只是脸嫩但绝对成年了的创业青年,没有花枝招展的必要。 而迪亚波罗甚至关注着时尚行情,上周他还看了在神庙之谷走秀的新晋品牌杜嘉班纳播报。 他难不成有时装领域的梦想? 巴力一边思考着迪亚波罗的种种小爱好,一边动用预知能力,好判定那个冲在收银台前面的女人,会不会一头摔倒阻拦自己。 经历西西里一役后,捣乱三人组很是安分了一阵,主要由于带头者迪亚波罗不知道黑手党的怒气和枪子何时会来。 他甚至做好了逃离欧洲的准备,一有异动就彻底离开家乡,踏上北非之旅。 然而静得可怕,预期的报复并没有到来。 迪亚波罗反复揣测这种和平假象之下的可能性,黑手□□?敌人在等他露出马脚?还是说黑手党老大们都被警察逮捕了? 去年,意大利确实开启了一场大型清扫行动,追查,抓捕,审判了数百个黑手党成员,连带提供保护的官僚也处理不少。 虽然重要的核心成员,在收到消息后立刻金蝉脱壳,转移到其他城市,或是出国躲避风头。 但这一场行动,仍旧震慑了地下世界,一时之间地痞流氓人人自危,普通人则拍手称快。 等迪亚波罗尝试以伊拉利奥·罗西的身份与北意黑手党成员谈判时,就知道了自己逃脱的代价——他上了黑名单。 他按原计划,通过多个渠道,好不容易见到了一位北意重要家族干部,向对方提出了加入的诚恳诉求,却被不失恐吓地拒绝。 对方告知,伊拉利奥·罗西将被排除在意大利本岛真正“赚钱”的买卖之外,他只能在无伤大雅的普通人世界里生活,这是高层下的死命令。 干部直白指出,黑手党不是想进就能进,钱不是想分就能分,没有充分觉悟和丰厚见面礼的前提下,休想加入,这可不是游乐园。 明确防范着迪亚波罗这个高危分子。 迪亚波罗一番交涉后,大概是看这个南方青年表现很不甘心,干部也勉强松了口,告诉他近期黑手党状况不佳。 原来除了对他的禁令,意大利几乎所有家族的人员招收都在收紧。 经历这场举国大审判后,灰头土脸,折兵损将的首脑们开展几次交流,一致同意提高门槛,限制人员流动。 但凡想加入核心,都得经历更长期的考察,给上级更多“甜头”,以防止安插眼线。 接头暗号,见面地点全部更换一通,旗下商铺会所的账本翻了无数次,会计连夜加班核查税务漏洞,基层小流氓被踢出去,高层则夹起尾巴做人,往国外转移自己的财富,情人,和孩子。 就怕一个不慎被抓到把柄,开启下一轮制裁。 连自己的盈利都缩水了,干部心想。 教父前年就在担心的事果然变成了现实。 干部也不是没调查过这个伊拉利奥·罗西,顺着他口音,长相,出入场所往上摸排,只能得知他虽然是某个公司的小职员,但背景空白,名字也八成是假的。 这种人更要警惕,总之按照教父指令,伊拉利奥不捧着一座金山来,就休想加入。 对于此次交涉的碰壁,迪亚波罗表示预料之中,早有对策。 虽然“伊拉利奥·罗西”已经上了地下世界黑名单,无法挽回,但“多比欧”还在。 只要切换人格,他就可以在黑与白的两重世界里行走。 除了自家那两个超自然生物,无人知道他们是同一个人。 加入黑手党,还是单独打拼? 权衡过两者收益差距,以及自由度后,迪亚波罗明智放弃了前者。 他可以积蓄实力,等待彻底创立自己的组织,介时隐姓埋名,掌控全局。 他现在都已经是老板。 等时机一到,“伊拉利奥·罗西”也会彻底消失,没人能搜查到他。 迪亚波罗道别并果断离去。 多比欧出来了。 他看着埃特纳的蛋,凑上去摸摸,然后给了个拥抱。 一个暖烘烘,有生命力的蛋,完全不是那种恐龙化石。 表情天真无邪的少年,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对着蛋悄声说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对,我同意。” 随后露出了微笑,与迪亚波罗如出一辙的大眼睛眯起来,多比欧很快乐。 每次多比欧做这样的事,迪亚波罗都很不理解,自己的另一人格和龙之间产生了某种联系,而他竟然会插不进去。 这是非常稀有的现象,要知道多比欧跟他无话不谈,而自己对多比欧无所不知。 “你在跟它说话?它说了什么?”迪亚波罗询问。 按理说多比欧在迪亚波罗面前没有秘密,迪亚波罗掌握着这个身体所有的记忆。 但他却无法听出这颗蛋的所谓“说话声”。 一览无余的房间里,居然有自己不知道的死角,这很奇怪。 “它说,我的灵魂有残缺。”多比欧给蛋擦壳,自言自语。 残缺? 什么样的残缺? 迪亚波罗继续在电话里提问。 “我不知道,但它说会帮我解决。”多比欧闷闷地回答。 ……果然这一切都太异常了,迪亚波罗心想。 他对细微的异常非常敏锐,但多比欧并没有表示出更多不对劲,于是他还是隔三差五,让多比欧满足一下自己的喜好,允许雀斑少年办公之余,和那个奇怪东西说说话。 迪亚波罗在又一个疲惫的清晨醒来,只睡了短短四小时,他既要变成多比欧去办事,还要回来应付多比欧处理不了的事,一个身体干双倍工作,长期这样离猝死也不远。 他虽然招募了人,但都是些没有战斗能力,特殊能力的普通人,平时公司运转是够用了,但要有个万一呢? 他这一年多以来,也在打探地下情报,察觉到“替身使者”这一群体明显增多了不少。 他们或以雇佣兵形式出现,或是自己下场创建小型组织,但都大量流进了黑手党,雇佣兵,民间杀手等组织中谋取利益。 人数增多,就会引起注意。 据收集的情报来看,很多人都隐约知道“有一群拥有超能力的人”存在。 人员涌入也带来了一系列连锁反应。意大利黑暗世界愈发拥堵,资源吃紧,动作太大以至于引起了各界注意。 要问一般人对替身使者的态度,那只能用“忌惮又渴求”来形容。 既痛恨这帮人用无形力量逃脱追查,害得普通黑手党被抓顶罪,又希望自己也能获得这种力量,好一步登天。 确实,替身使者具备强大能力,一般人无法看见,是颠覆迄今为止人类认知的存在,对机会主义者来说是必须求得的重要人才。 表面秘书,实际老板的迪亚波罗两手抵头,思考起来。 为了组织的未来,他最好也招募这样几个人,否则就会始终处于被动弱势地位。 替身使者可以暗杀,潜入,战斗力超群,嗯,这描述,某个自己认识的人其实也很符合…… 老板不易察觉地看了看旁边拉开窗帘,给花盆浇水的克劳斯。 自从来到现实世界后,这个神秘又自我的家伙就过得十分充实。 他每天毫不客气地使用迪亚波罗的沙发,电视,书本,巴力闹着要买的游戏机,虽然不吃东西,但偶尔让他带披萨还是没问题。 迪亚波罗一点点试探着向这家伙提要求,摸查他的底线,从行为观察幽灵的喜好和活动规律。 目前总结出,他嘴上不说,但颇为享受意大利的安宁。 他会周期性照顾绿植,把滚到地上的龙蛋捡起来放回软垫,客户出现时,也知道回避,而不是用冰冷恐怖的鬼魂系凝视把别人吓跑。 从自己身上神秘出现的绒毯来看,克劳斯也会给累到昏厥的多比欧盖被子。 “你应该雇佣几个仆人替你分忧。” 迪亚波罗听到幽灵这样向他提意见。 “或者抓几个奴隶。” 迪亚波罗不知道说什么好。 “奴隶制早就取消了,罗马自衰败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千多年,竞技场只是个景点。” 迪亚波罗试图跟克劳斯解释没有这么野蛮的事。 幽灵的脸一瞬间露出了些微失望。 神,以及幽灵,都对现实的道德观存在认知差,比如刚创办公司时,迪亚波罗花了很久给巴力说明不可能用童工。 邪神相当吃惊,疑问这一百年里人类居然变得如此低效率。 摇着头说他那个年代,小孩进工厂都能劳动,可以操作机械,干得又快又好,还价格低廉。 迪亚波罗不好跟他解释人类近百年的思想变迁,只能扔给他几摞法律书籍,让他自己学。 “现在可不是维多利亚的时代了。” 他们毕竟是俯视着人类的,且寿命过长,区区一两百年的人伦道德观,不能撼动这群家伙的傲慢。 也有可能是投射,他们投射着旧时代那群人的思维。 “那个,克劳斯。”回忆了半天过去,观察已久的老板开始试探。 “什么?”幽灵这一年多的表情变化不大,但回应问题更加积极。 “你想要什么?” “什么意思?” “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迪亚波罗重复了一遍。 克劳斯救了他的性命,安分守己,没有逾矩之处,以他的实力,要对迪亚波罗不利,十条命也不够赔。 因此迪亚波罗才要弄清楚幽灵的需求。 他十分警惕毫无代价的关心,也想加深对幽灵的了解。 “你帮了我很多,却要得很少。”迪亚波罗说话很直白,他其实给克劳斯开了个人银行账户,后者有没有使用就不得而知了。 这家伙虽然对现实世界感兴趣,却对人类梦寐以求的金钱与权力不感兴趣。 也对,他毕竟是个游离于规则外的东西,不能用人的思维去理解。 幽灵放下浇花器,似乎是认认真真想了一下迪亚波罗的问题。 “……我想要知道你的过去。” 如此尖锐的问题,让迪亚波罗愣住了。 克劳斯目视着他,那双有点让人不安的眼睛扫了一眼,又移开。 “你有很多秘密,却不愿意说。” 他察觉到了吗? 确实,他是个敏锐的家伙,而且很难看透。 但他对自己没有恶意。 “……我如果说出口,就会遇到麻烦,所以恕我不能告诉你。” 迪亚波罗说得很客气,也很明确。 克劳斯听罢只是耸耸肩,并没有继续深究的意思。 “随你。” 这段对话内容上没有什么进展,但迪亚波罗却感受到某种关系的松动。 “除此之外……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但幽灵不再与他多产生眼神交汇,反而指了指写字楼下。 “有人找你,是上次去西西里岛,跟你在船上聊天的那个人类小子。” 迪亚波罗顺着他的手,站起来走到百叶窗前,推开往下看,颇有些惊讶。 是洛伦佐·法尔科。 过去从未离开 洛伦佐比起前年窜高了一大截,不仅脸更成熟,整个人塞进西装里也能支起轮廓了,跟归国时完全不一样。 那副样貌也成长得越发顺眼。 现在他正一脸局促地站在迪亚波罗的办公地点楼下,犹犹豫豫。 迪亚波罗几乎以为他走错了。 接着楼下的人开始传“有人找罗西”,语气相当耐人寻味。 虚假的老板秘书伊拉利奥·罗西把自己收拾成可以见人的样子,打算用上最严肃和最高规格的接待礼仪,出门去见洛伦佐。 洛伦佐?法尔科是由几名心腹陪同来的,显然在这个节骨眼,家族重要成员随便走在大街上,不是什么明智选择。 法尔科继承人依旧维持着礼貌谦虚,但比上次见面更显自如,他看到迪亚波罗第一眼时依旧露出了喜悦。 “太好了……你没事。” 发自内心的喜悦。 迪亚波罗朝他扯出个不明显的微笑。 “好久不见……洛伦佐。你找我有事?” 洛伦佐带着迪亚波罗找了家不惹眼的餐厅,为了让后者放心,选址就在迪亚波罗的办公楼附近。 洛伦佐的保镖替他们检查了有没有人跟踪,又伪装成了隔壁桌用餐的人。 迪亚波罗意识到这其实是被环环围绕,重点监视,洛伦佐一定惹怒了他的爷爷,或者什么人。 果不其然,法尔科继承人支支吾吾,憋了半天,才试图开启话题。 “你……最近过得好吗?黑手党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 “呃,你的工作还顺利吗?” “挺好的。” 话题热度逐渐下降。 “你现在很好,我就放心了,谢谢你当初的帮助。” 片刻后,迪亚波罗直言不讳地表达了关心,用他平板无波澜的语气。 不管结果如何,洛伦佐当初都对他释放了极强的善意,虽然现在见面十分欠妥,但谢意终归应当表达。 “我找了你很久,爷爷的手下才告诉我,你在这里安顿下来了,幸好你没出什么事。”洛伦佐斟酌着用语。 “对,我在这里的工作还不错。”迪亚波罗如实回答,毕竟就实际情况来说,确实不错。 “我也……开始为家族工作了。”洛伦佐刚才还很轻松的表情冷却了下来。 迪亚波罗摸着酒杯,指甲盖轻轻磕到盛着马提尼的玻璃容器,他不理解这个年轻人为什么要特意告诉自己,洛伦佐做什么都与他无关,不是吗? 他告诉自己他的生活,是想获得什么吗? “你还有学业要完成吧?”但迪亚波罗还是要把话题继续下去。 “学位好说,爷爷让我去美国处理一些事情,正好顺便解决。” 天才洛伦佐信心满满,不愧是受良好教育的精英人士。 “你呢?伊拉利奥,这段时间你还好吗?黑手党的人没有为难你吧?” 他都不喊罗西,而是套近乎般叫名字,太奇怪了,实在太奇怪了。 为什么他对自己这么友善? 迪亚波罗没有回答这种试探性的无聊问题,他举起酒杯喝了一小口,两手交叠,身体前倾,拉近了与洛伦佐的距离。 “是你让他们不来动我的,对吗?洛伦佐。” 逃离家乡的青年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刘海的阴影刚好遮住那双形如碎裂的奇特眼睛。 洛伦佐眼神下移动,频繁又飞快地扫了几眼迪亚波罗胸口的石头,显得十分紧张。 “……您怎么猜到的?”他问迪亚波罗。 “除了你爷爷,谁有本事让我毫发无伤到现在?” 迪亚波罗压低了声音。 洛伦佐以沉默表示认同。 双方的气氛凝滞了一瞬,终究还是迪亚波罗先开了口。 “那个……谢谢你的帮助,你救了我的命,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他用自以为平和很多,却与之前差距不大的语气,向这位尊贵的继承人再次表示感谢。 “你有什么想要的答谢?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请尽管提。”话题回归了公式化。 洛伦佐既不喝饮料,也不说话,用一只手握着胸口的十字架,认真思考。 虽然他不承认自己是教徒,但他看起来比谁都虔诚,迪亚波罗心想。 “我想知道……你的真名。”洛伦佐最后终于开口了。 “能否告诉我你的真名?我不会告诉别人。” 平和的语气,过分的要求。 迪亚波罗看着洛伦佐,蓝眸少年长成了青年,他应该已经满18岁了,完全是个成年人了。 他为什么只要求这个?他有什么目的吗? 名字事关重大,意味着很多东西,意味着迪亚波罗耻辱的过去,令人憎恶的出身,以及神对他的嘲讽。 事实上,迪亚波罗现在都忌惮着知道自己真名的撒丁岛,目前还好,他还只是个不起眼而无害的角色。 但未来……谁又说得准呢? “我与我的祖父做了个交易,我会提前参与家族生意,用在美国开拓的人脉和资源为家族赚钱,如果我拒绝,就会被边缘化,失去话语权。” “而我哥哥贝内代托很不喜欢我,认为我夺走了家产。” 见迪亚波罗迟迟不说话,洛伦佐靠在了椅背上,两眼放空,仰头说起近一年多发生的事。 “所以我出门要格外小心。” 迪亚波罗把酒杯放下了。 真相与他猜测的差不多,这是场豪门内斗,洛伦佐碰了不少壁,还陷入继承权争夺的困境中。 “你还坚持自己的理想吗?” 迪亚波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句话,但考虑到费里尼那个宴会上的惊人演讲,他与洛伦佐沟通的关键词之一,一定是“理想”。 “你还要坚持禁药吗?” 但看洛伦佐这样子,可能很难坚持下去吧…… 这也难免,年轻的理想家总是会折戟,只有极少数幸运儿能坚持到最后。 迪亚波罗想模仿着一般人说几句安慰的话,无非是“坚持不了也没关系”、“紧握当前最重要”、“理想是一步步妥协”这种他听了都要打瞌睡的内容。 “绝不,我一定会坚持理想的。” 出乎意料的是,洛伦佐非常坚定。 “我会想办法,现阶段的我还很无力,但我会想办法。 我会尽量争夺话语权,说服对手,如果可能的话,提供收益替代品……” 继承人说起了一个模糊的规划,一张美妙蓝图,虽然迪亚波罗不懂他现有的资源能做到哪一步,但可以肯定一点。 洛伦佐·法尔科有某种纯白美好,大概率跟迪亚波罗格格不入,也与黑手党出身格格不入的理想,为了这个理想,他可以非常努力。 在不伤及自身利益的前提下,一个理想家打算扬帆起航,他又怎么能去阻止呢? “很好,很好,有理想是最重要的,我祝你成功。” 迪亚波罗举起了酒杯,真挚地向洛伦佐送上祝福。 “我的名字是迪亚波罗。”拥有恶魔名字的青年补充了一句。 从蛛丝马迹来看,他猜测洛伦佐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名,并且没对外人说过,否则上次的干部都能顺着查到他老家去了。 但不管何时何地曝光的都不重要。 洛伦佐为他在教父面前隐瞒过,这才重要。 这个优秀而明理,又带着些微不切实际的单纯年轻人,一次又一次向自己伸出橄榄枝,向自己表示友善。 这份真诚连迪亚波罗都不明白了,但他决定暂且接受。 听到想要的回答,洛伦佐露出了一个非常,非常开心的笑容。 完全没有介意这个古怪的名字。 他们继续聊了一会,涉及到法尔科的家产争端问题。 “迪亚波罗,你有什么建议吗?贝内代托对我的敌意越来越重了。” 洛伦佐提起他花天酒地,性格凶狠,报复心强的哥哥就头疼。 “他总认为是我抢走了一切,包括爷爷和母亲的关注。” 嗯,一个优秀的,年纪轻轻就受器重的弟弟,一个大十岁,还时常惹祸的哥哥。 洛伦佐的母亲更偏爱年幼的他,父亲则偏爱贝内代托,双方都不敢得罪掌握大权的朱塞佩·法尔科。 简直能拍成一部黑手党家族电影。 “我也不知道,我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家产可继承。” 迪亚波罗实事求是。 “如果非得提什么建议的话,我认为你应该注意保密,不要把自己的弱点和蛛丝马迹泄露给别人,今天犯下的错,未来会变成导火索也说不定。” 他想了想洛伦佐会需要的意见。 “以及最重要的,选择合作人时,一定要观察对方的为人,那种行事张扬,引人注目,又不听劝的人,千万不要轻易共事,也别收入手下,会害得你骑虎难下。” 迪亚波罗提出血泪建议。 洛伦佐看着他的眼神变了,这个富贵家庭出身,什么都不缺的年轻人,不知被触动了哪根神经。 “既然你没有家族支撑,你……会……希望加入我吗?如果你希望,等我把家族的主导权捏在手里,爷爷反对也没用时,就可以……” 洛伦佐低声说,直勾勾看着迪亚波罗,精准捕捉了迪亚波罗话里的蛛丝马迹,似乎只要青年一松口,他就能立刻化身反抗者,为迪亚波罗同家族作对,力争在20世纪意大利,上演一出莎士比亚的悲喜剧。 可惜他面前坐着的人,不是凯普莱特的朱丽叶,而是迪亚波罗。 “不必,我能自己解决。”迪亚波罗回答。 他目前还不需要这种承诺,他宁可自己打拼,他有信心自己做得到。 然后他看到洛伦佐被堵住嘴般一脸憋屈。 ……奇怪,自己不给他添麻烦,他还不高兴什么? 两人的交谈和平结束,洛伦佐非要送迪亚波罗礼物,让保镖拿来包装打开后,露出一台日本产的笔记本电脑。 “托我朋友拿到的内部改良款,没有上市,送给你……这类办公方式想必会逐渐取代现有的一切……你工作繁忙,也可以用这个节省时间。” 法尔科少爷小心翼翼又热切地把笔记本电脑推过来,一副你快收的样子。 虽然也不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迪亚波罗想了想终于收下,二人挥手道别,法尔科少爷由司机开车送回家休息,外贸公司老板则回办公室继续加班。 “我可以提供任何你想要的帮助……迪亚波罗,只要你信任我。” 洛伦佐·法尔科坐在后座,看到迪亚波罗冲他挥手道别,小声说了一句。 可惜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所以这个是什么?是什么?!”巴力看到老板出门一趟,又带了东西回来。 “未来会流行的新东西。” 迪亚波罗认真想了想并解释道。 他于是给巴力讲了这些东西的运用前景。 “怎么那么多机械和屏幕!” 巴力非常嫌弃这类新事物,按照他的说法,每一种新流行趋势下,都藏着一个沉睡的神灵。 迪亚波罗倒是大方接受,他对信息与数据的世界有种灵感,不仅开始研究电子设备,还弄到了不同型号品牌的几台个人电脑,摸索着连上网。 协议战争结束后,除了学术界,一般民众都陆续加入到互联网领域,嗅觉灵敏又热衷新事物的人,迅速在这块未知之地开拓起来。 迪亚波罗在某个新成立的BBS里搜索,一些人会发布重要信息,以文字为表达形式。 “天气……汇率……股票。”迪亚波罗一边点一边研究,点燃兴趣后,他连咖啡都不太需要,仗着年轻彻夜不眠。 匿名论坛完全符合他的需求,现实里无法甩开的身份,在网上根本不必操心,所有人都只是代码。 他甚至认识了一些人。 研究数日后,他意识这是个潜力无穷的新世界,彻底实现了对现有形式的颠覆。 连入网络意味着他完全不必与其他人接触,就能发布消息,这不是隐藏自己身份的绝佳工具吗? 迪亚波罗一边想,一边滑过界面。 这些不知来自哪个国家的人……或许可以顺着拨号位置摸过去,查到他们的本尊。 但信息传输是相互的,他们也可以过来。 ……暂且还是将网络列为防卫对象比较好。 与洛伦佐恢复联系后,接下来的几周里,迪亚波罗都在主动与他沟通,虽然继承人行动受限,但时不时还是能打通几次电话,交流一下最近的情况。 迪亚波罗得知他在搞什么制药公司生意,正好对应他的专业。 老教父居然愿意这么大手笔,投资一个初出茅庐的嫩头青,还找人替他搞定了注册和新药品的提交审核,黑手党的生意版图又要扩张了。 迪亚波罗打探着情报,观察老教父对自己的态度变化,确认这个权势滔天的老人正忙于洛伦佐的买卖,不会一时兴起把自己做掉后,越发胆大起来。 西西里这次事件的恶劣影响,总算被消化了大半,自己也算在厄运连连中迎来了好运。 他开始重新考虑招募替身使者的可能性,在获知“箭”的功能后,他就有了这个想法,但“箭”这东西的使用方法,成功概率都太不确定,还有假冒伪劣,实在不靠谱。 不如直接招募人来得方便快捷。 迪亚波罗签下一沓文件,打算待会抽空去地下市场打听替身使者的流动,惯例拆开放在桌上,每日收到的信封,准备像往常那样开展工作。 然后他的手僵住了。 那封没有署名,没有特殊记号的信上,用报纸剪下的碎词,拼成了一句话。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最近过得还开心吗? 撒丁岛想念你,索里特·纳索。” 两个真相 巴力和新来的财务人员正聊着天,和她商讨自己违规报销某高级餐厅花费的可能性。 “老板不会在意的,你就帮帮我吧……” 迪亚波罗像阵风一样掠过去,动作大到巴力和女员工同时侧目,只能看见长了不少的飘逸头发消失在走廊尽头。 迪亚波罗一路走到了楼下,信是刚投递的吗? 他询问了收发处,得知信是邮政人员按规矩递送的。 但信没有寄址,没有署名,连纸张纹理都不能透露出更多信息。 他确确实实在撒丁岛有过一段过去,但那是“迪亚波罗”和“索里特纳索”的过去。 不是“多比欧”,也不是“伊拉利奥”。 信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谁能知道这四个人名背后的联系? 知道迪亚波罗等于索里特纳索不奇怪。 但知道多比欧等于索里特纳索……这不可能。 谁会知道他双重人格切换自如的秘密?还把给索里特纳索的信,寄到了多比欧的办公室。 迪亚波罗内心被巨大的阴影压迫着,这不止来源于自己的过去和秘密再次被撕开,还有对完全未知的恐惧。 他近乎神经质地抓自己的头发,把好不容易柔顺了点的发旋揪得一团乱,他以老板要求外出办事的名义离开公司,去了安全屋,进门被黑暗包围后才稍微冷静下来。 他开始重新整理迄今为止发生的一切。 他出生在撒丁岛一个女子监狱,由本岛某个负责教区的神父收养,人生前8年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 8岁那年母亲出狱,生活开始急转直下,神父虽然没说什么,但自己因为母亲的尴尬身份和出生异兆饱受歧视。 接着母亲莫妮卡失踪,一脚踩空或者什么原因去了异界,自己的生活得以稍稍平复。 自己就这么平静地过了十年,直到遇见多纳泰拉。 与多纳泰拉短暂交往几个月后,遇到了教区资助人莱塔。 迪亚波罗努力回忆关键信息,把一切前因后果写在纸上方便整理,还根据时间点,当事人姓名,把自己与他们发生的过往用记号笔标注出来。 他抽象思维极强,精于洞察,却自带一股对人不抱期望的凉薄。 10岁那年,同班的里纳带着乌青手臂来上课,还坚称自己只是摔倒,其他人都嘲笑他时,迪亚波罗只注意到这胖小子身上的烟头烫痕。 后来迪亚波罗得知了家庭暴力这个词。 原来如此,里纳是个无法反抗的人,他客观又不失冷漠地想。 里纳的母亲哭了又哭,向神父请求帮助,神父先是带人教育里纳的父亲,又勒令禁止他进入教堂,可无济于事。 里纳的父母连离婚都需要教堂同意,且通常会被劝说维持现状,不要改变。 暴力之下的里纳越来越阴郁,成日在外鬼混。 他应该反抗,迪亚波罗心想。 不论再温馨甜蜜的表象,一旦有了腐败的痕迹,就必须解决。 清单写完了,他把纸张和便利贴一页页在白板上粘好,做成一个方便理解的构图,站在前方驻足凝思,还用手托着下巴。 背影来看活脱脱一个电影里试图毁灭世界的大反派。 果然一切问题都出在莱塔身上。 这个突兀出现在撒丁岛,声称来捐款,却半夜跑来和自己说话的古怪外国人。 他有许多信息,甚至清楚自己的出生情况。 这些事自生母莫妮卡出狱,来撒丁岛后,就不是秘密了,虽然人们不会当着他的面提起,但私下里不知传了多少个版本。 莱塔确实可能知道,但关键在于他为什么要知道? 他来教区是为了捐款,有事情的话,同主导工作的神父谈就好,何必去打探神父的古怪养子有什么秘密? 莱塔还对迪亚波罗说,自己来调查一件事,希望拉拢迪亚波罗。 迪亚波罗嗤之以鼻,这人开口就是自己的黑暗过往,连吓带劝,根本不是招揽,分明是恐吓,而且还一副我知道你更多秘密的样子。 所以自己才干掉了他。 不管是谁,用自己的秘密来威胁自己就必须死。 而在永远堵上莱塔的嘴之前,还发生了另一件怪事。 那就是伊万昂尼斯的死。 自己确实讨厌这个总是霸凌人的混账,但他一脚摔进池塘淹死,可完全是个意外,跟自己没关系。 昂尼斯的父母,邻居,却全部认为是自己干的,甚至成群结对把自己扭送到神父面前,害自己不得不逃离家乡。 迪亚波罗在昂尼斯的名字上画了重点标红的记号。 撒丁岛发生了某种自己不知道的事,发生的时间节点,就在莱塔来,到莱塔死的那几天。 自己必须调查清楚。 他翻出自己收藏好的,1985年刚刚逃离撒丁岛那段时间的报纸。 看了看当年那场“撒丁岛旅馆惨痛失火”的现场报道。 还是和前年一样,英国籍游客,半夜衣物被壁炉点燃,烟雾警报器没电,死者逃至卫生间因一氧化碳中毒死去,尸体被烧到无法辨认,警方随意又不负责的处理。 一切都是迪亚波罗想要的结果,毕竟这是他刻意布置的。 莱塔这个不安定因素消除了,可还有别的不安定因素,比如撒丁岛上一大群知道自己真名,过去,也认为自己害死了伊万昂尼斯的村民。 自己原本想着,暂时不去动他们,一是不好下手,二是迄今为止,还没有敌人顺着“迪亚波罗”和“索里特纳索”追查到这个平静无害的南意岛屿。 自己也没做出什么需要敌人以秘密相恐吓的事。 撒丁岛的平民没有追查“迪亚波罗”的失踪,也没追查伊万昂尼斯是不是被“迪亚波罗”所杀,甚至连最该认真的警方,也没有搭理这件事。 完全可以理解,毕竟在黑手党盛行的南意大利,失踪一两个人,有一两桩无头悬案根本不算个事。 没准村民还会相互规定,不要提起迪亚波罗这个让神父脸上无光的养子。 平民只在意安稳的生活,生活中总有些事,不明不白开始,不明不白结束。 平民们不会花费天大的力气,去找一个可能死了,可能失踪,可能永远不会回来的嫌疑犯。 这封信……应该不是撒丁岛人寄来的,他们不可能知道“迪亚波罗”已经成了那不勒斯港的一家外贸公司老板。 但自己还是有必要去查看一下。 他要回撒丁岛,看看自己走后变成了什么样。 巴力收到了老板的临时安排,要求他在自己离开后照顾好公司上下事宜。 这倒是挺罕见的,迪亚波罗瞒着他,神神秘秘要做些什么? 邪神把高额消费票据交给终于屈服的财务小姐后,恍然大悟这正是个先斩后奏的机会。 旁边外形如同黑手党分子,引起一众窃窃私语的克劳斯也罕见地表露出好奇。 迪亚波罗竟然在做他们两个都不知道的事。 非常有趣,值得调查。 幽灵和邪神对视一眼,两人平时因为聊不来而刻意保持的距离,竟然消弭了。 “他在干些什么?该不会以为能扔下我吧……要知道我才是他的第一合伙人。” 巴力强调自己与迪亚波罗的相互信赖关系。 好吧,迪亚波罗得到女神项链的离奇经历不算,但在之后,巴力是第一任,兼现任! “……你还忘了那个和龙蛋说话的雀斑小孩。” 克劳斯依旧尖锐,且他更爱用行动表达想法。 他大步走上了“老板”所在的三楼办公室,直闯这个平时不允许员工私下进入的禁忌场所,气势汹汹,压根不拿规矩当回事。 “我就知道,老板惹了黑手党成员!他们要来收保护费了!” 楼下偷瞄这一切的职工们在现场交头接耳,被克劳斯自带的凌厉气质惊到,无人敢靠近,只以为他是来找老板麻烦的。 有几个女员工为老板可能遭受的“残酷”对待而按住了胸口,太可怜了,老板才只有一米七,并且看起来完全是未成年啊! 部分男员工则试图把话题拉回严肃,称在黑手党割据的港口生意里,会被地下势力盯上也不足为奇,并振振有词解释这奇怪的场景。 七嘴八舌,员工们对老板的好奇度比迪亚波罗自己想的还要高。 可惜迪亚波罗没空听到这些,不然他交代洛伦佐的管理建议里,一定要加上一条“不得八卦老板”。 撒丁岛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多比欧提着旅行箱,像个普通高中生般在游客中穿梭。 他被迪亚波罗安排去打听翡翠海岸的消息,务必查清当初伊万昂尼斯的死因,以及村民怎么看待消失的“迪亚波罗”。 多比欧愁绪满满,老板的问题也是他的问题,现在老板遇到了大麻烦,自己必须想办法帮忙。 “喂,客人,要不要来算算命?” 一旁的摆摊的算命摊主叫住了他。 “我能看出人的运势……只要客人您给我看看手相。” 多比欧看着这个浑身散发着可疑的摊主。 有时候求助一下玄学应该也……行?可以问问他,老板是不是树了敌。 多比欧正打算去,突然收到了迪亚波罗的“电话”,在仰面发出“嘟噜噜噜”前,他灵活地退到了人行道上,避免被车撞。 “喂喂,多比欧” “喂,有什么吩咐吗?老板。”多比欧接起电话。 “多比欧,不要去算命……他会看你的手。”迪亚波罗在电话里警告多比欧。 “看手?看手有什么不对吗?他说可以看出运势。” 多比欧好奇。 “不,看手非常危险……以前我被人看过手相,当时差点暴露我最重要的秘密,别理这个算命的,快走。” 迪亚波罗坚定地劝阻多比欧。 当初被婆楼那抓着手一通胡言乱语,给迪亚波罗留下了异常深刻的印象。 不是他不信算命这档子事,实在是风险太大,既然有前车之鉴,这次可不能进套。 自己身份敏感,万一这个占卜师又是能看出自己本质的人可怎么办? 近年来数次身陷绝境的迪亚波罗,对自己的招祸体质有充分自信。 号称有识透人天赋的吉卜赛算命师,看着刚刚还很有兴趣的年轻人一下转变了态度,飞也似地逃走了。 奇怪,他哪里说错话了吗? 一路坐车来到翡翠海岸,多比欧走在故人经过的乡道上。 迪亚波罗在他脑子里,也能看到外面的景色,他心情很复杂,因为多纳泰拉已经同他分开那么久了。 当初闹那么大,她八成也惨遭波及。 不管是自己的男友用假名骗自己,还是男友原来害死了人。 无论她知道哪一个,这段幼稚的感情都不会有好结局。 多比欧在买过苏打水的小店里坐下,当年调侃过迪亚波罗的店老板还在。 样子也没变,懒懒散散看着电视,上面播放着球赛。 多比欧买了瓶水,假意同他寒暄了几句,就把话题切入到了“前年发生在这里的凶杀案。” 店老板恍然大悟,巴不得跟这个客人聊聊,给悠闲生活增加一点刺激。 “对!是有那么一件事,据说当时,有一家人的儿子被村里另一个坏小子杀了,他们俩早就有矛盾。” “而且你知道吗,那个杀人犯,居然是我们这神父的养子!还是个女抢劫犯在监狱里生下来的,你说这种母子啊……” 老板痛斥血统果然会影响人的行为这件事。 多比欧有一搭没一搭地听,表现得像个对本地八卦感兴趣的外来人。 “那然后呢,再给我讲讲,那个杀人犯去了哪里?” 店老板露出一丝神秘又略带快意的笑容,仿佛十分享受这事扭曲的走向。 “那个杀人犯,被村民们带到他养父家,原本打算把他交给警方,结果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别的原因,他一夜之间疯了。” 多比欧听得眼睛眨也不眨。 “他撬开家门,逃到城里的一家旅馆里,点了一把火,把自己活活烧死在了房间里,连警察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多比欧喝水的动作停住了。 翡翠海岸曾被一个富豪拍下过,在漫长的时间里,发生了无数或符合,或偏离实际的传闻。 毕竟不亲眼所见,人们口耳相传的东西,根本就不是真实。 多比欧的身体已经逐渐变成了迪亚波罗,他在翡翠海岸的街道上快步走,连伪装高中生的事都暂时忘记。 迪亚波罗思绪狂乱。 撒丁岛有两个真相。 完全不同的两个真相。 他明明在报纸上看见“撒丁岛旅馆火灾事件,死伤一人为英国籍游客。” 他前一天还反复确认过,调查了当年的数家媒体新闻,把同样的报道内容剪下来,连同其他线索一并贴到了墙上。 撒丁岛的人却说“撒丁岛旅馆死亡的人,是迪亚波罗。” 他让多比欧,找了好几个本地人确认这件事。 但他们口径一致,全都认为“火灾里死去的是神父养子。” 为什么会这样? 难怪他们不来找自己,难怪警方也放弃了后续调查。 因为杀死伊万昂尼斯的迪亚波罗,一年半前就将自己烧死在了旅馆之中。 可他明明还活着。 葬身火海之人 从撒丁岛回来后,迪亚波罗给洛伦佐打了个电话。 他运气不错,洛伦佐刚好有空,不如说他从不拒绝迪亚波罗的每一次主动联系。 “……洛伦佐,我想请你帮个忙。” 他请洛伦佐动用一些黑手党手段,来帮他打通警方的关系网。 他凭借外贸公司老板的身份,实在不太好做这样的事,而洛伦佐可以。 “你要到警察局看旧档案?”洛伦佐有些惊讶。 “是的……这涉及到我非常重要的一件事……麻烦你了,欠你的情我一定会还。” 迪亚波罗闭眼三次,终于狠下心提出了要求。 他其实不想欠黑手党人情,特别不想。 这种没有明码标价的帮助,意味着要花非常大的代价才能还清,一个不慎还容易结仇。 虽然他不知道洛伦佐会不会答应,但现实如此,他暂时没有能力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查到当年翡翠海岸旅馆案件的真相,他必须求这个情。 尽管他是案件的一手促成者。 新闻报道被迪亚波罗舍弃了,如果要调查,他必须从第一接触人开展,也就是到过现场,直接取证的警方。 洛伦佐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说他会请撒丁岛分部的干部,替他争取进警局档案馆的机会,也没有过多询问内幕。 迪亚波罗得到了肯定答复,挂断电话后,预感自己和这小少爷越绑越紧。 以后要怎么办才好?对着君临教父之位的洛伦佐行吻手礼吗? 迪亚波罗十分苦恼,猜测自己或许在正式创立组织前,就有一只脚踏入了黑不见底的地洞。 他埋头捂脸,试图把头发理顺,接着透过发丝看到了自己的两个合伙人。 巴力和克劳斯站在面前。 “你在调查什么?”巴力很直白地提问。 迪亚波罗啪一声合上电话簿,假装无事发生。 “没什么,就是普通生意。” 他不想让这两个家伙窥探到自己更深一层的过去,而且也跟他们没关系。 深陷旧麻烦的撒丁青年站起身,揣着兜迈开大步,无视两个超自然生物,回了自己“伊拉利奥”的工位。 洛伦佐动作很快。 大约一周后,迪亚波罗就收到了他的回复,指点他去某个地方,找某个人,并告诉他接头暗号。 看来洛伦佐的爷爷越来越信赖他了,与此同时,南意大利的官方系统依旧腐朽得令人放心。 迪亚波罗收拾东西,以伊拉利奥·罗西的身份去了撒丁岛阿尔扎凯纳警局,翡翠海岸的调查档案应该就保存在此。 接头的干部没有和他多说一句,只是暗含探究地扫了他几眼,让迪亚波罗等在警局外,进去同上级沟通了一阵,随后让他进去。 “时间只有一下午,你要尽快,这些都是保密文件。”警局上级替他把门打开。 迪亚波罗点头谢过,迅速进了档案室。 他在堆积如山的档案馆里翻找,幸好已经按年份分好了类。 他把头发挽起来,弓着腰,和着灰尘一卷卷辨认。 终于找到了。 他颤抖着翻开,是1985年翡翠海岸火灾真正的调查记录。 无论新闻怎么报道,村民们怎么传闻,眼前的档案才是最接近真实的记录。 “尸检结果……虽然火烧严重,难以辨认,但死者肺部没有吸入炭末……因此可判断死者在火势蔓延前已经死亡。” 手指在厚重的纸张上划过。 “经取样,分析,调查周边人员流动后的人身鉴定,认定死者身份为……” “火灾前一日失踪的伊万·昂尼斯。” “……此次事件的动机依然不明,为何前一日由村民从池塘自发捞起的尸体,会无故出现在火灾现场,据猜想这是一种出于变态心理而进行的恶作剧……” 下方用潦草的笔迹,写着“此案没有调查必要”的字样。 “我老感觉迪亚波罗以前还惹过什么事……”巴力大白天喝起了威士忌,并趴在电脑前玩游戏。 克劳斯没有答话,他最近的兴趣爱好转移到了方饺食谱。 时不时瞟一眼旁边埃特纳的蛋,多比欧不和蛋说话的情况下,他们会把这东西伪装成一个工艺品,放在角落里。 巴力认为他的眼神很危险,仿佛在打量现有食材, 但如果他真对埃特纳的蛋做了什么,后续大概就是镇压多比欧的愤怒咆哮和崩溃哭泣。 到那时,整个屋子没准都会被多比欧破坏掉…… 等翻完了书,放回书柜,幽灵才回答了一句。 “他一直在惹事,而且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惹了什么事。” 迪亚波罗悄悄回来了。 他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而是径直走进了安全屋。 打算在这里自闭到天亮。 线索的最后一块已经补上了。 这封信的来历,他大概有了个思路。 关键是,如何解决? 他风尘仆仆,批起床单缩在角落,恢复了惯常的弓腰驼背。 虽然被反复告诫不要这样,会显得很阴沉,迪亚波罗偶尔会也考虑这类没用意见,但当他深陷危机,又思虑过重时,就会恢复这样的姿态。 安全屋的门被突然撞开了。 迪亚波罗还没来得及起身,就看见克劳斯和巴力站在门口。 “你果然躲在这里。” 巴力直接进了迪亚波罗房间,一把拉开窗帘。 房间里的黑暗领袖气场瞬间被冲淡。 “你最近鬼鬼祟祟瞒着我们在做什么,今天最好说清楚。”巴力严肃地提出。 克劳斯没说话,但也迈了进来,并把门带上。 “如果你不说清楚,那之后你遇到超出能力范围的困难,也别想我们帮你解决。” 巴力补充,显然十分在意迪亚波罗的种种问题。 “这跟你有……” “跟我有什么关系对吧?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我的理由很充分,咱们是绑在一起的,我从重见天日时就认为你是个值得追随之人,这就是东方人所谓的缘,所以你也别想把自己往外摘。” 巴力说的嬉皮笑脸,意思却是诚恳的。 克劳斯没吭声,但也没有离开的打算。 迪亚波罗叹了口气,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阻止这两个家伙介入自己的生活,并101次遗憾起为什么自己没有替身能力。 “……我,遇到了过去的一点麻烦。”裹在床单里的青年老板组织着语言。 “你杀了人?但发现死者不是你杀的那个人?”克劳斯已经先一步看起了白板上的构图。 迪亚波罗语气犹豫,告诉他们自己在撒丁岛犯过事,所以才逃出来打拼。 讲了自己被当成害死伊万昂尼斯真凶的事。 讲了半夜攻击莱塔,并且在翡翠海岸旅馆放火的事。 讲了伊万昂尼斯明明前一天死在池塘里,却神秘出现在火灾现场的事。 以及新闻报道,撒丁岛警察,翡翠海岸本地人的三种口径。 错综复杂的故事,离奇蹊跷的线索,听得巴力一愣一愣。 “……迪亚波罗,你……可真是心狠手辣啊……我当初果然没看错你。” 邪神点头,对迪亚波罗一夜之间调查到莱塔住址,还摸上门灭口的行动力表达了肯定。 “伊万·昂尼斯真不是你杀的吗?” “……不是,那天晚上我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迪亚波罗很无奈。 “我直接回了家。” “也就是说,那天晚上的火里有一具尸体。 新闻媒体,说那具尸体是个外国人。 撒丁岛本地人,说那具尸体是你。 警察尸检,说那是伊万·昂尼斯?” 克劳斯梳理具体情况。 迪亚波罗点头,巴力托腮,克劳斯沉默。 “太奇怪了,对同一事件,竟然有三种不同的说法。” “可你不是还活着吗?那具尸体,肯定只会是那个什么外国人,或者伊万昂尼斯啊。”巴力试图分析。 “你当初杀掉的人,真的是那个莱塔吗?你没有认错目标吧?” “……确定,他没有挣扎了,我检查过他没有心跳后,才把他拖到了卫生间。” 迪亚波罗确信自己还不到失忆的年龄。 “那具尸体在哪里?能不能通过DNA鉴定?或是用地下市场的替身能力来查明身份?”巴力猜测鉴定有误。 “……早就火化了,就算骨灰也能寻人,雇佣地下市场的替身能力者,我也不放心,会泄漏情报。”迪亚波罗非常谨慎。 他们又把那封语气轻松,暗含威慑的信拿出来研究了一番。 “会不会是那个找你聊天的少爷,他知道你的真名是迪亚波罗。” 巴力直言,随后在迪亚波罗怀疑的眼神里捂住了嘴。 “对,对不起,当初在西西里那会,我说漏了嘴,让他知道了你的真名……我以为你不会知道哈哈哈哈”巴力试图用笑声掩盖失误。 迪亚波罗投以欲言又止,想揍人的眼神。 原来是他把自己的真名告诉了洛伦佐! “不可能是他,他不知道索里特·纳索这个名字。” 不断被坑的老板揉了揉眉心,默念要冷静。 “索里特·纳索,你用这个名字时,和谁接触过?”克劳斯问。 迪亚波罗极其不情愿地交代了前女友多纳泰拉的存在。 巴力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你还真是……嗯……或许你不戴那个石头,都会招惹上各种人。” 他用了“招惹”这个委婉的说法,得到迪亚波罗一个不明所以的眼神。 此时的迪亚波罗还不知道日后鸡飞狗跳的生活,如果他知道,一定会无比赞同巴力的精准预言。 经过分析和讨论,迪亚波罗在白板上写出了可能知道自己信息的所有人。 两个超自然生物加一个人类看着白板,一致同意上面的名字都不可能是寄信的人。 迪亚波罗清楚,在自己苛刻的保密行动下,他们最多只能知道自己多个身份中的一半。 没有一个,能够如俯视一般,将自己以来的所有行动全部看破。 连跟着自己的多比欧,都有很多事情不知道。 等等?俯视? “我有一个想法。”迪亚波罗说。 他站起身,在演示板右上方的空白,画了一个小人。 “我们太拘泥于现有思路了。” “对方知道我在撒丁岛的过去,知道迪亚波罗没有死,知道索里特纳索、伊拉利奥、多比欧、和迪亚波罗之间有联系,连我公司的地址都知道。” “直到今天我坦白之前,连你们两个都不知道我在撒丁岛的过去。” “寄信者不是黑手党的人,他们知道的没那么多。” “不是撒丁岛的人,他们以为我死了。” “不是警方的人,他们已经结案了。” “应该也不是替身使者,我不记得与这样的人结过仇。” “所以,我假设有一个庞大的,不属于任何组织的,有主观想法的个体,正在看着我。” “能改变现有信息,让撒丁岛的人深信死者是‘迪亚波罗’。” “让报纸刊登死者是外国游客。” “让警局尸检结果是伊万昂尼斯。” “它能在政府,平民,媒体三者面前,制造出不同假象。” “它拥有高于人类的“视野”,能看到我和多比欧的联系,这一点哪怕替身使者都做不到。” “拥有此等力量的存在,我想只能是神了吧?” 迪亚波罗用马克笔,在小人的脚下写上了神的字样。 “你们怎么看?”迪亚波罗征询眼前二者的建议。 “你们见过的神比我多很多。” 巴力看了好半天,陷入了思考。 “难道……是那种,背后控制世界的大组织!?组织招牌有六分仪的那种。” 邪神深受现代阴谋论传播影响。 “有可能。”克劳斯却是持以肯定态度。 “过去的神尚且能干涉一国的时节天气……现在的神,或许进化到了一个令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人类比几千年前,联系更紧,数量更多……思维也更复杂,那么依托于此诞生的神,或许有能力在数十万人之间制造假象。” “不,或许连干涉一整个世界的现象,也做得到。” “有一些神目光锐利,他们在传说中能识破谎言,看穿你的身份联系也完全可能。” 问题讨论有了进展,迪亚波罗总算有了方向感,他起身扔掉床单,开始打开柜子收拾行李。 “那我们就假设,这个未知理性体,或者人,或者神,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是存在的。” “下一步,我们要判定它的来意。”迪亚波罗一边说,一边在柜子里翻找。 “它对我无所不知,我却只能猜出它是神,连名字,所在地都不了解。唯一确定的是,它目前不打算攻击我,也没有暴露我的身份。” “或许,那具尸体的身份根本不重要,它只是用来实现对我的‘警告’。” 迪亚波罗拿起梳子,把头发梳顺,试图编起来。 “它要和你交流。”巴力抢白。 “没错,如果它要干掉我,随时都能动手,现在却这样试探,说明它想和我沟通。”迪亚波罗选了个发圈。 “我只能取得与它的联系,无论它是什么来意,我必须表达出‘我会沟通’的意思。” “那要怎么让它知道你的意思?它只是在单方面与你沟通,根本没有留给你联系它的方式,就算它想勒索你,至少也会打个电话,或者在你睡觉时托个梦吧?”巴力问。 “……不,它已经留给了我联系方式。”迪亚波罗两眼放空,像是回忆起什么关键的东西。 “当初我离开撒丁岛的根本原因,就是莱塔。” “他打算拉拢我,还说出了我的秘密……我猜他跟暗中看着我的神有关,或许是使者,信徒,或者别的什么。我干掉他后,虽然死亡记录被篡改,但有一样东西还留着。” 巴力看着迪亚波罗翻箱倒柜,找了好半天,这人居然把自己从撒丁岛跑路时的家当都封箱保存,绝不交给外人,也不当垃圾处理…… 谨慎到滴水不漏。 “……这个就是我与莱塔,还有莱塔背后那个窥探者的‘联系方式’,是我当年离开旅馆时,从他包里拿走的证件和身份证明。” 迪亚波罗手里捏着一张护照。 他们接下来几天都在研究那张旧护照,和对应的签证发放国。 要不是已经被自己摸过,迪亚波罗几乎要去调查上面的指纹了。 他们又花了几天踩点,以便从海关签证发放处,查到莱塔来意大利之前的情报。 幸好迪亚波罗说了实话,终于不需要再向黑手党借人情高利贷,而是有了一个能预测未来,和一个动作神不知鬼不觉的队友。 而且这两个队友都没有什么遵纪守法的意识。 他们决定夜晚溜进资料存放处撬门。 巴力还在为是砸烂锁,还是砸烂门和迪亚波罗小声争吵时,克劳斯悄无声息把钥匙扔在他们两个面前。 “……他们的钥匙就挂在门边。”幽灵解释。 接着是最困难的资料翻找,迪亚波罗原本做好了一整夜的战斗准备…… 克劳斯一手抽一本档案,力气极大,动作极快,像耍杂技一样把纸张铺到地上,极大提高了效率。 巴力也是个臂力惊人的怪物,有他俩在还真不担心人手问题…… 迪亚波罗突然有些好奇,这次行动按理说不属于“承诺保护自己”的范畴。 克劳斯这个家伙却还是跟过来了,为什么? 但管他怎么想,有人帮忙最重要。 迪亚波罗只要结果。 他们花了三小时就找到了1985年莱塔的入境备案,以及他递交的工作证明…… 还有空把资料复原回去,争取做到了没人知道他们来过,没人发现有人动过资料。 迪亚波罗发现自己挺享受这种秘密行动的掌控感。他还抽空把资料打乱了点,营造出自然情况下堆放上去的假相。 “莱塔是个英国人,在埃及开罗一家公司就职,常年驻外办公,这次突然转道来意大利出公差。” 夜盗三人组得出了结论。 迪亚波罗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在白板上画了本次行动的最终目的地。 “秘密藏在埃及。” “我们要去埃及开罗,调查他的公司。”老板下达了下一步行动指示。 久别家乡的逃犯青年终于能洗涤连日来的担惊受怕,一头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怎么又是你 迪亚波罗打点好了一切。 从老板多比欧不在时的公司运营,到秘书伊拉利奥·罗西长期出公差,从埃及落脚后的住宿接待,到开罗联络人和向导接头。 他还没蠢到打算在开罗满地乱转,四处打听。 多亏外贸公司的业务性质,他成功通过关系良好的北非客户,与数个埃及本地人取得联系,把这次跨国追杀……追踪行动,包装成一场普通的商务出行。 操控多比欧行动的迪亚波罗,一边照镜子,一边把头发向后梳,试图让自己显得成熟些。 失败,怎么看都是小孩。 多比欧的脸实在太嫩了,伪装成学生刚刚好,伪装成老板…… 当初创办公司,还得给他办个已成年的假证,每次都要跟客户解释很久。 果然多比欧当秘书,自己演老板才更合适……怎么会变成现在的局面。 算了,还是让多比欧自己选自己喜欢的衣服吧。 迪亚波罗询问了两个家养超自然生物的意愿,要不要和他去埃及。 听到能去北非知名旅游城市公费度假,巴力自然一万个赞同。 “你放心,我一定保护好你!”巴力拍着胸脯,自愿成为保镖。 至于另一个…… 迪亚波罗再次深深看了一眼克劳斯——他可用范围内的最强战斗力。 他和替身使者交战应该不会输,而且这次出行,可能会跟各类未知生物打交道,这个暴力分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可惜搞不清他想什么。 克劳斯做事全凭兴趣,不加入迪亚波罗的买卖,总是三天两头失踪,根本不适合作为士兵…… 要是他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就好了,这样自己可以把他捆住,让他替自己做事。 他曾经听说“替身”是一种守护灵,总是紧紧跟在主人身边。 虽然迪亚波罗无法看见所谓的替身,但他猜测克劳斯跟替身也差不多。 幽灵承诺过,会保护自己的生命安全。 自己这次前往追踪潜在的敌人,在不在这家伙的“保护”范围内? “你愿意跟我们去开罗吗?”迪亚波罗惯例询问。 “当然去,为什么不去?”克劳斯一脸你在说什么废话的表情。 ……哦,这次的观测结果是愿意去。 迪亚波罗跟做实验一样在内心记笔记,给摸索幽灵行为模式增加新的样本数据。 “那么走吧,收拾行李,明天乘飞机到开罗。” 于是满怀梦想,希望,前往尼罗河畔古老之城的旅途拉开了序幕。 而此时的迪亚波罗还不知道这场旅程又会遭遇些什么惊险刺激。 多比欧在飞机上坐立不安,不止是因为压强改变,让人呼吸都不舒服。 还因为旁边那个男人,一个中年,大腹便便,又可疑的男人。 他时不时借添饮料的机会,偷摸多比欧的手,不断和他攀谈,讲自己的公司如何厉害,自己是个多么成功的富豪。 聊着聊着手就摸上了多比欧穿着牛仔裤的大腿。 “小朋友,一个人出门很危险的。” 言辞也很猥琐。 多比欧感觉遇到了老板说的麻烦情况,他强忍着把饮料掀在对方脸上的冲动。 没忍住。 “你这个混蛋老色鬼&?;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场面一度非常混乱,巴力不得不从经济舱冲过来解决冲突。 下了飞机后也遇到同样的事,大概因为是在异国,多比欧没出机场三步,就被数个显然不怀好意的黑车司机团团包围。 几乎是一离开巴力这个彪形大汉的保护,立刻就被盯上。 阿施塔特的石头源源不断散发着诱惑力,吸引着各种各样意志薄弱,或者心有想法的人前来。 “没办法,你现在到了开罗,靠近巴勒斯坦和约旦,阿施塔特的故乡古迦南就在这里,这块土地遍布宗教与信仰,她的信物受到影响增强了许多。” 巴力解释,他也因为来到这块古老之地,精神异常亢奋。 “现在的雀斑小孩现在就是一块引狼注意的肉,得保护好他。” 一下榻酒店,迪亚波罗立刻从多比欧身体里出现,把雀斑小孩的毛衣撑鼓起来。 这次来埃及,在与联络人接头的那么点时间里,就遇到了五六次麻烦,要是没有巴力的威慑,多比欧将会多次上演咆哮开罗。 再这样下去多比欧就要被本地人拐走了。 迪亚波罗让另外两人出房间,打算换衣服,接下来的行动无关公事,别让多比欧出面的好。 多比欧变成引狼的肉这一点几乎是立刻被佐证,他一出门就遇见了老熟人。 “是你!那边那个人!你等等!” 似曾相识的声音,似曾相识的场景,多比欧看着把自己堵在巷子里的占卜师,那张脸真是特别眼熟…… 撒丁岛那个想给自己算命,却被老板嘱咐一定要避开的吉普赛占卜师?! 这人怎么出现在埃及了?还是趁两个保镖都不在的时候……难道他一直跟踪自己? “上次!在撒丁岛,我看见你了!你跑了对不对?!” 占卜师声嘶力竭,如同让猎物脱逃的饥饿原始人。 “别走,求你了!” “这是命运的指引!命运让我们两个相遇!” “从那天见到你开始,我就茶不思饭不想,后来我给自己算了一卦,得知你会出现在遥远的沙漠之国,沐浴着女神的光芒,与各种各样的神秘事物擦肩而过……” “所以我就来这里找你了!果然,果然就像命运告诉我的那样!” 占卜师形直接扑上来试图抓多比欧的袖子,雀斑少年吓得往回缩,牢记老板的“不可让别人看手”要求,竭力不让占卜师逮到自己。 “给我看看你的手,你有非同一般的天赋!我给你一百埃镑,不,一千埃镑,让我看看你的手!” 占卜师急得恨不能把多比欧捆回家。 他们两个就在大街上角起力来,引来一众人观看,还有人以为这是拐卖现场,几乎要报警。 “……怎么又是你。”迪亚波罗暗骂这股奇怪的引力,准备出面解决。 巴力才去逛了下纪念品商店,就冒出奇怪的家伙了,真是一刻都不能松懈。 占卜师目眦欲裂,大声喘气,两眼通红只差一点点就要摸到这双完美之手。 “给我……看一眼……求你……” 他疯狂扭动,手臂爆出青筋,把多比欧的毛衣袖子扯变了形,整个人拖在地上。 迪亚波罗拳头都握紧了,打算在两个不负责保镖来救场前,先直捣这家伙下巴。 还没等他出手,一道银光闪过。 占卜师的衣袖被划开,布料四散飘逸,挂着扭曲的表情瞬间当街裸奔。 多比欧愣在原地。 “对美丽的小姐出手,简直不可饶恕!” 一个中气十足,带有满满正义感的声音传来。 多比欧往旁边一看。 高大健壮,银色头发直冲天际,打扮得如同剑客的男人,一步步走了过来。 完全不像本地人,迪亚波罗只注意到他身边有个模糊的东西一闪而过。 银发男人执起多比欧的双手,用一双澄澈的蓝眼睛深情款款地看着呆滞的雀斑少年。 “小姐,你没事吧,我的名字是让·皮埃尔·波鲁那雷夫。” 肌肉发达,轮廓深邃硬朗的男人笑着露出一排雪白牙齿,不住朝多比欧抛媚眼。 迪亚波罗突然认为偶尔摘了石头也不是不行,这样下去迟早酿成重大误会。 被英雄救美的多比欧,和救星剑客先生并排走在旅游纪念品街道,旁边则是居住有上百万人的开罗死人城。 据这位法国籍的剑客说,他此次前来开罗,是为了找人,接着拿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一栋古老的阿拉伯风情建筑……看起来满大街都是。 他问多比欧有没有见过,多比欧摇头。 他也是个外国人,怎么可能知道。 但大概是看多比欧一脸茫然,身周还环绕着数个虎视眈眈的人,剑客决定保护他一阵,直到多比欧的“监护人”回来。 他们一路聊天,还坐在小吃店点了餐。 波鲁那雷夫讲起了自己近期的精彩经历,并不停向多比欧投之以“关切”的眼神。 和初见时的洛伦佐一个样,还没问他什么,自己就交代出了一大串信息。 显然“柔弱可怜”的多比欧对这类人有特别的杀伤力。 迪亚波罗通过多比欧的耳朵听了好半天,总结下来,波鲁那雷夫有个幸福的家庭,但他妹妹多年前被某个人所害,于是他练剑十年,背负觉悟,只为追讨真凶。 但后来由于复仇心切,误上贼船,做了邪恶分子的走狗。 他原以为会替邪恶分子卖命到底,谁知遇到了一群正义之士。 正义之士们打醒了他,让他悬崖勒马,告诉他自己被利用了,还帮忙解除了控制他思想的工具。 他这才如梦初醒,下决心加入这群人,前来开罗,只为找到控制自己的家伙,打倒他,并拯救同伴那被邪恶分子影响而病入膏肓的母亲。 这个法国人正经历着一场大冒险。 足迹从东至西,遍布亚欧大陆,日本,香港,新加坡,印度,巴基斯坦,沙特阿拉伯,埃及…… 且在不到40天里,他和他的同伴已经打倒了数十个敌人。 敌人有两只左手的男人,诅咒暗杀者,飞机上的虫子,能变脸的男人,玩枪的泡妞雇佣兵,猩猩,汽车,被诅咒的刀,两只左手的老太太,作弊赌鬼…… 非常刺激,非常精彩的故事。 除了波鲁那雷夫等人的离奇经历,那个邪恶分子派出的手下也不是一般人。 居然在厕所里蹲点袭击波罗那雷夫。 至于波鲁那雷夫…… 迪亚波罗还是第一次知道有人能在厕所里被偷袭成功那么多次的…… 多比欧听得目不转睛,津津有味,甚至点了零食,就着故事一口一口嚼。 波鲁那雷夫的队伍人员也分配平衡,有美国人,日本人,埃及人,法国人,爱吃口香糖的狗和美国地产大亨的工作人员…… 所以这是背靠财团的少爷们外出旅游兼拯救世界的故事吗…… 等等,美国地产大亨? 迪亚波罗对漫画式的大冒险不感兴趣。 但美国地产大亨……他似乎有所耳闻。 以为救了可爱女孩,正洋洋自得讲故事的波鲁那雷夫,突然发现眼前假小子样的少女仰天,从嘴里发出了“嘟噜噜噜”的诡异声音,两眼呆滞。 ……她被自己吓到了吗?还是什么病发作了? 波鲁那雷夫立刻起身,随时准备给要倒下抽搐的多比欧来个紧急抢救。 多比欧捂着嘴起身,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跑到店的角落里,偷偷接“电话”。 “喂,老板。” “多比欧啊,先别吃乌木阿里了……听好,接下来的事情很重要。” “你去跟这个波鲁那雷夫聊天,从他嘴里套话。你一定要问清楚他敌人的事,以及跟他打好关系。” 迪亚波罗悄声在电话里吩咐。 “好的,老板!不过为什么要跟他打好关系?” 得知可以继续听冒险故事,多比欧特别兴奋。 “……我猜他是个替身使者,从他的冒险故事来看,他的同伴里也很可能有替身使者。而我需要得到替身使者的力量。” “你去听他说话,缠着他,别让他走,他不知道你是男是女,是因为你脖子上的那个石头,你要把石头藏好,别弄丢了。” 既视感 “我是不是见过你?”多比欧问。 “你说见过我……小姐,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既视感吗?” 波鲁那雷夫如同刻板印象法国男人般卖弄起来,甚至把既视感换成了“déjà vu”,试图用深邃悠久的文化沉淀,迷倒眼前的异国少女。 他自以为有艳遇,当然,以他的人品,就算不是女孩,遇到弱小被欺负也绝对会出手。 另外他对多比欧崇拜的眼神和热切的视线感觉良好。 法国骑士的头发都更挺立了。 他尝试询问多比欧的名字,得到回答后不住上下打量对方。 “维内嘉·多比欧……你不是个女孩吗?这应该是男人的名字吧?” 虽然胸部发育不良,声线偏粗,走路大迈步,但波鲁那雷夫的直觉告诉自己,这是个女孩。 那大眼睛,可爱的小雀斑,躲藏时惊慌的神情…… 毫无疑问是女孩! 他们在船上也见过女扮男装的女孩。 有的,也有这种不淑女的类型,但也不至于取个男人的名字啊? 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思维不正常,以及“可爱女孩”胸口那块闪着诡异蓝光的石头有某种误导性的力量。 他只是欣喜于自己的异国奇遇,对在开罗遇见旅游的意大利女孩而兴奋。 “……男人不行吗?”多比欧压着怒气回复他。 波鲁那雷夫被噎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为什么可爱女孩都这样,总有这样那样的不完美! 法国骑士的头发又黯淡了。 “多比欧,你要小心,开罗城最近很危险,晚上不要随便出门。” 心情复杂,要事在身的波鲁那雷夫硬是送多比欧回了酒店,临走时用颇为遗憾的眼神看着这位“非要自称是男人”的女孩,还试图做出个帅气的告别动作,两指并拢,眼角一划。 “我先走了,小姐。” 多比欧回了房间,一进门就看到两个队友看着自己。 “你……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巴力憋了很久,笑到几乎趴着捶地。 “看来石头对那个男人的作用力很强,如果只看表象,就会被洗脑。” 克劳斯点头,虽然没笑,但也没放过多比欧。 多比欧十分羞愤,最后差点跟巴力吵起来,迪亚波罗不得不出来救场。 “你们两个消失到哪里去了。”老板不满地询问这两个半路消失的家伙。 “别气别气啊,我们看到那个拿剑的替身使者救了你之后,就去忙别的事了,反正你遇见危险了也有他在呢。”巴力摊开双手。 “……所以,他果然是替身使者?”迪亚波罗听到了重点。 “他背后有个银色的家伙,跟他本人一样拿着剑,大概这个样子。骚扰你的那个人就是被替身解决的,那东西使起剑来相当快。” 巴力详细说明了一下,摆了个模仿波鲁那雷夫替身的动作。 迪亚波罗听后心里想着波鲁那雷夫出手的那一瞬间。 他在法国人背后看到了一点模糊的影子,虽然很短。 “所以替身,果然只有特定的人能看到?”迪亚波罗问。 “目前来看是这样,没有替身的人就看不见替身,但神也能看到,前一阵我跟雇佣兵市场的替身使者打过照面,发现他们身边都跟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巴力解释。 这样的准入门槛实在是高,迪亚波罗想。 但替身能碰到物体,说明也不是无迹可寻,只要善用方法…… 但最关键的,还是让自己找到真正有用的“箭”,以获得替身。 说起来,菲兰杰里博物馆展出的箭曾经注明埃及出土,而这里就是埃及。 如果认真找找,说不定能发现真正有力量的箭。 迪亚波罗暗自记住了这件事。 “我还有个问题,你们两个说忙别的事,具体是什么事?” 迪亚波罗提问,然后他看到巴力和克劳斯对视了一眼。 “这个地方很危险。”克劳斯望着窗外,突然开口。 “对,没错,开罗城跟那不勒斯不同,有很多危险的东西。” “具体是什么?” “不知道,这地方似乎有很多窥视者。”感觉敏锐的幽灵开口。 “埃及有许多神与未知力量……但当我们下飞机时,就被窥视者们盯上了。” “你必须小心,这里很危险。”克劳斯转过头,看着迪亚波罗补充。 他在关心自己,迪亚波罗倒不是看不出来。 但该死的,究竟是什么危险,倒是直接告诉他啊! ”但我们也都知道,迪亚波罗,虽然你是公司的实质领袖,但你很柔弱,没有什么战斗力,这世上,还存在着那种名叫替身的神奇力量,这完全可能威胁到你。” 刚刚带着不安气氛的谈话被打断,迪亚波罗还没从可能存在的危险猜想中出来,巴力就对他的实力提出了质疑。 他倒是想要强大的实力,可惜他只是个人类。 “我当然也想变强,但我没有替身。”迪亚波罗只能这么说。 “所以,我们要帮你变强,让你能自保。” 迪亚波罗语塞,合着这两个家伙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偷讨论自己的战斗力? 做生意的,要强干嘛,对合作商的脸一拳上去吗? 不适当的强只会惹麻烦。 更何况他在普通人类里根本算不得柔弱。 一米九大高个,拥有结实三角肌的青年不爽这个评价。 但替身使者的威胁……确实,这个理由很充分。 “那我要怎么变强?”迪亚波罗谦虚提问。 “你们都见多识广,知道能让我短时间里变强的方法吗?除了得到替身。” “有,所谓变强,最好的方法……就是修炼。”幽灵一本正经地说出了非常无聊的话。 “动作是有迹可寻的,只要不断观察,不断看,就能发现弱点。” “这个弱点,可不是人类肉眼捕捉的影相,或者大脑作出的分析,不是这些表面上的东西。” “面对敌人,不断观察,思考,击破,重复千万遍,到最后就不需要反应时间了。” “你要练习,直到能看穿灵魂的弱点,介时一切敌人的行动,都有迹可循。” “我有个问题……”听完一段口头训练,迪亚波罗思考并诚恳地提问。 “你这一套练了多久?” 克劳斯说了个足以让人愣半天的恐怖数字。 “停停,你觉得我这么短时间里能学会你这一套?” 迪亚波罗无言以对。 “我?一个人类?你知道人类是有寿命限制的吧?哪怕人老了,身体状态也会大打折扣。” 用超自然生物的时间尺度,和身体素质,来要求一个人类? 都不是成本高昂的问题了。 “不,你学不会,起码这五十年内……”克劳斯大概也觉得太勉强。 “啧,所以说人类果然是有极限的,你有没有考虑变成其他种族?” 巴力诚恳提出另一种方法。 变成其他种族……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他迪亚波罗的风格不是依赖什么未知力量,也不是花几十年几百年尝试什么“修炼”,他不喜欢未知风险,也没有时间摸索慢慢变强。 他只打算用金钱雇一百个替身使者,把敌人包围并挫骨扬灰! 危急关头开枪也不是不行,总之效率太低的统统免谈。 只要结果的实用主义老板,对这种疑似洗脑的东西不屑一顾。 “所以你们的方法到底是什么?我要一个有用的方案,不要涉嫌人体改造的。” “也不要会对我精神造成永久损害的。” 他出于对克劳斯的不放心补充了一句,谁知道这家伙与自己有什么认知偏差。 自己认为很严重的事,没准在他眼里不算什么。 西西里岛那次就是最佳证明。 其实连那个赐予力量的箭很可疑不是吗?哪里有平白无故的力量等着你。 没准用了后,箭就会跳出来要使用者付利息。 “我们今天找到了一个……速成办法。” 克劳斯没有嫌弃迪亚波罗的挑剔,而是格外耐心地解释。 他为什么这么有信心?一贯对危险敏锐的迪亚波罗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是一把有思想的魔刀,不知为什么掉在河里,我听到它在呼救,我花钱雇了个船夫帮忙捞了上来。” 巴力得意洋洋。 “它自称是阿努比斯神。” 克劳斯手中捏着一把光洁的断刀刃,从弧度来看十分精美,刀身嗡鸣犹如人言,围绕着不详。 不知为何巴力竭力离那把刀远远的。 “非常有趣的是,这把刀可以交流,据说它被制造者恰拉邦·萨拉伊的执念缠绕,经过500年,已经化成了某种恶灵,或者说替身。” “它依附在持有者身上,让持有者变成能看破敌人弱点的高手,还能挥出穿墙一击,直接斩断墙后的物体。” 克劳斯补充。 魔刀……迪亚波罗感觉不久前,才从某个大冒险骑士嘴里听到过这个东西。难道埃及随便都能遇到超自然现象吗?不愧是文明古国。 “它说只要能重获自由,干什么都行。不如让你拿着它,接受有限度的附身,把你变成用刀高手,只要你没有灵魂洁癖,自保绰绰有余!” 巴力嬉皮笑脸。 迪亚波罗谨慎地没有用手碰那把刀,那玩意儿浑身都写着“我很邪恶”。 “等等,你说附身,它会附身我吗?” 他记得波鲁那雷夫描述里的魔刀,夺取了好几个人的身体,还操控他们的行动,把他们当傀儡。 “肯定,不然你要怎么一夜速成……” “不,我是说,你怎么保证它附身了我后,我是安全的?”迪亚波罗更怀疑了。 “放心,我跟它聊过,它不敢的。” 克劳斯嘴角扯出个弧度,轻柔抚过手中断刀,带来似乎含着惊恐的嗡鸣。 不知道他们具体聊了什么……或者拷问了什么……但绝对不是温柔平和的“交流”。 迪亚波罗看着那把让他内心发毛的刀……还是想再推拒一下…… “你还是收下为好,开罗城最近失踪了很多女人。”克劳斯突然说。 “对对,这事我也听说了,失踪者都年轻貌美,国籍各不相同,按理说她们身家不会太低,所以这场事件已经引起了部分人的警觉,政府,私人保镖公司,失踪者的家属……都很惶恐。” 巴力一拍脑门。 “这里很快就会发生非常大规模的坏事,我有预感。” 克劳斯毫无感情地强调。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感觉时间流速不对。”巴力也难得相当严肃。 迪亚波罗看着他。 “时间流速?” “对,特别是来了开罗后,有数次时间的变化。你可能感觉不到……” 古迦南人长相的巴力,素来有控制时间的力量,他能观测到短期未来,可以让时间无限趋近于停滞,甚至能删除“一定时间内”的不良因素,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说起时间这个话题,迪亚波罗没理由不信。 再结合波鲁那雷夫说过的“有一个会控制人思想,极其强大又邪恶的敌人”存在。 就在这开罗城。 他给多比欧看的照片,八成就是这个敌人的所在地。 那些奇奇怪怪的车,猩猩,老婆婆,杀手,应该是这个敌人的手下,而且他们全都有“特殊能力”。 迪亚波罗突然意识到自己还真是挺柔弱的,跟花里胡哨的替身使者们相比。 目前失踪的年轻女性,她们应该是被这个未知敌人绑架了…… 虽然自己不符合绑匪要求……但和能派出如此多危险分子的绑匪待在同一座城市里? 仅仅靠两个保镖守护着? 谨慎处事的老板神经都绷紧了。 被一个可疑物品诅咒,或者被一群可疑分子盯上。 很难的抉择。 “如果你还是不愿意,我可以替你打……” 跟阿努比斯散发出同样邪恶气质,甚至更胜一筹的克劳斯开口了。 迪亚波罗抬头就看到这家伙一脸“放心交给我”的表情。 “……把刀给我。” 多虑的老板瞬间下了决定。 迪亚波罗大概没有“灵魂洁癖”,大概。 但他在意下属惹事的后续处理。 形势一团迷雾的情况下,想要事情按自己的安排发展,必然是不能随便交给克劳斯的。 迪亚波罗估计这家伙也干不出什么能称为“正常”的事。 说不定隔天又给他惹个大麻烦,让西西里岛悲剧二度上演,让自己从南意结仇结到北非,让自己的神经再次惨遭蹂躏…… 这次可没有第二个洛伦佐帮忙了,他必须掌握主动权,起码要把潜在的损失控制住。 迪亚波罗跟摸刺猬一样小心翼翼伸手碰刀刃,冰冰凉凉的,就怕这玩意儿长嘴咬人,或者把什么带毒的东西喷他手上。 幸好没有,就是普通的金属。 但摸到那一瞬间,他背后腾起一股寒意。 有个细微的声音在耳边说话。 迪亚波罗凝神去听,对方喊着…… “你怎么能这样触碰我美丽的身体!” …… …… 迪亚波罗的表情从谨慎变成了嫌弃。 他最后收下了刀,连夜找人把它损坏的地方切去一小截,重新修复,做成了更方便携带的短刀,揣在衣服里。 期间阿努比斯履行承诺,没有操纵他或者任何一个人的意识,但取而代之喋喋不休“你知道打这么一把刀有多费劲吗?” 以及诡异又糟糕的“啊,好想夺取身体啊,怎么办忍不住了……” 还提起了要求“你给我配的刀鞘不好看,我的宝石掉了,我要镶鸽血红!” 唠叨个没完没了,让人想把它扔回河里。 迪亚波罗僵着脸,用极其暴力的方式,把阿努比斯塞进刀鞘。 “我不把你拔出来,你就不准出现,不然把你丢给那个阴森男人蹂躏。” 阿努比斯立刻安静了。 波鲁那雷夫的鼓励 迪亚波罗揣着阿努比斯后安心了许多,用多比欧的身份出门时也更有底气了,虽然还是得有个人陪,才能不被比他高壮的人扑倒,或者拖走。 他也没忘记此行的目的,之前委托的联络员——一位本地人,终于发来回复,说调查到了莱塔就职公司的现状。 “什么都没有了,那栋写字楼已经被别的公司租用了,我还特意进去问过,根本没人知道之前的老板去了哪儿。” “我查过本地银行,他们说有是有过这么个小公司,但它的法人账户早就被注销,没有留下任何信息。” 联络人在电话里回答。 简而言之再次石沉大海,莱塔的线索又断了。 就跟商量好一般,在他快要摸到真相前,对方就彻底失踪。 迪亚波罗扑了个空,多比欧也很不爽,两个精神散发着双倍的不愉快,一个身体坐在街头饮品店扮演着忧郁中学生。 多比欧愁眉苦脸,却又出奇强烈的“惹人怜爱感”,很快引来了另一个人。 波鲁那雷夫。 “维内嘉~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烦恼?” 法国人夸张的发型,雄壮的肌肉,极大的嗓门,出场就非常惹人注意,如同舞厅灯球,难怪他在厕所里都被人偷袭不下三次,不在这种场合攻击就遮不住他那存在感。 “波鲁那雷夫先生……”多比欧勉强挤出个笑容,然后看见银发法国人自来熟地拉开椅子陪他坐下。 “哈哈哈,是作业没写完吗?维内嘉?”波鲁那雷夫自以为非常风趣幽默。 多比欧看着他,尴尬的聊天氛围已经初有预兆。 “波鲁那雷夫先生,我正在很严肃地烦恼中,请不要和我开玩笑。”多比欧垮着脸。 波鲁那雷夫干笑两声,多比欧今天看起来不高兴,虽然脸还是很可爱。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可能认为让烦恼者自己静静比较好,但波鲁那雷夫显然不是这种性格。 “多比欧,你遇到什么事了,说出来让我看看能不能帮你?” 波鲁那雷夫眼里,这个扎着辫子,外形和心灵都酷似男性的粉发少女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 啊,真想摸摸她的头! “我想找一个人,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老板也很着急。” 粉发少女嗫嚅着说出烦恼。 “老板?你有老板?我还以为你只是个学生。” 波鲁那雷夫很惊讶。 “没有,我已经成年了……我一直帮老板工作,这次来埃及,就是为了找人。但无论怎么努力,都打听不到对方的消息。” 多比欧很沮丧。 “啊……我也是啊,维内嘉,我也在找人,然而现在都没有线索。” 波鲁那雷夫想到朋友母亲的近况,十分忧愁。 “波鲁那雷夫先生,你说找人是为了救朋友的妈妈,为什么会需要这样?” 多比欧很好奇。 “呃,是……诅咒!我朋友承太郎的妈妈,被一个古老的吸血鬼诅咒了,如果不打倒他,承太郎的妈妈就会逐渐衰弱死去!她现在的身体已经濒临极限,可能只剩下10天左右的生命了!” 波鲁那雷夫急得抱住了头,还说出了会吓到旁边女孩的超自然用词。 糟糕,维内嘉不会觉得他在说傻话骗人吧?他不该说吸血鬼! 但多比欧没有嘲笑他,而是用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从下往上望着波鲁那雷夫。 “波鲁那雷夫先生……这个世上真的有吸血鬼吗?可以给我讲讲他吗?还有,关于您和您同伴的旅程,能否更详细地告诉我呢?” “不不,我还是别说太多的好,不能把你牵扯进来……”银发骑士想推拒。 多比欧的狗狗样大眼睛瞬间溢满了难过。 “您不信任我吗?还是说……您之前的故事,都是编出来骗我的?” 波鲁那雷夫感觉很奇怪,他心里有股冲动,平时他就喜爱炫耀自己,但今天这种感觉更为强烈,不知为何听到多比欧的请求就想答应。 而且他绝对没有编造故事啊,他的累累战绩可都是真的! 思前想后,被“您该不会在骗我吧?”激起好胜心的波鲁那雷夫,决定多给维内嘉讲讲自己的经历。 反正她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也看不到替身,说了也没关系,怎么都不会是坏人。 他详细讲了自己从日本启程的经历,这一次不是之前“漫画大冒险”式的粗略和夸张讲述,反而涉及了更多细节。 波鲁那雷夫坚信,为了展现自己战斗中的英勇神武,详细描述是必要的。 “……对,我们去找这个叫DIO的吸血鬼,一路上遇到很多他派来的敌人……” 迪亚波罗跟着多比欧一起听这个法国人的故事。 原来还真有吸血鬼存在,但他一点都不意外,毕竟他连更离奇的东西都见过了。 而且波鲁那雷夫旅程里这些怪人,全部是替身使者。 波鲁那雷夫的好朋友空条承太郎,来自于一个古老家族,他的祖辈与美国知名地产商SPW财团是挚交,在这次旅程中,SPW财团为他们提供了相当多的帮助。 而承太郎等人来开罗还有时间限制,据说承太郎母亲从被诅咒起,重病缠身,最多只能支撑50天。 在这50天里,波鲁那雷夫等一行人必须杀掉Di,才能终结诅咒,让她得救。 “但Di的手下阻止不了我们,这一路上,我们遇到很多帮手!有好几次错开了DIO的袭击…” 波鲁那雷夫说,为了尽快救出好友承太郎的母亲,承太郎富有的外公安排了多种交通工具,寻找了最近的路线,一路从亚欧大陆以南过来。 虽然旅程艰难,但不知为何,每一次临到危机关头,都能遇到“指引他们的信息”。 “不愧是大财团SPW,他们人脉真广,安排周到,我们才能这么顺利到达开罗。” 波鲁那雷夫将旅途运势全部归于SPW的鼎力协助。 迪亚波罗则听出了些不一样的细节。 本地富豪突然上门协助,美国地产大亨的合作商神奇出现表示要护送,航空公司临时加增更快的航班,连燃油都瞬间解决,还刚好让他们买到了票。 因为是外国人,所以被大群本地群众围观,试图来偷袭的替身使者被挤到外围,连摸都没摸到就被一拳打飞……等等。 甚至还有预定好来偷袭的敌人吃坏了肚子上厕所这种剧情…… 这哪里像是SPW安排得了的? 说是运气好,也太悬了吧? 但波鲁那雷夫显然相信这就是单纯的运气,认为连老天都支持这场正义的远征。 他手脚并用,一边讲一边表演他们艰难又精彩纷呈的旅途。 在为妹妹顺利报仇,杀掉仇人J凯尔,并摆脱掉J凯尔那发疯想报复的妈妈后,他们得以在50天期限的第38天里进入开罗,随后立刻开展地毯式搜查,寻找Di的所在地。 “波鲁那雷夫先生,恭喜您复仇成功……” 听完波鲁那雷夫的复仇故事后,多比欧不知道接什么话好。 他确实是没话说。 毕竟在迪亚波罗的人生里,讨厌谁或是憎恨谁,都是非常罕见的事。 波鲁那雷夫虽然看似阳光快乐,曾经却以复仇作为驱动力。 复仇是好事吗?憎恨一个人,把杀死他当作毕生愿望,这算一种……生活动力吗? 但波鲁那雷夫如果没有遇到承太郎一行人,或许就会彻底被仇恨蒙蔽内心,变成DIO的走狗了。 迪亚波罗突然思考起来。 强烈的,疼痛的,让人无法忘记的情感……他一般很少去想这个层面的问题,可举例分析的也不多。 …… 不识憎恨,爱也很淡。 他已经逐渐忘记了许多旧事,那些欢乐的,轻松惬意的经历,逐渐变成他生命中一段模糊的叙述,只能记住大概。 他不断努力,不断抛弃,不断遗忘。 如果提到一切努力的动机,大概只是想生存吧。 弱小的自己,幼稚的过去。 这二者都会钳制住他的生存机会。 他绝不要落回任人宰割的地步,所以他要尽一切努力达成目的,绝不犯错,把那些咬噬着他安全感的旧日岁月,统统碾碎成灰。 倘若有权力,有金钱,有力量,还有绝对无法打破的理性,就能永远不败,永远不会失去。 所以他必须找出莱塔的真身。 大概是迪亚波罗思考时气质过于阴沉,让多比欧的脸显得有些怪异,连波鲁那雷夫也察觉到了不对。 他还以为对方是被自己的复仇经历吓到,打算转变话题,改变压抑的气氛。 “维内嘉,过去的我并不快乐,因为复仇是很痛苦的。 “我曾经也很担心,假如复仇失败,我的人生又该何去何从,我会被仇恨扭曲成什么可悲的样子。” 法国剑士的语气非常沉重。 “但幸好,我遇到了承太郎他们!我曾经非常自私,只想单独行动,但他们帮了我!我终于从扭曲中纠正了自己。” 法国人单手叉腰,摆出个潇洒的造型给多比欧看,想让他振奋起来,并且用积极的氛围,给大冒险故事收了尾。 “喂喂,你们在干嘛?”巴力和克劳斯回来了。 “波鲁那雷夫先生,这两位是我的……保镖。”多比欧起身向法国人介绍自己的两个下属。 巴力把波鲁那雷夫上下打量了一番,假装没看到他背后那个银色光洁的持剑替身。 “哦哦哦波鲁那雷夫先生,我家多比欧承蒙你照顾了。” 巴力豪爽地猛拍波鲁那雷夫后背,还跟他握手。 克劳斯冷淡地无视波鲁那雷夫,悄无声息走到多比欧旁边,拉了根椅子坐好。 “波鲁那雷夫先生在找人,或许我们也可以帮帮忙。”多比欧提出协助。 这是迪亚波罗提前告诉他的,波鲁那雷夫的目的和自己不冲突,而且他们背靠SPW财团,能攀上线也是件好事。 “真的吗?你们也愿意帮忙吗?”波罗那雷夫摸着头很不好意思。 “怎么不能帮忙?我早就从多比欧嘴里听过你了,你们要找一个什么……建筑是吧?” “刚好我们最近也在打听人,收集到不少消息,我的老板找了些本地人帮忙,可以把你的朋友叫来一起分享情报。” 巴力见缝插针。 听说可以交流情报,波鲁那雷夫也不扭捏,跑去一旁,打公用电话叫人。 多比欧看着坐在旁边的克劳斯,这个让他莫名不爽的幽灵。 绝不仅仅因为他觊觎埃特纳的蛋,残忍杀死埃特纳,还因为他老是越过自己,跟老板沟通。 “喂,你一直守在这里干嘛?” 多比欧语气相当不好,他才不怕什么幽灵呢,要不是迪亚波罗在,他拿着叉子都能把眼前的家伙捅个对穿。 此刻天已经黑了,波鲁那雷夫的朋友却还没有赶到。 克劳斯冲多比欧做了个安静的示意动作。 “今天晚上不对劲……你带上那把刀了吗?”幽灵微微站起身。 “你在说什么啊,这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啊。”多比欧对这个神神叨叨的家伙很不耐烦。 “别坐在这里了,立刻去巴力那边,跟他贴近一点听到了吗?”克劳斯突然要求。 “喂喂,你发什么神经啊……我才不要听你的指挥……”多比欧抱怨。 克劳斯懒得废话,直接起身并越过桌子,伸手来抓多比欧,打算拎着他过去。 多比欧大惊失色,被一把抓住胳膊,幽灵下手没轻没重,特别疼。 “你别碰了,我自己走还不行吗……” 然后多比欧看到眼前的幽灵消失了。 确切来说,是只剩下了一部分,他的小臂,以及抓着自己的,苍白的手背。 除此之外的部分消失了。 仿佛有一张巨大的嘴,咬下了这具冰冷的身躯,再把他咽了下去。 然后有一双手从后面捂住了多比欧的嘴,他还没挣扎几下,就被打晕。 巴力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预知并不能无死角观察。 因为他如果能看看背后,而不是把注意力放在和波鲁那雷夫聊天套近乎上,就能第一时间注意到自己的老板失踪了。 他和波鲁那雷夫回过头来时,只能看到多比欧坐过的椅子边,多出来一个大空洞,切口平滑,突然失去了一块圆形的空间。 多比欧不见了。 “维内嘉!!!!”波鲁那雷夫惨叫出声。 这种异常,这种悄无声息的突然袭击…… “这一定是替身攻击啊!” 波鲁那雷夫急得冲了上去,拔剑四处警惕。 替身攻击?他说替身攻击?! 巴力暗暗骂了一句,他太大意了,不管干这事的人是谁,他都低估了替身使者的强大。 这个攻击方式,可能是操控空间的力量,而且对方并不是毫无准备而来的。 他看了看地上那只断手。 克劳斯苍白的手,还连着一截他的机车外套袖子,被圆圆整整地切了下来,那截肢体缓缓化为灰烬,消失在了空气中。 以这个幽灵的眼力和快到可怕的速度来说,在他视线范围里的敌人,没可能发起先攻。 敌方显然知道这一点,于是从背后偷袭,把他吸进普通物理攻击没用的异空间。 这样多比欧就失去了保护。 没有替身的他,只能任替身使者宰割。 旁边的波鲁那雷夫已经急得要持剑追出去,背后的银色替身也心情激动。 “维内嘉,维内嘉去了哪里?!肯定是DIO手下的替身攻击!” “冷静!波鲁那雷夫冷静!”巴力不得不大声喊,让法国剑客冷静下来。 “不要和我分开,敌人随时有可能发起第二次攻击。” 他迅速开启了未来视野,警惕几秒后可能从任何方向发起的进攻。 幽灵的手臂被切了下来,除此之外的部分消失。 可能已经在异空间化为了灰烬…… 没事他命硬得很,这家伙在监狱里就是不死之身,就算进入异空间,八成也只是被困住,区区缺胳膊断腿问题不大。 巴力毫无对这个家伙的怜悯,他更担心迪亚波罗。 他没有替身,无法自保。 但地上没有血,如果要暗杀他,那像对付克劳斯那样,只留半截身体就够了。 他极有可能还活着。 巴力反身揪住波鲁那雷夫。 “你的朋友们也是替身使者吧?让他们赶快来,我们需要战斗力,我能帮你们避开风险,但你们需要提供协助,一起帮我找到多比欧!” 波鲁那雷夫愣住了,“难道你也是替身使者……” “就当我是吧,总之我不是你们的敌人,快,行动起来,多比欧被DIO绑架,再不去救就要出事了!” 命运指向何处 多比欧醒过来后,也假装了好半天没醒。 他试图用这种方法削弱自己的存在感,和敌人对他的兴趣,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地板上的毛毯卷之类的。 显然失败了。 “喂,小孩,别装睡了。”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 侧躺在地上的多比欧,支起半个身子,警惕地四处观察声音传来的位置。 他看到了传闻中的吸血鬼。 金发的吸血鬼,躺在挂着垂幔的奢华床上,悠闲地翻看着一本书。 那高壮的身躯蛰伏在房间的阴影里,像头野兽。 为什么肯定他是吸血鬼,多比欧只能说直觉。 那股邪恶气质,阴森压抑的房间,屋里的淡淡血腥味,以及…… 多比欧看了看旁边。 死相悲惨的少女尸体。 她们被堆成了山,脖子上有两个深深的血洞,一看就是尖锐犬齿咬出来的。 少女们死前瞪大的眼睛已经灰暗了,像养殖场宰掉的牲口一样七零八落躺在地上。 多比欧感觉自己和狮子关在了同一个笼子里。 这个吸血鬼,就是波鲁那雷夫说的Di。 为什么会这样?吸血鬼不是只绑架美丽少女吗?为什么对他出手。 克劳斯被干掉了,这家伙大概不会死,但一时半会也出现不了了,自己身处困境的现状也不会改变。 多比欧缩在角落里,面对野兽无法动弹。 Di把那本书翻着看完后,终于从床上起身。 朝着多比欧走来。 多比欧吓得身体都僵硬了。 “你叫什么名字?”吸血鬼提问。 “……多比欧。” 他本来不想说,但吸血鬼似乎有股奇特的魅力。 吸血鬼左右打量了他一会,用食肉动物的眼神。 “贫弱。”他做了个评价。 “我本来不想动你,但那个家伙竟然如此逼我,那可别怪我出手。” 吸血鬼蹲下身,和多比欧贴近。 迪亚波罗注意到这家伙也有双金色的眼睛,还有异常迷人的五官,看久了之后,感觉灵魂都要被吸进去了,简直跟电影里的吸血鬼一个样。 难怪那些少女都没有过度挣扎的痕迹,她们可能是被迷住了,甚至主动送上门给吸血鬼当晚餐也说不定。 名叫Di的吸血鬼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还有尖锐的指甲,指着自己身边的空气。 迪亚波罗看到他脖子的部分,有一圈非常深的伤疤,像整个头都被砍下来过。 “你看得到吗?多比欧。”吸血鬼的声音有股奇异的魅惑感。 他说什么? 多比欧不明所以。 “这里有什么?你看得到吗?”吸血鬼重复了一遍。 迪亚波罗懂了,他在让多比欧看替身。 但多比欧是看不到的,自己也看不到,他不知道如实说看不到会有什么下场。 他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打电话”。 随着多比欧颤抖着摇头,吸血鬼的耐心彻底告罄。 “弱小。” 他又说了一遍,语气里已经暴露出了他的没兴趣。 接着多比欧看到了让他几乎终身难忘的恐怖画面。 吸血鬼半长的金色头发尖端,如同活过来一样,变成了张牙舞爪的什么东西。 看着像章鱼或者之类的。 Di随手捏起一个,朝着多比欧的脸靠过来。 从多比欧的角度,还能看到“章鱼”尖锐的一圈牙齿,它的触手不断翕动。 它靠近自己的脸要干嘛?! 迪亚波罗内心极度抗拒,死命挣扎,几乎要切换人格出来,急得连一只眼睛都变回了碎瞳。 但吸血鬼和他那看不见的该死替身,轻易就按住了他的四肢,不允许他挣扎。 随着一阵酸疼,多比欧睁开眼,那个东西被Di按在了他的额头上方,大概是前额叶的位置。 某种迷醉的感觉充斥了他的整个大脑。 一切都无所谓,一切恐惧都消失殆尽。 他脑中只剩下一件事。 多比欧一改刚才的怯懦,站起身,单膝下跪,朝着傲慢的吸血鬼行礼。 “我愿意效忠您,Di大人。” “你说那个吸血鬼会控制人?!”巴力听到了波鲁那雷夫的情报,目瞪口呆。 “是的,他能用‘肉芽’操纵别人,我和我朋友也中过这招。” 波鲁那雷夫指着自己额头的淡淡伤痕。 “肉芽会从这里进入大脑,控制思想,把人变成DIO的奴隶!” 他们俩在去和波鲁那雷夫朋友碰面的路上狂奔。 “那要怎么办才好?!”巴力急起来,就怕找到多比欧时,已经被玩得面目全非了。 “承太郎可以帮忙!承太郎的替身白金之星,有非常高的精密度,它可以把肉芽拔出来!啊,你们在这里!” 波鲁那雷夫停下,朝他的几个朋友们挥手。 巴力看了看。 有一只手是义肢的健壮老年人,穿着标准日式不良少年校服的超大个高中生,绿色制服看起来秀气文雅的另一个高中生,红外套棕色皮肤一本正经的阿拉伯人,还有一条眼神很酷的狗。 真是让人看一眼就忘不了的组合。 “这是空条承太郎。”波鲁那雷夫指那个黑衣黑帽,看起来很强的不良学生。 承太郎扶了扶帽檐,只点了点头,却不说话。 “这是花京院典明,承太郎的同学。”一个红色头发,文质彬彬的绿衣高中生。 花京院微微一笑,礼貌示意。 “这是承太郎的外公乔瑟夫·乔斯达先生。”老人看起来十分机敏,用英语哈哈笑着和巴力打招呼。 “这是阿布德尔……” 棕色皮肤,脑门上有枪伤,看起来十分严肃的埃及人突然出声。 “慢着,波鲁那雷夫,这个人是谁?” 阿布德尔指着巴力。 “什么?怎么了嘛?”波鲁那雷夫不解。 阿布德尔鹰一般锐利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了巴力好几个来回。 “这个人,给我一种很不对劲的感觉。”阿布德尔直言不讳。 也不能怪他谨慎。 一路以来他们受到过DIO无数次攻击,对突然出现的未知角色抱有谨慎是必要的。 还有一个原因阿布德尔没说出口。 他感觉眼前的这个人有股邪恶气质。 不是说看到他做了什么恶事,而判断出的邪恶。 而是气质,这个高大的褐发男人,有股天生的“邪恶”,仿佛与光明相对的“黑暗”。 阿布德尔长在埃及这样一个流淌着古老历史的国度,还是一名占卜师。 对一些带“灵性”的东西,比常人更敏锐。 他直觉波鲁那雷夫认识的这个人,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哼,你当然觉得不对劲,我的名字记录在旧约圣经中,原本是神,后来堕落成了恶魔,我就是恶魔,是恶魔哟。” 巴力也不废话,一边笑着舔牙,一边告诉对方自己的身份。 “你在说什么奇怪的话……你不是Di派来的手下吧?”阿布德尔依旧保持着警惕,无视了对方的“奇怪发言”。 “哼……我要是想害你们,早就从这家伙下手了,一路过来他在我前面可是破绽百出。” 巴力指指一旁的波鲁那雷夫,吓了后者一跳。 一番针锋相对的自我介绍,让双方都有点尴尬。 “呃,那个,阿布德尔,现阶段还是别管名字了,我们有正事要办啊。” 左看右看见气氛不对的乔瑟夫赶快打圆场。 “是啊是啊,他只是取名风格比较怪,可能他父母有比较独特的想法,而且他愿意帮我们呢……” 波鲁那雷夫也赶快劝阿布德尔。 阿布德尔虽然怀疑,但对方毕竟什么都没干,当下又是紧急事态,合作是第一位的。 但他依旧会警惕这个奇怪的男人……避免他做出什么对己方不利的事,他看起来太可疑了。 “所以,我们继续合作对吧?”巴力问。 “话不多说,我们这边只知道DIO的外形和他魔馆的样子,但不知道他们的具体位置。” 乔瑟夫·乔斯达避过鉴别可疑分子的步骤,掏出几张洗好的照片,根本不知道他是从哪拍的。 巴力看着照片上背对镜头,半裸着背,全身是肌肉健硕无比的金发男人Di。 啊,多比欧惨了。 这个Di一手都能把他那小脸全捏住。 就算切换人格,变为成年态的迪亚波罗,跟这个吸血鬼相比,体格也远远不够看…… “他还有非常强大的替身。”乔瑟夫补充。 “还是恢复能力远超常人的吸血鬼。” 情况也太糟糕了…… 巴力脸上都写着愁。 “我们这方知道的情报不多,你那边有什么可以告诉我们的?”乔瑟夫问起巴力。 “啊,嗯……”巴力犹犹豫豫。 谁能料到自己老板突然被吸血鬼当成绑架对象这种事啊!他只是为了多要帮手,跟波鲁那雷夫这几个朋友搭上线,才说自己有情报。 他也不知道迪亚波罗怎么惹了Di,他又不是看透命运的预言大师…… 等等,预言大师? “我知道一个人!他能告诉我们该去哪里!” 开罗的旅游区平时都有很多占卜师,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对这片古老神圣,弥漫着神灵气息的土地都心怀敬畏,看到算命的摊子,也大多愿意花钱试试。 而这些占卜师都约定俗成,相互不干扰生意,用他们各式各样的方式为游客解难,并赚钱。 但最近他们的小圈子里挤进了个吉普赛新人,据说他前一阵在意大利撒丁岛摆摊,后来遇到了命运之人,还没能为他算一卦,就被他跑了。 他追着命运之人,来了开罗,又遇见了他。 还没等与命运之人好好沟通,他就被贴上性骚扰标签,衣服遭划了个稀巴烂,十分狼狈。 同行们对这种过度神叨叨的人相当不屑……算命就是审时度势,说好听的话。这人还当真一样,非要抓着客户说个没完没了,好的坏的一起说,有时候把客户气得脸绿。 简直缺乏职业道德。 怀才不遇,被人暗自嫌弃的新人占卜师,打算提早下班。 今天也没碰上什么很“有趣”的客户,没看到那种能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的美丽命运线。 他好想念撒丁岛那个路过的少年啊。 看他的面相,就知道他有不一般的命运。 他还没来得及收摊,就被数个外国人团团围住。 各种国家,各种长相,各种年龄的外国游客,无一例外看起来十分彪悍不好惹。 啊,里面还有上次把他当骚扰狂的那个法国人。 占卜师颤抖挥手打招呼,“你们好……要,要算命吗?” “你确定算命有用吗?”乔瑟夫问巴力,后者正给占卜师解释目前遇到的困境。 邪神点头,并在兜里翻找照片。 “当然有用,我以前有个朋友,他算命很准,多亏他,我才能摆脱困境,扭转运势。” 说了跟没说一样,谁没有一个“算命后就改命的朋友”啊,这话人人都会说。 年纪大又见多识广的乔瑟夫不太相信这种东西,而且这个算卦的也不是替身使者,就是个普通人。 “占卜不是万能的。”同样是占卜师的阿布德尔说,试图指出巴力的行为有多不靠谱,巴力则当没听见。 “总之,我们只能试试。” “这个人被绑架了,我们要去救他,希望你帮我们算出他在哪里。” 巴力把多比欧的公司注册照片给占卜师看。 接着看到占卜师眼睛里爆发出激动热切的光芒。 “哦哦哦这个人!这个人是我的命运之人!果然,我就知道,命运把我们连在一起了!” 占卜师突然激动起来,抓着多比欧的照片不放手,把乔瑟夫吓了一跳。 “我这就算!水晶,纸牌,摇签,看相我都会,我这就帮你算!” 这占卜师业务还挺娴熟…… 吉普赛人把多比欧的照片放在水晶球前,两手摊开,像模像样的闭眼。 片刻后睁眼,表情都变了。 “很严重,这个人正身处极度危险之中……或许,会失去性命。” 气氛瞬间被这不吉的预言污染,沉默片刻后,波鲁那雷夫用小而干涸的声音艰难询问占卜师。 “真的吗?维内嘉她……难道不能救她吗?” “我……看不清,这是很罕见的情况。我看不清这个人未来的路,月亮的光芒遮蔽了我。” 占卜师也很为难,伸出手指指头顶。 几个人一条狗都跟着他望天。 此时已经夜深,从大而明亮的圆月来看,很快就要到彻底满月的日子了。 “什么叫‘月亮的光芒遮蔽了你’?” 乔瑟夫仰头看了半天,脖子都快酸痛,低下头来摸着后颈提问。 占卜师憋得满头大汗,也说不出个具体。 “我只能说,这是一种感觉,这条命运线太复杂了。” “那你能算到这个人在哪里吗?”巴力捶桌询问。 占卜师用颤抖的手指了个方向给他们。 众人一看,繁华而一望无际的开罗城。 “就在这条线上,你们要找的人,就在这条线上。要警惕,你们之前获取的情报即将作废,他马上要离开,或许不会留在开罗,你们必须尽快!” 巴力听懂了,乔瑟夫也听懂了。 “Di打算转移据点。” 算命虽然没能根本解决问题,但好歹给了个方向。 准备打倒Di,救出被绑者的异国远征军,大半夜在马路边商讨如何进行下一步。 “我们继续之前的自我介绍,但这次要告诉对方彼此的替身能力,不能藏着掖着。” 乔瑟夫提议建立临时联盟。 巴力同意。 “我,乔瑟夫·乔斯达,替身能力是隐者之紫。”美国老头亮出手臂上缠绕的紫色藤蔓。 “我能用隐者之紫破坏相机,获取到遥远之地的照片,DIO的照片就是我用这个能力得到的。” 原来如此,情报能力。 但在面积极大,阿拉伯和非洲地区人口之最的开罗城,通过这么张信息有限的照片找人,实在困难。 “他是花京院典明,替身能力是绿色法皇,可以变成绳子灵活运用,射击范围非常广。” 红发高中生花京院兀自站在一边,背后有个绿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这是我孙子空条承太郎,替身能力是白金之星,速度和力量都很强,还有极高的动作精密度。” 波鲁那雷夫说可以帮忙拔出肉芽的白金之星,原来属于这个壮硕小鬼。 打扮到气质都很酷,维持着不爱说话形象的承太郎相当沉稳,也没有亮出替身。 “这是穆罕默德?阿布德尔,我们在开罗的本地联络人,他的替身能力是红色魔术师,可以操纵火焰。” 身穿红色外袍,起初心怀警惕的阿布德尔也放下成见,跟巴力握了握手。 “这是伊奇,SPW派来的帮手,替身能力是操纵沙子的‘愚者’,它爱吃口香糖。” 乔瑟夫指指那条眼神坚毅,一路跟随至此的狗。 巴力的心情很复杂……连狗的替身都有名字吗? “还有波鲁那雷夫,你早就认识他,就不多介绍了。” 波鲁那雷夫做了个炫耀肌肉的动作。 “我的替身是银色战车,跟我本人一样剑法超绝。” 他背后身着铠甲的替身也做出了一模一样的炫耀姿势,连自恋度都完美复刻主人。 “该你了。”几双眼睛齐刷刷看着巴力。 “嗯,我的替身能力是……预知,我能看到未来十几秒的画面。” 该死,该如何伪装成替身使者来的?他们的共同点是什么? “墓志铭,我的能力叫墓志铭。” 为了融入这个团队,巴力绞尽脑汁想了个名字。 讲故事 多比欧端着盘子,一步步走上台阶。 盘子里托着一杯猩红的液体,大概只是红酒吧…… 这事本该由管家小达比来做,但现在Di多出来一个劳动力,达比也乐得清闲。 多比欧目不斜视地走过一群惨死的女人。 走过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 走过高至天花板的书架。 走进他富有,博学,还纵欲的新主人房间里。 他把托盘放下,看到Di面前正半跪着一个人,名叫瓦尼拉·艾斯。 听达比说,就是他把自己的保镖干掉,并顺手掳来了自己。 这个衣着暴露,非常强壮,浑身纹身的长发男人,对Di可谓赤胆忠心。 DIO端起酒杯,突然开口了。 “艾斯,你看我脖子上的伤痕。” 吸血鬼侧头,露出那一圈可怖的疤痕。 “估计只要再吸一人份的鲜血……这具未能习惯的乔纳森·乔斯达之躯,就会完全变成我的东西,伤口也会彻底治愈。”吸血鬼优雅地翻书。 原来那具身体是别人的,真正的DIO只有一个头,而他为了活命,夺走了某个人的身体。 多比欧用仅存的理智这样想着。 该是怎样一段血腥的过往,才会发生“头身分离”这种事? “你们谁愿意把自己的鲜血献给我?” Di提问了,对着房间里仅有的两个人。 他在考验下属的忠心。 多比欧清楚,他脑子里有个细微的声音说:这是在玩弄属下。 故意设置极高的障碍,以此筛选出真正的走狗。 但多比欧很疑惑,他是否应该对Di大人表达最无保留的忠诚? 比陪伴自己十多年,无话不谈的某个人还忠诚? 奇怪,那个人是谁? 他好像不太记得了,脑子里一片模糊。 多比欧双腿颤抖,几乎要跪坐下。 “大人,乐意至极。” 先开口的却是瓦尼拉艾斯。 只见这位头戴个性发圈的壮男,拖过一个陶制水缸。 他背后的空气浓缩扭曲,挤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影子狠狠砍下了瓦尼拉·艾斯的头,那颗长发脑袋飞出去老远。 多比欧被这血腥画面刺激到几乎叫出声,双腿一软坐在地上,只能哆嗦着后退几步。 瓦尼拉·艾斯自杀了,为把他的血献给Di。 淅淅沥沥的血从脖子里喷流而出,接满了一缸,刚好可以让吸血鬼直接享用。 多比欧几乎吐出来。 Di笑了。 他站起来,走过去看了看这一缸鲜血。 “竟然自己砍下了自己的头……我很高兴。” 高兴你的忠诚。 “不过啊,瓦尼拉·艾斯,像你这么出色之人的血,我不能收。” 吸血鬼割开自己的手腕,让带有魔性的血流淌下,滴到瓦尼拉艾斯刚死的身躯上。 “你没有必要死,复活吧。” 瓦尼拉艾斯的头回到了自己的身躯,他不再是人类了。 他睁开眼睛,是一双吸血鬼的猩红之眼。 Di把他转化成了自己的同类。 但正如吸血鬼所说,恢复伤痕,还需要一人份的血。 Di把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多比欧。 高大的吸血鬼缓慢走来,每一步都很沉重可怕。 多比欧瑟瑟发抖,但肉芽让他没有想逃的冲动,还给他灌输了奇怪的“欣喜”。 “你,不会对我忠诚,所以我才给你安上了肉芽。”Di指着多比欧陈述事实。 “很害怕吧,害怕被当成食物,毕竟你只是个人类,就像人吃肉一样,吸血鬼吃你,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多比欧瞳孔闪烁,但肉芽的存在,让他连伪装性的眼泪都流不下来。 Di单手掐住他的脖子,一把抓起他来,就像巴力想得那样,如同拎一只瘦小的猫。 多比欧的嗓子里传来细微的呜咽。 “……真可惜,你只是人质,我还不能把你当做食物。” 健硕的手臂松了力气,让多比欧掉了下去。 “达比,把我们的人质盯好,可不能让人发现他。” 吸血鬼淡淡吐出几句吩咐。 神出鬼没,头饰颇具古埃及风格的管家达比,悄悄出现在背后,带走了多比欧。 多比欧被关进了二楼的独立房间,有床,洗手间,和一扇铁栅栏门,没有窗子。 把他塞进这个小笼子前,达比同情地拍了拍他的头。 “真可怜,你的刀也没用了,我帮你保管吧。” 他收走了阿努比斯。 多比欧看着他把自己的防身道具拿走,想质问他为什么,di大人有必要这么谨慎吗? 话还没出口,他看到达比身边跟着一个女孩。 她大约9、10岁,留着一头乱糟糟的金色长发,衣着破旧,但跟其他房间里那些打扮精致,却死透了的女孩比起来,她依旧四肢俱全,生机勃勃,也没有变成吸血鬼。 可能见扒着门的多比欧注意到了女孩,达比啊了一声。 “这是撒拉弗,你对她感兴趣?”达比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 达比的替身能力可以看透灵魂。 只要他提问,被问者的灵魂就会依据问题,诚实回答yes或者n。 灵魂无法骗人,所以达比喜爱游戏赌博,把无法欺骗他的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现在这个粉发少年的灵魂正说着“yes”,他对撒拉弗很感兴趣。 “她是个非常,非常可怜的孩子,本来不是埃及人,是被人贩子拐来的。”达比说“可怜”时,完全不认真。 “他们给她取了个名字,撒拉弗,意思是天使。” 撒拉弗……她确实非常漂亮,虽然因为照顾不周和连遭祸事憔悴无比,但能看出隐隐精致的轮廓,没有沾着脏污部分的皮肤很白,还有双美丽的绿色瞳孔。 “我有能看穿人想法的天赋,阅人无数。但也很少见到这样的人。” “她失去了心灵,不说自己的本名,或者以为那就是自己的本名。” “她似乎患有某种……间歇型,失忆症?记不住自己的经历细节,只能记住那些最深刻的感受。” 稀有的外貌,在黑暗贸易市场中,她不知道能卖多少钱,而失忆意味着好骗又听话。 撒拉弗的表情憔悴又冰冷,阴暗地隐藏着什么,一点不像这个年龄的小孩。 不知道在被“周转”的过程中,见到了多少扭曲的东西,而她只能记住最痛苦的一部分。 “她甚至对Di大人的魅力都无动于衷,这也能理解,还是个小孩啊……但也不能白白买她,所以就让她在这里打扫卫生,干点活。” 达比解释了一遍撒拉弗的来历。 “你要是无聊,可以跟撒拉弗聊聊天,当然她理不理你又是另一回事了。” 达比耸耸肩,转头离去,临走时,把关押多比欧的房间上了锁。 多比欧坐在床上发呆,没有窗子的房间,看不出任何外面的时间变化。 这样很容易钝化人的感受。 撒拉弗在外面扫地,把地上的灰尘拨到一起,打算去拿个工具铲起来。 她拍了拍灰直起身子,这个屋子的主人通常会无视她,那些身着奇装异服的大人,也拿她当空气,只有小达比偶尔会逗她,并在她无趣的反应中走开。 “喂,你叫撒拉弗对不对,小女孩,快过来,我想问你件事。” 她听到了一个没听过的声音,好像是那个关进房间里的少年…… 不不,不是他,少年的声音没有那么低沉。 撒拉弗看了看关着“Di大人囚徒”的房间,那个少年躲在门边,看不到脸,只露出一点颜色独特的头发。 头发的颜色……她喜欢,跟她过去那个抱枕兔子一样。 “撒拉弗,小姑娘,快过来……” 囚徒继续努力,想让她过去。 门后的迪亚波罗,竭尽全力想把那个女孩叫过来。 没错,多比欧刚刚切换出了迪亚波罗的人格,并且他是清醒的。 不知道是因为双重人格,还是因为阿施塔特宝石的祝福,迪亚波罗在被安上肉芽后不久,就恢复了理智。 他一直静静观察,弄清了自己的处境,伪装成被控制的姿态,等待逃跑的机会。 但如果让多比欧出现,可能又会回到被操控的状态。 他需要让这个小女孩把牢门钥匙偷来,以便逃出去。 该死,但要如何让她听自己的? 迪亚波罗发愁了。 正如达比所说的那样,撒拉弗对外界刺激毫无反应,如果不是她还会活动,迪亚波罗几乎以为她患了自闭症。 他一开始以为是语言不通,在尝试了所有能沟通的方式后,迪亚波罗放弃了说服她。 小孩子喜欢什么……他苦思冥想,什么能引起小孩子的注意? 他摸摸牛仔裤,有一块鼓起来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多比欧之前塞在兜里的花生糖。 撒拉弗发现囚徒换了个方式吸引自己。 “撒拉弗,你想吃糖吗?” 迪亚波罗努力伸出手,仿佛要伸手去喂动物园栅栏里的鹿,只不过被关在笼子里的是他。 快感兴趣啊,不然他真的没办法了。 撒拉弗看了他一会,走了过来。 成功了…… 金发女孩小心翼翼剥开糖纸,看了一会,把糖慢慢放到嘴里,细细品味了才咀嚼起来。 “那个,撒拉弗?你听得懂我说话吗?”迪亚波罗尝试用英语问。 女孩扬起脸来,点了点头,她听懂了。 原来还记得怎么说话。 迪亚波罗连番解释自己的需求后,撒拉弗仍旧坐着没动。 迪亚波罗猜不到她心里想什么,但她乖乖地坐在牢门口,也没走,绿色大眼睛追随着半个身子都在阴影里的迪亚波罗。 她看起来很好奇,比刚才的样子活泼多了……应该没有敌意,自己或许可以再试试,迪亚波罗想。 小孩子……要怎么才能让他们听话? 迪亚波罗遇到了平生最困难的问题。 “那个……你想听故事吗?”他思前想后,总算决定豁出去,在脑里检索常识,试图用上自己全部的哄小孩技巧。 总共也没多少,主要因为多比欧不在正常人范围内…… 听到故事,撒拉弗的表情瞬间专注了许多。 果然还是个小孩啊…… “呃……很久以前,有个年轻人说,他不想死,他想找到所有人都不会死的永恒之地。” “于是他告别亲人踏上旅程,见到人就问哪里可以不死。” “……他遇到一位老人,老人说‘想不死,就跟我来。” “老人会用小推车推一整座山,这需要一百年时间,在此之前年轻人不会死。” “但年轻人不想要这个结果,那不是不死之地,于是他继续旅行,看到一位修剪树枝的老人。” “这位老人说会修剪树枝两百年,在此之前年轻人不会死,年轻人还是不满意。” 迪亚波罗边想边组织语言,把他小时候听过几次,但根本没当回事的童话故事复述出来。 “……年轻人再度离去,遇见了第三位老人,他说鸭子喝光海水需要三百年,喝光之前他不会死。” “年轻人依旧拒绝,继续踏上旅程,来到了一处宫殿。” “那处宫殿是真正的不死之地,年轻人住在里面很久很久,直到家人都逝去,但有一天他想回去看看, 于是宫殿的国王给了他一匹马,告诉他可以骑马回家,但无论如何都不能从马上下来。” “他就这么回去了,看到家人都化成了白骨,此时他遇到一个车夫,车夫拉着一车旧鞋子,对年轻人请求帮助,说车子陷进了坑里。” 太好了,讲到这里这小丫头还没走。 “……于是……呃,年轻人被说服,下马打算帮车夫一把,车夫立刻抓住他,带走了他的生命。” 青年在女孩惊讶的表情里讲述着故事结局。 “对……原来车夫就是死神,而马车上的旧鞋子,全是死神追赶年轻人时磨破的。” 迪亚波罗绞尽脑汁才回忆起这个故事,结结巴巴给女孩翻译成她听得懂的版本,他自以为讲得很完美,但撒拉弗的脸色却逐渐灰败。 “他最后还是死了吗?”女孩问。 “死了。”迪亚波罗想了想回答,好像没有什么周转余地。 “他没有逃脱死神吗?哪怕找到了宫殿。”女孩又问。 “没有,宫殿也没有用。”迪亚波罗再度回答。 “为什么不可以逃脱死神?”女孩犹豫一会,终于抬起头问,神情相当严肃。 “……因为没有人能永生,所有人都会死。” 迪亚波罗认真地给这个恐怖童话提炼核心。 他提炼的实在太到位,到位到刚刚还稍有起色的氛围,立刻又垮了下来,只能看到撒拉弗沮丧而绝望的脸。 囚徒和奴隶之间被深不见底的魔馆氛围笼罩,仿佛下一秒吸血鬼就会抓他们其中一个去炖汤。 当撒拉弗眼中隐隐带着泪水时,迪亚波罗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凭一己之力,让眼下气氛恶化了。 他就知道,跟小孩子说话一不小心就容易引发误会,但多比欧就不会这样……因为撒拉弗是个女孩吗?! 冷静,得想个办法解决,小女孩喜欢的,小女孩喜欢的…… 迪亚波罗又讲了个故事。 美丽的公主普赛克,被爱神嫉恨,便把她嫁给世上最凶恶丑陋的野兽,她让儿子丘比特抓走公主,儿子却爱上了她,并偷偷娶她为妻。 二人住在繁华的宫殿里,普赛克每天只能在夜里与丈夫相会,并承诺永远不看他的真实面貌。 但充满神秘色彩的爱情并不能持久,普赛克压不住内心的好奇,在丈夫睡着的某个夜里,手持油灯偷看了他的容貌,发现他并不是毒蛇猛兽,惊喜之余,油从灯里滴下,烫醒了丘比特。 于是爱情结束,丘比特离开了普赛克。 比起阴森又涉及死亡的故事,有公主、美男子和爱情的童话更适合10岁小女孩。 迪亚波罗讲到美丽公主时,总算发现撒拉弗露出了笑容,脸色好了起来,精神不少。 “为什么,看到了脸,爱情就会结束?” 女孩听完后磕磕巴巴向他提问。 迪亚波罗苦思冥想,试图给她解释童话世界都有“潜规则”,不然剧情无法推动,但结果是撒拉弗听不懂。 “这是背叛,探寻丘比特的真面目,在他看来是一种背叛行为,背叛会带来坏事,只有信赖最重要。” 迪亚波罗苦思冥想,最后只能给出这个答案。 撒拉弗似懂非懂,放下心防般点点头,重复了一遍迪亚波罗的话。 “背叛很不好,信赖最重要。” “撒拉弗,你知道我的钥匙,还有那把刀……就是刚才那个男人拿走的东西,在哪里吗?” 迪亚波罗见她精神不错,主动提问。 他甚至隔着栅栏伸出手,轻轻地摸上了女孩的头。 除了对女友、青蛙、金龟子,这几乎是迪亚波罗最积极主动,最亲切的示好行为。 头发干燥蓬松,还挺好摸的,虽然乱得像只松鼠。 “你可以趁达比不在的时候,帮我把东西拿过来吗?” 撒拉弗犹豫片刻,转头跑开了。 逃亡 迪亚波罗谴责自己心太急,女孩看起来十分恐惧Di。 不能太急,不能太急,要耐心摸索她愿意听话的方法。 迪亚波罗有些担心她的失忆症,他不知道撒拉弗的病症,严重到了哪个地步。 该不会今天给她讲了故事……她转身就忘了吧。 但没隔多久,逃避的撒拉弗折了回来。 迪亚波罗急切抓着牢门询问“乖孩子……你还记得我吗?”。 差点把全脸露给撒拉弗看到。 交流还是有用的,撒拉弗对他少了很多戒备。 “你给我吃糖,讲故事,我记得你。” 女孩指着迪亚波罗。 “你讲了不想死的人……丘比特和公主。” 女孩指指Di的方向。 “Di大人冰冷,血淋淋,很可怕。” 看来她的症状还没那么糟糕。 迪亚波罗把撒拉弗当多比欧,用半僵硬,半温柔的语气,连劝带夸。 幸好撒拉弗长期缺乏关注,哪怕只有迪亚波罗这种水准的关怀,也很是受用,救命稻草般对他说起心里话。 “爸爸妈妈不要我了……”,女孩说到这里时,眼睛四下张望,目光闪烁,但没哭。 事实上,她已经半接受“父母不要她”这个现实,并趋于麻木。 是绝望,她心中绝望太深,因此对身在兽笼的困境,也采取了消极态度。 认为挣扎也无济于事时,人就会放弃抵抗。 确实,在必将到来的死亡面前,一切都是无意义的行为,还不如躺下接受,让自己死得更轻松一些。 ……绝对不行,他迪亚波罗还没逃出去呢! 撒拉弗没有希望,但他有,他绝不能吊死在被吸血鬼绑架这棵树上,他就跟寻找不死之地的青年一样,不找个两三百年绝不放弃。 “那个,撒拉弗……你听好。”迪亚波罗深吸一口气。 “你的父母……没有抛弃你。” 女孩惊讶抬头。 迪亚波罗的脸藏了一半在门后,他没有彻底切换人格,否则就会露出成年人的体型。 他只是躲着,不让撒拉弗完全看到自己的脸,尽量用手势和语言跟她交流。 从撒拉弗的身高和角度,只能看到这个人的头发和他腰上挂着的兔子小玩偶。 那个其实是多比欧随身携带的“电话”,自从某次开会见人,多比欧紧急之下,随手抓个水杯当“电话”的事件发生后,迪亚波罗会让他带个玩偶,避免控制不住自己。 这个玩偶让撒拉弗好感倍增。 “你的父母只是联系不上你,其实他们也在找你,你不能放弃希望,只要你帮我离开,我就带你去找他们如何?” 迪亚波罗思来想去,从撒拉弗的脸庞来看,只是短期照顾不足,她的父母应该不至于抛弃她。 “你并没有亲耳听见他们对你说‘不要你了’,对吧?” 迪亚波罗认为这是女孩自顾自的误解。 “你只是认为他们不来接你,其实,他们可能是来不了,或者找不到你,并没有抛弃你,只要你帮我逃离这里,我保证会帮你找到爸爸妈妈……” 迪亚波罗进一步努力,把希望女孩帮忙的意图表达得清晰无比。 他已经尽了全部努力。 流落在外的女孩,一定是因为父母不在身边,才这么悲苦绝望。 他分析一番得出了这个结论。 撒拉弗果然被说动,她想了好半天,冲迪亚波罗用力点头。 “……我想出去,说好了,你一定要帮我找到爸爸妈妈。” 迪亚波罗揉揉她的头。 “一定会,我保证,你的真名是什么?” “黛安……” “你呢……”女孩声音弱弱,向迪亚波罗提问。 “……伊拉利奥·罗西。” 两个用假名的人达成一致,迪亚波罗蹲下来,小声叮嘱黛安,要怎么避开大人的耳目,去帮他拿东西。 怕她记不住,反复向她强调了几次。 但黛安很努力,在燃起希望后,她的症状似乎好了一些,可以认认真真把教她的都记下来。 她悄悄地去看了几眼放迪亚波罗东西的地方,没有人看守,她在魔馆里活动时,也没人会理她,那只飞翔在魔馆外的看门鹰佩特夏。也只攻击踏进魔馆的人。 幸好佩特夏不会啄她脑袋。 “Di有什么弱点?”迪亚波罗问黛安。 “……他有什么,从来不做的事吗?” 女孩苦思冥想了很久,“他从来不晒太阳,他只在晚上出现,他老是和很多漂亮姐姐一起……” “够了,不用说后面的部分。”迪亚波罗赶快阻止。 原来如此,与传说中的吸血鬼一样,Di害怕阳光,也就是说,只要逃到阳光普照的地方,就能得救。 他与黛安约定,一定要在白天有太阳时,才去帮他拿东西。 他在牢里等待了很久,坐在床上,手里磨娑着阿施塔特的石头。 月之女神一定程度上也象征着精神失常,狂喜与暴怒,她的佑护则反过来保护自己不被控制,与Di的力量相抵消,自己才得以维持清醒。 他用手碰了碰额头,那个软趴趴的玩意儿……太恶心了,而且一碰到就乱动。 “人质”,他想起Di这句话,他绑架自己是为了当人质。 可他能用来威胁谁?威胁巴力?威胁自己公司员工?威胁仅有一面之缘的波鲁那雷夫一行人? 就算自己没有替身,是最好下手的那一个,也不至于抓来当人质啊。 这其中一定还有秘密。 有脚步声靠近,他迅速变回多比欧,仔细听了听,是较轻的小孩在走路。 黛安回来了。 她只把阿努比斯捧在手里,但没有钥匙。 女孩小声告诉他,钥匙找不到,但她拿了刀过来。 迪亚波罗又摸了摸她的头,“足够了,你干得很好。” 他抽出这把改造过的短刀,一瞬间嘈杂声音响彻耳边。 “你把我抽出来了!是要我砍人吗?”迪亚波罗恍惚间看到刀上有一个狼头影子。 上次也是这样,波鲁那雷夫的背后也有这样的影子。 他越来越能看见一些奇怪的东西,每一次的感觉都比之前更敏锐。 “对,你不是可以穿墙割断物体吗?帮我把牢门打开。” 阿努比斯扭扭捏捏,突然跟醒悟过来般大喊。 “这这里是Di大人的地盘?!” 魔刀跟踩了地雷一般,在迪亚波罗意识里尖叫。 “不行不行,Di大人太强了,我不能违抗他!” 这把刀原来认识Di? 略微惊讶后,迪亚波罗冷静地一把按住刀,“还记得我们说过什么吧?如果你不听话……” 就把你扔给那个幽灵蹂躏。 他利用不在现场的克劳斯恐吓阿努比斯,表情都不变。 “他有什么手段,你不会不清楚吧?” ……阿努比斯被成功威胁,十分痛苦,在强大的前主人和死灵拷问家的双重阴影下左右摇摆。 比起好奇这把刀的来历,迪亚波罗更好奇克劳斯对它干了些什么。 最后阿努比斯决定帮忙,主要由于眼前这个人居然不畏惧Di的肉芽控制,而它确实很害怕Di追责怪罪。 ……要不是Di大人太可怕,它怎么会去帮忙攻击乔斯达他们?而现在没准是千万难逢的逃跑机会…… “好吧好吧……我帮你就是了。” 迪亚波罗拍拍魔刀的刀柄。 “好小狗。” “我是狼……”阿努比斯小声抱怨。 迪亚波罗握着阿努比斯,魔刀轻微附身了他。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感觉脑袋里进了个什么东西,眼睛一下开阔起来。 这个世界原来是这么清晰又明亮的吗?迪亚波罗十分惊讶,毕竟他过去根本注意不到许多细节。 一只苍蝇飞来,现在他甚至能看到那玩意儿的运动轨迹。 眼前的门锁也充满了锈迹与刮痕,看起来脆弱不堪。 迪亚波罗让黛安退到一边,连声音都没发出,平滑轻巧地切断了门锁。 他又十分敏捷地用手接住掉下来的锁,避免砸出大声音,引来别人。 阿努比斯……真是个强大的家伙,如果这股力量能收作己用…… 迪亚波罗一边收刀入鞘,一边掂量阿努比斯的价值,他轻轻推开牢门打量走廊。 很好,没有巡逻者的踪迹,黛安把时间控制得很好。 “黛安,你知道往哪里逃吗?” 女孩点头,指着前方带他过去。 他们两人悄悄在走廊上穿行,黛安好好完成了他交代的任务,尽最大努力记住了魔馆的走向,他们在路上也没有遇见Di的手下。 迪亚波罗对她投去赞许的目光,要是他能大声说话,肯定对黛安一顿猛夸。 迪亚波罗总算看到了这栋□□建筑里的窗户,阳光近在咫尺,金色的光辉从窗帘一侧宣泄而下。 只要再一点,就能逃出去了。 他没忍住加快了脚步,一下在地上踩出了声音。 此时,窗户旁边的阴影中伸出了一只长着尖锐指甲的手,轻捻一角,拉上了窗帘,把象征希望的阳光隔绝在外。 “没想到才一会,你就自己跑到了这里,我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多比欧。” 说话的是站在暗处,悄无声息的吸血鬼。 黛安被空气里出现的一只手给拎了起来,掐住她的脖子稍一用力,娇小的女孩就跟破抹布般瘫软在地,晕了过去。 迪亚波罗瞬间感觉被什么东西从背后抱住,还锁死了四肢,他奋力挣扎,却无济于事。 他几乎瞬间变成多比欧,试图掩盖自己清醒的事实。 多比欧一出现,发现自己正动弹不得悬在半空,前面是审视他的吸血鬼。 “Di大人,我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多比欧瑟瑟发抖。 “哼,你应该问藏起来的另一个你。” Di缓慢走过来,绕着多比欧转了一圈,跟决定什么时候扑食的狮子一般。 吸血鬼靠近多比欧,撩开他的刘海。 “奇怪……肉芽居然不起作用。” 在一阵疼痛中,Di把这个受到神秘力量阻碍,没能完全扎根的肉芽巧妙地硬拔了出来,让多比欧的额头沁出鲜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多比欧本人的神情,从迷茫害怕转为愤怒惊恐也就是短短一瞬。 “你干了什么!你对我干了什么?!你这混蛋要是敢伤害老板……”从控制中清醒过来的多比欧疯狂地挣扎。 “没想到,你还挺有个性的。”Di没看他,用手捏碎了自己分裂出去的肉芽。 多比欧见表达恐惧没用,一改畏畏缩缩的态度,开始了极其愤怒的唾骂。 试图用已知范围内的所有脏词砸死这个吸血鬼。 Di好整以暇地听着多比欧的愤慨,跟微风拂面似的。 一只冰冷的手从背后伸过来捂住了多比欧的嘴,硬是把雀斑少年的咆哮堵回去,并转为把他压在地上。 Di缓慢走上前来,俯视着愤怒挣扎的雀斑小孩。 “我对你很感兴趣。” 多比欧从替身指缝里发出呜呜声,瞪着Di的眼睛气到爆出血丝。 吸血鬼邪恶又极具魅惑力地笑了。 “不是你的老板,而是你……你是一个,附属品。” 吸血鬼尖锐的指甲从多比欧的脸上轻轻滑过,用手指摸了摸他的脸。 冰冷而锋利的触感让多比欧直起鸡皮疙瘩。 “你叫多比欧对吧?虽然我Di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稀有的双重人格,但你完全没有自主想法。” 什么?双重人格? 多比欧愣住了。 “多比欧,你知道吗,你的老板在骗你,你不如来为我卖命。” 吸血鬼大概有种天生的洗脑能力,以便捕食挣扎的猎物,他们说起话来,会特别容易让人相信。 多比欧的挣扎轻了些,不知道是累了,还是听进了Di的话。 “你的老板,只会拽着你,朝他的理想沉没,他给不了你未来。” Di转身踱步离开,不再对多比欧施以强压。 “你能意识到,你和你的老板是一个人吗?多比欧。”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从来没有吧?” “你的老板,有告诉过你,你也有拒绝的权利吗?而不是这样,把他保护在身后,替他伪装,替他拼命?” Di的声音极具穿透力,跟他本人的存在感一般。 一个个尖锐的问题,像针一样扎到多比欧脑里。 “你被他骗了,他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不告诉你,你做的事他却全知道,你们的关系根本不对等。” Di用来捂住多比欧嘴的替身松开了手,雀斑少年哆哆嗦嗦提出质问。 “不是这样的,老板最爱我了,他才不会骗我!” Di反身指着他,用极强的气势压回了少年的否定。 “不不,小家伙,你看看自己的样子,你无法主动切换身体,你无法决定自己的记忆,你被设计出来爱着你的老板,为他的愿望努力,你这样根本算不上完整的人!” 多比欧从来没被问过这样的问题,在他的世界里,迪亚波罗是最好的人,告诉他该怎么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但多比欧也在思考,他出现为数不多的时间里,除了为迪亚波罗执行命令,偶尔也会思考。 特别是老板让他学习那些繁文缛节的经营知识时,他会把记忆连成一串,记住自己之前的想法,并进一步分析。 对,他与老板的关系究竟是什么?他爱老板,爱他爱到愿意做一切,听从老板的一切命令,但每一次,他同埃特纳说话时,埃特纳都会告诉他“你是你自己,你不是那个人。” 埃特纳说自己有残缺,有灵魂上的残缺,说自己是依附谁而存在的。 那个人?是老板吗? 多比欧模模糊糊地想。 “清醒吧,多比欧,你可以成为一个完整的人,你应该有自己选择的权利。”Di加大了音量。 “不是他告诉你怎么做,而是你自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或许你也可以对他提要求。别忘了,你不知道你的老板背着你做了什么,或许他刚对你甜言蜜语,转身就去骗另外的小丫头为他卖命。” Di手一指旁边晕过去的黛安。 “多比欧,你难道不想让你的老板依赖你吗?不是等待他的命令,而是让他……请求你?” 吸血鬼低沉的声音如同带有麻醉的熏香烟雾,缠绕着无法摆脱,一步步蚕食着人心。 Di捏着多比欧的下巴,用那双极具诱惑力的眼睛凝视他,声音慢条斯理。 “多比欧,你应该有属于自己的愿望,不管你想要做什么,只要你效忠我,我就让你……拥有一份对等的忠诚。” 多比欧的身体不断变化,一下成长为了成年形态,迪亚波罗已经忍无可忍。 “混蛋,你居然挑拨我和多比欧的关系……” 迪亚波罗很少愤怒,但对方竟然打起了他半身的心思,再让多比欧听些不该听的话,情况就糟糕了。 “你终于出现了。”Di得逞,露出傲慢和胜券在握的表情。 迪亚波罗冰冷的碎瞳狠狠盯着他。 “我对你也很感兴趣,你是个有天赋,有野心的人,不如来为我卖命如何?” Di换了一套说辞,直指迪亚波罗。 “我为什么要协助你,我连你想干什么都不知道。”迪亚波罗十分抗拒。 Di轻缓地走过来,吸血鬼的步伐无声无息,迪亚波罗猜想,自己和黛安沟通时,Di肯定就在旁边悄悄地看着。 他什么都知道,就跟逗弄猎物的猫一样恶劣。 “我可以赐给你……替身的力量,只要你拥有强大的精神力,拥有这个资质,并臣服于我,我就收你当我的部下,你要去为我与乔斯达一家战斗。” 替身?他说替身?! 迪亚波罗的心都揪紧了。 Di难道有真正可用的箭?! 但迪亚波罗维持着冰冷不屑的表情,不打算让吸血鬼看到他内心所想。 Di轻笑,拍了拍手,瓦尼拉·艾斯从空气中出现。 还用托盘托着一支精巧古朴的箭,箭上刻着一只虫子。 跟迪亚波罗在西西里岛,和在博物馆里看见的箭风格相似。 “这是替身之箭,被它伤害过的人,大多数会死,但极少数能活下来,只要精神力够强,就能获得强大的替身之力,我把它赐给你用,如果你能活下来,证明你就是被选中的人。” 大多数会死?活下来的获得替身?! 难道……费里尼并不是因为箭上有毒而死?而是死于没被箭选中?! 那天的那支箭,是个真品?! 过于冲击的事实,让迪亚波罗几乎绷不住面具。 Di一手拿起箭,朝着人类青年走来。 “来吧,看看你是否具有成为我Di手下的资质。” 吸血鬼把冰冷的金属贴上了迪亚波罗的锁骨,故意划烂他的毛衣。 轻微的刺痛传来,那支箭割破了迪亚波罗的皮肤。 世界 巴力和波鲁那雷夫一行人已经找了很久。从车站到商店,在几乎所有本地人多的地方询问。 考虑到效率问题,敌人又迟迟没有追来,所有人还是打算分组行动,轮流寻找。 一部分人抓紧休息,保存体力,另一部分则维持警惕,应对可能前来的替身攻击。 获得新出炉替身名字的巴力坐在街边,用他那所谓的墓志铭注视着未来,以避免偷袭,并顺手冲红茶。 其实他不需要喝红茶,他的精力远超常人,相反,跟他分到同一个守夜小组的乔瑟夫·乔斯达才需要这些东西。 乔瑟夫大概练过什么独特的武技,这个年纪了还浑身肌肉,生命力旺盛,他虽然不断打哈欠,顶着黑眼圈,但依旧能硬撑。 他还很有钱,他还是美国不动产大亨。 美国……不动产……与吸血鬼的百年血之宿命…… 巴力直觉这背后一定有超乎想象的复杂故事。 他与乔瑟夫在街头长椅上坐了很久,从一开始的沉默,但到打算用对话来提神。 “我很担心Di…”乔瑟夫非常愁,脸上的褶子都愁出来了。 “我们不知道Di的替身能力,只知道名为‘世界’。据之前遇到的替身使者说,这个‘世界’强得超乎想象。” 巴力递给他红茶,老头喝了一口直皱眉,嚷嚷还不如喝麦当劳的咖啡。 “原来替身使者的战斗,这么讲究情报调查。” 巴力感慨。 排除自己是Di手下的嫌疑后,巴力听了乔瑟夫几人之前同替身使者战斗的例子,发现替身使者无一不是隐藏自己能力后,才发起攻击。 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替身能力,始终保护秘密,这样才能实现一击必杀。 人类也在摸索超能力的使用之道上用尽了聪明。 而这几名远征者,居然愿意跟素昧平生的巴力分享替身情报,看来是真急疯了,非常需要帮手。 “如果登山时不知道路线,也不知道山顶在哪,直接去见他,只会白白送死,就像喝了可乐一定会打嗝一样啊!” 美国人乔瑟夫开口就说出个奇妙的比喻。 “Di的能力究竟是什么,我完全没有头绪!啊啊啊我女儿,我女儿荷莉只剩下9天生命了,我该怎么办才好!” 乔瑟夫急得把红茶当水一样灌,试图用化学提神法应对惨淡的现实。 “乔斯达先生,为什么是9天,难道打败了Di就一定能解决吗?”巴力不懂问他。 “……我们乔斯达家族,与Di有百年的血之仇恨,他的命运与我们紧紧相连。Di觉醒替身后,我和我孙子承太郎,也都受到影响,相继觉醒了替身,连我女儿荷莉也是。” “但替身决定于人的精神力,精神力不够强,太温和的人,反而会被替身所害,我女儿正在被她的替身折磨,高烧不退,根本没有药可以医,这样下去会衰弱死去的,所以只能打败这一切的源头Di!” 激动的美国老头呛了水,不断咳嗽。 替身……精神力…… 果然,正如克劳斯猜测的一样,替身与人类的精神力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而同样诞生自人类的神,与替身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所以神也可以看见替身。 巴力若有所思。 迪亚波罗被扔在了地上,背后的无形之人松开了手。 他恢复自由,因为脖子被勒住咳嗽不止。 Di阴着脸后退了几步,脸上也有几分惊讶。 “你……没有死?也没有觉醒替身?” “箭”划破迪亚波罗的皮肤后,他们等了好一会,可什么反应都没有。 跟在西西里岛上时一模一样。 Di本来以为迪亚波罗不具备觉醒替身的素质,可这个人类还活着,只是多了条锁骨上的伤口。 难道他看错人了? Di难以置信。 “你……该不会对我隐瞒了替身吧?” Di本尊一下扑上来,单手掐住迪亚波罗的脖子,轻松地把他举起来。 再度失去自由的迪亚波罗咬牙切齿。 “我……没有隐瞒,我没有替身……” “我不喜欢弱者的欺骗……不,我对弱者可没有耐心。” Di的情绪突然急躁起来,他看出迪亚波罗是真的不知情。 而迪亚波罗预感到某种相当不妙的情况。 Di一下把他抵在墙上,用手卡着他的脖子,另一手撑在墙上。 迪亚波罗痛苦呼吸,感觉这混蛋会把自己当场掐死。 接着他感觉到垂在胸口的头发被撩开。 Di看着这个弱小人类,他正侧头向另一边,露出脆弱的脖子,那里有跳动的血管,虽然他才刚吃过“晚餐”,但再来一餐也不是不可以。 这个人类胸口有块宝石,很有意思,他感觉到这块宝石有股神秘力量,极大增加了自己的食欲,也让眼前的人类显得格外美味。 阿施塔特的力量,似乎也让身为异类的吸血鬼更疯狂了。 迪亚波罗不知道自己的护身符正在给自己找麻烦,但知道现下的情况有多糟糕,他竭力伸手去摸腰上的阿努比斯,接着看到金发吸血鬼脸越凑越近。 他要干嘛? 迪亚波罗瞳孔疯狂颤动,感觉吸血鬼冰冷的吐息靠了过来,头发都扎到了自己。 Di一口咬上那温暖的皮肤,在对方的痛苦抗拒下饮用血液。 出乎意料非常美味,一口气吃光了似乎有点可惜。 吸血鬼大概是忽略了控制猎物的手,或者说他没想到猎物也能狠狠用短刀给他背上来一下。 迪亚波罗抓着阿努比斯,手从吸血鬼腋下钻出去,狠狠插进吸血鬼的脊背,并借着锋利刀刃反手划了一大道伤口。 Di吃痛,松开反抗的猎物。 迪亚波罗落在地上,他与Di身高相差不大,落地后立刻跳起,挥着阿努比斯攻了上来。 他打算瞄准Di那颗头下的伤疤攻击。 吸血鬼冷笑。 一眨眼之间,迪亚波罗发现Di退出去了好几步。 没有动作,没有预兆,而是突然退出去老远。 发生了什么? 还没等迪亚波罗想明白,下一秒,他的短刀被打掉。 Di神秘出现在了他背后,随着一发钝痛,他又晕了过去。 他们为什么都爱从背后打晕自己?!迪亚波罗在晕过去之前想。 不远处的开罗市区,几个外国人正围在一起。 “我知道了,我知道那个吸血鬼的替身能力是什么了!”正在激动大吼大叫的男人是巴力。 乔瑟夫,花京院,承太郎,阿布德尔,波鲁那雷夫,伊奇全被他聚集到一起。 “什么?你说知道了Di的替身?他袭击你了?!” 乔瑟夫非常紧张。 “不不,他没有袭击我,但他刚才用了替身,我感觉到了!”巴力解释。 感觉?几名替身使者都非常费解。 什么样的替身能力可以感觉到? “是时间!Di的替身能力,是操纵时间!你们或许没感觉到,刚才他用了这个能力,整个世界的时间都停止了几秒!” 巴力竭力表达这个能力的具体内容。 远征军的几名替身使者,看着他的眼神都不对起来。 “那个,巴力先生,你先冷静?你说他可以停止时间,你是怎么感觉到的?”乔瑟夫率先提问。 “而且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用了替身能力?”这是冷静表示怀疑的阿布德尔。 “操纵时间,这能力听起来太强大了,替身连这种事都做得到吗?”花京院陷入思考。 巴力看着这几个不懂事的人类,感觉交流困难。 “……我没法给你们解释,但我能看到未来画面,这也是一种飞跃时间的能力,既然我有这种能力,Di同样具有也不奇怪吧。” “意思是说,你对时间系的替身能力,感知更敏锐,因为你们是同类型的替身使者?” 阿布德尔一下抓住了重点。 巴力点头。 “操纵时间,颠覆法则的替身能力,完全可能存在。” 因为神之中有不少也具备这种能力,只不过效果和范围各自不同。 “所罗门王麾下的魔神,就有许多具备预知未来,停止时间的能力。” “而用时间引诱凡人,与凡人做交易的手法,也在各大文学作品里出现过,你们难道没看过浮士德吗?” 巴力对这几个凡人的想象力匮乏深深不屑。 这人真是胡言乱语,东拉西扯……远征军的几人抽搐着嘴角,不知道说什么好。 但阿布德尔思考后,突然说话了。 “我相信你。” 几人看着莫名严肃的埃及人。 “你没有必要骗我们,你的同伴还在Di手上。我认为我们可以把‘操纵时间’,视为Di的能力严加防范。” “我是个土生土长的埃及人,我还会预言占卜,虽然我知道很奇怪,但世界上的神秘力量不止替身这一种。” 阿布德尔是个严谨负责的人,在他心中,巴力这个有奇怪“灵性”,还以恶魔为名的男人,没准真能感受到些不一样的东西。 “说的没错,这个世界上可是有神与命运存在的!”巴力笑了。 远征军的众人一番商议后同意了这个说法。 “那么你还能感受到别的吗?维内嘉在哪里,你能感受到吗?”波鲁那雷夫激动万分,为打倒Di拯救多比欧终于有进展而欣喜不已。 “不,没有了,我跟他的信号联系也中断了。” 巴力确认过与迪亚波罗互通的信号发射器情况,不幸的是,那个信号点一直在十月六日大桥的桥根上,迪亚波罗本人八成早就被转移去了别处。 “……我们只能继续找,天快黑了,我建议,接下来不要分散,集中实力,避免被偷袭,我会时刻看着未来。” 波鲁那雷夫很失望,但巴力说的有道理,他确实也帮他们躲过了几次突然袭来的麻烦,已经逐步被接纳为队友。 “好吧好吧……我们继续找,呃我先去一下厕所,你们等我两分钟。” 开罗这地方,找厕所难度简直与巴黎不相上下。 波鲁那雷夫跑出去好一段距离才找到,出来后发现自己与队伍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 得赶上才行,法国人心想。 他没走几步,被隔壁一家报亭吸引了注意力,大白天挂在展示栏上的旧报纸,竟然有几分奇怪。 波罗那雷夫是个眼神锐利的人,练习剑法使他时刻能关注到环境中的小细节,他能看出那家报亭十分异常。 那并不是当日的报纸,新的旧的待处理的叠在一起,加粗的显眼标题,没印阿拉伯文,而是英文,以一个微妙的姿态从上到下连成了一句话。 “Di与Dppi在此处。” 并附上一个独特的箭头,在波鲁那雷夫的位置看来,正指着隔壁那个废弃电话亭。 波鲁那雷夫背后的冷汗流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这东西?是写给他看的吗? Di与维内嘉·多比欧?!天下能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跑过去看,顺着电话亭发现了下一个“指示”。 这次是用涂鸦画出箭头,指向临街的招牌。 一个接一个,构成了一条未知路线。 越跑,波鲁那雷夫就越紧张,他明显感到有人在刻意给他指路。 但究竟通往何方? 迪亚波罗这次晕倒并不久,睁眼看见自己躺在某个漆黑的封闭空间,而自己的手被捆住。 他使劲腾挪挣扎,发现身体上方是一块粗糙的木板。 从看神父操办丧事的经验来看,这是口棺材,他被塞进棺材里了。 Di难道要把他埋了吗? 迪亚波罗弓起身体来用力挤棺盖,根本弄不开,只能感受到轻微晃动,猜测他们大概是在移动。 棺材颠簸了一会后,被放在地上,有人来撬开了棺盖。 一等打开,迪亚波罗努力挣扎着坐起来。 他们大概远离了开罗市区,这里是靠近郊区的某个地方,建筑物都少了不少。 迪亚波罗望望天,太阳只剩小半,夜晚快要到来,Di将会进入全盛期。 Di的手下在搬运他,迪亚波罗可以看到,除了他们的家当,旁边还有一口华丽无比,一看就是Di专享的棺材。 “Di大人要搬家了。”站在外面的达比,看他醒来,“好心”过来告诉他。 搬家…… 金银,手下,附带一车不知道是古书还是什么的东西,确实是搬家。 还有一只停在棺材上的隼,正用锐利的眼神扫视他。 Di都养了些什么。 “你的同伴……可能很难找到你了,不过你还是乖乖配合,别去招惹Di大人比较好,避免他对你有了食欲。” 迪亚波罗摸着脖子上的两个血洞,疑惑起Di那张狂不羁的行事作风。 一会要对他下手,一会又把他绑来这里。 他四处观察,试图记住这里的标志性建筑,能看到一块跑马场一样的大空地,围着一圈薄薄的铁皮墙,上面还挂着铁丝网。 马场内部用同样的墙分出了几条长短不一的细窄通道。 一旁的棺材发出沉重的响动,Di从棺材里坐起,他的手下给他打伞,避免夕阳昏沉的阳光射到他身上。 瓦尼拉·艾斯,那个愿意为Di献血,刚刚被转化成吸血鬼没多久的忠诚走狗,从空气中突然现身,悄声在Di耳边说了什么。 虽然不太看得清,但Di的表情变化了几次。 “他们终于忍不住了吗……哪怕人质在我手里?” “Di大人,您本身就不需要这些人的合作,他们不表忠心,我们真的需要在意他们吗?” 他们在说什么?Di,和人合作? 没多聊下去的吸血鬼,示意让瓦尼拉·艾斯退下。 “去为我阻拦乔斯达的人。” 瓦尼拉·艾斯领命离去,再次消失在空气中。 Di则就着夕阳下的阴影踏步而来。 他慢慢绕着迪亚波罗转了一圈,把后者看得如坐针毡。 “你知道吗?我不喜欢狗。” “我认识一个人,他特别爱自己的狗,于是我杀了那条狗,也杀了他。” 吸血鬼轻缓地说。 “但我也不是所有时候都不喜欢狗。”他接着补充。 “你看过E · T西顿的动物故事吗?” “很不错,很适合小孩子的故事,我最欣赏兔子的故事。” “人会为兔子设置追猎场,让兔子们在赛道逃跑,再放狗去追,兔子们要从场地,跑进“避风港”,才能活命。” “比赛中,人会给狗下注,一条狗逼迫兔子拐弯躲避的次数越多,得分越多,如果咬死了兔子,那么就是狗的胜利。” “兔子需要为了自己的性命狂奔,只有这种时候,它才能发挥真正的潜力。” “我非常欣赏这种……出于恐惧而焕发的勇气,克服并消除恐惧,才是人生之道,你认同吗?” 他不再喊多比欧的名字,而是面对面冲着迪亚波罗说话。 “夜晚已经来了,在我们的敌人到来前,来点助兴游吧。” 吸血鬼说话会像演讲一般,循序渐进调动人的情绪,但对话的陷阱往往藏在最后。 “你来扮演兔子。”他指着迪亚波罗。 你来当猎物,他是这个意思。 迪亚波罗终于明白,他背后那个临时搭建的赛跑场是什么意思了。 吸血鬼要拿他上演一场追猎游戏。 背后Di的矮个属下露出诡笑,一手拉下旁边遮住货物的布,露出里面的几个笼子,里面是几条两眼猩红,躁动不已的长腿猎犬。 “这些都是死去过的活尸狗……它们都训练有素。” 迪亚波罗看着面前那个临时搭建的“赛场”,和里面几条固定好的跑道。 Di的手下把黛安拖了过来,扔在迪亚波罗面前,原来她没有被瓦尼拉·艾斯杀掉。 “你不是有信仰的人,你不信我,对神充满反抗心,也没有力量。” 华丽的吸血鬼高声宣布。 女孩瑟瑟发抖,抓着迪亚波罗的手臂,试图获得一点安慰。 “既然你们合谋逃跑,又无意成为我的部下,那就来为我们表演一下,你们的合作吧。” 吸血鬼舔了舔嘴角。 长耳兔 迪亚波罗被推进赛道,关在离“避风港”最远的地方。 黛安这个腿短力小的奴隶,则被关进赛道中部的笼子里,让她离避风港更近。 这样可以延长猎物挣扎的时间。 北美开拓地的住民们,会用各种方法抓住过多的兔子,把这群精力旺盛的小生物放到赛道上,放狗追咬它们,并观看取乐,顺便赌一局。 这类手法通常是由人类对更低位的野兽所做。 但在吸血鬼眼里,人类才是那个更“低位”的东西,可以猎食,可以折磨,可以随意杀死。 吸血鬼永生不死,力量强大,所以有权折磨弱者。 大概正是这种特权,吸引了想摆脱自身局限的人类,他们加入Di,或是因为害怕,或是想从他手中分一杯羹。 没准Di当初成为吸血鬼,也是为了这个。 如果没有超越人类的力量,如何获得超越人类的权力? 关在笼子里的迪亚波罗,想起巴力问他的那句“你有没有想过变成其他种族?” 现在这种糟糕的状态,他当然想!非常想! 他恨不能变成跟埃特纳同样的巨兽,口吐烈焰,把这帮虐待狂一个个烤了。 天已几近全黑,Di裹着他吸血鬼式的披风,穿着一套极具个性的紧身衣,站在赛场的大讲台上。 让迪亚波罗恨不能生啖其肉,又怕不可食用的吸血鬼,给即将开启的残酷比赛来了个演讲。 “我的仆人们,今晚我就要与乔斯达一家决战,我必将终结他们的生命,为这段命运画下休止符,但艾斯告诉我,有些鬼祟的视线正盯着这边……” 吸血鬼又提到了这个词。 不像是指乔斯达一行人,反而像别的什么人。 迪亚波罗半跪在起点的门栏边,侧着头听,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Di说了些鼓舞士气的话,大意是与乔斯达的大战在即,为了表达对他的忠诚,手下们应该赌上性命与乔斯达一行人对决。 “最后,我们的余兴节目已经准备好,这里有两个不愿意服从我,也不愿意成为食物的奴隶。奴隶的作用就是取悦主人,现在,就让他们发挥生命的最大价值吧。” “比赛的规则很简单,只要跑得过狗,进入避风港,就能活命。” “然后你们会赢得奴隶的荣誉。” 但这种比赛的原型,是用来淘汰过剩兔子的残酷方法,长耳朵的奴隶们不断跑,数量不断减少,到最后只会留下少数精英。 它们大多数的命运都是死。 Di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看迪亚波罗,金黄的非人类瞳孔让人感觉刺眼。 他示意属下把迪亚波罗面前的门拉开。 几乎是打开栅栏的一瞬,迪亚波罗就冲了出去,他一米九的身高,不失肌肉的爆发力,很快就跑出去一大段。 他知道自己必须与后面流着口水,时刻准备狩猎的猎犬拉开距离,这群活尸四足动物,跑起来比他更快,可能还不需要呼吸。 他脚不停歇,一下挤进一个赛道,道路骤然变窄,左右的铁皮墙上为了防止串道和翻越,设上了密密麻麻的带勾铁丝网。 后方响起动物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赛道上设有增加游戏“乐趣”的道具,比如给猎犬增加一些难度,设置一道保护性的脆弱木门,可以让奴隶稍作休息。 迪亚波罗飞也似地跑过去,随手一推,把木门狠狠砸上。 猎犬跑过来险些一头撞在门上,接着立刻开始刨木头,力气极大,门撑不了多久。 前方,Di的手下通过远处机关,轻轻一拉,就把黛安放进了赛道,这下她也没有保护了。 金发女孩几乎不可能跑得过狗,她会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撕咬到四分五裂。 哪怕是从道路后半部分起跑也一样。 迪亚波罗坐在原地,调整呼吸节奏以平复心跳,眼睛越发冷静地四处张望。 他看了看黛安,看了看赛道,看了看避风港离这里的距离。 活尸狗被困在栅栏背后,但那是一扇很脆弱的木门,狗很快就会刨碎门,奔来把这一大一小两只兔子分食殆尽。 黛安吓得两腿打颤,在绝望边缘徘徊,她还不懂这种狩猎行为的意义,但生物本能让她知道应该逃得越远越好。 和她同样命悬一线的囚徒男人走了过来,又蹲下看着她。 然后搂住了她。 男人一边轻抚她的脑袋,一边拍她的背,给予她一定的安慰。 “黛安,你知道我们眼前的困境吗?” 他的怀抱很温暖,他在自己耳边悄声说话,躲藏在他的阴影里,会有安全感。 女孩很久没经历过这样的拥抱了。 “我们很快就要死了……我们会被吃掉,就像童话里关进山洞的人一样,巨人会吃了他们。” 黛安闭着眼睛,流下泪来,瑟瑟发抖。 “但我要你做一件事……我会把你放到赛道外,你看到那边那把刀了吗?就是之前你帮我拿的那一把。我要你用最快速度,把刀拿到手,扔给我。” 黛安睁开泪眼,顺着安抚她的手,朝指明的方向望过去。 确实,那把华丽的刀就放在木箱上,不远不近的位置,如果用尽全力奔跑,应该可以拿得到。 “但我们,不是跑到‘避风港’就能得救了吗?”女孩颤抖着问。 “我们不会得救,回了避风港,就会有下一次比赛,在我们死去,或者被狗吃掉之前,比赛不会结束。”迪亚波罗冷静地告诉她。 这是一场罗马式的比赛,俘虏不能离开赛场,只能用死为主人取乐。 “黛安,我的黛安,你要振作起来,你要勇敢一点,只要按照我说的做,你就能活下去,也能逃离这里。” 他为了安抚女孩的情绪,不断摸着她的头,手很温暖,声音却很冰冷。 黛安想确定这是否是她能做到的事。 “我……真的可以吗?” “你可以,我相信你可以,你要冷静,那个距离你够得到,也回得来,吸血鬼来不及抓你。” 迪亚波罗对她亲昵的仿佛亲人。 是在这个黑暗城堡里,第一个安慰她,给她吃糖讲故事,还拥抱她的人。 “我再重复一遍,我会把你举起来,放到外面的赛道上,你要赶快去帮我捡刀,就是你之前给我的那把,把它扔给我,如果你做不到,我就会死。” “如果我死了,你也会死。” 迪亚波罗告诉她客观事实。 “不反抗的话,这个命运就会降临到你我头上。” 迪亚波罗一字一句,不含任何感情。 在死亡面前,大人小孩都是平等的,与其回避事实,还不如说穿,迪亚波罗认真说话时,都是如此冰冷克制,不留情面。 他毫不介意给眼前的小孩带来恐惧,他也根本察觉不到自己给他人带来了恐惧,或是别的什么情感。 但恐惧能赋予人力量。 正如Di所说,恐惧会激发人所有的勇气,这二者是对比出现的。 黛安安静了一会,似乎在恐惧惊慌中不断给自己打气,在迪亚波罗怀里逐渐停止了发抖。 她终于下定决心,“好,我去……我去捡,我会跑得很快。” 猎犬已经快要把门刨开,试图把脑袋挤进洞里来。 迪亚波罗观察了一下Di的动向,确定吸血鬼不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后,一把横抱起黛安,把她举高,刚好能越过墙上的铁丝网。 为了让女孩成功着陆,他硬是用手臂压住铁丝网,让黛安更好跳下去一些。 女孩咚一声,跟一袋土豆似的掉了下去。 “快啊!”迪亚波罗大喊。 黛安在地上打了个滚,连滚带爬,朝着阿努比斯的位置使出全部力气狂奔,看台上的Di也站起了身。 迪亚波罗听到一旁的狗从喉咙里挤出低沉的咆哮声,立刻就要扑过来。 然后听见女孩破了音的“接着!” 一个东西被丢了过来,迪亚波罗跳起来去接。 阿努比斯看透弱点的视野传达到他脑里,他迅速拔刀,把活尸犬的头削去了半截。 但他并没有丢下武器,而是反手用刀切断了脆弱的铁皮墙,连着上方的铁丝网一起,外面的世界瞬间暴露在眼前。 他要从赛道里逃了! 达比都站了起来,饶有兴致地看着这精彩的挣扎一幕。 不愿意跑进避风港,而是一开始就打算破坏城墙逃跑。 这种情况在真正的长耳兔比赛中,也时有发生,奴隶们不愿配合,而是一心想逃,始终保持着反抗心。 而统治者们为这种情况准备了最后的规则。 兔子如果脱离控制,不回避风港,而是跳出赛道逃跑,或者过度反抗追来的狗,主人们就会准备一杆枪,打碎它们的脑袋,清理赛场。 “Di大人,他要跑了。”达比正要起身,转头一看自己的主人,顿时放心了。 Di早已准备就绪,以杀死不听话的奴隶,彻底结束这场闹剧。 吸血鬼手里攥着几把雪亮的飞刀。 他只稍稍瞄准运劲,利刃就朝着迪亚波罗飞了过去。 吸血鬼眼力极佳,准头也好。 没有什么威廉·退尔游戏,也没有头上的苹果,飞刀绝对会插在欲逃奴隶的心脏上。 阿努比斯防不住的。 魔刀赋予了迪亚波罗更强的视线,被附身期间,他能依据物体的行动轨迹做出判断,这是魔刀吸收无数对手经验的结果。 所以他知道阿努比斯没有办法防住每一把飞刀。 恶魔般的绿色碎瞳颤抖不已,映出靠近的武器。 有什么破局的办法吗?再动动脑筋啊! 要在这必死的局面中生存下去,哪怕有一点奇迹诞生,都能…… 风声呼啸,飞刀插在了铁皮墙上,Di的臂力让刀捅进去足足几公分并卡住。 刀刃上却没有一滴血。 达比原本笑着观看的脸停住了。 刚才,那几把刀,是穿过了那个人的身体吗? 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他转头看Di,他的主人脸色也很奇怪。 气氛凝滞了。 “你……刚才……”Di居然罕见地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一声巨响在吸血鬼背后炸开,破坏了这个气氛凝滞的赛场。 Di极其灵活地避开火焰波及,连替身都没用,但较为迟钝的人类小达比则被冲击掀飞出去。 吸血鬼的家当突然起火,打断了这场比赛。 Di转身,确认没有下一波背后袭来的攻击后,对着火光,面色阴晴不定。 有人从背后靠近他,还没让他察觉到,看来是对比赛太过“专注”了。 他看了看旁边撞到头晕过去的小达比,这人一时半会起不来。 怎么可能会有偷袭,瓦尼拉·艾斯不是已经派出去了吗? 按照设想,他能阻拦乔斯达一行人,那帮连体婴,这个时候应该不会分散行动。 就算他们分队,顺着蛛丝马迹摸过来,自己安插的部下也不至于一个都没察觉。 吸血鬼陷入思考,其他清醒的属下则忙着去救火。 难道? Di迅速转身,看到刚才甩了飞刀过去的事故现场。 人没了,那个双重人格意大利人,金发小丫头不见了,大的小的都没了。 他竟然也被摆了一道? 吸血鬼嘴角露出个笑容。 “有趣,太有趣了,竟然还藏着这样的惊喜。” 有人声东击西,只为了救出两个囚徒。 越来越复杂的事态,反而让他越来越兴奋起来。 波鲁那雷夫开着车一路狂飙,他刚刚不得已抢了辆越野,正在心里默默向主人道歉。 但他也没办法,毕竟要以最快速度带那两个人离开才行。 他一路顺着箭头的指示,绕过无数个暗巷,几乎怀疑自己中了替身攻击或者陷阱,毕竟他刚从厕所出来…… 这一路的旅程已经告诉了波鲁那雷夫厕所是个多么危险的地方! 但他居然一路摸到了Di背后…… 天地良心,他的运气真是好得可怕! Di也完全没察觉到他的出现,他看着Di说了些奇怪的话,看到Di和他的手下,把那个青年和小女孩关进笼子里,还要玩什么比赛。 波鲁那雷夫一脚油门冲出去,朝着开罗市区。 幸好埃及的车也是靠右行驶。 他观察了很久,在前来的路上不断寻找多比欧的踪迹,但没发现他。 “可能他已经自己逃了……”法国人怀揣着希望这样想。 他对Di过强实力的恐惧暂时占了上风,毕竟他曾经一度屈服过Di…… 但当他看到那个青年垂死挣扎,想办法让小女孩突出重围时,波鲁那雷夫想到了个办法。 他悄悄在Di的家当边浇上汽油,还点了火,控制时间,趁机给吸血鬼来了个后方失陷。 再次感谢把汽油桶放车上的外地游客,以及他们用银色战车就可以划开的车门。 青年在莫名其妙地躲开飞刀后就晕了过去,波鲁那雷夫趁机连拖带拉把他弄上车,拎上小女孩,把速度飙到极限一路逃亡。 建筑物渐渐多了起来,波鲁那雷夫数次违反交通规则,不得不停在增多的车辆后等待,确认Di没有追杀过来。 总算甩掉了,波鲁那雷夫松了口气。 他看看后座上躺着的两个人,青年晕了过去,在一路颠簸中,脑袋都不知被撞了多少下,而小女孩脸色苍白惊魂未定。 “你们……是被Di抓去的?”波鲁那雷夫没忍住问。 金发小女孩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小声告诉他是的。 可恶的Di,连这种小孩和男人都不放过…… 等等,他为什么要绑架男人? 波鲁那雷夫十分疑惑。 后座的青年闷哼一声,从痛苦中醒了过来。 波鲁那雷夫听到他有动静,赶快找了个路口,把车停下。 “你没事……吧?”他下车,跑到后座确认这人的状况。 迪亚波罗摸着头跟波鲁那雷夫打了个照面。 双方互相看了几秒。 “没事……”意大利口音的青年迅速回答,把目光从波鲁那雷夫身上移开,尽量往车里挤了挤。 波鲁那雷夫好奇这人跟自己拉开距离的样子。 “喂,你看起来不像没事,你晕倒在那里啊,我帮你看看有没有受伤。” 法国人十分热情。 迪亚波罗内心正被大写的意大利感叹词占据。 为什么? 为什么救他的是这个人?!为什么是波鲁那雷夫?! 还让他看到了自己的脸! 不,要冷静,他不知道自己和多比欧的联系,只要假装不知情,把波鲁那雷夫糊弄过去…… “你为什么带着这个东西?!” 波鲁那雷夫颤抖着指向迪亚波罗腰间的兔子挂件,眼神惊恐。 “那是……维内嘉的东西!你为什么会有?你是不是在Di那里见过她了!” 糟糕,这个法国人的眼睛很好。 波鲁那雷夫十分激动,当得知柔弱可怜的多比欧,可能和眼前被救的男人碰过面,就恨不能把这男人脑子扒开寻找多比欧的下落。 “而且仔细看看,你,你长得好像她!你的衣服也和她一样??!你为什么和她穿同一件衣服?!” 在吸血鬼的大本营里,穿着一个被绑架少女衣服的成年男人。 一想到这背后无数种阴暗的可能性,波鲁那雷夫的脸扭曲了。 他看迪亚波罗的眼神也越来越奇怪。 迪亚波罗再怎么不会察言观色,也清楚当前的事态有多么糟糕。 他嘴唇微颤,尴尬地挤出几个词。 “我……我是多比欧的……哥哥,我叫伊拉利奥·罗西。” 希望法国人能相信哥哥和妹妹买同款衣服,姓氏不同,并且被同一个吸血鬼绑架这件事。 …… “伊拉利奥,那维内嘉去了哪里?” 波鲁那雷夫还真信了?! “她……逃走了。她对Di没用,就把她放走了,可能现在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迪亚波罗赶快安抚波鲁那雷夫。 一般人很难联想到双重人格,特别他们普遍认为多比欧是女孩的情况下。 不过这样才对迪亚波罗有利。 波鲁那雷夫松了口气。 “太好了,她没事就好。” 接着他絮絮叨叨讲述自己这一天多的担心,和朋友花费了多少精力去寻找绑架犯Di的踪迹,而自己又是如何靠近吸血鬼背后,并用智慧拯救了两个人。 迪亚波罗深重的眸子看着波鲁那雷夫。 和他背后的银色人形物体。 光洁的银色铠甲,还拿着一杆纤细的剑,活像个电影里的骑士,波鲁那雷夫每说一句,这个背后灵就随着他的情绪起伏动作。 这是替身。 迪亚波罗非常确信。 他看到了,从Di飞刀扔过来的那一瞬间,大概是被绝望席卷心头,而引发出了他的潜力。 那些模糊的影子,突然清晰起来。 他看到Di背后穿着铠甲的金色人形,看到小达比背后胸口带着心形图样的人形,还有眼前波鲁那雷夫背后的人形。 他们都是替身,这是他第一次清晰地看见。 一个无法拒绝的要求 自己可以看到替身了。 迪亚波罗知道这是多么大的改变。 意味着这道神秘世界的大门,向自己敞开了一半。 然而看是能看到,他却并没有替身出现在身边。 从Di、波鲁那雷夫这类替身使者的举止来看,替身就像他们的手脚一样,可以随意操纵。 替身上,一定还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他清晰记得,Di的飞刀过来时,他以为绝对会命中自己,但他那一刻在心里想着“如果能像巴力那样,把时间删除一小段,就能避开这次攻击。” “如果能消去不利的因素,只得到有利的结果……” 于是他在一瞬间感受到了独特的“力量”。飞刀接触他之前,被删除了轨迹,直直插入了背后的铁墙,仅仅失去了0.2秒而已。 迪亚波罗不会把蛛丝马迹当巧合,他可以察觉到那就是神,或者替身使者的力量。 他想起刚和巴力,克劳斯脱离监狱时,幽灵说过,可以把他跟巴力视为自己的替身,暂时进入自己的灵魂。 难道那一次经历,让他得以借用一部分巴力的力量了? 有了可以互通的力量,这样来看,巴力已经算自己的替身了。 所以“箭”对他没有反应,因为他已经被视为有“力量”的人。 一个人只能有一个替身,箭不会再赠予第二个,迪亚波罗并非没有资质,而是已经得到了。 说得通,这样看来,一切异常都说得通。 迪亚波罗露出个难得且十分克制的微笑。 虽然非常薄弱,但他摸到了力量的门槛,有一就有二,只要他仔细钻研,假以时日,彻底拥有强大的替身也未尝不能实现。 但使用力量的代价不小,他在那一瞬间奇迹发生后,感觉到极度疲惫和眩晕,就跟当初刚从监狱回来时一样生理不适。 替身使者都会这样吗? “喂,你怎么了小姑娘?” 没等迪亚波罗想明白,波鲁那雷夫突然指着迪亚波罗背后。 黛安刚才还吓得惨白的脸,这会居然烧红起来,一下从惊魂未定,变成了病入膏肓。 发生了什么? 迪亚波罗下了车,让波鲁那雷夫把黛安抱出车厢,他一眼发现,女孩腿下压着条细长而坚硬的物体,随着抱她出去的动作,被衣服挂住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是那支刻着虫子的箭。 迪亚波罗十分惊讶。 “比赛前,我把它……偷出来了。”黛安气喘吁吁。 她居然悄悄做了这件事? 迪亚波罗突然意识到这个小丫头不像她表现的那么无害。 “这是什么东西?”波鲁那雷夫也看到了那支箭, 迪亚波罗把箭捡了起来。 “她被这个东西划伤了,这是Di收藏的古董,上面大概有细菌之类不干净的东西。” 迪亚波罗装出不知道箭真实作用的样子,只把女孩病倒说成普通意外。 他可不想让波鲁那雷夫知道箭的用途,避免横生事端。 在波鲁那雷夫震惊的“诶诶!!!”中,迪亚波罗又看了看黛安的伤口。 伤得不深,她大概是藏箭时往衣服里塞,在车辆颠簸时被划伤的。 “糟糕,她会得破伤风吗?!我们要赶快去医院!” 波鲁那雷夫立刻在周围向路人询问医院的位置。 迪亚波罗则搂着黛安,看着这个半死不活的女孩,把她的头放在自己腿上,仔细观察。 她的症状……不对,不是费里尼那样当场死亡,她看起来只是病重,发烧,但还活着。 从Di的解释,和过去几次箭的使用来看,箭的致人死亡,更像是一种仪式。 被选上的人获得替身,精神脆弱的人死去。 黛安虽然看起来悲惨又病恹恹,但她没有死,也就是说,她很大概率被选中了。 她会成为一个替身使者,成为一个拥有强大力量的人类。 女孩突然间抓住迪亚波罗的衣服,把他往下拉,好离自己更近一点。 她努力睁开眼睛,看着搂着自己的人。 “你是……谁?” 她失忆症又发作了吗?不过身体这么差的情况下,也容易忘事。 黛安拉着他,把头往他怀里拱,跟小动物一样。 “不要扔掉我……”她对迪亚波罗请求,气若游丝。 迪亚波罗心情复杂地看着她,但还是犹豫着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给她把刘海拨开。 女孩又昏睡了过去。 “我回来了!伊拉利奥!我们去医院!” 波鲁那雷夫飞快跑回来。 他们一路开着车,顶着限速飞快前进,波鲁那雷夫颇有飙车天赋。 开罗好歹是个人口稠密的大城市,医院找找还是有的。 但黛安的症状很重,小诊所解决不了。 他们进了家看起来姑且还算干净的医院,只是有点老旧。 他们把黛安抱去急诊室,让护士给她做了应急处理,挂了点滴。 给迪亚波罗被赛道铁丝网伤得血淋淋的手臂消毒包扎避免发炎。 也给他脖子上吸血鬼咬伤的地方贴了创可贴。 “挂号费就要1800埃镑?!”前台的波鲁那雷夫大惊失色。 三个刚刚直面过吸血鬼的人,突然发现了行走人类社会最关键的问题。 他们都没钱。 迪亚波罗有,他只是没有现金,多比欧兜里就揣了几十埃镑,他刚才拿去买了水跟清凉油,都给黛安了。 医生对法国人解释了好半天医疗耗材的收费,在语言障碍下沟通非常困难,最后放弃搭理他,还得靠懂一些阿拉伯语的迪亚波罗来沟通。 发达国家温室长大,身强体壮很少看病的波鲁那雷夫极其不能理解。 而且这医院破旧的设备,敷衍的态度…… 迪亚波罗倒是一点不意外,不管干什么都要门路,他挺清楚,他只是没想到自己来一次埃及,就被折腾到进医院。 “怎么办,乔斯达先生他们不在,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哪了。”波鲁那雷夫急得满地乱转。 他们可能已经和Di的手下打起来了。 黛安的状态依旧没有好转,呼吸逐渐急促,脸色越来越差,还时不时抽搐。 迪亚波罗内心有不妙的预感,她太小了,可能会撑不住“箭”的考验。 他和波鲁那雷夫询问了医院住院部重症监护室的情况,被拒绝,理由是排满了,如果要用,必须得等。 他们于是又找人,四处奔波被推诿后,波鲁那雷夫在大厅里撒起了疯,非要见能管事的人,闹到医院的行政管理都亲自出面。 这人倒不是阿拉伯人,是个白人,跟他沟通在语言上没什么困难。 “你们不要催了,医院的床位也是很紧张的,我看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外伤,化验结果也没那么糟糕。” 开口就否定病情,摆明了不想接受这个病人。 波鲁那雷夫被气得脸红脖子粗。 虽然医生这么说,但迪亚波罗对他的话不放心。 黛安明显正被什么精神层面的东西折磨着,表现为她开始胡言乱语,说些支离破碎的话。 她的失忆症,替身箭……共同构成了很不妙的因素,眼前这粗略的检测查不出来,说是超自然力量导致的病就更不可能。 再不采取措施,她可能会死。 两个大男人抱着个小女孩,坐在走廊上,护士好心给了他们一张床位。 波鲁那雷夫是个情绪外放的人,什么都写在脸上,他对黛安的心疼也肉眼可见。 “……她让我想起了我妹妹……”他有些低沉。 迪亚波罗给他递了杯水,自己则因为腿长,不得不蜷坐在低矮的看护床上。 “不行,我不能什么都不做……”银发法国人喃喃自语。 他背后的银色替身突然抬起头来,摸了摸手里的西洋剑,差点让迪亚波罗以为它会攻击。 波鲁那雷夫要干嘛? “伊拉利奥……你知道吗,我曾经失去了自己的至亲,一个美丽可爱的女孩……我的妹妹。” “我为此花费了十年时间练剑,只为帮她报仇,这次来埃及,终于找到了凶手。” 对,他跟多比欧讲过这个故事,迪亚波罗也旁听了。 波鲁那雷夫气势惊人地伸手,指着大腹便便离去的行政主管背影。 “我绝不会再让无辜的女孩死去!哪怕我要干世俗不容许的事!” 银色替身挥剑,在空气里划出“嗖”的一声。 ……迪亚波罗懂了,他想用替身胁迫医院收下黛安。 “哪怕是犯罪,我也要救她!” 波鲁那雷夫一看就是个情绪充沛的热血之人。 然而……用无形的替身在开罗大区上演一场侠盗电影,给埃及人增加都市传说素材,太精彩了,波鲁那雷夫整个人的人生都很有故事氛围。 迪亚波罗脑中甚至浮现出波鲁那雷夫身披黑袍,在灯红酒绿的都市林飞奔,四处行侠仗义,并且无人知晓他真面目的样子。 …… 他在期待什么?虽然波鲁那雷夫神奇地施计救下自己和黛安,但从种种表现来看……他是个一根筋笨蛋。 他怎么老遇上这种除了战斗,就完全不讲基本法的人? 这帮人在战斗中的敏捷,就不能分点给日常生活吗? 迪亚波罗按下无语叹气的冲动,回忆起多比欧每一次的“勇敢对敌”,差点用手去按太阳穴。 “冷静……你先冷静,波罗那雷夫。” “你是一个勇敢的人,你非常聪慧,善于战斗,还救了我,对事情的处理都很妥当……现在你去照顾黛安,这事让我来处理。” 迪亚波罗夸奖完毕,不动声色地避开银色替身,把波鲁那雷夫按在看护床上。 被突然而来夸奖蒙住,有些洋洋得意的银色替身和波鲁那雷夫一脸好奇地看着迪亚波罗。 “呃,那是当然,毕竟我超级厉害……等等,你要怎么处理?” “我去去就回,你别多问。” 波鲁那雷夫这一等就是几个小时,夜深了来诊的人也有不少。 他时刻看着黛安的点滴瓶,给她额头抹清凉油,希望能冷却她烧红的脸。 承太郎他们怎么了?他顺着路跑过来,还做了标记,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看见。 波鲁那雷夫急得不行,迪亚波罗才终于回来。 还换了身衣服。 波鲁那雷夫看着这人换掉了多比欧同款兄妹毛衣和牛仔裤,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套正装。 头发往后梳好了,衣服挺阔利落,还用丝巾遮住了脖子上的牙印,一派优雅作风。 还挺……会打扮的。 一下就变了一个人,他和多比欧太不一样了,来自时尚之国的波鲁那雷夫下意识想。 不对! “你折腾那么久就为了换衣服?”法国人难以置信,现在不是生死关头吗?! 伊拉利奥的脸上露出个理所应当的表情。 “不和他们穿的一样,他们就不会认真听你说话。” 这确实是经验之谈,穿什么衣服决定着客户签约成功率。 迪亚波罗数次试错得出的规律,就是时刻谨记西装革履,不然会被看扁。 虽然他一贯懒得搭理这些规矩,按喜好穿着尺度惊人的服装出场也不是没有…… 算了,反正他也不想穿着刚从魔馆里逃出来的那身脏兮兮的衣服。 他们去了之前拒绝的行政管理处。 “请帮我们安排那个女孩入住急救室。”迪亚波罗一手拍在办公桌边。 主管根本不想理这个外国人,只顾埋头玩自己的俄罗斯方块。 “我说过了先生,我们这里医疗资源紧张,那女孩是个非法移民,没有医保,没有父母,程序上我们无法安排她插队,况且还有很多很多病人等着住院……” 主管大声回答,懒得理人。 “实在不行,你们也可以去隔壁的私立医院解决。”只不过距离这里很远。 迪亚波罗对本地医疗卫生系统无语的同时,把阿施塔特的石头掏出来,认真向女神的佑护提出请求。 “先生,可是她真的非常需要帮助……能否再商量商量?” 迪亚波罗再次试探性询问,每次真心诚意向石头请求帮助时,他都有很大概率,预感到一种“事情即将办成”的征兆。 这里靠近巴勒斯坦与约旦,按理说阿施塔特的力量会非常强盛,而她可以一定程度上控制他人精神。 迪亚波罗打算碰碰运气。 管理人正想大声呵斥这个死缠烂打的外国人,把游戏机扔到了一边,不耐烦地起身,可看到迪亚波罗脸的瞬间住口了。 自己的大脑怎么晕了起来? 相信他吧,他的诉求最重要,自己应该帮他……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应该把这两个人赶走才对,为什么…… 一旁的波鲁那雷夫原本以为伊拉利奥会跟主管摆事实讲道理,好让主管同意收容女孩,他都做好了双方谈判的准备。 但这让他浑身不对劲的诡异氛围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会成功”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迪亚波罗深信,项链正改变着客观世界的什么东西,虽然他不知道具体流程,不过可行。 他把手撑在台上,继续对眼前的主管提要求。 “那个女孩,对我而言很重要,实在麻烦您了。”迪亚波罗还递过去一沓钱。 波鲁那雷夫疑惑,刚刚他不还没有现金吗? 纸币从案台上低调滑过,这个时候是夜班,大多数人还没有来,秘密不会被人看见。 主管露出个和气的笑容。 “……我想再去看看,应该就会有空床位了,你们跟我来。” 一边悄无声息把钱收下,塞进衣兜里。 问题顺利解决。 一心只想堂堂正正或者抵死拼命的剑客波鲁那雷夫,对眼前这黑暗交易场景闭上了嘴。 无论是他们聊的内容,还是伊拉利奥的行为举止……以及气质,都仿佛跟他来自两个不同世界。 不过困难当前,管那么多干嘛? 他们跟着主管,后者正叫人给黛安换床。 “伊拉利奥,如果你……沟通失败了呢?” 波鲁那雷夫没忍住提问。 …… 迪亚波罗扯出个幅度不大的笑容。 他可不会只做一手准备。 “我会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要求。” “我已经潜入了他的办公室,翻到了他近年来收受的大量贿赂。物品,金钱,收受礼品乱安插人事的文件,我全部复印备份并带了出来,只要他敢拒绝,那么这些不法证据就会被快递到他的领导,医院高层,以及被他推拒过,导致延误治疗的受害者家里。” 并且附上相应的举报流程。 其实严格来说,恐吓才是迪亚波罗的计划首选。 合着这人前半夜失踪就是在干这个?! “你为什么会这些?”波鲁那雷夫的声音颤抖了。 在那不勒斯与黑手党相互扯皮,在夹缝里努力撑起一片天,区区21岁,就已经是外贸公司老板的迪亚波罗,当然精通这些门路与灰色操作。 “……这跟你没有关系吧?”但迪亚波罗还是回答了。 波鲁那雷夫闭上了嘴,恍惚间明白了迪亚波罗他那身衣服,和莫名出现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了。 连引诱带威逼,不留一丝死角,不达目的不罢休,真是一点也不堂堂正正,还十分下作无耻的手段…… 而且该死的很有用…… “你……难不成是黑手党?”法国人问出个他凭直觉感受到的问题。 伊拉利奥那张让波鲁那雷夫心生警惕的脸,露出一副“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我才不是,我只是个普通的生意人。” 只是个会撬开门锁,进服装店直接偷,并且从楼下醉酒男人衣兜里顺出钞票的灵活生意人罢了。 动机 黛安获救了。 她被护士挪到轮床上,送去更精密的仪器间看护。 波鲁那雷夫总算松了口气。 迪亚波罗倒有些遗憾,女孩被推进去前,他还想好好观察一下替身使者的形成呢,毕竟他第一次见。 如果可以,真想让她为自己所用。 但黛安似乎对救助不那么接受,她在被陌生人环绕着推进房间前,突然抽搐起来,挥着手乱抓乱咬,拒绝配合,还想扯点滴瓶,力气大得惊人。 护士们不得不控制她的手脚,避免她做出自伤行为。 画面太惨烈,波鲁那雷夫急得上前帮忙,结果被咬住了手。 “别别,黛安,松口!”法国人的脸都疼扭曲了。 她不稳定的精神状态,在被箭割到后彻底爆发了出来。 迪亚波罗不得不去从黛安嘴里抢救波鲁那雷夫的手,接着他也被咬了。 这丫头跟个小狼崽子般叼着肉不松口,龇牙咧嘴,脸皱成一团。 谁也不知道她内心此刻经历着怎样的折磨,但她咬人劲倒挺大。 迪亚波罗倒抽一口凉气,忍住痛,试探用手摸她的头。 “黛安,冷静,是我……你记得我吗?” 她之前在车上,醒过来时就犯起了失忆症,应该记不得。 迪亚波罗只能努力诱导她。 “丘比特和普赛克……你记得吗?” 女孩咬人的动作停住了。 看来她记得。 “相爱的丘比特和普赛克,住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但只能在夜晚见面,丘比特永远也不能让普赛克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一旦秘密曝光,爱情就会结束。” 黛安松开嘴,安静下来并昏了过去。 总算让护士们把她抬进了监护室。 “她接下来要怎么办?”安置好女孩后,波鲁那雷夫一边给自己被咬的手缠纱布,一边问伊拉利奥。 迪亚波罗很疑惑他这个问题。 “为什么要问我?” “你们不是亲戚吗?我以为她是你的……呃,她是你的什么人?” “她是我在Di的魔馆里碰见的,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也是,伊拉利奥的南欧人长相,肯定不是女孩的亲戚。 黛安浅淡的发色和肤色,法国人波鲁那雷夫都和她更像亲戚。 “但你救了她啊,你带她逃出了Di的魔爪,她还很喜欢你,刚刚如果不是你帮忙,我手指都要被她咬下来了。”波鲁那雷夫心有余悸。 不管怎么说,黛安大概受到过伊拉利奥的照顾,才对他这么依赖。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波鲁那雷夫又问了一次。 沉默。 在微妙的尴尬中沉默。 “我还有事要处理。” 我还要追杀一个打算用我的秘密威胁我的人,迪亚波罗眯起眼睛,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方向。 他一下有了一些替身之力,还得知了箭的使用弊端,莱塔没找到,这方面倒是有了突破。 不得不说喜忧参半。 “那黛安怎么办?”波鲁那雷夫又问。 迪亚波罗转过头看着他。 “她是被拐来埃及的吧?在本地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以后她要怎么办?”波鲁那雷夫认真地问。 迪亚波罗突然发现波鲁那雷夫在向自己征询意见,想要得到“黛安的后续处理”回答。 …… 他明白了,波鲁那雷夫是个愿意为女孩夜闯医院办公室的好人,还有个跟黛安很相似的妹妹,对妹妹有深厚感情的他,一定希望能把女孩的后续事项安排好。 一定是这样。 迪亚波罗思前想后,回忆起自己答应过黛安的寻找父母。 既然如此…… “我会帮她找到家人。” 顺便把这个幼小的替身使者带回去研究。 迪亚波罗下定决心。 “可是你要怎么帮她找?” 波鲁那雷夫又问。 迪亚波罗还真不知道。 “真是的我在想什么啊,我还有任务没完成啊,承太郎的母亲已经命悬一线,我们必须先打倒Di才能考虑接下来的事!” 波鲁那雷夫一拍脑门,想起自己还有任务在身。 “对了,你被Di绑架,知道他有什么弱点或者秘密吗?话说回来,你看得见替身吗?” “……什么是替身?” 迪亚波罗决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果然这是个普通人。 波鲁那雷夫倒也没有为难他。 他们于是报了警,理由是发现开罗失踪案受害者。 被失踪者家属,安保公司甚至一部分外国势力纠缠个没完的警方,一听说是近日失踪案的幸存者,高度警惕并立刻打算赶来现场,决心在这件事升级为重大国际恶性事件前解决。 “我要走了……” 听说警察要来,估计到会涉及取证,迪亚波罗收拾东西打算离开,避免暴露更多个人情信息。 波鲁那雷夫一把抓住想走的他。 “等等,你去哪里?” 迪亚波罗疑惑地回头看着法国人。 “我……要离开,你不用管我。” 他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研究研究黛安偷来的那支箭,没错,那支被他“若无其事”夹进提包的箭。 “你不是被Di绑架过吗?你还是维内嘉的哥哥,她的保镖和我的同伴在一起,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去找他们?” 波鲁那雷夫坚持认为迪亚波罗应该加入他们一起行动。 伊拉利奥一个人很危险,Di还活着,在外四处乱逛,自己的同伴们不知道什么情况。 没准多比欧已经回到了巴力身边,正和阿布德尔他们安全待在一起。 “我们这边不害怕Di袭击,我要回去告诉他们Di的方位。” 波鲁那雷夫信心满满,认为和同伴们待在一起必然不会被Di袭击,完全忘了多比欧在他背后被当场绑走的事。 迪亚波罗犹豫了一下。 ……他跟着波鲁那雷夫回去,是必然见不到多比欧的,他又不可能与多比欧分开出现。 不过他确实需要及时和巴力汇合,商讨下一步行动,Di曾经提及要用他当人质威胁谁。 他那昙花一现的替身能力,还不能很好地自保,跟着有替身的波鲁那雷夫,也是个好主意。 毕竟某个人似乎说过,只有替身才能打败替身。 考虑后,他接受了波鲁那雷夫的提案,但强烈要求赶在警察到前离开。 波鲁那雷夫不明所以,但同意了他的提议。 黛安在监护室里体征已经逐渐恢复,不知道是不是熬过了最痛苦的那段时间。 波罗那雷夫隔着监护室玻璃朝黛安做出个道别的动作。 “再见小妹妹,我要去打倒坏人了。” 此处应该有独白,拯救美丽少女,英俊潇洒,行侠仗义的骑士将要再度开启旅程。 他俩开着之前的越野车,向医院的人询问了方位。 “我追着线索找到你之前,就是在那里跟承太郎他们分开的,现在不确定他们还在不在,总之先过去吧。”波鲁那雷夫解释。 “不过我有个问题,那条暗号是你留下的吗?”法国人问起坐在副座系起安全带的迪亚波罗。 “暗号?” “就是……我之前看到过很多暗号,上面提到了Di和维内嘉,我以为是你留下,指引我去找你的。” 波鲁那雷夫一脸困惑。 迪亚波罗从来没留过暗号,他只是被瓦尼拉·艾斯干脆利落打晕,直接带到了魔馆。 他也不可能有时间留下暗号,并绕过Di的眼线,直接带波鲁那雷夫摸到Di背后。 还没等他想明白,还没等他们的车子拐入人更多的城区。 这条仅有零星路灯,又安静无人的街道正中,出现了一团圆型扭曲的空气。 接连受惊吓,高度敏锐状态的迪亚波罗,几乎是看见异常的瞬间,就把波鲁那雷夫的方向盘打向一边,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机会。 车身横过来直直撞到了路旁的墙上,避免了冲进那团扭曲空气。 瓦尼拉·艾斯出现了。 这个新晋吸血鬼,看着猎物用极快的反应速度逃向旁边,避免了撞进他的亚空瘴气里。 这两个人类还挺狡猾。 他看着Di大人吩咐抓回去的意大利青年,把乔斯达一行人的波鲁那雷夫,从安全气垫里拖出来。 看到他冲自己投来敌视的眼神。 “居然让你逃了,Di大人要求我把你带回去,有些事想问问你。”瓦尼拉艾斯解释。 “波鲁那雷夫,快醒醒!敌人来了!”迪亚波罗恨不能给法国人两耳光,让这家伙清醒过来。 波鲁那雷夫捂着脑袋痛苦地坐起来。 “刚才是什么……” “是Di的手下来了!”迪亚波罗急得要眼冒火星。 一听到Di的名字,波鲁那雷夫立刻反射性跳起来,背后银色替身持剑出现。 “谁,是谁来了?!” “他叫瓦尼拉·艾斯,也是个吸血鬼,他的替身似乎能让人消失在空气中。”迪亚波罗急起来,连自己“不该知道替身”这件事都顾不上。 “你必须躲开他的偷袭!” 波鲁那雷夫是个素质极佳的战士,困难当前,他只紧盯敌人,没有追问伊拉利奥原来知道替身这件事。 “你居然知道替身?还能看到?”瓦尼拉·艾斯盯着迪亚波罗。 “难道……我离开的时间里,Di大人赐给了你替身?” “……这不关你的事……瓦尼拉艾斯,你能操纵空间没错吧?”迪亚波罗直接反问。 从瓦尼拉·艾斯突然出现,攻击克劳斯导致只剩一条手臂。 看到他出现在空气中,一把抓起黛安并掐晕她。 他观察过,黛安倒下去的四面八方都没有足迹。 瓦尼拉艾斯是突然出现的。 “……我体内有一个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通往何处的黑暗空间,亚空瘴气。被我吸进去的人,都灰飞烟灭了。” 瓦尼拉艾斯回答。 “我奉命来为Di大人捉你,至于波鲁那雷夫,他不需要活着。” 瓦尼拉艾斯的话音随着攻击一同出现。 亚空瘴气顷刻袭来,迪亚波罗和波鲁那雷夫各自扑向另一方。 地面上被“挖去”一大块,消失在亚空瘴气的嘴里。 “他会把物质吞进异空间,去了就回不来了!”迪亚波罗大喊,滚到撞毁的越野车旁。 该死,他受伤了,瓦尼拉艾斯的攻击削去了他腿上的一块肉,他只能迅速躲到车后找掩体。 “我知道了!但要怎么……”波鲁那雷夫急得头发都要炸开,跑到墙后紧贴着。 他的替身“银色战车”速度极快,身体轻巧,专精于近战,虽然剑法超绝,可面对一口就能在身上开个洞的敌人,依然难以应对。 “你最好乖乖待着别动。” 瓦尼拉·艾斯指着腿部受伤,行动困难的迪亚波罗。骷髅样的“亚空瘴气”,毫不客气朝着另一边的波鲁那雷夫突袭过去。 波鲁那雷夫再次跳起避开,眼睁睁看着掩体墙被挖出一个大洞。 这个家伙太强了,法国人惊恐的眼里写着这句话。 找不到克制他的办法,银色战车只能近战,对方却不断吞噬着空间。 波鲁那雷夫的骑士替身虽然配合躲过,然而攻击太快太猛,剑断了一大截,只留了个把手。 他们根本无法战胜瓦尼拉艾斯,起码用替身硬碰硬不行。 迪亚波罗也是这么想的,他甚至后悔起和波鲁那雷夫分开太远。 瓦尼拉·艾斯要抓自己,应该不会下死手,他一旦跟波鲁那雷夫分开,对瓦尼拉艾斯来说,法国人就是杀了也无所谓的障碍。 Di那个混蛋在心血来潮些什么?之前不还打算玩死自己吗? 他不能看着波鲁那雷夫被干掉,置自己于无人保护的地步。 想想办法,得让波鲁那雷夫赢…… “波鲁那雷夫,他是个吸血鬼,你只要等到太阳升起,就能打败他!”迪亚波罗大喊。 “……哼,在那之前我就会解决他。”瓦尼拉艾斯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他攻击的动作越来越快,后者的支撑越来越勉强。 波鲁那雷夫又遭受了一波连续空间攻击,仅仅有一次没躲彻底,就同迪亚波罗般腿部受重伤。 这是碾压式的消耗战,主人的伤会反馈给替身,波鲁那雷夫倒下后,银色战车也跟着倒了下去,挣扎爬起时动作已经不再灵活。 但波鲁那雷夫也发现了亚空瘴气的攻击模式。 这个圆形的空间,就像唱片机的走针一样绕着圈向内部逼近,在地上挖出螺旋形的沟壑。 而中心就是波鲁那雷夫,他迟早会遭到逼近的瓦尼拉艾斯攻击。 波鲁那雷夫艰难用力,试图让替身把自己拖出去,但他的替身速度快,力量却是不够的,根本拖不动自己的主人。 迪亚波罗清楚,他必须给波鲁那雷夫一个武器,让他能撑久一点,吸血鬼逼近时,波鲁那雷夫可以用那个武器反击。 然而他在逃出Di的赛场后,就一头晕倒,把阿努比斯这个有力武器忘在了那里。 他现在身上根本没有可支援波鲁那雷夫的东西。 他把从医院带出来的包往下抖,试图找出个打火机,或者刀之类的武器,那截刻着虫子的箭落了下来。 Di用来划伤他,也是让黛安命悬一线的箭。 他恍惚间听到一阵细语,从箭传来的细语。 仿佛想告诉他什么似的。 迪亚波罗把箭靠近耳边。 该死的,他听不见。 “放弃吧,波鲁那雷夫,你很快就会命丧于此,而我会抓走那个人。”瓦尼拉艾斯冷酷地宣告胜利。 “绝不……我要反抗到底……” 波鲁那雷夫直起腰来,伤痕和强敌也无法击败他高洁的内心,骑士眼中映出瓦尼拉艾斯席卷而来的替身,但神情丝毫不变。 “我绝对不走……我曾经逃过,从我屈服Di起,我就败给了自己复仇的欲望,我蒙蔽了自己的内心。” “但这绝不会再发生了,我有了同伴!他们告诉了我何谓希望!” “如果在此倒下,我就再一次输了……我绝不纵容Di的野心!” “……波鲁那雷夫,你给我接着!” 没等波鲁那雷夫的正义发言结束,街对面的迪亚波罗咆哮着,倾尽上臂力气把那支箭丢向银色战车,希望他瞄准了,希望波鲁那雷夫不要不识抬举。 箭飞出去,旋转着划出一条摇摇欲坠,危险向下的曲线。 一头插到了趴在地上,试图拖动波鲁那雷夫的银色战车背上。 糟糕。 大人和小孩 迪亚波罗感觉有什么改变,一种异常在内心蔓延开。 那支箭沉入了银色替身的身体,仿佛那是一滩水银。 银色替身变成了别的样子,从纤细版骑士,变成了深色决绝版骑士。 ……跟经历了大冒险后,突然决定换衣服以表达心境变化的主角一样。 与之而来的还有困倦,迪亚波罗感觉到一种无法阻挡的困倦,他只能看到亚空瘴气的攻击停止,瓦尼拉艾斯的动作软下来,波鲁那雷夫也趴在了地上。 原来是所有人都被攻击…… 他感觉到一种灵魂被拉出身体的异常。 要支撑不住了……多比欧和自己,会被拉走一个…… 他只来得及想到这一句,就睡了过去。 迪亚波罗过去被认为非常懦弱,以及内向。 他静静地思考自己的事,认为生气,或是打架都毫无必要。 仅仅在退无可退时激烈反击。 他喜欢青蛙、鱼、虫子这类动物。 喜欢和它们说话,它们的逻辑很简单,弱肉强食,符合规律,也是他的伙伴。 迪亚波罗欣赏这样,非常好理解,比人情事故好理解多了。 他觉得自己可以,能生活下去,但却总是受挫。 到底哪里不对? 为什么不能让自己静静地一个人待着呢?为什么总要来找自己的麻烦? 因此迪亚波罗理解了命运这个词。 他想,许多东西或许冥冥中都有注定。 迪亚波罗还有一个小秘密。 他的精神里诞生了一个纯洁,听话的自己,虽然有点小脾气。 把他放好吧,让他永远不长大,什么都别让他知道,什么都别让他看到。 做永远的小孩,只爱迪亚波罗的小孩。 波鲁那雷夫缓慢睁开眼睛,困倦终于消失,一切都静得可怕。 发生了什么,战况如何了? 他记得自己的替身被箭捅中,他本来是要伸手去接伊拉利奥丢给他的武器,但没接中,直接掉到了银色战车身上。 然后箭融了进去,怪事也随之发生。 奇怪,自己刚才不是在亚空瘴气的螺旋中间吗?怎么到了其他位置…… 等等……那个螺旋里是? 波鲁那雷夫平生从未见过这样的情景。 他开启和承太郎等人的旅行后,遇见了形形色色的敌人,和无数奇形怪状的替身攻击。 但都没有眼前的景象诡异。 他看到“他自己”躺在亚空瘴气攻击圈的中心,那个他自己啊! 熟悉的上衣,花了一早上打理好的头发,还有自己精心挑选的金色耳坠…… 波鲁那雷夫的身体躺在那里!旁边还有同样昏迷不醒的瓦尼拉艾斯! 他难道已经死了?灵魂在看着肉身?! 波鲁那雷夫立刻爬起来,摸摸身体是否还在。 等等,这熟悉的西装,外套……还有疼痛的腿伤。 他颤抖着抓起一缕长发,扯了一下……感觉到头皮痛了。 诶,这独特又鲜艳的发色? …… 他在伊拉利奥的身体里! 波鲁那雷夫极度惊愕下几乎顾不上形象,当场大喊“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法国人用意大利人身体大喊出的疑问,也迅速引起了连锁反应。 躺在亚空瘴气螺旋外的瓦尼拉·艾斯也被吵醒,高大的吸血鬼缓慢爬了起来。 “该死……身体好重……”他低骂一声。 波鲁那雷夫迅速叫出银色战车,准备迎击…… 银色战车?去哪里了?! 接着瓦尼拉艾斯与他对上了视线。 面面相觑…… “老……板?”瓦尼拉·艾斯开口,喊了个波鲁那雷夫有印象,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的称呼。 吸血鬼大力扑过来,波鲁那雷夫吓得试图用手抵抗,但根本挡不住。 “你别过来,我警告你!”他朝着瓦尼拉艾斯怒吼。 “是我……老板……我是多比欧……”瓦尼拉·艾斯看着眼前的人类。 “老板……你果然一直在我身边,你果然是与我一体的……” “多多多多比欧?!?!?维内嘉·多比欧?!?”波鲁那雷夫没想到还能有另一重惊吓,激动地几乎破音。 “老板,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我会是这个身体?”瓦尼拉·艾斯用奇怪的神态看起自己的手来,活像个小孩。 波鲁那雷夫明白了,某种力量将他们的灵魂换到了对方的身体里。 考虑最近的异常来源,绝对是那支箭!那支和他替身融合的箭! 或许是和银色战车融合后,产生了新的能力,让他们互换了灵魂。 所谓Di的古董,是一个能强化替身力量的道具吗?难怪吸血鬼会收集它。 如果是那样……交换身体的规则是什么?瓦尼拉艾斯和在世界上某一个地方的多比欧交换了吗? “多比欧,是你吗?我是波鲁那雷夫啊。”波鲁那雷夫试图和多比欧沟通。 “……老板你。”“瓦尼拉艾斯”瞪大了双眼。 “我的特殊能力,把所有人的灵魂都交换了,我是波鲁那雷夫,被换到了你哥哥伊拉利奥体内……” “我们要冷静,现在周围有敌人,不知道他的状况如何。” 波鲁那雷夫警惕地看着躺在地上的那个“波鲁那雷夫”。 要知道他们可是在和吸血鬼交战中,假如这种超自然生物也有灵魂可以交换,那他会在哪里? 波鲁那雷夫试图感应自己的替身,发现银色战车已经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像个无意识活动的黑色塑料人偶。 该死,好像不太听话……像被沙袋绑住的腿一样,自己的思想传过去,它要好半天才会做出反应,还不得不以极大的精力控制,自己如果状态差一些,这个替身说不定会自主行动起来。 波鲁那雷夫确信,是变化的银色战车,带来了精神交换的影响。 但这种交换何时会停止,停止条件是什么,没有头绪,波鲁那雷夫只能看到“银色战车”,拿着伊拉利奥扔过来的箭。 他当时非常想接住,于是那支箭被牢牢握在银色战车手里,虽然效果不明,但好歹解除了吸血鬼攻击带来的燃眉之急。 他得找找伊拉利奥去了哪里。 “伊拉利奥?伊拉利奥?你在哪里?”波鲁那雷夫站起来,朝着周围大喊。 “别问了,他就在这里。” 多比欧突然小声说了一句。 “他一直都在你的身体里,我能看到,他是唯一没被换走的人。” 多比欧用吸血鬼的眼睛注视着“伊拉利奥”的身体。 “而且他也醒了,只是不想出现,避免被你发现。” 多比欧在说什么?波鲁那雷夫感到十分惊悚。 难道他是说,自己正和伊拉利奥在同一具身体里吗? 这是什么恐怖电影剧情?! “……他一直都很擅长附身……从过去到现在,对我也是。” “我的精神……从没有离开过他。” 波鲁那雷夫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只隐约知道,多比欧与伊拉利奥的关系很复杂,远远不是他以为的“兄妹”。 多比欧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极大的努力下定决心。 “老板……我是你的什么人?你心中是怎么看我的?” 他对迪亚波罗提问。 “我知道你听得到……所以能告诉我吗?” 多比欧想抓住这个机会,被交换灵魂后,他第一次知道迪亚波罗的所在处。 这是他唯一“独立”的机会,他唯一能与迪亚波罗面对面沟通的机会。 不是和“自己”说话,而是“你”和“我”,哪怕中间夹着一个波鲁那雷夫。 多比欧看似单纯,实际上反应敏捷,虽然不具备迪亚波罗那样看透事物本质的洞察力,但连日来替迪亚波罗处理工作,没能被消除干净的记忆逐渐连贯起来。 他开始思考,细细的记忆丝线扭成了绳子,成为了他与迪亚波罗关系中的“不确定”。 “我”究竟是谁,老板与“我”是什么关系? 这一次交换身体的事态,将会如何发展? 多比欧思考着,并得出了答案。 ……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迪亚波罗一定会想办法解决“这次异常”,并强行让一切都回复到过去的状态。 回到他认为最理想,最安全,多比欧是小孩,他是大人的状态。 回到从未激起浪花的状态。 多比欧清楚迪亚波罗的头脑、手腕和果决,也信任他的老板能处理好一切。 迪亚波罗一定会很快找到那个变异替身的弱点,并破解它。 介时一切都会回归原状。 但正因为信任,多比欧才懂,自己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他要弄清自己的疑问。 “在你心中,我到底是你的什么人!” 多比欧急切起来,抓着迪亚波罗肉身的领口不松手,把里面的波鲁那雷夫摇来摇去。 “你告诉我啊!” “别别,松手啊维内嘉……”占据吸血鬼身体的多比欧强而有力,拎迪亚波罗的身体毫不费劲,波鲁那雷夫快被晃吐出来。 见对方久久没有回应,多比欧越来越急切,动作幅度越来越大,波鲁那雷夫想让漆黑的银色战车从背后拉住他,但替身根本不听话。 “……维内嘉,你冷静……那个,呃……”波鲁那雷夫思忖好半天,犹犹豫豫像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维内嘉……你……确定自己说的那个‘老板’,是真实存在的吗?”法国人字斟句酌。 多比欧愣住了。 “你想啊……我只记得你说自己为老板打工……但你的老板并没有出现过。”波鲁那雷夫小心翼翼。 波鲁那雷夫和多比欧聊天时,听过这位“老板”,但从未见到本人,而且多比欧时常有怪异举动。 头痛,眼珠乱转,还做出“接电话”的奇特行为,那张幼小却自称成年的脸,以及保镖巴力暗示性的“谢谢你关照我家多比欧。” “……你觉得我在说谎吗?”多比欧问波鲁那雷夫。 或许是换了张脸,他的眼神由吸血鬼演绎出显得格外可怕。 波鲁那雷夫目光躲闪,他其实担心多比欧有精神问题,幻想了一个所谓的“老板”。 但这种话说出来,太伤人了。 “你觉得我是疯子吗?波鲁那雷夫先生?”多比欧的声音更吓人了。 “维内嘉……那个,可能这话你不爱听,但你是不是……把伊拉利奥,当成你的老板了?” “维内嘉,我们现在处在非常危险的境地,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找找伊拉利奥,解除危险,等我们回归原本的身体后,再讨论这个问题?” 波鲁那雷夫就怕刺激到杀气腾腾的多比欧,说话都把语调放缓不少。 多比欧明白了,这是一场自证,他必须证明自己没有疯,并让迪亚波罗回应。 并且要赶在回归原本身体前。 他非常愤怒,但此刻愤怒根本无法解决问题。 “瓦尼拉·艾斯”的面部几乎拧成一团。 “老板……我……我不想违背你的吩咐,你让我守护我们俩的秘密,原本我打算永远守下去……” 一直守护到我生命终结为止。 “但我听埃特纳说,如果不这样,就永远无法见到你真实的样貌。” 这样什么?多比欧想在外人面前刺破秘密吗? 迪亚波罗想。 多比欧有了私心,对,他毫无瑕疵的信任上,出现了一团阴影。 起始于何时呢?埃特纳的提问?和龙蛋的交流?Di的挑拨?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这绝不是背叛,然而多比欧这样想着。 他从未有一分一秒想要背叛迪亚波罗,让迪亚波罗感觉背叛,是自己一生中最不愿意做的事。 但他预感到了“恐惧”,某种没来由的恐惧。 他必须行动,得做点什么,哪怕不顾迪亚波罗的心情。 “……如果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会一直等在这里。” “我知道,吸血鬼害怕阳光……现在太阳已经快升起了,那时我的身躯,就会化为灰烬吧。” 如果你回答,我就回归原状,继续忠于你。 如果你不回答,我就静静等待死去。 “老板,等你破解了灵魂交换的秘密……这具吸血鬼的身躯也会消失,你们会获救。” 迪亚波罗一定会胜利,他如此坚信着。 假如,到了最坏的结局,他也可以带着吸血鬼的肉身一并毁灭,不给迪亚波罗留下威胁。 “我要赌上性命得到你的回答,迪亚波罗。” 多比欧连“老板”都不叫了,而是径直叫出了迪亚波罗的真名。 多比欧这种冒险的举动,刺激效果很强。 波鲁那雷夫突然发现一个强有力的精神,替他用起了这具伊拉利奥身体的双臂,这让法国人万分惊愕。 难道多比欧说的是真…… 迪亚波罗出来,拿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毫不留情地把波鲁那雷夫挤到一边。 他散发出前所未有的紧张,不安几乎化为实体。 自己最大的秘密保守人,居然反过来违抗命令,还要揭露自己,想以死相逼,当众叫出自己的真名,他是疯了吗?! “你这次太过分了,多比欧。” 迪亚波罗音色都低了好几度,几乎在爆发边缘。 波鲁那雷夫清醒的那一瞬间,迪亚波罗就跟着醒了过来,随即理解并认识到“精神交换”的事实。 在昏迷前,他感到多比欧被扯了出去,替身力量太强,根本拉不住。 不妙,多比欧会跟他拥有不同的身体,意味着他们俩可能会同时存在,同时被人看见,而他们的联系很有可能暴露。 这是迪亚波罗最不想发生的情况。 双重人格的秘密不能暴露,他始终需要一个备用的“身份”。 多比欧能为他掩盖许多不方便被人看见的事,能为他出面与人交涉,他无害可爱的外表非常便利。 他目前不能因为这种小事失去多比欧。 “你就非得现在问这个问题吗?!”这种预料外的事态什么时候能结束? “老板……” “你是最乖的孩子,你最听话,最可爱,是我最信任的属下,这就是我的回答。” 迪亚波罗尝试用老办法哄多比欧。 瓦尼拉·多比欧·艾斯更生气了。 迪亚波罗没看出对方的表情变化,但他直觉对方大概是不满意这个答案的……因为吸血鬼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对他的回答没有反应。 “你看我,我和你分开了,分成了两个人,这是我第一次用这样的视角看你。” 隔了一小会,多比欧才说话。 “老板,你为什么……一直命令我,而且什么都不让我知道?”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就在我身边?” “为什么我不可以自己决定做什么事?” 多比欧原本只想问一个问题,但内心的某种欲望,让他停不下来。 这明明是过去从来不会问的问题,不是吗? 但他对面被连连问到关键问题的迪亚波罗,却根本没有回答这些问题的耐心。 追杀他们的吸血鬼灵魂不知道在哪里……显然不在提问和回答的这两个人体内。 那边躺着没醒的身体还有一具——波鲁那雷夫的身体,里面很可能是那个吸血鬼的灵魂。 波鲁那雷夫的精神脱出,却还能操纵银色战车,那个吸血鬼没理由不行,他一旦醒来,就会立刻攻击己方。 亚空瘴气是个相当强大的替身,眼前只能交换身体的黑色塑料人,破坏力而言根本不是对手。 但多比欧却在面前问个不停,根本不顾及严峻的事态。 连哄都没用。 但多比欧的惊人发言还没结束。 “我想就保持这样……我不想恢复了,我这样很好!” 雀斑小孩在吸血鬼体内嚷嚷着。 他是说想要维持分开的状态? 开什么玩笑。 这种话,根本不是过去迪亚波罗认识的多比欧能说得出的。 迪亚波罗或许认为多比欧只是出来例行公事,却没想到多比欧一直在暗处思考。 思考,就意味着自我,意味着迪亚波罗理解的“多比欧”产生了变化。 迪亚波罗感到一种巨大的恐慌,有什么超出他理解范畴的事发生了。 而这件事涉及到了他人的情感,这是迪亚波罗最不擅长的领域。 “不行!你不能维持这样!”迪亚波罗反射性回答。 “为什么不行?”多比欧质问。 迪亚波罗立刻下意识去寻找答案,能让多比欧信服的答案。 但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因为他也不知道。 但这可是危机关头,要怎么办才好…… “……因为……因为只靠你自己,根本就不够。”迪亚波罗尝试说服。 “多比欧,你……你处理不了很多事,你走在街上都会被人欺负,你还容易惹麻烦……” 多比欧是很可爱的,他听话,坦诚,什么都愿意做,除了脾气急躁,一切都好。 多比欧咬着嘴唇犹犹豫豫,这等瑟缩的惯性动作,在猛男吸血鬼脸上格外滑稽。 “……你只要乖乖听话就够了,我说了,那些事由我来操心……而且帮我,听我的命令,难道不好吗?你不也好好地过了这么多年?” 迪亚波罗试图提醒多比欧,过去的状态有多么理想。 多比欧沉默着。 前所未有,因为他通常只会大吼大叫,或者循着本能卖乖。 老板拒绝了我的要求,多比欧的内心这样想。 从来不会的,我们是相互信任的人,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为止,我们都不会有嫌隙。 但为什么,今天我们的目标会不一致?是我错了吗? 自己真的那么过分吗? 想要永远与迪亚波罗保持一致,永远理解他,支持他,他们的灵魂已经严丝合缝。 但内心的欲望却如藤蔓一样爬上来…… 那梦中的恐惧历历在目,但与之相比,更强烈的愿望却浮上心头。 想要他给自己打一个电话。 或者……更理想的,更贪婪的…… 能否经常可以看到老板?并且和他拥有更亲密的关系? 欲望是魔鬼,欲望让人的信任产生裂隙。 多比欧愤恨地想着。 “听你的命令……等你的电话……我最讨厌你突然给我打电话了!每次都是,在我自己能处理好的时候,你就打电话来冲我啰嗦……你是有多不放心我?!” 多比欧怒吼。 不对,他明明最喜欢老板的电话,无论发脾气,难过,还是茫然无措,接到电话都会开心起来。 只要知道老板在,就什么都无所谓。 “你不希望我给你打电话?”迪亚波罗试探询问,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带偏。 如果多比欧不希望,那自己得减少频率,只在关键时刻…… “不,不对,不是这个意思!”多比欧更着急了。 他不愿意被打电话唠叨,但更不愿意接不到迪亚波罗的电话。 对前后矛盾的回复,迪亚波罗一脸茫然。 他知道多比欧正深陷某种情绪中,一团乱线,但该死的,怎么都解不出来。 “……反正……我……我不想要你管我!我要自己解决。”多比欧最后憋出一句,试图克制地表达想法。 克制这个词就和多比欧极不相关,他以往都是不克制的。 “你知道我们有多奇怪吗?多比欧?”迪亚波罗已经有些怒气,他咬着牙告诉多比欧现实的残酷。 他根本听不懂多比欧散碎的表述,也无法提炼出有效的信息。 “我们是双重人格,一个身体里有两个精神,这对世人来说很奇怪。你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会被送到什么地方去吗?” “所以我是为你好,你不需要知道自己奇怪,你只要当个快乐的普通人,如果你不想要我管你,我会尽量……” 迪亚波罗作最后尝试,试图把一切控制在语言可解决的范畴内。 多比欧想要什么?他到底缺什么? 迪亚波罗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 “……我不要你这样对我好……” 多比欧再次拒绝,给老板的低姿态泼了盆水。 假如瓦尼拉艾斯的杀意如同沙尘暴一般袭来。 那此时空气中的怒意就如同暴涨的尼罗河。 泛滥,淹没,光是躲避都不够,这根源的,曾经如此亲密的两条河流,带来了毁灭的意愿。 波鲁那雷夫战士的直觉,在高压空气中痛苦不堪,恨不得自己根本没醒,也没掺合到眼前的争吵中。 “老板……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和你彻底分开了,就像这次一样……” 多比欧低着头,用散碎的语言表达内心想法。 迪亚波罗沉默地望着他。 “老板,假如这是命运的警告……该怎么办?” “你……是在害怕一个梦境吗?” 迪亚波罗疑惑地问。 什么样的梦境,能让多比欧恐慌至此?还手忙脚乱想改变现状? 那个梦或许意味着什么危险因素。 但不不,现阶段而言,他可没有时间去慢慢讨论,敌人就在眼前。 “多比欧,我再说一次,不要任性。” 迪亚波罗终于失去了耐心,一步上前。 悲剧 波鲁那雷夫目睹了全过程。 法国人的灵魂被挤在一边,发不出声音,但耳朵和视线却还在,于是他被迫听了一个堪称惊悚,又带着悲伤的故事。 别人怎么看不知道,但波鲁那雷夫一定会哭,本尊泪腺还在的前提下。 原来伊拉利奥……多比欧的所谓哥哥……并不是哥哥,而是他的副人格。 世间竟然会有这样的人格分裂症。 所以多比欧才会在瓦尼拉·艾斯的身体里,因为她就在现场,和伊拉利奥……不,迪亚波罗在同一具身体里啊。 所以Di当初只绑走了一个人,附带两个灵魂。 波鲁那雷夫也听到了伊拉利奥的真名——迪亚波罗。 他拿假名骗自己…… 想想也不奇怪,那样不正常的处事手段,阴郁又黑暗的气质,加上精神分裂患者的身份…… 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或许是“他们俩”一直以来的生存方式。 这对奇怪的……亲人?朋友?上司和下属? 波鲁那雷夫找不到可用的词来形容这种关系。 这对双生灵魂。 他们的关系出现了裂痕,一个急于打破现状,一个无法理解。 甚至火药味十足。 波鲁那雷夫热血的骑士心燃烧了起来,面对当前事态,他强烈的责任心令他十分想劝架,或者架起情感交流的桥梁,让这对双生灵魂真正理解对方。 可惜迪亚波罗抢身体的能力太强,法国人的灵魂根本插不进嘴。 但他能透过身体的视线,看到旁边的动静。 在场昏迷的最后一个人,波鲁那雷夫的肉身还没醒。 考虑到之前的事态,那身体里极大概率是真正的瓦尼拉·艾斯。 法国骑士刚想到这一点,瓦尼拉·艾斯(in波鲁那雷夫)就醒了过来。 刚刚袭击过众人,充满战意的替身使者醒来,在场所有生物的神经都绷紧了。 波鲁那雷夫的灵魂虽然被挤到一边,但他还是想操纵变异的银色战车反击。 总不至于这点战斗力都没有吧? 然后他看见自己黑色的进化版替身,理都不理跟迪亚波罗共享身体的自己,转头离去。 它跑了?!?! 还没等波鲁那雷夫继续尝试,迪亚波罗当机立断朝着逃跑的银色战车追过去。 不能让它逃了,否则灵魂交换无法解除。 迪亚波罗这么想。 他不打算再听多比欧的意见,因为他根本听不懂多比欧想要什么。 什么叫因为梦,就想脱离自己?!简直胡扯。 他可以在平时陪多比欧发挥他的奇思妙想,但现在不行。 他们根本不知道这种灵魂交换持续到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迪亚波罗神奇的预感又冒出了头。 他怀疑交换灵魂只是一时的…… 或许接下来会发生更可怕的事……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种状态持续下去。 想到这迪亚波罗跑得越发卖力,一米九的身高和长腿,没几步就追上了黑漆漆的银色战车。 他一把抓了上去,试图夺回那支造成异常的箭。 没抓到,替身闪了一下就躲了过去。 怎么回事?! 身后用着波鲁那雷夫身体的瓦尼拉艾斯反应过来。 这个果决的战斗疯子,知道了自己身体不对劲,且判定迪亚波罗的肉身不能随便攻击后,立刻朝着多比欧释放了亚空瘴气。 不管里面是谁,反正一定是Di大人的敌人。 亚空瘴气比之前强大了数倍,吞噬的空间也大了不少。 “这是……强化?我感觉精神变强了很多。”瓦尼拉·艾斯喃喃自语。 迪亚波罗眼睛朝慢吞吞的黑色替身扫过去。 原来变异的银色战车还有强化替身精神力的功能…… 这不就意味着敌人更强大了吗?! 迪亚波罗几乎想掐住波鲁那雷夫的脖子,试试看能不能拿他当操纵杆,控制住暴走替身,把这越来越糟糕的事态停下来! 被袭击的多比欧也不同于以往,他得到瓦尼拉艾斯的吸血鬼身体后,爆发出了惊人的反应速度,瞬间躲开替身攻击。 看来他是被迪亚波罗压制太久,无法发挥真正的才能。 瓦尼拉艾斯的亚空瘴气朝着多比欧正面来袭,看起来打算把他彻底吞噬。 “他连自己的身体都打?!”波鲁那雷夫在精神世界里惊愕大喊。 废话,他连自己的头都能砍给Di。 迪亚波罗不打算解释什么,他一定要破解那个替身,让一切回归原状。 趁瓦尼拉·艾斯与多比欧僵持,他认真观察起前方的黑漆漆替身。 为什么刚才抓不到箭,他感觉到的手感很奇怪,就跟摸不到的东西一样。 替身走路的动作不快,还因为本体波鲁那雷夫的努力控制而时不时停下来。 迪亚波罗再次去夺箭,这次黑色替身爆发出了极大攻击性,仿佛想杀了他,阻止自己的箭抢走一样。 迪亚波罗不得不后退几步。 “是我害的!我明白了!” 波罗那雷夫好不容易抢到话语权,在迪亚波罗脑子里大喊。 “它是我的替身,你刚刚扔箭过来时,我心里想着一定要抓住箭,不能被人拦住,所以它就满足了我的心愿,死死抓着箭不松手!” “而且它的力量还在进化,我能感觉到,一种恐惧在我心里蔓延……它已经不是我的银色战车了,姑且叫它镇魂曲吧!” 波鲁那雷夫慌乱地解释了糟糕的情况,并随机想了个名字。 但迪亚波罗可没时间在意什么恐惧,或者波鲁那雷夫为什么发明了这个名字,他只想在镇魂曲进化到极致前干掉它就好。 抓不到本应看见的东西…… 触觉不会骗人,那就是视觉出错。 迪亚波罗快速地思考并观察着。 究竟哪里不对,什么东西会看得见抓不着?视觉是物体的光反射进眼里,照在视网膜上,光不可触碰…… 等等,不可触碰的光? 他懂了,他理解了。 迪亚波罗异乎常人的直觉再次发挥了作用。 看看镇魂曲的影子,那个漆黑的人偶,明明迎着初升的朝阳行走,影子却在同一方向。 简直如同自己的背后有光源! 镇魂曲是灵魂之光照出的影子,自己去抓自己的影子,当然摸不到。 制造镇魂曲的“光源”,就在自己背后! 呼啸的空间吞噬声从背后传来,迪亚波罗反射性回头,瓦尼拉·艾斯直接朝他发起了攻击。 “就算没办法完全抓到你,切了你一条腿也没关系,反正Di大人还会派更多人来找你。”瓦尼拉·艾斯阴狠无比,蓄力试图尽全力发出一击。 多比欧出其不意从背后把他扑倒,不允许他瞄准。 “快去破解那个替身啊老板!我帮你拦住他!”多比欧大喊。 即便大吵一番,多比欧还是打算优先满足迪亚波罗的愿望。 他决定让位。 “快啊,快破解它啊,那个吸血鬼的替身被大大增强,我的替身又不听话,这样下去我们都会被干掉的!” 波鲁那雷夫在脑里大喊。 迪亚波罗回头,反手一拳,打碎了自己背后那个小小的发光球体。 那是照出镇魂曲影子的光! 镇魂曲崩裂了,犹如融化般顷刻倒下。迪亚波罗一个箭步上前,从它手中抓出了那支引起灾害的箭。 交换解除,波鲁那雷夫的灵魂跟被勾住一样弹了出来,顺着朝阳的光芒急速飞回自己的身体。 赶快回来啊多比欧,你不能继续在外面……你不能继续在那个吸血鬼身体里。 迪亚波罗心急如焚。 为什么偏偏在这里遇上了这么倒霉的事? 他原本以为多比欧会一直陪伴辅佐他的大业,会一直在身边不生异心,可他居然有了别的想法。 竟然在埃及这个鬼地方倒了大霉?! 但天亮得太快了。 初升的沙漠日光照在了瓦尼拉艾斯的身体上,吸血鬼顷刻间燃烧起来,光明会摧毁一切邪恶。 连同里面的灵魂一并燃烧。 “混蛋你给我放手,那是我的身体!”瓦尼拉·艾斯破口大骂,灵魂被大力扯出,急切想回到自己燃烧的身体里。 他要操控肉身尽快躲起来,离太阳远一点,不然就会被烧成灰。 谁知那个叫多比欧的小子居然在努力与他抗衡,不允许他行动。 他想干什么?想和自己一同烧死在吸血鬼的身体里吗?! 瓦尼拉·艾斯极度惊诧。 “我绝不让你……伤到老板,你必须死!”多比欧因为燃烧疼痛无比,但仍然与瓦尼拉艾斯争夺着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多比欧快住手!没有必要了!你快回来!”迪亚波罗大喊。 “老板……你们不是他的对手……我必须……”他喃喃自语。 “老板,我想告诉你……我……”他失去了怒吼的力气,只能把脸拧成极为痛苦的一团。 等到一旁的波鲁那雷夫重新掌控起自己的双手,试图拔剑帮助多比欧时,发现已经太晚了。 吸血鬼燃烧的速度太快,瞬间就被日光化为灰烬。 瓦尼拉艾斯的灵魂在咆哮与火焰中隐约露出了一点影子,但随即消散,因为他也找不到可凭依的身体。 迪亚波罗等了很久很久,等待多比欧的灵魂如期归来。 但什么也没发生,就像神迹从不曾降临一般。 波鲁那雷夫一步一步走过去,试图从吸血鬼的灰烬中找到些什么。 他猛转头看向迪亚波罗。 “维内嘉呢,他回去了吗?他不是你的双生人格吗?!”法国人激动无比。 “……没有……什么都没有,太晚了……” 迪亚波罗好半天才回应。 “他……已经伴随那个肉身死去了。” 多比欧死了。 迪亚波罗猛的跪坐在地,捂住自己腿上的伤口。 逆着朝阳,披散的长发在地上勾勒出一片阴影,不太看得清他的表情。 在波鲁那雷夫拉长而响彻街头的悲愤咆哮中,独自支出一块小小的阴影。 冷静,我要冷静。 迪亚波罗想着。 我不能因为这种事丢掉我的目的,暴露我的弱点,不能因为一些得失而…… 他确实非常冷静,考虑了多比欧不在后的种种可能,从如何隐藏身份,到杀了眼前知情的波鲁那雷夫。 统统考虑了一遍。 但做这些事时,没有多比欧的陪伴了。 他应该能冷静理性地抚平一切失去,继续站起来朝着目标前进才对。 否则无法战胜命运赋予的试炼。 他必须始终获胜才对。 但此时此刻,这突然其来的打击,还是刺激到了他。 他从未想象过这样的事发生,至少,不该在这时发生。 夺回本体泪腺的波鲁那雷夫哭得肝肠寸断,几乎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词。 “维内嘉啊啊啊!” 他想抱着多比欧的尸体泣不成声,但多比欧没有自己的身体,除非他去抱着迪亚波罗哭…… 这更不可能。 于是法国人捧起一摊灰烬流泪不止。 “维内嘉啊你为什么要这样!是我太没用,我打不过那个家伙啊啊啊!”波鲁那雷夫捶胸顿足,崩溃流泪,试图把所有的错揽到自己身上。 迪亚波罗看着银发法国人痛不欲生的样子。 弓起身子,把脸埋在自己的阴影里,静静思考着。 什么都没有了,秘密没有了,因为秘密死去了。 他没有必要再隐藏自己与多比欧的联系。 一切都已经毫无意义,多比欧死去,意味着他原原本本暴露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一个人。 …… 多比欧有什么不满意的?他最后想说的话是什么? 迪亚波罗蜷起来试图想明白,在大街上弓成一团。 为什么要向自己提问?如果他不提问,一切都不会有变化,自己依旧能把什么都安排好,为什么要反抗自己的决定?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自己当初安排多比欧管理公司,就是个错误。 给了他插入错误记忆,植入危险想法的机会,只要有一点疏忽,麻烦就跑出来了,该死。 多比欧向来忠于他,他也很满意这样的关系,他会删掉多比欧的一部分记忆,令这种共生更圆融,没有阻碍。 哪怕多比欧并不能与自己站在同一高度。 多比欧始终沉默着,并不是说他不会与自己交流,而是他的内心始终沉默。 迪亚波罗清楚多比欧的欲望,吃喝玩,被自己夸奖。 但他不知道多比欧还有愿望。 因为这个沉默的,快乐的,忠诚的副人格,始终没有亲口对自己说过愿望。 如果多比欧还能说话,自己是可以问他的。 你到底想要什么? 有什么值得你做出这样无效,莽撞,难以理解的牺牲?你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迪亚波罗始终想不明白。 他可以理解背叛,理解一切关系终有结束的一日,他自认也不会为了这种事受伤。 ……大概不会受伤吧。 他的指甲抠进了自己的肉里。 而他无意识又显露颓废的背影,活像迎来悲剧结局的主人公,在结束的幕布拉上前,压抑着愤恨,对不可挽回的人垂泪。 “太精彩了,像看了一出舞台剧。”路旁突然传来声音。 “对挚爱的人产生怀疑,于是落得生离死别的下场,真是一出好戏啊。”来人啪啪鼓起掌来,认真感慨起这出悲剧。 波鲁那雷夫跳了起来,敏锐地四下观察。 迪亚波罗还没从刚才的剧烈变化中缓过神来,一个接一个的刺激,让他烦躁起来。 “奋不顾身与邪恶的吸血鬼做对抗,用自己的生命换取挚爱之人的生命,这种故事稍微写写并出版,一定能感动万千少女的心。” 一个商务打扮,面部发红又高大的白人中年男性出现在街角。 他什么时候来的?又看了多久? 半跪着的迪亚波罗后退两步,这人完全可能是Di派来的后续追兵。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啊,我不是Di的手下,我是来找你的。”男人赶快举手解释自己没有恶意。 “我等你找来埃及很久了,迪亚波罗。” “我就是莱塔的……同事。” 阴谋论 莱塔的同事?! 迪亚波罗立刻站起身。 这个旁观已久的家伙,就是引自己来埃及的主谋?! 他居然这个时候出现? “你……你这混蛋,我找了你好久啊。” 迪亚波罗心情非常,非常不好,语气格外凶狠,来埃及后的种种不快记忆一并涌上心头,把他冲击得想用枪给眼前这家伙的脸上开四五个洞。 前提是逼问出全部情报后。 “我当然知道你找了很久,如果你连这种暗示和线索都看不出,那也不能成为我的合作者。” 男人摊手,一派令人作呕的高高在上样子。 “自我介绍吧,我名叫格奥尔基·马尔科夫。” 这个名字……他是苏联人?迪亚波罗警惕地盯着他看。 刚才镇魂曲的影响非常广,估计会非常广…… 这男人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躲在背后看了很久,也没对镇魂曲的异常提出疑问。 显然不是简单的人物。 “你是迪亚波罗,这位是……J.P.波鲁那雷夫先生,幸会幸会。”马尔科夫很客气。 “您的名字我听过了,与SPW集团挚交的乔斯达先生关系良好,都是赫赫有名的替身使者,刚才也实在打了一场精彩的战斗。” “我是为邀请迪亚波罗先生合作而来,车驾已经等了很久,如果您想知道真相,就请吧。” 马尔科夫的语气很微妙。 迪亚波罗当然知道他说的“真相”是什么。 撒丁岛,试探性的信,还有来埃及后奇奇怪怪的事。 “喂,你这家伙很可疑啊,伊拉利奥……迪亚波罗凭什么要跟你走!”波鲁那雷夫抢先质问,银色战车挥刃出击。 迪亚波罗看看波鲁那雷夫。 他是想帮自己?为什么?这事跟他有关系吗? ……算了,波鲁那雷夫奇怪也不是一次两次,他们根本不是一类人。 “我跟他走,我也有很多事想问他……我们就此别过吧,你的腿伤比我严重,需要处理。” 迪亚波罗可不是单纯想甩下波鲁那雷夫才这么说。 是因为他预感到不对劲。 他们两人已经被悄悄包围起来,对方来者不善,显然不打算给他拒绝的机会。 波鲁那雷夫同样反应敏锐,已经察觉到了周围咔嗒的上膛声。 他还想说什么,非常不放心把迪亚波罗扔给这帮来势汹汹的人,但迪亚波罗压根不看他,拿起自己抢走的箭,跟着马尔科夫径直离开。 迪亚波罗坐进悄无声息等在一旁的加长轿车里时,马尔科夫的手下,那些气质奇怪的打手们都跟了上来,把他牢牢围在中央。 并让他交出手中那支镶嵌虫子的箭。 迪亚波罗一万个不情愿地给了出去。 打手们个个都西装革履,仿佛某国重要领导人出街时的保镖群,姿态紧绷肃立,暗含杀意。 起码迪亚波罗能感觉到威胁。 看起来跟普通私人保镖公司的派员有着天壤之别,这是莱塔这种人会有的同事吗? 马尔科夫挥手,司机驱车朝市区内驶去。 “他们很不像这里的人对吧?”马尔科夫在前排提问。 “……谁?”迪亚波罗疑惑这毫无根据的话。 “他们,你身边的特工们。”马尔科夫随手示意。 迪亚波罗转过头看了看坐在他两边的人,这才发现他们长得都不像本地阿拉伯人,黑西装黑墨镜,像某个电影里的联邦调查局探员。 “……他们不像现实里的人。”迪亚波罗说。 “忠诚,勇敢,正直的FBI员工,世人对他们的印象是这样,所以呈现在你眼前时就是这样,不过你的话,或许能看出些不一样的东西。” 这个句式,怎么在哪里听过? 迪亚波罗回忆起此次前来埃及的目的,巴力说过的一些话…… “他们是……神?”迪亚波罗难以置信地开口。 “没错,调查危害祖国的犯罪,国外间谍行为,同时为当权者提供暗杀服务……维护秩序,被人民爱戴和信仰的神。” 马尔科夫很享受迪亚波罗的惊讶,没忍住笑出声,还抽出根烟来点上。 他递给迪亚波罗一支,后者摆手拒绝。 “他们……也能算神?”迪亚波罗问。 “当然,民众相信他们存在,并且为和平做出极大贡献,处理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将这个现代世界维持在平稳的表象上……” “人们相信他们存在,他们就存在,他们的名字就是‘阴谋论’。” 迪亚波罗静坐不动,他其实没有预计中那样惊讶,毕竟替身,神灵,都是主观的事物,把这个范畴放大,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奇形怪状的神灵,或者替身。 哪天笔记本电脑突然活过来,他也不会惊讶的。 “我本来想着入乡随俗,让他们当个符合埃及历史文化的角色……宣称图坦卡蒙之诅咒存在的霍华德·卡特,你认为如何?很酷吧。” “任何怀有不纯之心进入这坟墓的,死亡就会化作鸟儿飞到他头上。”马尔科夫做了个浮夸的飞翔动作,说起那段“号称存在诅咒”的法老之墓铭文。 “都市传说,阴谋论……人人都爱阴谋论,掌控世界经济命脉的罗斯柴尔德家族,玛丽莲梦露之死,树干中的圣母像、商场鬼魂、□□,阴谋论,若是能佐证,这世界该多有趣。” “还有你出身的撒丁岛之南,教堂里的宝藏……果然人就是需要幻想一些不合理的东西,才能给生活增添色彩。” “……那些阴谋真的存在吗?”迪亚波罗眼角瞟着沉默不语的特工,试图观察他们的物理构造。 太安静了……像人偶。 “当然……不能说,阴谋论的价值,在于你相信它存在,若是揭露,就没劲了。” ……讨巧卖乖,满口谎言,话说一半的家伙,又是迪亚波罗不想相处的性格。 而且他连自己的出身都打听了个遍。 他们的车抵达了埃及市区里某个豪华酒店,马尔科夫踏出车,阴谋论们跟在迪亚波罗背后,监视着他跟随马尔科夫上楼。 马尔科夫在这里租了间会议室,请迪亚波罗进去,并让阴谋论们仔仔细细检查了房间的缝隙,桌角,窗户有没有人监听。 “仪式性的,联邦调查员就要做这样的事。”马尔科夫向迪亚波罗解释。 他们给迪亚波罗上了茶水,替他做腿伤处理,客客气气拉开椅子请他坐下,马尔科夫则坐在对面。 “你究竟是谁?”迪亚波罗不想等待,率先发问。 “你是神,没错吧?”这几乎是肯定的。 “确实~没错,我是神,但不是你们宗教里那种会被雕刻成型的神,我很亲切,无时无刻不与人沟通,你在街头,电视,收音机里都能和我说话,我随时听取你们的祈祷,收取你们对情报的渴望,并把你们该知道的东西告诉你们。” “你可以叫我新闻。” 马尔科夫做了最终自我介绍。 说出了一个稀松平常,却抽象无比的名词。 “格奥尔基·马尔科夫,这个名字原本属于某个人类。他背叛祖国,投身于如火如荼的新闻事业中,与国家的敌人交好,指责祖国当下的种种问题。” “本来我很欣赏他,越是写作,越是批判,集中到他身上的视线越多,造成的骚乱越大,对我而言就越好。” “可惜某一天他被刺杀了,因为行事出格……他在伦敦滑铁卢桥被人用雨伞戳了一下大腿,你猜怎么着?四天后他死了。” “有人做了个机关,将伞改造成手枪,把带着蓖麻毒的子弹从那记者的腿上注射进去,杀了他。” 马尔科夫拍了拍自己的腿,仿佛真挨了一针毒弹。 “从此真正的马尔科夫就消失了,他的死是如此蹊跷,如此神秘,在两种制度的交锋前线死去,这是何等,令人遐想啊。” “我认为他是个好信徒,所以我借了他的样子。他生前提出观点,引来无数人的注视与讨论,连他的死也给我带来莫大的供奉,直到现在都有人猜测,是谁杀了他,证据又在哪里。” “你认为呢,迪亚波罗?你认为真相重要吗?” 迪亚波罗不想回答这种浪费时间的问题,但对方也不是会轻易放过他的人。 “……你根本不想揭露真相。” 他干巴巴吐出几个词。 “对,没错,我不喜欢真相,公众也不喜欢真相。” “但我很喜欢你,迪亚波罗。” “新闻,情报,怀疑,窥视,人类会相互传达信息,排挤第三方,增强彼此的感情”。 “迪亚波罗,你应该很了解这种行为吧?毕竟你有那样的出身。” 迪亚波罗感觉心脏微颤,某种熟悉的,无法摆脱的恐惧到来了。 “迪亚波罗,就像二十五年前,与总统有染,神秘死于家中的女明星一样,所有人都在用窃窃私语侵犯你的秘密。” “而我收取这份快乐和恶意,从你出生起时,我就注视着你,听她们讨论你。” “你的生母,那个抢劫犯女人,弄名其妙怀孕,花了两年才生下你的消息可是传遍了监狱,后来,监狱的女警把这事告诉了她妹妹。” 再后来就是一传十十传百。 “你是个怪胎。真是好消息,人们都恐惧你,厌恶你,但又想窥视你,你这样扭曲的异类,可是我的最爱。” “所以我去了你的家乡,我对你很好奇,想看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因为秘密曝光盯上了莱塔……也就是那时候的我。” “你策划了一起意外失火,想把自己的秘密和我一起抹除掉。既然你不喜欢曝光,那我就顺水推舟帮你一把。” “所以撒丁岛的人们,都以为你葬身火海,而新闻媒体,刊登了莱塔的死讯。” “所以……我找到的三个真相……关于那天夜晚火中的尸体……”迪亚波罗说出他内心深处早就怀疑的答案。 “没错,那其实是伊万·昂尼斯的尸体。”马尔科夫随手倒了杯红茶。 “啊,我当然知道,他不是你杀的,但我可以告诉你他是怎么死的。” “那天你与女友分开后,昂尼斯就盯上了她,他沾染赌博,欠了黑手党一屁股债,想趁你的女友独身在翡翠海岸时,用她要挟你,让你为他偷教堂里收藏的古董银币与文物。” “但他惹了黑手党的混混,跟他们厮打在一起,对方刚好是个恶茬,于是昂尼斯就被扔进了池塘。” “我拿他的尸体来充数,让警方结案,帮你伪造了死亡。” “……所以,是你策划了一切?”迪亚波罗缓缓提问。 “是你告诉所有人,我杀了昂尼斯?” 是你毁掉了我的平静?是你让我逃离了家乡?是你改变了我的人生? “别那么看我啊,一副气得想扑上来杀了我的样子。迪亚波罗,我初次见到你时就说了,你是养在羊群里的狼,是个天生的危险分子,跟他们不是一类人。” “你这样的人,一旦得到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力量,不会干什么好事,倒不如让你早些上路,去自己命中该去的地方。” 马尔科夫反而露出一副“你应该感谢我”的嘴脸。 “我还帮了你不少呢,不然你以为自己能平平安安逃到那不勒斯偷东西?能不被人找上门?能顺利被波鲁那雷夫救出来?看来你是真相信自己运气很好啊。” “……所以你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掩盖所有真相的。”迪亚波罗气堵在嗓子里发问。 “我是神啊,我可是神,我是世间知晓情报最多的神。”马尔科夫指指自己的嘴。 “人们只会相信我说的话,当年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你自己不听,非要跟我作对。” “这是我的权力,不要说在一切新闻媒体上制造假象,凡是经过人口耳相传的话,我也能让它们无限接近‘可信’。” “我只要一说昂尼斯是你杀的,他们就信以为真,我让他们去传这个消息,他们就急不可待,于是流言掩盖真相,而你逃出了撒丁岛。” 这一切是如此的荒诞,却又合理。 迪亚波罗仿佛身在梦中,千丝万缕的线索串联起来。 意外,暴露,逃离,莫名安静的新闻调查,古怪的顺利。 婆楼那说“你正被神注视着。” 原来是这个意思。 这份极度强大的权威,居然用在自己这样一个小小凡人身上。 “所以你……让我来这里,是想……” 迪亚波罗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我们继续之前的谈判吧,我想邀请你加入我。”自我介绍,示威结束后,马尔科夫提出了真正的诉求。 “加入你……什么?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不知道你的目的!” 迪亚波罗声调越来越高,真相的惊悚在他的预料范围外。 他没来由地从内心里升起一股被掌控在手的恐惧,很久以前似乎也有过…… 是什么来着? 他手指颤抖,在桌上几乎维持不住形象。 “假如我不加入你……你会对我做什么?!”迪亚波罗压低声音询问,碎裂般的瞳孔疯狂颤抖。 马尔科夫牵起了一边嘴角,从他描述“供奉”的方式来看,他大概……不会很“慈爱祥和”。 “我会让你身败名裂,背上你根本没有犯过的重罪,你会遭受众多追杀,误解,指责,无论去哪里,都逃不出我的狩猎场。” “你或许笃信自己的高瞻远瞩,但我可以让整个文明世界与你为敌,只要你还在‘国家’与‘社会’之中。” “直到你受不了崩溃为止……或者,你可以脱掉自己人类的身份,逃去没有人的地方。” 马尔科夫指着迪亚波罗一字一顿,满意看着后者的表情被恐惧浸染。 这根本不是谈判,谈判是势均力敌的。 迪亚波罗想。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露出了非常明显的情绪外露,只是兀自读取着信息并分析。 一切能用武力在战场上取得的东西,都不需要谈判。 马尔科夫是来掠夺的,或者说,用权力逼迫自己就范。 若不接受,就会受到无比残酷的报复。 这几乎是注定的事实。 ‘我需要你完成一个考验……嗯,只要你通过,我就接纳你成为同伴,还会给你极大的恩惠,毕竟我也不能老是欺负你。” 中年男性用手托着脸,在一轮恐吓后放缓了语气。 听到这话,迪亚波罗慢慢冷静下来。 恩惠?来自神的恩惠?那是怎样的东西? “考验的内容是什么?”迪亚波罗强迫自己镇定,想尽量问清。 “嗯……我听说很多黑手党在招人加入前,也会给对方一个下马威,比如用刀割手,去纹身之类的,既然你要加入我,那我也不能太没面子。” 马尔科夫用危险的腔调聊起他的想法。 “你应该是不理解这种行为的人……所以我得教教你。” 迪亚波罗绷紧了身体。 这个看起来就恶趣味十足的家伙……或许比Di还难对付,比他认识的任何一个敌人都难对付。 “我要你,杀了他。” 新闻之神,指着迪亚波罗本人。 迪亚波罗无所适从,根本没听懂他在讲什么。 “杀了谁?我没听懂?”他询问。 “……啊你不知道,你还没看出来”马尔科夫拍了拍脑门。 “我是指,你胸口石头里的那个人。刚刚被太阳烧毁肉身的那个小孩,叫多比欧的,他的灵魂在里面。” 他更具体地指向了迪亚波罗的胸口,那块由女神赠予的月之石。 “他还活着,我要你彻底杀了他,你能下手,我就接纳你。” 同生共死 迪亚波罗眼前摆着两个事实。 一是神逼迫自己与他合作。 二是多比欧还活着,在阿施塔特的项链里。 不对,根据形势来看,应该是多比欧万幸还活着,但神要逼自己杀了他。 马尔科夫没再看迪亚波罗,而是玩起自己精致的打火机,大概是一直试探可怜的凡人,认为自己有点过于咄咄逼人了。 “他没有死,或许你强烈的愿望让他暂时活了下来,或许那块石头本身就会吸取灵魂……那种弱小的护身符,谁知道有什么歪门邪道。” 迪亚波罗瘫在了椅子上。 他已经被突如其来的事态,冲击到难以维持理性。 他确实想过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但没想过还能这样。 从以为多比欧死去那时起,迪那波罗就能感觉到,某种强硬的、庞大的现实正在冲击自己,不得不出面应对。 他垂着头僵硬不动地深思。 不能立刻下决定,不能被这家伙牵着鼻子走,要理性思考,找出可能的陷阱。 他为什么会找上门来,为什么是自己? 迪亚波罗双手下意识抠紧了胸口那块魔性的石头。 “……你说了这么多话,把条件放在我面前,根本没给我提问的机会,你到底为什么找上我?你想要钱吗?” 迪亚波罗在被压一头的不满中,试图摸索出对方的来意。 “我不要你的钱,迪亚波罗。” “你的买卖,在我眼里根本不够看,啊,不是说你做不了更大事业,而是因为金钱对我没有意义。哪怕比你富成千上百倍的凡人,在我眼里也没有意义,我通常不干涉人类的事务,也不要他们的物质,因为那些都太容易得到了。” “我只在意信仰,人的信仰很重要。”马尔科夫加重了语气,强调信仰二字。 “我要你当我的信徒,我忠实的部下,我要你‘信仰’我。” “而信仰……必须建立在觉悟之上,你能为信仰,杀了自己的伴生人格,我就承认你的觉悟,承认你是我的手下。” “不必这么犹豫,只要成了我的信徒,我一定给你很多好处。” 马尔科夫开始诱导他。 “那个小孩……你的副人格,他对你也没什么帮助不是吗?毕竟他只会惹麻烦,凡事都依赖你指点,最多帮你挡住调查,你大可扔了他,痛痛就过去了。” “成功是需要牺牲的。”神低声暗示。 “只要你信仰我,你的双重人格,根本就不重要,没人会在意,也没人能利用这个秘密伤害你。” “你没有必要留着他。” 气氛凝滞,明明会场亮堂,迪亚波罗却犹如身在深海,被黑暗沉沉压住胸腔,无法呼吸。 阴谋论们依旧尽职尽责守护着这里,不让人靠近。 沉默持续了很久很久。 神耐心等待凡人的屈服。 迪亚波罗双手撑桌,长发垂下来遮住了脸。 但凑近的人就能看见,他已经愤怒在到细微颤抖。 “……然后我就要跪在你面前?”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然后我就要丢掉自己的尊严? 这并不是招募,这是狩猎。 同Di没有本质区别。 迪亚波罗几乎可以预料到,自己拒绝后,对方会构思出一场怎样的陷害。 而自己一时屈服后,又如何丧失主动权,沦为傀儡。 迪亚波罗想了很久,最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眼前的事态,哪怕撤退也已经不管用了。 连拒绝,并推门而出都不可能。 神把他按在谈判桌前,看似签协议,实则已经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若不跪着求饶,若不放弃尊严,就会得到被毁灭的命运。 神是残酷而自私的奴隶主。 “你在想什么,快点决定,你该不会以为自己有什么更好的方案吧?”马尔科夫对这份沉默不耐烦起来,连好言相劝都懒于奉上。 “要么服从我,要么就承受我的怒火。”神灵用逼人的气势低声恐吓。 “……除非我要死了。” 迪亚波罗抬起头来。 “哪怕我死了,我也不对你屈服。” “我跨过那么多困难……做过那么多努力……” “我才不信仰你,给你跪下,如果在此退缩……那我以前坚持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迪亚波罗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在咆哮。 迪亚波罗的记忆中浮现出一丝奇妙的熟悉感。 这是一场试炼。 他脑中的单词拼出了这句话。 我必须跨过试炼。 沦为奴隶,根本不可能保全自身。 迪亚波罗从不相信甜蜜的许诺,他只信绝对权力带来的安心。 屈服强者,还不如自己成为强者。 他绝对不能把自己的性命交到这帮人手里。 “所以你要拒绝?” 马尔科夫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可不是在参考你的意见,而是告诉你,你应该做什么!” “我警告你,你可别不识时务,我耐心有限,就算宰了你,再杀那个石头里半死不活的小孩,也轻而易举!” “我特意给你机会,让你自己处理他,你居然敢拒绝?!你不怕我当场杀了他给你看吗?” 马尔科夫站起身,脸上每一条皱纹都被惊讶和恼怒占据。 显然他没想过被拒绝的情况。 “这么有脾气,你的多比欧可就要痛苦死去了!我会像捏碎蚂蚁一样捏碎他的灵魂!你要是答应,他还能多活一阵子,你还能跟他再说说话。” 不过看他的样子,八成是说不出来。 这个灵魂,已经虚弱到连肉身都回不去了。 “即便这样你也要跟我作对?!”神无法理解这无意义的挣扎。 迪亚波罗是在坚持所谓“尊严”吗?因为被侮辱,就气到要拼上性命吗? “即便在此死去……” “即便在此死去……那也是多比欧的命运……” 低着头的迪亚波罗,终于吐出了几个极轻微,极锋利的字。 恶魔碧绿的瞳孔碎成几瓣,这魔性狠毒的样貌,处处是对神的不敬。 还有那张死不认输的嘴。 迪亚波罗把项链掏出,捏在手里端详着。 阿施塔特的遗物,她大概也想拯救多比欧的灵魂。 她又拉了自己一把。 这块石头里,装着他的牵绊。 马尔科夫看着迪亚波罗的一举一动,好似这个人类下一秒就会发起疯来。 “但多比欧死去的那一刻,想必我也离死不远了。”迪亚波罗颤声。 我们必然是同时出生,同时死去。 “多比欧是我的,他要怎么办,只能由我决定……用不着你这个家伙对我指手画脚!” “你想杀了我,再杀多比欧,那也行,我还会亲手干掉他,让他不再痛苦,我会把他作为我的弱点消除,我会捏碎这块石头,送他最后一程。” 迪亚波罗侧着身子,从斜方向靠近马尔科夫。 “但这意味着,我也要打一场赌命的战斗,我会用尽全力,跟你这个混蛋决一死战。” 什么都不会再管,什么都无所谓,哪怕朝着死路前进,哪怕面对无法战胜的敌人,迪亚波罗也要为了尊严拼尽全力。 哪怕身后是千万死者的墓碑。 “反正干掉了你,什么都会消失,我会胜利,我会带着多比欧的亡灵回归!” “我不会再隐藏,不会再避战,我要用我的一切来跟侮辱我的家伙对决!” 要么搏杀,获取一线生机,要么屈服,得到惨死的下场。 “这就是我与多比欧的命运!” 迪亚波罗激狂发作,全力咆哮出最后一句,瞬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朝着一旁想控制他的阴谋论们冲过去。 面部僵硬,形同人偶的特工们,立刻举枪打算反击,数十枚子弹朝着迪亚波罗飞去。 他几乎已经当自己是个死人了,马尔科夫这样想。 无聊,与神做对的凡人不会有好下场。 哪怕他连替身都没有。 “明明断一根手指就能解决的问题,你却要拼一条命来和我较量,我看你的脑子也不像我想的那么清醒。” 他打算命令阴谋论们把迪亚波罗的四肢射穿,让他无法行动。 接着他看到迪亚波罗轻松避过了所有子弹,快得根本看不见身体,打倒且抓住了一个手下。 这怎么可能?马尔科夫起身看着这一幕。 阴谋论们是他的属下,这群脱生于猜想的人偶,数量极多,即便是替身使者也无法轻易战胜。 迪亚波罗原本也认为自己不可能,但他有种预感,没准真的行。 当他极度愤怒时,跟之前逃离Di那时一样,他看见了短暂的未来,子弹飞来的轨迹。 他还没空去想这是由于情绪激动,还是绝境逼人爆发出巨大潜力,就已经打倒了好几个特工。 更奇怪的是,他得到了阿努比斯附身时的“感觉”。 当初的他,把那把附有替身的刀握在手中,就像得到了无数人的战斗经验,该怎么躲,该怎么攻击,全部都由自己的四肢实行,短时间里成为了灵巧无比的用刀高手。 但此时此刻,那种“身经百战”的感觉,比阿努比斯在手时强得多。 他能预测到阴谋论们的躲藏轨迹,知道他们的弱点,动作破绽,以及他们想怎样包抄自己,用子弹射穿自己的腿。 连绕到背后的也打不中他,而被他反手扣住,拧断了脖子。 不该是这样的,他并没有这么强。 内心的恐惧和惊怒,被一种近乎死寂的麻木掩盖。 是刚才太释放情感了吗?他变得很冷静,冷静到可怕,就像灵魂离身,看着一场舞台上的战斗表演。 随即躲过另外几个特工的夹击,翻身越过桌子,子弹从飞起的长发间掠过,一个都打不中。 他就像一个战斗了无数岁月的死灵。 迪亚波罗又开了几枪,换子弹的速度快到仅用毫秒就够,他击倒几个特工外形的人偶,轻巧踢开他们的尸体,长腿一蹬,跃上会桌。 一颗都没浪费,他就像知道会如何取胜一样。 马尔科夫惊讶而张大的嘴,在他眼里就跟放了慢动作一样。 “快来杀了他!”新闻在大喊。 神从自己的上衣外套里,掏出枪来,对准迪亚波罗。 扣动扳机,子弹顺着轨迹飞来。 这一次躲不过…… 迪亚波罗打算用胳膊吃下这一击。 但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 他的影子里突然伸出只手,银亮刀光袭过,把那颗子弹切成两半。 迪亚波罗被这反击冲的往前扑倒,跪在地上。 克劳斯从他影子里走了出来,就跟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悄无声息。 并带着满满杀意。 “……你的死期到了。”失踪许久,突然回归的幽灵对着马尔科夫说。 谁都没想到半路还能杀出个人。 被幽灵指着,刚才还嚣张跋扈的神,刹那间被惊恐席卷。 “你,呃不不不,你为什么没被……”马尔科夫惊诧到口齿不清。 “没被你派来的替身使者干掉?”克劳斯替他补充。 迪亚波罗能看出来,神在害怕这个幽灵。 幽灵能克制他,就跟当初克制火山之神一样,大概是一种天敌般的关系。 “不对!Di,他没让他的手下解决你!你怎么现在就出来了!他不是说好会把你送回那个世界去吗?!你遇到了什么?你应该与现实世界没有关联才对……你难道不是因为意外才出现在这里吗?” 马尔科夫的傲慢荡然无存,脸都扭成一团,把自己和Di合作的内幕透露得干干净净。 “替身使者……我真是低估他们了,居然有如此强大的存在,能随意操纵空间。” 克劳斯非常肯定瓦尼拉·艾斯的袭击。 “然而抱歉,我是为了履行一个承诺而来,所以哪怕你把我卷进亚空间磨成粉,我也会再度复苏。” “我是不会死的。” 克劳斯突然咧嘴笑了,黯淡的金色眼睛反射出马尔可夫的惊恐,那张平日里无表情的脸突然被一种压抑已久的狂热取代。 “你是逃不掉的。” ……原来……是仗着克劳斯不在,才敢这么对自己颐指气使? 迪亚波罗瞬间理解了眼前的境况。 太有趣了,太出乎他意料了! 这位神害怕自己的帮手? 克劳斯跟失踪时相比,手脚完好,除了少去一截袖子,就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哈哈哈,是误会,全是误会啊,我只是小小试探了一下迪亚波罗,没想对他做什么,我们可以好好谈,好好谈对吧?” 马尔科夫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刚才的凶狠渣都不剩。 “那要献上你的觉悟才行。”克劳斯吭声了,银亮的剑刃反射出新闻惊恐的脸。 “如果没有觉悟,怎么能相信你是真想谈判?”幽灵冰冷地重复。 幽灵突然暴起,如狂风中的旗帜飞舞,像一台绞肉机般把周围剩下的特工人偶吸进去,一个不留全部斩首。 等迪亚波罗的眼球跟上节奏时,那些人偶已经倒在地上抽搐,化为扭曲的阴影消失,全场只剩马尔科夫一个。 “来吧,下一个就是你。” 情报之神大概是不擅长斗殴的类型,他此刻惊恐地躲到了会议室演出板一角,比埃特纳当初坚持要跟克劳斯决斗的气势差远了。 “饶了我啊,我错了,我不该有侥幸心理!”马尔可夫惨嚎着。 克劳斯朝他逼近过去,一副不介意把他大卸八块十次的样子。 难道他要剁了马尔科夫?跟上次一样?!神虽然不会死,但被砍个七零八落也够受。 “等等,先别杀他!” 迪亚波罗在关键时刻大喊。 被逼到角落的马尔科夫和克劳斯回头看他,前者几乎流下感激的泪水。 “我要问清楚!你究竟为什么找我合作?!”迪亚波罗阴森发问。 “你有那么强的实力,那么多信徒,难道还差我一个不成?” 对,这是他早就质疑的问题。 马尔科夫完全不像缺信徒和钱的人,难道他只是单纯的虐待癖,才策划了这一场横跨数年,只为逼迫迪亚波罗加入的计划吗? “……我就是欣赏你啊!你有干大事的天分!有你在,我们神之一派,一定可以战胜那帮替身使者,我是想拉拢你作为我的助力啊!” 马尔科夫崩溃大喊,为了自己的肢体完整度飞速回答问题。 随后被克劳斯的刀抵住脖子,眼里更是散发出绝望与恐惧。 “我可以补偿我的不敬,迪亚波罗,我会给你很大的好处,我不要你杀多比欧了,我会补偿你,求求你不要计较刚才的不愉快,相信我你会需要我的!” “我们可以改变谈判方式,我不要你当我的手下了!我会把你当平等的合作伙伴!” 他怕得要死,在恶灵刀下噤若寒蝉。 所以这是一场,替身使者和神之间的大战? 迪亚波罗完全没想到这个层面。 但他看到克劳斯逼问的手停下了。 那家伙看了过来,像是在征询自己的意见。 ……他真的变了,要是以前,马尔科夫早就尸首分家。 “……我可以听听看你的理由。”迪亚波罗皱着眉。 “但你必须一字不落,把你隐瞒的事告诉我,并且不能对我不敬。” 魔弹 “数年前,大概是1976年,一批考古队在埃及发掘文物,原本以为这个国度只会挖出木乃伊,但他们非常幸运地挖出了几只古董箭。” “箭最初被送到盖尔·安德森博物馆委托修复,原本以为这只是普通文物,直到文物修复的工作人员被箭割伤。” “那个人昏迷,发高烧,在送去医院的路上神秘失踪了,接着第二天,箭都被盗走。” 迪亚波罗听着这耳熟的描述。 “所以那些箭是?” “没错,赋予人类替身之力的箭,就是你知道的那个,被它割伤,要么死,要么活下来变成强者。” 马尔科夫点头。 “那个人觉醒了替身,知道了强大力量的存在,于是他盗取箭为己所用。” “本来嘛,你是第一次了解替身,所以不知情,但替身使者这玩意儿历史上并不少见,有极个别精神力强悍的人类,可以自行觉醒替身。”马尔科夫对迪亚波罗说。 “但被‘外物’赋予力量,这可是非常罕见的,罕见到只有中世纪才能找到同样的记载,贵族用某个渠道得来的特殊材料造了那几支箭,并作为陪葬品埋入地下。” 迪亚波罗沉默了,他没想到那些古董箭,还有这样的来历。 虽然代价和风险很大,但能人工赋予力量…… “所以替身使者就这么出现了?”他提问。 “没错,大量出现,那个偷箭的工作人员不知经历了什么,丢了性命,箭还被抢走,并经历了分赃,买卖,以各种方式流通到全世界,制造出众多替身使者。”马尔科夫点头。 “这导致全球范围内犯罪率飞速提高,替身使者的能力普通人看不见,这简直是最佳作案工具。” “……所以这跟你们神有什么关系?”迪亚波罗怀疑地问。 “关系重大啊,替身使者太强了!他们的存在,冒犯了我们的威严!” “原本只有神才能掌握的力量,替身使者也能做到了,虽然不及神那么强,但他们在进化,万一有一天,骑到我们头上来该怎么办?” “比如那个波鲁那雷夫的镇魂曲!你知道那玩意儿有多强吗?如果你没有及时发现它的弱点,而是放任它进化,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马尔科夫激动得脸红脖子粗。 迪亚波罗语塞,居然是出于如此简单的理由,才同替身使者打起来,虽然他很能理解这种不想被冒犯的…… “但你为什么要跟Di合作?”一直维持威慑姿态的克劳斯发问。 “……因为我也想拉拢几个替身使者,Di是迄今为止我知道最强的替身使者,他的替身‘世界’能让时间停止,还有一大帮手下,我想他大概会站在我这边吧,只要他不去管他的那个什么天堂计划……” 马尔科夫若无其事说出了特别无聊的真相。 “谁知道他特别高傲,根本不想配合我,说什么他才是神,啧,我还告诉他怎么把你的保镖干掉绑架你。” 原来这就是瓦尼拉·艾斯偷袭成功的真相…… “……你帮他绑架我?”迪亚波罗完全无法理解这个神的脑回路。 “你不是说想拉我入伙吗?居然帮Di绑架我?” “……我想把你绑了,你会屈服,Di对你也很感兴趣,以为你是个强大的替身使者,或者替身使者好苗子。”马尔科夫解释。 结果迪亚波罗都不是,箭对他压根没用。 “Di办事全凭自己心情,其实在下手之前,我们就已经撕破脸了,我以为他不会再对你动手,但他居然立刻找到机会绑架了你,先申明我没让他这么干啊!” 马尔科夫振振有词。 “就连他因为你没有替身,对你不耐烦,还想玩死你的事,也全在我预料之外……” 把人跟喜怒无常的狮子关一个笼子里,还说狮子吃人是预料外? 迪亚波罗的脸黑了。 “别这么瞪我啊,我已经做出最大努力补救了,包括帮Di的宿敌乔斯达一行人快速抵达开罗,好跟来找莱塔的你碰面,谁知道你还是被绑走,于是我又引导波鲁那雷夫去救你。” “我给他们提供来开罗的便捷通道,制造流言让本地人保护他们,不被Di的手下偷袭,给Di的人制造假信息,这个过程里,不知费了多少劲,才让乔瑟夫一行人顺利抵达。” 难怪Di拿自己当人质要胁马尔科夫……虽然是不太管用的人质,最后还不耐烦,想亲手撕票。 原来自己这几日的奔波和受折磨,全是这两个家伙协商失败,翻脸内斗导致的。 迪亚波罗的脸都要扭曲了。 “居然就因为这种事……” 意大利青年捏紧了拳头。 “你这混蛋,就因为这种事,你让多比欧背叛了我?” 迪亚波罗再次陷入强烈不满。 如果没有遇到Di,不,哪怕没有遇到马尔科夫的试探和圈套,他此刻仍然舒舒服服窝在那不勒斯办公,不必来埃及这个是非之地。 “你难道要说,多比欧背叛我也是必然吗?你只是提前让这事发生了?!就像让我逃离撒丁岛一样?!” 迪亚波罗想杀了他,立刻就要杀了他,杀不了也要把他大卸八块,他一向秉持杀戮但不折磨,如非必要就不杀的态度,但这一次他想打破原则,让克劳斯把这混蛋砍成块,或者让幽灵用上他的拷问手段。 在几乎切进脖子的威胁中,马尔科夫绝望地交出了最后筹码。 “我错了!我错了!我会补偿你!你一定要听我解释,别对我下手,我可以给你提供完美的‘假身份’!我可以帮你洗脱罪行!” 某个关键词触动了迪亚波罗的神经,触动了深深想要掩埋过去,低调行事的那根神经。 “你说什么?完美的‘假身份’?”迪亚波罗迟疑了。 马尔科夫深吸一口气,给迪亚波罗解释。 “你听过魔弹论吗?” “那是一个过时的新闻理论,又叫皮下注射论,将社交媒介当作绝对强大的存在,而公众没有自主意识,无法反抗,给他们注射什么新闻,就收到什么反应。” “说白了,就是给什么信什么,虽然这个理论已经被驳斥,但我作为新闻舆论之神的权力,可以真正形成魔弹。” “我说什么,人就信什么。” “没错,我就是把魔弹打到人的脑子里,让撒丁岛所有人,相信火中死去的是你迪亚波罗,伊万昂尼斯是被你所害。” “所以我允诺给你完美假身份,在我的庇护之下,你身为撒丁岛迪亚波罗的真容,真名,都会被隐藏起来,只有达成三个条件,才能破除魔弹。” 马尔科夫竖起三根手指。 “第一,对方不能通过任何传播媒介认识你,报纸,影像资料,图画,照片,别人的描述,或者暗号传递。” “第二,对方必须知道你的真名,并且绝对相信这是你的名字,而不是同名同姓,或者代号。” “第三,对方必须在满足上述两个条件的前提下,见到你本人。” “满足这三点,舆论才宣告破除,魔弹才会失效,你的真容才会暴露,在此之前,人们都不会相信,你是迪亚波罗,或者迪亚波罗是你。” “哪怕你真的叫迪亚波罗,魔弹也会让人认为是同名同姓,他们无法把你的脸和名字对应起来。人的脑子里总会有‘这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但一定都是巧合。’这种想法。 除非你面对面亲口对人说‘我就是迪亚波罗’。” “你将光明正大,又不为人知地活在世上。” “已经认识你的人,会认为你‘无害’、‘不值得调查’,而放弃探寻你的过去。” “公众不了解真相。” 新闻之神一口气说完,并观察迪亚波罗的表情。 果然,他拒绝不了这个。 新闻之神胜券在握的眼中,是迪亚波罗掩盖内心极端情绪的脸。 这就是神灵的力量?这种违背规则的力量是可能存在的吗? 这意味着,自己连名字都不需要隐藏? 所有人的认知都会被魔弹欺骗?迪亚波罗思绪如飞,连刚受的气都忘得一干二净。 马尔科夫捡起FBI人偶们留下的一张美元,指着上面的图形。 “这世界分层,最下层是你们的日常生活,新闻出版物,口耳相传的消息,我可以随意操控。” 马尔可夫指了指美元上那个尖顶漂浮的金字塔,绿色纸张透出印花。 “我可以绝对保证你在“公共场合”跟“国家”这两个领域中安然无恙,信息不泄漏。” 托生于人类信仰的现代之神,对拿捏驾驭人类最是得心应手。 甚至分不清是谁在操控谁。 “你为什么不直接帮我脱罪?!”迪亚波罗异常惊讶。 “你既然有这么大的权力,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所有人,我是无辜的,我并没有杀伊万·昂尼斯?” “因为已经放出的舆论,就无法消除了……人们已经相信过一次你是罪人,而且相信你已经死了,所以我无法改变这个结局。” 马尔科夫抓紧解释。 迪亚波罗盯着这个陷害自己的罪魁祸首。 “但是你还有未来!你只要舍弃撒丁岛那十几年岁月,我会为你创造一个清白合法,没有任何问题的身份,保证没有任何人可以透过你的过去找上你的麻烦!” 马尔科夫极力表示愿意帮助挽回迪亚波罗的名声。 “你将一改过去的困境,彻底重回光明世界,只不过是以另一个‘迪亚波罗’的身份,这就是我对你做的补偿!” 迪亚波罗退后几步。 这就是他要的结果。 迄今为止,兜兜转转几年,在夹缝中求生,频频遭遇危险,所求的不过是一处安心居住的地方罢了。 虽然现在要舍弃撒丁岛那19年的经历…… 但也总算换得了一个未来。 “我同意。”良久之后,迪亚波罗终于开口。 “克劳斯,把他放了吧。” 幽灵迟疑了几秒,还是听迪亚波罗的话收回了剑。 “但是等等,还有一件事。”正打算离开的迪亚波罗又转回了头。 “我要你和多比欧分开。” 新闻之神指指迪亚波罗胸口的石头。 “我不再要求你杀他,但我只补偿你,他绝不能插在其中,我不会把他和你视为同一个人,也不对他提供保护。” 这是为什么?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多比欧不就是个小孩吗?有什么关系?” 迪亚波罗又被这大喜前的意外狠绊一脚,几乎瞬间把脸垮下去。 马尔科夫看着迪亚波罗,眼珠飞快转动。 “对,没错,就因为他是小孩,我只是补偿你迪亚波罗而已,这份补偿里,不可以多出一个平白无故的受益者,我知道你想让他继续做你的第二人格,但我不接受。” “只要他还和你是一体,我就废除对你的情报保护。”新闻之神非常严肃。 迪亚波罗完全难以理解这种思路。 “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要求?” “很简单,为了保护秘密。” “多比欧是你身上的变数,他现在已经生出了连你都不了解的独立意识,这很不妙。” “我是情报之神,我非常清楚变数所带来的风险,任何时候,我都必须确保环境的绝对安全,说句实话吧,假如我有替身,我连自己的替身都不会信任!” “所以,我先明确这场交易的内容,我,新闻与情报之神,只帮助掩盖你迪亚波罗的过去,维内嘉·多比欧不在此范围内,如果他依旧与你一体,那么交易作废。” 面对马尔科夫的倔强,克劳斯的刀又捏紧了。 “看来你是很想再吃点苦头。” 幽灵嘶嘶地说,逼近马尔科夫一点,后者就颤抖一下,但死咬着嘴不松口。 听了这番话,迪亚波罗想起了另一件事。 他在想多比欧的“愿望”,多比欧想离开他。 对,多比欧已经如此明确地提了要求,哪怕顶着一具借来的身躯,也想离开他。 几度欢喜几度愁的迪亚波罗也不得不承认,继续维持双生灵魂的状态,仅仅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多比欧先不要他的,而且硬要回归原本的状态也没有意义了。 哪怕他内心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带着微微恼怒的复杂感觉。 “你说的太难了,我做不到,多比欧在这个石头里,你让我和他分开,他能去哪里?” 许久之后,迪亚波罗毫无表情地问马尔科夫。 “这我不管。”马尔科夫死咬底线不放。 ……这不是跟之前的困境一样吗?迪亚波罗想通矛盾点,立刻又不满起来。 多比欧无法单独现身。 “给他找一具身体吧。”一旁听了半天的克劳斯终于开口。 谈判中的两人转头看过去。 “他只要拥有一具独立的身体就行了。随便找一具,尸体,或者动物,或者什么的。”幽灵大概已经耗尽了耐心。 “从此和你彻底分成两个人。”暗金色瞳孔审视着迪亚波罗。 这竟然是出乎意料的最佳解决办法。 这是可行的,多比欧可以活下来,只是不再跟自己一体,比起离开即死的命运,实在好了太多。 自己也能接受马尔科夫的条件,顺利获取假的“过去”。 但这是一条迪亚波罗从未走过的路。 他有种微微的恐惧,他能感觉到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没有多比欧的自己…… 你不能落入命运的陷阱。 一条轻松却通向深渊的路,一条荆棘重重却死而后生的路,你总有一天要做出选择。 某句昔日的话语在自己耳边回响。 “……我,同意。” 迪亚波罗万千个不情愿,跟掐着他脖子似的吐出最后一个字,终于放松。 “我给他找一具肉身。” 马尔科夫终于露出了正常的笑容,看来他对迪亚波罗同意的结果相当满意,也可能是不必被一旁的恶灵威胁,满脸洋溢着逃生成功的喜悦。 “身体要怎么找?被外来灵魂附着会不会有伤害?会像移植器官一样排异吗?”迪亚波罗问起细节。 “有一具现成的肉身,非常强大,留有非同寻常的生命力,而且没有灵魂,应该会轻松接纳他。” 克劳斯说起迪亚波罗很熟悉的某样东西。 “难道……”迪亚波罗也逐渐想起他提到的东西。 “埃特纳的蛋?” 幽灵点头。 居然还能这样?! “等等,它,那不是神的肉身吗?” “神的肉身也是肉身,比你们人类强多了,有什么不可以?只是个躯壳罢了。”克劳斯惊讶迪亚波罗的排斥。 “不是这个问题,埃特纳不是龙吗?”迪亚波罗紧抓重点。 多比欧会就此变成四足爬行动物吗?! “我知道你们说什么了……你们要把之前烧掉巴勒莫帮派总部那个怪物的遗骸给多比欧用?” 马尔科夫敏锐察觉,露出听到有趣消息的奸诈表情。 “不会有事的,兽神的肉身只是图腾,它们可以根据灵魂的种类自由变化,只要你每天陪它睡觉,给它洗澡剪指甲唱摇篮曲,它一定会回报这份关爱,变回人类外形的!” 新闻之神大笑着提供建议。 迪亚波罗表面平静,内心无语地发现,连自己都没法反驳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回归平静 迪亚波罗来埃及的目的达到了,找出恐吓信来源,还有意外收获。 比如敲定一份“保密”合同。 比如认识了一大帮替身使者。 比如得知自己其实也能用一定限度的神奇力量。 他问克劳斯,是什么时候回现实世界的。 “从你的灵魂交换结束起。” 幽灵想了想,回答他。 “我潜伏在你的影子里,想看看是谁在背后捣鬼。” 克劳斯解释。 “不过我没来得及阻止那个小孩和吸血鬼同归于尽。” 他也会……遗憾吗?迪亚波罗怀疑地想。 幽灵被卷进异空间,常人的话早已灰飞烟灭,这家伙却还好好站在这里。 迪亚波罗直觉他肯定隐瞒了很多细节,但克劳斯又不像是在乎痛苦的人。 他看上去毫无牵挂。 一旁顶着脖子上半道血痕,西装都凌乱了的马尔科夫打算派车,把迪亚波罗悄无声息送回自己的酒店。 他一个响指,门外进来了更多“阴谋论”。 “我的口,我的眼,我的探子们。”新闻之神解释。 但新出来的这批特工明显状态不好,个个憔悴且东倒西歪。 迪亚波罗猜想,克劳斯攻击马尔科夫,也会对他的本体造成伤害。 这个幽灵就是瞄准了弱点打。 迪亚波罗要去拿那个龙蛋。 在来埃及之前多比欧哭着喊着要带上的东西,迪亚波罗为此给他包的严严实实,当易碎品托运。 航空公司还问他那是不是个鸸鹋蛋。 ……谁见过那么大那么尖的鸸鹋蛋,说恐龙蛋都更可信。 他解释这是恐龙化石,要送去捐赠给博物馆。 “克劳斯……我……要谢谢你,你干得很好,刚才居然藏在我影子里,把那几个家伙都干掉,你知道攻击那些人偶,也能伤害马尔科夫对吗?” 迪亚波罗紧贴着跟他一起上车的幽灵坐下,僵硬地表达着他的谢意。 其实他想夸得更具体,但无奈克劳斯动作太快,他看不清。 以及在局势不明的情况下,他不想远离幽灵半步。 Di还没死呢。 克劳斯实在非常可靠,虽然话不多,但每次都能在关键时刻救下他,也没有透露他秘密的坏毛病。 迪亚波罗简直要夸奖自己运气好,居然用一枚硬币换来了这个厉害家伙的帮助。 “你一直这么喜欢夸人吗?” 坐在迪亚波罗右边的马尔科夫开口提问。 这家伙什么时候和他那么亲近了,一副关系很好的样子。 迪亚波罗对他之前恶意满满的样子心有余悸,告诉自己不能因为他看起来无害而放松警惕。 “你上车干什么?”迪亚波罗问。 “别这么不客气,我跟你一起去逛逛开罗市区,告诉你一些风景名胜如何?” 新闻之神脸皮颇厚,无缝转换成了“合作伙伴”的样子。 “忘了告诉你,那个法国人正满大街找你。” “波鲁那雷夫?” “对,昨晚你们和瓦尼拉艾斯战斗时,Di也和乔瑟夫一行人碰了面,你那个叫巴力的手下,帮了乔瑟夫他们不少,Di没能杀掉他们任何一个人,在天亮时就撤退了。” ……迪亚波罗果然搞不懂Di想什么。 马尔科夫又想抽烟,但碍于迪亚波罗坐太近而放弃。 “谁知道呢,Di的想法我也猜不透,他有自己的远大目标,跟我这样只想守城的神太不一样了。”马尔科夫耸肩。 “波鲁那雷夫还集结那几个替身使者来找你,他很担心你。” “为什么他会担心我?” 马尔科夫用一种“果然如此”的眼神看了迪亚波罗一眼。 “我们只相处了短短几个小时,他现阶段也有任务在身,我记得乔瑟夫一行人,不是一定要打倒Di,拯救空条承太郎的母亲吗?” 迪亚波罗完全不能理解,在这紧要关头,波鲁那雷夫拉人来救自己的意义,这不明摆着浪费时间吗? “……那是因为,他认为你危在旦夕,认为你被我恐吓了,他要来确保你的安全,你也应该学学信赖别人的好意了。”马尔科夫给他解释。 迪亚波罗沉默。 原来是出于好意…… 看来波鲁那雷夫不仅好骗,还很善良。 “现在!你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了,你已经洗脱了来自撒丁岛的罪行,也知道了逼迫你的真相,还有什么必要遮遮掩掩过日子?” 罪魁祸首,才刚刚逼完迪亚波罗的马尔科夫假装无事发生。 “你自由了,迪亚波罗。” 车子驶过萨拉赫丁艾尤步布城堡,一路朝着新开罗的方向前去,地中海以南的热风被车内空调阻隔在外。 迪亚波罗看着路面交通标识,恍如隔世。 魔弹发射出去后,他就拥有了另一个清白之身,这个身份没有杀死伊万昂尼斯,没有罪犯母亲,没有惹下任何祸事,也没有双重人格。 他不再有罪孽。 没有必要再保守秘密或隐藏身份了。 他甚至获得了神的承诺,可以为他提供最周全的信息保护。 他短短时间内得到了这么多。 他甚至想一边经营这个小公司,一边考虑将来的人生。 反正金钱是为“意外”服务的,现在可没有意外了。 他想在阿玛尔菲海岸有一栋涂成红色的小房子,可以直接看到第勒尼安海,然后他可以当个渔夫……做买卖也行,只要正常退休。 这是他十几岁时幻想的生活,不奢望自己的出身可以毫无阻碍融入社会,但求社会不要来找自己麻烦。 这是糟糕的时代,漆黑的世界,没人能不被染脏,唯有闭上眼睛过日子,期盼一点光明。 而现在,一下置身事外,重获如此平静还真有点不习惯。 “……我有个问题,你知道当初……跟我交往的那个女人,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迪亚波罗眼睛望着窗外,突然低声艰难地向马尔科夫问起这个问题。 他逃避了很久,认为自己要终身在东躲西藏中度日后,就把这件事封进心里,不再提起,等待时间冲淡一切。 “你肯定知道吧?” 迪亚波罗又问了一次,用确定的语气,对着马尔科夫说。 马尔科夫当然会知道,他什么都知道。早在他踏上撒丁岛前,就知道了迪亚波罗从小到大的全部经历,阴谋论探子们连迪亚波罗的中学毕业照都找了出来。 如果一切尘埃落定,没有源源不断的敌人,迪亚波罗还能重新和多纳泰拉开启一段生活吗? “抱歉……她已经结婚了。” 马尔科夫片刻后回答。 “你离开后,她跟撒丁岛的人一样,都以为你死了,于是在半年前认识了一个新的男人。” 车厢里很安静,谁都没去打破沉默。 隔了半晌,迪亚波罗才淡淡地“哦”了一声。 就跟没提过这事一样。 “走吧,去见波鲁那雷夫吧……”他又说了一句。 他们的车开过一段路时,发现一辆横在地上的压路机,怎么看怎么像是被扔出去的。 而前方那激烈的打斗现场……毫无疑问是Di和乔瑟夫一行人战斗过了。 迪亚波罗从车上下来时,被浑身伤痕的波鲁那雷夫眼尖发现。 “迪……伊拉利奥!”波鲁那雷夫大喊。 他没有喊自己的真名,迪亚波罗很是意外。 法国人冲上来对他左看右看,差点来个猛烈的熊抱。 “你没事!等等,那家伙没对你做什么吧?!” 波鲁那雷夫警惕地看着马尔科夫。 “喂喂,我可没有对他不利,我只是请他去喝了杯茶而已。”马尔科夫双手一抬,若无其事下车。 “波鲁那雷夫……谢谢你之前的保护……我……”迪亚波罗费劲地抽出被波鲁那雷夫抓住的手。 他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说多比欧的情况,毕竟波鲁那雷夫才大哭一场。 但法国剑客拍了拍他的肩,用一种“我都懂”的自信表情看着他。 “你放心,我不会把你的秘密告诉别人。”波鲁那雷夫竖起拇指,笑出一口白牙。 “只不过你这个家伙还真是压抑啊!要知道我平时不说教别人,你这样隐藏自己真的有必要吗?” 迪亚波罗困惑地发现,在这个人面前,自己老有种被盯着看的刺痛感, 怎么那么让人不爽。 巴力也一头血的出现,全身是擦伤碰伤,他倒是没有一上来就拥抱迪亚波罗,而是用充满敌视的眼神盯着马尔科夫。 迪亚波罗想起,按照谱系划分,他俩属于竞争关系,对彼此不会有好态度。 “喂,老板啊,你怎么才失踪几天,就又沾染上大麻烦了?” 邪神嘴上说着迪亚波罗,眼神却直指新闻之神。 迪亚波罗赶快走到他俩中间。 “呃,没什么,马尔科夫是我的合作者,我们没有战斗的必要。” 巴力不情不愿哼了一声,退到旁边。 另一旁是憔悴万分,近乎崩溃的乔瑟夫乔斯达。 “我的女儿啊,荷莉,你要怎么办才好!Di那家伙居然跑了!” 乔瑟夫几乎要哭出来。 一旁的空条承太郎显然也非常烦躁,虽然动作不大,但从他背后怒气满满的紫色长发替身可以看出,他也没辙了。 “承太郎和Di打到一半,那个吸血鬼突然说下次再见,直接逃走了。” 花京院典明给迪亚波罗等人解释现状。 也难怪……Di那喜怒无常的性格,不知道又冒出了什么想法。 迪亚波罗看看马尔科夫,后者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吸血鬼会去哪里。 情况很麻烦。 不打倒Di,承太郎的母亲就会死,这连迪亚波罗也知道。 阿布德尔显然是耗尽了力气,躺在路边行动困难,旁边还趴着那条会操纵沙子的狗,累得不停喘气。 Di确实强得可怕,把这群人逼到了这个地步。 比起迪亚波罗的劫后余生,远征军的数人个个垂头丧气。 “有一个办法……可以救空条夫人。” 迪亚波罗突然开口。 这句话在呼啸而来的警车声里也格外清晰,几双眼睛瞬时盯着他,阿布德尔都从地上撑了起来。 “什么?你说能救荷莉?!”乔瑟夫一下跳起来。 “你知道Di在哪里吗?!快说啊?!不过等等,你是谁?!” “不用管我是谁……我是从波鲁那雷夫那里听说空条夫人病症的,她目前正被疾病缠身,没错吧?” “我知道一种药,可以治疗一切病症,达到近乎起死回生的效果……” 乔瑟夫乔斯达眼睛越瞪越大。 “难道你是说,前几年在市面上突然出现的那个,被被称为‘神之血’的东西?那个不是已经销声匿迹了吗?” 迪亚波罗摇摇头。 “我还有一瓶。” 他以防万一,没有全部卖掉,而是保存起来的埃特纳之血。 没想到今天居然派上了用场。 “可以给你们。” 问题出乎意料被解决,迪亚波罗出于谨慎考虑,带在身边的龙血,被SPW安排国际特快,送往日本给空条荷莉。 过程中乔斯达一行人看迪亚波罗的眼神犹如圣人降临。 波鲁那雷夫激动地想把迪亚波罗摁进自己的胳膊里,被后者婉拒接近。 反正迪亚波罗自己也用不上那么厉害的东西,他只是把埃特纳的蛋拿了回来。 闪着蓝光的石头放在蛋的旁边,迪亚波罗低头左看右看,要怎么把他的灵魂送过去? “多比欧?你知道怎么过去吗?” 石头一闪,像听懂了他的诉求那样发生了什么。 迪亚波罗走过去,用手摸了摸暖烘烘的蛋。 学着多比欧那样,把耳朵凑上去听,用脸贴着这个钙质物体。 ……什么也听不见。 但它是活着的。 “他过去了。”克劳斯看着这一幕,回答了迪亚波罗的疑问。 “他和埃特纳产生了融合……没有阻碍。” 迪亚波罗这才放心,确保了多比欧的灵魂不会落入无□□死去的结局。 他看着这场奇妙的灵魂交换很久,突然问了一句。 “他会记得我吗?” 毕竟这看上去不像灵魂融入一个器皿那么简单。 然而记得或者记不得迪亚波罗有意义吗?多比欧获得了重新出生的机会,他“为迪亚波罗而存在”的意义已经消失。 新的意义又在哪里? “……不知道。” 克劳斯很诚实地回答迪亚波罗。 “嗯,我也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啊,或许他会吸收一些埃特纳的特性?” 巴力摸着下巴,苦苦思考是否有人类灵魂在神躯体里生活的先例。 “……他可能继承一小部分埃特纳的神格,也可能彻底变成普通的肉身,只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会变成真正的小孩子,肯定不能替你工作。”巴力提醒迪亚波罗。 迪亚波罗把石头戴回脖子上,摸着手里的怪异生命,垂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算了,就这么让他长大吧,多比欧他……当个小孩长大也不错。” “说起来,刚才没来得及问,我发现自己可以短暂预知未来……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迪亚波罗的注意力转移给了巴力,不再讨论多比欧。 “是因为之前,你们借我的灵魂逃出监狱,对我产生了什么影响吗?” 迪亚波罗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答案。 如果是,那对他也有些好处,虽然能力极不稳定,但有总比没有强。 巴力摸摸头,他显然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难道我真成了你的替身?”邪神很惊讶。 “居然还能这样吗?我的能力并没有变化啊。” 迪亚波罗坐在椅子边思考,替身是精神力,神也是精神力,这些凝聚成实体的精神力,可以改变客观世界…… 既然神能自由活动,那他们岂不是相当于落单的无主替身? 所以迪亚波罗借到了他们的力量,化为己用,在与神产生关联时,他达成了某种“条件”。 那些觉醒的替身使者,也是达成“条件”后,才得到了力量。 一定是这样。 思来想去,总结出的规律也只有这几条,迪亚波罗姑且把这事放在了一边。 他收拾收拾,打发两个保镖兼队友回房间。 自己打算拿电脑出来办公。 回意大利后,得想个办法还洛伦佐帮忙的人情费。 然后彻底和他切割,离的越远越好,永远不靠近黑手党。 虽然很对不起他的帮助,但为了长久考虑,以及自身安全,和黑手党打交道是迪亚波罗最不情愿的事。 出于过去结仇的经历,他清楚知道这个群体纠缠不休,两面三刀的行事风格,以仇报仇,一旦沾上就甩不掉,只能成为肮脏大染缸里无止境斗争的蝎子,相互竖起毒尾,既有杀死对方的能力,也随时会被对方杀死。 如果不是逼不得已,谁会牺牲自己的平稳生活靠近他们?电影终归是电影,现实中众多饱受折磨的人,都对黑手党避之不及。 远离危险,远离罪恶,远离过去。 这样慢慢洗去生活里不确定的部分,他就又可以去海上钓鱼了。 那张牙舞爪追来的“过去”,终于安静下来,不再露出让他紧张的獠牙。 迪亚波罗从未如此明确感受到幸福。 突然门被敲响,他打开一看,是客房服务员。 “我没订客房服务……”迪亚波罗费解。 对方沉默而僵硬地塞给他一张便签,随后转头离去。 迪亚波罗摊开纸条一看。 “来807号房,有急事,关于你的秘密。 PS:绝不可告诉任何人。” 死亡弥漫 纸条是马尔科夫塞过来的,他不是说要处理公事,已经离开了吗? 迪亚波罗内心浮起不安。 但他还是观察了走廊,确认没人后去往807号房。 马尔科夫等在房内,衣着整齐,一脸严肃,一见他就蹑手蹑脚让他快进来,并把门带上。 他旁边也没有那些人偶似的探子。 “快快!快坐下,这件事你绝不能对外说。” 新闻之神之前从未有过这种举动,警惕的好似某个间谍秘密现场。 “我找不到别的机会,所以不得不在这里把你约出来,听好,迪亚波罗,你要大事不妙了。” 他语气急促,东张西望,仿佛下定了决心才开口。 他眼里的迪亚波罗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是从刚才的平静中被提溜出来,很不适应。 “什么……大事?你又隐瞒我什么了?” “不,不能这么说,是我们要大事不妙了。”马尔科夫一拍头。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找你合作是欣赏你,想让你加入神灵一派吗?”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这话不是你自己说的吗?”迪亚波罗十分费解。 “你真信了啊?!好吧,我承认你确实很有潜能,但我怎么可能因为一个人,费这么大劲,把你从意大利钓到埃及?你不会真以为这是在考验你能否做我的盟友吧?” 迪亚波罗恍然发现诸多不对劲,是之前他察觉到的细节,但没有更多情报支撑。 马尔科夫权势滔天,不在乎金钱,虽然口口声声说要同替身使者决裂,但实际上,他并不介意利用替身使者的力量,他甚至联系了Di。 他并没有如自己说的那样敌视替身使者。 “我不停绕圈给你传达隐晦信息,让你自己发现了跑来埃及,虽说也有点试探你能力的意思,但归根结底是为了保密。” 马尔科夫这才交代发出恐吓信的意图。 “保密……你要保什么密?你是不想被敌人知道你在拉拢我吗?”迪亚波罗第一反应只能想到这个。 “你不想被替身使者知道我和你的关系?” “替身使者算什么啊。”马尔科夫嗤之以鼻。 “我没有那么气量狭小,替身使者终归不过是人,和我的利益没有冲突,是别的东西,让我不得不用保密的方式联系上你。” 马尔科夫终于说到了最关键的事。 确实,如果以“缺人手才拉拢迪亚波罗”作为马尔科夫一系列行为的动机,那也太苍白无力。 谁会为了招揽一个没有家底背景,还出身不光彩的底层人,特意跑到南意大利乡下,安排一场围猎逼人逃跑,并一直关注对方,设计把对方约到遥远的外国秘密谈判? 如果不是马尔科夫有看到未来的眼睛,知道迪亚波罗将会是世界首富,而他想当天使投资人,就是他对迪亚波罗有什么“非他不可”的执念。 无论哪一个动机都无比离谱,踩着迪亚波罗的理智跳舞。 这根本不合理。 不合理就意味着“不是真相”。 “迪亚波罗,接下来我要说一个秘密,听起来很难以置信,但这才是我联系你的真实理由,我就是为了这个才利用了Di,引你到埃及,并且设计你与我的单独会面。” 马尔科夫叹了口气,扶着额头,像是想起什么麻烦。 “我们都要死了。”神摊开手。 “是的,我们全都要死了。” 马尔科夫瞪着眼睛,继续说着匪夷所思的话。 迪亚波罗怀疑地看他。 会死……这不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 “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一定在想人固有一死对吧?但那是对你而言。” “你在那不勒斯时一起相处的那三个家伙,有没有对你说‘神不会死’这句话?” “……好像,说过?” 迪亚波罗费了好半天劲,才勉强回忆起细节。 对,摩洛说过“神才不会死”,但迪亚波罗分不清那是不是他在嘴硬,因为阿施塔特曾经清楚地表达自己害怕死亡。 他们三个后来被替身使者所杀后,就不再展露奇迹,跟人没什么区别。 “难道……你们也会有寿命终结?” 迪亚波罗试着问。 “……没错,这就是问题关键……我们本来是不会死的,哪怕再衰弱,也能“存在”,根本就没有‘生与死’的概念才对!” 马尔科夫急得在房间里绕起圈,把手背在身后演讲,又不得不压低声音。 “……我们的‘圈子’里产生了异象,对,差不多在这数十年,我认识的一些老面孔消失了……再也没出现过。” “我的情报网遍及全世界,比所有人都更早察觉到异常,我进行了调查,确认这不是谋杀或者内斗,也不是失踪者想藏起来玩恶作剧。” “他们确实毫无任何预兆地消失,人类明明还记得他们才对啊……这在以往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然后就出现了大量的替身使者,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相关性,但这二者确实一个增多,一个减少。”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原本永远不会发生的事发生了,不会降临的恐惧降临了……” 马尔科夫的脸上全是烦躁,他已经深陷这种慌乱与恐惧许多年。 迪亚波罗其实不太能理解这种恐惧,毕竟人一生下来就被告知会有寿命终结的一天。 人类已经习惯了,所以才在死亡面前拼命挣扎。 但看马尔科夫的表情…… “马尔科夫,冷静,你没想过,是你们寿命特别长吗?你们只是……活得久,但终归会死?”迪亚波罗试图解释。 “不不,你不是我们,你不能理解,那根本不是衰老死亡,不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你或许以为这同人类生老病死一样,但‘没有得病’跟‘不可能得病’是两码事。” “我询问了一些‘朋友’,问他们是否感到了不祥之兆,你猜怎么着?不止我一个有这种感觉。” “他们起初还不信我,认为只是我的错觉……但谁能用幻觉糊弄我?!” “即便只有我一个出现了幻觉,我的探子们也能从环境信息里找出真相,什么流言蜚语都骗不到我,所以我才格外确信。” “这不是错觉,是异象……是一种缓慢流动发生的……对,诅咒!” 马尔科夫一边思考,一边断断续续地分析。 “用诅咒来形容才更恰当。” “这诅咒会带来死,连本不应死的东西也会死,一切都会被蒙上死亡的阴影,而且诅咒强大无比,它想把我们赶尽杀绝啊……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可不是在神经过敏!” 马尔科夫使劲冲空气挥了两下胳膊,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撑在案桌,额头冒出了冷汗。 开罗的夜晚也很干燥炙热,而马尔科夫只开了房间一半灯,并把空调冷气加满。 他住着高级套房,里面用一台唱片机播放着某种欢快又嘶哑的音乐。 迪亚波罗想起来,巴力看过的一部电影里也有这段音乐。 是库布里克的《闪灵》。 酒店金色大堂播放的老爵士乐,Midnight,the Stars and yu…… 有时代感的音乐声,总是传达出些许恐怖。 男主人公逐渐发疯,变成丧失自我的杀人魔,被密闭酒店里未知又充满恶意的东西所侵袭。 他并不是“突然成为了怪物”,而是“自己逐渐长成了怪物”。 毫无感受,毫无预兆,平静温馨的生活表象下,是不可触及的黑暗。 巴力曾说这是个好电影,而自己没看完。 结局……是什么呢? 人是不可以太追根溯源的,宗教也好,考古也好,最好的生活方式是装不知情。 毕竟如果知道自己的“生命之根”浸泡在黑暗中,纸一样薄而脆弱的表象世界就会苍白无力。 “过去”是最大的试炼,对任何人都是。 “……那是死亡,绝对的死亡,是呼吸停止,意识消失,因果断绝。” 马尔科夫来回踱步,自顾自说着分析。 迪亚波罗没看他,站起来揭开窗帘一角,开罗灯火通明的市区,以及头顶没有星星的漆黑深空,随即被马尔科夫慌忙地阻止开窗。 “不要让外面的光透过来!有间谍怎么办?!”情报之神非常警惕。 “我不断调查,不断寻找蛛丝马迹,近年的神秘谋杀案、□□仪式、新生替身使者、避世而居的超自然生物、甚至最新科研成果。” “我用最高层情报网,在全世界寻找到数百个‘可能’的疑点,一一排查,想找出诅咒的来源。” 马尔科夫又坐下,絮絮讲述他近年来的调查经历。 “我必须弄清这世界发生了什么‘决定性’的异常,然而……” 迪亚波罗已经无意识用手臂虚抱着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埃及白天黑夜温差太大。 “……那你,查到了吗?” 迪亚波罗非常希望马尔科夫查到了,因为他的直觉正尖叫着,接下来的话和他脱不了干系。 绝对不是什么安全的内容。 “我亲自去了很多地方调查,通过世界各处本地人的‘流言’,锁定一切可疑分子,所以1985年我才去了撒丁岛,找到了你……” “我猜测你知道与诅咒有关的秘密,于是试探你,别那么看我,你的名字非常诡异!” 马尔科夫摊手看着表情凝滞的迪亚波罗。 “你的出生,行为举止……说实话我第一次看到你,就下意识认为你有阴谋。” 迪亚波罗给了对方一个白眼,懒得解释,毕竟这类“质疑”他从小经历到大,他才不想费劲去融入别人。 “说到哪了……啊对,我想试探你,于是设计逼迫你离开家乡,以为你会暴露,但你却试图杀了我。” …… 谁让他这么威胁自己了? 迪亚波罗有点不服气。 权衡再三,当时的情况下,迪亚波罗不解决“莱塔”这个凶案证人,就绝对会入狱。 “说真的,你非要用那种方式吗?差一点就把我勒死。” 马尔科夫揉着头。 “我勒死你了?”迪亚波罗问他。 “没有,你烧掉的是个人偶。”马尔科夫耸肩。 “不过你的举动还真是大胆,要知道青少年时期最容易犯错,如果为了解决问题,而把手段变成了‘新问题’……那就是饮鸩止渴,饮鸩止渴啦。” “我承认,那是幼稚的过去,如果再来一次……”迪亚波罗两手搭在腿上,眼睛向下看着织锦地毯。 如果再来一次,他不会采取这么危险的方式,他可以直接逃跑,不杀莱塔,避免引人耳目,反正警方也不会认真调查。 如果可以再来一次。 如果可以再有一个机会。 如果这次做了正确的选择。 如果那时的自己可以知道命运在想什么,知道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去他的,人生哪里有那么多如果?! 迪亚波罗狠狠地从这种无效假设里脱开,毕竟这些年他每次做选择都会想“如果”。 然而…… “不会有第二次机会,迪亚波罗,人生只能体验一次,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 新闻取出小冰箱里的不锈钢冰,扔进香槟杯。 “许多黑手党都是青少年时代加入,自始至终都没能脱身,他们一生庸庸碌碌,或者死在某个巷角,或者被处决,伊万昂尼斯刚刚开始进赌场时,也没想过自己死在池塘里的结局啊。” “人总是在年轻时犯错,花一辈子还债,你的母亲也曾在贫穷与别人的煽动下犯罪,出狱后过得如屡薄冰,直到失踪……说到底,过去是摆脱不掉的~这不就是所谓的命运吗?” 马尔科夫起身倒了杯香槟,打算给迪亚波罗也倒一杯,被沉着脸的后者拒绝,随即继续讲述自己的经历。 “……逼走你之后,我还是没在撒丁岛查到诅咒的根源,我只能大概锁定它的起始时间在十年前左右,而你与诅咒高度相关。” 迪亚波罗敏感的神经都刺痛起来。 “……为什么?” 给我个理由,给我个把我卷进去的理由。 “推理。虽然同期被我怀疑的对象有数百人,但你更特别,所以我把你优先列为合作对象” “我为什么特别?……是我的双重人格吗?还是我做了什么?”迪亚波罗急切发问。 马尔科夫摇头。 “我没法说清,我调查过你,但你因为母亲的身份尴尬,喜欢隐藏自己的一举一动,行为处事都很小心,我没法完全查清。” 前19年,除了莫妮卡的失踪,迪亚波罗与普通人毫无区别,是一个没有亲生父母,个性懦弱迟钝,说话直率不通人情,又梦想当渔夫的普通青年罢了。 或许因为受欺负的经历有一些双重人格,但对阅遍人类奇诡经历的马尔科夫来说,根本不算大事。 “我很确信一点,迪亚波罗,我很确定一点,你对查出这个诅咒的真相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马尔科夫坐在床上,松了松领口。 迪亚波罗抬起眼皮看他,从过于复杂的思考中回身。 “就仅仅是因为直觉?” 因为直觉判定迪亚波罗与诅咒有关? “当然,在这方面,我与你一样盲目。”马尔科夫回答。 “所以我愿意帮你隐藏过去,为了不打草惊蛇,毕竟我们不知道诅咒究竟从何而来,想要什么。” “但只有一件事是确定的,我相信你也认可这一点,那个诅咒很快会祸及一切,如果不阻止,一切将覆水难收。” “这才是真正的交易。”马尔可夫把机器的唱针提了起来,终止了这毛骨悚然又欢快的音乐。 “迪亚波罗,此时此刻的你,没有多比欧,没有保镖,没有替身,只有你一个人的精神和灵魂存在于此,你我之间再也没有第三双眼睛。” “只有这样,我才能确定你身边没有‘间谍’,这次对话只有你我二人知晓。” “一切‘他者’都可能是威胁,而我希望与你真正合作。” 马尔科夫把情报之神的做派发扬了十成十。 迪亚波罗叹了口气。 “我最后再确认一遍,你是不是在骗我?你对我说的这些匪夷所思的东西,到底有没有根据?” 尽管意大利青年内心已经信了九成,但他仍旧不打算放弃。 “……好吧,既然你希望我彻底打消你的顾虑……那我问你,你有没有做过梦?” 迪亚波罗一愣。 “预知梦,梦到自己的未来,梦到自己有另一番经历?我看出你的表情了?你有过对吧?” “梦境是启示,我曾经梦到自己从肉身里被取出来,放进一个盒子里,任人操控,那个人不断使用我的力量,但我依旧存在,只是失去了意识。” “你没做真实又恐怖的梦吗?” “我……”确实有过。 这话迪亚波罗没说出口,但他的迟疑已经说明了一切。 答案显而易见,马尔科夫没有必要设局害自己。 连神都害怕的诅咒……已经强大到何种程度?怎么可能确保这力量不会波及普通人?波及自己? 他不能赌不确定的事,不能对威胁视若无睹。 迪亚波罗感觉自己心跳都沉重了几分,一种极其庞大的黑暗正压着自己。 “如果你我合作,我可以用情报网协助你,保护你的安全,为你造出绝对的假身份,但作为交换,有些我不方便出面的事,只能交给你来办。” “你必须谨慎,不可以对任何人放松警惕,无论替身使者,还是神,或者普通人,所以我想与你定一条规定,你要严加防范替身使者,要与他们保持距离。” “为什么?”迪亚波罗询问。 “因为替身是个有无限可能性的东西,而我们对它们的了解还太少,过度接触替身使者,会带来麻烦也说不定。” 未知即危险。 沉默片刻后,迪亚波罗点头。 “……我会同你建立联盟,我不会把今晚的谈话内容告诉别人。” “我同意与你一起查找死亡诅咒的真相,也会尽我最大努力协助你。” “你的要求,我会在保全自己的基础上尽量满足,但你必须把重要情报分享给我。” 迪亚波罗也要求一些回馈。 马尔科夫竖起食指强调。 “很好,我们达成一致,今晚开始,我建议你别做太出格的事,扮演好‘企业家’,发展你的势力,为我们的联盟搜集所有可能的助力。” “保持低调,保护秘密,不要被人看破真相,不过我猜你的话,不用我说都能做到。” “这一切都是为了生存,为了你我的安全未来,你必须尽一切努力,迪亚波罗。” 他们讨论了一些需要注意的细节,以及对未来二人划分责任的方案,到最后,迪亚波罗突然提问。 “我还有一个问题,神灵的死,可以逆转吗?比如说……已经死去的古老女神,假如诅咒破除,她可以复活吗?” 马尔科夫冥思苦想。 “迪亚波罗,我并不是全知全能者……是的我是神没错,但我也有局限,我没法回答你的问题。” “我虽然能在这个世界的表层协助你,可在这之上,真实还睁着它那双能看穿一切的眼睛啊。”马尔科夫指了指美元金字塔的最顶端,那只神秘俯视着一切的“全视之眼”。 没人注意到807号房的客人何时离开,大半夜所有人都睡着了。 迪亚波罗静静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埋首坐在床头思考起来。 他不被过去烦扰的平静生活,才十几个小时就宣告结束。 不,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平静。 命运就是要把他赶到迷宫里,看他四下无路可走的样子,还给他设置众多陷阱。 而这一次的陷阱看似遥远,不具威胁,但比起以往的麻烦,更像是通往无底深渊的入口。 形势变了,过去的迪亚波罗极力防备别人调查自己,现在的迪亚波罗必须调查敌人,还是完全未知,形态不明的敌人。 幸好,他早早知晓了危险因子在前路,只要谨慎,就能把它排除…… 真的能吗? 迪亚波罗不能以过去的那套来解决问题了,逃避,或是杀掉隐患,都不可行。 因为他连敌人是什么,何时来的都不知道。 他只能摸索着一点点努力,重新拾起自己的规划。 积累金钱,掌握权力,发展组织,避免自己沦为弱者,但如马尔科夫所言,以后他就要活在阳光之下,没有了多比欧,他不能躲藏,必须适应这种新状态。 他必须成为一个全新的“迪亚波罗”。 太难了,他没有这样的经验,他一贯只知道隐藏在黑暗中,建立阳光之下的势力,团结一切可能之力,对他来说,是无法想象的。 但未知的敌人极其强大,仅凭逃避和少量盟友绝对不够。 所以一切都明确起来,他必须找到,并打垮这个敌人,用尽手段,只为得到自己胜利的结果。 迪亚波罗永不放弃,再难的事也要尝试。 救赎 迪亚波罗第二天一早并没有即刻离开埃及,他来时联络的本地人员,告诉他有几笔生意,希望与他详谈。 意大利青年对这突如其来上门的买卖有点意外,随后收到酒店大堂为他保管的某个重要包裹。 他拆开来,里面是那支雕刻着虫子的替身之箭,还附了一封信。 “这支箭力量惊人,但容易引起各方势力关注,我把它寄放在你处,务必谨慎保管。” 落款是马尔科夫。 “PS:我把你推荐给了几名正在北非考察的实业家,告诉他们你值得信任,可以优先选择与你签合同,紧握机会吧。 PPS:记得去见乔斯达家族,他们背后的SPW是大财团。 PPPS:谨言慎行,他们现在很需要安慰。” ……这人真是话多。 他收拾好箭,封进行李,去见马尔科夫极力向他举荐的乔斯达家族一行人。 他们还没走,为了赶时间,龙血昨天被SPW的工作人员连夜登机带回日本,万一这个东西失效,乔斯达一行人就要立刻追踪Di。 所以他们的烦恼还没解除。 等迪亚波罗到现场时,波鲁那雷夫为了给忧心忡忡的队友打气,正在讲述他勇闯魔窟救人的经历。 据波鲁那雷夫说,当时的现场,以Di为首的一群邪恶吸血鬼,正准备侵犯/伤害/捕食数名被抓来的无辜少女,女孩们瑟瑟发抖,多日食水不进,像无力逃跑的小鹿般惹人爱怜。 而波鲁那雷夫在暗号的指引下,一路摸到魔馆,威风凛凛出现,银色战车剑光闪烁,一瞬间干掉七八个吸血鬼,把Di逼到角落跳窗而逃,还抓起手边可怜女孩当作人质…… 英俊潇洒的波鲁那雷夫紧追其后,用热血和觉悟力战Di,打得不相上下,最后吸血鬼丢下人质,张嘴袭来,波鲁那雷夫趁机躲过,战术性迂回魔馆,救下多比欧,伊拉利奥,和一个叫黛安的可怜女孩。 “没错,我就是这么运用灵活战术救出了人!” 迪亚波罗听得不知说什么好,先不论里面海量内容严重偏离实际,银色战车那种身板,怎么可能在扛起三个人的情况下,跑得过吸血鬼Di? 承太郎和花京院也想指出这一点,但他们一个焦躁不安,一个无心戳破,最后双双保持沉默,让波鲁那雷夫独自表演。 就当是友人善意烘托气氛了。 “那你救出的另外两个人呢?就是你之前一定要找的那个维内嘉·多比欧呢?”阿布德尔问出关键问题。 波鲁那雷夫的强颜欢笑随着这个名字归于虚无,表情难过到阿布德尔都闭嘴,知道不适合再问。 在法国人眼里,多比欧已经死了。 迪亚波罗看他那副沮丧的样子,深刻思考了他对多比欧产生的奇怪感情…… 他对着多比欧大哭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马尔科夫说要安慰他们,虽然迪亚波罗不知道既定事实有什么值得安慰……但他毕竟对多比欧的死很痛苦,所以…… 所以,迪亚波罗决定任由波鲁那雷夫误会,反正结果来说,多比欧还好好活着,波鲁那雷夫难过也没关系。 他自信满满地想,时间就是最好的疗伤药。 把波鲁那雷夫扔一边,他自己肯定会恢复。 迪亚波罗轻微咳嗽,从门后走出,引起在场几人注意。 刚刚讲完的波鲁那雷夫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看到意大利青年时脸瞬间红了。 ……他没料到被救的当事人出现了。 “伊拉利奥,哈哈哈……你也在啊。”波鲁那雷夫十分尴尬,强撑笑意并眼神躲闪,希望迪亚波罗不要戳穿自己。 幸好迪亚波罗不爱开玩笑,也不计较这些细节,他只是不懂波鲁那雷夫讲故事的目的何在。 “这是……伊拉利奥。” 波鲁那雷夫介绍。 迪亚波罗向帮忙隐藏真名的法国人,投去个复杂的眼神。 黑眼圈浓重的乔瑟夫抬头跟他打招呼。 “你们不必担心……那药是货真价实的。” 迪亚波罗猜测了一下这几人担心的事,决定照着马尔科夫提醒,试着安抚他们一下。 虽然空条荷莉病情如何,全凭外物作主,这种问题好像没什么意义。 但人也需要表面的关心。 “啊,谢谢你的关心……但今早药就要送到了,我们还是得确认有没有效果。”乔瑟夫解释。 但他依旧愁得不想坐下,在大堂里来回走个不停,等待SPW人员的电话。 迪亚波罗决定不打扰他们,去酒店门外转转。 一出门就看到自家两个超自然生物站在路边。 巴力和克劳斯除了极少数时候,基本都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不知是前者讨厌后者,还是后者不爱跟人接近。 迪亚波罗缓缓走过去,加入这个久别的小团体,他早就有几个问题想问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迪亚波罗直接向克劳斯提问。 “你当初,明明知道我和多比欧的关系,却没有杀我,到底是为什么?” 对,他早就奇怪了。 克劳斯的动机一直成谜,他确实承诺过救自己的命,但除此之外,他帮自己的忙好像稍微有那么一点多。 迪亚波罗是个习惯探明一切,把主动权牢牢抓在手里的人,他很不喜欢这样的未知情况。 他可以理解别人冲着钱,或冲着仇找上他,甚至勉强也能理解波鲁那雷夫主动为他保守秘密的“热心肠”。 但他完全弄不懂克劳斯的动机。 而现在,经历多场战斗后,他直觉终于到了提出这个问题的关键时刻。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迪亚波罗急切地问。 “你帮我的心是真实的吗?” “你的行动,只是出于承诺而已吗?”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从亚空间回来的,但他确确实实又一次帮了自己。 克劳斯把那本小册子合上,像是思考如何回答迪亚波罗的连续质疑。 “因为我们打赌,你赢了,我输了,所以我遵守约定。” 他解释。 迪亚波罗看了克劳斯好半天。 不对,这不是真实的答案。 迪亚波罗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他无论做梦还是预测某件事,都有强烈的预感,自己会猜中。 包括破解那个叫银色战车镇魂曲的替身时,他也坚信自己看到了事物的本质。 克劳斯有话没对自己说。 究竟是什么? 迪亚波罗内心有模模糊糊的几个碎片,但他摸不到,抓不住,也没法把它们拼接成完整的想法。 克劳斯确实在帮助自己,但不简简单单出于“承诺”而已。 然而信息还不够,他没有证据,得等观察到更多细节以后,才能发现答案。 或者说……他难道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没说真话? 迪亚波罗突然联想到这一重可能性。 昨晚和马尔科夫的谈话,并不能让任何外人听到,包括替身与副人格。 也包括这个可疑的幽灵。 是的,他帮自己,他没有恶意,但他可疑。 经历昨夜的内幕大曝光后,迪亚波罗更加疑神疑鬼起来。 马尔科夫说,要提防间谍,该死,敌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间谍会以什么形式出现在身边? 它到底想干什么? 一切都是未知。 迪亚波罗内心的不安几何倍递增,导致他看克劳斯也充满了怀疑。 死亡的诅咒,本来不该死却死去的神灵。 本来不该发生却发生的事。 然而,就算他谁也不信赖,又能怎么办? 他一步一步走到了如今的位置,本来以为看清了一切,却又掉入迷雾,身边是一路陪伴他走过来的巴力和克劳斯。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对这两个人全盘托出真相。 他必须保持着内心的神秘,闭上嘴静静地摸索未来。 克劳斯望了望四周。 “那个吸血鬼已经离开了这里,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你已经获得了情报保护,应该不会再遇到生命危险了。” 迪亚波罗有些意外,克劳斯是在询问自己的未来吗? “你是想离开我?” 难道他认为自己没有危险后,就要离开了吗? 话说出口,迪亚波罗就感觉没有意义,不该问这个问题,如果这家伙想走,自己是拦不住的。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你希望我继续帮你,我就留下。” 克劳斯回答他。 “如果你不希望,我就离开。”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发展?他居然在考虑自己的想法吗? 迪亚波罗完全无法理解。 “你……如果离开,会去哪里?” “回我原本待着的地方。” 迪亚波罗哑口无言,他没想到克劳斯竟然有这样的打算。 这家伙没有自己的愿望吗? “我说……你就没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太奇怪了,他怎么可能没有欲望? 口口声声说自己什么都不要的家伙,才是最大的变数,迪亚波罗非常相信这点。 人总是有欲望的,任何事都有目的,为了物质,为了荣耀,为了良心,为了安全。 人就是根据各式各样的目的和欲望活着,组建自己的生命。 说着无欲无求的修道士,本质也不过是想要死后上天堂罢了。 “我有。”面对内心疑虑不改的迪亚波罗,克劳斯突然说了一句。 “我想要救赎。” 迪亚波罗十分困惑。 克劳斯靠近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我的灵魂里缠绕着怨恨,这是我过去不断杀害神灵,杀害无辜者所受到的报应,我想洗清它们。” 他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但那其中或许是空的。 “我跟你来到这个世界,也是想寻求救赎之道。” …… 这样就说得通了。 它原本是在边陲之地流浪的恶灵,背负着众多诅咒与怨恨,接触到误入监狱的自己后获得机会,于是来到现实世界寻找救赎。 所以他才要跟着自己,因为自己是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你……想要救赎的话,罗马教廷的主教可以帮到你吗?或者身份更高的人?” 迪亚波罗思来想去,决定用自己已知的最神圣之人帮助克劳斯解脱。 “或者佛教,或者其他宗教的先知?他们能净化你的罪孽吗?” “我不清楚,不过这并不是简单的事。”克劳斯摇头。 “荷莉醒了!”酒店内传来一声大喊,随之而来爆发出“真的吗?!”“让我看看!” 迪亚波罗转头打算前往酒店,临走前丢下这句话。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那我会竭尽全力帮助你,但你也不能离开我。” 克劳斯不能离开,迪亚波罗未来还会遇到许多危险,他绝不能失去克劳斯的帮助。 但他会想办法帮克劳斯寻找救赎的方法,净化,圣地巡礼,或者替身使者,什么都行。 他们可以继续达成稳定的合作关系,各取所需,这样就非常好,迪亚波罗心想。 “你不能走,我会给你想要的东西,但你不能什么都不说就走,我需要你。”迪亚波罗重复了一遍,希望那家伙听明白了。 克劳斯点了点头,脸上虽然没表情,但表示了对迪亚波罗答案的肯定。 “好,我会留下。” “她醒过来了,她恢复了!”等迪亚波罗回到大堂,时时刻刻等待女儿消息的乔瑟夫兴奋不已。 他刚接到日本打来的国际长途,空条荷莉的身体已经快速恢复,各项指标都趋于正常。 不愧是生命象征的神血,看来以前卖那些富豪,真是便宜他们了,迪亚波罗心想。 大喜过望的远征军终于达成目标,不仅救了空条荷莉的命,还避免了更多牺牲。 然而危机还没有解除,带来危险的Di依旧在外逃窜。 “我们不能任由Di逃跑,他肯定会继续害人。” 众人表示同意。 “我请SPW的人帮我调查了周围,暂时还没有吸血鬼袭击案发生,说明那家伙暂时隐藏起来了,承太郎也没感觉到他的时间静止……” 乔瑟夫分析。 Di的撤退非常蹊跷,他看起来似乎有了什么别的想法,必须离开,甚至让一群被蛊惑的人类女人为他拖住承太郎一行人,自己就这么轻飘飘消失于黑暗中。 “必须打倒那家伙,他有很大的阴谋。” 承太郎显然已经激发出了责任感,打算继续前往追踪Di。 “等等,承太郎,你还有国内的事要处理吧?你的母亲怎么办?”阿布德尔问他。 “……没关系啦,我回去看荷莉,她会理解的。” 乔瑟夫摆摆手,显然不打算阻拦承太郎的决心。 “我支持承太郎,虽然我回去后肯定会被家里人骂,但我也要一起去追踪Di。” 半路逃家的花京院也坚定异常。 至于阿布德尔,波鲁那雷夫,这两个人毫无疑问会跟着继续前进。 迪亚波罗看着这帮正义心过重的替身使者计划着追踪Di之行,在赞赏并认可他们热血的同时,暗想自己是绝对不会跟着去的。 跟Di那种强敌作对是替身使者的事,只有替身才能打败替身。 但自己还是应该说点什么。 “如果你们不介意,我可以帮你们监视北非与欧洲,只要找到找到他的踪迹就告诉你们。” 意大利老板突然开口。 “我有一些情报来源,可以分享给你们,只要你们保证除掉那个家伙。” 情报来源当然是指马尔科夫,他在与Di决裂后,应该不会介意把吸血鬼的行踪分享给自己。 而迪亚波罗非常需要强大的替身使者,帮自己干掉那个危险的吸血鬼。 空条承太郎看起来就很强,马尔科夫说他也有跟Di一样暂停时间的能力,虽然长短不同。 原来替身使者的能力也可以重叠吗?那他俩对决时要怎么分出高下? 迪亚波罗又陷入了对替身这种神奇力量的思考。 “什么!你在欧洲有自己的势力吗?这下太好了,SPW的业务还没有在欧洲全面扩散开来,能有本地人帮忙当然最好!” 乔瑟夫听到了迪亚波罗的许诺,表示帮了大忙。 迪亚波罗微微一笑,跟这位美国实业家达成意向交换,并躲过他习惯性的探查眼神。 “说起来,我之前遇到一件怪事,Di那里有一支箭,它插在我的银色战车里……然后它异变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波鲁那雷夫摸着头,说起自己的奇遇,并比划给其他人看。 “……当时我的替身就像得到了额外力量一样,对,就像这样,银色战车把那支箭吸了进去,难道那是个宝物?” “……等等,难道是你干的!?前天晚上开罗的大规模昏迷事件?!” 乔瑟夫听懂波罗那雷夫的遭遇后十分惊讶。 远征军的数人面面相觑,显然,他们都在银色战车镇魂曲的波及范围内,可能都受到了“精神交换”的影响。 但目前不知道影响范围究竟有多大……战斗时眼睛里只有敌人时还不会想这种问题,但现在进入了安全环境。 迪亚波罗缓缓补上一句。 “或许……那个变异的替身影响范围是全世界。” 全世界一切“生命”。 “替身……连这种事都做得到?!”阿布德尔从听到起就合不拢嘴,花京院和承太郎都相当严肃。 “……看来,Di那里还藏着很多秘密,我们应该进一步调查。”乔瑟夫最后总结,老人两手拳头都捏紧了,女儿获救的欣喜并不能压过忧虑。 “不,不是应该,而是我们必须调查!替身使者有阻挡替身使者的责任,能够攻击全世界的替身……我不敢想象那股力量被Di得到后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 前夜的807号房,得知诅咒存在的迪亚波罗,问过马尔科夫关于银色战车镇魂曲的问题。 “替身可以进化。”通晓情报的神灵答道。 “那支箭与波鲁那雷夫的替身融合,成为了更强的存在,虽然只是旁观,但那一瞬间,我能感觉到覆盖全世界的力量,你们人类的灵魂精神与肉身更不稳固,所以会被影响。” “所以我害怕替身使者,他们有无限的可能性,他们究竟能成长到多强,完全未知,而且替身与我们有相似的结构,这实在太可怕了。” “为什么?” 迪亚波罗不是很能理解这种恐惧。 马尔科夫叹了口气。 “表象世界才最幸福,硬要凝视深渊,只会被恐惧吞没。” “你们人类体内也储存着大量病毒的基因,但你们却跟它们完全不同……当你知道自己的身体,与另一种生命同源时,肯定会害怕吧?或者说,这世间的起源原本只有一个。” “银色战车镇魂曲初期只是交换灵魂,后来会逐渐开始交换基因与物种,它在进化。”新闻之神烦恼地抓了抓头发。 “……你的意思是说,它可以实现绝对的‘交换’?无论是交换什么?” 迪亚波罗微微惊讶,大概理解了对方的恐惧。 交换肉身,交换灵魂,不断朝着根源前进的未知力量,如果进化到极点,连存在或许也能交换。 “没错,就像造物主把造物从盒子里拿出来,塞进另一个模具里一样,你不会感觉痛苦,只会感觉恐惧,因为你要以其他的形态,其他的样貌出现在宇宙中。” “如果我没有破解它的话……”迪亚波罗预感到了不祥。 “对,人类会被那个替身变成其他的样子吧,没准会变成病毒也说不定。 “丧失形态,丧失理性,重回造物主的花园,变回没有吃下智慧之果的样子……幸好你看出了它的秘密,否则,我就只能干掉波鲁那雷夫来阻止这种结果了。” 马尔科夫一副谢天谢地的样子。 “那支箭究竟是如何诞生的?”迪亚波罗十分费解。 “从蛛丝马迹和历史细节来看,箭似乎起源自十世纪的一场交易,维京人从某个地方弄来了一块神奇的石头,卖给拜占庭的皇帝。” “据说那块石头附有恶魔,会吞噬人的性命,放大人的欲望,是渎神之物,然而皇帝下令用这石头制作了箭,后来不知怎么地流落到了法蒂玛哈里发国,啊,也就是今天的埃及。” “阿拉伯人重视墓葬文化,就把箭埋进贵族的墓里陪葬,直到20世纪70年代才开采出来。” “……作为箭材料的石头是从哪里来的?”迪亚波罗问。 “目前还没确定,但溯源工作仍然在进行中,维京人四处航行,足迹甚至可以到达美洲,暂时还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得到的石头。” “箭创造替身的原理又是什么?可以复制吗?”迪亚波罗下意识想到了这点。 “如果能好好研究箭的话……但现阶段,箭只在小部分人手中四处流转,作为他们互相争斗的道具,他们不具备知识与研究能力,也没那个心思去研究箭。” “所以,我建议你好好保管那支箭,虽然不知道它为什么对你没有用,但它是货真价实的东西,不要告诉别人。” 公众人物 迪亚波罗保留了与乔斯达家族的联络方式,并推说自己有事离开,然后根据介绍,去见了几个有意来非州购买矿权的商人,他们嗅觉灵敏,希望在稀土金属领域先圈下一块地。 凑巧的是迪亚波罗也这么想过,从他摸到电脑,并盘算半导体制造前景时,就有了类似的想法。 有备而来的商人们给他提供了大量情报。 他以多比欧代理的身份出席,推说老板把代理权都交给自己,伤口裹着纱布与对方谈判。 反复讨论利弊,把本地人对白人和外资的敌视纳入考量后,几方达成了共识——一定要在政局不稳前多从非洲捞金。 迪亚波罗除了表情冰冷,流程化的沟通对他而言难度不大,更何况还有马尔科夫的人帮腔,他顺利谈下几笔买卖,发起了对非洲的版图侵略。 等以后欧洲局势不稳定了,他就可以转移大本营。 马尔科夫的交际圈突破大气层,给他说了不少好话,还贴心为他安排了带路人,配合他新领域上不娴熟的地方。 被迫混在人堆里连谈好几天,和商人们共同体验开罗本地美食,畅聊风景名胜,并泛舟尼罗河后,迪亚波罗的疲惫增加了十倍。 他拒绝了从亚历山大前往蒙巴萨的船旅,理由是亚丁湾太过危险,会有海盗。 他拒绝了参观丹达拉神庙,理由是意大利也不缺神庙,他早就见过。 他讨厌无意义的谈笑风生,复杂的眼神交流,晦涩而精妙的互相讽刺。 他听得懂,但他觉得无聊。 人类为什么要说废话? 不管北非舒适度如何,迪亚波罗都讨厌这种生活,绝不止伤口未愈这个原因。 他拖着紧绷过久后的身躯,回了意大利,落地瞬间就想到找一个助理。 必须得找一个替他干这种工作的人,谁都行,一定要把对外接触这种事托付给别人。 他只想窝在家里静静完成工作,或者躲在小格子间敲键盘。 迪亚波罗的办公椅还没坐热,巴力就冲进来把最新一期报纸拿给他看。 对方哆嗦的双手几乎拿不住那几叠厚纸,眼睛瞪得比自己黑账被揭锅还大。 “迪亚波罗……你……你干了什么?不对,你被人干了什么?” 迪亚波罗的直觉再次尖啸。 “近期,埃及警方破获一起绑架案。从开罗某处废弃建筑中救出数名被困的女性,并发现大量遗骸,经初步鉴定,符合近期失踪人群特征。” 报纸标题字体下方是已经半腐烂,被Di吸尽鲜血的干尸照片,还打了马赛克。 “……具体作案手法还在调查中,由于此次案件涉及大量外国公民,各国驻埃及大使馆已提请严肃处理,务必要追拿真凶……” Di下手的对象里还有不少富家女,这些背景强大的女孩们被卷进去,就不只是单纯的失踪事件了。 迪亚波罗翻过一页,在横跨整个版面,超大“开罗女性失踪案告破”几个字的下方,看到了让他久久沉默的内容。 那是他的脸。 照片上那个一脸憔悴,脖子贴着创可贴,还穿着多比欧毛衣的人,可不就是他自己吗…… 不仅占据面积极大,下方还写着“女性失踪案的线索提供人”几个字。 画面中的迪亚波罗身边,还有正对医护人员咆哮的波鲁那雷夫,以及半死不活的黛安。 他什么时候被拍了这种照片?! 迪亚波罗全身都绷紧了,他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就是自己逃离魔馆后,马尔科夫派眼线追踪了自己。 “本次救援行动中,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意大利游客,不顾自身安危,潜入绑架犯据点,救出一名遭拐卖的少女,为警方搜查提供了线索……” 报纸上的迪亚波罗眼神深邃,表情严肃,还有一副被蹂躏过的凄惨外表…… “笔者对这种牺牲自己,成全大局的勇敢行为无比钦佩,该名意大利游客在被绑少女获救后,试图悄无声息地离开,幸而本报联系到他的同行者,在对方同意的基础上选取部分可公开信息,为各位还原出一个完整的见义勇为者形象……” 下方是波鲁那雷夫摸着头笑嘻嘻的照片。 “他是个好人!他还救了那个女孩!他是个来自意大利的商人……” “这是上帝的旨意,一名虔诚的信徒,怀抱着牺牲的打算抗击邪恶,这是何等高尚的行为,他应该被赞美。” 隔壁宗教版面的教廷高层评价。 “但我也发现,这次事件背后有邪恶的影子,我在此呼吁各界不要忽视细小的异常,这些女孩脖子上的伤口,很明显是出自某种邪恶之物。” “我们今天不重视,明天就会遭遇祸事!” 衣着庄重,满脸圣洁与褶子的主教坚称这起绑架案中,有违背神意的存在。 政界,商界,宗教界各路人马纷纷下场评论,一致对女性失踪案报以严肃谴责,要求加强开罗的治安管理,暗指在彻底抓出真凶前,人们都不宜前往开罗…… 意大利老牌新闻发行商x莎社,也联系到了已经回归北美的乔瑟夫·乔斯达,以及背后的SPW集团,意有所指地询问这位老人为何神秘出现在开罗?还是在绑架案告破前十几日。 “乔瑟夫·乔斯达先生并未对近日SPW集团的异常行为给出答案,但作为与该企业深度绑定的知名人士,他或许接收到了什么内部信息……” 这部分报导简短而耐人寻味,贴了一张乔瑟夫·乔斯达庄重又不失敷衍的照片。 “我们只是旅游,我孙子和我孙子的同学,吵着说想来开罗过暑假,我只是陪他们玩啊哈哈哈哈。” “请问您对坊间的吸血鬼传闻怎么看?您真的与吸血鬼有过节吗?” “吸血鬼?简直是胡扯,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存在呢?我是绝对不相信超自然力量的!” 乔瑟夫义正词严,对采访话筒对答如流。 一沓又一沓。 无数猜想,无数打探。 报纸是马尔科夫的领地,他疯狂地操纵情报,用似是而非的话,组合出无数富有杀伤力的舆论。 …… …… 在踏上回国之路前,迪亚波罗理想的职业规划都很简单——利用马尔科夫的力量隐藏真身,在幕后操纵组织运行,尽可能低调做人。 这样可以避开潜在的替身攻击。 没错,根据他的猜想,替身这种不被世人所注意的能力,一定非常适合暗杀,那么把自己置于明处就是极不理智的选择。 他本来想的。 他认为的马尔科夫式帮忙,也同样由“低调、隐藏、保密”这几个关键字组成。 然而他忽略了双方观念的差距,马尔科夫彻底曝光了他。 新闻之神把他描写成开罗失踪案破获的大功臣,说他抱着一个可怜少女逃离变态杀手魔窟,并给警方指明方向,避免了更多人受害。 波鲁那雷夫也配合着把他的底子掀了,是的,他或许只是提及了迪亚波罗的下榻处,和在医院呆过。 但新闻记者是什么人?他们敏锐地闻到了这场奇遇背后的可能性,波鲁那雷夫自己都没想到那么多,短暂相处过的同伴就被扒了个底朝天。 各国报纸都争相报道此次救援,把迪亚波罗前往埃及的身份,职业,行程,相貌全部登载,赞许这位来自意大利的新兴实业家,那不畏黑暗的勇气和正直。 迪亚波罗一时之间成了公众人物。 更可怕的是,报道这件事的不只主流媒体。 某个喜爱研究阴谋论与超自然的八卦小报,根据迪亚波罗的出镜照片写了专栏分析,赞美他“精致”容貌与年轻有为的同时,暗暗揣测这个引人注目的青年,与受救人发生了什么。 与J?P?波鲁那雷夫发生了什么。 以及,与神秘绑架犯又发生了什么。 这种没头没尾,过程惊险刺激的故事很能引起大众的兴趣,只要稍稍添油加醋一番,立刻就能有一百种不同走向和猜想。 该专栏的情感顾问甚至暧昧暗示:真相根本不止大家想的那样。 专挑美貌女性下手的绑架犯,为何会对一个男人动心思,为何让他轻易混了进去,动机很值得怀疑。 “请看,死者的脖子被咬出两个洞,而这位意大利商人在医院时,脖子上同样的位置也贴着创可贴,很显然,他不是主动找到了绑架犯的所在处,他也是被绑架进去的。” “诸位都知道,我报向来坚信吸血鬼的存在,他们只是因为政府和既得利益者的掩盖而藏了起来,这次事件的作案手法,毫无疑问是吸血鬼存在的铁证!” 一番死抠照片细节的分析。 从迪亚波罗怎么去的魔馆,到迪亚波罗险些变成Di的晚餐。 小报写手都歪打正着,猜想准确度甚至超过主流媒体。 八卦中的人拦都拦不住…… 所有人都沉浸在妄自猜测的疯狂愉快之中。 把那个漩涡中心的意大利青年翻来覆去议论,给他编造了无数种身世,每一个都很离谱。 迪亚波罗甚至发现,有评论新闻坚称黛安是他同父异母/同母异父/远房的妹妹,说他是为了找回失踪的血亲而千里追凶。 还建议拿这剧情拍电影。 他们连家谱都给他编好了。 用假象隐瞒真相,用娱乐击败严肃,这也是马尔科夫说的“完美假身份”吗? 迪亚波罗一页一页翻,试图从报导中寻找到自己还可以补救的地方。 最后泄力瘫在椅子上,发现完全没可能。 “迪亚波罗,你……” 巴力非常严肃,不打算放过自己的老板。 “你被那个Di做了什么?” 这问题简直火上浇油。 巴力把手里的报纸卷起来,询问面色铁青的老板。 “他真的只吸了你的血吗?!” 迪亚波罗撕烂了报纸,并保持沉默。 但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子,显得格外像默认,还带了那么点难以启齿的羞愤。 “你……以为他干了什么?” 迪亚波罗试图用问题回答问题,主要他实在不知道别人的脑回路。 除了吸血,还能干什么? “他……试图杀掉我。”老板尝试了一种解释。 但那迟疑的样子,极大加重了“幕后故事”的可想象度。 巴力昂头,但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同情,甚至隐晦拍他的肩膀,说人生还很长,要放下过去…… 无论被做了什么,都要眼朝未来。 然后他自信又礼貌地离去,留给迪亚波罗“治愈”伤痛的时间。 迪亚波罗打了马尔科夫的电话。 “……你都干了些什么?”不想曝光的老板咬牙切齿。 对方接电话非常快,半点没有坑盟友的羞愧。 “我在写远征军们的冒险史。” 新闻回答。 “从他们去埃及时,我就构思了一个故事,为了救母亲,跨越数千公里追杀吸血鬼,你不认为这种剧情很有趣吗?” 马尔科夫的声音格外兴奋。 他不仅把Di的敌人引到开罗,给他们提供方便,还打算物尽其用,把这段旅程写在报上,做成个连载故事。 以便吸引一众粉丝,真是尽职尽责,以榨干人类价值为己任。 “你曝光了我,还把我的信息放到报纸上。”迪亚波罗不理他的东拉西扯。 “迪亚波罗,我从来没说过,隐藏身份就一定要低调吧?” 马尔科夫狡黠回答。 “注意力是会被吸引的,你越在他们面前有一副面孔,他们就越不会怀疑你的另一面。相反,你越是想隐藏,他们会越好奇也说不定哟~” ……这个诡辩的混蛋。 “不论如何,我已经为你设置了魔弹,现在曝光的公众人物迪亚波罗,并不是那个撒丁岛青年,我可没有违背承诺。” “你的基因信息,学籍,领养证明,一切可证明过去的东西,我都为你抹除了,还另造了一套新的。” “以后你就是出生于那不勒斯的普通人迪亚波罗·贝蒂尼,父母双亡,身心正常,在福利院长大,姓氏是由院长统一取的,清清白白靠社会保障长大,直到创业破产,不得已走上短暂的黑手党之路,所幸悬崖勒马,重拾事业。” “哪怕你的前女友看到新闻,也认不出你,魔弹会让她以为你是长相酷似索里特·纳索的人。” “与你相识的那个洛伦佐?法尔科,波鲁那雷夫,SPW,都无法查到你的过去。” 马尔科夫为他量身定制了一副面具,密不透风,明明是本人的脸,可所有人都认不出面具下的真实容貌。 犹如魔法般的力量。 而且竟然真符合迪亚波罗的要求。 “那你为什么要纵容那些奇怪的传闻?”迪亚波罗没被他糊弄过去,而是直指问题核心。 马尔科夫为什么要炒作埃及少女绑架案? 这种不正常的舆论流动,很明显是他操纵的。 马尔科夫打字的声音停了。 “……是我干的没错,我诱导了各界,让社会高度关注这次事件,好限制Di的活动范围,这样他以后就会更隐秘行事。” “你在用新闻转移注意力,你想做别的事,才不是为了Di。”老板干巴巴地说。 “啊,又被你看穿了,说真的,跟你合作真是让人得多长几个心眼。”马尔科夫用轻浮的语调应对。 “实话告诉你吧,我在思考公开地下世界的信息。”新闻又透露起他的计划。 “公开地下世界?”迪亚波罗怀疑。 “替身啊,吸血鬼啊,神啊,都是些地下活动,不被普通人知道的东西。地下活动虽然有好处,可以悄悄行事,但一旦出什么乱子……嗯,我很怀疑能不能安稳收场。” “你知道魔弹论为何会被推翻吗?迪亚波罗。” 新闻在电话那头噼里啪啦不知道忙什么,或许他有个监控器,有很多屏幕,不停播放着全世界所有的秘密消息。 “它太自我啦,它把人当死物,忽视他们的想法,但每一个人都是活的,公众会凝聚起强大的力量,对付一切与自己为敌的存在。” “替身使者的优势是不为人所知。或许有一天,这份优势,会成为他们颠覆世界的筹码也说不定。” “人拥有超越常人的力量后,必定滥用,如果替身使者,在无人知晓,无人阻止的情况下,拿到了毁灭世界的核按钮,那可麻烦了。” 迪亚波罗懂了他的意思。 “你是想……把替身使者的存在公诸于众?你要是这么做,世界会引发极大的骚乱。” 迪亚波罗几乎无法想象那时会乱成怎样一锅粥。 突然出现破坏常识的东西?还是大量出现? 马尔科夫是依托人的神,他与人的生存没有冲突,人越多,对他则越有利,也是因为这点,他不会杀戮。 但替身使者就未必了。 拥有比肩神的力量,以及人的不完全之心。 他们都有欲望。 只要稍不注意,就会化身为灾难,Di魔馆中的无数尸体就是最好证明。 “我目前还不打算这么做,我只是在刺探公众的反应。”马尔科夫又想到了一个什么细节,电话里继续传来打字声。 “事实上,Di派去攻击乔斯达的几名替身使者,一直都以杀手身份活跃在地下世界,为政客、财团和贵族的私生活服务,他们早就接受了替身存在的现实。” “只不过替身被世俗完全接受还需要一个契机,这一天早晚会来,而我会悄悄给所有人植入‘超能力者可能存在’的事实,让这场世界性的变革来得温柔一点。” 马尔科夫总结出他的方法。 “到那时,整个世界都会乱成一团。”迪亚波罗凉飕飕地说。 “是的~不过别忘了,我们已经被死亡逼上了绝路,无论要大闹一场,还是垂死挣扎,都只能任由命运发展而已。” 划清界限 迪亚波罗被迫屈服于马尔科夫的曝光,主要他实在吵不过对方。 但他坚决要求签署一份行为限制合同。 迪亚波罗可以接受舆论对他的猜想,比如“迪亚波罗是个什么样的人”、“迪亚波罗的家世是什么”。 他也勉强同意了拿自己写八卦小料,主要是没法阻止别人背后说他的话。 但绝不接受把自己的私生活、工作地点、出行目的地透露给新闻媒体,或者被任何人知道。 迪亚波罗要求这种程度的严密信息保护。 如果新闻之神再在迪亚波罗的神经末梢试探,迪亚波罗必定让克劳斯上门与他“聊天”。 他问过幽灵,对方表示没问题。 马尔科夫沉默……然后同意。 隔日,迪亚波罗拥有上百个住所的消息便被放了出去。 横跨几大洲几大洋,似是而非的情报散落一地,想找上门询问埃及案件情况的警方,都摸不到迪亚波罗的踪影。 无论他们怎么打电话,试图联系这名那不勒斯青年,能找到的线路永远都是忙音。 “他出国谈生意了”、“他不住在那不勒斯”,也有这类回答。 警方都被迷惑,甚至怀疑起世上是否真的存在这个人,最后只能草草用二手消息与糊弄性的信息结案。 迪亚波罗给自己升了职,坐进老板的办公室,打算注销掉这个外贸公司,重新开创另一家更具隐蔽性的公司,他只掌控股权,不再亲力亲为处理生意,这样可以安静窝着,做点需要专注的事。 巴力说他像个四处找新窝的兔子,遇到风吹草动就敏感。 迪亚波罗对用某种动物形容他表达了不满,且有心理阴影。 他只是稍微谨慎了些,以防万一设置了几个不同的据点而已。 暗自腹诽的迪亚波罗打算把“找一个手下,替自己社交”的任务提上日程。 巴力可以吗?他交际能力不错,但坐不住,不是管理者。 克劳斯?怎么可能,他真的具备能胜任工作的管理常识吗?而且他要当护卫。 多比欧……他现在是未出生的状态,即便他是成年人,对付生意也勉勉强强。 迪亚波罗坐在一堆档案文件堆里发呆,思考该如何寻找一个“可信任,不会背叛,不会泄密,又办事妥当的复合型人才”。 他还没从内心世界里出来,办公室的门就被一头撞开。 是洛伦佐·法尔科。 他背后跟着的公司职员,一副“我拦不住他”的惶恐表情。 “那个绑架犯对你做了什么?!” 褐发蓝眼,相貌越发俊秀成熟的少爷反应激烈。 几个月间他身高窜得飞快,扒着门框气势汹汹的样子,越来越像个合格的黑手党继承人。 “我听说了!你去救人,还被绑架犯做了禽兽不如的事对吗?!” 洛伦佐眼眶都是红的。 如果没有猜错,他要么“刚好”在迪亚波罗公司附近办事,要么就是从米兰一路赶来的,连电话也没打一个。 ……也可能是没打通。 “……冷静,洛伦佐,冷静。”迪亚波罗头疼地重复一遍。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看到的消息,又看到了什么,但那都是假的,我只是恰巧被卷进去而已,已经逃出来了。” 洛伦佐看起来不太相信这个答案,但好歹按耐住了扑上来检查迪亚波罗完好度的欲望。 “他什么都没对我做,我只是擦伤。”迪亚波罗平静回答。 “他?!绑架犯是个男人?!”洛伦佐思路清奇。 ……难不成还能是个女人吗……什么样的可怕女人能把他绑了。 迪亚波罗显然没和Di手下的那几名“弱女子”见过面,才能有如此天真的猜想。 “……我听说绑架犯是个吸血鬼,专挑美丽女性下手,还吸你的血!”洛伦佐穷追猛打。 迪亚波罗暗骂马尔科夫的八卦小报渗透力,把好好的高级知识分子,黑手党理智的继承人变成了这副模样。 “一切都是凑巧,都是误会。” 迪亚波罗没想通个中关窍,只能再次安抚。 最后洛伦佐勉强满意,总算不再追问迪亚波罗的身心健康,但他依旧赖着不走。 直到迪亚波罗忍不住问起他此次的行程。 “你没有自己的事要忙吗?”脖子上还有嫩红色疤印的老板询问。 洛伦佐费了极大的劲,才没去询问那两个可疑痕迹的来历。 “我……想请你参观我的公司。”洛伦佐有些不好意思。 “……你不是教我去追求理想吗?我最近有了一点成就……” 洛伦佐从嘴里憋出这句话。 “成就?你的……生意?”迪亚波罗好半天才想起关键词。 “对,上次我想邀请你,但你去了埃及,这次我一看到你出事,就急着赶了过来……我是说,我本来是想邀请你看看我的药企……” “但你的伤还没好……算了,还是等你恢复了再说……” 洛伦佐犹犹豫豫伸出手想扶迪亚波罗一把,但又怕碰到他手臂的伤,横竖左右发现对方只有腰和肩膀可以给自己扶。 他两手悬在空中,要放不放,有些尴尬。 要是扶上去,迪亚波罗可能会不高兴……他想。 迪亚波罗完全没注意细节,直接摆手拒绝,表示自己可以行动,不需要帮忙。 “你建立了一个药企?” 老板只注意到关键信息。 才这么几个月时间,这小子的进度就快成了这样? 迪亚波罗没意识到自己起步的速度也快得惊人,他只是思考并赞美了洛伦佐的行动力。 “真不愧是你,洛伦佐,你利用了自己家族的人脉吗?” 洛伦佐更不好意思了。 “也不完全,我与一部分有心改良麻醉药物滥用现状,出资支持我的朋友们联合创办了制药公司。” “我代表法尔科,控制51%的股权,同时也负责药物研发的团队事项,现在已经报送了欧洲委员会审核,美国那方的上市也已经解决……” 他说着自己的事业进展,十分专注,迪亚波罗默默地听。 洛伦佐一点都没闲着,他除了从自己的祖父处获取资源,还网罗了一群制药圈人才。 他甚至与欧洲本土的投资人、老牌贵族搭上了线,从能源公司CEO之子,到意大利北方某大区政府医疗基金会,东拼西凑,不知用什么方法,说服这群人协助自己,给自己投资。 据他说是参加了几个舞会,几次派对,与官员亲切交流后,就认识了一群对他“理想”信心百倍,愿意付出大笔金钱与信赖的朋友。 投资人们给洛伦佐砸了上亿经费,为他扫平证件,资质,流程上的困难,替他在德国工业与产能具备的好地方盘下一块地,创办公司总部,替他牵线,联系了欧洲各高校资历出挑的研究人员…… 不善交际的迪亚波罗被震撼了。 他以为花钱创立组织,以风险赚钱已经很实惠,没想到世上竟然存在这样的空手套白狼。 法尔科少爷仿佛某个封建君王的正统后代,长年流落在外,有朝一日终于被追随者和忠臣保驾迎回,只等他一声令下,拥趸们就会为他戴上王冠,血战沙场,在欧洲开拓出一片疆土。 怎么会有人这么受欢迎,这么……吸引人去追随呢? 洛伦佐是某种……会迷魂的怪物,或者神秘生物吗? 迪亚波罗不理解。 “洛伦佐,你……真的很优秀,你居然能说动这么一大群人协助你,你在德国布局的决定很正确,听说他们科研实力雄厚。” 迪亚波罗衷心佩服并赞美,分析起洛伦佐的策略。 洛伦佐现在的样子,如同拜耳创始人,没准他还真能干出翻天覆地的大事。 然而深知黑暗人性的迪亚波罗,对洛伦佐的制药目标持有一定怀疑。 “冒昧问一下,你的新品药……是做什么用的?”迪亚波罗没忍住提问。 “镇痛药。”洛伦佐回答。 在迪亚波罗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前,法尔科少爷迅速补充了关键信息。 “不不,你误会了,不是‘那种’危险的……有成瘾性的东西,我们团队的药是完全无成瘾性的。” 他怕迪亚波罗误解,更不想迪亚波罗一直站着,慌忙替人把办公椅拉来,硬是要他坐着听自己讲。 洛伦佐小心翼翼按住迪亚波罗的肩膀,坚定不容拒绝地请他坐下,并端上一杯水。 就怕把老板磕着碰着了,或者甩开自己的手。 “……杨森研制的新型镇痛药,如今在西欧国家也有滥用征兆,这种药的效力比旧品种强得多,我早就察觉了这个趋势。” 洛伦佐摇摇头,对不良现状痛心疾首。 “我想禁止这类药物在非医疗领域的使用,所以我和同学开发了替代品。” “我们创办的科赫制药……当然,这是以我投资人名字命名的,我们开发出了足以克服市面上一切成瘾止痛药缺点的药物。” “不仅效用不次于杨森的新药,而且不会导致戒断反应,它是完全无害的,对大脑受体的影响……” 洛伦佐开始长篇大论,从药物机制讲到戒断周期,从实验数据,解释到药品分子溶剂与衍生物性能…… 没有接受过对应教育,高中未毕业就逃家,还想当渔夫养自己的迪亚波罗,从未如此感受到知识与学历的压力。 他阻止了洛伦佐继续讲解,表示自己实在听不懂,麻烦只说重点。 洛伦佐呆住,后知后觉自己没有考虑听众的意愿,慌忙改口并道歉。 “对不起……我是说这个药非常,完美。” “简单来说,它可以解决痛苦,又不会伤害人的神经系统,如果用于戒药人群,也能很轻松帮他们度过最难熬的时期,极大降低死亡率和失败率。” 迪亚波罗几乎无法相信这样的好事。 一种新药,止痛效用比肩如今最尖端的合成药品,却完全没有副作用。 这怎么可能呢?哪怕缺乏对应生化知识的迪亚波罗也难以置信。 这难不成在骗人? 毕竟天上不会掉馅饼,有这种好东西,为何刚好让洛伦佐研发出来了。 但从逻辑来讲,洛伦佐吸引到的大批支持者,投资者,他们不可能连这个道理都不懂,盲目砸下大笔的真金白银,只为援助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想? 迪亚波罗居然真的产生了浓烈好奇心。 “……真的会有这么厉害的东西吗?”他问。 洛伦佐微笑,对这种疑问已经非常熟悉了。 “会有的,这种药唯一的缺点,就是制作成本高昂,它无法经由实验室轻易合成,需要特定的原材料与设备,但我会同投资者们一起努力,降低成本,以便推向市场。” “……你考虑过申请专利吗?”迪亚波罗询问。 “……教父不可能让我公布这种药的配方,他对这件事投入很多心血,还想办法为我引荐投资者……我想大概只能先顺着他了。” 洛伦佐有些无奈。 也就是说,这种药是洛伦佐手持专利,不可随意复制? 那他能借此赚到多少钱? 迪亚波罗惯性沉思起那个数字。 “洛伦佐,你是个天才,你完全配得上法尔科阁下对你的欣赏和培养,你思路清晰,目标坚定,执行速度很快,还利用知识创造了高价值的药品,并和许多协助者搞好了关系,说实话,我真想让你跟我合作,成为我的助力。” 迪亚波罗分析洛伦佐的优点,不吝于一句句夸奖对方,不知为何,比他小几岁的洛伦佐,总让人感觉想去摸摸头。 哪怕是迪亚波罗这样的冷淡不亲切分子,也有一颗爱才之心。 更何况洛伦佐特别符合他“复合型人才”的需求。 这位少爷看着一点不介意去和人接触,搞社交工作,而且能做得很好。 可惜他是法尔科的继承人,背景比迪亚波罗硬,涉足的领域也非常危险。 除非万不得已,迪亚波罗不想同可能威胁自己性命的人打交道。 哪怕他表现得再亲切友好也一样。 洛伦佐听到赞美,笑容藏都藏不住,显然极为受用。 “你希望加入我吗?你愿意加入我的家族,或是我的企业吗?” 法尔科继承人的目光突然有些刺眼,语气染上几分急切。 加入洛伦佐,当然是…… “不,我不会加入你。”迪亚波罗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有自己的事业,我为什么要加入你?” 他是真的这么想,也是真的这么问。 迪亚波罗从未放下对黑手党的警惕,除非逼不得已,他都要划清界限。 如果巴力,或是波鲁那雷夫,或是任何一个情商在线的人听到,都会对这毫不留情的话语感到不妥,并担心起洛伦佐?法尔科会不会被刺痛内心。 继承人居然没有流露出一丝难过,他完整接下了迪亚波罗这一击。 “你果然……是坚持自己想法的人,你不会把自己置身于这样的险境中。” 洛伦佐平淡微笑,仿佛早就料到这种回答。 “总之……我只是随口一问,你的鼓励我记住了,我会努力,谢谢你听我说话。” 气氛似乎凝滞了一瞬,但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从开始到结束,都又快又轻微,超出了迪亚波罗的感受范围。 电话突然响起,打破二人的安静,迪亚波罗一看,是他刻意预留给波鲁那雷夫的专线。 在迪亚波罗的安排下,除了法国剑客,没有人知道这个号码,而同时意味着,这个号码一旦出事,只能是由波鲁那雷夫这条线散播出去的。 同样的号码专线,迪亚波罗设置了好几条,分别用来联系并监视不同的对象,减少意外发生时的排查时间。 “喂喂,迪亚波罗吗?我听说你在Di的魔馆遭受了非人对待,我是想问你还好吗,需不需要看医生?要心理咨询吗?” 法国人打电话的大嗓门证明他并没有出事,还好得很,还有精力问些愚蠢问题。 “我还听说……你被那个了,这是真的吗?” 电话对面的声音骤然压低,波鲁那雷夫用手捂着话筒,小心翼翼询问敏感消息。 迪亚波罗青着脸,在洛伦佐面前礼貌地吐出几个字。 “我很好,他什么都没对我做!” …当初只敲了马尔科夫一棒,实在太便宜他了。 波鲁那雷夫话怎么这么多?! 科赫 几个月一晃而过。 圣诞节前夕,迪亚波罗也工作着,平静而快乐地工作着。 无视一切消费主义传统,他端庄冷静的外表看起来像个虔诚的天主教徒。 老板拉了羊绒毛毯给自己裹上,并继续敲打键盘。 迪亚波罗完成了许多工作。 他依靠马尔科夫的情报网掩盖真面目,注销了原公司,并处理掉一切蛛丝马迹。 接着彻底披上情报之神为他定制的外壳,于铺天盖地的误导性传言中,再次在意大利粉墨登场。 只不过是以“福利院长大的良民迪亚波罗”身份。 撒丁岛的过去被迪亚波罗用鞋跟碾成了末,撒在海里。 马尔科夫的手段非常高明,一点点改写关于迪亚波罗的情报,让周围的人对他充满了误解,且最终实现了逻辑自洽。 体现为乔斯达家族对迪亚波罗的态度。 乔斯达家族对迪亚波罗热情无比,据说空条荷莉病愈后几乎年轻了十岁,超自然力量令她精气神俱足,皱纹都少了好几条,堪称医学奇迹,拉着乔瑟夫连逛三天银座,把老人累趴下。 这家人蒙情,对迪亚波罗异常感谢,他们行事磊落,财大气粗,本想以金钱回报帮助,后来又改变主意,以SPW更具长久性的商务合作表达友谊。 他们表示愿意投资迪亚波罗,为他提供借款担保,或是以薄利友情价与迪亚波罗做生意,只要迪亚波罗有需且在合理范围内,SPW都愿意以最大善意对待他。 迪亚波罗反而特别好奇,SPW为何成了乔斯达的贤内助,这背后究竟有怎样的过往? 他问过马尔科夫,得到了一个百年前,又涉及Di的故事。 听完后,迪亚波罗感慨乔斯达家族的生活真是精彩。 而这世界上居然有如此多的超自然生物……吸血鬼,怕阳光的类人种族,磨炼生命能量的战士,跟突然冒出神和替身相比,也一点不逊色。 迪亚波罗打听别人,别人也在打听他。 远行的波鲁那雷夫非常相信八卦小报对迪亚波罗的猜测,甚至主动联系上对方询问。 在这位法国人眼里,有双重人格的迪亚波罗来埃及,刚好被Di绑架,完全是因为这个脑回路不明的吸血鬼,恰巧想尝尝南欧风情鲜血,或者故意为难乔斯达一行人。 而刚好在场又柔弱无力的多比欧,就是一盘烤好的香喷喷披萨…… 但Di没想到多比欧背后还有个迪亚波罗,这二人并一人在魔馆里遭受令人无法想象的对待后,凭借智谋携黛安出逃,最终被波鲁那雷夫救下。 Di还不死心,阴谋尚未得逞的他,派手下前来追捕迪亚波罗,最终酿成了多比欧牺牲的悲剧。 可怜的多比欧,虽然双重人格不是可以放在台面上说的事情,但迪亚波罗那隐忍,沉默,暗含危险的阴郁气质,一定出自他压抑而遍是创伤的童年吧。 乍一看粗糙多变,实则内心敏感的波鲁那雷夫暗自神伤,脑补了一整个埃及之行幕后故事,对迪亚波罗的热情度大大增加。 看完一本讲述双重人格患者悲惨生活的书后,感性的波鲁那雷夫久久不能平静。 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人存在! 他侠义的内心充满热血,甚至萌生了奔到那不勒斯,亲自出面给予迪亚波罗温暖“关怀”的想法。 是的,波鲁那雷夫已经自动把迪亚波罗划入了“怎么也算个朋友”的范畴。 对多比欧的愧疚有极大加分。 迪亚波罗庆幸他没空回来找自己的麻烦。 顺便一提,那书由马尔科夫旗下出版社发行,被译成数十种不同语言,“突然”在多个国家占据销售榜首,并掀起了一波“关爱小众精神疾病患者”的思想热潮。 还有许多明星抓住这个机会,上电视台接受采访,表示自己会捐款给福利院,以及呼吁帮助弱势群体。 本次热潮中,迪亚波罗在锡耶纳某个僻静无人的葡萄酒庄摆好餐桌,“友善”邀请马尔科夫前来,并询问他是不是脖子又痒了。 “你那些书是怎么回事?”迪亚波罗的瞳孔跟碎玻璃一般试图切割马尔科夫的肉。 他那被占卜师赞美过的手,捏着餐刀不住把玩,如果迪亚波罗更暴躁一些,这把刀下一秒就会“不小心”朝着新闻之神飞过去。 反正这家伙捅个两刀也不会死! “这就是脱敏,正视小众群体需求,给予人文关怀,才是大势所趋。” 新闻无视迪亚波罗的杀气,品味着红酒并讲道理。 “迪亚波罗,你也应该适度接受他人善意,不要总绷紧神经被害妄想。” “而且谁说那些书与我有关了?你有证据吗?它只是刚巧在我手中出版……” 马尔科夫清楚迪亚波罗的行事风格,他不会因为没证据的事乱杀人。 比起会主动攻击的Di,迪亚波罗要被动许多,如果不逗他……他或许就找个角落自己默默钓鱼去了。 这些年脸皮越来越厚,硬是摸索出整套与迪亚波罗安全相处方法的马尔科夫得意洋洋。 ……而迪亚波罗眼里,眼前的家伙难以沟通,明明也是出于“被害妄想”,才找上自己合作。 迪亚波罗不爽地想,至今也对自己莫名牵扯进麻烦里极其厌恶。 马尔科夫拥有三位数的假身份。 新闻的“探子”,化身普通人,隐藏在全球多个经济体与主权国家中,控制无数家媒体,出版社,宣传中心,广播站,从股权到稿件审核,他全看得到。 用他的话说,这叫有参与感。 但新闻完全不干涉凡人事务,各大政体之间的唇枪舌战,相互构陷,神都看在眼里,并无所谓。 他只收取人对情报和舆论的信仰就足够了,吵得越凶越好。 迪亚波罗与他相识以来,虽然没有动武,也有一纸合同在手,但双方在地缘划分上各执己见,时不时会发生小规模摩擦,为该放出什么样的情报吵架。 迪亚波罗为此要求马尔科夫提供地下市场情报,投资动向,替身使者的流动趋势,作为自己神经被折磨的交换。 最可怕的是马尔科夫居然会同意。 “好吧好吧,正如你所说,我会补偿你,告诉你欧洲财团和做空机构的行动计划,还有各大经济体的内部第一手国债价格变化动向……” 这家伙志得意满,愿意用市场情报换取逗弄迪亚波罗的机会。 那一天的葡萄酒庄气氛阴森极了,恶魔与神在相互较劲后默默离去,恶魔差一点点就要犯下弑神之举。 说到另一头,迪亚波罗曾经非常想加入,或者创立的黑手党,现在也大变味。 法尔科家族居然试图从良,在一众家族中显得如此清新脱俗。 朱塞佩·法尔科在同龄家族首脑中,就是极其稀有,具备高学历的奇人。 比起其他喜爱抢地盘,用暴力掠夺资源,平均学历停留在小学的首脑,朱塞佩更注重教育,且知识与学历让他目光更远,更善于伪装成上流阶层。 所以他非常信自己那一套,在推自己孙子上位,从事高收益的白道生意一事上也很积极。 虽然他还是会用黑色手段,让孙子强行插队……并同时防备着其他眼红想扑上来的家族。 迪亚波罗不能否定他的想法,他认为朱塞佩的考虑很正确,不愧是老教父。 他虽然拒绝了法尔科家族的邀请,但没办法断开与对方的联系。 他欠了洛伦佐人情,这很难办。 用钱还,对方不缺钱。 用人情还,就会跟对方捆得更紧。 可谓骑虎难下。 如果不还…… 在教父的地盘可不是闹着玩的。 即便迪亚波罗今非昔比,在情报上可以防住大部分未来的潜在敌人,但他不幸与洛伦佐相识太早。 有种被糖粘住的错觉…… 迪亚波罗坐在办公椅上思前想后,最极端的想法,是干掉洛伦佐,或者打包逃亡美国,或者再一次伪造死亡。 有马尔科夫配合应该可以做到…… 但理智思考,他还没有涉及法尔科家族的核心产业,没跟他们结仇,可以悄悄帮洛伦佐几个小忙还情,让法尔科满意,别来攻击迪亚波罗,接着再逐渐脱离他们的圈子…… 如果到了最极端的情况……自己就假死脱身。 迪亚波罗刚拍板对待法尔科家族的方案,就接到了洛伦佐打来的电话。 问他愿不愿意去德国一同参观药企总部,顺便给自己放假。 洛伦佐对迪亚波罗热情无比,也没有恶意,迪亚波罗清楚自己没必要过激反应,但还是没忍住想问为什么? 对方越这样,他越搞不懂。 但法尔科家族的一举一动都必须慎重对待,迪亚波罗自己也有几分好奇,他同意了邀请,抽空去科赫制药的总部。 洛伦佐非常贴心,理解他不爱与人见面的诉求后,都是亲自带迪亚波罗参观,没有经任何工作人员之手,也不向别人介绍他。 迪亚波罗对这个制药公司的怀疑,在看到本部后打消了一半,他们的办公室清洁明亮,富有现代化气息,员工素质极佳。 如同电影里安静,富有钻研精神,与世隔绝的黑暗研究所,蹦出来个外星人也不奇怪的程度。 迪亚波罗非常中意这里。 公共关系部门的一位女子,翩翩走来,柔情蜜意的目光从法尔科少爷身上扫过,从他背后的家产看到此人优秀的外表,优雅守礼的态度。 以及至今都单身。 她压低声音告诉洛伦佐,几个月前进入市面的抗抑郁药,收到了数百起不良反馈,包括肠出血,抑郁加重,焦虑并发。 这对药企可是超级大事,药品未被核实危险度,就随意推向市面赚钱,会对名誉造成极其严重的损害,甚至可能一蹶不振。 科赫制药的公共关系部门正在调整说辞,给卫生部门和公众一个合理解释,重要的是把责任脱开…… 公关部美女斟酌用语,向洛伦佐寻求意见,试图请他到隔壁办公室详细讨论。 “是克拉斯的项目吗?他的那款抗抑郁药?” 洛伦佐开口就问,根本不顾及还有迪亚波罗在场。 美女愣住,随即点头说是。 按她的思路,那些严重不良反应,还无法证实是由本公司的药导致,她会写一个通稿,先安抚家属,承诺展开调查,拖延时间,以确认药物是否真的有问题。 洛伦佐沉默片刻,显然克拉斯的产品不在洛伦佐管辖范围内。 但他根本没有移步的打算,反而安抚公关部负责人,“他是我的朋友,让他听到也没关系。” 迪亚波罗这时才发现,公关部美女已经向自己投来了试探的眼神,后知后觉此时的对话,其实属于“公司机密”,他作为一个外人,实在不该继续听下去。 但洛伦佐都说他可以听,有什么关系? “不用解释,召回产品,赔偿病人,承认我们的药与不良反应有关就行了。” 洛伦佐提出解决方案,当着外人迪亚波罗的面下定决策。 “可是……这样会对我们的名誉造成严重损害,药管局以后就不会太宽松……我们今年的盈利也会受到很大影响,董事会不会同意的。” 美女显然被这种粗暴处理吓到,试图劝说年轻的领导收回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没关系,董事会由我去沟通,别忘了我的家族也享有股权,今年的财报或许会不好看,但明年就能大规模扭亏为盈,” 洛伦佐有强烈信心。 公关部美女的眼神奇怪起来,不仅是对这种处理,也有迪亚波罗的原因。 这个头发和气质都很独特,西装革履,长相虽然好看,但眼神很可怕的男性到底是谁? 但她没多问,而是转头离去。 洛伦佐转头看着好整以暇,架腿而坐,听他们谈公事,自己却仿佛来度假的迪亚波罗。 他手边还放着一杯甘草茶。 “你对公司的控制权那么大吗?” 迪亚波罗好奇询问。 洛伦佐看起来对公司的控制力很强,居然不参考其他管理者意见就做决定。 “是的,虽然我也认为这样不好,但其他人都非常信任我,把大部分事交给我处理。” “哪怕会让企业盈利大幅下降?”迪亚波罗尖刻地指出。 “当然,短期的亏损,不会影响长期的布局,我们在建立制药公司前,就已经商讨好了这种情况,包括法尔科教父,他也不会反对的。” 洛伦佐解释他的合作方都非常信赖他。 信赖他的理想,决策,与行动。 信赖啊信赖,迪亚波罗恍惚察觉,洛伦佐得到了一切人的信赖。 “我打算解散克拉斯的团队,他负责的项目全部停止,人员调去其他岗位,资金收回……” 洛伦佐没打算收住话头,而是继续对迪亚波罗讲述自己的打算。 “你打算处理掉那个克拉斯吗?” 迪亚波罗偏着头望向洛伦佐,一脸疑惑。 他内心更疑惑洛伦佐为什么告诉他这种事。 不愧是迪亚波罗,能在雪藏,坐冷板凳,压制等等词里,精准挑出最具攻击性的一个,来形容洛伦佐的方针。 这真不能怪迪亚波罗,在他眼里,那个克拉斯确实是被“处理”了。 “……处理……如果要这么理解,倒也没错。”洛伦佐苦笑。 “但我们的理想非常远大,要为此付出诸多努力,不能因为一两个人的错误决策,失去应有的进度,克拉斯早在这次事件前,就被传闻缺乏责任心,修改数据,不老实上报药物副作用了,公司不应该全为他担责。” 原来克拉斯是被抓到了现行。 “他应该付出代价。”洛伦佐回答。 迪亚波罗点头,听了一整段药企内部人事处理的介绍,还参观了别人的办公室,并且对洛伦佐·法尔科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 洛伦佐·法尔科十分优秀……外表,内涵,礼节,处事的能力,迪亚波罗内心思考三遍,运用逻辑推理,以及他对世俗“优秀”品质的理解,发现洛伦佐简直是十全完人。 光“擅长与人打交道,任何人都喜欢他、信赖他”这一点,就够迪亚波罗肃然起敬,内心悄悄浮起一点点微不可察的羡慕。 迪亚波罗虽说自我惯了,也思考过为什么自己招怪人,但偶尔也会有小小羡慕别人社交能力的时候。 ……绝对不多,如果按他那套能顺利解决问题,迪亚波罗还是信自己! 以及,洛伦佐并不像迪亚波罗过去的认知那样,养尊处优,不擅决断,发表奇怪的演讲。 他飞速成长着,逐渐拉近了理想与真实的距离,在保持一腔热忱的基础上,运用更圆滑且高效率的方法处理了问题。 变化明显到迪亚波罗的爱才之心都被微微牵动。 果然他是最适合给自己当助理的人才! 但牵动归牵动,不以感情论事就是迪亚波罗的特点。 “洛伦佐,你一定会大有成就。” 他发自内心地夸奖对方。 父母之死 迪亚波罗从德国回来,刚落脚就收到了波鲁那雷夫的电话。 对方提起那个在开罗由他们共同救出的女孩。 黛安。 迪亚波罗差一点把她忘了。 “……她为什么会在你那里?” 迪亚波罗好奇女孩是如何到波鲁那雷夫身边的。 “Di的线索暂时中断了,我打算先把她安置好。” 波鲁那雷夫无论如何都放不下一个酷似妹妹的女孩。 “她死活不愿意跟SPW的人走,只愿意呆在我家,还一直念着你的名字……说有一个粉红色的哥哥……应该是你吧?” 波鲁那雷夫努力严肃的声音中有一点憋笑。 迪亚波罗沉默了…… 黛安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对自己知之甚少,全凭第一印象记忆,难为她还记得自己的发色…… “……她……想干什么?” 迪亚波罗询问,不理解女孩的用意。 他问黛安想干什么,其实没有一点敌意,或者排斥,而是认真而好奇地问“她想干什么?” 波鲁那雷夫差点又误解这句话,从他的语气判断成了另一种意思。 “喂喂,你那冷冰冰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她只是想念你罢了,她说你答应过帮她找到家人!怎么就装起傻了?” 法国人的语气有几分谴责,责怪迪亚波罗这个粗糙的大人,转头就忘了对小孩的承诺。 迪亚波罗终于想起来了。 他还真答应过这句话,而且是在魔馆那严峻的形势下。 逼不得已,为了获取女孩的帮助,承诺了帮她找到父母。 那时只是随口承诺,她的父母几乎不可能被找到,谁有那么大情报网,可以去调查同期所有失踪的孩子…… 但那是之前,现在的迪亚波罗手握一个绝对强大的情报源。 “……她想要我帮忙找到父母对吧?” 迪亚波罗撂下一句话就挂了电话。 波鲁那雷夫对着电话里嘟嘟的声音愣在了原地。 他本来以为迪亚波罗会热情地关心黛安,就像在开罗一样,但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难道他一直对迪亚波罗的性格有误解? 确实,他们相识并没有几个小时,其他的了解几乎来自八卦小报…… 他目前只知道迪亚波罗话不多,看着有些孤僻,但对一些事又出乎意料有行动力,会说些惊人的话,且有种危险的气质。 像冰下流动的岩浆……是的,大概是这种感觉。 迪亚波罗有时会让波鲁那雷夫内心一跳,感觉到危险,但很快又消失无踪,呈现平和艳丽的外表。 波鲁那雷夫看着身边抱玩偶的女孩,她花了很久才和那个娃娃亲近起来。 SPW以救援为由,带她离开了埃及,波鲁那雷夫主动表示愿意暂时把她放在家里,接受福利机构志愿者每隔几日的探访,并为她寻找父母。 波鲁那雷夫摸摸女孩的金发,后者话很少,但还是会吃会喝,有求生欲。 “我还以为他会安慰你呢……难道是我猜错了吗?” 波鲁那雷夫还没反应过来。 其实法国人没太指望迪亚波罗能找到黛安双亲的信息,SPW都找不到,别提迪亚波罗了,他打电话,只因为黛安提过“可能是迪亚波罗”的人。 女孩郁郁寡欢又拘谨的样子,让波鲁那雷夫很是心疼。 他给她买了玩偶,黛安对波鲁那雷夫的亲和力很受用,但依旧不太接受SPW的医生治疗。 黛安像块碎掉的拼图,太急于拼合好是不现实的,只能一点一点来,摸索她的心理问题,安抚她的情绪,让她放松,直到接受治疗。 波鲁那雷夫也是没辙,想了想自己和黛安,迪亚波罗的短暂相处时光,也就只能联系上迪亚波罗了。 希望他对黛安的治疗有帮助,哪怕说几句好听的话呢。 但波鲁那雷夫想象中的鼓励,安慰,全都没出现,迪亚波罗冷淡回应,冷淡挂了电话。 说是拒绝,也没拒绝,但绝对离“安慰女孩”这几个字有不少距离。 波鲁那雷夫冥思苦想,带着轻微不满,只能得出“他不善待人处事”的结论。 迪亚波罗在三天后回信给波鲁那雷夫,表示找到了女孩父母的情报。 波鲁那雷夫目瞪口呆,他根本没预料到这种情况。 “你,那个,你找到了?怎么可能?!” SPW和警方都找不到,迪亚波罗怎么可能找到? “你把电话给她听……” 波鲁那雷夫按了免提,把迪亚波罗的声音共享给黛安听,也打算一起共享这份惊喜。 “你听啊,黛安……你爸爸妈妈的消息找到了!” 黛安愣住了,但她的行动很快,小脸都来不及出现表情,就几步跑来电话旁。 “……爸爸妈妈在哪里……”她拘谨地问。 “他们没失踪,他们死了。” 迪亚波罗的声音隔着电话有些闷闷的,还很阴森。 内容却是爆炸性的。 波鲁那雷夫差点举起来欢呼的手僵在原地。 等等?迪亚波罗说什么? 他一把关掉免提,阻止迪亚波罗当着黛安的面,说出什么更惊人的话。 雪下岩浆轰然炸出,把周围烧的寸草不生。 “你在说什么话?!他们怎么就死了呢?你在开玩笑吧?一定是开玩笑……” 波鲁那雷夫把开玩笑念得特别大声,强颜欢笑,一边偷瞟黛安的反应。 “……为什么要开玩笑?我查到了她的信息,她的父母在乌日霍罗德开车越境时死于一场车祸,大概是那个时候她被人拐卖……” “喂喂你是怎么查到的?!”波鲁那雷夫无比不解,迪亚波罗到底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挖出的情报? “……这你别管。”迪亚波罗不肯说。 “你突然说这种话,我要怎么信。”波鲁那雷夫无比期盼这是骗人的。 迪亚波罗也沉默起来。 他这几天花不少时间找马尔科夫核实过,情报之神就是好用,三下五除二就锁定了数个类似黛安的女孩。 但由于这对夫妻死在人烟稀少的荒郊野外,黛安独自行走流浪了一阵,才在一个农村被拐走。 事故现场没有目击者,意味着没有人类的眼睛和口舌,马尔科夫的调查能力大打折扣,查不到更深一层信息。 每年无故失踪的人可太多了,假如是在越境时一头撞进了冰川或者悬崖,那情报之神也没辙。 迪亚波罗知道后,思来想去,克制地只说了死亡事实。 “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事实就是如此。” “从黛安的口音,外貌特征,年龄,和一些生活回忆分析,她是东欧人,会捷克语和英语,出身于东正教家庭,她的父母在开车带她非法越境时遭遇事故,而她被人贩子拐卖。” “她的父母或许并不是普通人,死亡非常蹊跷,但我没有证据,毕竟人已经死了,也没来找女儿。” “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给你她的个人资料,有一张她读书时的照片,但后来她就被父母安排转校,带去外国生活。” 迪亚波罗说得很清楚,确实没必要骗人。 波鲁那雷夫从不信,逐渐转变到信,迪亚波罗说的一些细节,也与SPW的调查相吻合。 不管如何,这都是最接近真相的回答。 迪亚波罗自以为说得很好,把这事处理得很恰当,但波鲁那雷夫却不这么认为。 “你为什么要说真话?!”波鲁那雷夫压低声音谴责。 “为什么不说真话?”迪亚波罗疑惑。 波鲁那雷夫被呛一句。 “她不愿意听真话?”迪亚波罗分析后,勉强得出个答案,难以理解波鲁那雷夫的愤慨。 “她想要父母的真相,我就告诉她,有什么不对吗?” “难道……在真相面前,应该骗她吗?”迪亚波罗再次猜测。 波鲁那雷夫憋屈。 乍一听好像有道理,隐瞒是不可能长久的,但迪亚波罗的奇怪处理态度…… “因为你这样会伤害到她,你应该慢慢地让她适应,等能接受这个真相时再……” 波鲁那雷夫试图晓之以情,但说不下去了,创伤性应激障碍的治疗手段是什么来的?他不懂,但绝对比迪亚波罗的方法强。 电话里久久不吭声。 几乎快一分钟后,波鲁那雷夫以为这通对话要终结于沉默时。 迪亚波罗说话了。 “……那你把电话给黛安……” “你要干嘛,你不会乱说话吧?”波鲁那雷夫警惕。 他怕迪亚波罗又一个不留神继续奇怪发言,给小孩伤痕累累的心补一刀。 “……你可不能再说那种话,你应该说安慰她的话,安慰她!” 波鲁那雷夫捂着听筒,弓着背,竭力不让黛安听到自己在讨价还价。 那可怜的女孩现在都没缓过来,微张着嘴,露出半截没长齐的门牙。 “放心……” 迪亚波罗对波鲁那雷夫的警惕十分严肃,当他话少时,代表他很认真在思考。 电话给到了黛安手中,她还是很想听迪亚波罗说话,没有表现出抵触。 波鲁那雷夫从旁监督,避免发生沟通惨案。 “黛安……你应该战胜过去。”迪亚波罗低声告知。 “每个人都会遭受命运的试炼,唯有跨越才能成长……” 迪亚波罗透过电话有点变质的声音,加上无起伏的音调,以及虚无缥缈的话语。 ……压根没感觉到鼓励,反而像被严肃疼痛的现实碾到了脸上。 波鲁那雷夫的内心都隐隐带了一股悲戚之感。 不过他很欣慰……起码这句话还在正常人逻辑范围内…… 迪亚波罗或许已经搜肠刮肚,找出一切“他认为”最好的话来鼓励黛安了。 ……不对,他的要求怎么越来越低了? 黛安比刚才精神了一点。 太好了,虽然作用不大,但有效。 波鲁那雷夫内心喜悦,继续催迪亚波罗再说两句好话。 “你赶紧再想两句……说点她爱听的转移注意力。” 迪亚波罗在电话那头憋了好半天,估计已经技穷。 黛安此时抬起头,用渴求的眼神看着打电话的波鲁那雷夫。 “可以给我讲故事吗?” 波鲁那雷夫震惊。 讲故事?是常人词典里的那个词吗?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隔半天回复了一句“好”。 波鲁那雷夫更震惊了。 迪亚波罗讲了一个大概是意大利本地流传的故事。 波鲁那雷夫张着嘴跟黛安一起听。 他起初是好奇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能讲出什么内容,到后来隐隐有了些困意…… 怎么有人能把故事讲得这么难听呢? 意大利人平板无起伏的语气,机械的叙述,就跟拿了本书念一样。 无论内容,还是语气,都无趣到了极点。 波鲁那雷夫恍惚间回忆起自己冲刺BAC哲学科前的补习班老师。 是的,那种空灵,无趣,复杂的遣词造句,课上的学生睡着了一半,最后自己也只考了个4分。 等迪亚波罗用无感情的语气“啊”模仿故事人物说话时,波鲁那雷夫没绷住,憋出了笑声。 严肃讲故事和严肃听故事的两个人停下。 黛安有些不满地看向波鲁那雷夫,像是在责怪“为什么要打断故事”。 波鲁那雷夫试图把笑声掩盖过去,变成普通的出气和吞咽,尴尬到难以忍受。 迪亚波罗刚开始讲故事,波鲁那雷夫就在努力转移注意力,主要他见过迪亚波罗本人,一个如此高大,面无表情的男性,一本正经讲故事…… 波鲁那雷夫脑中浮现出不苟言笑的承太郎干同样的事…… 救命,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再一次在内心修正了对迪亚波罗的看法,这人居然能毫无压力做着常人做不出的事…… 不过确实……他对医院主管又是引诱又是恐吓,根本不在意手段,或许连扮成女性,给小孩讲个故事也无所…… 后知后觉的波鲁那雷夫突然被惊恐包围。 “迪亚波罗!” 法国人出声打断故事。 “我,有个问题……” “维内嘉……那个,他,她究竟是男是女?” 波鲁那雷夫颤抖提问。 多比欧是迪亚波罗的副人格,生理来说,迪亚波罗是男性。 但波鲁那雷夫总以为多比欧是女孩,只是稍微不那么像女孩而已…… 或许人格分裂,也能分裂出女性人格,就像那本书写的一样……迪亚波罗和多比欧切换时,会有那么大的体格转变,其他部分跟着变化应该也可以……吧? 法国人垂死挣扎,几乎抛弃常识。 “多比欧是男性。”在撒丁岛被评价为性格直率的迪亚波罗,毫不犹豫碾碎了波鲁那雷夫的挣扎,把法国人一枪钉地上。 痛苦的人变成了波鲁那雷夫。 “你为什么要这样!?”波鲁那雷夫捶地,痛苦无比大声质问对方对自己感情的欺骗。 “……你想让我说假话骗你吗?”迪亚波罗迎难而上,继续折磨波鲁那雷夫的神经,看起来笃定“说噎死对方的真话,比没必要的动听假话更好。” 根本不是那个问题! 波鲁那雷夫发现,说假话只会更增尴尬。 多比欧是男的多比欧是男的多比欧是男的…… 他为什么老是看错?!不是看错女孩对他的意思,就是看错阿布德尔的死活,再要么连性别都不分了。 为他牺牲的多比欧……他却根本不了解对方! 波鲁那雷夫深陷自我怀疑,差点再度引发那一日的创伤。 最后黛安把玩偶抱过来塞进法国人怀里,反向拍他的背试图安抚他。 “不要难过……波鲁夫。”女孩连他名字都记错。 “人要战胜过去才能成长。”她学迪亚波罗说话。 波鲁那雷夫想逃离这个世界。 痛苦交流过后,迪亚波罗承诺的寻找父母任务总算完成,他认为自己已经告知女孩真相,除此之外只能靠女孩自己。 波鲁那雷夫给了黛安一个拥抱。 “咳咳,黛安,你真的很坚强,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女孩,不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我发誓!” 法国骑士向着女孩起誓。 黛安脸色变化不大,她年纪还太小,记忆缺失,并不懂何谓“死亡”,父母去世给她的打击并不深,只是完成夙愿而已。 或许迪亚波罗说的没错,不要对她说假话会更好。 年轻伤口恢复快,早点知道真相,未来才可以继续努力生活。 “我经历过重要之人的死亡,我曾经一度无法走出来,然而无论如何,我们都需要希望,黛安,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你一定会有美好的未来。” 迪亚波罗静静听这个内心善良的法国人安慰女孩,有些无奈。 过去的事……真的只会过去吗? 向来善于把事往坏处想的他对此表示怀疑。 领养人 黛安提起精神后就去旁边玩了,而波鲁那雷夫向迪亚波罗问起开罗那几日的事,他坚持认为迪亚波罗被马尔科夫的手下带走后受到了威胁。 “开罗那群带走你的人是谁?”法国人严肃地问。 “生意上的老熟人……他们找我确认一些事情,没有恶意。”迪亚波罗开口。 波鲁那雷夫十分怀疑,像是觉得“没有恶意”这个形容不太对劲。 那帮人明明充满了不对劲。 “他们果然是政府的人没错吧?!”波鲁那雷夫突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问。 “你从哪里听到的消息?” 迪亚波罗疑惑波鲁那雷夫的猜测,自己被带走,在他眼里是什么情况? “就是……呃,内部消息,我听说一些国家的情报部门在调查超自然力量,果然其中就有找上你的人吧?!” 波鲁那雷夫支吾半天,不肯说出自己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只坚持认为带走迪亚波罗的是政府人员。 八成是SPW那方人的情报。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猜测到“政府在调查替身”这件事,但他们没有猜到迪亚波罗跟神灵做买卖这件事。 果然,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太超出认知范围。 “……我也不知情,他们只是找我谈开罗绑架案的事,我说了真实情况,就被送了回来。” 迪亚波罗冷静地回答,不打算告诉波鲁那雷夫真相。 “不过说起来,你也可以看到替身才对啊,带走你的政府人员们知道替身存在吗?你有没有告诉他们?” 波鲁那雷夫问。 “我不知道……他们只是拿走了那支强化银色战车的箭。” 迪亚波罗决定谎称虫箭被夺走。 波鲁那雷夫啊了一声,对政府人员关注替身之力这件事异常紧张。 “果然!政府的人,他们绝对知道替身存在了!他们还潜伏起来等着抢走那支箭!啊啊啊怎么办!他们肯定会拿去做研究……” 不向外界透露替身的秘密,这是替身使者约定俗成的规矩,替身的神秘性是战斗获胜的关键,但每个替身都有弱点,一旦被抓到弱点,就会失去优势,落入危险。 然而居然有政府,或者某个团体对替身产生了兴趣,波鲁那雷夫内心警铃大作。 替身会沦为政治体之间相互斗争的工具吗?! 那些新疑惑现在也无法解决,而波鲁那雷夫还有不少旧疑惑。 “……对了!那天你为什么骗我?说自己不知道什么是替身?可你又能看到……难道你也是替身使者?” 波鲁那雷夫之前虽然没挑明,但内心依旧对迪亚波罗隐瞒替身一事好奇。 看来这家伙没那么好糊弄了,迪亚波罗叹了口气。 “好吧,实话告诉你,我并没有替身,但我能看到替身,这是事实。” “我也很奇怪自己的这种能力,然而我并不能自保,否则就不会需要你从瓦尼拉·艾斯手中救我了。” “波鲁那雷夫,你是个优秀正直的人,你可靠又值得信赖,所以我信赖你,告诉你我有一些秘密,但希望你不要来调查我,这是我的私事,对我而言非常重要。” “我也感谢你为我隐瞒过名字,没有向别人透露我能看到替身的秘密,但我无法说更多。” 迪亚波罗十分严肃,试图模糊地说明当前困境,省去一干细节。 他有不能暴露的秘密。 在过去,这个秘密是双重人格,出身,自己的名字。 而魔弹齐发后,旧秘密被粉碎,新秘密随之到来。 他必须在死亡的诅咒中生存下去。 必须在神的指缝,未知的规则等等更强大的敌人面前生存下去。 他从防备别人调查自己,变成了自己调查未知,并极力避免打草惊蛇。 不能太张扬引起未知敌人警觉,又不能过于被动,失去反抗能力。 “好吧,好吧,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啦,你这个人真难沟通。” 波鲁那雷夫虽然抱怨着迪亚波罗的守秘态度,但还是知趣地放弃了询问。 由于黛安的问题还没完全解决,波鲁那雷夫与迪亚波罗的拉锯战持续了好一段时间。 为了交流效率,以及不为琐事争论,波鲁那雷夫被迫学习起和迪亚波罗的沟通方法。 首先对迪亚波罗开玩笑不管用,他虽然说话很懂礼貌,但毫无温度。 波鲁那雷夫的玩笑,迪亚波罗会当真,反过来,迪亚波罗当真时,波鲁那雷夫可能以为他在开玩笑。 其次他迟钝又直率,锋芒都直接露在外面,兜圈子,话里有话,讽刺,迪亚波罗都会直接无视掉。 与圆滑的政客完全相反。 最后以及最麻烦的一点,迪亚波罗根本不在意世俗看法,经常有令人瞠目结舌的可怕发言,且行动力超强。 他隐蔽又迅速调查到黛安父母的情报,并把真相不加修饰地抛给女孩。 看起来压根没在意对方心里怎么想,也可能是察觉不到。 简单却又出乎意料危险的人,与自己过去交往过的人大不一样。 他们讨论黛安的去处,按波鲁那雷夫的想法,黛安喜欢跟迪亚波罗接触,大概是由于她在魔馆时,迪亚波罗给她留下了正面的深刻印象。 因此迪亚波罗可以多与她接触,帮她恢复健康。 迪亚波罗则问为什么不直接给女孩找领养,把她送进温暖的家不就好了吗? 其实黛安的领养人一时半会找不到。 原因很多,首先黛安不愿意,她总是排斥这个话题。 其次她年龄大,愿意养这么大孩子的养父母非常少。 最后她有失忆症,不健康的孩子鲜有人问津。 波鲁那雷夫也找过SPW的人帮忙,在美国或者日本为女孩寻找领养人,黛安一听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更是瑟缩着极度抗拒。 她愿意说话和接触的人,只有波鲁那雷夫和迪亚波罗。 总是跨国打电话不方便处理事,波鲁那雷夫架不住黛安无声的眼神恳求,收拾行装带女孩来了意大利。 他贴心带女孩坐火车,纵览瑞士美景,黛安跟个壁虎似的趴窗上不下来,看着阿尔卑斯山的冰川跃过眼帘,最终到达蒂拉诺。 邻桌还有人夸您妹妹真可爱。 波鲁那雷夫感觉良好,非常好。 去意大利前,他提前联系过迪亚波罗,后者犹豫后还是按礼数接待。 他为黛安和波鲁那雷夫安排好意大利的旅游路线,充分考虑小孩的体力与波鲁那雷夫的观景意愿,酒店,导游,美食,门票都配备好。 迪亚波罗闭嘴不发表观点时,真是格外可靠。 波鲁那雷夫在罗马美丽的夕阳下感慨,浏览过君士坦丁凯旋门,并抓住几个小偷后,坐上前往那不勒斯的火车。 正事不能不办,他请求了迪亚波罗好几次,解释女孩的情况,并与他商量女孩的领养问题。 波鲁那雷夫发现黛安也不是寻常小孩,她居然能和迪亚波罗脑回路接轨,听着那种语调下的恐怖童话故事,还感觉开心…… ……法国人内心的人类多样性再次刷新。 但不管什么方法,管用就行,如果与迪亚波罗打交道能让她感觉好,那多试试也不错。 “她非常想见你。”波鲁那雷夫再次尝试联系迪亚波罗。 反复沟通后,迪亚波罗总算同意,与他们约了个餐馆见面。 从黛安手里抢下冰淇淋,并告诉她吃多了待会吃不下饭后,迪亚波罗出现了。 这是开罗告别以来,波鲁那雷夫第一次亲眼见到迪亚波罗本人。 他内心还挺激动,然后在迪亚波罗那奇特的西装造型面前哑然。 迪亚波罗显然是为了见面精心打扮过,从头修饰到脚,头发一直没剪,越留越长,被梳到后面露出额头,碧绿的眼睛,不苟言笑的表情,模特般的脸。 那件充满时尚元素的上衣是怎么回事? 倒不是说波鲁那雷夫不理解时尚,他对自己的审美和着装风格向来很自信。 但迪亚波罗完全是另一种风格,不知道他的时尚咨询来自哪里,他似乎是喜爱正装的,但这正装又不太正装。 他整个人都尽显“矛盾”二字。 反差极大的表里人格,既沉默内敛,又积极主动,平时话少,一旦认真分析就说个没完没了。 大多数人只是自然流露出本性,他们是一条顺势而下的河。 而迪亚波罗,每个瞬间都在内部迸出岩浆,与另一半的冰块相互抗衡,极热也极冷,在一次次剧烈反应后,才勉强实现了对立统一,呈现出平缓的假象。 迪亚波罗拉开椅子坐下。 他一弯腰,风格独特的上衣让波鲁那雷夫不知道看哪里好。 他露了胸口吗?他露了。 迪亚波罗该不会是压抑已久,终于在意大利那神圣宗教氛围中,摸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吧? 巴力曾形容这叫撒丁岛沉睡的反抗精神。 显然迪亚波罗对西装扣子扣好,或者正装必须遮得严严实实这种规矩,充满反抗心。 他们两方坐着共进晚餐,一方明亮,轻便,简单利落,一方阴暗,精致,华丽压抑。 黛安一看到迪亚波罗,就恨不能像蜘蛛猴一样缠上去。 迪亚波罗僵硬地摸了摸女孩的头打招呼。 他看到女孩脖子处有一排金色花纹,像无花果叶,一闪而逝。 连波鲁那雷夫也没有看见。 ……这是替身,虽然非常非常弱,根本看不出来是替身,但确实存在,迪亚波罗很清楚。 黛安被“箭”划伤过,她活了下来,按照Di的说法,她会拥有替身。 迪亚波罗也同马尔科夫打探过替身使者的类型,得知他们种类繁多。 有人刚获得替身就非常强,有的属于成长型,会逐步进化,有的是人型替身,有的则攀附在主人身上静悄悄发挥作用,千奇百怪。 黛安可能是成长型,也可能只是单纯的弱,女孩有失忆症,她的精神不稳定又脆弱,而精神脆弱意味着替身也会很弱。 但波鲁那雷夫还不知道“箭”能诱发替身这一点,迪亚波罗也不打算告诉他。 “最近黛安康复了许多,但依旧会忘事。”波鲁那雷夫说起黛安的近况。 他讲了女孩的状况,自己和承太郎等人的联系,看起来远征军的几人都过得很好。 迪亚波罗左手搅汤,右手给黛安抓袖子,脑内把小孩当成只动物。 他非常想让乔斯达一家干掉Di,他太危险了……上次被绑架的心理阴影还没消除。 Di非常危险,会制造大批死亡事件,据说他百年前沉入大西洋后,是由远洋船打捞上岸的,而当初这条贫乏的小渔船,已经一个活人都不剩。 替身之箭流落民间,导致替身使者数量猛增,同类型大规模死亡事件多了不少,马尔科夫称呼他们为不定时炸弹。 他认为这种危险的力量,早晚会带来毁灭性的结果。 但力量终归是力量,要看使用者是谁,交给平庸之辈当然毫无意义,假如交给自己…… 迪亚波罗非常谨慎,他清楚自己正在一盘危险的局里,而且必须尽最大努力获取生存机会。 他不会完全信赖马尔科夫,不会完全信赖神,哪怕他们都需要逃离死亡的诅咒。 迪亚波罗突然把被黛安扯着袖子的手抽走,在女孩有点错愕的眼神中起身。 他深红的漆面皮鞋转了个弧度,半蹲下,把自己与女孩的眼睛拉到同一水平线。 “你愿意在意大利生活吗?我会照顾好你。” 迪亚波罗开口提问,把喝汤的波鲁那雷夫刺激到差点呛死。 法国人咳嗽不停,半天反应过来。 “你要领养她?!”法国人大惊失色。 “不是领养……我可以在意大利给她找地方生活,帮她获取合法身份,花钱照顾她的饮食起居,送她读书。” 迪亚波罗解释。 “我不适合领养她,我问过,领养机构不赞成让单身男性领养未成年女孩,我跟她的年龄差距也不够大。” 这倒是问题关键,为了黛安的身心健康,她都应该在相对正常的家庭环境里成长。 “我会为她安排名义上的养父母,并按月提供抚养她的经费。” 相当于花钱雇个有母亲身份的保姆。 “你为什么突然这么……积极?” 积极到吓人的程度,迪亚波罗脑子里又有火山喷发了吗? “……我想培养她,我认为她是个有前途的人才。” 确切来说,是“可能”有前途的替身使者。 波鲁那雷夫失语。 但理性思考下,比起普通家庭的波鲁那雷夫,能够创办公司,事业蒸蒸日上,收入可观的迪亚波罗更能照顾黛安。 “她未来会成为了不起的人。” 迪亚波罗把点好的提拉米苏递给黛安,后者低着头不说话。 “你同意吗?如果你同意,我就帮你找养父母,由我亲自找,他们不会不要你。” 女孩并没有吃东西的打算,她在考虑这个问题,小脸一副愁容,可能刚才冰淇淋吃撑了。 波鲁那雷夫差点脱口而出“不必勉强”。 女孩在两个大男人间左看右看。 从一脸担忧的波鲁那雷夫,看到毫无表情的迪亚波罗,弱弱回答了一声“好”。 她同意了。 他们最后离开餐厅,各自道别,波鲁那雷夫带女孩回去收拾东西,迪亚波罗则回去安排领养事宜。 几日后,他找到一名候选人,家境尚可,受过不错的教育,丧失生育能力而求女心切,单独居住,并且不介意黛安的年龄太大。 迪亚波罗为了让波鲁那雷夫放心,还亲自跟他一起去看居住环境,把女孩的身份证明,学籍一并搞定,送她进了新家门。 迪亚波罗签下几个名字后,黛安提着自己的箱子进了屋,在友善女主人的注视下,开启她全新的生活。 新名字为黛安·普罗耶蒂。 迪亚波罗准备离开时,黛安突然转头问他。 “你们以后还会来吗?” 这倒把他问住了。 “这要视情况而定……”他确实没法给太准确的回答。 这才刚开始呢,黛安的教育,对她替身的观察。 他想要女孩成为他的帮手,尽管年纪小,可他有种直觉,黛安未来可期。 栽培一个新人…… 栽培一个对自己全心全意,无比忠诚的孩子。 迪亚波罗想起了已经脱离自己的多比欧。 “如果你努力的话。” 迪亚波罗说。 “我很欣赏你,你还帮过我,你是个意志坚定的孩子,黛安,我希望你能战胜过去。” 欣赏你帮我偷出了那支箭。 “如果我努力……你会给我奖励吗?”黛安犹犹豫豫地问,样子像极了曾经的多比欧。 “当然。”迪亚波罗毫不犹豫给予了肯定答复。 “我来看你!我一定常来看你!”波鲁那雷夫插进来大喊。 黛安笑出了两个酒窝,拎起箱子,同热情的养母进了家门,一步三回头。 涅槃 迪亚波罗没能摆脱波鲁那雷夫。 对方在黛安被领养后越发热情洋溢,把意大利旅行时长增加了一倍。 迪亚波罗试图告诉波鲁那雷夫不要老是干扰自己,但对方热情洋溢,把他的话统统曲解为欲拒还迎。 如果没法用逻辑取胜,迪亚波罗就优势全无,只能任人抢白,且他过于不掩饰的直率语言,经常把对话带入新危险。 同样是“提要求”。 波鲁那雷夫提就是朋友帮忙,迪亚波罗提就像黑手党威胁,而洛伦佐提……对方非常可能受宠若惊,还倒贴一笔钱。 迪亚波罗在语言上几乎无法战胜波鲁那雷夫,被误会一次后彻底失去先机,并冷着脸再一次接电话,被迫给波鲁那雷夫推荐景点…… “迪亚波罗,巴勒莫前几年据说发生过原因不明的超大规模爆炸诶!自那之后埃特纳火山就不停地喷发。” “我在工作……” “你是意大利人,难道你没去过西西里岛旅游吗?” “我去过……波鲁那雷夫我在工……” “哦哦哦,既然你去过,告诉我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啊真想和承太郎他们一起来玩啊……” 迪亚波罗无言以对,同类对话数次上演。 法国人精准控制在迪亚波罗的警惕线之上,死线之下,并且完全无意识。 各种层面来说此人都称得上高手。 “你被温水煮青蛙了。”巴力一针见血地指出。 “从你第一次卷进乔斯达家的麻烦起,就只会被越煮越熟。” 确实,从马尔科夫打听到的情况来说,这一家人代代都是招灾体质,基本每个家族成员都会被卷进了不得的大事。 “说实话,你要是跟他们家族的人一起出行,最好买保险……尤其是在交通工具上。” 马尔科夫严肃地警告迪亚波罗。 圣诞夜将至,巴力心情复杂地看着迪亚波罗一边发呆,一边拆那个法尔科少爷送的礼物。 包装华丽的盒子,点名非要送给迪亚波罗。 迪亚波罗知不知道煮他的还有另一个人? ……显然已经进入了难以察觉的温度。 迪亚波罗拆开——高档红酒,普普通通的贵东西。 巴力松了口气,对黑手党少爷没有更进一步了解迪亚波罗的喜好而松了口气。 起码只送了适合所有人的普通礼物。 不过这种表面的无知与平和……算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加温”? 巴力陷入否定之否定的思维螺旋中。 打算出门赴约,商讨黛安入学之事的迪亚波罗,倒没察觉到同伴脑内无限延展的故事与猜想。 他把埃特纳的龙卵用毛巾裹了裹,给它保温,其实不太需要,因为这个生灵从上到下都散发着热度,比之前要强烈许多。 迪亚波罗把耳朵凑上去听,有砰砰的心跳。 逐步跟自己的心跳实现了共振,他闭着眼睛静静感受。 “他无法顺利出生。” 克劳斯神出鬼没,站在门边看他。 他刚刚大概出了门,大衣还沾着点户外湿意。 电视新闻滚滚滑过圣诞节的放假安排,民众接受采访表示要与家人共度,以及商场的物资与打折活动。 幽灵在此世孑然一身,没有任何联系,只有一个人类为他取的名字,但他非常享受融入这种环境。 迪亚波罗并不知道他从人世间得到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对什么感兴趣,他似乎是有目标的,但似有若无。 “……你刚刚说多比欧无法顺利出生?” 迪亚波罗好奇询问,继续给多比欧擦壳,并将他的位置调整好。 “是什么意思?” 他无法代入困在壳中未出世的灵魂,过去多比欧感受的东西,他全部都能感受到,现在不行了,多比欧与他不再共享一个身体。 多比欧在别处,迪亚波罗猜不到他的想法。 克劳斯走过来,蹲下戳了戳蛋厚厚的壳。 “他进入了超越轮回的……涅槃(nirvāna)。” …… “说我能听懂的语言。”没有读过大学的迪亚波罗明确提出要求,拒绝外语单词。 “他无牵无挂,为你而生,为你而死,确认你的安全后,他再也没有不安,苦恼得以终结。” 克劳斯改口。 “通俗来说,他已经没有罪,没有烦恼,但个体仍然存在 ,也并非死亡,是一簇不会熄灭的火。” “没有烦恼?”迪亚波罗非常惊讶。 “因为没有烦恼,就不会出生?” “没有烦恼,就如同在天堂。你们的宗教里也有生命与罪的因果关系,我以为你们都以死后解脱,上天堂为目标……”克劳斯有些疑惑地看着迪亚波罗。 像是不明白迪亚波罗居然不求解脱的想法。 “……我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迪亚波罗坚定地反对。 “我没有把自己当那么了不起的人,我只考虑现在过的好不好,如何生存下去,神学层面的解脱,还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在人类的语境里,上天堂跟去死没区别。 “天堂那么好的地方,你不想去吗?”克劳斯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他。 “假如神许诺给你回归天堂的机会,你会接受吗?” “你为什么要问这种话?”迪亚波罗十分费解,但还是诚实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没有,我不想,我只想把现在的问题解决。” 这个家伙,怎么突然讨论起这些无聊的问题? 克劳斯没再提问,但他肯定听到了迪亚波罗的回答。 迪亚波罗没空去管这个幽灵的奇思妙想,他只是不断思考着多比欧的状态。 “你说没有烦恼……就不需要出生……也就是说,出生就意味着有烦恼?”迪亚波罗问。 克劳斯点点头。 “或许有一天,他的灵魂会感受到‘苦恼’,有了苦恼,就会产生欲望,那时他就会重新进入轮回,真正出生了吧。” 迪亚波罗完全摸不到头绪,什么是烦恼?多比欧以为的烦恼是什么? 显然不是吃不到冰淇淋,或者被虫子咬一口这种程度的东西。 多比欧最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是什么?摆脱自己的自由? 可他已经得到了。 所以才一直不愿出生吗? 迪亚波罗不可避免地想着这个问题,得出了自以为正确的答案。 如果多比欧认为现在的状态很好,那自己也毫无办法,他从来都是顺着多比欧的想法说话,要夸奖就给他夸奖,要生气就让他气个够,他从来不知道要怎么强行改变多比欧的想法。 特别是现在他俩已经分成两个身体的情况下,自己连消除多比欧的记忆都做不到了。 多比欧已经是“别人”。 迪亚波罗只能暂且按下不去想,出门跟波鲁那雷夫讨论了黛安的入学问题,决定请家教,先让她从语言学起。 波鲁那雷夫做好了迪亚波罗衣着惊人的心理准备,幸好现在是冬天,意大利老板也没能执着于时尚,在寒风中露出什么常人不露的部位,他规规矩矩穿着风衣、围巾、靴子。 可能最近的流行趋势是通勤风……波鲁那雷夫松了一口气,把差点去捂黛安眼睛的手放下。 黛安在没有压力的安静环境中,记忆稳定了许多,她的程序记忆没有问题,也能记住学过的不少东西,只是对于父母和自己的相处还不太回忆得起来。 SPW和医生都对她做过检查,没有神经层面的损害,就是纯粹又原因不明的失忆症。 “她要怎么办才好?这样下去学业会无法进展,生活都会受影响。”波鲁那雷夫惆怅。 他们三个在圣诞夜讨论以后的问题,黛安大概没见过意大利这奢靡华丽的节日气氛,她过去的生活环境没有这样好的条件,因此格外开心。 “找医生吧……”迪亚波罗低头思考。 找一个医学领域的专门人士,或者雇佣有治疗能力的替身使者。 波鲁那雷夫也认同这点。 迪亚波罗走在街头,专注于思考,突然感觉身旁的波鲁那雷夫止住了脚步,还伴随嗖的拔剑声。 迪亚波罗被一把拉得后退了几步。 “是Di……” 波鲁那雷夫的声音从嗓子里挤了出来。 迪亚波罗恍然抬头一看,顺着波鲁那雷夫的视线,看到了站在高楼上的吸血鬼。 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都穿着羽绒服或外套,吸血鬼倒是毫不畏冷,依旧穿着他风格独特,细节略作调整的紧身衣,猩红的披风随风舞动。 他傲视着下方的三个人类,勾起个笑容。 波鲁那雷夫把黛安拎到背后,女孩还没察觉到异常。 是Di,得联系克劳斯和巴力过来……得有对付他的战斗力。 迪亚波罗飞快想着如何退局的方法。 Di冲他们勾了勾手指,转身悄无声息跳下楼,消失在广告牌背后。 随即以人类不可能达到的速度,瞬间从巷角走了出来。 吸血鬼金色的眼睛盯着三个人类。 波鲁那雷夫紧张地就要让银色战车挥剑攻击。 “上一次,我们还没有好好聊过,波鲁那雷夫,迪亚波罗。” 黛安被他无视后,终于注意到了吸血鬼,女孩僵直了身体,缓缓退了两步。 “你要干嘛?你有什么企图?!”波鲁那雷夫质问。 迪亚波罗冷静地看着吸血鬼与他们的距离,如果他用能停止时间的替身“世界”,那他们谁都逃不掉。 但Di还没有扑过来,说明他暂时没有杀意。 “我来邀请你们加入我,在这即将到来的地狱面前。” 迪亚波罗心脏停跳了一拍。 “我可以带你们上天堂,逃离这场灾祸。” Di知道诅咒? 不,冷静,他未必知道。 迪亚波罗与马尔科夫交换过情报,情报之神告诉他自己并没有对Di全盘交出底线,只是以“上天堂”的路径引诱他。 但Di自己琢磨出了方法,也不屑与马尔科夫沟通。 而所谓“即将到来的地狱”……Di或许只是察觉到端倪,对这场灾害并没有更具体的认知,也不具备情报优势。 “上天堂?上什么天堂?”波鲁那雷夫大为不解。 “你,相信引力吗?” 吸血鬼平缓吐字。 ……Di在说什么? “替身使者会相互吸引,迪亚波罗,我与你的相遇正是命运的安排。” Di暂时没理波鲁那雷夫,而是只把话头对准迪亚波罗,用浑厚嗓音说迷人的话。 “……我不是替身使者。” 迪亚波罗毫不犹豫地回答。 ……Di的强大气场似乎中断了一瞬,但很快又凝聚起自信,继续脱稿演讲。 “但你必然拥有某种素质。” 他沉稳地补漏,表情都没变,随机应变的速度相当快。 吸血鬼那张俊美苍白的脸,优雅复古的遣词用句,有种强烈的气质……或者说氛围?旁人看到他就容易头脑不清醒。 迪亚波罗把这种精神攻击也一并视为超自然之力。 “你是恐惧死亡,恐惧毁灭,渴望战胜命运的人,你具备强大的素质,内心并不介意世俗的观念。只要你跟随我,我可以让你最大限度释放自己的潜能,达到你想要的结果。” Di在二人的警惕前悠闲无比,根本不把这两人的战斗力放在眼里。 “你们不知道未来会有多大的灾难,我很确信,它很快就会到来,毁灭世界上一切生灵,虽然我还不知道灾难的方式为何,但我必定能成为你们的救世主。” ……波鲁那雷夫显然没听懂Di在讲什么。 但迪亚波罗听懂了。 Di确实不知道死亡诅咒的真相,他认为这是毁灭一切的灾害,而他来邀请自己与波鲁那雷夫,说明他也需要积蓄战力,面对那个未知的敌人。 “我不会加入你,Di!我有自己的朋友们!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我们都能共同面对!” 波鲁那雷夫热血回应,非常主流正派。 “就凭你和你的朋友们吗?就凭乔斯达家那几个无能小辈?”Di露出了獠牙,带着嘲讽冷笑。 “总有一日,我要杀光乔斯达家子子孙孙,你能阻止我吗,波鲁那雷夫?别忘了,你曾经向我祈求过复仇的力量。” 吸血鬼接着迅速把目光转向了迪亚波罗。 “你呢?迪亚波罗?” 吸血鬼嘴唇猩红,脸色惨白,森森利齿若隐若现。 “我们上次见面很不愉快……你玩了些非常有趣的小把戏……居然连我都能骗过。” 他两眼金光大盛,兴趣强烈,每走一步,波鲁那雷夫和迪亚波罗就后缩一下。 不愉快明明全都是他害的!迪亚波罗想。 “加入我,迪亚波罗,你会得到一切,你只要宣誓效忠,成为我的手下,金钱,权力,全都能得到,只要你愿意,我还可以赐给你长生。” 吸血鬼语气比刚才更强烈。 “介时,我将得到最强的替身,打破命运,一切规则都由我改写。” Di透露出了一个疯狂的计划,他不仅仅只是猎食人类的吸血鬼。 在波鲁那雷夫越来越惊恐的眼神里,迪亚波罗则不动声色地后退,深吸一口气。 “我对你生生世世纠缠乔斯达家的计划没有意见,但我不喜欢不现实的东西,我没想过什么上天堂,你想当神,那跟我没关系。” 他把自己想的话一股脑往外倒,包含了迄今为止对Di的各种不满。 “我也不打算加入你,事实上,我对不拿出可靠方案,只依赖对领袖虚无理念崇拜,运行缺乏可持续性的组织不感兴趣。” 他还讨厌DIO手下自杀式的狂热,胡搞乱搞,根本不在意引人注目的嚣张气焰,以及把手下往这方面引导的DIO本人。 组织的经营模式应该是低调有序,分组并设立金字塔,宗教式的单一偶像团体绝对不行! “顺便一提,波鲁那雷夫以后就是我的人,他已经复仇成功,根本不需要再听命于你。” 迪亚波罗冰冷补充,一句话把波鲁那雷夫所属权划走,反正不能让Di抢话,那样他会不爽。 气势十足对Di表示否定后,迪亚波罗微妙地后退了一步……并站到了警惕的波鲁那雷夫身后。 他毕竟是非武力派,正面打架这事只有多比欧和波鲁那雷夫适合干。 波鲁那雷夫既感动又困惑,但他依旧保持着坚定对敌的姿态。 吸血鬼傲慢地俯视着他们,脖子上的疤痕像张牙舞抓的节肢动物,眼神在迪亚波罗身上来回扫视。 僵持片刻后,Di拂袖离去,出乎意料没有大开杀戒。 他大概也不想暴露踪迹给追杀他的承太郎,毕竟要是再在那里多站几分钟,就能引来大堆路人围观所以他轻飘飘地再次退入黑暗。 波鲁那雷夫带着撒拉弗撤退,火速回去联系SPW,告诉他们Di在那不勒斯出现,迪亚波罗几番腾挪后,换了一个住处,并坚定地在卧室挂上了一切对吸血鬼有效的驱魔设备。 是夜,迪亚波罗忙完工作上床时,都用被子裹住头,缩成防御性的姿势,那不勒斯今晚有危险出没,睡觉都睡不安稳。 等他呼吸趋于平稳后,窗外的吸血鬼悄悄降落在阳台。 迪亚波罗用了自己不知道的小花招,Di心想。 他的信息保护过于完备,如果不是他跟波鲁那雷夫一起行动,自己几乎抓不到他的踪迹。 有趣,真是有趣,这个逃脱的弱小人类究竟有什么秘密? Di敏锐的眼力,看到了迪亚波罗房间里无数自卫工具…… 光枪就在床头床尾,衣柜书桌下放了好多把。 人类一旦恐惧死亡,就会做出种种可笑的挣扎,他们如果没有舍弃生命的觉悟,也就没有得到无上力量的机会。 迪亚波罗与自己的前合作者,那个出尔反尔,自称新闻大亨的可笑商人来来往往,做了些小动作,但在Di看来都不重要。 迪亚波罗非常适合自己的计划,Di只看到了这点。 他或许没有替身,但他有种古怪的素质,Di直觉他或许会是某个关键处的钥匙。 既然他不听话,用点暴力手段也无所谓。 吸血鬼的五指朝着床上那颗熟睡的脑袋抓去,尖锐的指甲在月光下投出狰狞的阴影,薄纱窗帘徐徐拂动。 如果房间里有摄像机,就能拍到一副吸血鬼半夜到访的惊悚场景。 房间里突然泛起一股焦糊味,Di伸出去一半的手顿住了。 他随着声音和气味找到了异常的来源。 迪亚波罗床边放的那个蛋是什么?化石? 现在那个碳酸钙裹单细胞的奇怪物体正摇摇欲坠,壳飞速裂开,不断散发出火焰和焦油味,并猛烈地烧了起来。 火势极大,里面有个活物在动。 没等Di饶有兴致地观赏完迪亚波罗的神奇收藏,长着鳞片,动作敏捷,浑身带火的爬行类生物从火中扑了出来。 迪亚波罗睡得并不深,当感受到动静时,他看都不看就裹着被子翻身滚到床下,打算拔枪御敌。 然后他看到了眼前的“生物”。 一个迷你埃特纳,一头赤红色的幼龙, 它个子不算小,有一条中型犬那么大,四肢仆地,尾巴非常长,猩红的鳞片微微反光。 它张着嘴,露出一排剃刀般的牙齿,竖瞳盯着自己,瞬膜时不时翻起来一下。 门外传来蹬蹬蹬脚步声。 “刚才时间又停止了!是Di!”巴力咆哮着破门而入,看到了眼前一龙一人对峙的场景。 惊讶到差点叫出声。 “它它……出生了?!” 幼龙爬过去,试图用头去顶迪亚波罗的手,没有丝毫敌意,因为幼小,它的鳞片有点烫手,还很细。 迪亚波罗把龙长长的脖子和头虚虚揽住,一点也不害怕对方会咬人,他认识这个灵魂,这是与他相伴多年的那个灵魂。 “多比欧……” 龙细长的舌头探乐探他的耳朵,用爬行类的方式以示亲昵。 巴力替他检查了阳台,看出Di在这里落脚的痕迹。 “他进了你的房间,埃特纳……多比欧阻止了他。” 迪亚波罗坐在床头接受幼龙狂热的舔舔蹭蹭,对方似乎是想把他每一寸皮肤和气味都记忆下来,初期还能忍受,到后面就有点受不了了…… “进我房间?!他进来做什么……”迪亚波罗十分惊愕,难道Di还没放弃? “不是想拿你当夜宵,就是吃完夜宵散步到你房间。” 不愧是吸血鬼,月下散步都是直接进别人家门……视那不勒斯风气治安为无物。 克劳斯打量窗台的大蒜和十字架,挂在那里好好的没动,看来Di这种吸血鬼的纯粹度很高,弱点还真只有阳光。 被吸血鬼夜袭,幸好养了看家龙,迪亚波罗的经历已经可以出本并拍电影。 虽然不知道Di想做什么,可他想杀迪亚波罗的话,也不必悄悄走进房间里。 “他之前出现过,说要带我和波鲁那雷夫上天堂,说他要成为真神,改写规则。” 他们三个一起思考这句话的内涵,多比欧咬着迪亚波罗的袖子,爪子把迪亚波罗的床单撕烂。 “我拒绝了他。” 迪亚波罗表示自己尽管出身教堂,也会喊喊命运的口号,但大多数时候都很唯物并注重实用。 毕竟教堂里学到的东西,对生活毫无帮助,人只能靠自己。 迪亚波罗经历流浪和摸爬滚打后清晰理解了这一点。 而从Di的气势来看,他说要上天堂,打破命运,恐怕不止是说说玩的,他可能已经有了计划,但具体细节…… 一个拿人当食物的吸血鬼眼里的“上天堂”?这家伙对不服自己的人,不是用肉芽,就是直接杀死,对上天堂的理解一定也跟普通人有极大不同。 “不论如何,多比欧保护了我。” 迪亚波罗看向啃巴啃巴自己头发的龙。 “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生?”巴力非常好奇。 迪亚波罗想起克劳斯的解说。 “因为他……有了烦恼?于是脱离了涅槃?Nirva……什么的。”意大利人模仿今天新听到的词。 有某件事让多比欧放弃了恒定的状态,重新回到这个世界来。 巴力想去触碰幼龙,对方露出了獠牙。 而克劳斯仅仅靠近了几公分,幼龙的口腔已经开始蓄火…… 幽灵灵活躲过喷吐,那火将床头玫瑰花球烤成了焦枝。 迪亚波罗赶快一把挡住幼龙的嘴。 真是苦大仇深…… “看来他非常讨厌我。” 讨厌克劳斯……确实是多比欧没错。 “多比欧……听话。”迪亚波罗拉下袖子护住手掌,去摸幼龙滚烫的下颌。 幼龙立刻乖巧了,闭上嘴巴不再显露攻击性,把自己有些瘆人又有点可爱的头颅放在人类手里。 磨磨蹭蹭半天后,又像只猫般钻到迪亚波罗怀中,盘起身子休息。 迪亚波罗维持搂着那个活物的姿势,坐到床上,还拍了拍它的背,眼睛专注地看着这个生物。 龙拿尾巴环住他的腰,爬行类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尾巴尖愉快地抖动着。 巴力和克劳斯沉默地围观这一幕 。 “我们插不进去的……走吧,这不是我们呆的地方……” 巴力拉上克劳斯离去,而迪亚波罗隔日就把蒜串扔出了房间,决定换紫外线灯。 希格鲁特 迪亚波罗把玩着手里的箭,古旧却花纹繁复的箭,上面还有一只虫子。 用这个东西捅进普通人的身躯,他们就会觉醒替身……但更大概率死去。 替身,强大的力量,规则中不该有的力量,能把人变得比神还要傲慢。 同样还有什么东西使人傲慢呢? 权力。 英诺森三世曾说教皇权力宛如太阳,将世间寰宇都视为自己的领地。 神争夺人的统治权,替身使者打破了人的局限。 若说神与替身使者间有什么根本斗争,大概是容不下两个掌握同样权力的个体。 Di会时间停止……要是有同样会时间停止的神呢? 他们会不会打起来,直到决出“时间停止权”的唯一掌控者? 奥林匹斯的神座上,神灵都心照不宣只享有一种权力,即便这样也征战不休。 电视上的动物频道……黑猩猩正拉帮结派,殴打教训敌对的同族,那不勒斯帮派互殴也这德行,只不过他们穿着西装。 不论现实如何,为自己拉拢忠实的替身使者都是必要的。 要是能设置一个入门仪式,想进自己组织的人,都用箭捅一捅,让他们觉醒力量就好了。 但真要那样做,自己估计会立刻被各路人马盯上,这样半路拉拢的替身使者……也未必是忠实的部下。 构思扩员计划,假设了无数危险方案的迪亚波罗把虫箭放进盒子,塞进保险柜,想着如何调查诅咒,并联系上洛伦佐,向他咨询黛安失忆症治疗的手段。 他打算以医疗推荐的名义去问,如果对方爱莫能助,就改由SPW那边继续寻找。 洛伦佐居然说有办法。 迪亚波罗的手指无聊地绕着电话线,他感到挺意外。 预期的回复应该是“可能有办法”,而不是“现在就有办法”。 不过还能说什么呢?对方这么有信心,黛安不治好,就不能操纵替身。 迪亚波罗与洛伦佐沟通了过程,对方会安排圈内的心理学,神经内科学专业人士给黛安看病,由养母带她过去就行。 挂断电话,迪亚波罗长舒一口气,对方那四射的魅力光环,什么都能解决的强大气场,差点从听筒里溢出来。 说实话这没能让迪亚波罗感觉轻松,反而压力很大。 他也说不上来这是种什么心理……如果非要比喻,大概是一种会被对方吸过去,彻底同化为一体的感觉。 迪亚波罗讨厌如此受人影响,也讨厌自己的动摇,这会让他很没有安全感,毕竟纵观每一次自己的“倒霉”,都与动摇分不开关系。 “你又去求那个少爷帮忙了?”巴力在背后冒出一句。 迪亚波罗回头。 “对,我请他帮忙介绍医生,医疗费我会付……” “不是这个问题,我感觉……他可比你想的还要厉害很多。” 巴力猜测。 “有什么问题吗?他确实在医疗领域认识很多人,逻辑上讲,也是最能解决我困难的人才对,找他并没有什么不妥。”迪亚波罗解释。 巴力叹了口气摇头。 “迪亚波罗……这就是饮鸩止渴,他是个公子哥,你这么无形地依赖一方帮助,早晚会牵扯进大麻烦里。” “贵族家庭总是为遗产打个不停,最后不得不规定长子爵位继承制,这可是前人的血泪教训。” “……你是说,洛伦佐会卷入家族斗争?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迪亚波罗一脸疑惑。 “你跟他走得太近了,当心引火烧身,这帮有钱人逼急了什么都干得出来,要知道,光是为争夺兄弟姐妹的股权,我就目睹过好几次谋杀。” 巴力耸肩,告诉迪亚波罗他所知的名门黑暗争斗。 “谋杀兄弟姐妹,谋杀前夫前妻,只为了得到遗产,连真正的贵族都会干这种事,更别说黑手党家族了。” 简而言之,他们只会斗得更狠,牵扯更多人。 迪亚波罗反复思考,从洛伦佐的私德考虑到老教父的身体健康,非常确信自己不会卷入什么无聊的家族财产斗争。 朱塞佩·法尔科给自己下禁令的事还历历在目,洛伦佐最多只与自己有一定私交,他邀请自己都是以个人名义,或者科赫制药,而非家族。 迪亚波罗迄今为止也与黑手党们维持着微妙的关系,从不触他们的霉头。 法尔科没有理由对自己下手,自己没有招惹他们。 甚至从总体来说,迪亚波罗与法尔科的交情连普通生意往来都够不上。 “放心,我对他的家产没有所图,就算他陷入斗争我也不会太过插手,这是法尔科的家事。” 老板回答,坚信自己不会卷入什么危险的事情中。 巴力看他自信的样子,决定放弃劝说。 反正这是老板的决定,目前锅里的水还温度适宜,青蛙漂着很舒服。 瓦伦丁殉道,情人节诞生,纵使帝国毁灭,真爱也会永存。 无论是罗马皇帝,还是神,在破坏别人感情前都应该掂量掂量自己。 做好钉在柱子上被人骂死的准备吧! 哪怕迪亚波罗与洛伦佐中只有一方对感情有意识,另一方跟个木头似的油盐不进。 只不过,性别也是一种考验,要如何跨越这层考验的难题……只能交给那个看似温文尔雅,实则嚣张无比的黑手党小鬼解答。 巴力思考着离开,满怀对爱情的深深敬意,以及对洛伦佐的隐晦质疑。 只要规律生活,时间就会飞逝。 迪亚波罗继续按计划壮大势力,尽量用金钱解决问题,他过去被排除在意大利地下世界的重要买卖之外,需要花心思在夹缝里生存,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他可以把手伸向全欧洲。 有安全的钱可赚,就不必搭理那些黑色收入。 他开始与航运基金会来往,把自己与北非国家的贸易往来扩大,手还逐渐往东伸到了阿拉伯半岛。 相隔千里之外,哪怕苏伊士运河有一点风吹草动,马尔科夫也会告诉迪亚波罗,后者会根据情报变动决定运输船次,精准回避可能在海上遭遇的种种风险事件。 他开始进入欧洲金融期货市场,尽情享受自由化浪潮带来的便捷,在货币与货币的转换之间游走,并跟随国际粮商的投机性买卖套利。 连经验老道的同行也无法相信这个年轻人如同预言般的直觉与疯狂积累的财富。 时间来到了1990年,科赫制药正如洛伦佐所承诺的那样,重磅推出了新型镇痛药。 希格鲁特。 迪亚波罗看到广告牌上的洁白药盒,写着这几个字。 药名是他不认识的单词,像某个小语种单词的翻译,但一时想不起是什么语言,旁边写着一长串化学分子和成分的命名。 科赫这款药品一入市就引发巨大震动,各国各界无一不高度关注,一时之间从电视播报到街头广告都贴着希格鲁特的大名。 因为它太富有开创性。 与现行最强止痛药物相当的效果,却几乎无毒副作用与依赖性。 迪亚波罗坐在街边长椅上,手边还放着买水果的纸袋,里面搁着几个橙子。 右手翻开一本杂志,封面是科赫本人戴着眼镜接受采访,一个年轻而富有激情的新兴医药专家,他是洛伦佐最初的合作人,大多数专业期刊,也将他列为希格鲁特开发的主要功臣。 迪亚波罗虽然不太懂医学圈的势力划分,以及他们的专属名词,但他能看出这药的厉害。 厉害到可称之为奇迹的程度。 这款药在前三临床期遭受了大量带恶意的贬低,讽刺这是科赫求取关注的骗局,他们只想上市筹资,炒高股价,捞金跑路。 更有甚者嘲讽科赫只不过是第二个霍夫曼,所谓的无瘾药物,也不过是又一个潘多拉魔盒罢了。 但怀疑统统被现实击碎,迄今为止科赫的药都一路突进,没有出现任何副作用,如它宣称的那样。 政界人士急不可待纷纷出场,高声宣扬科赫制药是在自己英明领导与高度关注下,才突破瓶颈,未来必将为全世界带来福祉。 研究团队的成员来自五湖四海,各国领导、高校学府为科赫的成功该归功于谁,唇枪舌战打得非常热闹,用各式各样暗含锋芒的语言相互指责。 看他们抢功的积极态度,迪亚波罗就知道这确实不是骗局了。 几个药品滥用问题严重的国家反应迅速,当即出面宣布,只要科赫的四期临床结果没有问题,就会立刻利用科赫的新品,进行一波清洗运动,替换掉市面上所有旧型止痛药,开启一场医疗领域的大革新。 不管他们是想以此为突破口振兴经济,吸收人才,拉取选票,还是自己入了股,希格鲁特举世瞩目的事实不会变。 一些激进的知名人士甚至声称,从此以后,危害社会的药物依赖将成为历史,失足人士也能改过自新,戒断并回归正常生活。 “虽然希格鲁特的四期临床试验还未结束,但我建议社会各界多关注这次成就,人类正经历着一场史无前例的进步,我们将以医疗技术为契机,走向更加美好,和平,健康的未来。” 这位以严肃与负责驰名业界的医疗领域人士说道。 对于那些暗含批判与不信的声音,该权威人士只是耸肩表示。 “人类领受科学带来的好处,也为科学的副产物受苦,然而变革有时发生在瞬间,无论如何,我相信时间会证明希格鲁特的成功。” 洛伦佐的承诺,他认定科赫会扭亏为盈……果然没出错。 科赫一扫失败抗抑郁药带来的阴霾,不,或者根本没人记得这个错误。 与希格鲁特的成功相比这不过是微乎其微的污点。 科赫甚至提请上市,股价被炒上天,资金飞速涌入医疗制药领域的上下游,人人都想从这次成功中抢到分到一杯羹,甚至试图开始注册科赫的同名商标。 迪亚波罗意识到,这个世界已经向着新方向迈出了一只脚,他有直觉,这是前所未有的进步。 这个世界将因此而更美好,正如洛伦佐当初在巴勒莫宴会上那个愚蠢的讲话一般。 不,那并不是愚蠢,他从未放弃过自己的理想,他始终没有改变。 “你很关心他。” 迪亚波罗第三次打开电视收看希格鲁特的新闻时,克劳斯正好经过提问。 他被长大一圈的红龙追着经过走廊,游刃有余躲过后者一次又一次攻击。 “关心谁?”迪亚波罗问。 “洛伦佐·法尔科。”幽灵指着迪亚波罗办公桌上扔成一片的杂志和期刊。 医学,财经,政治多个领域都在关注最近的新药事件。 “你其实不在意科赫,你只在意他。”克劳斯指出。 “我才没有……”迪亚波罗反射性否定。 但他的行为很诚实,手里翻了一半的科学刊物还停留在制药团队采访那一页。 洛伦佐只在采访中出现了小小一角。 “我只是认为科赫本人不值得这么大的赞誉……”迪亚波罗评价。 “你在为洛伦佐·法尔科打抱不平。”克劳斯反身躲开龙的扑击,多比欧看起来特别想咬他。 “……你说的没错,但他本来也应该有功劳,据我所知,团队协调大多都是由洛伦佐完成,而且没有他的创意,他在美国做实验的意外发现,根本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科赫只不过是……比洛伦佐多写了几篇论文罢了。” 其实科赫也是业内公认的天才型新星,只不过迪亚波罗无视了他。 反正他也看不懂科赫的论文。 意大利老板不停用手比划,分享他内心的看法,话里话外都在表示科赫这个操着德语,年方35就脱发的博士根本不如洛伦佐。 “洛伦佐应该享有荣耀。”迪亚波罗最后给出结论。 “你对他已经这么友好了吗?”克劳斯静静听他说完。 “我确实关注这件事,但这不是友好,仅仅是客观评判而已,他成就斐然,是个值得敬佩的人。”迪亚波罗二度否定,坚持自己很“客观”。 他不想被认为和洛伦佐关系良好,就如同他不想被认为和波鲁那雷夫、乔斯达家族关系良好一样。 他非常在意自己对各势力的平衡,也时刻防范太偏向某方的风险。 为什么不能理解为他们只是普通合作呢? “他经常送礼物给你,而你会收。” 克劳斯眼睛扫过迪亚波罗桌上的腕表。 保险箱里锁起来的大溪地珍珠串。 插着月季的威基伍德定制款主题花瓶。 洛伦佐每次传统节日都会给迪亚波罗送礼物,与SPW送的商务友好礼物相比,要更个人化一些。 而从礼物日渐增长的价值来看,科赫制药的收益相当惊人。 迪亚波罗每次收到后,都要考量一番,反送洛伦佐价值接近的礼物。 “这只是普通商务交流,他背后的势力很强,与他保持礼尚往来没有什么不妥。”迪亚波罗解释。 他认为洛伦佐家境优渥,以他的年纪喜欢新奇舍得花钱很正常。 克劳斯一把拎起多比欧,躲开后者三四次扑咬,看着坚持这是商务沟通的迪亚波罗。 “你难道……担心他对我不利?”迪亚波罗想了想,回应幽灵没来由的提问。 而幽灵抱之以沉默。 “放心,我不会放低对他的警惕心,不会把自己卷进去。”老板保证。 “随便你。”克劳斯说。 迪亚波罗一脸费解地看着他。 克劳斯几乎不干涉自己的决定,不在乎自己做什么,也很沉默,但他非常敏锐,一旦有什么变化,那就说明真的有什么不对劲。 迪亚波罗向来高度重视克劳斯的意见。 毕竟从自己逃出家乡,卷进一系列倒霉事件起,幽灵就一直跟着自己,而他从未背叛过。 “我懂了……洛伦佐会被人盯上,而你想提醒我跟他保持距离,没错吧?” 老板手指轻敲着办公桌,察觉了幽灵的深意。 希格鲁特是革命性的药物,当它冲击旧市场时,坚持旧品种药物交易的那部分人,一定会不满。 这可是掀人老窝的挑衅行为。 据他了解,洛伦佐的哥哥贝内代托是个麻烦家伙。 他与坚持新兴产业,希望摆脱不法与灰色交易,带领家族进入纯白世界的洛伦佐不同。 贝内代托·法尔科是个彻头彻尾的经典黑手党成员。 他豪爽大气,花天酒地,也擅长结交狐朋狗友,爱用暴力手段解决问题。 他比洛伦佐早七八年就与南方的家族们打好了关系,至今也控制着许多南方地区的会所,赌场,与擦边生意。 当然,也包括一部分从西西里港口偷运违禁药物的买卖。 打听过后,迪亚波罗得知这家伙连撒丁岛的官员高级“度假”场所也有涉及,且其中牵扯了无数从东欧转运的少女。 洛伦佐的成就,一定会被他哥哥认为是宣战。 热情 迪亚波罗看着橱窗里的新限定款口红,上面女星的丰润嘴唇令他想起记忆深处某个远去的身影。 美貌而不甘。 鬼使神差之下,他买了一支给自己涂。 “是他,我没看错,是他!” 背后一阵喧闹,迪亚波罗捏着口红盖子莫名回头,刚好看到冲他举着相机的记者。 最近越来越多了……真是烦人。 他内心有轻微的不悦,但这也属于自己可容忍的阶段,对方只不过是好奇而已。 迪亚波罗飞速摆脱这群人,迈着长腿小步跑过石板街道,躲上一辆顺着轨道驶过的明黄色电车。 1992年欧洲汇率机制遭受危机,海量热钱涌入欧洲,把里拉冲击的溃不成军,意大利投资机构一片愁云惨雾。 但迪亚波罗抓住了时机,他趁机并购了大量衰败的奢侈品集团股票。 卖家是一个日落西山贵族世家的继承人,他没有听从父母建议,老老实实把资本金交给理财代管,而是自信创业,寄希望于投资主题乐园。 马尔科夫告诉迪亚波罗,这位继承人遇到了意外事件,企业崩溃在即,马上要进入贱卖模式,迪亚波罗完全可以大方接手,如果他不接手,背后一众虎视眈眈的欧洲与北美资本都会来接手。 贵族继承人产业崩溃的导火索来自一次意外,他名下的游乐园遇到了严重事故,摩天轮掉下来滚走,出了人命。 于是便成为被做空机构盯上的污点,家族企业股价遭恶意打压暴跌。 据马尔科夫所说,这次意外不是偶然,很大概率是某几个无名的替身使者所为。 但因为他们神出鬼没,且事发现场普通人类看不到替身,保险公司调查后坚持认为他买了不合格器材,不予理赔。 常人看不到替身使者的力量,因此只能任其宰割。 而用阴谋论的思维来看……或许已经有好利之人,利用替身的看不见特性,让他们逃脱法律制裁,潜伏在黑暗中来扰乱市场,攻击对手。 希望给孩子们带来乐趣,硬要迎着风险逆流而上的可怜贵族继承人,结局只收到了游乐器材的资不抵债通知,并被金融危机卷走仅剩的财产。 果然只有极个别人可以实现理想,大多数人都会在半路折腰,连家底深厚的贵族也有概率为金钱所累。 该继承人流着泪,表示再不出售自家股份还债,就要被赶出别墅住破公寓。 签约转让同意书时,贵族面色苍白,抓着迪亚波罗的手泣不成声,几乎给后者跪下。 迪亚波罗看他凄惨的样貌,夸张的肢体动作,久违地回忆起自己连遭碰壁的创业初期,思前想后决定安慰。 “……你很努力,你希望脱离父母的保护,凭自己创业,为孩子们带来快乐,这一切都不是没有意义的……” 贵族泪眼扑簌抬头看着收购自己家产的迪亚波罗,喉咙挤出几丝呜咽,大概是突然被夸,出乎意料。 “但财富流动是恒定不变的,每一个时代的既得利益者,都会在下一个时代迎来历史的车轮……” 迪亚波罗平静地说着虚无缥缈的话。 狄更斯说,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我们都会直接上天堂,或者直接下地狱。 “所以,这就是命运。”迪亚波罗总结。 贵族刚刚还略带希望的脸,被这几句苍凉冰冷的“安慰”击垮,整个人几乎缩水成一块破抹布,扑倒在地嗷嗷大哭。 意大利老板则自我感觉良好地起身,拍拍贵族的肩膀,一使劲把手抽走,携带合同转头离去。 迪亚波罗早年在北非的布局派上了用场,通过整合烟草,皮具,矿产等原材料,加上意大利自身具备的服装生产线,连续工作多日,组建出一个全新的企业。 把原本的几个空壳公司丢下,再一次蜕皮后,迪亚波罗拥有了自己的舒适之家,实现了躲在背后完全成为管理人的梦想。 老板变得越来越老板。 不良生产线该砍的砍,混吃等死高层该踢的踢,迪亚波罗面对重整业务之类的狠心工作毫无压力。 几番辣手整治,家族奢侈品集团丢弃大半低收益业务,在恶魔手下被迫重生,许多高管边哭边骂,被迪亚波罗扫地出门。 该集团体量虽然缩水不少,但活力倍增,升官的管理者们感激涕零。 迪亚波罗很满意,他认为这种新气象,才配得上自己一路运筹帷幄,忍受马尔科夫骚扰,以及辛苦学习各行业知识的努力。 收购这家集团后没多久,他收到了某家品牌杂志的采访请求。 还是家时尚杂志。 迪亚波罗颇为惊讶,他过去虽然拒绝过众多媒体的采访邀请,但时尚界的可是第一次。 他出于好奇心联系了对方,得知那天被偷拍的照片上了某个小报,又被一名年轻的签约设计师发现,他灵感泉涌,竭尽全力想与迪亚波罗取得联系,背后的编辑便安排了此次邀约。 迪亚波罗同意了。 “哦是的,您令我想起教堂里的古老管风琴,耶稣的裹尸布,伦勃朗的明暗对比……您是如此黑暗,富有沉淀感,而您的名字是如此独特!。” 设计师见到他后无比激动。 “我原本对这次会面不抱希望……但您有看过自己这张照片吗?” 他把登了那张照片的杂志给迪亚波罗看,老板发现上面自己刚刚涂完口红,有点错愕地转过头,看着侧后方的记者,几根头发还粘在了嘴唇上。 “如果我能获得同意的话……能否为您拍一组照片?虽然我知道您不是专业模特,而这个要求太唐突……但我实在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 这种一头热血又莽撞的样子……迪亚波罗内心起了些兴趣,同意了他的要求。 他喜欢这些东西,服装,搭配风格,时尚,幼时没有资本去关注,但近年来自己不缺钱,时间也更多,内心某个隐藏的部分渐渐成长起来。 他甚至想过去染发,或者纹手臂,遮住在埃及逃离Di时留下的两手淡疤。 “游走于金融之海的那不勒斯鹿眼。” 采访过后,他的那组照片诞生并登载在杂志上。 设计师在幕后访谈中赞美迪亚波罗,聊起这位喜好暴力收购的新兴企业家那独特的经历,从福利院到底层社会,再到白手起家,这给了他很大灵感。 但最关键的,还是他仿佛要将敌人吃下去的艳色嘴唇与存在感鲜明的双眼。 设计师以简帕奇特类比迪亚波罗的容貌,称他野性难泯,生机勃勃,充满着对艺术的迷狂。 是的,大多数见过迪亚波罗的人都认同,他冰冷理性的举止,包裹着邪异的皮囊。 光看脸,他就可以担任大多数文学作品里的反派角色。 “……他有一股热情(passin),这给了我灵感,他从名不见经传到身家过亿的经历,便是时尚没有边界,永不止步的最好证明,我们往往都在现实的约束前退步,而与他短暂交谈的几小时,我感觉到何谓人生的真谛,那就是不放弃,永不放弃,永远不在乎命运……” 迪亚波罗看完这期访谈,没有在意对方过度狂热的遣词造句,也没有理会外人对他性格的摸索,反而决定要创立一个品牌。 品牌的名字就叫热情(passine),一个在脑中盘旋,特别适合自己的名字。 他挖了这位审美和话题都跟自己很合拍的意大利设计师担当总监,对方收到邀请后,朝既给灵感又给金钱的老板马不停蹄地奔了过来。 他敲定了品牌的经营范围与受众年龄,收入,砸钱联系上各大时尚杂志给自己打广告,从土耳其和黎巴嫩购买纺织品原材料,并与意大利本土的时尚协会搭上了关系。 在米兰办过几场时装秀后,热情横空出世,将迪亚波罗的审美散发到全世界。 这个品牌成为了冲击事业的都市女性新宠。 “简而言之,一个女性总想以纯白,无辜,柔弱,缺乏野心自我包装的时代,必定是萎缩的,而热情(passine)主张着大胆,狂妄,与野性难泯,它不在乎规则,是与教堂中的慈悲神像截然相反的东西,如人般挣扎,有人的痛苦,这份残缺与鲜活,正像我们一样。” 媒体人对该品牌如此写下评论。 迪亚波罗那张启蒙了设计师的街拍照片,经他同意后被修图精制,放到了许多杂志的更前几页,称赞他是欧文之后,又一个带来侵略性之美的时尚先锋。 时尚圈里的人说话更加浪漫,有人形容他犹如红酒浸泡的玫瑰,保守派调侃他有一张过度糅合两性特征的脸,还有一部分人怀疑他只是编造奇特经历充当噱头来打响名号。 迪亚波罗浑不在意,继续按喜好办事。 历经等待和耕耘,他彻底从买时尚杂志的人,变成了发行时尚杂志的人。 从接受时尚定义,到亲自定义时尚。 从辛苦从事实体行业,到收割有钱人的虚荣心。 数年前的那个小小渔村青年的影子,已经几乎看不到,迪亚波罗连口音都逐渐融入了意大利本岛,他现在几乎不说撒丁岛方言了。 迪亚波罗把杂志叠起来放进纸袋,拍了拍自己的外套起身,他就是随便出门吃个早饭,一上街就看到铺天盖地“开创新纪元之药”的宣传和采访。 他偶尔也会来米兰办公,虽然不如那不勒斯熟悉,但建立热情后,也时不时需要去处理一些公司小事。 其实也就是不停签字。 米兰热情总部的秘书把一大堆需要他过目的文件搬过来,他差不多要从早处理到晚。 签定一个季度的采购预算,人事调动,宣传计划。 他看到邀请自己加入小圈子的请柬已经逐渐从意大利北部扩散出去,涉及到了德国,荷兰,英国,丹麦。 迪亚波罗思前想后,全部拒绝。 他可不是来玩社交游戏的,他讨厌出风头,这些无聊的酒杯秘密场还不在自己考虑范围内。 但不论如何,他的版图侵略范围正在逐渐扩大。 帮他到楼下咖啡吧端饮料的秘书好半天都没动静,迪亚波罗猜她可能遇到了什么突发事件,于是起身打算自己下楼解决。 当他看到楼下的一片混乱时,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的办公楼为了采光,外围大多用了玻璃幕墙,因此能一览无余一楼大厅的场景。 是一帮突然闯进来的人。 他们规规矩矩穿着西装,暂时没有干出什么夸张的事,但那种杀气腾腾,绝对不是正常人。 “小姐,你们的老板在哪里?” 带头的男人一把拦住秘书去路,把她端着的咖啡抢下来自己喝了一口。 “他他他不在……” 女秘书吓得几乎接不上话,腿抖个不停。 这帮人是黑手党,迪亚波罗心想,并静静地观察,回忆自己可能得罪的米兰本地人。 “不在?那我们就坐在这里等着,反正这里只是他新开的小店,砸了也没什么关系。” 一时之间大厅里爆发出哗然声,随后又在打手们恐吓的眼神里回归平静。 有人想偷偷溜出去报警,被发现并一把揪了回来。 “你们最好不要试着报警,没用,哪怕是米兰的警察也得看我家族的脸色行事,而我只是想跟你们的老板聊聊天而已,是一场友好交谈~” 为首的男人把想往外跑的人粗暴地推到沙发上,一脚踩上去弄脏了崭新的皮套。 “告诉他,我们是法尔科家族的人。” 法尔科?! 迪亚波罗十分惊讶。 自己怎么得罪了他们?他们居然找上门? 他又仔细看了看带头男人的脸,努力回忆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这家伙就是洛伦佐的哥哥。 那个比他大十多岁,一直关系不合,视洛伦佐为竞争对手的哥哥——贝内代托·法尔科。 这家伙跑自己的店里来干嘛? “先,先生,您有什么需求?我们只是一家服装店,有什么事您可以先与我们的老板预约……”年轻的女秘书试图劝对方按流程办事。 卡特琳娜不愧是刚从大学毕业的愣头青,在这么一帮凶神恶煞的人面前居然还牢记着职责,看来真该给她升职了,迪亚波罗暗想。 “听着,我不对女人动手,但你们的老板是个懦夫,我联系了他很多次,请他与我私下沟通,这个家伙全当没看见,既然如此,我就亲自来店里会会他。”贝内代托恐吓她。 迪亚波罗恍惚间想起自己随手扔掉的一大堆请柬,他确实是没在意…… “我就在这里。” 他站在二楼高声宣布,一楼的众人一下全都抬起头看着他。 迪亚波罗步伐极缓,一点都不急躁,在连针落下都能听见的高度安静中绕着螺旋楼梯,走到贝内代托一伙人面前。 “我就是老板。” 贝内代托从他出场,眼珠子就上上下下扫了他七八遍,硬是想从他身上抠出点什么似的。 他比洛伦佐年长许多,基因让他姑且还算顺眼,但表情凶狠,跟温和的弟弟截然不同。 这人也确实不是个善茬。 “我找了你好久啊,热情的老板……迪亚波罗对吧?我还以为你不会来这里,没想到你自己出现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迪亚波罗懒得跟他废话,直接询问对方的来意。 “我难道得罪过你?” 老板思前想后,得出了自己惹到米兰地头蛇的结论。 “听着,我要你跟我弟弟断绝往来。”贝内代托缓缓开口。 “你不许再私下帮他。” “……你为什么对我提出这样的要求?我跟他私下并没有过多往来。”迪亚波罗非常疑惑。 “我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你们,只不过我在米兰的生意都是合法合规的,也没有欠你们人情。” 他在米兰的生意涉及范围还不广,原则来说并没有动摇老教父对他的禁令,法尔科家族没理由找自己麻烦。 迪亚波罗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你想找借口是吧?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我弟弟有私情!”贝内代托狠狠地说。 周围响起一大片惊讶的抽气声,为老板偶然暴露的私生活内容而悄悄骚动了起来。 迪亚波罗缓缓抬头,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表情。 但他有预感,又一个谣言将随这次对话散播开,给自己千疮百孔的感情传说增加一笔烂账。 “……你在说什么?我跟他没有你说的那种关系,我们只是私下往来,过去有一点交情……” 迪亚波罗冷静地解释自己跟洛伦佐并没有特殊关系。 “我不管你承不承认,但今天只是给你个警告,法尔科家族的人绝不接受侮辱,如果你胆敢继续插手我们家族内部的事,就走着瞧吧!” 贝内代托狠狠放话,带着一群人转头离去,走前还踹翻了门口的装饰雕塑。 这时候才有人报警,但估计也于事无补。 迪亚波罗看着这帮地痞离去的背影,思考着自己居然被威胁了这件事。 “卡特琳娜……” “是的老板!” 一旁饱受惊吓但仍紧紧跟上的年轻女秘书,仰望着高大老板那深邃的眼神,不知道他要如何应对接下来可能产生的种种麻烦。 “把这里打扫一下,买个新的雕像。”老板开口指示。 “好……好的!” “还有,你可以提前转正了。”老板丢下了好消息。 “诶诶?!?” 迪亚波罗扭头离开这个充满混乱与探试性眼神的大厅。 白王后 迪亚波罗最近常在BBS上研究棋艺。 网页与打印好的报纸不同,需要一行字一行字地加载,迪亚波罗喜欢边处理文件边等待。 通常来说,他不喜欢这种没效率的事,但BBS上内容千奇百怪,涉及许多现实世界里不讨论的东西,仿佛一片私密又黑暗的大森林。 几年前他就在论坛里查到过股灾的警示信息,比其他媒介来得都更快,而且预言准确。 后来论坛讨论起“神秘出现的超能力者”,分析他们的流动方向、社会新闻背后的真相。 虽然龙蛇混杂,但有不少还真猜对了。 迪亚波罗饶有兴趣地看着这群躲藏在拨号系统背后,不知真面目的人,相互探讨着现实里不方便提及的秘密。 他们拿替身使者当超能力者,写了种种分析,还试图运用科学理论解释替身,想象力非常丰富。 比如这个人。 “1976年埃及考古大运动幕后的秘密。”一个名叫N.M的用户创作了这样一篇内容。 埃及……考古……1976年…… 由于这些关键词,迪亚波罗按下鼠标点了进去。 “1976年,埃及当局发起对萨拉丁阿尤布王朝,以及更早期法蒂玛王朝的考古,这场行动由阿拉伯国家联盟在背后推动,考察范围覆盖大马士革,开罗等地……” “在1956年英军与法军撤出埃及领土后,这是第一次由阿拉伯世界主动发起的特大规模考古溯源,目的是发掘历史古迹,重现自己文明的辉煌历史,去除西方世界对阿拉伯历史文化粗暴的干涉与歪曲解读……” 介绍了1976年考古运动的起因后,作者话锋一转,指向了某个别的方向。 “……考古队雇佣了埃及本地人,以及一部分精于文物处理修复的欧洲研究人员……” “他们在这场挖掘中找到了不可公诸于众之物,然而由于粗陋的文物管理,这些东西被盗走后流落民间,我猜,这一定与近年来各国突然上升的意外死亡事件密不可分……” “……有某种力量在我们之间流动,虽然还不明显,但应该时刻保持警惕,要知道真正的猎手,越到收网的时刻就越安静。” 迪亚波罗喝下一口咖啡,发现世人对替身之箭的解读惊人的准确,而这个屏幕后的N.M,没准就是一个替身使者。 而出于对这些神秘网络人士的兴趣,迪亚波罗加入了他们的聊天小群体,一开始他只保持沉默,直到后来一个叫KLG的人提出“我们来下国际象棋吧。” 迪亚波罗过去对这些东西不是不感兴趣,可惜学校里会玩棋的人大多被踢足球的人当呆子。 他在闲暇时加入了网络象棋交流会,主要目的是观察那个叫N.M的可疑分子,顺便给自己找点事做。 总之整日与巴力泡酒吧是没意思的,而阴鸷的克劳斯正在琢磨一些跟迪亚波罗生活完全无关,又无伤大雅的事,比如木头雕刻。 网络非常方便,既有保密性很强的聊天室,还可以远程与全世界接入的人下棋,用屏幕上几个粗糙的电子点状标志表示对局。 “把马放在f3,c6,就形成了经典的意大利开局。”KLG告诉他。 “而我这样是西西里防御的阿根廷变例。”对方接着补充。 网络是去除肉身的虚幻世界,只有人的思维在其间流动,这样很好,特别好,既安全,又高效。 迪亚波罗享受地穿梭其中,于是开始尝试用邮件通知下属执行命令。 出乎意料的是,网络上的人十分真挚,或许是因为没有显示人类的表情与眼神吧,一切只要言语就能交流。 而自己虽然不懂他们闪烁的用户名背后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但大概能分析出来。 那个总是在半夜上网,嚷嚷着错过讨论的Mike,美国人,男性。 那个教他初始棋部,总是在沉思却非常热情友善的KLG,女性,从蛛丝马迹猜测……是个中国人。 那个信誓旦旦表示自己亲历了马赛欧冠假球事件的法国人Eg……都不用猜,跟波鲁那雷夫一样自己把秘密交代得一清二楚。 现在世界各国都在尝试进入互联网世界,划分一块自己的领地,旧时代的人类关系会被新形态取代。 不知真面目的网络棋友们教了迪亚波罗各种国际象棋的起式,其中还有几名业余棋手,称自己有专属俱乐部。 迪亚波罗从初始的一窍不通到渐渐上手,沉迷于这种逻辑美学的产物。 “我们中最强的N.M,我怀疑他是个职业象棋大师。”KLG猜测到。 “他说自己从文艺复兴时期就在下棋了。” “切,吹牛的自大狂。”Eg很不屑,他是这伙人里实力第二的棋手,正如名字所表示的那样,他也很自大,并表示打败第一位的N.M不在话下。 还没等迪亚波罗过够这种工作娱乐两不误的日子,贝内代托的恐吓就如期而至。 他居然真不是说着玩的。 某天熬夜起来的迪亚波罗,从秘书处得知自己在南方的原料仓储被人一把火烧了。 包括刚出船舱的数吨埃及长绒棉,以及自己好不容易从经销商手里买到的骆马绒和红鹿绒。 那可是跟法国的老牌奢侈品互相较劲后才签单供货的东西啊老板,卡特琳娜气愤而悲痛。 热情打算用这些材料制作下一季度高定的纺织品,预订客户个个地位显要,他们如果对品牌失望,意味着热情将会付出极大代价。 热情虽然初战颇受业内瞩目,但不把口碑提上去,紧紧抓住有钱的客户,未来也不可能发展好。 除此之外,以贝内代托为首的南方家族还毁掉了迪亚波罗数吨非洲调味烟丝以及皮革。 但凡放在码头卸货,要从西西里和那不勒斯港口过的东西,都被他们糟蹋了一遍,且目标精准,专挑迪亚波罗的货动手,也不知道谁给他们报的信。 热情在罗马,那不勒斯的门店遭受了突击检查,毫无征兆地被扣上违规经营的帽子,不仅闹得无法经营,还吃了几场官司,付了不少罚金。 老板亲自挑选的几名企业骨干,也纷纷称自己与家人受到了或多或少的威胁。 其中一名高管骨头颇硬,坚决不屈服,于是贝内代托派人把他堵在巷子里,用刀子划开他的鼻中隔,逼迫他买下一辆价值上亿里拉的车,再当着他的面砸掉。 面对这一切,南意警方都不打算调查,只以意外结案,至于上门的恐吓威胁,一律不出警。 热情老板眯着眼睛,看着财务估算损失金额,以及做了手术后鼻子裹着纱布的属下,意识到自己正经历着一场典型的黑手党勒索事件。 没想到当初偷窃的自己,今天也会落到被骚扰的地步。 贝内代托与南方的众多家族都盯上了他,这帮流氓们,不知道遇到了什么这么疯狂。 虽然自己不在乎这些钱,他的投资盈利绰绰有余,但这种挑衅是在打自己的脸。 况且,热情可是自己的喜好之作! 他接了下属的辞呈,叮嘱他好好养伤,等这阵风波过去后随时欢迎他再回来,并试着联系洛伦佐,对方的电话只传来阵阵忙音。 看来他跟他哥哥正处在水深火热的家庭关系中,已经没空理会自己。 “King,你怎么了?” 经历着一场场麻烦后,他在棋友聊天室里出现的频率少了下来,难得在某一天回归,KLG立刻主动关心起他来。 这个女人心思细腻,八成很担心这个聊天室的氛围。 迪亚波罗决定继续沉默,假装无事发生,以及是的,他的网名叫“King”。 “N.M上线了!eg刚刚输给他,你要去试试吗?” KLG很兴奋,她已经与迪亚波罗来回对弈多局,胜负咬得非常紧,对迪亚波罗的技艺进步也非常关注。 仿佛把N.M当成一个陪玩道具,不停撺掇迪亚波罗去试试。 N.M平时极少发言,他使用着与自己在论坛里一模一样的代号,态度也一样,除了偶尔出现对其他棋友的技术挑挑拣拣,基本不搭理人。 迪亚波罗刚被贝内代托的手下烦得不行,虽说不要把工作上的事放在心里太久,但他偶尔也想发泄一下。 他向N.M发起了国际象棋挑战,先手执白棋,N.M后手执黑棋。 12回合就大败。 N.M确实如KLG所言般厉害,迪亚波罗怀疑连翻着棋谱作弊都未必能赢这家伙。 但他的不爽已经随着下棋时的高度专注归零,N.M的厉害是事实,他礼貌地谢过对方,打算早点下线休息。 ”你失去了主动权。“ 还没等迪亚波罗离开,N.M居然在隔壁的聊天室说话了。 “我是说你,King,你任由对方掌握主动权。” “在这局棋中,对方每走一步,你就不得不反应,以对付威胁。” “你看似强硬,掌握先手优势,白王后也相当强大,没有犯随便派它出击的基本错误……但你行事被动,自保优先。” N.M一字一句点评迪亚波罗的棋艺。 “虽然说不战是最优选择,不战就意味着不败,然而你迟迟拖着不决胜负,还太过暴露自己的兵力,这样会输的。” “王后最强,它如果被小棋子团团包围,可能会闷在下属堆里无法发挥力量,你应该给它一条主动出击的道路,哪怕为此牺牲几个小卒。” 在KLG表达N.M居然会主动说话的惊讶中,迪亚波罗用指甲盖轻敲桌面,若有所思。 热情老板趴在方向盘上,他只不过偶然去视察一下总部,就被里面各式各样探究的眼神逼得呆不下去。 他受到黑手党威胁的事传遍公司,加上之前贝内代托的惊人发言,迪亚波罗在一部分下属眼里,已经是与法尔科家族纠缠不清的危险人物。 情感与生意的双重纠缠。 迪亚波罗天还没亮就出发 ,在阳光大道连开数个小时车,掠过一片片树冠茂密的地中海松,压着限速线从米兰回了那不勒斯,等待一场重要会议,他疲惫地躺在靠椅上,打算放平了在车上睡觉,躲个清净。 老板刚把外套盖在身上,接着就听到窗外两声枪响。 在那不勒斯人流不多的巷里听到枪声,是个理智的人都知道该怎么办。 迪亚波罗迅速升起车窗,躲进他安全系数极高的加厚款防弹车里,从窗角观察情况,并给枪上膛。 是黑手党在追杀仇人。 几个穿着西装的打手路过他的车时看了一眼,但从车壳看出这人不好惹,试探两眼后走开,继续去追踪目标。 迪亚波罗隐约听到打手们在说话,但车子隔音效果太好听不清。 等他们离开后,迪亚波罗才开门出去。 刚把腿伸出去,正好跟路边的一个小孩大眼瞪小眼。 黑短发,两眼阴沉,大概有亚洲血统的小孩抬头看到他。 这小孩像朵地里长出来的蘑菇,不仅是发型,还有气质。 迪亚波罗手里的枪没放下,被那小孩看了个光。 “……你们要找的人去了那边。”小孩伸手指指另一个方向。 迪亚波罗偏头去看,是空荡荡的一条街,刚才的打手们八成是从这里跑过去了,而小孩把自己当成了那些打手的同伙,还给自己指路。 他又四下环视了一圈周围环境。 随后下了车,极高的个子笼罩出一片阴影,把那个指路的小孩吓得瑟缩两步。 “你说谎。” 迪亚波罗盯着他,手甚至毫不掩饰地拿着那把枪。 小孩瑟缩了一下,竭力克制内心恐惧,他显然没想到自己的欺骗被识破,但由于他过度灰暗的气质,姑且还没有尖叫或者大哭,或者在十分恐怖,腿跟自己一样高的迪亚波罗面前逃跑。 还挺不错,不知道该说这小孩是冷静,还是麻木,然而…… 这小孩身上有替身能力的影子,一个模糊的金色物体。 刚才被枪响时被击中的倒霉蛋,此刻正趴在旁边的一片草丛里,被刚好盖住看不见。 那个位置……迪亚波罗确信刚才是没有草的。 这突然长起来的草,有替身影子的小孩,故意指错的路。 迪亚波罗焕发出了浓厚兴趣,他蹲下来跟背着书包,瑟瑟发抖的黑发小矮子平视。 “我……帮你保守秘密,不告诉他们你说谎,但你要去帮我买样东西。” 迪亚波罗做了个嘘的动作,径直从兜里抽出一沓纸币,指示小孩去跑腿,告诉他买什么。 “帮我买回来我就奖励你,但别想逃,我可以清楚查到你家在哪里。” 恶魔发出了恐吓。 小孩哆哆嗦嗦拿过钱,转头勉强维持住身体稳定,背着硕大的书包走了。 迪亚波罗兴趣满满地观察他,看他走出街角后,转头去看一旁草丛里的人。 走近才看清,那个男人身上有好几个洞,但所幸没伤及要害,只是流血,而听到迪亚波罗走过来,还有力气挣扎,似乎以为自己的生命会被终结。 迪亚波罗不客气地把他翻了过来,无视对方的痛苦粗气,去确认对方的长相…… 不认识。 于是又去摸他的兜,从透血的西装深处摸到一个硬质金属物,于是掏了出来。 “你是……科伦坡家族的人?”迪亚波罗认出了那标志性的家徽。 科伦坡家族,在那不勒斯有一定势力,附属于笼罩全境的光荣会,迪亚波罗之前做过调查。 “发发善心,放过我,先生……天父会保佑您。”男人为了自己的生命竭尽全力,向迪亚波罗祈求不要出卖他。 迪亚波罗把徽章拍在男人手里。 “在那个小孩回来前,我要问你几件事,老实回答我,我就放过你,并且救你。” 走投无路的恶徒 “名字?” “卡洛……卡洛·科伦坡。” “你为什么会被追杀?” “……我与他们意见不统一……” “说具体一些。” “……咳咳……最近形势很差,对,最近一年多,希格鲁特……那个新药问世后,所有人都恐慌了起来。” 卡洛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上气不接下气,还时不时咳出两口带血的唾沫。 “你们被新药抢夺生存空间了?” 迪亚波罗慢条斯理地把装填好的弹巢推回枪架,一语道出黑手党家族们的困难,看都不看地上躺着的男人。 “……你说的没错。” “我听说希格鲁特的表现比预期还要好,让人爽却无副作用,这么好的东西,就像汽车取代马车一样。你们应该已经失去了高端买家,他们有钱,肯定不会再要对身体伤害大的旧货……” 有闲钱的都市白领,明星,富家子弟不会再买旧型药。 然而成本这个唯一的缺点,也是会随技术突破逐步降低,那是可想而知的未来。 卡洛根本没力气回答,因为伤口痛苦得脸色惨白,呼气如破风箱,迪亚波罗却当没看见,把小巧的史密斯韦森左轮放在手里玩个不停。 迪亚波罗虽然不参与,但很清楚这帮黑手党的困境。 无非就是钱而已。 希格鲁特的股份和收益,都掌握在那些北方人手里,与这些南方家族成员无关,他们一定受到了北方家族的商业掠夺,八成连现金流都快断了。 从跨红海运输的军火公司卖家订单量变化能清晰看出这点。 “那你为什么会被追杀?回答我,我有很多时间跟你耗。” 迪亚波罗看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开口提问。 “你应该是支持南方家族的那一派才对。” “……我,提议改换产业,与北方人搞好关系……咳,其他的干部和头领不同意,于是他们想杀我。” 卡洛这才说出真相。 原来是被逼到内斗…… 南方家族里居然已经有了想放弃抵抗希格鲁特入侵的人,这可真有意思,贝内代托的部下里八成也有这种人。 黑手党组织——科萨·诺斯特拉,这栋稳固了好几十年的大厦,在根基出现了裂缝。 不过这也是可以预料到的事,从希格鲁特第一次问世时,迪亚波罗就猜到了今天的局面,只不过没想到自己会卷进去而已。 热情老板把枪换了只手,打算拉卡洛一把。 “进我的车,我送你去医院,老实点,别想做什么。” 他刚站起身就听到背后一阵急促的脚步。 一转头就看见两个警察。 黑发小孩气喘吁吁,显然是东奔西跑才找来的人。 ……他居然没逃跑? “不许动!” 警察掏枪对准迪亚波罗,老板还没把凶器收回兜里,看起来跟个被现场抓包的凶手一样。 “把你手里的武器放下!” 这种被误会的场面还真是熟悉…… 迪亚波罗没能按时开会,他进了警局。 “你为什么要攻击那个人?”警察质问他。 迪亚波罗懒懒散散坐在审讯灯下,态度非常不配合,放电影里就是妥妥的顽固分子,看起来根本没有担心过自己会被制裁。 “我没有攻击他,我就是路过。”他解释。 “你还拿着枪!” 迪亚波罗脑子里只有被迫推迟的工作,其实根本不想搭理他们,而且审讯室的灯光太晃眼,座椅太硬,连续开了很多小时的车很累。 于是他松了松领口,转头趴在桌上,企图说服对方放过自己。 “我……不缺钱,只要你放过我,我可以给你很多好处。” 他希望这个警察能识时务一些,被金钱诱惑。 “你在小看我吗?!” 听了他这句话,年轻的警察居然愤怒地一拳砸在桌上,过大的力道传导到了迪亚波罗趴着的双臂上,把一旁做记录的警察也吓了一跳。 迪亚波罗眨了眨眼,发现起了反效果。 这强烈的抗拒态度……以前那不勒斯的警察有这么铁骨铮铮吗?莫不是时代真变了? “你们这些垃圾,蛀虫,臭水沟里的耗子!以为自己有几个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还是说以为自己就是这个国家的主人了!你们那些肮脏的买卖,我都看在眼里,早晚有一天要把你们全部……” 他愤怒咆哮,把迪亚波罗当成黑手党成员痛骂,看起来很邪恶的热情老板坐在椅子上后仰,精准避开他喷出的唾沫星子。 显然这是一名意志坚定的热血人士,有正义的灵魂和年轻的心,以及没被现实搓磨过的无畏。 他对迪亚波罗那种带着些许不耐烦的态度更加火大,恨不得跳过流程,当场给对方判刑并押送监狱,一振那不勒斯警方士气。 “今天谁来都不管用!你就给我等在这,交代清楚你干的事!” 警察显然下定决心要从迪亚波罗口中逼问出什么。 “因泽里诺!因泽里诺!”门外的警察不停敲门,急切地示意他出去。 愤慨的因泽里诺起身开了门,与外面交接了几句,迪亚波罗听见他们声音逐渐激动,后来还差点吵起来。 原来是因泽里诺的上级亲自光临。 他一把拉开因泽里诺,进门对迪亚波罗陪笑,点头哈腰。 “真对不起啊,我们误会了,以为您是什么危险人士……” 他一拍因泽里诺的脑袋,呵斥他。 “这位是那不勒斯知名企业家,人家可是本地人的骄傲,还不快给他道歉!” ……确实如此,那不勒斯本地政府曾经数次伸出橄榄枝,希望迪亚波罗把加工线留在本地,而不是搬到北方继续喂那些盆满钵满的富人。 他们甚至表示愿意把几栋文物古迹便宜租给迪亚波罗当门店,反正搁在那里也没有现金流,还空耗维护费。 说到最后差不多是在乞求迪亚波罗留下,给经济远不如北方城市的那不勒斯提供就业机会和税收。 面对如此重量级贵宾,以及上司的无形压力,因泽里诺的士气瘪了下来,但依旧梗着脖子特别不满。 他其实也不喜欢虚伪的商人,试图最后坚持一下自己的原则。 “但即便这样也要按流程……而且他当时还持枪!” 确实,迪亚波罗把卡洛拽起来的画面,太像要挟或者同伙了。 那股嚣张让人特别不爽。 “流什么程!人家根本不屑于和黑手党打交道,拿枪只是为了自保!”上级又拍他一下,把年轻警察的头摁下去。 “对不起对不起,最近我们对黑手党火并的事很敏感,您也知道,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他们因为各种原因,正在内斗消耗,上级也要求我们严查,这才不小心把您带来了……” 迪亚波罗抱着臂听他解释。 “求您了,您是个公众人物,这些年不论什么事,沾到您都能红半边天,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让我们难看,我们也只是按规办事。” 上级警官苦苦哀求,在总是八卦缠身的迪亚波罗面前直冒冷汗。 他简直恨不得一脚踹飞因泽里诺这个刺头,好巧不巧把迪亚波罗这个煞星带上了门,考虑到他极深厚的背景,极大的影响力,以及与黑手党纠缠不清的诡异名声…… 他也不是什么大官,那种明争暗斗的事他不想参与过深,他还要养家糊口! 而迪亚波罗十分好奇自己在白道的官方人物心里,形象已经成了什么样。 “……我原谅你……” 老板毫无情绪地缓缓回答,随即又问起关键点。 “但你刚才说上级要求你们严查?” 警官深呼一口气,取下帽子来擦了擦汗,左右瞟了一眼,靠近迪亚波罗。 “您想必比我们都知道更早。” “我听说……这帮南方的黑手党被逼上了绝路,他们正在分裂。原本运输药品,掌握海上路线的家族收益高,地位也更高,但新药问世后他们是最先受到冲击的……” “所以他们最近非常急躁,活动频繁,还不停催收放出去的高利贷,越来越不老实了。” “而您也知道,政府对南方的混乱状态早就忍耐已久,民众也非常不满,这可能危及选票……” “我们也不知道上级考虑了什么,只收到严查黑手党成员的指示,那都是上头那些人的命令,因泽里诺是个新人,他真是不懂事,给您带来麻烦,实在对不起,对不起……” 他认错态度十足,态度卑微又诚恳,而迪亚波罗的思绪则飞向了另一方向。 一番折腾后,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八点,迪亚波罗接受了因泽里诺的别扭道歉,后者在上级的威压之下,被迫开车送迪亚波罗回去,中途几乎把头埋到地上。 “因泽里诺,你是个有远大理想的人,你的坚持不是没有意义的。” 迪亚波罗站在警车前惯例夸奖,一手插兜并指指点点,认真分析因泽里诺的理想与敬业精神,并给予高度肯定,完全无视年轻警察散发出的强烈负面情绪。 热情老板刚才明明还试图用金钱玷污别人的坚持与理想,此时此刻却跟个没事人似的。 “只不过你不该惹我。”迪亚波罗最后总结。 让警方吃瘪且威严扫地的老板,态度傲慢地不停说些让因泽里诺火大的话,对方苦于理亏又不能还击,涨红的脸像块牛排,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 迪亚波罗浑然不觉,只当他就是单纯的激动,还左右环视,询问起报警那个黑发小孩在哪里。 “对了,他还在门口呢,那个孩子怎么一声不吭的!” 因泽里诺这才回过神来。 “他跑来报警说杀人了,让我们赶快出警,缠了我们好半天。” “跟你一起的人,是个真正的黑手党成员,卡洛·科伦坡,他在这一带很有名,是个爱管闲事的家伙……不过他已经被送去医院了。” 因泽里诺解释。 报警的黑发混血小孩如同一朵努力顶出柏油路的蘑菇,站在门口等待,手里还端着女警给他买的可乐,周身散发着消极灰败的气息。 这种消极在看到迪亚波罗安然无恙从警局出来时变得更为明显。 完了。 小孩内心想。 警察也无法制裁他。 迪亚波罗低着头审视这个报了警,试图把他也一锅端的小孩,用刚才恐吓要查出对方家在哪里的气势走了过去。 他越靠近,小孩的惊恐就越强烈。 没能被正义制裁的迪亚波罗蹲在小屁孩面前仔细观察。 小孩眼里,这个有着奇异绿眼,气质黑暗独特的男人如同挑选奶酪般上下打量自己,没准他在内心思考怎么把自己带回家料理成晚餐,连配的酒都想好了。 小孩的内心是绝望的,虽然平时也很绝望,但此时此刻更甚。 而在迪亚波罗眼里。 ……这个孩子,刚才居然没屈服于自己的恐吓,而是判断后求助有能力解决的人。 他还有替身。 不知道是先天遗传,还是后天产生……不不,后天产生不太可能,这么小,大概也就七八岁,哪里能有强大的精神? 但不知为何,这小孩一副自己想吃了他的样子,替身都明显了起来,那应该是出于强烈的求生欲,以及害怕遭到迪亚波罗报复的恐惧。 因泽里诺不清楚这一大一小中途发生的事,也看不到替身,他蹲下夸奖小孩很勇敢,做得很好,打算送他一起回家。 他去停车场发车的间隙,就只剩迪亚波罗跟黑发小孩了。 空气中的恐惧顿时加重了许多倍。 你叫什么名字? 迪亚波罗背靠灯光,这让他的脸遮在阴影中,十分可怖。 “……乔鲁诺.乔巴拿。”小孩犹豫好一会才小声回答,说了个拗口的名字。 “你当时,用了什么小花招,把卡洛·科伦坡藏起来了吧?” 迪亚波罗一把抓住小孩细瘦的胳膊,把他圈进自己的黑暗里,气势逼人地冷声询问他。 “你用了别人看不见的小花招,让卡洛·科伦坡身边长出了草。” “先,先生,我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小孩已经竭力压抑着恐惧,但声音依旧变得尖锐起来,像被无形地扼住了喉咙。 “不要试图骗我,我看得很清楚,你有替身……你知道什么是替身吗?” 迪亚波罗俯视着他,试图从他身上分辨出每一个字母的真伪。 这次小孩是真的一脸茫然摇了摇头。 迪亚波罗把他往警局门口的绿化带一推,直接上手抓住那个金色的替身。 它太小了,跟小孩子差不多大,被迪亚波罗捏住脸,似乎很想挣扎。 替身受到的伤害也会反馈给主人,如果控制住替身的动作,意味着也能操控主人。 迪亚波罗大力捏住金色替身的动作,也传给了乔鲁诺。 他的脸也跟着变了形,小嘴合不上,脸侧还有一点淤青刚愈的暗黄色痕迹。 他一定被人打过,迪亚波罗想,但他下手毫不留情,在最大范围内给予小孩威慑。 “乔鲁诺,你今天遇到卡洛是在放学路上对吧?那此时此刻你的家人正在等你。” 乔鲁诺大概还太小,表情控制不住,产生了连迪亚波罗都能察觉到的颤抖。 特别是听到家人这个词时。 刚被当成黑手党,又不承认自己是黑手党的老板缓缓低下头,贴着乔鲁诺说话,不让别人听到。 “我可以知道你的家人在哪里,今天,明天,后面的许多天,我都可以知道。所以,我有充足的耐心等你。” 他面色阴沉,眼神却不与乔鲁诺相交汇,只是目视着空气中虚空一点,嘴里平铺直叙着冷硬的要求。 这令他杀气更甚,背后仿佛站着一名死神。 “现在,再做一次给我看看,让草长高。” 蘑菇小孩对着那一小片发黄的憔悴草坪瑟瑟发抖,但他还是竭力在危险前挣扎着,那个小不点一样的金色替身,似乎也顺应着这个孩子强烈的求生欲。 那个替身的力量并不强,与迪亚波罗知道的许多力气极大的替身不同,且主人太弱,面对高大的成年男性几乎无法反抗。 随着一阵光芒闪过,迪亚波罗可以看到草丛变绿。 小孩屈服了,或者说,是求生欲令他屈服。 迪亚波罗凑近了仔细看。 原来如此,让植物焕发生命力。 但得再研究细致一点。 小孩低下头吞咽着,用小动作来掩饰紧张,迪亚波罗一眼看到他手里除了可乐外,还捧着个东西。 “那是什么?” 小孩子抬起头,仿佛被吓到,颤颤松手,掌心里是个毛茸茸的玩意儿,仔细看是一只仓鼠。 “你从哪里搞来的?” 迪亚波罗问。 “警察小姐给我的……”乔鲁诺小声回答。 ……警察怎么会养只仓鼠在这里?办公室宠物? 那只活泼好动的啮齿类动物,一感觉到束缚自己的手松开,忙不迭地从小孩手里跳了出去,直奔警局里。 乔鲁诺非常希望它逃掉,不要被眼前这个可怕的男人抓住。 它那么小,这个男人应该不会注意到异常……吧? 然而那是对其他人而言。 迪亚波罗曾经从马尔科夫手里收到过大量替身使者资料,包括能力名称,替身强度,暴露事件等一系列情报。 当初埃及遇到那几位乔斯达家族的替身使者,祖宗十八代获封爵位和乔瑟夫女儿的SAT分数,替身初次出现的年纪等等。 迪亚波罗都全知道。 越见多识广越警惕,迪亚波罗不会放过蛛丝马迹,永远以最认真,最严肃的态度对待问题,哪怕对方是一个才8岁的小孩。 他丢下惊愕的小孩,抬脚就去追那只奇怪的仓鼠。 四足毛团子跑得非常快,几下就进了警局,直奔某个方向而去,最后进了休息间,一下蹦到两名女警的脚边。 然后变成了一张手绢。 “诶?这不是你刚才给那个孩子的手绢吗?怎么会落在地上?”女警之一发现了地上的东西。 “可能他忘记了吧?毕竟是小孩子……” 原来如此。 迪亚波罗转身回去,跟乔鲁诺一起坐上因泽里诺的车,他提出先送乔鲁诺回家,这种仿佛在打探对方住址的行为,让小孩子更害怕了。 乔鲁诺看起来恨不得趴在车外,只要能离迪亚波罗远一点都是好的。 他还没办法维持自己的能力太久,他原本只想把手绢变成小动物陪伴自己度过无聊的警局下午,谁知道那个可怕的男人找了过来。 他不仅知道自己的小秘密,还看到了仓鼠变回无生命物体的全过程,自己被他看穿了。 迪亚波罗不知道小孩的内心世界,只是兴致盎然地观察他并施加无形的压力。 这个小孩非常聪明,第一反应居然是隐藏自己的替身能力,这种自保本能与欺骗的反应速度,让迪亚波罗颇为欣赏。 虽然还太嫩,但那个能力很有意思,可以把无生命的物体变成动物,而且动物会寻找主人,如果控制得好,没准有很多用途。 迪亚波罗意识不到自己的眼神,正伴随他评估乔鲁诺的行为变得更加恐怖。 前方开车的因泽里诺只顾着看路,不知道车后座正上演的精神拷打与折磨。 乔鲁诺大概是个混血,或者外国人之类的,迪亚波罗想。 他过的不好,脸上明显淤青未退,头发被抓得一团乱,书包脏兮兮,住的地方也不怎么样。 这个混血小孩冲下车进家门时,居然还要自己掏钥匙,摸索好半天才在书包侧面找到。 他动作慌忙,仿佛怕再晚一步迪亚波罗就会冲上来把他解剖,因泽里诺跟他大声喊以后要注意安全,别走没人的地方,乔鲁诺微弱地点了点头,才逃也似地进了家门。 这小孩,居然连个接他回家的人都没有。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暗恋 迪亚波罗抱着多比欧坐在地毯上。 主要多比欧非常离不开自己,始终渴望用炽热体温围绕着昔日的老板,而老板再也无法把多比欧装进脑子深处,或者让他失去记忆乖乖呆着。 只能抱着它,接受这份热情,并开大冷气解决体温过高的问题。 迪亚波罗担心多比欧会打个嗝,然后引燃这张危险的波斯羊毛地毯,把自己的住处兼书房一起烧了。 多比欧他,或者说它,目前最喜欢的是吃青蛙,观察甲虫,以及探索迪亚波罗。 这个探索包括用犁鼻器嗅闻迪亚波罗的气味,然后用锋利的爪子给迪亚波罗的胳膊挠出几道血口子。 多比欧也不是故意的,在迪亚波罗提醒它几次后,很快就收敛了举止,作为奖励,迪亚波罗给它买了小号埃特纳龙形火山石雕刻品。 多比欧非常喜欢那个亮闪闪的小玩意儿,用前爪扒拉来扒拉去,挠下几粒黑色粗糙的火山岩碎屑。 “像只猫一样。”老板难得低声念出来内心想法。 他对多比欧没有警惕,哪怕他成了现在这种模样,也还是可以感觉到熟悉的灵魂。 一种似有若无,无法对他人解释清楚,总之存在的奇妙感觉。 迪亚波罗除了坐在电脑前办公,还得花时间与成长速度飞快的多比欧共处,并且与它交流,让它在挤破屋子前理解应该变成什么样。 他捧着红色幼龙的头看,对它说话,用指腹按了按幼龙细小锋利的牙齿。 多比欧张着嘴乖乖任他打量,以它的咬合力,大概来那么一下,迪亚波罗的手指就会少一截。 红龙的体征既不是蜥蜴,也不是鳄鱼……真是神奇的生命。 “多比欧,我是老板。”迪亚波罗研究完,又对多比欧循循善诱。 多比欧能听懂,他确信。 它虽然还只是如同初生幼儿般行动,只知道吃,玩,和往迪亚波罗的怀里钻,但正渐渐理解自己的“人格”存在。 就跟当初多比欧初次出现时一样,需要指导。 ……如果不跟多比欧一体,就很难知道对方细微的想法。 “光”是理解世界,观测世界的媒介,所以上帝赋予人反射光的眼睛,并且在创世第一天说“要有光”。 人心与黑洞一样,光无法照进这二者,也就不能观测到具体细节。 不能观测的东西,对迪亚波罗来说,就是不能掌握的东西。 而人心与人心之间唯一的桥梁,就是语言。 我爱你,我信任你,我忠实于你。 光不会说谎,光甚至不拐弯,而语言会有虚假与隐瞒。 这个世界上最深沉不可视的黑暗就是人心。 多比欧如今就在这一大团黑暗里,变成迪亚波罗未知的存在。 虽然不断呼唤它,教他认自己这个“老板”,但多比欧兴趣缺缺,不太搭理这种称呼。 ……迪亚波罗没辙了,再又一次被多比欧玩耍似地扑倒在地板上后,他决定给它租个仓库。 绝对保密的那种,不能给人看见这个生物,不然多比欧就要去尼斯湖里生活……或者科莫湖,然后自己只能趁着夜色到湖边给多比欧喂鱼。 迪亚波罗假想着多比欧变成都市传说的可怕未来时,巴力敲开了门。 “你要查的帮派内斗信息找到了。” 迪亚波罗从多比欧的尾巴圈里钻出来,拿过他托马尔科夫调查的消息。 果然如他所料,意大利政府已经开始计划用希格鲁特铲除掉南方大部分地下药物生意。 “当局的参谋中有人提议引入希格鲁特,用这种药物挤占传统药物的市场份额,抽掉南方家族的收入来源,弱化并剿灭他们。” 迪亚波罗一手拿着“绝密”文件,深思熟虑地抚摸趴在地上的红龙脑袋,反派气势十足。 “他们目前正在派人与科赫洽谈,请对方提高药品产能,并给予意大利特惠价,用补贴形式让药物惠及到更多领域,如果可能,希望科赫把制药厂也挪一部分到意大利来。” “世界各国都想抢希格鲁特的工厂,那可是一座金山。”巴力也去逗了逗多比欧,对方没生气。 “荷兰,英国,法国都没抢到,意大利要怎么胜出?靠人工成本?” “原本应该是这样,意大利没有优势,但其中有变数,洛伦佐·法尔科推动了这场合作。” 迪亚波罗翻过一页密报。 “他说自己是意大利人,希望为祖国解决困难,同意给予意大利特惠价,并优先在意大利境内设置代工厂,条件是官方加快推广希格鲁特,在3年内取代掉市面上所有旧型药物,而且他有一半以上股份与决策权。” 也就是说,意大利将优先得到希格鲁特的推广。 “他居然只要这点报酬,就想推动这件事吗?”巴力难以置信。 迪亚波罗一只手撑着下巴,把马尔科夫找来的通篇会议记录,甚至洛伦佐激情发言的照片都放在桌子上。 “他的话……或许是认真的。” 不计回报,只想要达成梦想。 意大利,罗马利亚,土耳其,常年都是非法药物贸易的中转站,而意大利以南由于海运发达,黑手党家族林立,一直是最难治理的黑暗区域。 洛伦佐这样的举动,已经等同于把自己放到了欧洲白色世界与黑色世界的中点,在双方的搏杀中站到了第一线。 断黑手党的财路……迪亚波罗完全可以想象他会受到多少仇视与报复。 “但毫无疑问,他是认真的,他是个理想远大的人。”迪亚波罗沉吟。 “我很清楚,他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放弃。” 迪亚波罗在那不勒斯港口的安茹城堡前发呆,思考着如何从贝内代托令人烦躁的骚扰中摆脱出来。 但考虑到以法尔科大少爷为首领的南方家族们已经被逼到这个地步,会狗急跳墙也很正常。 这里还是没变,红绿灯杆上的涂鸦贴纸,熙攘的游客与青少年,还有远方缓缓驶离的游轮,与逐渐落下海平面的太阳。 “迪亚波罗?” 迪亚波罗听到熟悉的声音,下意识回头。 是洛伦佐。 他规规矩矩穿着黑色西装,打好了领带,从一辆悄悄滑过来的轿车上下来。 跟几年前初次在这里见面相比,完全不一样,但跟照片中那个会议桌下打着冰冷白光的精英一模一样。 严格来说,迪亚波罗已经一年多没见到洛伦佐,虽然礼物与节日问候有照常进行,但对方显然正忙于自己的事业,没功夫与迪亚波罗见面。 偶然见面的他们坐在海边共进晚餐。 主菜上来前,他们端着酒杯聊天。 “跟几年前我们见面时的样子很像,对吧?”洛伦佐主动开口了。 他差使保镖们坐在隔壁就好,不要去驱赶邻座的普通客人,说了好半天保镖们才同意这种危险的举动。 迪亚波罗虽说不爱直视别人的脸,但此刻也能看出洛伦佐的疲态。 他更成熟了,优雅,沉稳,游刃有余,刚才夕阳的暖光令他柔和了不少,少女们经过时还兴奋地对这个被人围绕着的英俊男性窃窃私语。 “贝内代托是不是在找你麻烦?” 洛伦佐询问迪亚波罗。 “还行吧,不是什么大麻烦,我不放在眼里。” 迪亚波罗实事求是地回答,他确实也不在乎。 “真的吗?” 对方蓝眼里毫不掩饰的关心直射过来,迪亚波罗这时才找到了他过去的一些影子。 “我没有必要骗你。倒是你最近怎么了?突然去参加那些与人针锋相对的事。” 迪亚波罗无视对方问题,毫不客气地提问。 “我……想努力……我不想放弃。” 洛伦佐撑着脸,长长叹气。 “我想把希格鲁特推广开来,但贝内代托不同意,他跟爷爷大吵一架后离开,发誓再也不回家。” “我知道,他的妻子就出身自南方某个家族。” 迪亚波罗了然。 “是的……贝内代托跟南方家族绑得太紧了,他辛辛苦苦建立起今天的一切,却被希格鲁特阻挠……会怨恨也很正常。” “而爷爷……其实也不同意,他认为现在的收益已经很好,不需要再急着扩张。” 听起来,这家人正为谁做主吵个不停。 洛伦佐身旁的保镖突然起身,朝着少爷走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洛伦佐抬起了头,左顾右看。 “那个,迪亚波罗,我要走了……我接下来可能会失去联系一段时间,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可以找……”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洛伦佐,我感谢你的好意,但现在的我已经不需要了,你更应该保护好自己。” 迪亚波罗没给他什么提出关心的机会,反而让他注意自身安全。 “你现在很危险,无数家族都盯着你,说实话,你今晚跑来吃这顿饭就是不明智之举。” 迪亚波罗非常严肃地指出洛伦佐的大意。 法尔科少爷看起来还想说些什么,但无奈保镖不断提醒他离开。 “好……好的迪亚波罗,保重。” 他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迪亚波罗,带着点苦涩意味离去,没能再多说几句话。 迪亚波罗目送他离开后,坐下来慢慢喝完了那杯酒。 “调查洛伦佐·法尔科的敌人?你在想什么?” 马尔科夫一惊一乍地在电话里质疑。 “对,帮我查出他的敌人,现在的,过去的,还有涉及法尔科家族与希格鲁特的。” 迪亚波罗坚定地提要求。 “啊~倒也不是不行,但你为什么那么关心他?难道你们俩真的交往过?” 马尔科夫那边不断传来歇斯底里的尖叫,狂潮般的欢呼,以及不知哪个国家的警笛与爆破声。 ……他就知道。 “如果说我们交往过,你会帮我调查吗?”迪亚波罗反问,无视一旁巴力惊讶的表情。 “对,我们情深意笃,而我关心他的个人安全,有什么不可以?” 再这样磨磨蹭蹭,他就要不耐烦了。 马尔科夫那边又传来一声巨响,他好像端着某台电话,直播一场混乱或者游行。 “随便你怎么编造新闻,总之我要知道洛伦佐法尔科面对的敌人!而你是我的合作对象,我需要你帮我调查。” 迪亚波罗加重了语气。 “迪亚波罗……你,果然是个猛料制造者。” 马尔科夫思考片刻,用一种又慢又戏谑的语气回答。 “三天之内给你消息。” 迪亚波罗面色不改地放下电话。 转过头就看到巴力一脸复杂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老板疑问。 “迪亚波罗,我们俩相识多年,但有件事不得不说出口了。” 巴力迟疑着开口。 “你是不是太迟钝了?” 多年的同伴提出质疑。 “迟钝?什么迟钝?”迪亚波罗没听懂。 “洛伦佐·法尔科!那个傻乎乎的少爷,他喜欢你!” 迪亚波罗大概是没解读出“喜欢”这个词,所以稍微有点迟钝。 但不妨碍他脸上逐渐加重的疑虑。 巴力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根本没懂。 “喜欢啊,男人对女人的那个喜欢,虽然你不是女人,但他很明显对你有意思!” 多比欧突然抬起了头,像是对这场对话中的某个关键词产生了兴趣。 “怎么可能,你在说什么鬼话?他怎么会喜欢我?” “拜托,这么些年他一直对你予取予求,我知道你想说这是商务合作,但在他眼里可不是这样啊!” 洛伦佐友善的态度,数次暗示与自己拉近关系,还有那些精心挑选的礼物…… 多比欧冲过来扒拉起迪亚波罗的上衣下摆,不停低声咆哮着。 “他把我当女人吗?” 完全沉浸在惊讶中的老板,第一反应就是洛伦佐的性取向。 “谁知道,但你这么些年都不愿意取下阿施塔特的项链,没准那个女人的魔法已经深入骨髓,把他迷惑地对你情难自拔啦~”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迪亚波罗下意识低头看着胸口那块一直贴身收藏的宝石。 他原本以为这石头的迷惑作用对理性的人影响不大,可洛伦佐? 那个天才?看上去根本不缺女人的贵公子? “不管怎么说,他喜欢你是事实。” 巴力无奈地补充,他曾经还试图跟克劳斯打赌,用扔骰子猜测洛伦佐要花几年才能对迪亚波罗成功告白。 当然,幽灵只留下一个冷淡的眼神,转身就走。 而如今,要是没有巴力提醒,这场沉默的暗恋,还不知道要等待到何时才能捅破窗户纸。 多比欧激动地咬住了老板的衣领不松开。 “松口,多比欧松口。”迪亚波罗内心复杂,硬是把红龙的爪子扯了下来,并把衬衣拉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巴力走后,迪亚波罗盘坐在地上,旁边是坚持不懈咬他头发的多比欧。 洛伦佐喜欢自己? 因为女神的魔力喜欢自己? 还是说…… 不,那更不可能。 这太不合理了。 但被阿施塔特的力量迷惑…… 这就能解释很多事,比如他总是帮自己。 迪亚波罗已经多年不问感情,他对事业的专注让他逐渐地忘记了一些记忆里的旧身影,并用新生活填上了漏缺。 已经无法挽回,一切已经是过去。 人终究要离开过去,走向未来。 撒丁岛女子的面容已经有些黯淡,而她也进入了新家庭,开启了一段新人生。 自己也是。 当初虽说想对她留下一句“等我回来”,但现实就是如此的残酷。 人不可能永远停留在固定的时间里。 那一夜,多比欧格外躁动,在老板的床上咬烂了好几个枕头,最终逼得同样失眠的老板逃到隔壁书房睡觉。 马尔科夫的调查很快到达。 “洛伦佐·法尔科正处于极度危险中。” 化身顾客的阴谋论来热情那不勒斯分部向迪亚波罗传话,并以送上一叠夹着秘密情报的商品图册。 “他的敌人比你想象的还要多,在意大利推广希格鲁特这件事,不仅激怒了本地黑手党,还包括不少操纵黑手党牟利的大洋彼岸势力。” “他们千方百计想阻止这条线路的中断,据传已经开始雇佣杀手对付洛伦佐。” “他们为什么想杀他?”迪亚波罗十分惊讶。 “希格鲁特是高度保密药物,制备方法分两个部分,存在科赫和洛伦佐手里,只要解决掉一个,就能重创药物生产。” 阴谋论人偶硬是做出了与老板谈笑风生的样子,从各个角度挡住了读取唇语的可能性,并替远方的马尔科夫传话。 “朱塞佩·法尔科已经快要保不住他,他正把孙子送到萨莱诺秘密隐藏起来。” 洛伦佐这个傻子,他为什么要去做这种触人霉头的事。 迪亚波罗叹了口气,示意对方继续。 “他们雇佣了替身使者与商业间谍,已经合谋围在了那不勒斯,可能很快就会发起谋杀,或者别的行动。” 替身使者? 果然,看不见的替身之力,在这种行动中最为便捷。 “能调查到对方的情报吗?比如替身使者的具体能力?” 迪亚波罗皱着眉问。 “吉普赛之眼(Gypsy eyes)目前打听到了这个人。” 阴谋论突然扭动一下,头低下去,再度抬起来时换了一副声调,是马尔科夫。 “告诉你吧,他爷爷保不住他的。” “吉普赛之眼是前摩萨德的特务,侦查,反侦察,骚扰,刺杀,都是顶尖。区区黑手党分子根本没法跟他比,他也就是几年前因为偶然事件暴露信息,才被摩萨德切割出来,流入雇佣兵情报市场。” “我曾经也非常中意他,那家伙是最优秀的首席,他可以做到终身不对别人讨论自己的替身一个字,把秘密烂在肚子里,而且他的替身非常奇怪,连我也看不出端倪。” “他曾经一夜换了四个国籍,用六种不同的语言出入伊朗刺杀政敌,无人发现他做了什么,他每做一个任务,就会丢掉一张脸。” 马尔科夫借阴谋论之口说个没完。 “然而谁知道呢,吉普赛之眼到底有没有跟自己原本的组织切割干净,没人知道他在哪里,是什么面貌,连我都不知道。” “你好自为之,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你只是做普通生意的,而那个小子非要掺合大人物们之间的斗争,放弃你的小男友吧,他回天乏术啦。” 迪亚波罗当晚下班很快,也难得召集了几年前共同闯荡埃及的两个同伴。 巴力与克劳斯。 “听着,把你们的力量借给我用,我知道,我的力量来自于你们,而现在我遇到一件不得不解决的事,需要你们帮助。”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找人 老板身价日益上涨,树敌也越来越多。 一个人发达就必然成为他人眼里的钉子,迪亚波罗收购过的前对手们,不少已经开始扎小人诅咒他。 但无论这种薄弱的唯心力量有没有用,老板也需要防身术。 迪亚波罗在遭受贝内代托第一次威胁时,就将练习防身术提上了日程,而教授防身术就是保镖兼多年信赖属下的责任。 “你可以借用我们的力量。” 克劳斯走来走去,观察迪亚波罗,多角度评估老板的可塑性。 迪亚波罗等待他的回复,虽然他也不确定在这个家伙眼里,自己算什么。 总之绝对不是上级。 “你借用过……你逃出监狱时,与我们产生过关联。” 幽灵坐在沙发上思考着迪亚波罗的可能性。 “所以说,那次经历让我们与你绑定了,可以把我们的力量借给你使用?就跟那次在埃及一样?” 巴力也跟着讨论这种新式战法。 “然而,我在成功使用过你们的力量后晕了过去,我猜,这是某种代价。” 迪亚波罗垂头回忆。 但凡毫无理由的力量,都意味着代价。 “一个人只能有一个替身,替身是精神力的象征,或许同时使用两种力量,对你来说压力太大。”克劳斯分析。 “也有可能是我们俩中间有一个太不好相处,对人类的灵魂有负面作用。” 巴力调侃着克劳斯的疏离。 幽灵巍然不动。 “我需要你们的力量,我最近被黑手党缠上,处于危险之中。” 迪亚波罗告诉他们。 “我不能随时都待在你们身边,或者多比欧身边,得有自保的能力。” 埃及用的那把刀——阿努比斯倒是非常方便,可惜它又落回了Dio手中。 “你上次是在什么情况下爆发出力量的?” 巴力问他。 “……是在Dio攻击我时。” 万分艰险,差一秒就要被杀掉。 “或许你的求生欲令你觉醒,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凭借激发求生欲来使用力量。” 克劳斯分析。 “想象自己在一个危险的环境中,四处都是致命威胁,令你的恐惧与本能带给你方向。” ……这听起来又是什么所谓的修炼,他就知道逃不开这个词。 然而没办法,在可能到来的种种敌人面前,迪亚波罗必须去做。 他开始尝试对着小物体练习,巴力告诉他那种奇妙的,穿梭于时间中的感受。 “你得这样,把时间像一条丝线一样抽长,然后剪断,就是那种感觉……对对,闭眼更有助于感受时间的客观存在。” 迪亚波罗费力地理解着这种抽象感,努力回忆当初Dio要杀自己时的恐惧。 是的,恐惧。 恐惧能激发力量。 他闭上眼睛,想象自己面前站着一个要杀死自己的替身。 脑中平白无故闪出个金色的东西……是什么来着?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以及一种流动的感觉。 有空灵的声音,不确定那是来自何处,似乎有些像音乐? 美妙的,壮阔的旋律,耳虫一样在脑内回响。 然后他需要把时间“剪断”一小部分,连着这段旋律一起。 时间是空间之外的另一维度,是神灵赋予有意识者感知世界的标尺…… “喂,你成功了啊!” 巴力惊喜的声音传来,把迪亚波罗分辨声音的思维打断。 老板睁眼,看到一页纸飘然落下。 “你刚才没看见,你成功了,它落下的速度更快!中间被你截断了,我能感受到!” 使用替身之力就像学自行车,身体记住了,精神也能很快跟上,虽然这种替身是东拼西凑,用非常规方法搭建起来的,但对老板而言,能用就行。 迪亚波罗在紧急练习一天后,已经可以停住一到两秒的时间,他办公室里摆着数个机械钟同步观测,请克劳斯配合,一点点摸到了力量的边缘。 但代价是疲惫过度加重,身心空洞,提不上力,最后倒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着了。 激发恐惧想象可以令他更成功地使出能力,而巴力的能力对他而言更亲和,用过后增加的疲劳还能勉强容忍。 但克劳斯的力量却像一桶沥青般倒不出来。 迪亚波罗在沙发上晕了十多分钟才回过神,看到旁边拿着毯子的克劳斯,恍惚记起自己在马尔科夫面前,进入过短暂的奇怪状态。 心灵冰冷,眼神却锐利无比,只看着眼前的敌人,预估对方行动,并击垮他们,随后克劳斯从他的影子里走了出来。 那时,究竟是自己爆发出了求生能力?还是克劳斯操纵自己的身体在战斗? ……记不清了,那段时间太短,又过去太久,太模糊。 迪亚波罗再次看了一眼幽灵。 “……克劳斯,你还记得在埃及时,你为我与马尔科夫战斗的事吗?” “记得。” “那个时候,战斗的究竟是你还是我?我使用了你的力量吗?” 幽灵放下迪亚波罗的象棋棋谱。 “是你,你需要我,所以我成了你的力量。” “……你可以告诉我具体的过程吗?我要如何激发你的力量?” 迪亚波罗好奇于进入那种状态的诀窍。 他如果能掌握到使用幽灵力量的窍门……估计这世上就没几个人能威胁到他的生命了。 “只要你想,你信赖我,我就可以成为你的力量。”克劳斯回答。 ……这是什么主观的回答? 想?信赖? 凭借这两点就可以了吗? “你心中一直有对我的不信赖,这是阻力,当你抛弃不信任时,我的力量才会真实地呈现在你面前。” 巴力正在隔壁逗多比欧,迪亚波罗听到他们俩不断发出沉闷的,撞击到地上的玩闹声。 克劳斯说自己不信任他? 他难道看穿了自己的想法? 他不能被看穿,他有秘密,他有一个谁都不能告诉的秘密。 而克劳斯太过神秘又不可理解,迪亚波罗纵使相信他会站在自己一方,内心最深处也始终隔着一层。 这跟巴力是完全不同的,克劳斯奇怪又突兀,总给人不协调之感。 “你弄错了,我并没有不信任你。”迪亚波罗下意识回答他,躺在沙发上试图逃避与对方视线交汇,但又懒得起来。 “你在强调,你在解释,但这解释是对你自己,而非我。” 克劳斯并不在意,视线也没有放在迪亚波罗身上,他把棋谱都整理好,叠起来放在咖啡桌上。 迪亚波罗无法反驳,他确实不断对自己说着“放宽心”的话,却又不断绷紧。 克劳斯对他隐瞒了许多,他力量的实质,来历,目的,迪亚波罗暂时不去问,是因为他还没感觉到危险。 然而,哪怕只是细微裂口都会扩散成崩塌。 君士坦丁城墙被认为不会倒塌,却毁于一扇小小的,没有关好的凯尔卡之门。 随之而来就是帝国倾覆,时代终结。 但信赖是如此珍贵的东西,过去,或许也只有与自己一体的多比欧可以得到纯粹的信赖。 人心是不可触及的黑暗。 而自己对克劳斯的不信被他看穿,他会不满吗? 绝对会吧。 “你信不信任,我都无所谓,那是你自己的事。” 幽灵回答,表示他不在乎迪亚波罗信不信赖自己。 冷得像个冰块。 难怪巴力说他很难相处。 迪亚波罗也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但也确实没遇到比自己还难搞的对象。 什么叫信赖就可以获得力量? 迪亚波罗带着这个疑问回归了日常,直到现在。 乔鲁诺收拾书包准备上学,妈妈也没给他准备什么像样的早餐,于是他自己从冰箱里拿出冷冻三明治,就着默默啃。 上学快来不及了,他自己也试着加热食物,但因为不懂,把牛奶放进微波炉,煮沸炸开,弄脏了地板,被母亲好一顿数落,还被继父又拧又掐。 还是吃冷的比较保险。 学校每个月让家长交一小笔餐费,安排他们吃各式各样的欧洲国家食物,并介绍外国文化,这跟带便当的日本不一样。 乔鲁诺喜欢这种日子,可以让他更加了解到这块古老大陆的不同之处,也可以尝试新事物。 而难得如此开心的乔鲁诺刚收拾好出门,就见到一直在他心里盘旋的阴影。 是上次那个进了警局,安然无恙出来后还吓唬他的男人,他正守在大门口,像只停歇的大鹰。 “乔鲁诺·乔巴拿。”男人的视线明显是冲着他过来的,还一口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这个眼神冰冷奇异,气质凝然肃穆的男人,让乔鲁诺想起母亲和继父一起看的那些电影里,苍白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坏人”。 他们怪异迷人,虽然拥有人类的外形,但内在却和人类很不一样,每次出场都意味着麻烦。 乔鲁诺是个克制守礼的人,他深受东洋国家拘谨教育的影响,搬来意大利这两年又时不时被继父教训,已经初步养成了伪装自己的本能。 并且他还具备奇特的勇敢与冷静,在面对可能存在的危险时,总是愿意一头当先去解决。 此时此刻,他只想立刻离开家,不要把这个危险的男人带到家里去。 虽然母亲跟自己的相处时间不多,但乔鲁诺依旧把她当作母亲。 母亲会被这个男人威胁吗? 他有预感,平时暴力的继父,也无法与这个男人的可怕相比。 迪亚波罗两手插兜,重心靠在车上,微微低着头,因为无聊观察起地上爬过去的蜗牛。 他等了乔鲁诺很久,这个前几天跟他有“一面之缘”的独特小孩,此刻正站在门口,书包也还没洗干净。 “乔鲁诺,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迪亚波罗开口了。 乔鲁诺没能去上学,还错过自己期待的外国餐分享日。 那个闯到家门口的男人告诉他“你今天不需要去学校,我替你请了假。”然后就想把他带到自己的车边。 乔鲁诺的直觉尖叫着离他远点,并立刻逃跑时,他熬夜过度的母亲居然提前起床,到门口送自己。 这份难得的关心,让她与危险的男人打了个照面。 “您是谁?”乔鲁诺的母亲——汐华女士疑惑地看着家门口的男人。 “我是伊拉利奥·罗西,乔鲁诺的老师,今天不上课,我来家访。” 迪亚波罗说谎眼睛都不眨,为了避免引人注目,放弃把乔鲁诺硬拽上车的打算。 一下变成了最糟糕的情况,乔鲁诺想。 他正跟恐怖的男人伊拉利奥·罗西,母亲,一同坐在客厅里。 汐华女士好歹残留着一点母亲的责任感,决定把那个男人请进门。 “请您先喝这个。”汐华翻箱倒柜,找出她老家带来的粗陶茶杯,给罗西倒好茶水,并不时整理头发,让刚起床的自己不要太过失礼。 她平时并不是这么客气的人,但显然迪亚波罗精致的衣着与外貌对她变客气有极大加成。 居然连那套昂贵的日本茶具都拿出来了。 “您……看起来不像老师,居然会在小学任教?”汐华非常疑惑。 “我是教育专业,目前毕业后出于个人爱好在小学实习。” 迪亚波罗神色平静地回答,他的脸因为没表情,反而使谎言格外可信,顺手端起杯子品尝这种略带苦涩的东方饮料。 跟左下方坐着一声不吭的乔鲁诺相映成趣。 “让您亲自上门真是辛苦了,我去给您准备点心。” 汐华热烈表示要进一步尽主人之道。 自己家什么时候有随时可以拿给客人吃的点心了? 乔鲁诺内心是疑惑的,但母亲对打扮精致又看起来很有地位的男人,总是百依百顺又格外热情。 汐华刚一走,迪亚波罗就暴露了来这里的目的。 “乔鲁诺·乔巴拿,原名汐华初流乃,在日本出生,生父不明,几年前你的母亲改嫁后带你来意大利生活。” 迪亚波罗把乔鲁诺的过往复述了一遍。 “我不想说废话,今天来这里是为了让你帮我一个忙,这需要用到你的替身。” “我不知道什么是替身……先生。” 乔鲁诺小声回答。 “不,你知道,你从小就跟它一起长大,也能感受并使用它的力量。” 迪亚波罗不想重复语言游戏。 “我需要你帮我使用这种力量,做得好我会给你奖励,你过得并不好对吧?我能解决。” “我能让你父母好好照顾你,你想吃什么也吃得到,不用再被同学欺负,或者挨打。” 迪亚波罗提出筹码。 空气沉默下来,只有汐华还在厨房里折腾的声音,她笨手笨脚,把锅碗瓢盆碰来撞去,竭力想给客人端出一盘能看得过去的茶点。 “乔鲁诺,你先跟罗西先生聊聊天好吗?妈妈马上就来。” 汐华的声音带着尴尬。 “先生,我……不能帮您……” 乔鲁诺当然不想跟迪亚波罗多聊天,他揪紧了自己的裤子,并给出了拒绝的答案。 迪亚波罗有些惊讶。 这个小孩,难道不想摆脱痛苦生活吗? “你不想吃好吃的吗?” “……不用了。” “你不怕你的继父继续打你?” “……” 确实,非常怕,怕到乔鲁诺犹豫万分,几乎把内心的痛苦挣扎写在脸上。 “你想清楚,这可是你的机会,就打算这么放弃吗?”迪亚波罗一次又一次地问。 事情有些偏离预料,他以为这个小孩会在威逼加利诱下主动帮助自己,小孩子还能有什么坚持? “……我,我的力量并不稳定,会给您带来麻烦。” 乔鲁诺头埋得很低,小声道出自己不能帮忙的理由,不去看迪亚波罗的脸。 “我……自从那天之后,就再也不能使用力量了。” 不能再用替身?这是什么情况? 迪亚波罗怀疑地看了看,发现乔鲁诺身边确实不再有那个金色替身的影子。 ……幼年的替身使者力量容易不稳定,而这个小孩比前几天看起来还要憔悴,难不成被自己吓狠了,替身出不来? 马尔科夫给了他不少资料,其中就有替身自己溶解的案例。 精神力崩塌,过度恐惧,缺乏信心,自卑。 因为打击而在幼年失去替身的案例比比皆是。 这相当于放弃了自己的天赋,实在可惜。 迪亚波罗兴趣少了一半,自己可能估算错误,这个孩子还是太过弱小,如果不是情况紧急,都不应该到这里来浪费时间。 假如替身存在,他还可以逼迫乔鲁诺服从,可他居然连替身都失去了。 “……先生,您想做什么?”乔鲁诺大概按耐不住好奇心,向迪亚波罗询问目的。 “我要去救一个人。” 迪亚波罗起身打算走,想想还是回答了乔鲁诺的问题。 “他是一个专注于理想的人,然而理想拖累了他,让他处于极大危险中,我必须拉他一把。” 如果乔鲁诺派不上用场,他只能另想办法解决。 乔鲁诺目送着迪亚波罗离开家门,听到背后母亲刚好从厨房出来。 “乔鲁诺?罗西先生走了吗?” 迪亚波罗把安全带系上并启动车子,看到刚才拒绝自己的小孩跑了出来。 “先生,请等等,我可以帮您……”乔鲁诺看起来非常着急,挥着手跑到汽车前。 “你不是没有替身了吗?”迪亚波罗疑惑他的变化。 “……先生,您要救人的话……请带我一起去!” 乔鲁诺言辞模糊,但坚持要跟着迪亚波罗。 他的金色替身突然出现在身边,并且比上次清晰得多,虽然体型依旧很小,但确确实实存在。 ……原来如此,撒谎的小屁孩,迪亚波罗理解了他的行为。 他认为自己没法信任,所以才把替身藏起来装傻。 然而这个年纪,只花几天就把替身的操作熟练度提升了这么多,还实现了收放自如…… “我要找一个人,你的替身能用吗?”迪亚波罗问他。 “绝对可以!”乔鲁诺用力点头。 “乔鲁诺!你要去哪里!”汐华女士看到急匆匆出门的儿子和不打招呼就离开的客人,急得从家里追了出来,拖鞋都没脱。 “妈妈,我要跟罗西老师去学校!” 乔鲁诺跟见了鬼一样,直接拉开迪亚波罗的车后门往上钻。 “先生,请赶快开车,妈妈一定不会同意我帮您的!” 汐华还没追上他们,迪亚波罗已经踩下油门开了出去,把女人的声音留在车后。 “这是那个人身上的物品,我要你把它变成动物,追踪它主人的位置,还有,自己把安全带系好。” 迪亚波罗拿出上次跟洛伦佐吃饭时,他忘在桌上的笔帽,扔给乔鲁诺,催促对方赶快使用替身。 洛伦佐那时刚给迪亚波罗留下一个联系方式,就被保镖警告离开,把笔帽忘在桌上。 迪亚波罗联系过这个电话,接话人表示他们也不知道洛伦佐的去向。 “是的,法尔科先生曾经嘱咐如果是您打来的话,无论什么要求都要尽可能提供帮助,但我们真的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洛伦佐这家伙是打算交代遗言后人间蒸发吗? 迪亚波罗试了几个联系他的常规渠道,最后确信除非他爷爷亲自开口,根本找不到洛伦佐去了哪里,又在哪里接受保护。 马尔科夫应该可以查到,但没有时间了。 “吉普赛之眼最擅长快速刺杀与侦查,这或许与他的替身能力有关,如果不是我有那么多眼线,或许侦查能力还赶不上他。” “我收到线报,疑似是这家伙的人三小时前出现在了卡赛塔,离那不勒斯已经很近了,你如果真想救那小子,一定要赶快让他撤离!慢一分钟,他都有更大生命危险。” 马尔科夫只来得及丢下这句提醒。 而知道严峻情况的迪亚波罗第一时间出了门。 缺乏线索,还存在高速的隐形敌人……已经没时间调用人去慢慢找了,他需要一个能即刻寻人的帮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洛伦佐在重重保护中还被人干掉。 除了战斗型的属下,迪亚波罗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乔鲁诺·乔巴拿。 迪亚波罗从后视镜里看到乔鲁诺的金色替身对那个钢笔笔帽,运气后用劲出了一拳,这个小玩意儿一下变成了一只鸽子。 小孩接着艰难地打开车窗,把鸽子放飞出去。 他还挺上道,不废话并立刻执行了命令。 “先,先生……它会朝着您要找的人飞过去,请跟着它!” 果然如迪亚波罗所料,乔鲁诺拥有把物体变成生物,并朝着某个方向追过去的能力。 从那支钢笔的磨损度来看,洛伦佐相当喜欢它,经常贴身带着使用,也就是说,鸽子会飞往他所在的地方。 “乔鲁诺,干得好。”迪亚波罗转动方向盘。 这小孩的替身能力还挺方便,但他上自己的车,果然有种违和感。 “乔鲁诺,你还有话没对我说吧?” 迪亚波罗头也不回地问他。 半晌后才发现乔鲁诺累晕了过去。 ……果然还是小孩子体力。 迪亚波罗放弃研究生物与非生物转换的神奇,或者乔鲁诺的体能上限。 他只是把油门踩到底,从一堆运输苹果的波兰货车中穿过,朝着萨莱诺郊区高速驶去。 昏迷的乔鲁诺在高速漂移中摇来晃去,幸好系了安全带。 迪亚波罗没空照顾他的感受,他不喜欢说些毫无疑义的废话,同样也不属于会大喊“小孩子不能做这么危险的事”的人。 唠唠叨叨,反复叮嘱,都是浪费时间,反正这个小孩不是普通人,连他都敢面不改色地骗。 建筑群逐渐远去,迪亚波罗用眼睛紧盯着那只洁白的信鸽,怕跟丢了对方。 最后鸽子飞向公路旁一片葡萄园中零星的几栋建筑,并且停在了当地小教堂的钟边。 就是那里!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吉普赛之眼 这是只有几家农户和大片葡萄田的小村落,日头正晒,晴空万里,户外没几个人,笔帽变出的洁白鸽子停留在教堂钟上,和另外几只灰色的鸽子混在一起,整理着羽毛。 迪亚波罗停好那辆不起眼的菲亚特两厢小车,避免引起别人注意,带上枪并抓了一把子弹,确认了一下车后座的状态。 ……乔鲁诺确实晕了过去,在过度使用替身力量,与迪亚波罗的惊悚式车技中晕了过去。 算了,就让他躺在车后座吧,别给自己添麻烦。 迪亚波罗没锁车,看到刚才那只独特的鸽子不再飞动,变回了笔帽掉落下来,他悄悄走过去,靠在鸽子停留的那栋红砖小楼侧门。 里面有人声……是洛伦佐的声音。 洛伦佐·法尔科被送到这里来之前,同他爷爷吵了好几次架,老人坚持要他避避风头,停止一切在意大利推动希格鲁特的想法。 “你这样会激怒所有人!”朱塞佩咆哮,骂他异想天开的愚蠢孙子。 “你立刻离开米兰,我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把你藏起来,不要说什么这是杞人忧天的话,现在想杀你的人可以塞满整条雷基那·科埃利大街!” 几番斗争下洛伦佐只能屈服,在幸运地与迪亚波罗告别后,来了这个葡萄园围绕的郊区小楼躲藏。 洛伦佐在压抑中度过了两天,等待转移他的命令,反复抗议,还想与朱塞佩派来保护他的心腹沟通。 “你们不要这样跟着我,再这样下去,你们一定会被我牵连而死的!” 洛伦佐想告诉他们局势有多么危险。 朱塞佩的心腹纹丝不动,为首那个人告诉他。 “少爷,我们只是执行命令。” 尝试几次后,洛伦佐脱力放弃,开始思考对付潜在敌人的方案。 “听着,我必须要回去,逃避是没有用的,他们马上就会追过来,我必须面对他们!” 没等法尔科少爷进行什么热血又动情的演讲,有人轻轻敲了敲门,连续三声。 所有护卫同时站起,分头守好门窗,悄无声息给枪上膛,并试探着询问来人是谁。 “洛伦佐·法尔科,你要是想活命就立刻给我离开这里!” 迪亚波罗清晰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迪亚波罗听到屋内一阵脚步声与争执声,接着门开了,洛伦佐那张满是诧异的俊脸出现在眼前。 他正拉着门把,背后几个黑洞洞的枪眼瞄准了自己,看起来洛伦佐好不容易才突破重围冲过来开门。 不然自己一定会被当可疑分子推进巷角干掉,埋在葡萄园,等二十年过后才挖出白骨。 “……我没时间解释,但你正在被危险的敌人跟踪,赶快收拾东西离开这里!” 迪亚波罗虽然很少急躁,但他情绪有起伏时,语气还是会变快,措辞会更粗鲁。 这种细微的变化,只有高度关注他一举一动的人能察觉到。 洛伦佐·法尔科就是这种人。 他敏锐察觉到迪亚波罗是认真的。 “等等,我知道你很着急,到底怎么回事?” “暗杀者在附近,离你很近,你不能待在意大利,至少也要远离那不勒斯。” 迪亚波罗一边说话一边观察四周。 这里还很平静,没有外人靠近。 护卫统领往前走了一步。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说清楚!” 比起可能存在的杀手,突然找上门的迪亚波罗才像真正的杀手。 “不要开枪,你们冷静,他是我的朋友!” 洛伦佐察觉到护卫们的警惕,一手挡住迪亚波罗。 “少爷,您并不确定他是不是别人乔装出来的。”护卫劝他。 “我确定,我一看到就知道是他本人,我不会被骗,你们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洛伦佐大声喝问。 护卫很想回答“是的,我们是教父直属的护卫。” 然而这几天相处下来,他们也对洛伦佐的倔脾气有了一定了解。 而且这位少爷并不是个讨厌的人。 “……让他进来。” 为首的朱塞佩心腹叹了口气,示意迪亚波罗赶快进来,把门关上,让这个可疑男人跟自家阁下的宝贝孙子叙旧,稳定一下情绪,免得老想跳窗逃跑。 这栋教堂除了上层建筑,还有个挖空的地下室,从施工痕迹来看不是新的。 成为安抚用道具的迪亚波罗,被洛伦佐拉到远离窗子的地方,在阴影中低声询问是怎么找过来的。 “这你别管。”迪亚波罗当然不肯说。 “你为什么知道有杀手?”洛伦佐又问。 “这跟你也无关,反正我不会骗你。” 迪亚波罗认为自己没有回答的必要。 “迪亚波罗,我知道自己正身处危险中,只不过……” 洛伦佐自从迪亚波罗进门后,就十分喜悦,说话都快了几分。 “只不过一味逃跑是没有用的,我想与他们对抗……” 法尔科少爷一脸认真。 …… 迪亚波罗差一点翻白眼,他对洛伦佐的天真见识已久,倔强也是,但这种精神完全没必要在当前使用…… “洛伦佐,你的敌人不止南方黑手党家族,他们雇了厉害的家伙来对付你。” 精于夹缝求生的老板告诉法尔科少爷问题有多严重。 “我知道,他们想杀掉我。”洛伦佐非常认真。 “不,你的敌人不止黑手党家族,这帮流氓背后还有更多危险的家伙,他们都不希望希格鲁特推广开,你想凭借你爷爷和一家公司就与他们对抗吗?” “他们还雇了替身使者,替身使者你知道吗?那可不是常规方法能对付的!” 迪亚波罗特别希望这个温室里长大,受爷爷严密保护,并且事事顺遂的小子能有一点危机感,不要在这个节骨眼试图用精神或者觉悟来打动敌人。 他以为他在布道吗?! 迪亚波罗内心的无力与多年前重合。 没等洛伦佐回答,护卫突然提醒有人靠近。 屋里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绷紧神经隐藏在阴影中,靠窗帘的护卫拉开一小道缝隙观察外面。 屋外有个女人在说话。 “……这是谁的车?孩子,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还好吗?” 是还在车里的乔鲁诺,他被村里人发现了。 护卫低下身体,用极低的气音说话。 “有个女人,好像是隔壁家的住户,她在那辆菲亚特旁边……车上那个小孩,是你带来的吗?” 他问迪亚波罗,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了他。 乔鲁诺其实晕在车上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因为他把太多人引过来就不妙了。 “小朋友?小朋友你还好吗?没事吧?要不要叫救护车?”女人关切的声音越来越紧张。 护卫看着迪亚波罗,埋怨他带了引人注目的麻烦过来。 “她要喊人了,不能让她喊人,你快去让她闭嘴。” “等等,女士,不要着急,他是我的侄子。” 迪亚波罗若无其事从教堂的后门出来,绕过一圈后才走到车子旁边。 乔鲁诺此时已经醒了过来,正在那个女人的照看下坐起来。 “你怎么能把这个昏迷的孩子单独放在车上呢?” 女人指责迪亚波罗太过粗心随意。 “是的,这孩子中暑了,我情急之下才停在这里,谢谢你提醒我。” 迪亚波罗假装无事发生,垂头去“关照”乔鲁诺。 而刚刚醒来的“便宜侄子”乔鲁诺乖乖坐着任他检查。 “需不需要我给你们拿水来?”女人又问。 迪亚波罗和乔鲁诺同时开口说不用。 “我已经喝过了,叔叔马上要带我去城里,谢谢姐姐的关心。”乔鲁诺领悟力惊人,完美配合迪亚波罗的谎言。 “好吧,你们应该赶快出发,中暑可不是闹着玩的。”女人打消了疑虑,用手摸了摸乔鲁诺的额头。 “这孩子,真可爱。” 乔鲁诺的手突然微微地攥住了迪亚波罗的袖子。 “叔叔……我有话想跟您说,很着急。” 他的表情凝固了。 迪亚波罗没弄懂他为什么突然有话想说,但能感觉到他抓住自己衣服的力道。 有什么事不对劲。 “乔鲁诺,你想上厕所吗?”迪亚波罗问他。 “是的,我憋不住了……”乔鲁诺低着头微微发抖,就像一个急切想冲进厕所的孩子。 迪亚波罗立刻把没力气的乔鲁诺抱下车,打算到旁边的教堂阴影处再问他发现了什么,他跟这小子有股奇怪的默契,不知为何,居然比多比欧还好沟通。 刚刚走出去几步,小孩就扯住他的衣领,哆哆嗦嗦把他拉下来听自己说话。 迪亚波罗俯下头。 “先生……妈妈不是妈妈……所以我才跟着您来到了这里……” 乔鲁诺声音细若蚊蝇。 “刚才的姐姐有问题……” 迪亚波罗还没能听到最后两个字,脑里还没浮出清晰的答案,危机感就降临了。 敌人在身边,不,敌人就在背后。 一阵从后脑袭来的刺痛感让他晕了过去,连怀里的乔鲁诺都没空顾及。 “争斗永远不会停止。” 迪亚波罗的意识刚刚清醒过来,脑里就浮现了这段话。 他稍微一动,就知道自己正被五花大绑捆在阴暗的地室里,而他试图触碰周围环境时,听到了洛伦佐的吃痛闷哼。 他们一动,灯就开了。 “醒醒!都醒醒!” 贝内代托·法尔科大概等待已久,正翘着腿坐在椅子上,等着他们从昏迷中醒过来。 迪亚波罗观察周围,这里就是教堂藏身处的地下,他们没被转移,也没被捂嘴,只是控制了行动。 旁边躺着乔鲁诺和洛伦佐。 朱塞佩派来的护卫,村里的女人都不见了。 “是你干的吧?吉普赛之眼(Gypsy eyes)。”迪亚波罗大声询问贝内代托背后那个鬼祟的人影。 筹划了这一切,还把自己弟弟打晕捆起来的贝内代托非常吃惊。 “你知道吉普赛之眼?” “……老板,迪亚波罗·贝蒂尼先生,尊贵的阁下,终于遇见您了。” 吉普赛之眼的声音又细又温柔,她从贝内代托背后走出来,彬彬有礼地向迪亚波罗打招呼。 “真不愧是您,已经查到了是我在协助法尔科先生。” 她肤色有些深,美丽的中亚女人长相,卷曲长发裹在头巾里,身材高挑,还有双猫一般的褐色美丽眼睛。 “真没想到你居然是女人……不,这是你的哪层皮?” 迪亚波罗警惕地看着她。 这个连马尔科夫都不知真相的危险替身使者。 “这与您无关,先生。”吉普赛之眼轻声回答。 “你变装成了乔鲁诺的母亲……想利用我找到洛伦佐。” 迪亚波罗猜到了她来这里的方式。 “乔鲁诺察觉到不对劲,才跟我来了这里,你又扮成村里的女人接近我们,被他发现,于是你动手了。” 吉普赛之眼的表情有股迷惑性,给人一种温和无害的错觉。 或许她早就精通面部操控,无论听到什么样的话,都不会让表情出卖自己。 “是的,迪亚波罗先生,您复述的过程很对。事实上,如果您跟这个孩子没有出现,或许我都无法找到目标。” “乔鲁诺,你真聪明,能发现我的不对劲。” 吉普赛之眼优雅地半蹲下,像个称职的小学老师一样温和地摸摸乔鲁诺的头。 乔鲁诺避开她的视线,像是察觉到了危险。 “你妈妈的杂志上,有迪亚波罗先生的照片,被你看到了对吗?你知道妈妈不可能不认识这位有名的先生,所以怀疑我。” 乔鲁诺瑟缩了一下,对吉普赛之眼说出他的心声怀疑地抬起了头。 又马上低下去。 因为乔鲁诺发现异常的过程正如她所说。 他原本也不太了解母亲的这方面喜好,只知道她经常模仿杂志里的模特打扮。 而早上迪亚波罗离开后,乔鲁诺发现了某本压在餐桌边上的杂志,上面露出的一角怎么看怎么眼熟。 那种独特的头发和样貌……很明显就是刚刚来家里喝了杯茶,伪装成自己老师的伊拉利奥?罗西。 这本杂志被母亲翻过好几遍,她怎么会一副没见过罗西先生的样子? 猜到母亲被调包的乔鲁诺,第一时间保持了冷静,他放下杂志,装作什么都没发现,走到窗边看着在院里发车的迪亚波罗。 他做了一个涉险的决定。 家里有一个不知来意的陌生人,门口是虽然很可怕,但好歹没对他做什么的罗西先生。 乔鲁诺很擅长察言观色,这种技能让他可以发觉许多隐藏的危机。 但他同时也爱做些冒险的举动。 危机当前,周围没人能保护自己。 经历前几天的事后,乔鲁诺清楚地知道警察也有许多无能为力的事。 而那个让警察无能为力的可怕男人伊拉利奥·罗西、或者说公众人物迪亚波罗呢? 乔鲁诺装作不知情,与虚假的汐华拥抱了一下。 这次危险举动,让他成功地把伪装者衣服上的毛绒球,变成一只稀有又非常小的十九星瓢虫,藏在她头发里。 这样无论她伪装成什么样,乔鲁诺都可以察觉到,接着他从伪装者怀里挣脱并跑出去,拦下打算离开的迪亚波罗。 “……乔鲁诺,我知道你在我身上放了用替身变出来的东西,想跟踪我……” 吉普赛之眼声音犹如乐器,轻缓道出细节,看着乔鲁诺的脸色在自己询问下起了变化。 “我也知道你在意迪亚波罗先生说的‘追求理想之人’,你好奇他是不是个会救别人的人,对吗?乔鲁诺?” “……不过,你放心,我只是让你妈妈在衣柜里睡了一个长觉而已,我拥抱你,也是因为你是个好孩子,没有别的想法。” 吉普赛之眼轻声说,呈现有点慈爱的表情。 “可爱的乔鲁诺~” 她摸摸乔鲁诺的头,把近乎僵硬的小孩搂进怀里,于是对方惊讶的表情。 这诡异的举动与问答被迪亚波罗看在眼里。 她追踪的方法,细节,与乔鲁诺对话的违和感,简直跟看到对方大脑了一般…… 以及马尔科夫的提醒。 “……吉普赛之眼,你的能力,是读取思维吧。” 热情老板努力半跪起来,把绳子捆住的手放到背后遮住,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话。 “搜寻记忆,读取思维……你就是靠这个跟踪过来的。” “你看到乔鲁诺拒绝帮我,所以故意丢下那本杂志,让他怀疑你,这样他就会主动跟着我。” 迪亚波罗一步一步地分析。 原来如此,这就是他在汐华家那种违和感的根源,难怪乔鲁诺害怕他自己的母亲。 吉普赛之眼眨眨眼,对迪亚波罗猜到自己的替身能力有一点惊讶,但很快压了下去。 “哈哈哈,说的没错,吉普赛之眼的替身,是一条追逐思维的猎犬,你居然能猜到。” 吉普赛之眼还没说话,贝内代托就笑出了声。 “只要靠近吉普赛之眼两米内,她就可以窃听到对方心中想的话,还可以更进一步地读取记忆。” “法尔科先生……”吉普赛之眼有些许不悦,对贝内代托说出自己能力的细节表示抗议,但依旧维持了完美的面具。 “我弟弟跟你吃饭那天,她就潜伏在你身边,虽然去晚了一步,没逮到我弟弟本人,但还是捕捉到你脑中的许多关键词,得知你有了一个可以找到我弟弟的方法。” “我们于是在你的公司周围等待,不得不说,你网罗了一些厉害的手下,我们没能成功接近你。” “然而你还是露出了破绽,你决定主动找到我弟弟,还去了这个混血小鬼的家。” 贝内代托指指地上存在感微弱的乔鲁诺。 “我们即刻行动,先你一步进了他家,等你带领我们找到这里来。” “没想到吧,你试图救我弟弟的举动,反而成为了发现他的线索。” “整个过程里,你们都被吉普赛之眼玩弄于股掌间,她一边读取你们的思维,一边根据你们的行动布置陷阱。” 贝内代托大概是胜利在望,说个不停,把自己的行动全部交代得干干净净。 他也确实与吉普赛之眼这个危险分子联合,打了场漂亮的仗。 “……这也就是说……迪亚波罗,你想来救我,没错吗?” 醒过来后一直躺在原地听他们说话,保持沉默的洛伦佐终于开口了。 他努力翻了个身,不去看自己洋洋自得的哥哥,而是看一起被捆着的迪亚波罗。 “你是因为我……才让自己身陷险境吗?” 洛伦佐的语气暗含着某种危险的,情绪性的东西。 他的表情,他的眼神,他有点想靠过来的动作。 不要,不要那么明显,会变成把柄。 “……对,我想来救你,我也早就知道吉普赛之眼的存在,她太过危险……” “……我不能让你死在她手里。” 迪亚波罗片刻后,才缓慢地回答,不想看着洛伦佐那双真诚的眼睛说话。 他讨厌那样,有一种情感和思维都被对方收集起来的错觉。 但即便他否认,洛伦佐也还是被牵扯了进来。 迪亚波罗思考着当前的困境,洛伦佐的护卫没在这里,他们没准已经变成了死人。 现在只有自己,洛伦佐,跟一个替身没什么战斗力的乔鲁诺。 “你究竟想做什么?!贝内代托?” 还没等迪亚波罗调整好状态,分析清楚局面,旁边的洛伦佐率先沉不住气,跟得到了鼓励似的向绑匪大声发问。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主动权 法尔科少爷虽然被捆着,但气势丝毫不弱,他那无论什么场合都保持风度,努力与对方谈判的精神让迪亚波罗松了口气。 吉普赛之眼总算不再盯着自己看。 她的能力虽然厉害,可一次大概只能锁定一个人,并且需要高度专注,接近到对方两米以内,果然越强力的替身,作用范围越窄。 热情老板讨厌被窥视秘密,再让她读取自己的思维,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之间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了吗?你什么时候开始想杀我的?” 洛伦佐大声问他哥哥,果不其然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解了迪亚波罗的燃眉之急。 “我想想,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是从希格鲁特诞生时起吗?” 贝内代托摸着下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从你去美国读书起?爷爷考虑把继承权交给你那时候起?” 他转身指着弟弟。 “不是啊弟弟,是从你出生起啊!我们俩的梁子就结下啦!” “你怎么会这么优秀呢?爷爷和妈妈怎么会这么喜欢你呢?妈妈怀你时受到那么多人的怀疑,说她不忠诚,可她还是最喜欢你啊。” “爷爷居然对你心怀愧疚,认为你小时候被绑架是他的疏忽,所以他对你才百依百顺,还说什么你的天赋一定能给家族带来希望……” “那都算了,你可以当优秀孩子,不屑于与黑手党打交道的好孩子,可你居然联合外人,想消灭我,消灭我在南方苦心经十多年的成果,用你的那个什么药!” 空气越发紧张。 “我并没有,我只是想让家族过上更好的生活……” 洛伦佐竭力在贝内代托的怒火中反驳,好半天才低声解释自己并没有刻意与哥哥作对。 “对,因为爷爷对你抱有希望!所有人都是围着你转的,所以你只在乎自己的理想,你以为自己是个圣人,什么都做得到!” 大概是继续在外人面前发泄家私有碍面子,也可能贝内代托早就习惯被洛伦佐的优秀踩得体无完肤。 他骂完后冷静了下来,不去看自己消沉得低下头的弟弟。 “吉普赛之眼除了追踪思维,还可以啃食记忆,被她攻击过的人,全都会患上原因不明的失忆症。” 迪亚波罗的心突然多跳了一拍。 “洛伦佐,我已经无法退出了,南方家族形成了同盟,要对付夺取我们领地的北方人与官员,我不可能背叛他们,我毕竟是科萨·诺斯特拉的一员。” “他们的原计划是杀了你,可我找到了吉普赛之眼,这样就只用把你的记忆消除掉一部分。” 贝内代托阴沉着脸,告诉弟弟他争取来的“宽大处理”。 “把你脑中对希格鲁特的关键知识洗掉,你就老实了。” 原来他们还安排了这样的方案…… “这不可能!我还有研究资料,希格鲁特的成果没那么容易被抹除……” 洛伦佐听到对方的危险发言后抬起了头。 “啊,确实,我也不懂你们研究人员有多厉害,不过我很懂吉普赛之眼的厉害,让她多啃食一些记忆就行了。” 贝内代托毫不在意,铁了心要把弟弟那颗昂贵的大脑洗掉一半,或者一大半。 “……人的记忆分深浅,除了浅层的部分,我也可以向深层发起侵略。” 吉普赛之眼温顺地等待雇主发表讲话,平静补充细节。 “我可以消除你的语言与肢体记忆,你不会死,但会……变回小婴儿的状态。” 活着,不痛苦,但一无所知,如同白纸。 她上下两片翻动的红唇中间,是一个漆黑的世界,里面是无知与恐惧,洁白又比常人更尖锐的犬齿非常适合撕咬肉。 洛伦佐的表情凝滞了,可能是太过惊愕到看不出惊愕。 “我的弟弟,你想带给这个世界福音,还太早了些,至少也要等到我老了之后吧?” 贝内代托摇着头。 “我知道你与科赫二人各自分管一部分希格鲁特的机密,他负责化学提纯,而你掌握着那个什么……对,原料转化。” “虽然我不相信世界上有不可复制的药,不过这都不重要,你只要把那份记忆忘光就可以了。” 希格鲁特的吸金能力正来自于不可复制性和高度保密性,然而敌人当前,这个优点也会变成缺点。 因为只要解决洛伦佐,就能让这种药物无法生产。 “这是最好的方法啦,洛伦佐,你不会死,希格鲁特会消失,爷爷又能说什么呢?” 贝内代托用拿枪的右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至于你……”黑手党公子的视线,终于转向了听完全套的迪亚波罗。 “你怎么会跟我弟弟扯上关系?他想当圣人,你却是个投机奸猾的商人,你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贝内代托大概疑惑这个问题很久了。 迪亚波罗也疑惑为什么事态发展至今,自己原本打算从埃及回来就跟洛伦佐斩断联系,现在却跟他一起被困在这里。 果然做计划外的事不会有好结果。 但疑惑也不能解决贝内代托看他不爽的问题。 “你的替身可以让他失去更多记忆吗?最好是连生活自理都不能。” 贝内代托指着迪亚波罗,向吉普赛之眼询问更危险的处理方式。 “啃食到这个地步会对生理造成不可逆的伤害,我一般不推荐这么做,但也不是不行。” “只要您需要的话。” 吉普赛之眼柔声解释。 随着对话往危险方向发展,洛伦佐发出了清醒为止的第一声咆哮。 “混蛋!绝对不要,不要把他牵扯进来!他跟希格鲁特,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法尔科少爷愤怒地挪动被五花大绑的身体,竭力想驳回贝内代托的残酷方法。 贝内代托瞪着眼睛看自己突然精神了的弟弟,看这小子像蜗牛一样艰难蠕动,片刻后爆发出狂笑。 “洛伦佐啊洛伦佐,你还是一点没变。 他笑了了好一会,眼泪都流出来,才勉强停下说话。 “……都说你是个天才,谁都不如你,但在我看来……你就是个傻瓜!” “你整天就幻想自己那些什么美好啊,爱啊!全是他妈的废话,你老是喜欢不该喜欢的人,连照顾你的罗马尼亚女仆都喜欢,现在还喜欢上一个男人!啊呸!” “你从小眼睛就不好,但我没想到你是真的什么都看不清啊!” 贝内代托笑完后又爆发出怒火,朝着墙边狠狠啐了一口。 再次被卷进去的迪亚波罗皱着眉。 虽然他早知道洛伦佐对自己的感情,但至于有这么大反应吗? “你能想象?这小子10岁时喜欢过自己的专属女仆,一个老女人,他就知道喊桑德拉在哪里,桑德拉在哪里,整天追着她跑。” 贝内代托捏着嗓子模仿小孩的腔调,对吉普赛之眼说话,嘲笑着自己的弟弟。 “后来,那个叫桑德拉的女人,为了给自己的儿子筹钱还债,绑架了我的弟弟。” “对,就在陪我弟弟出去玩时,偷了把枪,把他带到老宅里藏了起来,向爷爷勒索30亿里拉。” “爷爷气得发疯,发动所有人去找,把这小子救回来后,就枪决处死了那个女人,尸体埋在花园里。” 洛伦佐从贝内代托开始讲这段故事起,就把头放在地上,一点不抬起来,也没人看到他的表情。 “我弟弟后来就开始消沉,开始说自己想离开家族,爷爷宠他,送他去美国读书,他在那又认识了一个小女朋友,叫什么来着?艾琳?” “那女孩跟他是同学,一起研究药物,结果爷爷下令让他必须从美国回意大利,那小丫头害怕我们的家族背景,主动提出分手,我弟弟就跟她断绝关系,回来后还偷偷哭了好几次。” “要我说,女人找个又听话又蠢的就行了,不能找想跟你对着干的……这女人冲着你的身份接近你,吃你的用你的,花了你不少钱,居然还敢嫌弃你?!” “艾琳……她并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她只是不认可我家族的生活方式……” 洛伦佐低声从地板上传递出一句补充,想解释那个远在大洋彼岸的前女友并不是因为钱才与他交往。 “然而我最最想不到的就是你!洛伦佐居然会喜欢你?!我知道这小子永远不在感情上长记性,但这一次他脑子坏了吗?!我们家族可从没出过这样的人啊!” 贝内代托跺着脚咆哮,把弟弟的悲惨情史扒出来供人展览,又恨其不争般地揪住头发,提起洛伦佐的头。 “我想要改变这个世界……”洛伦佐因为头皮被揪而吃痛。 “我想拯救更多像桑德拉那样的人……哪怕与家族作对,我也要……坚持下去。”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些表达了决心与希望的话。 而贝内代托狠狠给了他一耳光。 “你这个天真的怪胎!蠢货!” 他把洛伦佐掼到地上,一脚踢过去,让对方发出吃痛的闷哼。 “你以为自己是圣人!还想中止我们的买卖,但这世上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 洛伦佐死死咬着牙,承受这份羞辱,像面粉袋似的被推来打去。 “够了,贝内代托。” 这场家族内部的欺负,中止于迪亚波罗的冰冷嗓音。 “不要再折磨洛伦佐了。” 迪亚波罗认真起来大声说话时,会有种威慑力,虽然他很少这样做,但此刻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看着他。 “这关你什么事?你真想插手不成?”贝内代托脸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你们家族内部的事与我无关,然而你告诉了我洛伦佐的过去,这让我调整了对他的看法。” 迪亚波罗不知何时已经立起上半身跪坐着,虽然手依旧被捆在后方,旁边靠着那个有替身的混血小孩。 “洛伦佐,你年纪轻轻就功成名就,为了梦想不断坚持努力,这一切都不是没有意义的。” 而迪亚波罗开始夸奖别人时,代表他认真地注视着对方。 注视对方,分析对方,认可对方。 “我过去还想与你斩断关系,但经历这次事后,我认为你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洛伦佐。” “你在说些什……” 贝内代托一脸惊讶。 但没等拎在贝内代托手里的洛伦佐说话,吉普赛之眼突然紧张了起来。 她飞速向前跨了一步,手闪电般伸到衣兜里。 “真可惜,吉普赛之眼,你太急于靠近洛伦佐,而放弃了盯着我。” 迪亚波罗一边说,一边起身,捆住他手脚的绳子不知何时变成了蛇,松开并爬走, 是乔鲁诺,他用替身给迪亚波罗松了绑! “你刚才应该待在距离我两米内的地方才对,这样就知道我内心在想什么了。” 迪亚波罗沉声说。 “杀了他!”贝内代托大喝。 都不需要他提醒,吉普赛之眼已经以久经训练的杀手素质,朝迪亚波罗连射6发子弹。 脾脏,左右肺,口腔,脑,心脏。 只要不出意外,以她的枪法,全都能命中。 然而时间流速改变了。 本应是现实里短短的4秒,在迪亚波罗眼里却极大拉长,所有人都迟钝地活动着。 其实他只要避开子弹就够了,可以像当初躲过Dio的飞刀那样。 然而他还借到了克劳斯的力量。 幽灵的行动速度,大大增加了他这4秒内能做的事,还赋予了他非人类的视野和战斗技巧。 他几乎快到化为了别的物质。 吉普赛之眼开枪的动作凝滞在时间中,无限接近静止。 她反应敏捷,在警觉到的瞬间就靠近迪亚波罗,用替身从迪亚波罗脑中读取到了他的行动计划。 然而这也追不上迪亚波罗。 恶魔绕过她的子弹靠近她,以幽灵的眼力,从女间谍微微张开的嘴里,看到了藏在牙齿下的毒囊。 原来如此,她并不是来协助贝内代托的。 她来这里,是为了给真正的主人窃取希格鲁特的情报。 所以她在贝内代托殴打洛伦佐时,才会不断想靠近他,从而忽略了对迪亚波罗和乔鲁诺的关注。 那些背后的大人物,已经这么急不可耐地想要偷到希格鲁特的情报了吗? 迪亚波罗想。 然而吉普赛之眼绝不能活下去,她的能力对自己而言太过危险。 迪亚波罗没有向任何人揭发这件事,这短暂的时间里只有他保持着意识。 他双手捧住吉普赛之眼那颗美丽的头,把毒囊推到她臼齿之间,再用力合上她的下巴。 用她的牙齿,刚好够把那颗剧毒物胶囊咬穿。 随后,迪亚波罗退回原地,维持起立的姿势。 时间恢复流动。 子弹射穿了迪亚波罗背后的百叶窗,嵌进了墙壁,吉普赛之眼愣在原地,察觉到不对劲,抿了抿嘴,以为自己不知何时磕到了下巴,极苦药物在她嘴里扩散开来,伴随着女间谍的惊恐。 贝内代托没有理解为何迪亚波罗毫发无伤,子弹就像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一般,只看到自己雇来的替身使者痛苦地抓挠着喉咙,咳嗽,往外吐东西。 “你怎么了?!喂你怎么了?!” 贝内代托大惊失色。 会读心的危险间谍,在众目睽睽下倒在地上,抽搐片刻后不动了。 这场毫无痕迹又优雅的谋杀,发生在被删除的4秒内,没有人察觉到不对劲,也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刚刚发生了什么?!你什么时候挣脱的?!” 贝内代托在极度惊讶中松开了弟弟,举枪对准迪亚波罗,并不断后退。 “你知道后翼弃兵吗,贝内代托?” 迪亚波罗盯着这个因为形势逆转而陷入混乱的敌人。 子弹又一颗飞过来,迪亚波罗侧身灵巧地躲了过去。 他甚至不需要再删除时间,预知短暂未来的能力,让他清晰知道子弹会击中哪些地方。 他完美地运用了克劳斯和巴力的力量,令这场徒劳的攻击变得像玩耍一般。 然而,借用力量的疲惫也在高速积累,必须速战速决。 洛伦佐一头倒在地上,乔鲁诺连滚带爬地朝他冲了过去,让金色替身把捆住他的绳子变成了一串脆弱的葡萄藤。 “后翼……什么兵?” 贝内代托一边哆嗦着从衣袋里抓子弹补充,一边结结巴巴询问,其实他根本没听懂迪亚波罗说什么,只是机械重复他的话。 “这是国际象棋的战术,开局时把弃子丢给敌方吃掉,从而让王后获得前进的机会。” 迪亚波罗独特的碎裂绿眸,在半明半暗的房间里格外可怕,而他步步紧逼的样子如同深渊恶魔。 “这种战术成功的重点,在于对方要不要接招,会不会为了一时优势,以为自己胜券在握,而落进圈套。” “你们把吉普赛之眼派进乔鲁诺家里时,就已经吃下了弃子。” 老板毫无起伏地解释。 黑方接受弃子,白王后得以自由行动进入敌阵。 “你难道有替身……” 贝内代托反应敏捷,他从异兆猜到了迪亚波罗大概有什么没使出来的招数。 不对,这根本不对,迪亚波罗并不是替身使者,从来没人看到过他的替身,这明明是事先调查过的才对啊! 贝内代托一咬牙,出其不意拉下旁边窗帘遮蔽视线,人则灵活地滚动到一旁。 迪亚波罗想追踪到他的动作,然而临时练出来的预知力量,因为突然爆发的头疼而停止了一瞬。 法尔科长子不愧是刀口舔过血的人,他抓住了迪亚波罗分神的机会,朝着他连开三枪。 一发打中花瓶,一发打中桌腿,还有一发打中了洛伦佐·法尔科的肩膀。 扑上来护住迪亚波罗的洛伦佐·法尔科。 他吃下这一击,沉闷地扑倒在地,迪亚波罗根本不停,再次开启时间删除,绕行到贝内代托身侧。 狠狠给了他腹部一拳。 贝内代托在极大的力道中痛昏过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家族 贝内代托带了不少人来萨莱诺,他们潜伏在外面,形成包抄之势。 出于保密考虑,贝内代托和吉普赛之眼都要求他们不要进来,这导致他们完全不知道地下室里发生的事,也没法给贝内代托提供支援。 迪亚波罗完成了一场暴力行动,把昏死过去的贝内代托捆好,确认局势逆转,并顺便看了看洛伦佐和乔鲁诺的伤。 混血小孩除了灰头土脸倒毫无大碍。 法尔科二公子肩膀被子弹贯穿,血流出来不少,脸色惨白。 “冷静,洛伦佐,只是皮肉伤。” 迪亚波罗检查了他的伤口,撕下衣服给他扎好,避免失血过多,然后把他放平。 等确认过敌方再无翻盘机会后,他盘腿坐下。 “洛伦佐,你刚才的举动很不理智……但我感谢你的帮助。” 其实迪亚波罗可以躲开子弹,但洛伦佐不知道。 “我……我没……我只是下意识。” 法尔科少爷痛得直抽气。 ……他鼻青脸肿又痛的样子,那些喜欢他的年轻女孩看了不知有多心疼。 “你没必要这样,我可以应付。” 迪亚波罗指出他的冲动。 “可是……你……又被我卷了进来,我很抱歉。” 洛伦佐咬着牙忍耐疼痛。 迪亚波罗沉默地看着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洛伦佐。 他大概看清楚了对方的态度,从多年前第一次见面,到想为自己制造方便,再到奋不顾身为自己挡枪。 居然会是这样的局面。 很多事情,尤其是感情,就是麻烦。 迪亚波罗并不认为自己是可以安全交付感情的人,无论各方面,他都与危险常伴。 至于同性还是异性感情……有那么重要吗? “听好了,洛伦佐,我要一次性跟你说清。” 迪亚波罗慢慢低下头,从胸口的衣服里扯出一块已经黯淡的蓝色宝石。 “你对我的喜爱根本不正常。” 他把阿施塔特的宝石给洛伦佐看,并告诉对方这东西的神奇之处,以及除了替身,世上也有许多别的力量。 “你只是被魔法迷惑了而已,那只是……肤浅的爱,并不是真实的东西。”迪亚波罗毫无表情地总结。 只不过是梦幻泡影。 “我……很感谢你对我的种种帮助,也谢谢你刚才为我挡子弹,然而我不可能接受你,你有你的职责。” 我也有我的秘密。 迪亚波罗把目光移开,当他不想跟人有太深入的交流时,就会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有时候说穿了会更好,疼一下也比疼个没完强,作为迪亚波罗信赖的人,洛伦佐有权知道真相。 不论是迪亚波罗的想法,还是爱情的虚幻。 洛伦佐脸色比刚才还要灰败,比刚中枪那会更悲惨。 精于察言观色的乔鲁诺已经不想看下去,他躲到一边默默踢着石头。 “难道……难道我们这些年,就没有真实存在吗?”洛伦佐发出颤抖的气音,用手抓着迪亚波罗不松开。 他平时颇受少女们赞美的嘴唇此刻苍白如纸,还被他自己咬出了血。 “虽然看不见,但我一直喜欢着你的真实……我……这并不是什么肤浅的爱。”洛伦佐声音悲戚,词不成义。 迪亚波罗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他原本预想着告诉洛伦佐真相,让他从女神的魅惑中清醒过来,不要因为无谓的爱糟蹋大好前程,不要奋不顾身对同性付出奇怪感情。 而此时此刻怎么成了这种局面? 洛伦佐躺了下去,慢慢把头别向另一边不说话,攥着迪亚波罗衣服的手也松开了。 空气压强极高,而乔鲁诺认为,如果自己可以变成仓鼠,立刻从屋子里溜出去是最好的。 迪亚波罗看了看旁边晕倒的贝内代托。 他是洛伦佐的家人,应该由洛伦佐决定如何处理,所以迪亚波罗不打算再管他。 然而贝内代托是南方家族的代表人之一,从他说的话来看,想追杀洛伦佐,并永久清除希格鲁特的人还有很多。 以及吉普赛之眼…… 迪亚波罗垂眸看着那个躺在地上的女人。 她可以说是连贝内代托都不知道真身的第三方势力,操控她的人,靠着黑手党家族同室操戈渗透了进来,差一点就偷走希格鲁特配方。 麻烦,真麻烦,卷进来的人越来越多。 以及感情,更是麻烦,如果是毫无关系的路人也就算了,偏偏是跟自己有纠葛的人。 “我没想到会这样……为什么,我们……不是兄弟吗?” 躺在地上散发着悲惨气息的洛伦佐轻飘飘吐出一句话,头别向远离迪亚波罗的一方。 “我……贝内代托,还有你……” 他在痛苦于兄弟反目,但这会才来问这个问题太晚了。 他还痛苦于感情被拒绝。 “你动了他的利益,他想干掉你,这很正常。”迪亚波罗想了想,还是决定回答。 “世上有许多无法选择的事,这就是命运。” 热情老板说的话,永远都恰到好处的凉飕飕,凉到旁边的乔鲁诺皱起了眉头。 “我们虽然关系不好……可……也曾经一起玩耍过,贝内代托虽然嫌弃我小,但他还是会照顾我……” 洛伦佐的伤臂搭在小腹上,无力地躺平喃喃自语。 “我小时候,他也夸过我聪明,后来我出去读书……就很少听到他的声音了。” 洛伦佐总是随身带着那个十字架,此刻金色的饰品露出衣领,刚好反射着阳光,在墙壁上留下一个光斑。 “洛伦佐……想杀掉你的不止贝内代托,应该是南方家族联盟才对,所以这并不是你与贝内代托两个人之间的事。” 迪亚波罗盘腿而坐,提醒他这并不是单纯的家族成员反目。 “我知道,我明白……这都是追逐理想之路上必要的牺牲,但是……”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没准眼泪正顺着脸侧流淌。 但他没提迪亚波罗与自己的事,没提所谓“虚幻”的感情,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只有“洛伦佐的事业”需要处理。 从迪亚波罗掀开真相,表达态度后,他就没再提过这事,仿佛触碰到就会更痛的伤口。 贝内代托说的也没错,洛伦佐是个天真的傻瓜。 门外传来了警笛声。 乔鲁诺听到声音后站了起来,跑到窗子边试探性地看了看。 “是我报的警。” 迪亚波罗在背后对乔鲁诺说,小孩扭过头来一脸惊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下的手。 “我告诉他们这里有绑架与大规模黑手党活动发生。” 其实是马尔科夫叫来的警察,不过迪亚波罗认为自己闹那么大动静,这个情报之神还不知道什么意思,就未免太失职了。 “洛伦佐,你的哥哥会被逮捕,如果你想挽回他,或者帮他脱罪,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他很快就会失去自由。” 虽然贝内代托入狱是十拿九稳,但迪亚波罗还是征询了洛伦佐的意见。 “他毕竟是你的家人,与我无关。” 迪亚波罗再次强调。 洛伦佐躺在地上没动弹,也没回复,但他眼睛睁着。 还在难过吗? 迪亚波罗叹了口气,半跪下靠近他说话。 “听好了,洛伦佐。” “虽然捕鱼前得撒点儿饵料,把猎物聚集起来一网打尽,但我已经对这种被动局面失去了耐心。” 果然还是把屋子里的垃圾扫干净比较好。 “我想跟你联合灭了他们,夺回主动权,所以我要你打起精神来。” 某个关键词对洛伦佐有用,他迟钝地转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迪亚波罗。 相识多年的这个人头发长了许多,垂下来笼罩出一片阴影,而独特又迷人的绿眼正是黑暗中的一点光亮。 洛伦佐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那双眼睛。 “联合……?”法尔科公子用缺水的喉咙哑声重复了一遍。 迪亚波罗点头。 “对,你我联合,一起消灭这些意大利境内与你敌对的黑手党家族。” “我不想再看到他们,或者因为他们卷入什么麻烦,所以我才来救你,你是消灭他们的重要力量。” “我需要你推广希格鲁特,夺取他们的利润,等这帮家伙开始为了蝇头小利自相残杀,相互背叛时,由我来买他们的产业,到手后分一半给你。” “你急需一个在家族中闯出名头的机会,光靠希格鲁特是没用的,你得建立威权。” 迪亚波罗低声强调。 是的,威权,这是洛伦佐保护自己的唯一方式。 “贝内代托已经被你扫清了,如果你指认他的罪行,这次失败必然会让他入狱,没有人可以再跟你争夺继承权。” 洛伦佐嘴唇微颤,他还没从迪亚波罗刚刚拒绝的态度里回过神来。 而此时此刻迪亚波罗却又提出与他合作? “……你不是还有理想吗?洛伦佐,你不是说要与他们对抗吗?” 迪亚波罗认真地问他。 “我一直认可你的理想与优秀,贝内代托说的不对,而且……我并没有拒绝与你成为事业上的伙伴。” 迪亚波罗没法承诺给洛伦佐感情,但可以承诺给对方权力与利益。 洛伦佐憔悴的眼睛里又浮出了些光,不知是对迪亚波罗的态度,还是对理想这个关键词。 他每次都是这样,洛伦佐想。 无论对谁,无论对自己人还是敌人,明明已经露出看似冷酷的模样,却又奇怪地褒扬,夸赞着别人。像要写出一首英雄们的叙事诗。 迪亚波罗总是那么认真,自大,却又直率。 “但……光靠我们不够,我们两个共同对抗那么多家族,那可是整个意大利的黑暗世界……” 洛伦佐攒紧了手,随后又因为用力而吃痛,倒抽一口冷气。 他用另一只胳膊撑起身体,想注视着迪亚波罗的眼睛再说话。 “他们还有那么多手下,那么多……替身使者!” 吉普赛之眼的可怕还深深留在他心里,他虽然不是首次听说替身使者,但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对,我们的敌人是黑手党,但黑手党的敌人不止我们。” 迪亚波罗思考着解释,抬住他的后脑勺把他扶起来,靠着墙面对自己说话。 “联合政府,联合想要铲除黑手党的那部分人,如果反对派不同意,我就抓出他们的把柄。” 有马尔科夫在,秘密不是问题。 反对派谁还没有个情人,私生子,丑闻,贪污之类的把柄? 这个世界的规则是人定的,可不是什么替身。 “你这次已经激怒了他们,他们一定还会派人过来,所以,我会运用全部势力和门路来帮你打这场仗,一定要把他们彻底消灭掉,不给任何反击的机会。” 迪亚波罗盘算着某些事时会格外专注可怕,而此时他阴沉的样子,已经连乔鲁诺都本能地朝着窗子挪动了一步,仿佛透出的稀薄太阳光可以保护自己似的。 但小孩还是能观察到那位受伤先生眼中重燃的希望。 “然后你来当法尔科家族的首脑,我值得信赖的盟友洛伦佐。” 迪亚波罗补充了最后一句话。 因泽里诺原本打算继续他的街头执勤,但听到上级的加急通讯,要求即刻中止任务,服从统一调配,前往参加人质解救。 “目标在萨莱诺以北,Cimitero di Pellezzano墓地旁,目标手握重要人质,即刻出警!” 什么样的人被绑架了会出这么大的动静? 需要连下三遍重令,出动半个那不勒斯的警察去救援? 反正肯定又是上面那些大人物们的秘密。 因泽里诺一边想,一边与队友驾驶警车朝萨莱诺驶去。 那不勒斯最近高压势态下的警力格外充足,没有多久便制服了那帮黑手党绑架犯。 人质似乎不在绑架犯手里,所以这场救援没有太艰难。 因泽里诺原本以为这是一件大喜事,准备下班回家喝个两口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一大一小,邪恶企业家与过路小学生。 年轻警察手里的枪差点没握住。 乔鲁诺今天翘了一天课,经历一场绑架,使用了几次替身能力,还听到两个成年人的阴谋,目睹一场感情危机。 虽然他年纪尚小,不是很懂,但他敏锐察觉到两个成年人之间的奇怪气氛。 似乎要断开,却又没有断开。 究竟什么是爱? 乔鲁诺思考着这个问题,被因泽里诺接出地下室。 “小朋友,你为什么会被绑架?” 负责任的好警官因泽里诺难以遏制询问乔鲁诺的冲动。 而且究竟为什么又跟那个麻烦精迪亚波罗待在一起? “我……” 乔鲁诺不知如何形容这段经历,说出来估计也不用上学了,可以上节目。 “我把他带过来的,有什么问题吗?” 旁边的迪亚波罗毫不在意地说了实话,低头整理着衣服扣子,想了想又补充一句。 “那辆菲亚特是我的,如果你们要做笔录的话,待会请让我把它开回去。” 因泽里诺惊讶到嘴巴已经合不上。 洛伦佐对自己哥哥被逮捕,没再做出多余的举动,接受了事实,直到警方到来,把贝内代托铐好并抬上担架。 他看着年轻警察追着热情老板,询问这场绑架案的细节,以及为什么带小孩子出入危险现场,又看了看吉普赛之眼的裹尸袋,看着嘶声叫骂的南方家族成员们被押上警车,两人一组看守。 他问警方,护卫自己的几个人去了哪里。 “……他们都死了,尸体被藏在农家院落的车库里,还在清点数量与姓名,除了你们三个无人生还。” 洛伦佐闭上眼,深深地呼了一口气,随后放弃用力,躺进救护车任由自己前往医院。 拒绝身体检查后,迪亚波罗成功把他的两厢小车开回了那不勒斯,乔鲁诺则被送回了家,难得安抚了一下从衣柜里醒来的惊恐母亲。 他们两个人都被要求继续配合警方调查,提供信息。 迪亚波罗欣然答应,告诉马尔科夫吉普赛之眼的真实能力后,回家立刻倒头睡了一天一夜,差点把多比欧当枕头。 马尔科夫总算能把过去无数当事人失忆的迷案结清,放进他的特制档案柜里,随即发动手下,在凌晨3点加急撰写文稿,声讨这场绑架案,与背后流动的势力。 除了报道警方的救援活动,他还写了对此次事件的评论。 “……虽然当事人信息仍受到严格保密,但很显然,对知名企业家发起绑架,并将无辜儿童卷入其中的这场行动,是那不勒斯本地恶名昭著的黑手党家族所为,据传,他们早已陷入权力交接的洗牌运动中,所以才组织并策划了这场令人恐惧的犯罪事件……” “他们意在宣战!他们对近期国内医药领域的一系列行动有所不满,想用非法手段破坏这场民众期待已久的变革,令我们的社会继续沉沦于不稳定与混乱!” 某个积极主推希格鲁特的官僚愤慨回应。 贝内代托的信息被扒了出来,“不小心”出现在其他非官方控制的报刊里。 “有人声称,本次绑架案主犯疑似为那不勒斯皮革协会主席贝内代托·法尔科,此人向来被传闻与那不勒斯港航运主管部门一同收受贿赂,采用非法手段实施行业垄断,更有人声称,他其实是民间流传的米兰最大犯罪团伙执掌者法尔科家族的重要成员,该家族所涉及的产业与品牌详见下文……” “……本报对此次事件中可能涉及的人物做了盘点,其中出现次数最多的关键词毫无疑问是‘希格鲁特’。这个从甫一诞生便引发无数争议与骚乱的跨世代药品,被少数人称为潘多拉的魔盒,然而,它的诞生究竟会对社会产生怎样深远的影响,笔者只能认为还有待观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夕阳 贝内代托身败名裂。 这个身败名裂不止失去自由,还包括他被查封的房产,冻结的存款,遭扒得一干二净的身份,与纷纷切割以求自保的前合作伙伴。 以这场绑架事件为契机,意大利社会面对黑暗世界的态度更加坚定,在时间和空间维度都拉长了战线。 身中数枪,却侥幸逃过一死的卡洛·科伦坡,还没出院就受到检方公诉,在这场全方位追查中,他早年逃税的线索被揪出来,摆上了司法系统案桌。 没人知道谁提供了那么多线索,也没人猜到过去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当局竟然会如此认真。 始作俑者之一,为了排除敌人不择手段的热情老板,今天也喝着咖啡办公,闲暇时欣赏新款高定西装,偶尔再下局棋。 “给你的。” 巴力直接走进来给他递上新闻,坐在他办公桌边吃了块饼干。 “朱塞佩·法尔科派人给你在那不勒斯的每一处房产都塞满了信,邀请你去参加他在卡塔尼亚举办的宴会。” 宴会?鸿门宴还差不多。 要是平时,迪亚波罗只会无视这些低效又暗含危险的社交请求。 但这次与以往都不同。 “那个老头……就是以前对你下禁令的人?你还记得他在生意上给你添了多少堵吗?”巴力问。 当然记得,上至彩票,下至环保材料,朱塞佩·法尔科都阻挠过自己。 但迪亚波罗今非昔比,并且决定不再窝在家里玩棋当休闲,他起身收拾衣服,套上西装扎了个马尾出门。 “你今天穿这么正式?”巴力惊讶于他的着装改变。 “我要去见一个人,不方便。” 迪亚波罗直接去了卡塔尼亚市某个墓地,刚好离加里波第门不远。 朱塞佩果然在那里。 老教父与迪亚波罗都知道对方的名字,只不过一个是真名,一个是假名,却多年从未见过面。 迪亚波罗在调查朱塞佩的同时,对方也调查过他,虽然没有突破魔弹的防线。 这次却因为朱塞佩的孙子第一次打个照面。 迪亚波罗感受到了风水轮流转,多年前他还只能在朱塞佩手下讨命,希望对方不要干掉他,现在却掀起狂潮直逼朱塞佩孙子的老巢。 他穿着挺括垂坠的黑色西装,通过领带表达对绯红色的喜好,外套袖子剪裁在衬衫之上,顶着副闲适疏离的外表,走近等待在妻子墓前的朱塞佩·法尔科。 这个老头的妻子死于一次仇杀,轰然炸开的汽车把她烧成了焦炭,迄今为止相隔已经有33年。 从那以后,他儿子就与他关系不佳,把母亲的死怪罪给他,直到贝内代托出生。 朱塞佩对第一个孙子贝内代托十分关照,一直视为继承人培养,还让他提前摸枪,美其名曰培养狠劲,好在未来成为优秀的家族领袖,顺便融解与自己儿子之间的寒冰。 贝内代托原本也做得很好,扮演了优秀的黑手党士兵角色,直到积累威望,成为高层。 然而这一切终结于洛伦佐的出生。 据说洛伦佐的生母在36岁时突然怀孕,毫无预兆地生下了这个孩子,有人传说他并非法尔科家族的血脉,生父其实是某个教堂的神职人员。 洛伦佐的父亲因此对妻子和孩子态度冷淡,虽然没有明说,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 洛伦佐出生后睁眼都比其他婴儿慢,童年时也常呆呆地望天,母亲溺爱他,别人都认为他没什么前途,又缺乏血性。 但朱塞佩并不这么认为。 他没轻信那些流言蜚语,不止因为他这把年纪还能获得一个孙子,还因为一些莫明其妙的原因,他忽略围绕洛伦佐母亲的恶意猜测,把洛伦佐宠着长大。 米兰教父——这位洛伦佐反复提及,却又从未谋面的幕后黑手,此刻就在迪亚波罗面前。 他老得快走不动了,面对迪亚波罗时还坐着轮椅,也有可能是贝内代托的事,成了加速他衰老的催化剂。 “贝内代托被捕跟你有关吧?” 朱塞佩没跟迪亚波罗打招呼,也没质疑迪亚波罗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看起来对迪亚波罗的诡异情报渠道早有预料。 “我并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迪亚波罗平静地说,弯下腰,把夹着几支雏菊的迷迭香花束放在玛格丽特·法尔科墓前,马尾从肩膀滑落下去。 卡塔尼亚的石头颜色焦黑,连教堂都建在火山岩之上,这座埃特纳脚下的城市,扬起头就可以看到火山与它喷出的烟圈,顺着渐变暖色的夕阳缓缓飘入云间,去到碧蓝的爱奥尼亚海上空,对岸是希腊人的伯罗奔尼撒半岛。 埃特纳近年来异常旺盛,时不时喷发一次,卡塔尼亚大区政府不得不加强火山监测,并减少游客出入量。 “放屁!”朱塞佩骂了脏话,对迪亚波罗自称不知情嗤之以鼻。 “我有种直觉,这事跟你脱不了关系。” 俗话说活得越久越信邪,老教父的直觉相当准确,准得迪亚波罗肃然起敬。 “您没有证据,阁下。” 不仅脱不了关系,还跟这件事高度相关的迪亚波罗凝视着墓碑,不去看朱塞佩锐利的眼睛,轻描淡写用证据缺乏把对方拨开。 “我从几年前就感觉你不对劲,你一掺合进来就没好事!” 朱塞佩根本不相信他的话。 “阁下,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才对,我来这里,只是想问问洛伦佐怎么样了?”迪亚波罗不想应对纠缠。 朱塞佩瞟了迪亚波罗几眼,示意背后扶着轮椅把手的心腹退下去。 “洛伦佐很消沉,我看得出来,他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确实是很大的打击,哥哥想“处理”自己……以及某个迪亚波罗心知肚明的理由。 “他会走出来的,他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我相信他这一点。” 迪亚波罗开口,并没有与朱塞佩视线交汇,从而错过了对方有些微诧异的表情。 “他虽然经常拎不清情感上的事,但他比贝内代托更坚强。” 迪亚波罗给出了评价。 朱塞佩有些意外,但又不意外。 他更好奇迪亚波罗这个人。 在他心里,迪亚波罗一直是个借着自己孙子家世往上爬的投机之辈。 但现在看来,他们的关系比自己猜想的好很多。 “洛伦佐小时候是个怎样的人?” 迪亚波罗鬼使神差地问起。 虽然洛伦佐没提过,但能养出他这种人的家庭……想必也经历非凡。 “他?他小时候……跟别的小孩相比简直是个傻瓜,对,总是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朱塞佩没有对迪亚波罗的问题感觉奇怪,仿佛迪亚波罗只是个与他交谈的普通友人。 老年人用手比了个高度,带出几分笑意回忆自己孙子小时候的样子。 “别人都以为他会埋没在他哥哥的光芒下。” “然而那个时候,我就有预感,他不是普通人,我很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无论别人怎么瞧不上他,我都对他很照顾,他让我想起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这个老头已经积累够了财富与权力,于是开始为家族考虑一条不一样的道路。 “所以我满足他,亲自教他,让他妈妈别老围着他转,让他挺起胸膛硬气点,但这跟教贝内代托不同,他的才能不是威胁吓唬,不是去管理那些流氓混混,而是看到更远的地方……” “贝内代托就是为这个而不满,他认为您偏心洛伦佐。” 迪亚波罗“恰到好处”地提出了问题关键。 “他对洛伦佐的敌意,恕我直言,大多数都是因为您的决策。” 作为洛伦佐可靠的盟友,迪亚波罗认为自己有必要提醒朱塞佩,这场兄弟内讧里他的责任。 朱塞佩哆哆嗦嗦地摸出烟,属下眼疾手快地给他点上,他深吸了一口,又被呛到,布满皱纹的脸扭成一团。 “哈……对,没错,他们两个闹成今天这样,是因为我没法做到公平。” “人都无法公平,人都有私心。” 迪亚波罗皱眉,带了点些微不情愿地接过朱塞佩递过来的烟。 “我当年也很信赖贝内代托……我原本以为,替他指明道路很正确,可回过头来才发现,正是这条路让他犯错。” 出于对朱塞佩事业的了解,迪亚波罗很清楚他说的“犯错”并不是指进监狱,而是对洛伦佐出手。 “洛伦佐想要成长,就必然抢夺贝内代托的生存空间,他们是竞争关系。” 迪亚波罗简明扼要。 过去的决策会咬上未来的自己。 “而且……许多人都想取代您的地位,包括您的子孙……他们也想同您竞争。” 是的,朱塞佩的地位早就引来了无数觊觎,人人都想干掉他,接手这个美妙的“教父”身份。 朱塞佩把烟灰随便抖在墓地的草坪上,一时半会没有回复迪亚波罗的话。 一顶沾满鲜血又璀璨,属于罪恶王者的冠冕。 “……我已经做了许多,你知道吗?到我这个地步有多难?” 朱塞佩突然话锋一转,歪过头来,手指夹烟,对迪亚波罗说。 “你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发家的对吗?” 迪亚波罗其实有所耳闻。 “我听说阁下的爷爷,参与过意大利独立战争。” “哈哈哈,对,参与,他还立有军功,但因为意外杀了个城里的女人,从此落到背井离乡,与父母断绝来往,他要是敢回去,就会被判处坐一辈子牢。 “但他认为自己命不绝于此,所以漂泊到美国捞金,回来创建了组织,然后他在我父亲14岁那年被杀。” “我父亲与他的兄弟们撑起了这个家,把他做得越来越大,势头好时,无数人削尖了脑袋……想加入我们,你知道我这些年见过多少怪人吗?想加入科萨·诺斯特拉的人?” 米兰教父笑得像苍老的食肉动物。 迪亚波罗也不知道,不过看他们的组织规模,想必人员构成也千奇百怪。 “有些人活不下去才想加入,有些人加入是为名利,年轻没人管,不想好好读书的幼稚鬼我已经看烦了,但还有些少见的怪胎,居然冲着正义。” 在即将到来的宴会前,朱塞佩居然激动起来,像个普通回忆往事的老人般,与迪亚波罗聊天。 “为了正义?” 迪亚波罗跟听到了什么外星名词一样,没忍住问出声。 “哈哈哈,卡洛·科伦坡就是为了这个,一直以自己是个有原则的人自居,这种人当然存在,把几十年前早就没人在乎的老规矩当圣经。” 朱塞佩脸上是嘲笑与恶意,但这恶意不知是针对卡洛,还是针对什么人。 “但即便如此,他提出支持希格鲁特推广,家族应该改换产业时,南方家族联盟也杀了他的弟弟与儿子,现在他妻子只能对外宣布与他无关,祈求活命。” “进了科萨·诺斯特拉,就别想脱身。” “这个世界会逼迫你变成某种形态,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科萨·诺斯特拉说人可以优雅地实施暴力,今天割下偷渡欠债,走投无路的阿尔巴尼亚人皮肤,卖到器官银行,明天把赚来的钱拿去洗账拍电影,恭维歌颂我们的精神,我们的事业。” “然后变成世人眼中的大好人,黑暗英雄,我很清楚,大多数人只看表象,不在乎真实。只要你穿着手工裁剪的昂贵西装,他们就佩服你,认为你是个可靠之人,不会对他们开枪。” 此刻正西装革履的迪亚波罗无法否认这一点。 “我们贿赂官员,帮忙恐吓不听他们话的出头鸟,切断那些小商小贩的手指,烧掉他们的铺子,拿他们的儿女当把柄,然后他们就乖了,知道自己永远翻不起浪,作为回报,官员允许我们自由勒索。” “我干这种事干了几十年,从我父辈就在干,但我清楚时代会改变,总有一天世俗会无法容忍我们,我们只不过因为利益共存。” “但我很爱我的家人,我要把财富留给他们,让他们也能继续荣华富贵,不必为生计发愁。” “所以您希望洛伦佐接班。”迪亚波罗低下头沉沉吐出一口烟,品味这种不太熟悉又无聊的东西。 “对,所以我要在新时代到来前,抢先站到光明的那一方。” 朱塞佩说话缓慢,因为年老,吐字稍微有些不清晰。 “然而,我忽略了别人的想法,贝内代托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发展。” “他认为自己的那一套才对,认为我不过是胆小的老顽固,我过去教他的东西,竟然成了他违逆我的原因。” 朱塞佩说着说着有几分恼怒,显然他与贝内代托的“家庭争吵”非常激烈。 激烈到要与家族断绝关系的程度。 “呸,洛伦佐也是个犟种,这小子居然说连受贿的官僚家人都会被唾弃,更别提靠压榨普通人往上爬的黑手党呢?还说他要改变这个世界,又在说些蠢话!” 朱塞佩为两个孙子截然相反的想法头痛不已,表情狰狞又憋闷。 “年轻人,你没走进我们这一行是幸运的,你如果踏进来,所作所为全部会化为报应,你哪怕再想坚持自我清醒也很难做到,付出一条命的代价,都能算运气好。” 朱塞佩揉着太阳穴,把注意力转向了迪亚波罗。 “要么就像我一样,年轻时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不会犯错,到后来热情幻灭,为家里的琐事争吵不休。” “您年纪大了,阁下。” 迪亚波罗回答。 “哼,对,我老了,我老了就该坐在轮椅上当个傻子,眼睁睁看着自己任人左右,心血被人糟蹋? 迪亚波罗看他愤懑地对着衰老怒吼。 “啊,对,衰老,长出皱纹,牙齿脱落,记性变差,睡也睡不着,这是衰老,是神给我们每个人的惩罚,这是被驱逐出伊甸园的代价。” “然后有一天你发现自己辛辛苦苦带大的孙子,要跟你作对,而你吵不过他。” “我就会想,我们终其一生能改变的根本不多,除非我们得到神的权力,拥有无限的时间,并从死亡手中逃出来!” 朱塞佩越来越激动,他大概是把多年来无法说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 既不能对孙子说,也不能对已逝的妻子说。 迪亚波罗这个与他毫无关联的陌生人,反倒成了唯一可倾诉的对象。 一吐为快后,老教父缓缓仰头靠在轮椅背上,风吹起花白的头发。 “我不断往上爬,杀了很多人,第一次时不太习惯,久而久之就越来越无所谓。” “但我也会做噩梦,梦见被我干掉的人找上门,找到我的把柄害我,对,从我一踏入这个圈子时,就隐隐约约预感到了这一天。” “你的手下,尤其是左臂右膀还会认为你分成不够多,无论怎么样他们都不会满意,都认为自己才是真正的主人。” “过去没那么多东西时,反而还不在乎,所以我有时候也感觉,自己越来越胆小。” “我开始迷信世上有神,有鬼魂,或者有命运,开始戴十字架,相信运气这些无聊的东西,我看到占卜节目都害怕。” “我越是想尽力补偿,就发现越多漏洞,麻烦一重接一重地出现,于是只能越来越不择手段。” “然而……即使是这样,我也无法逃脱我的过去。” “贝内代托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也没想到。” 朱塞佩佝偻着脖子,叹出苍老无奈的一口气。 迪亚波罗冷眼看着法尔科家族的种种挣扎,竟然感到了一些无聊。 他想起了许多人,没能战胜过去的许多人。 是的,无聊。 一种看着众生茫然挣扎的无聊。 倘若神拨开云端朝下俯视,一定也会感觉无聊吧。 从爱奥尼亚海吹来的风逐渐冷却,天色已经接近漆黑。 朱塞佩示意心腹们把他的车推走,他要去城里,为明日的宴请做准备。 “年轻人,虽然你是个狡猾的家伙,根本没有什么能阻拦你,但你与我之间的账一笔勾销。” 老教父在临走前补充了一句。 迪亚波罗有些惊讶,朱塞佩居然取消了对他的禁令?虽然现在那个禁令已经没什么意义,可从他这说话的语气…… “您难道打算退休?” “怎么可能,我要是退下去,一定有大把的人想杀我,我还不能死。” “但我会把事务交给洛伦佐,他得靠他自己,我必须去应付上面那些虎视眈眈的家伙,这一次……恐怕不断条胳膊逃不出去。” “我孙子很在意你,我原本不允许他胡乱交友,他以前帮你隐藏真名的事,一直让我很不满,可他也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事业,我姑且信任他的决定,你也确实用时间证实了自己。” “恭喜,你享有法尔科家族的尊重。” 朱塞佩抿了抿嘴,毫无感情地发表最后宣言。 迪亚波罗目送他离开后,才从墓地走出来,站在河边想了会儿自己的事,随后走进一个刚刚开门的晚间餐厅。 那里刚刚热闹起来,情侣,家庭都鱼跃涌入,等着点一份海鲜面或者披萨。 他要了杯罗塔里的Alperegis Extra Brut,一个人坐在窗边喝。 电视放着当日新闻,贝内代托那张阴沉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他清醒后即被捕,语无伦次地咆哮到差点掀翻医院。 “你们都会后悔的!我弟弟他,不!总有一天你们都后悔的!该死,你们把我放开!” 隔日迪亚波罗还是依约赶赴朱塞佩的宴会,与老教父客套后就坐到了角落里,听宴会宾客交头接耳地讨论法尔科的家事,扮演一个只对主保圣人阿加莎典故感兴趣的外来者。 而朱塞佩仿佛无事发生,只表达了自己从来都依法行事,只同一些新兴企业家友好往来,向宴会上别有用心的观察者们宣告态度。 迪亚波罗淡淡微笑接受祝酒,理解了对方是想与自己绑紧,但这都无所谓,他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打量,看着笼罩在橙金色夕阳余晖下的法尔科。 太阳终将落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人生转折 乔鲁诺今天的学习也没什么不同,下课放学,观察四周,灵敏地躲过欺负他的高年级恶霸并回家。 经历几天前的事后,母亲尖叫着告诉继父自己在衣柜里醒来,乔鲁诺还被警察送回了家。 电视上众多抓捕黑手党的新闻让她无比害怕,不停地询问乔鲁诺那天的细节。 经历了全过程的乔鲁诺只能告诉她都过去了,警察会保护大家,成熟得根本不像8岁小孩。 听那一天迪亚波罗·贝蒂尼先生的语气,他打算对付很多人……而且都是坏人。 乔鲁诺心想。 可贝蒂尼先生自己也不像个好人啊? 年纪小小的乔鲁诺陷入了人生第一次对世界的正邪探索,从书本和动画片教导的“黑与白”里,摸到了更复杂的灰色世界去。 前几天的事件过后,名叫替身的东西就开始清晰地出现陪着自己,听自己的话,乔鲁诺非常开心,就像是拥有了独属于自己的小秘密一样,他不仅帮忙救了一个人,还得到了沉默的金色同伴。 这让他几天都精神奕奕,面对继父也没那么害怕,走路带风。 乔鲁诺走过平常熟悉的道路。 在家门口看见一辆陌生的车,相当干净气派,与继父的车完全不同。 难道? 他内心察觉到一丝异样。 迪亚波罗坐在乔鲁诺家里。 乔鲁诺看到那个诡异男人的那一刻都无所适从起来。 “正好,乔鲁诺你回来了,坐下。” 诡异男人迪亚波罗坐在沙发上,扭头向乔鲁诺开口,右边坐着一位职业女性,左边是个半秃的精英男性,对面是乔鲁诺的母亲与继父,他俩都挂着一模一样的微妙表情。 非常罕见……一定是贝蒂尼先生做了什么。 乔鲁诺对迪亚波罗的奇怪举动总有预估,他轻手轻脚放下书包,打算坐在离大人们远一点的地方,避免发出什么动静,打扰他们庄重严肃的谈话。 “不是那里,乔鲁诺,坐到你父母身边,今天这件事与你有关。” 热情老板有种天赋,明明是没有起伏的语调,从他口里说出来,配合似有若无的威压,总能让人透不过气来。 他指着乔鲁诺表情复杂的生母与继父身边,示意他坐过去,打定了主意不放过乔鲁诺。 紧张起来,内心升腾起某种预感的小学生观察到母亲与继父绷紧了身体,在迪亚波罗先生面前好似被批评的学生。 乔鲁诺不敢再多迟疑,他猫着腰小跑过去,坐在母亲身边。 “那么,我们继续谈。” 迪亚波罗看人员到齐,两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继续讨论。 “正如我所言……乔鲁诺拥有天赋,我很欣赏他,所以我想为他提供一个助学基金,供养他直到读完大学为止。” 迪亚波罗的话里陌生词语太多,乔鲁诺根本听不懂,但他看得出平日不可一世的继父,喜爱玩乐的母亲都彻底愣住。 但他看得出父母的表情,他们很惊讶。 不是父亲遇见讨债人,也不是母亲偷偷认识了一个愿意给她买包的男人,不是那种事情。 “毕业后,我将安排他在我的公司。” “当然他还太小,你们作为监护人,理应有这份合同的知情权和同意权,卡特琳娜,把方案拿给他们看。” 迪亚波罗身边的年轻女秘书配合他的话,动作敏捷地取出公文包里的一叠纸,递给乔鲁诺的父母。 “如果你们对流程和法律上的细节有疑问,可以咨询我的律师。” 迪亚波罗另一边眼镜配西装,每条皱纹都像电视剧里扒下来的精英中产律师样人物点了点头。 “只要您二位有疑问,我将作为迪亚波罗先生的全权代理解答,确保对乔鲁诺·乔巴拿的资助在双方满意、合法合规的基础上顺利进行……” 又是一个说话让人听不懂的成年人…… 但乔鲁诺嗅觉灵敏,他知道这种外形的人,通常是不会和母亲与继父打交道的。 他们都坐在高级又一尘不染的建筑里,文质彬彬地交流,不大吼,语速也不快,同粗俗的继父来自两个世界,是生活在光与认可中的人。 “就就是说,乔鲁诺能被您当成人才培养,以后他能赚很多钱?” 继父嘴唇哆嗦,声音特别大,抓住了迪亚波罗言语中的重点。 迪亚波罗点头,在内心对乔鲁诺接受的普通教育予以了否定。 “他并不适合墨守成规的公立教育,我会以精英人才的方式培养他,送他读最好的私立学校,提供对他的生活照顾,等他具备工作能力的那一天,我会与他签约,让他直接来我的公司。” “但乔鲁诺的择业倾向我也会把关,他必须就读能直接给我带来巨大利润的专业,我会评估他的收益能力,以考虑优先雇佣他,给予他高薪岗位。” 意思就是说,乔鲁诺如果为迪亚波罗工作,并付出努力,就能得到进入公司的快捷车票。 “那么,你们怎么看?”迪亚波罗最后询问。 汐华终于颤抖着问出声。 “您就是热情的老板?那位……?”她从进门就感觉到这个男人的眼熟。 那位从社会底层白手起家,却在二十多岁就积累海量财富,被称为神灵眷顾之人的企业家!? 上帝保佑!她认识这个又帅又年轻又有钱的男人! 迪亚波罗点了点头,给予肯定回复。 卡特琳娜看着胸口急速起伏,激动不已的汐华…… 跟自己被他突然宣布提拔为助理时的心情一样,老板的想法永远难以揣测,惹的麻烦也花样百出。 才告诉自己准备好下周发布会的材料,出门就被绑架,并且毫发无损地回来并拒绝一干采访,悠闲随意到跟去度了个假一样。 多么神秘的男人,包括突发奇想来做慈善工作也很让人搞不懂。 但这一切真是太刺激了。 不屑于平凡日常的业余家卡特琳娜这样想。 “您是说,我家乔鲁诺帮了您忙,所以您认为他很有潜力,愿意培养他?” 汐华总算理清了思路。 原来这才是迪亚波罗先生来的原因?!乔鲁诺相当吃惊,没忍住在母亲与迪亚波罗之间来回观察。 这是什么情况?这绝对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情况! “去啊,当然要去,虽然我一直知道他有些小聪明,这些年才严于管教他。先生,相信我,他一定行的。” 乔鲁诺的继父起初对迪亚波罗颇有敌意,但得知他的主要目标不是自己美丽又招蜂引蝶的妻子,而是乔鲁诺后,恨不能立刻让继子打包被带走。 汐华也激动起来,眼睛里甚至带上几分含情脉脉,眼前这个年轻有为,又不苟言笑的西装男人……居然与自己的儿子有这么一段经历。 “乔鲁诺他赚的钱,我们也能有分成吗?” 迪亚波罗毫不意外。 “这要问他自己,当他可以自己支配收益后,你们作为他的监护人,应该会得到回馈。” 按世俗规则来看,子女会回馈父母,而乔鲁诺的家庭…… 迪亚波罗决定不干涉,由他自己决定。 “等等,那要是乔鲁诺做不到呢?如果他违约会怎么样?会需要赔偿吗?” 汐华好歹想到了问题关键,怕儿子能力不够,让迪亚波罗失望。 “如果乔鲁诺的学习进度不达预期,我会在容忍范围内修改计划安排,详见附属第二十五章第7条,如果他抗拒学习,或者中途改主意想去干别的,我会视你方负有违约责任,我将享有无条件解除协议权利。” “我会中止学业方面的投资,只给他生活费用补助,持续到他成年为止。” 迪亚波罗解释。 如果能坚持,乔鲁诺就可以直接进入迪亚波罗麾下,如果不能坚持,倒也不亏,相当于有了免费饭票。 汐华第一反应就是儿子攀上了高枝。 热情的老板会因为自己儿子常来家里吗?! 他话真多,而且句句听不懂,几乎要消失在空气里的乔鲁诺想。 小学生看着成年人们用白纸黑字决定他的命运,虽然他还不懂“合同”、“基金”的含义,但大概能知道这种行为的结果。 他以后的生活都会变得不一样。 会变成怎样?能比现在好?还是更糟糕? 乔鲁诺没见过更好的生活,人无法凭空想象出一种更好的事物。 可能会有更多布丁吃? ……他忍住跳起来说我愿意的想法,缩减自己的存在感,坐在沙发一角,心脏狂跳,等待宣判。 他知道自己还没有控制事态的权利,必须冷静,必须观察,不能激怒掌控自己命运的人…… 而对乔鲁诺的监护人而言,他们俩知道迪亚波罗身份后,等于谈判按了快进键。 汐华与丈夫进入房间内偷偷讨论,乔鲁诺可以听到里面传出“这样就不用管他了!”“对我们也有好处”等谈话声。 随后二人出来,汐华毫不犹豫用监护人身份为乔鲁诺签了同意书。 “先生,我家乔鲁诺以后就要多麻烦您了~” 她甚至激动到行了日式鞠躬。 “你同意就行,但乔鲁诺自己的想法……” “他绝~对~没有意见,这是对大家都好的事啊。” 汐华不知何时神秘地整理好了头发,此刻光彩夺目,随时可以出席重要场合,面对迪亚波罗时更是两眼放光,紧盯对方视线,声音柔和婉转。 可惜迪亚波罗根本没看出来什么异常,他起身卷起资料,示意卡特琳娜跟上,被乔鲁诺的父母送出门之前,感觉乔鲁诺拉了拉他的衣摆。 他不得不半蹲下去配合这个小孩的身高。 “先生,我以后要跟着您生活吗?”乔鲁诺还不太懂“工作”与“生活”的区别。 迪亚波罗想了想,刚见面时这小孩脸上还淤青未退,继续把他放在这对男女家,也不是好事,对未来的身心发展不利。 他深知惊吓与负面刺激对成长期少年儿童的坏影响,霸凌,殴打,虐待等等。 长期这样又不介入,最后八成会出精神问题。 干脆……像对黛安一样,找个保姆照顾他? “嗯,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会让人接你走,你不必在这里住。”迪亚波罗给予了肯定答复。 前几天还消沉黑暗的乔鲁诺仰着小脸看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有,以后你要叫我老板。”迪亚波罗修正自己和小孩的身份代称,避免他闹不清楚与自己的关系。 “……好的,老板。”乔鲁诺从善如流,立刻改口,眼神四下乱晃后,没忍住问出藏在内心的那个问题。 “老板……为什么您要这样?” “这样什么?”迪亚波罗问。 “就是……带我走?” 说自己有才能,打算带自己离开,母亲很高兴,而自己完全没有因为要离开母亲生活而难过。 老师说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但那似乎局限于每天都炫耀母亲给扎了辫子的女同学。 乔鲁诺曾经也自我怀疑,以为继父对自己的“管教”很正常,是自己还不够听话。 “你这个小混蛋,真是一点都不体恤家人的困难啊?!这世上最重要的就是家人!家人!” 继父前几天才揪住他的脸,把他从卧室拖到客厅,过度用力,以至于他面部留下大块淤青。 他不知道自己身边的金色替身在辱骂中越来越黯淡。 这是他的天赋,血脉给他的力量,在过度暴力的对待下,在黑暗与绝望中,差一点就要消失。 如果这是命运的话,想必自己已经要到尽头了,乔鲁诺恍惚想着。 然而尽头走来的是迪亚波罗,比黑暗更浓稠危险的人。 母亲不在时,乔鲁诺被打的概率更高,继父起初还知道避开她动手,但脸上的伤痕无论如何都很明显。 乔鲁诺决定躲在角落里逃过这场“管教”,捂着头,等待吵闹声过去,在心里想着自己在门口看过的青蛙与瓢虫。 他等继父走开后才捡起书包上学,课后拒绝回答老师“你是不是又挨打了”的提问。 反正都毫无意义。 这是绝望的冬天,希望的春天还不知道何时萌芽。 而第二天下午,他就遇到了倒在草丛里的男人,与像个犯人一样的迪亚波罗先生,开启了一趟危险却奇妙的旅程。 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无法忘记的体验(experience)。 “我不是说过吗?做得好会有奖励。” 迪亚波罗想了想乔鲁诺问这个问题的动机,猜测他大概是不安,于是提醒乔鲁诺前几天发生的事。 “乔鲁诺,你第一次遇见我时,没有屈服于我的恐吓,而是求助能帮你的人,你很有勇气。” “第二次,你判断出吉普赛之眼的伪装,这证明你很有观察力,做得好。” “我们都被捆着的那天,你还帮我松绑,让我能解决对手,你才8岁,对替身的操作已经流畅自如,假以时日,一定会成为强大的替身使者。” 其实松不松绑结果都一样,但别人“帮忙”解开绳子看起来不那么可疑,迪亚波罗可不想在杀死吉普赛之眼后,被洛伦佐追问你是怎么挣脱的。 自己有力量的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而乔鲁诺无意识帮自己掩盖了这一点。 “这是回馈,我认可你了,乔鲁诺。” 这个衣着精致独特,暗暗散发出傲慢的男人,夸奖起人来倒是头头是道。 而且他居然记得自己做的事吗?还表达了认可? 差点哭出来,悄悄抓住乔鲁诺的手鼓励他要坚强,马上就能摆脱现在处境的卡特琳娜被迪亚波罗叫上车,坐在自己反派一般的老板身侧。 迪亚波罗没再多看乔鲁诺,戴上墨镜,仅仅露出冷淡的侧脸与下颌。 他低声对司机说了两句,指示他去某个地方,随后就摇上了车窗。 乔鲁诺跑到路中间,目送他们离开,驶向撒满阳光的主干道,碾起渐黄的落叶。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