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万盛世平行空间来客》 1农民军卒 长江之水浩浩汤汤,如蜿蜒长龙自川西向东流入东海。 沿江而上,更是无数江河汇入其中,让江水之势愈发显得浩大无比,真的是江入大江流。 如果说长江就是一条巨龙卧伏在中华大地,那烟波浩渺的洞庭湖和鄱阳湖就仿若巨龙之爪般,让整条巨龙生活起来,似乎正在准备那最后一跃,就能纵身入海去。 长江自古以来就是一条黄金水道,它不仅仅为沿江流域提供了充沛的灌溉用水,更是促进东西部物资交流的通道,八月长江万里晴,千帆一道带风轻。 湖广熟、天下足,发达的水运,让它在帝国的重要性显得举足轻重,更是重要的运兵通道。 “古有赤壁之战,今有明朝的鄱阳湖大战,呸呸呸,我想到哪儿去了,都一、二百年前的事儿,还今儿。” 此刻,一个十来岁的小孩正坐在江边远眺着江面上往来如梭的帆船,偶尔还有两条渔船在眼前晃过,显示着这条黄金水道的繁华。 远处,江上天际线的地方,小男孩知道,那里是九江钞关码头,虽然看不见,但是小男孩也听爹爹说了,那里每天都有上百两银子进账,一年那可是好几万两银子的事儿,真的是天下一等一的去处。 对于前世来说,几万或者十几万,似乎也不是多大个事儿,但是现在可是在明朝。 小男孩还记得,自己从爹爹那里接过一锭银子,说是有2两,很沉的样子,感觉没有自己那个时代2两重,似乎轻了那么一点。 虽然不清楚明朝1斤是多少克,但是还是知道的,古代中国1斤是16两,所以估计1两银子也就是30多克的样子。 还是不习惯现在这个时代啊。 小男孩在心里叹息一声,过去十多年的教育,他已经养成了按照所谓的国际标准计量,克,千克,还有点转换不过来。 揉了揉还红肿的手心,又想起上午在私塾那里挨先生的手板心,感觉手掌隐隐作痛,随手又捡起身旁一块石头狠狠的扔进江中,溅起一团水花,涟漪四散荡漾。 “咚咚咚咚。” 正在这会儿,身后远处一座石堡那边忽然传出刺耳的锣鼓声,鼓点急促,显示出好像非常紧急的样子,让小男孩不自觉回头看了过去,正好看见一名骑士跃马从城门洞中窜出,沿着江边小道向远处飞驰,看方向应该是往千户所方向去。 “鱼头,好像家里出事儿了,快点回去吧。” “走咯走咯。” “快点,有探子出没,肯定出事儿了。” 身后几个还在江边玩耍的小孩这会儿丢下小男孩,从地上捡起布包就往石堡那边奔跑,嘴里都咋咋呼呼的。 被叫做鱼头的小男孩这个时候也起身,搓搓沾满泥巴的手,弯腰也捡起身旁的一个灰布包包斜跨好才转身跟着玩伴们往回小跑,转身之间隐隐听到江上传来哗哗哗船桨划水的声音。 鱼头回头看了眼,那是两条百户所的渔船,不对,应该说是巡江哨船,那是巡视江防用的,只是顺路打几网鱼。 这种哨船,十来米长,船中间有蓬可以避雨,船前还立有桅杆可以挂帆,船两边可以下三、四扇船桨,不遇上极端气象条件,到是特别适合在长江边和鄱阳湖里使用。 鱼头到是听军士说起过,这个叫九江哨船,就是隔壁湖口县那边生产的,说是船底平、船梆弧、吃水浅、浮力大、承载重,轻巧灵敏,坚固耐用等特点,优点很多的样子。 不过在鱼头眼里,不过就是能装十来个人的木船而已,自己那个年代,国产几十万吨的油轮,几万吨的航母都是小意思,眼前这船可真生不起半点兴趣。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也是因为有了这两条小船,自己这些天鱼肉就没短过,对了,还吃了顿野兔肉,那是军户进山打来孝敬家里的。 这会儿船上的军士有几人正在收网,还有人一边调整着风帆一边滑动两边的船桨向小码头靠拢。 前面几个孩子快要跑到石堡的时候,自觉都慢了下来,等着后面的鱼头,而鱼头这会儿不紧不慢的往那边小跑,不时回头看上一眼,瞅瞅下船的军士都有些什么收获。 2打鞑子 靠近了人群,台上百户大人的训话也传进了小孩们的耳中。 “......这可是报孝皇恩,大家都麻利点。 段大你们几个马上回去把弓箭带上,我话可放在这里,叫你们平时注意保养,要是到了地方拉不开弓,看我怎么处置你们。 两个总旗负责分发兵器和战甲,各队小旗带队来领装备,都动起来,快点......” 接着就是骂骂咧咧的声音,下面的小旗们带好自己的队,按照顺序分别从两辆车上领取自己的装备,而七八个兵士这会儿也顾不得领装备了,离开人群撒开脚丫子就往家里赶,那是去拿弓箭的弓手。 鱼头盯着远去的几人,心里估计这会儿这几人心里肯定在骂自家老爹。 他们这几个,鱼头还是知道的,是百户里的弓手,兼职猎人,别看是在长江边上,可是百户所往东十多里地可就进山了,好像叫乌龙山还是什么,他们这几个就经常趁着农闲的时候进山打猎。 古代弓箭可是精贵着,不管是弓还是弦,稍不注意保养就要出问题,特别是弦。 而这几个之所以能从库房里领到弓箭,还不是因为每次他们进山狩猎后,都要往百户所里军官家送上一份,就自己身边这几个娃家里。 鱼头趁着这会儿的空隙,直接小跑到父亲面前,小心翼翼的问道:“爹爹,你们这是要去哪?” 此时已是身着一身棉甲的百户官看着自己这个小儿子,只是含蓄的笑笑,才开口说道:“儿啊,你还是早点回家吧,爹爹要出门几天。” “你们是要去打仗了吗?打谁?” 鱼头急切的问道,不只是因为面前这位可是前身的亲生父亲,还是现在自己的长期饭票,就目前来看,这是要出兵打仗了。 “广德啊,这个,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你还是回家吧,这段时间多听母亲的话,还有你哥,我也不让他去,就留在堡里看家。” “爹爹,你们这是.......” 话说到这里,鱼头知道事情有点不妙了,自己才刚穿过来没几天,不会马上就要陷入山河破碎风飘絮的地步了吧,但是也不对呀,印象中这年号可对不上。 “魏大人,你看都这个天了,马上就要黑了,这还要连夜赶去千户所吗?” “是啊大人,是不是明天一早我们再出发?” 这会儿,两个总旗官安排好领取装备的顺序,都凑到百户大人这里来。 “军报上说得清楚,立即集结不得有误。” 魏大人这会儿看着手下两个总旗,只能无可奈何的苦笑道。 “把家里小的都打发回去吧......” 魏百户又对两个总旗说道,他也不想这个时候集合兵马出发啊,可是军令如此,还能怎样。 很快,几个小孩只能离开小教场各自回家,鱼头直奔石堡中间的大宅子,那里也是百户所所在,也是他的家。 “大哥,大哥。” 鱼头连蹦带跳跑进家门,也没理会门前站岗的兵卒,进门后立马大声叫喊起来。 “鱼头,别叫了,我在这儿。” 这个时候,前院也看不到什么人了,往日这里可是有人进进出出处理文书档案的,声音是从右边文书房里传来的。 鱼头快步走了过去,“大哥,爹他们说要去千户所那边,可是为什么还要带着军队过去,还都在城门那分发刀枪。” 进门就看见他大哥垂头丧气的坐在屋里椅子上,明显情绪不高,很是低沉。 “你也识字,自己看吧。” 说着,他大哥就指指身前案几上放着的一张军令,鱼头来不及多想,快步走过去拿起来就看,一眼也就明白过来了。 不过这会儿,虽然他大哥让他自己看,可是这个时候也用低沉的声音自顾自的说起来:“还不是前两个月犯边的鞑子,说都打到京城了,这嘉靖爷不就向各地征招勤王大军了,咱们九江卫也被征调了。 让去九江码头登船,沿江直入大运河北上增援京城,说是前军都督府下的军令,估摸着运河两边的卫所和咱们就是要动员上战场。” 这会儿鱼头也看完手里的军令,纳闷道:“大哥,前两天你不是说鞑子在大同败了吗,怎么一下子就打到京城去了。” “我要知道,也不会在这里坐着,而是该去应天做老爷了。” 3前世今生 为什么说穿越也要讲天时地利人和? 魏广德,四川成都人,就因为天府新区大开发,好吧,家里就是拆二代。 有了国家给的补偿款和安置房,小日子那也是美滋滋,二十多岁了,这不没事儿就和爸妈说了声,带着教师工作的女朋友趁着暑假出门旅游,从重庆坐上豪华邮轮沿江一路游玩打算从上海返回。 游船顺流而下,这日就过了九江市,路过叫马当的地方,站在船上看风景的魏广德就看见江边有小孩游泳,然后就是看见有个距离邮船不远的小孩似乎出了问题,在那里一浮一沉的,一只手还不断的晃啊晃。 溺水了,估计游太远,要么是没力气了,或者是累抽筋了。 这是魏广德看到这个情形的第一反应。 夏天也没穿几件衣服,魏广德果断脱掉短袖和短裤和女朋友说了声叫人,紧接着自己就跳了下去。 虽然没救过人,可也听人说过,这救人还是有技巧的,不能面对面过去救,那是会被人直接抱住,然后大家一起完蛋。 魏广德果断游到小孩身后,一只手勾住他的下巴,自己也只能后仰着用仰泳带着孩子往船那边去。 这会儿女朋友那边已经叫来不少人,大家七手八脚一通搭救,小孩很快就被拉上船去,而就在魏广德要上船的当口,他就感觉脚下一股吸力,只把他往水下拖。 一开始他都吓死了,还以为遇到水鬼,可是经过十六年正统教育的三流大学生,他还是知道的,这个世界可没有妖魔鬼怪什么的,建国后不许成精,这可不是泛泛之谈。 但是这股吸力是怎么会事儿? 无产阶级铁拳下,难道就有这么一只漏网的,还被自己遇到了? 也就这么会儿的功夫,他开始拼命挣扎,感觉天地在旋转似的,然后耳边就听到船上有人喊旋涡。 魏广德再次醒来后,就已经到了这里,嘉靖二十九年,依旧是在九江,这里叫马当。 听大哥说,自己跟着人坐着巡江哨船出去打渔,然后落水了,也怪自己一通乱蹬,估摸着踢到船了,反而让自己离船更远了。 4送行 “先前我进堡看见爹了,他说他们只是奉命集结一下,做做样子,估摸着他们船还没到应天那边,鞑子就被边军给打回去了,叫咱们宽心。” 经过后世的信息轰炸,魏广德虽然知道明朝军队战力真不怎么样,但是边军还是有一战之力的,至少比他们这九江卫强上不少。 到这个时候,也就只能扯北军强大战力来说事儿了,至少听上去还比较让人信服。 这九江卫虽然在南军之中也算少有的还保持一定战斗力的不对,毕竟驻扎在江西,和湖广那边差距也不大,加之魏广德他老爹魏勐对手下也算比较留情,所以他们崩山百户所还算比较稳定,出门还能拉出百多人的队伍,算是足额。 不管是后世的知识,还是听他哥说的,眼下这南兵,十个卫所九个空,没几个不吃空饷的。 而且下面的军官,也大量侵占军田,直接把卫所军卒变成自家长工,已经有不少军户选择逃亡做流民了,也就是湖广江西这些地方,仗着土地肥沃,物产富饶还能勉强维持,至少还能吃到饭。 魏广德家里也和下面的总旗瓜分了百户所仅有的那点屯田,其实大头是被上面拿走了,他们也就瓜分剩下的汤汤水水。 另外就是让手下的兵卒都成为自家的佃户,帮忙打理田地。 不过魏百户也算心善,至少手下人出了力,还能多少拿到一些粮食和饷银,饱不了也饿不死。 这样的待遇,可比周边卫所好上不少,所以百户所现在也算安稳,还没有出现逃户。 “但愿吧,哎......这堡里哪里还有什么兵啊,小的时候,这里就闹过兵灾,南昌的叛军就打下过九江,那会儿死的人多了,你爷爷就是那会儿就是战场上没的,外公也是受了伤,好歹还留下条命......” 这会儿,魏广德老娘开始絮絮叨叨说着话,也让魏广德对自家有了更深的了解,毕竟以前小魏广德是真的小,很多东西都不知道,所以在新魏广德这里就没有留下一点点印象。 魏广德祖籍,按他老娘说的,应该是在凤阳府那边,后来打完仗得了个世袭百户的官,被调到这九江卫。 魏广德的爷爷就是这个百户所的百户,听老娘说起南昌叛军,魏广德就想起了宁王叛乱的事儿,前世看起来那次造反就是个笑话。 同时也想起前世听过的,大明出的这么个牛人,王阳明,还有牛逼皇帝正德。 不过这都是前朝的事儿了,正德也是因为南下平叛,回家路上落水,结果没一年就死了。 这不,他也从他娘口里知道了,那个笑话貌似不好笑,宁王造反后直接就攻占九江,九江卫自然首当其冲遭到了叛军的攻击。 至于结果,魏广德也知道了,爷爷战殁了,外公活着,虽然战败但到底抵抗到底,还受了不轻的伤,所以之后也没事儿,还帮着自己父亲袭了百户的差事。 正说着话的时候,就隐约听到外面变得嘈杂起来,似乎很多人哭哭闹闹的。 “怎么会事儿?” 魏广德他娘停下了述说,对着外屋开口问道。 屋外的婆子只说出去看看,随后就是一阵脚步声远去,没多久又脚步匆匆的赶回来禀报道:“夫人,官兵都在城门那边集结,要出发了,现在堡里的家眷都在那边,哭哭啼啼的送行。” 婆子说到这里,语气中不觉带上一点哽咽。 她也是百户所里的,自然有家人也在这次出征队伍中,也是难免心有惴惴。 听到这话,魏夫人也立马站了起来,看了眼身前的小儿子,叹口气说道:“过去给你爹送行。” 说完话,就当头走了出去,魏广德也跟着老娘身后往外走。 出大门的时候,往右边文书房看了眼,门打开着,可是里面椅子上却没人了。 等他们一行走到军堡大门小广场的时候,就看见排成几列懒散的队伍,这会儿都已经穿戴好军服,各自手里拿着武器,不过并没有什么纪律。 这会儿的士兵们左右四顾寻找着人群中的家人,找到家人的这会儿都是恋恋不舍的样子,看他们举手投足之间,似乎想要表达什么,但是外围的几名军官来回走动整理队伍,长期的积威之下,士卒们倒是都不敢脱离队伍。 虽然到这个时候,魏广德已经大致想到一些信息,心中猜测这次父亲的出征大概率不会有什么事儿,可是也只能把这些想法藏在心里。 远远的就看见父亲站在队伍前面,大哥也在那里,应该又在交待他们走后的一些事情吧。 虽说军令是全军集合,可是总还要留下些看家的不是。 当然,留下来的也大多是军官的子弟,虽然都还没袭官身,但是也成为百户里的小头目了,这也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他们这些人当官也不过就是时间问题,早早晚晚的事儿,谁又会在这里面去找不自在。 母亲很快就走到父亲面前,看着四十多岁的汉子,这会儿难得的穿上了那身铁甲,魏广德之前在卧室里看到过,挂在墙上的,是明军的制式铠甲,想来应该比现在兵器局生产的强很多。 看到妻子过来,魏百户面上苦涩,然后马上就咧嘴笑笑,“我和大儿说了,这段时间堡里他会看好,你和小二就在家里好好呆着,估摸着这趟出去要十天半个月的。” “就不能不去吗?” 虽然明知道这是废话,可是魏老娘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军令呐,就算我不去,那也得让大儿去,反正都必须去人的。” 说道这里,魏老爹微微低头,随即又猛的抬头说道:“听传令的说,这次北调的除了我们九江卫,应天府的卫军和运河漕军都要调动,那可是十好几万人,没事儿。” 魏广德这会儿就瞧见后面的人群中,半大小子和一些年轻的看着少见的士卒集结,还都发下了全套甲胄兵器,还有点小兴奋,都是跃跃欲试的样子。 也只有那些上了岁数的,也许见过几十年前那场兵灾的才知道他们这是去做什么,已经有人在那里呜呜抽泣起来。 魏广德凑到父亲身前,轻轻拉了拉他身上的甲胄,“爹,你要注意身体,这出门在外的。” 魏勐转身看了眼小儿子,再看看大儿子,板着脸说道:“听你哥的话,知道吗?” 说话的功夫,也看到了后面队伍周围人群,回头再看看双眼泛红的妻子,随即对身边家将吩咐道:“一炷香时间,然后出发。” 5出发 “一炷香时间让他们家人团聚,然后集合出发。” 魏勐对身边家丁吩咐一声,由他们把命令传达下去。 虽然魏勐只是个百户,可是也养了七八个家丁,虽然没有按照操典训练百户所的士卒,可是家丁的训练却从没有停过,这些人也是卫所里面最能打的一伙人了。 魏广德看了眼分散在周边的几个家丁,他们都只听老爷子的话,因为拿钱办事儿,卫所里其他总旗小旗可都是使唤不动的。 至于之前队伍里那百多号人,还是算了吧,他们都是种田的好手,打仗嘛,还是算了。 也许就段大那几个弓手还勉勉强强合格,毕竟经常出去打猎,射箭的本事没有丢。 随着命令的下达,好不容易聚齐的队伍又乱了,外面的人群不少人都挤了进来,之前是不敢过来,这会儿魏百户让家人团聚,也就没那些顾忌了。 士卒在给家里的女人吩咐要好好奉养公婆和管教小子,女人们这会儿大都是哭哭啼啼的,她们已经知道怎么会事儿。 只有那些年岁大的悄悄在自家孩子耳边低语着什么,估计是言传身教一些保命的东西吧。 魏广德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猜测,也许都是在教自家孩子,上了战场看见不对就往回跑,只要比身边人跑的快,就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父母那边小声述说什么,魏广德这会儿也完全没心思去听,因为他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不过是虚惊一场罢了。 印象里,大明帝国到了中期,基本上也就边军还有一战之力,其他的都是缩在后方严防死守。 战场,那是什么? 不过魏广德也在心里叹息着,亏自己习惯以后,还想过要趁着明帝国腐败衰弱的机会造个反,想想自己超越这一世数百年的见识,没准还真能成,到时候就是九五之尊了。 不过在休息两天出门后,看到军堡里那些所谓的士兵,魏广德果断的绝了这个心思。 想着造反那会,看到的就是家里那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丁,出门看到的是那些饭都吃不饱的士卒,算了,操那份心干嘛? 想要造反,先就要有钱养兵,想想就感觉让人头疼。 还有兵器库里那些家伙事,魏广德也缠着大哥开门看过,都是些长枪,还有十来把刀,几面盾牌,唯一能让他看上眼动下手的也就是两门碗口铳,据说本来应该放在哨船上的,因为嫌影响捕鱼才搬回库房。 至于十来根火铳,还是算了,魏广德感觉那就是一根半木半金属的棍子,铁棍一尺多长,是放火药和子弹的,不过装填麻烦。 魏广德初来乍到,自然有点感兴趣,拿了点火药就在大哥的指导下试了一枪。 火药倒入药壶盖,那就是一次的发射量,然后倒入枪管中用捅条压实,放入铅弹后再压实,之后就是牵引线。 使用的时候,一手持木棍,用枪口瞄准目标,另一只手还要用火折子点燃引线发射出去。 说了这么多,魏广德也对明朝明军的火器有了深刻的理解,确实没太大适用价值。 至于碗口铳,那还是算了,那玩意动静有点大,他大哥可不敢让他放一炮。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队伍在哭哭啼啼的人群簇拥下重新整队,这次很快就出发了,魏勐作为百户官走在队伍的最前头,走出堡门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没有回头。 伴着夕阳的余晖,目送着士卒远去,站在堡门楼上直到看不见了,魏广德和魏文才扶着他娘回家。 一晚上,家里的人都没有过好,吃饭也没有滋味。 虽然魏广德心里清楚不会有事儿,可是在这个时候,他可不能表现出自己没心没肺来,要知道他哥对他是不错,那也要分清场合,这个时候要是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怕不是要挨顿揍那么简单。 吃过晚饭,本来往常这个时候就要点上蜡烛练几笔字儿的,可是今天他也不想练了。 作为一个现代人,魏广德自然极不擅长这个时代的书法,写字有点难看,这也是今天挨夫子打的原因。 之前因为魏广德意外落水,休息几天去私塾后,夫子还勉力了他一顿,那个时候看他字写得退步了,也没多说什么。 可是连续几天,写的字就没多少进步,夫子在今天终于也不再忍了。 其实小魏广德的字,在现在魏广德看来,也就比他写得稍微好一点点。 不过让魏广德欣喜的是,今身似乎的记忆力非常好,按照身体的记忆,小魏广德应该是三年前进的私塾,也就是八岁进学。 三年时间里,他不仅早早的完成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些启蒙读物,又学了《弟子规》、《孝经》、《幼学琼林》等书籍,现在正在学的就是朱子的《小学》,听夫子说学完后就该看四书了,至于先看什么书,夫子也还没说他也不知道。 不过怪就怪在,穿越过来的魏广德睡了两觉以后,这些之前背诵的课本就仿佛印到了他脑袋里,也许本身就在那里,只是在这个时候才和他本人的精神连接起来,成为他可以随时使用的记忆。 要知道,来自后世的他,也就会两句“人之初,性本善”和“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至于后面的东西,魏广德敢拍胸脯保证不知道,因为没看过那些书。 就那能说的两句,也是不知道看电视还是看小说的时候知道的,那些书籍,他可是从来没见过。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的魏广德辞别了母亲就去私塾,在大门口遇到刚在堡里巡视一圈回家的大哥。 大哥也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家丁,这是魏老爹特意留下来听差的。 “吃饭了?” 看着魏广德出门,魏文才开口问道,虽然有点废话,可也表现出他对这个弟弟的关心。 简单说了两句,他有给了魏广德几个铜钱让他使。 私塾在镇上,距离军堡有十多里地,魏广德走到堡门口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的那几个跟班都已经聚集在那里等着他。 对于他们这一帮十来岁的孩子,去镇上私塾读书,自然是很抱团的。 今早起来,魏广德也没有按照夫子的吩咐温习功课,把昨天教的背好,因为魏广德记忆力是在好,其实看了几遍后都已经记下了。 看看人都到齐了,几个孩子就笑闹着出了堡门往镇上赶,可不能迟到,那是要挨夫子打手掌的。 不过笑闹中,魏广德还是有点忧心的,书能轻易背下,可是那字儿是个大难题。 6九江卫 下午放学,出了私塾,魏广德还是板着个小脸,因为今天又被夫子打了手掌,至于原因嘛,当然就是因为写的毛笔字儿,几天下来都没多少掌进。 现在写字儿这事儿,都快成魏广德的心魔了,连续两天挨夫子打。 “鱼头,你就挨了这夫子两天戒尺,也别往心里去,明天用心写就是了。” 看着魏广德走出私塾后就闷闷不乐的样子,跟班张吉开口说道。 没等魏广德说话,旁边就有人说话了。 “我看不是,鱼头应该是在生陈有才那孙子的气。” “那孙子忒不是个东西了,都是一个千户所的,居然做起狗大户的跟班,丢死个人了。” 张吉也附和道。 魏广德左右看了看身旁的小伙伴,摇摇头没说话。 张吉是百户所里张大勇张总旗的儿子,张大勇也算是魏勐的心腹了,从小旗提起来的,剩下几个也差不多,只不过他们的父亲都是小旗,都是老爹的心腹之人。 而他们口中的陈有才,则是隔壁百户所一个总旗家的,在他们这些半大孩子看来,都是卫所的人,怎么都该站一边才对,可是这陈有才却是跟着镇上几个土财主家的走得近。 而至于他们这些军户怎么又和镇上的土财主闹矛盾,这个其实也很好理解,田地边界,经常闹纠纷而已,只不过斗来斗去的,双方都没什么好结果。 彭泽县令不过就是一个流官,他才不想介入到军头和地方乡绅之间的矛盾中去,都是地头蛇,不好惹,都是和稀泥糊弄过去,结果自然两头都不讨好。 虽然现在文官势大,可是涉及到土地上,卫所那边也不会含糊的。 武官见到文官,见面行个礼没什么,地方上拨付的军饷被文官瓜分一些也没什么,毕竟钱在人家手里,可是土地,实际上就是军田,要想占他们的便宜,那就不行了。 现在的卫所军官,都还指望着那些土地上的产出有些进项,毕竟军饷拿得少,武官们要想过得舒服,自然就只能指望那些田地。 也是因为这个,崩山百户所和镇上几个乡绅之间闹过几次矛盾。 不过还好,这些乡绅家里也就出个秀才就不得了了,要是真有人考出来,混到进士,那怕只是举人,估摸着魏老爹也只能忍让。 那几家乡绅家里没出什么人才,这也是魏老爹敢和他们闹的原因之一。 魏广德对此有所了解,也都是听他哥魏文才说的,虽然有些前身的记忆,可是毕竟还是小孩子,对这类事情可不上心的。 而魏广德穿过来以后,想到自己的未来,这可是封建社会,阶级分明,想要过得好,还是要多长点心眼才行。 在家休息几天,自己也安稳下来后,魏广德就对百户所以及周边的环境非常上心,自己可是有可能要在这里呆一辈子,除非能考到功名成为读书人,甚至成为举人、进士,进入到统治阶层里去。 前世的魏广德就是那么个不思进取的人,读书不用心,自我感觉没那天赋。 赶上扩城,家里成了拆迁户,自此也就更不会多辛苦了。 读了个三流大学,其实就是大专,然后找了份工作,马马虎虎的混日子,工资就是零花钱,房租就存着。 其实也不是他自己存的,都是被爸妈要去帮他存的,现在想想,那些钱以后都归他哥了,还有那两套房子也是。 走在镇子上,路过一个小食摊,魏广德感觉有点饿了,想起早上拿的铜钱,干脆买了几个茶饼,一人一个边走边吃。 走出镇子,沿着江边来时的道路往回走。 这年头,镇子上也没什么娱乐场所,其实大家的生活都差不多,单调乏味的很。 到是县城里有茶馆酒楼,可以听书看戏,想来烟花柳巷也不会缺了,不过距离现在的魏广德还有点遥远,享受这些多姿多彩的生活对现在的他来说,还有点不现实。 这几天早上,魏广德也留心了下,虽然是半大孩子身,可是思想却是经受过后世信息大爆炸的影响,很多这个时代同龄人不懂的他都懂,那一世都真枪实弹做过。 可惜,醒来后发现没搭帐篷,所以魏广德也没信心进了那种地方还能做点什么出来。 我还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啊。 魏广德也清楚,官府是禁止那个行业的,但是这个行业自古有之,存在即正义,肯定有它的道理。 十来里路,几个小家伙说说笑笑,晃晃悠悠走着,终于远远的看到石堡,要到家了。 “哇,好多船,是咱卫所的船。” 魏广德闻声转过头去看向江面,果然远远的就看见一长串大大小小的战船顺流而下,打头的船头挂着一面大旗,上书奉诏勤王四个大字,下面写着九江卫的名字。 此时江上来往的商船也是络绎不绝,可是看到这么庞大的船队都是纷纷避让不敢争锋。 “真的哎,九江卫的。” 几个小家伙都看到了江面上的盛况,立时有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魏广德知道,自家老爹八成就在这个船队里,只是远远的,肯定看不到,不过心下也是大惊。 这得是多紧急啊! 昨晚上连夜赶路回去集合,这下午就出发了,也就是说魏老爹带着队伍过去,只休息了半天就上船启程。 明朝的历史,魏广德是真的不熟悉,没仔细学过,也就是看电视小说知道些明朝的事儿。 至少,对于嘉靖二十九年,在京师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是真的完全不知道。 几十条大小战船很快就从后面追上他们,然后继续往前驶去。 几个小家伙都是默默的看着船队不过去,不再说话,应该都想到了什么。 “都这时候了,晚上他们能到安庆吗?” 这个时候,身后的张吉忽然开口说话,打破了暂时的平静。 好一会儿才有人接口道:“怕是不能,最多到望江,这里离安庆可有百多里,夜里行船可不安全。” “嗯,应该是到不了安庆。” 安庆,那是南直隶的南大门,他们所在的九江则被成为江西的北大门,过了安庆就是芜湖,然后就是应天府,从那里就可以进入大运河了。 7担忧 九江卫的船队浩浩荡荡顺江而下,沿途就是一阵鸡飞狗跳。 江上的商船纷纷避让,这么大的阵势,就算背景深厚的商船也是不敢招惹的,没看到打头那条大船上打出来的旗帜吗? 在长江上,来往船只并不新鲜。 可是像这么庞大的船队,那可就不多见了,应该几十年没有出现过了,也许只有年长的才看到过,当年宁王造反的时候,也有比这支船队规模还要庞大的水师在鄱阳湖和长江里行动过。 好吧,因为昨晚上听老娘说了当年的事儿,这个时候的魏广德,不小心就想到了老娘嘴里的那遮天蔽日的船队。 这么大的声势,自然也惊动了长江两岸的百姓,沿途江边百姓看到了船队,都自觉的放下手里的活计,赶到江边围观。 军堡那边也跑出来不少人,都站在江边远远的观望。 等到船队都过完了,已经看不到了,他们几个才继续往回走,这会儿军堡里跑出来的老老少少都散了不少,也只有十来个人还站在那里,看着看不到影子的船队。 那十来个人也是现在军堡里剩下的青壮,老爹这次出征带走了堡里大部分青壮,就留下这十来人守卫军堡,人群中领头的就是魏文才。 魏文才收回视线后,转身就看见远远走来的魏广德等人。 走近了,两兄弟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然后两伙人汇合在一起回到军堡里。 吃过晚饭后,魏广德还是无心练字,跑到他大哥的房间里去了。 “哥,回头叫人,隔三差五去卫所那边打听消息呗,我看他们走的这么急,怕是北边真打的不可开交了。” 魏广德坐在椅子上挠着头说道。 “我知道,以后在家里别说那些事儿了,凭白惹娘担心。” 魏文才显然也因为下午看到的景象影响很大,情绪也不高。 其实自从昨晚以后,魏文才也是担惊受怕的,他并不想派人去打听什么消息,就怕听到不好的信息。 但是他也知道,怕没什么用,现在这个家还要他撑起来,小弟魏广德虽然聪明,可是毕竟才十一岁。 “你还是把心用到读书上吧,你哥我不是读书的料,家里以后想要出人头地,那就只能指望你了。” 对于大哥的话,魏广德也只是微微点头,随后两兄弟又说了些话。 魏广德这几天的表现,特别是最近两天的言行举止,让魏文才还是很满意的,感觉自家弟弟是长大了。 也许魏家人都是一样,记忆力都不错。 魏文才进学了几年,字儿是认识了不少,可就是学不出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来,总是歪七扭八的,常被私塾夫子打手掌,时间长了也就厌学了,不愿意再去。 至于后面的四书五经那就更是学的乱七八糟,也许就不是学不好,而是不愿意去学。 反正最后魏老爹也放弃了,作为注定要袭他百户官职的大儿子。 至于魏广德,过去他的字稍微好点,但是也说不上漂亮,只能说过得去,比魏文才的鬼画符强上一点,但也只是一点点。 而现在的魏广德,自然就退步到他哥的水平了。 因为明天两兄弟都有各自的事儿,魏广德只是坐了会儿,说了会儿话就离开,回自己屋休息去了。 临走的时候,魏文才到是有要魏广德好好练字,他是知道自己当初是怎么会事儿,也怕弟弟犯他那样的毛病,家里可就这么一个官职可以袭。 好吧,他当初放弃读书,其实也是因为这个,所以早早的退学回家就跟着父亲管理百户所。 可他弟弟魏广德就没这么好的事儿了,虽然可以在堡里混日子,但是肯定不会过的多好。 作为一个哥哥,自然还是希望弟弟有个前程的,那怕弄个秀才也好啊。 老爹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银子,魏文才也是知道的,其实就是准备将来魏广德要是能考个功名回来,就给他置办些田地,至少能过日子。 要是命好,考成举人老爷,那就更好了,至少在马当这个地方那就可以横着走了,到时候给他在谋个差事,那就成文官老爷。 魏广德回到屋里,自然也是不想练字的,说实话,他有点担心出征的老爹,卫所出征要是拖拖拉拉他就不担心了,可今下午的架势。 躺床上,魏广德一阵胡思乱想,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 第二天,魏广德依旧过着头一天的生活,上午早早起床,吃了早饭就去私塾,上午讲学,下午练字和挨打。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天,也许是夫子也打累了,看着魏广德似乎也不象读书的料。 教他们的私塾老师姓孙,叫孙子康,已经五十多岁了,功名还只是个秀才,当初魏文才就是在他手下蒙的学。 之前看着魏广德很是聪明,讲的课本很快就能记住,孙夫子还是很喜欢魏广德的。 而在开始练字以后,一开始孙夫子也教的很是上心,魏广德也算刻苦,虽然写出来的字不算多出挑,可总算还能过眼。 可是这几天,魏广德的字就退步的很厉害了,孙夫子都以为是他哥写的,要不是因为看着魏广德亲笔所写。 虽然前些天的事儿他也听说了,毕竟魏广德在家里躺了两天,也给孙夫子那里请了假,可是...... 开始几天,孙夫子还算有耐心,想着是不是受了惊吓,心还没有平静下来,毕竟写字还是要平心静气,心浮气躁可写不好。 但是几天下来,耐心也就消磨光了,那就只有拿起私塾里的威慑武器——戒尺来好好教训下。 戒尺这个东西,似乎也是古代老师对付学生的超级武器了,孙夫子当年想来也被他的授业老师揍过,所以才在使用这件兵器的时候显得那么得心应手,也算是一代传一代吧。 作为孙夫子来说,其实这十几年下来,他早已经不去考虑其他,就指望着手下的学童里能出几个人才,六次乡试失利的打击已经彻底摧垮了他上进的心。 安下心来授业的他自然就对手下几十个学童很是上心,也在仔细寻找着可以替他扬名立万的苗子。 魏广德就是他看中的苗子之一,可惜,好像又废了。 魏文才当年就是他教的,不过在魏文才说出回家袭职的话以后,他就彻底放弃了魏文才。 好在魏家又送来了魏广德,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后,孙夫子就发现这孩子天赋不在魏文才之下。 可惜啊! 虽然孙夫子也知道,写的一手好字儿,也就只能在殿试的时候出彩,可是谁又想教出一个一手狗爬的秀才举人出来,丢不起那人啊! 8又见船队 放学了,孙夫子看着一众孩童高高兴兴的离开学堂,其中那几道他看中孩童的背影是那么的引人瞩目。 魏广德当然不知道夫子在后面看着他,这会儿他带着五个小伙伴兴高采烈的出门回家,丝毫没有发觉背后先生看向他的眼神。 要是魏广德知道先生这么看重他,估计他想死的心都有了,因为这意味着他还要继续挨打,毕竟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玉不琢不成器,棍棒底下出孝子。 在孙夫子眼中,他当年打魏文才就是打轻了,要不然说不好现在这小子都过了院试成为秀才了,也不会成为一个大头兵。 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不对,都是这么过来的。 时间一晃又是过了几天,在这几天里,魏广德已经在夫子的教授下开始学习《大学》这本书,算是正式开始学习四书五经,为将来科举做准备了。 不过到这个时候,孙夫子并没有开始教他什么是八股文,八股文该怎么写,而是依旧每天讲经背诵,然后就是写字,然后打手掌心。 这几天过下来,魏广德心里也是苦啊,感觉夫子对自己似乎越来越不满了,虽然他很想用心练字,但是不知道怎么会事儿,就是写不好。 毕竟没人喜欢天天挨打,他魏广德也不是一个受虐狂。 可以他s 回到堡里,果然已经是一副喜庆的场面。 堡里街道上人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聊天说笑,除了堡外田地显得冷清许多外,一切都回到了之前的场面。 进堡门后,魏广德几个小孩很快就分开了,各回各家,离着大门稍远就看见自己大哥站在那里和人谈笑风生。 跑近了,魏广德开口问道:“娘看见了吗?” “看到了,高兴着呢。” 魏文才笑着说道。 “那就好,安排人去卫里打听消息没有,爹什么时候回来?” 魏广德急忙又说道。 魏文才摇摇头说道:“没有,这人都回来了,也不会耽误太久,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 说着又指指大门里面继续说道:“这下安心了,你也该回去好好练字了。 前几天我看你也是心不在焉的,都没练字,我也懒得管你。 现在过两天爹就回来了,你得回去把字儿练好了,免得挨骂。” 魏广德想想也是,他也不想继续挨夫子打了,还是抽时间好好练练字儿,以这副身体的记忆力,再加上自己超越这个时代人的见识,想来科举考场上应该很占便宜才对。 当天晚上,魏文才吃过晚饭后就出门巡了几次堡,魏广德心里知道,哥这是跑堡门楼子上去了。 魏广德今晚也是第一次,穿越过来后点着蜡烛练了一会儿字,感觉似乎比刚穿过来那会,字儿要写的漂亮多了。 一夜无话,虽然被大哥出门的动静吵醒了两次,但这个时候他也心定下来,哥就是没有他沉的住气。 第二天醒来,依旧重复着以往的生活,吃过早饭后就和同伴们出发去私塾念书。 魏广德到是想在家等父亲回来,可是被母亲赶了出来,嘴角挂着笑容让他好好学习,别想偷懒。 天地良心,魏广德只是想多在家练练字儿,少挨点夫子的打,戒尺打手心还是很疼的。 昨天一晚上,他老娘魏吴氏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一直都是乐呵呵的,好像这笑容持续到了今早上。 背着书包和同伴们出发去了私塾念书,又是单调的一天。 好吧,唯一变化的,就是陈有才那个狗东西,课间破天荒的凑到他们这边来说了半天话,因为陈有才他老爹应该也跟着船队过来了。 在私塾里,属于军户的,除了崩山堡的六个小孩外,也就他们百户所里的三个小孩在这里,其他人也没共同话题可说。 9都回来了 今天,私塾里几个小孩都无比盼望着时间走得快一点,好早点回家。 当终于放学后,魏广德和几个小孩背着书包头也不回的往外跑,一刻也不愿意在私塾里呆着。 说实话,这些孩童们这样的表现,让孙夫子是很失望的,感觉这些孩子一点没有把心放到学习上。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大多还秉承着“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所以最近日子里发生的事情,孙夫子还真不知道,只是觉得今天那几个军户孩子有点活跃,好像遇到什么高兴的事儿。 而魏广德等人急吼吼的冲出私塾,很快就跑出镇子,到这个时候也都有点累了,也逐渐放慢了脚步,一路小跑继续往家赶。 出了镇子没多远,就进到军堡的屯田区了,之前几天还很冷清的田地里,出现了几个正在劳作的农户。 看到这个场景,魏广德等人很快就认出了,田地里的不就是卫所里在户的士卒吗? 他们可是跟着出征了的,现在都在田地里,那肯定说明都回来了。 明朝的老百姓,在中期的时候,还是很淳朴的,其实就算到了明末,依旧是踏实勤劳,任劳任怨,只要有一口吃的,受点苦在他们看来真没什么。 这些士卒应该是今天才回来的,具体是中午还是下午,魏广德还真猜不出来,早上去私塾的路上可没看见人。 但是就这样,出门了好些天,一回到家也没有说休息几天的,都是放下东西就到田地里劳作。 毕竟,当初整队走的急,好多人田地里的活都没有收拾利索。 看到几个小孩跑过来,田地里的汉子都向他们招手,堡里就那么大个地方,那么点人,谁不认识谁啊。 询问后才知道,他们中午过后就到家了,昨晚就在彭泽码头那里下的船,因天色太晚,所以没有连夜赶回来,休息一晚后才启程的。 摆摆手,魏广德他们就继续往军堡那边小跑,很快就看见了军堡,而远处江面上那两条已经停靠多日的哨船也在江面上游弋,今晚又有鱼吃了。 进了堡门,小伙伴们告辞各自回家,今天心情不错,大宅门口看门的军卒和他打招呼的时候,魏广德也是笑着回应。 一溜烟跑进家里,前院已经有不少人了,一扫之前冷冷清清的环境。 在大堂外,魏广德就听到魏老爹说话的声音。 “......库房,那就好,大家都出门多日了,看看手上没有其他活计,就先散了吧,回去休息几天。” “谢大人。” 大堂里传出其他人的声音,魏广德也听出来了,虽然有点嘈杂,但是还是能分辨出来,都是堡里几个总旗,小旗的声音。 果然,只是站在门外片刻,就看见张大勇等几个军官从大堂里走了出来,看到魏广德站在门外,都是嘻嘻哈哈逗了他几句才离开。 其中有几个走得比较急的,都是看到魏广德在这里,就知道自家的小子肯定也回来了。 在这个年达,家被看的很重,家人就更是重要。 都出门好些天了,这些貌似大老粗的军汗其实也挺想家的。 只是这次回来,也带回来不少辎重,所以都先招呼人把东西搬进库房里去,还有就是安排卫所里的其他事物,之前耽误的巡江打渔的事儿也要抓起来,不然今晚可就没鱼吃了。 至于那些小兵们,没安排的自然就去自家地里干活去了,也就是魏广德他们回来的时候遇到的那些人。 对于小兵们来说,根本不指望上面每年给发下多少粮饷,一切都要靠自己的双手,从田地里刨食吃。 对于崩山堡里的兵士来说,能遇到魏百户这样的好官就不错了,干一年下来,至少还能有的吃,虽然吃不饱,可也饿不死,就这么吊着。 年底的时候,还能见到一点饷银过年。 也是卫所驻扎位置好,临着这长江,时不时还能分到一些鱼,可比其他地方的卫所军好多了。 其实,整个九江卫的驻防区位置都不错。 既然叫九江,这里的河道密度自然都比较大,卫所周边总能见到河。 只不过靠着小河的可就没有分配到渔船了,不对,应该说是哨船,巡江用的,那是军事装备。 那些靠着长江和鄱阳湖的卫所,总归会分派下来几条船的,巡江之外顺便打渔,日子自然就比其他卫所好过的多。 看到人走了,魏广德这才进了大堂,看着大堂桌案后面端坐的自家老爹,亲切的喊了声,“爹,你回来了。” 虽然是废话,但是魏广德感觉这个时候就该这么做,作为儿子表达对父亲的思念。 “回来了。” 魏勐看着进门的小儿子,脸上也是笑呵呵的。 “爹没在这几天,可有听你母亲和哥哥的话?” 魏广德对于魏老爹的问话,自然小鸡啄米般点头,虽然很想问问这几天老爹他们一路是怎么过的,可是貌似现在也不是时候。 此时的大堂里,除了他们父子外,魏文才也站在他爹旁边,听了他们对话,这才插口道:“前几天,爹你离开后,这小子在家就没练过字儿,呵呵.....” 当着人家面打小报告,这真的好吗? 魏广德听到大哥提起这事儿,自然脸上有点挂不住。 “不过,昨天不是看到爹你们的船队回来了吗?这小子才安下心来,吃晚饭后还练了一会。” 笑过后,魏文才又继续说道。 “让你们担心了。” 魏老爹摸了摸胡须说道。 感觉这明朝人似乎都喜欢留胡子,自家老爹是这样,私塾里孙夫子也是。 看到魏老爹的动作,魏广德不自觉也伸手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下巴。 “回来看到家里一切都好,爹也安心了,对了,你去看看船回来没有,让他们多打点,今天堡里每家都要分上些,都在外面累了几天,又是担惊受怕的。” 魏老爹到是很为堡里的士卒着想,回来就安排了水手出船打渔,可能这也是习惯吧。 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长江边上,自然就往那里去想了。 魏文才答应一声就转身离开,魏广德这会儿也蹦到案几旁问起魏老爹这几天的经历。 10贪墨 魏老爹把百户所百多号兵士全须全尾的带回来了,到了晚上,魏广德一家人自然要好好的吃一顿,也算是给魏老爹接风洗尘。 其实,这也是魏老爹第一次接到这样的任务,搞不好就真的是要被送上战场的。 还好,最终只是虚惊一场。 “爹爹,当初你们走了后,我还真担心路上人越走越少。” 饭桌上,魏老爹和魏文才自然是有酒有菜,魏广德年岁小了点,所以没弄到酒喝。 虽然是百户官神,但是在魏广德家里,平时也是不喝酒的。 因为这个时代的酒,主要还是黄酒为主。 制造黄酒,就要消耗大量的粮食,虽然现在的大明承平已久,但是粮食始终还是一个帝国重要的物资,用来酿酒,酒价自然不便宜。 魏广德知道后院封存了一些酒,是本地的封缸酒,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一种。 虽然年岁小,魏广德也被同意尝了一口,酸酸甜甜,明显不是后世他喝过的白酒,看颜色猜测是黄酒一类的。 后世,黄酒其实已经很少见了,大家餐桌上喝的不是啤酒就是白酒。 口感偏淡,味道还行,至少不辣喉。 怪不得直接就开了一坛,就这酒,一坛他也能喝。 当然,这是魏广德心里想的,可没有说出来。 看着魏老爹和大哥推杯换盏酒到杯干,喝的很是热烈,他也只能撇撇嘴。 “你说的,其实也是我当初担心的,不过好在我们的船都没进运河,就在镇江那儿就停下来了。” 这个时候,看着家里人都在,魏老爹才开始讲述他们这次出去的经历。 “我们连夜出发到了千户所,就被带到码头上等船,下午船到了就直接出发。” 魏老爹又喝了口酒才说道。 “这么简单,我不是听说,出去打仗要发开拔银,之前的军饷也要发下来。” 魏文才听到这里,忽然插口说道。 “你听李二他们说的吧,是有这么个规矩。” 魏老爹点点头,“当时说了,银子在应天府,到了就发,还要补充兵器铠甲,咱们南兵披甲比边军少多了,说了是要了应天兵器局补充,到时候银子也补上。” “那后来发没有?” 魏文才这会儿听到银子,自然就来了精神。 魏老爹这会儿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叹口气,抬头四十五度望着房顶,好半天才开口说道:“知道为什么这次出征搞的这么匆忙? 我也是到船上才知道的,南京兵部来了人,几乎可以说是押着指挥使大人上的船,根本就不给我们半点耽搁的时间。 上了船,听到大舅哥说这个事儿,当时就把我吓尿了,你们别笑啊。” 魏老爹说道这里,除了他自己,一屋子人都笑的合不拢嘴。 “这有什么好笑的,就这消息,我都没敢跟下面的人说。上面催得这么急,你们就可以想象北京那边打成什么样了?” 说到这里,魏老爹又是一阵摇头。 “后来呢?我哥吓尿没有?” 魏吴氏这个时候听到他哥哥的消息,马上也开起玩笑来。 “他之前已经吓尿了,到那会儿已经没有尿意了。” 魏老爹这个时候也开起玩笑的语气继续说道,“后来过了应天,也没说补充甲胄兵器和发银子的事儿,有几船兵就在那里闹起来了,都被弹压下来了。 知道不?这次走水路,晚上都没停船,抹黑往前走的,也把我们吓得够呛。 还好,到了镇江才上岸修整下,在那里发了银子,也补充了些兵器,说好的铠甲,我是一件都没看到。” “发了多少银子?” 魏文才又抢着问道。 “五百两。” 魏老爹伸出一个巴掌说道。 “就这么点?” 魏文才听到才发五百两银子,马上就放高了音量说道,自然是嫌少的。 “怎么着,还嫌少了啊。” 对大儿子的话,魏老爹自然不爱听。 “我这五百两,还是所有百户所里拿的最多的了,因为我这卫所出的人可都是青壮。 那些兵部的老爷们也贼的很,就在镇江码头那里现场检点,后军千户所那边还被责打了几个百户。 要不是这次出动,我都没想到,卫所被他们糟蹋成什么样了。 后军和左军那边,有几个卫所人逃的太多了,都把十三四岁的娃子和五六十的老头都拉上船,唉……” “那些人拉去干嘛?不是送死吗?” 魏吴氏这会儿也皱起眉来。 明朝这个时代,人均寿命比较低,工作生活也很是劳累,基本是人快到五十就已经没啥劳力了,六十岁还上战场就真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按说我们九江卫,满员可是五千多人啊,就这样,上船也只有三千多点,青壮也就两千多,员额的一半都不到。” 说到这里,魏老爹才看着大儿子,“像这次的事儿,你要记住了,下面那些军户啊,其实要求也不多,只要有口吃的就行。 稍微少拿点,他们就能活下来,像遇到这次的事儿,就算到了战场上,保命的几率也大点不是,至少你手底下还有人呐。” 魏文才点点头,也理解这些年为什么每年魏老爹都要给一些军户粮食,那些粮食至少能保住他们不饿死。 而对他们来说,给出去的这点,不过就是少赚些银子而已。 不过到这个时候,魏老爹也是撇撇嘴,又看向魏广德,语重心长的说道:“广德啊,你哥是废了,当初孙夫子还说他聪明,有机会考到功名的,哎......” “爹,好好的,怎么说到这儿了。” 魏广德一头雾水,不清楚魏老爹怎么忽然把话头引到自己这儿来了,自己哥怎么就废了,好好的。 “知道我领着五百两银子,签字画押是多少吗?” 魏老爹也没耽搁,直接就说道:“条子上打的银子是一千二百两,可是到手只有五百两,还有战甲五十套,我是一件都没看到。” “啥?那七百了银子,就被他们给吃了?” 魏文才这会儿惊讶的说道,以往都是能拿到五成,按说也应该给六百两银子才对,“战甲也被他们吃了?” “你以为呢?要不我为什么指望你们当初能出人头地,考个功名回来......” 魏老爹悠悠说道。 11亲事 听到自家老爷子说,打一千二百两的条子,就拿到五百两,魏文才惊讶的说道:“啥?那七百了银子,就被他们给吃了? 以往都是能拿到五成,按说也应该给六百两银子才对。 还有战甲,也被他们吃了?” “你以为呢?要不我为什么指望你们当初能出人头地,考个功名回来,还是要做文官才行啊。” 魏老爹悠悠说道:“在镇江,指挥使大人,三品武官都要给南京兵部郎中行大礼,一个五品官而已。 当初听人说起,还以为是以讹传讹,没想到是真的。 就是六品的主事,都能给指挥使大人甩脸子,武将是真的一点脸面都没有了。” “说的好像你经常见到指挥使大人一样,你说说,以前你见过咱九江卫的指挥使大人吗?” 魏吴氏这会儿好像故意给魏老爹拆台,直接就说出来道。 “是是是,咱级别低,以前没见到过。” 魏老爹也不想和老婆扯这些,随口就敷衍几句。 “对了,银子呢?” 魏文才这会儿也发觉不对,好像没抓住重点,那五百两银子才是最重要的。 “你以为这笔银子我能一个人吃了?” 魏老爹白了儿子一眼,“当时不是不知道会不会北上打仗吗?为了安定军心,我给每人发了二两银子,又给你李叔他们分了一百两,我这儿还剩二百两。 听你舅舅说,估计今年的兵饷是不会再给了,就算有,八成也会被上面扣掉。” “这算什么事儿,开拔银子变成了饷银。” 魏文才听到还有这一节,立马就不爽了。 “行了,算不错了,你出去问问,下面的人,他们愿意要银子还是去打仗。” 魏老爹没好气的说道,不过随即又立马变了脸色看着魏广德,“儿呐,你看看,那些文官,啥都不做,就把银子挣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要不是这次运气,你想想,拼死拼活赚的那点银子,还没人家拿得多,你心里服不服?” 话说到这里,魏老爹也没等魏广德接话就自顾自的说道:“只要你考取功名,那怕就是考个秀才,到你哥俩分家的时候,爹爹也给你置办几十亩田地。 可要是你没考到功名,那你就只能留在百户所里,给你哥打下手了,当个大头兵,最多做到总旗,这还得看你表现。” 魏广德闻言微微点头,他到不是觉得那几十亩地有多好。 其实穿过来以后,他也想过了,留在军队里,肯定是没出头之日的。 要想出头,那就只能拿命去博,风险太大划不来。 以前的小魏广德也是吃不了这个苦,所以都是在一边看着他哥和那些家丁一起练习武艺。 当然,小魏广德也不是什么都不练,百户所里有两匹马,都是老了的战马,不经用了,才调配到他们这里。https:/ 之前,小魏广德也常和他哥一人一匹马骑出去转转。 但是马力不行了,所以没法疾跑,魏广德感觉自己的骑术估计也只能是一般,算不得好。 而且啊,他也没学过马上交战的本事儿,地上的都没练呢。 其实在那个时候,小魏广德想的是骑马好玩,根本就不是去练什么骑术的。 考功名,这也是现在魏广德唯一的出路了。 要是前世的自己,魏广德肯定是不敢去想的,应该会心甘情愿的选择给他哥打个下手。 但是继承了这具身体后,魏广德发现前身记忆力真不是盖的,孙老夫子讲的那些学问,还有那些复杂的文章,他看上几遍就能背下来,当然要想流利就再多看两遍就行了。 有了这么好的记忆力,他才在放弃造反打算后选择主攻科举之路。 跪就跪吧,这个时代都这样,皇帝都要给黄天厚土下跪,还要跪父母祖宗。 要想过的好,那就要当官,要当官那就要学会跪,至少在你没做到大大大官以前。 不过现在的魏广德,连跪的资格都没有,还只是个蒙生,童子试都没考过,他也不知道考什么。 看到自己一席话让二儿子陷入思考,知道自己说的话他算是听进去了,魏老爹也不打算继续多说什么,而是把话头又转到大儿子身上,不过这次是对着老婆魏吴氏说的。 “对了,这次回程的时候,我和大舅哥说了下,请他帮忙在上面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我打算把文才的事办了。” “谁家的?我哥他有说吗?” 魏吴氏这会儿来了精神,之前那些话,她就是竖起耳朵听一听就好,也不需要她多说什么。 但是现在,自家男人说的是儿子的婚事了,那就得她这个当娘的上心才行。 “大舅哥的意思,大概是两家还比较合适,家里都有适龄女儿,最好的就是指挥佥事李启光家的,能够在指挥使衙门里有人,又说得上话,以后这个位置也就稳当了。” 魏老爹又摸着胡子说道。 而这会儿一项比较豪爽的魏文才魏大哥却腼腆起来,脸也红了。 魏广德在父母说起大哥婚事的时候,也已经回过神来,双眼就盯着他哥那里看,马上就发现了大哥的异样,不过现在不是打趣的时候,他也就是老老实实在一边听就是了。 “好是好,就怕人家不愿意,指挥佥事那是四品大官,还有一家是哪家的姑娘?” 魏吴氏这会儿只是皱眉,感觉说的这头一家是好,可是门第高了点。 “刘副千户家的,他也有个闺女,听你哥的意思,长得不错,也是最合适老大的。” 魏老爹也马上给出了答案。 说实话,虽然他们家有个世袭百户的衔,可现在这世道,没点关系没点钱,要想让魏文才真正从他手上接过崩山百户所百户腰牌,难度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能拿回自己的这个官职,可是老爷子出了大力的,也就是魏广德的外公。 当初在战场上,魏广德的爷爷可是救了他外公一命,叛乱平息后,吴家也算没有亏待他们老魏家,结了姻亲,又在魏勐成年后拿回了崩山百户所百户的位置。 “到时候大哥会先去走动,试试那边的意思,他是想先走走李签事那里,不行就去试探刘千户的意思......” 12鸟铳 说完话,魏老爹就盯着大儿子,看他除了脸红也没其他情况,知道这小子不反对亲事。 想想也是,都十六的小伙了,估计早就在想这事儿了。 不过这个时候,还带着点现代人思维的魏广德作死的问了句话,直接把火头引到自己身上了。 “那爹啊,我的呢?是不是请舅舅也帮我早点找找。” 魏广德说这个话,其实也就是想着凑个趣,可没想太多。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魏老爹脸色不好看了,看了眼娘和大哥,都没什么变化,就是魏老爹那张脸都黑了。 “先我给你说什么,毛都没长齐就想这些事儿,我可告诉你,你爹指望你大哥给家族传宗接代,你的事儿,等考取功名再说。 你的任务就是光宗耀祖了,要是三十岁都还考不上,那行,我也认了。 不过之前说的,给钱买地你就别想了,没有功名,那些地给你卖了,早晚也要败掉。” 好吧,本来随口说出的玩笑,没想到撞枪口上了,被魏老爹说了几句。 注意到气氛不对,魏文才马上换个话题。 “爹啊,这次北京那边到底什么情况,一开始催的这么急,到了镇江那儿就不走了?” 九江卫最终没有北上,那肯定是京城那边的危机已经解除了,但是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家里人还是很好奇的。 魏老爹作为亲身参与者,想来知道的事儿应该更多些。 “对外说的是,边军把鞑子打跑了。” 魏老爹这会儿也被转移了注意力,有点沉默的端起桌上的酒碗喝了一口,酒水撒落在胡子上,他又伸手捋了捋。 “爹,这消息不实?” 看到魏老爹的动作,熟悉他的都知道,肯定还有东西没抖出来。 “得到不再北调的消息后,百户以上军官吃了顿宴席,我在宴席上听到有人说,边军根本不敢和鞑子接仗,一直都是躲着鞑子,人家那是抢够了自己走的。” 魏老爹这接下来的话可把自己婆娘和两个儿子雷得不轻。 虽然都是军户子弟,知道眼下南边武备废弛,可一直都传的是大明北方边军那是天下一等一的战力强悍,所以之前军报中说大同等地和鞑子接战,把鞑子打跑了,他们是一点没有怀疑的。 开玩笑,军队的存在基础是什么? 那就是战力。 要是没有战力,军队要来干嘛? 本以为南方承平日久,没点战力就算了,只要北军战力依旧,那么对于现在的军队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大影响。 就眼下卫所的情况,难道那些狗官还能继续变本加厉侵吞军饷。 “边军真的也没战力了?” 魏文才皱眉追问道。 魏老爹摇摇头,“不知道,都听人说的,我们都没去,哪知道这些。” 话虽这么说,魏老爹还是想了想继续道:“回来的时候,我和你们舅舅也聊过这个事儿,他觉得传言八成是真的。 就算还有战力,估计也下降得厉害,要不然也不会让鞑子敢于攻击京城了。 其实现在各地卫所情况大同小异,可能边军被克扣的军饷要少点,但是那边的屯田也少,军粮大部要朝廷供应,就那帮官员的尿性......吃不饱饭,还打个屁的仗。” “对了爹,你先前说在镇江没有拨给战甲,但是给了装备,给的是什么东西?” 魏文才将来要接掌百户所的,北地边军战力貌似和他关系不大,也不想继续讨论这个事儿。 但是先前魏老爹可说了,在镇江领到了钱粮和装备,但是没有甲胄,那就奇怪了,应天那边还会给他们什么装备? “鸟铳,上面拨了十杆鸟铳。” 魏老爹说道:“我让唐三娃他们试了下,他们说还行,比仓库里那堆破烂货强不少。” “火铳啊?那有什么用?” 魏文才听说拨的装备是火铳,也就没什么兴趣了。 魏文才自从不去读书后,在所里也打熬过身体,百户所里的装备他都很熟悉。 不过要说火铳,他是一点没有兴趣的,还不如段大他们的弓箭,一支接一支的射出去,射击频率可要比打一枪就要哑半天的火铳强太多了。 也就是弓手不好练,那玩意可不是把箭射出去就完事儿,是要射准目标的。 还有就是射出十多只箭以后,弓手手臂就没什么力气了,也就是有一定的强度,过犹不及。 火铳是简单,可是频率低,也没个准头。 “这批鸟铳还不错,听了唐三娃的话后,我让他们试了试,它那个火线是直接夹在枪机的龙头上,激发的时候火线直接插进引火池里点燃引火药,整个过程都是双手持枪,这样就可以瞄准。” 说到这里,魏老爹停顿片刻似是回忆当初让唐三娃他们试枪的情形,不过随后就笑着摇摇头继续说道:“当时我让所里进行了一次齐射,一轮枪响后,一排是个人,我就能看清楚近处的唐三娃,后面的几个人全部都淹没在烟雾中,那枪打了后就是仙气渺渺的。” “哈哈,那么大的发烟。” 魏广德听到老爹说什么仙气渺渺就好笑,不就是发烟量太大遮住视线吗? 这个其实和火药有关系,这点他很清楚,为什么说无烟火药是一次重大技术进步,不就是因为使用过后烟雾少,而且残渣也不多,方便清理枪膛。 虽然知道这些,可是魏广德可不知道无烟火药怎么制造,也就是想想,他可没那本事去搞科研。 “不好用,给那个还不如直接给银子。” 魏文才摇摇头,对那个鸟铳是没了一点想法,“就这些?还有其他的吗?” 魏文才还是有点不甘心,继续问他老爹道。 “没了,拨了点粮食、火药等辎重,都进仓库了,到时候年底分点给他们就好了,今年还不错,往年只能捞几十百把两银子,这出去逛了一圈,多赚不少。” 魏老爹还是有点沾沾自喜的,往年他也克扣军饷,但是本来到手的就不多,他也不可能全部都吃下,还得给下面的人分点,也就能赚白八两。 “鸟铳进了库房吗?明儿我去看看。” 魏广德对枪还是有兴趣的,听说拨了十杆鸟铳,自然要亲眼看看,试试才好。 14试枪 魏广德跑进家门,先看了眼旁边的文书房,他大哥就坐在里面没有外出,心下稍安。 随后给魏老爹那里报了到,然后就跑进后院,放下书包,照例也先向魏母请安,然后才一溜烟又回到前院找他哥。 进屋子,这会儿屋里就魏文才坐在那里,手上貌似也没什么事儿,正在翻看着账本。 做为百户所里管物资的,其实也就没官职,只是所里的小吏,不过他这个小吏可是在将来要接掌百户所的,自然也没人敢轻慢。https:/ “哥,有事没事儿?给我库房钥匙,我去拿杆鸟铳出来试试枪。” 魏广德进屋后就对书案后面坐着的魏文才说道。 “火器这些东西都危险的很,你怎么老是想玩那个。” 魏文才微皱眉头对他说道。 “试试吧,我估摸着你也没看过鸟铳是什么样吧。” 魏广德自然不会听他哥的话,而是继续说道。 “谁说的,我昨天就看了,要不然那些鸟铳怎么进的库房。” 魏文才笑着说道,他清楚自家小弟的意思,无非就是想要刺激下他,让他答应拿枪的事儿。 “那你放过吗?” 魏广德继续说道。 “鸟铳和火铳没太大区别,都是那么会事儿。” 魏文才还是摇头说道。 “作为将来的百户,怎么能不熟悉自己手下的家伙事,你说是不是,大哥。” 魏广德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又继续说道:“昨天爹也说了,这批拨下来的鸟铳可是刚造的,你也知道兵器局那些人的尿性,一开始肯定是足工足料,以后再有就没这么简单了,到时候你就是想要试枪,怕也是不敢。 现在这批鸟铳安全,咱们去放几枪过过瘾,以后你就是让我去我都不敢碰。” “其实啊,老弟,我觉得你跟着段大他们学射箭就好了,火器那东西真不安全。” 魏文才想想才对魏广德说道,但是看自家兄弟在这里和自己说了半天话,猜的今天要是不给他放几枪,怕是也不会安省,后面还会找机会继续说这事儿。 15故人来访 “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悌,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 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所恶于前,毋以先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此之谓絜矩之道。” 魏广德坐在学堂里摇头晃脑的念着《大学》,十来天的时间魏广德就把大学全文背熟了,孙夫子也把全文译注进行了讲解。 温故而知新,在孙夫子没有安排新书前,这两天魏广德就只能反复复习这些。 和往常一样,孙夫子在抽查学生们知识的掌握后,开始就是要开始授课了,讲解新东西。 而和魏广德同期的,因为刚刚完成一本书,夫子暂时也没有其他要说的,只要求他们在课堂上默写《大学》全文。 下午快要放学的时候,孙夫子把魏广德那一批的学生叫住,告诉他们明天开始要讲《论语》的事儿,明天就要带书过来。 当初买书的时候,四书就花了二两银子,也是在孙夫子这里买的。 为了方便学生买书,孙夫子的私塾当然也会准备一些,当然他们也可以去别的书肆去买。 不过这也就是客气一点的说法,毕竟这里只是个镇子,镇上哪儿来的书肆,县城里倒是有,可距离也不近。 好在私塾里书价和城里书肆差不多的,其实孙夫子也只是加收点路费,所以大家一般都在这里买书了。 虽然宋代就发明了活字印刷术,但是不代表书的成本就降下来了。 在这个时代,大部分的书籍印刷制作也不便宜,所以一般老百姓根本读不起书。 二两银子,在崩山堡的军户,一年都拿不到这么多的现钱。 普通军户,除了能从魏老爹那里领到一些粮食食盐外,也就能拿到一两不到的银子购买其他生活必需品。 这都算魏老爹有良心了,至少还能见到钱。 按照大明军制,卫所士兵每月应该有一石粮食,也就是九十六斤,但是这显然是达不到的。 崩山堡军户的粮食都是他们各自负责的田地里的产出,产的多才能拿的多,和后世包产到户倒是差不多,只是上缴比例有点高。 那就是佃户,不过魏老爹并没有像其他卫所那样,利用士兵军籍这个来压榨士兵,基本上还是按照一般佃户标准发放粮食额,而不是低于这个标准发放。 很多卫所之所以这么多逃亡的军士,其实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军官把这些在册军户不当人,甚至连民间佃户的标准都给不到。 佃户的待遇已经够差了,可是在册士兵连佃户都不如,而且他们还不能自由选择,因为你是军籍,子子孙孙都只能当兵,就只能被军官剥削压榨。 明朝的佃户标准不高,但是遇到风调雨顺的年景,还是能过下去,但是军户就很难了。 就在魏广德和同学们准备离开私塾的时候,外面的仆人李叔忽然匆匆跑进学堂,手里还拿着一张帖子。 “老爷,外面有位仙长拜访,说是你的故人。” 李叔是孙夫子的仆人,平时担着门房的活计,家里来人自然就是他进来通报,这回儿他正弯腰恭恭敬敬的站在孙夫子跟前,双手递上门贴。 孙夫子听到故人来访,急忙起身接过帖子看了一眼,然后瞬间惊喜起来,也顾不得魏广德等人了,急急忙忙往外走。 “可有怠慢?” 孙夫子还没忘记询问门房李叔。 “我请他在门房稍候,我就进来通报了。” 孙夫子微微点头,依旧大步走出学堂,而李叔只能微微弯腰跟在孙夫子身后。 “夫子故人来访,我们是不是没事儿了,该走了?” 学生中不知道谁嘀咕一句。 虽说夫子好像是把叫住他们的事儿说完了,可是夫子并没有叫他们离开,这会儿众人也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再等等吧,要是夫子还有其他事儿要吩咐,我等都走了,明天怕不是要吃挂落。” 很快就有人给出了回答。 魏广德也觉得有理,要不是孙夫子走得快,魏广德一时没有反应,当时就该先问一句。 不过这个也就是想想就好,真问出口,魏广德还是心有戚戚。 最近倒是不挨打了,练了大半个月的字儿,现在魏广德的一手毛笔字总算摆脱了狗爬的水平,虽然还不算好。 也许是看出来魏广德没书法家的天赋,所以孙夫子也让他别学其他花里胡哨的书法,就是练习台阁体,毕竟台阁体写好了,将来科举和入仕都用的上。 其实这也是因为皇帝的喜欢,从朱元璋到朱棣,由于个人喜好,他们都曾大力提倡书法,一时帖学大盛。 明代开科选士时,皆用楷书答试卷,务求工整。 字写得欠佳者,即使满腹经纶,也会名落孙山。 这对当时书法艺术风貌产生过较大影响。 读书人写字,惟求端正拘恭,横平竖直,整整齐齐,写得像木版印刷体一样,这就形成了明代的台阁书体,称“台阁体”。 不过现在对于魏广德来说,只为了不挨打。 很快就听到院子里孙夫子和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在相谈甚欢,脚步声也渐近,显然正往里面走。 魏广德等人立马又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不过担心先生直接引朋友去后院,看不到还在学堂里肃立的众人,魏广德悄悄的往门口位置挪了挪,让自己更加显眼一点。 有些话,虽然不敢说出来,但是还是用一些其他方式来表达。 孙夫子带着朋友走过学堂大门,看样子真的是要引着朋友进后院,不过走过学堂大门的时候也注意到魏广德等学生。 “你们收拾一下就回去吧,记得我说的话。” 孙夫子在门前站定后,对屋里的学子们说道。 “这些都是孙兄的弟子,果然个个都是一表人才。” 这个时候,魏广德也看到孙夫子身旁站着的道士,果然是道士啊。 穿过来一个多月,这还是魏广德看到的第一个方外之人。 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是长相也算得上仪表堂堂,头上带着道士冠帽,一身蓝色道袍显得很精神。 “都是一帮不成器的东西,真人就不要抬举他们了......” 16卖官鬻职 “当家的,你说的那个,我总觉得不靠谱。” “我也有很犹豫啊,最关键还是文才还小,要是再长几岁,我也放心点。” “是啊,但是我还是觉得,朝廷怎么会做这个买卖?” “我都说了两遍了,不是朝廷,是给严阁老家送钱。” “阁老家还缺那二百两银子?” 魏广德练了一晚字儿,连写了好几张纸,自我感觉字儿又有精进了。 从屋里出来,站在院子里活动活动身体,就隐约听到爹娘在屋里说什么,一时好奇就悄悄凑到窗前偷听。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院子里很安静。 听到爹娘在屋里唠叨半天,魏广德虽然没有听到前面的话,但是就凭这听来的这几句,也大概知道是什么事儿了。 二百两,送给严阁老家,爹应该就可以升官,这就是卖官鬻爵啊。 至于这么点银子能买到什么官,而爹又想买什么官,对话太短,魏广德还没搞明白。 而且,从之前听到的话,现在想来,似乎是爹想要升官,但是崩山百户所他也不想丢下,还想着让大哥袭了百户的官职。 不过大哥才十六,貌似袭职有点难度。 之后,老两口又说了半天话,不过魏老爹还是有些动摇了。 这次在镇江修整的时候,有人找到了魏老爹,问想不想要升一级。 魏老爹在崩山百户所也干了二十年了,有机会升官自然还是想要的。 要说谋个千户官位,二百两银子还真不算多,不过限制也是有的,那就是位置上不能有人,也就是说二百两银子送上去,到底得到个什么地方的千户,还真说不准。 魏老爹想要升官,可是也舍不得崩山百户所这个风水宝地。 就往常什么也不做,一年也能弄到百多两银子,所以既想要升官,也想要自己大儿子袭现下这个位置。 至于在九江卫内部升迁,魏老爹早就不抱希望了。 九江卫里的官职,其实还是一个肥缺,除了下面这些个百户官职外,上面的位置有空出来的就会被空降人下来占据,根本不可能内部升迁。 屋里的谈话也很快结束了,貌似也没个结果。 魏广德估计老爹应该还是没死心,只不过顾虑有点多,暂时选择罢手。 偷听了半天墙角,魏广德双腿也站麻了,又悄悄的离开那里回到院子,随便踢踢腿,挥挥拳活动一下。 毕竟是军户出身,家里也没什么祖传的高强武功,但是军队里面杀敌的本事还是有的,不过都是直来直去,大开大合的打法。 说实话,魏广德感觉这样的拳法想要锻炼体魄怕是不行,也就是战阵厮杀中还有点用。 虽然魏广德不打算练这个出人头地,但是平时累乏了用来活动筋骨,还是不错的。 活动了下手脚,魏广德看天色也不早了,直接回屋准备休息,进门就看见墙上挂着的一只鸟铳,下方靠墙的木桌上还放着一个药壶。 前几天那次试枪后,虽然在魏广德看来,这鸟铳还存在诸多缺陷,和后世的武器那是没法比的,可是听到看到大哥、还有张吉那几个家伙对这武器的惊叹,再想想后世的那些枪械和这鸟铳相比,都隔了好几百年。 好吧,魏广德相信,在现在这个时代,鸟铳似乎就是最犀利的军国重器了。 拿出来的两支鸟铳都没有被放回去,而是被魏文才和魏广德各自拿了一支。 虽然鸟铳没有弓箭射得快,但是威力是真不错。 就那次试枪中,虽然魏广德、魏文才等人都没能打中目标,但是后面唐三娃确实连中两枪,直接打落下两支小鸟,鸟铳之名实至名归。 也是因此,魏文才也来了兴趣,说留下一支自己还要研究研究。 军队里长大的孩子,对于武器的热情其实还是很大的,特别是那些新式武器。 虽然看不起火器,但是就像魏老爹说的,制作精良的火器,其实军中之人还是非常喜欢的。 当然,这也是因为火器训练实在是简单,新兵蛋子训练个半月,也能熟练使用。 而且使用火器,也不需要和敌人面对面厮杀,对于胆气和杀敌技巧的要求也就不多,实在是快速成军的利器。 至于现在明军官兵不喜火器,其实还是被兵器局那些混账害的,制作粗糙就罢了,关键是偷工减料,那可就要命。 走过去,魏广德并没有伸手把鸟铳从墙上摘下来。 对于十来岁的孩子来说,这鸟铳还是长了重了点。 只是这嘉靖朝制作的鸟铳,就外形看,和后世看到的步枪很相似了,而且之前在网上看新闻里,一些山区收缴到的鸟枪也非常相近。 后世,男孩子,又有几个不喜欢枪的呢? 一夜无话。 清晨,魏广德起床后还是按照习惯刷牙洗脸,虽然这个时代没有牙膏,可是都用牙刷蘸点盐刷牙,再漱口即可。 牙刷,在这个时代,已经是有了的,木棍加上猪鬃毛,成本也不贵。 当然,也有用药材熬制的类似牙膏的东西,不过魏广德家里是肯定用不起的。 吃过早饭后,从魏吴氏那里接过几文钱就出门去学堂读书。 其实魏广德自己也有钱,不过遗传过来的身体就有这么一个习惯。 在魏广德床下的盒子里,还有前身攒下的几百个铜钱。 对此,魏广德的理解是,也许前身也是明白的,家里主要的东西,可能都会是大哥继承,虽然大家都是嫡子,但是还有个长幼之分,所以才这么悄悄攒钱。 现在的魏广德,当然并没有可以去存钱,基本上有就花,没有也不会动前身攒下的钱。 来到学堂里,依旧按照习惯,坐下就开始念书。 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吃过午饭后,几个人还是在那个廊道里休息。 “孙夫子太刻板了,其实大可以让同学们进学堂趴在课桌上休息的。” 魏广德不止一次在心里这么埋怨,但是然并卵,孙夫子不会同意的。 学堂,那就是读书的地方。 不过在今天休息的时候,昨天来拜访老师的那个道士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前院,看着院子里休息的少年不语。 17面相 老道士看面相五十多岁,双眼炯炯有神,身上依旧是昨天那身,来到前院后就环视院子里七七八八散落休息的学童们。 孙夫子也很快出现,但是也是并未说话,就静静的站在老道士身后,任他的目光在院中学童身上寻觅。 也许是觉得这样也看不出来什么,或者想要再细看一下,老道士不自觉的漫步在前院,不断打量周围的学童。 毕竟私塾里孩子并不多,很快,老道士就走到了魏广德这里。 并没有什么异常,就像刚才走过那些学童一样,老道士似乎并没有看出来什么,只是在转身向孙夫子走过去的时候,不经意回头瞟了眼魏广德,流露出的眼神意味深长。 来到孙夫子面前,老道士似乎和孙夫子说了些什么,孙夫子也是笑吟吟的说了几句,随着两人的悄声交流,两人的眼神不自觉就看向魏广德这边。 这会儿魏广德只是在老道士走过来的时候转头看了眼,但并没有发现孙夫子也在那边站着,所以依旧靠在廊道的柱子上休息,自然也不知道那边正有两道犀利的目光看过来。 随着孙夫子和老道士回到后院,前院又回到了以往的景象。 “林真人,你还真的说对了,一个多月前,小家伙跟着哨船出去,结果意外落水,差点丢了小命,不知道这算不算你所说的劫难?” “你好说,老道看不透。” 两人已经回到后院,但是交流并没有停止。 “看他的面相,确实有大富大贵之相,可是按理说......” 老道说到这里犹豫半天,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林真人,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看出什么来就直接说。” 故人来访,还是位修行中人,自然就想到请林真人帮忙看看自己手下这些学子的气运,看有没有能够考取功名做大官的人存在,这也是一个老秀才唯一的一点执念了。 今天陪着吃罢午饭后,林真人推脱不过故而由此一行。 “你这些学童,资质一般,只能说都比较普。 当然,如果他们能够在以后发愤图强,还是有希望考过乡试取得功名的。” 对于平头老百姓来说,家里能够考取一个秀才,就算非常满足了。 但是,实际上在社会中上层人中,特别是江西这样的科举大省,举人只能算是起步。 有明一代,江西、湖广和南直隶一直都是科举的大省,每届科举释褐簪花甚多,所以也导致这一地区官宦家族非常之多。 和这些所谓书香门第的官宦家族相比,那些仅仅取得秀才这样的功名的乡绅就不够看了,所以老道也根本就不提秀才什么的,实在是在江西这个地方,秀才真没什么地位。 孙夫子当然明白老道士话里的意思,脸微微发红,但是随即又有点失望,但还是继续凝神细听接下来的话。 “唯有那个魏.....” “魏广德。” 孙夫子听到老道士提到魏,就知道他说的是魏广德,因为在他的私塾里,姓魏的就魏广德一个人,自然好猜,先前在前院里老道士也问了几句。 “魏广德。” 老道士微微点头说道:“说实话,这娃儿面相好是好,可是有早夭的命相,按理说......” 话到了这里,老道士又犹豫着说道:“你之前说他曾经意外落水,差点丧命,到底是不是这娃儿命中的劫难,我也说不好,贫道道行浅薄,看不出来。 但是,只要这孩子能够成年,举人功名那是唾手可得,进士难度也不大。” 说道这里,老道士冲孙夫子拱拱手笑道:“先恭喜孙兄,收到个得意弟子。” 孙夫子一开始听到老道士说魏广德命不长久,几年师生关系下,他还是有点黯然神伤的。 但是老道士接下来的话,又让他有种惊喜交加的感觉。 只能说连续多次乡试落第,真的是在孙夫子心里种下一根刺,太深了,无法释怀。 再次情况下,孙夫子也只有把希望转移到自己弟子们身上。 孙夫子没有儿子,就两个女儿,都已经出嫁。 他到是有打算,等外孙再长两年,就接到自己这里来启蒙。 虽然孙夫子也知道自己才学浅薄,但是给小孩子启蒙还是没有问题的。 到时候外孙要是有这方面的天赋,自然赔上一张老脸,他也要找找当年的一些同年,给推荐到更有学识的人那里去学习。 现在一下子听到魏广德似乎有这个命数,孙夫子自然上心了。 虽然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可师生关系,在明朝也是很重要的。 想想将来,要是魏广德真如老道士所言,能够连中乡试会试,不仅是给自己长脸,更是自己外孙的一个臂助,现在的魏广德可才十一岁,比自己外孙也大不了多少。 “他那个命格,可有办法化解?” 孙夫子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好说,看不透。” 老道士摇摇头说道,“按说他现在应该已经夭折了才对,唉......贫道还是才疏学浅,修行没到家啊。” 说到这里,老道士抬头看了看天色,又对孙夫子说道:“孙兄,我这次过来还有点事儿。 不过到了这里,自然要来拜访下老友,我也就不在麻烦孙兄了,就从别过。 将来孙兄有闲,不妨到庐山来寻我,我们再秉烛夜谈。” 老道士要告辞,孙夫子挽留不住也只好送出门去。 老道士离开了孙家私塾,就沿着镇上小路往东而去。 魏广德自然不知道就在隔壁后院里,孙夫子和老道士之间关于他的一番谈话,要是知道了,估计也会吓出一身冷汗。https:/ 其实要不是他的灵魂鬼使神差的进了这具身体,小魏广德还真就是一个已死之人了。 在私塾里呆到下课,又练了不少字,得到了孙夫子的夸奖,进步还是有的。 其实,练字,还是熟能生巧,多练,字儿怎么也比不练要强的多。 当然,书法家,那还是讲天赋的,不是练的出来的。 当然,不练肯定成不了书法家。 不过,魏广德也发现,今天下午孙夫子看他的眼神有点怪,不好说是什么感觉。 19隐田 魏广德看几个伙伴说起打鸟来就跃跃欲试的样子,也不想拂了他们的意,只是敷衍几句,就和小孩们分开,各自回家。 魏广德进了自家大门,在前院里就没有看见自己父亲和大哥,以往这个时候,前厅可都是有人的。 不过也没想太多,就直接往后院走,进门就看见几个服侍的丫鬟婆子都在院门附近站着,心里奇怪。 平时这些人最多有一个人在院子里洒扫,其他都在忙自己的事儿,要么在屋子里擦桌椅,就是清理杂物,怎么今天全在院门这里站着。 “李婶,你们怎么都在这里站着,不进屋去服侍着?” “二少爷,你放学了。” 李婶就是服侍他老妈的婆子,平时一般都在屋里呆着,难得看到她也站在外面。 “老爷、夫人和少爷在正屋里说话,没有召唤不让我们过去。” “哦,这样啊。” 魏广德明白怎么会事儿了,也没当一会事儿。 想起前两天晚上偷听到的话,心里猜测是不是魏老爹终于还是忍不住心底的诱惑,所以召开了家庭成员扩大会议,把大哥也叫进去参谋参谋。 虽然在现下这个时代,父母之命就是天,可是现在魏老爹犹豫的可也是大事儿,让大哥也知道内情似乎很正常。 魏广德没心思去偷听正屋里面在讲什么,直接穿过院子往自己房子那边走去,经过正屋房门的时候,不经意往里面瞟了一眼,瞬间四双眼睛就对上了。 这会儿,魏广德的父母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自己哥哥在下面左侧椅子上规规矩矩的坐着,这个时候到是没说话,所以都看见从门前经过的魏广德。 就在魏广德要走过屋门的时候,魏吴氏开口说道:“放学了,放下书包,你也过来一下。” 还要自己过去? 魏广德心里想着,马上就答应一声,快速回到自己屋子里,把书房摘下来放在书桌上,转身就出门去了正屋。 魏广德进来后,就坐在自己哥哥对面,右侧椅子上,这会儿也学着他大哥的样子,规规矩矩的坐好。 20亏大了 听完魏老爹的讲述,魏广德知道了,那片地儿是隐田,没有在官府造册的土地,也就意味着不用缴税,产出除了拿出少量给农户,剩下全是自家的。 不过现在麻烦的地方也在这里,这东西不能曝光,因为后果很严重。 本来,知道自己还有隐田,魏广德是应该高兴才对,可现在却成为别人要挟的资本。 听老爹的意思,这片地已经开荒出来很多年了,要是真要追缴田赋,那只能是被没收,还未必就能了事儿,弄不好官位都保不住,这也难怪魏老爹犹豫了。 “爹啊,现在那块地儿正常买卖的话,该多少银子一亩?” “不会少于十两,经过这么多年的耕作,早就是熟地了,产量还不错。” “不止,之前镇上江家卖过一块地,据说是十二两银子。” 魏文才这会儿开口说道。 虽然他们魏家和镇上那些乡绅关系不好,可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关心那边的动静。 买卖土地这么大的事儿,他自然清楚了。 魏广德心里盘算了一下,对方直接找人上门来谈买卖,那肯定是确定这块地是隐田了,而且人家背景也一定大,所以才会有恃无恐压低价格来成交。 魏广德很快就想明白了,没法抵抗了,只能逆来顺受。 人家既然背景大,那就不怕事儿爆出来,最多让官府抄没后再想办法赎买下来,动点手脚,上田按下田的价格成交就是了。 对方既然直接找上门来谈交易,那自然就有了这方面的考虑。 估计也是不想闹大,所以才这么做,能不闹到官府就不闹到官府去,那么这块地就还是隐田,不用缴税。 毕竟,动用官府的力量,那也不是白使唤的,肯定也会增加不少耗费。 “那块地有多少亩?我印象里面积很大的。” 对于魏老爹说的那块地,魏广德没去过,但是记忆里有印象,前身去过那里,还是和他大哥骑马过去的。 就一点印象,那片土地很大,整个半山的斜坡都是,斜坡上是旱地,下面是水田。 “一百多亩。” 魏文才说道。 一亩地至少亏七两银子,百多亩那就是千把两银子了。 心算到这个数字,魏广德不想继续问下去了。 这会儿,一直坐在一边没有说话的魏吴氏开口说道:“要不,还是我回娘家去一趟,听听我哥的意思。” “明儿你还是回去一趟,把事儿和他说下,但是也不要强求,就是让他知道这个事儿,他那边的也要小心点。” 魏老爹这会儿自己是没什么办法了,看两个儿子的表情也知道怎么会事儿,自己都没有丝毫办法,还能怎么说。 幸好自己还当着这个百户的官职,手上还带着百多号兵卒,所以对方才没有直接过来硬抢那块地。 要知道,隐田,那就是不受保护的。 说句不好听的话,谁拳头大就是谁的。 对方肯出银子买,好像自己也该知足了,也算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爹,要不我带人去把那个道士做了?” 就在这个时候,魏文才咬牙切齿的说了句。 不过魏老爹却是摆摆手,“他就是个说客,你弄死他有什么用,反而结怨。” 魏广德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开口说什么,虽然他知道那个道士,有用吗? 在江西这个地界上,敢把主意打到他们这些地头蛇身上来的,那肯定不好惹。 虽然魏广德当年读书不行,可也看过不少报道,知道明朝最后怎么灭亡的,皇帝都上吊了。 而明王朝灭亡的原因,那些报道中自然也有提及,而且都比较集中,那就是财政崩溃,朝廷没钱了。 所谓小冰河,好办,只要有钱赈灾。 北方叛乱和关外建州女真造反,好办,出钱雇兵打仗。 只要有钱,明朝那些事儿都能解决。 这天下,也没有用钱也办不了的事儿。 有钱能使磨推鬼。 明朝财政的崩溃,其中原因之一就是大量的隐田。 当然,读书人不讲道理才是最主要的原因,因为读书人不交税。 这些读书人,其实即包括官宦世家自身,也有通过资助的方式,从物质上帮助那些有天赋的寒门学子科举,甚至还帮助他们在科举后上到他们需要的职位,让他们变相的获得权力。 他们通过科举掌握权力,然后逐渐控制,甚至垄断很多行业湖获取暴利,在赚钱以后却不用缴税。 他们的控制不仅是在商业方面,更是在土地上,通过各种手段获取兼并土地。 好像王朝末年都是一个样子,那就是大族大肆兼并土地,弄得民不聊生,只有造反一途。 通过造反的方式重新洗牌,然后土地又重新分散,在新王朝的发展中又再次兼并。 有功名好啊,有功名就可以不用缴税,这也是当初魏老爹威胁魏广德,不考取功名就不给他买地的原因。 因为你没有功名,那田地的赋税就能弄垮你,最后也只能贱卖土地一途。 家业都保不住,还分什么家产给你。 不过,现在,貌似有官身的老爹,也被权势更大的人给威胁了。 魏广德长出一口气,尽量缓解一下自己有点郁闷的情绪。 回过头来想想,魏广德也觉得,拿了这几百两银子,貌似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亏肯定是亏了,而且亏大了。 江西的地,那可不比其他。 现在的大明,魏广德估计,北边,靠近长城那一带的土地,应该不值钱,鞑子都能打到京城,那些土地,还不就是鞑子的牧场吗? 还有就是福建这些沿海的地也不值钱,现在还闹倭患呢,谁知道什么时候出来几个倭寇。 广东广西那边也不行,还是云贵那边,也都是少数民族时不时就闹事儿,虽然原因很多,但是确实地方不太平。 放眼全国,江西,湖广真的就是最好的地界了,只要不发大水。 魏广德猜测,估计也就北京和长江流域的地价,应该是最高的了。 一晚上,全家人情绪都不高,被人强逼着低价卖地,谁心里能好受。 魏广德也早没心思想打鸟的事儿了,连孙夫子布置的作业也只是草草了事,实在是没那个心情。 21抄袭 第二天,魏广德在私塾里呆了一天,也没看见那个林道士,好像已经离开了孙夫子家里。 想到昨天最后商量的结果,胳膊拧不过大腿,魏老爹还是打算把那块地卖了、 当然,价钱还要再谈一谈。 魏老爹并没有答应林道士,只是说要考虑考虑,约好三天后给答复。 而魏老爹今早套了辆马车就带着魏吴氏去千户所,出门还是和魏广德一起走的,只不过到了镇上,魏广德直接进了私塾,而他爹妈则是继续赶路。 魏广德自然不会去问孙夫子老道士的下落,当然也不认为是孙夫子招来的老道士。 很明显,人家就是冲着他家的地来的,孙夫子这里只是顺道拜访一下。 显然,今天的作业让孙夫子很失望,或者说交上来的作业都很让人失望,完全是狗屁不通。 虽然孙夫子说了,让同学们随便做,但是到了下午还是把他们这一批几个人叫到一起狠狠的批了一顿。 当然,顺便也把八股文的写作方法又再说了一遍。 特别照顾了下魏广德,还是因为他的字儿。 按照孙夫子的话说,这八股文重在多写多做,只有在写作中去发现问题,扬长避短。 “如果你们有闲进城,不妨去书肆里买些时文看看,这些都是近几年科举所出的杰出文章。 多看多想多写,其实就是做八股的所谓诀窍了,天道酬勤。” 孙夫子骂完了学生,还是捋着胡子对几个学生说道。 对此,魏广德心里还是持保留态度的,毕竟孙夫子考了一辈子科举,功名也不过就停留在秀才上,说明孙夫子作文的水平,怕是也一般的很。 当然,这并不是可以无视孙夫子的理由。 科举之路,其实未必就是才华高于一切。 实际上,所谓的才子,在科举的战场上折戟沉沙的也不在少数,运气,也是非常重要的,除非你真的是惊才绝艳,泥沙根本压不住你夺目的光芒。 魏广德当然不会觉得自己是个才子,所以在心里还是打定主意,为了能在科举之路上走的更远,考试前一定要虔诚的上香请愿。 别说为什么二十一世纪的小伙还会信这个,不过就是为了自我安慰罢了。 再说,人都穿到这里来了,还有什么不能信的。 放学回到家里,在前院和老哥说了几句话后,魏广德就回到后院自己屋里。 今天夫子没有让他们继续随便作文,而是让他们抄了几篇所谓的范文,据说是上几科府试的卷子。 当然,这些卷子的题目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而且就是出自他们已经学过的《大学》。 魏广德做为一个具有后世思维的人,自然就在这些范文中选择的他最能理解的东西来作。 孙夫子是让他们自己选择范文抄下来,然后自己仿一篇出来。 毕竟现在的科举考试,题目就在那几本书里,不管考官怎么想,出题还是得在书中找。 那么对于考生来说,只要你多写一些文章出来,然后再通过师生和同窗相互指点,让文章更加精进,也许运气好,你考试的题目就是这一篇了。 所以啊,孙夫子也知道,现在像魏广德这样的孩童,写出来的东西大多狗屁不通,但是还是要让他们写,还要多写,早点养成这样的习惯。 写的文多了,撞考官枪口上的几率自然就大得多。 其实,这也是这个时代老师们常做的事儿,把自己代入考官位置上,给自己的学生出题,让他们来做,然后在指导修改。 将来上了考场,要是考官真就出了这个题,那就恭喜,直接把以前联系的作文拿出来,过关的概率自然就高上一些。 当然,要是遇到考官出题比较偏门,特别是出现所谓的截搭题,那就另当别论了。 其实这样的方式,应付县试、府试一般还是没有问题的,只不过到了院试、乡试,可能就有点问题了。 这其实也和孙夫子所在的圈子有关系,如果圈子里的朋友都是些只有秀才资质的,自然也写不出举人文章来,就算修修补补也不行。 当然,这些学童们真要到了那个程度,也会再寻名师指点,孙夫子可不认为自己真能教导出举人来。 不过,对于这些都还没有跨过那道门的学童们来说,先解决县试和府试就成,至少不能砸自己的招牌。 23隐户 魏文才知道,想要保住那块地肯定是不可能的了,既然那块地要卖了,那块地上的农人怎么办? 想到这里,魏文才马上开口问道:“那山上的人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那人买下地,当然也是要找人耕种的,总不会撂荒在那里。” 魏老爹到是不在意,“到时候和他们说说,应该就没事儿了。” “那些人不是咱百户所里的吗?” 魏广德这个时候也听出点味儿了,似乎那里不对。 “那些人的祖上曾经是我们百户所的,现在他们不是了。” 魏文才看了眼弟弟,开口说道。 “哦,民户啊,那管他们干嘛?” 魏广德这个时候知道不是百户所的人,自然也就没了兴致关心他们,还是先关心自己家吧。 魏文才听到弟弟这么说,只是微微摇头,并没有继续说什么。 而魏老爹也只是看了眼小儿子,似乎也没有开口的打算。 只是一直坐在一边,今晚很少说话的魏母却说道:“他们也没有民籍。” “啥?” 魏广德听到母亲这么说,心里就是一惊。 崩山上有个小村落,里面有二十多户人,他是知道的,以往一直以为是军堡的人,而且他们确实和军堡里面的军户沾亲带故。 但是哥哥说他们不是在册军户,母亲又说他们不是民籍,那还能是什么人? 士农工商,这是开国时候就定下来的,难道是贱籍? 战场上的逃兵家眷? 被打入贱籍? 可也不对啊,他们和堡里的人,不少可都是亲戚关系,大明朝可是有株连的。 魏文才也许是看到母亲已经开了口,看小弟变幻不定的表情,也怕他想岔了,干脆就开口揭穿了谜底。 “他们是隐户,不在军册上,也不在黄册里。” “什么?那怎么可能?” 魏广德不可置信的说道。 “外面逃来的军户亲戚,当然没法在我们这里入籍。” 魏文才解释道,也算说清楚了这些人的来历,接着继续说道:“其实这样也好,我们给他们一口吃的,他们帮我们干活,还不用服徭役。 其实当初爹出征的时候就安排了,要是时间长了耽搁下面这些地的活计,就叫他们下山来帮忙打理一下。”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心里才算有点明白了,原来当初老爹离开的时候就安排好了,要是离开的时间长了,地当然不能就撂在那里。 只是这次出去没耽误多少时间,自然就没有按照安排的来。 也难怪那两天,地里的活计都丢下了,大哥也没有让人去周围找闲工帮忙打理土地。 “他们把地买了,应该还是会让他们继续做活吧?” 魏广德试探着问了一句,他不是很确定,人家把地买下来,会不会安排其他人来干活。 要是那样的话,这帮人可就没活路了。 “应该不会。” 魏老爹这个时候也只吐出这四个字,想来到时候他会和对方说下的。 以魏老爹的性格,不会只顾自己,不给他们一条活路。 说起来,在这个世道里,做人能做到这样,也算是个大善人了。 “爹,也别发愁了,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发愁也没用。” 魏文才看着老爹闷闷不乐的样子,开口劝解道。 魏广德看着也觉得不能继续这么沉闷下去了,干脆也开口问道:‘爹,娘,你们这次去所里,还听到什么消息没?咱这里消息闭塞,也就所那边能得到点外面的信息。’ “能有什么事儿,听到上面又想分地,我就什么也不想了。” 魏老爹摇头说道,“对了,看了下朝廷最新的邸报,兵部尚书被砍了脑袋。” “哈?兵部尚书?那可是二品官老爷,皇帝为什么杀他?” 魏文才听到兵部尚书被砍了头,来了点兴趣,追问道。 这年头,市井间除了家长里短也没什么新鲜事儿可说,剩下也就关心朝廷里发生的大事儿了。 不过对于普通人来说,也只能了解到周边一亩三分地,毕竟邸报贴那里,大多数人也不识字。 不过对于魏勐这样的武将来说,多少还是识字的,也关心这些朝廷里的事儿。 其实堡里和千户所联系,除了通报信息,最主要的还是抄邸报,了解国家大事儿。 百户,六品官,在部队里也算个中层了。 “还能有什么事儿,自然就是上上个月鞑子进犯京城了呗。” 魏文才没想到,可是魏广德却一下反应过来了。 这么大的敌情,鞑子都杀到天子脚下,嘉靖皇帝还能不动怒? 当时忙着调兵遣将勤王,自然不会和那些官老爷一般见识。 现在鞑子退了,自然就要秋后算账。 魏广德在不知不觉间,也习惯了这个时代人对蒙古鞑子的称呼,要是在后世,魏广德应该会用蒙古人或者草原骑兵来称呼这些鞑子吧。 魏勐看了眼大儿子,再看看小儿子,显然对于老大问出这么一个弱智问题感到不满。 想自己,看到这份邸报,就猜到了砍人的原因。 还需要历练啊,魏老爹心里这么想到。 “被砍头的兵部尚书叫啥名字?” 魏广德好奇问道,也想多了解下现在政坛上的人,好多想起一些记忆。 毕竟后世,他只是零零散散看过一些报道,还没有形成系统的明朝朝廷变动的概念,多听点人名,兴许又能想到以前看过的东西,想起一些被遗忘的这个时代信息。 毕竟很多东西看了,但是并不清楚是不是这个时代的事儿。 “兵部尚书丁什么的,记不清了,脑袋都掉了,还管他叫什么。” 魏老爹摇头轻笑道,明朝文武不和,文官倾轧武将,自然也是看不惯这些文臣的。 说实话,看到这个消息魏老爹心里是庆幸的。 “说是蒙古安达犯边,大同总兵仇鸾在大同打败安达后,又带兵勤王,把鞑子打回去了。” 魏老爹顺便也把低保上的消息说了下,“这仇鸾也算发达了,在危急时刻在皇上那里漏了脸,估摸着后面就该升官发财了,啧啧。” 魏老爹这会儿满脸羡慕的说道,好像他看到了仇鸾在金殿上被皇帝封赏一样。 24谋划 魏老爹这边还在羡慕仇鸾战场之上立了大功劳,后面升官发财,但是话听到魏广德耳朵里,就不是那么会事儿了? “爹,上次你不是说,在镇江听到的消息,朝廷的军队都是避战吗?怎么这个叫仇鸾的,还敢带着大同军和鞑子交战?” 魏广德想到就问,记得老爹刚回来的时候,是这么说过的。 “这我哪知道,邸报上这么写的,当初也是这么听人说的。” 魏老爹这会儿也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会事儿,有点矛盾,不过他也懒得去多想。 而魏广德这里,又在脑海里搜寻了下记忆,确定没有看到过叫丁什么的兵部尚书被砍头的消息,也没有这个叫仇鸾的武将的信息,自然也就找不到后世看过的这个时代的历史,白问了。 当然,如果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场穿越的奇遇,多看看明朝时期的文章报道,就该知道,在嘉靖二十九年,蒙古土默特部首领俺答汗因对明朝“贡市”不遂而发动的战争。 这次战争中,那位这会儿还被魏广德父子视为英雄豪杰的大同总兵仇鸾不可思议的通过贿赂俺答汗,达到了保全大同的目的,而俺答汗在收了钱财后转而攻入古北口长城进兵北京城。 这是一场彻彻底底由无耻之人导演出来的闹剧,也让一向自恃英明神武的嘉靖皇帝从国家富强的幻境中清醒过来。 紧接着就是被俺答汗按在地上反复摩擦,因为在京郊肆虐后全身而退,嘉靖皇帝的脸都没有了。 而在危机解除了,作为严嵩党羽的兵部尚书丁汝夔做为弃子,最终被暴怒的嘉靖皇帝斩首弃市。 不过到了这里,魏广德忽然想起来,这次逼迫家里卖地的,也不知道是文官老爷还是被封在江西的藩王。 如果是藩王要强买田地,那也就只能认了,但如果是官宦之家的话,似乎还有那么一种可能性。 这会儿,魏广德想到的是堂堂兵部尚书都说杀就杀,要是这次的买家也是文官的话,说不好将来也有倒霉的时候。 当然,作为小小的六品百户,肯定是惹不起文官的,那怕是七品知县,他们也斗不过。 当时自己的后世,网上也说当官,特别是当大官,其实也是一个高危职业,除非真能洁身自好。 至于现在这个明朝嘛,印象里都说朱元璋比较抠门,给官员的俸禄很低,所以官场贪污成风。 魏广德虽然还没有考过功名,更没有入仕,还不知道朝廷的俸禄是多少,但是似乎也可以幻想下,将来这位买家犯了事儿,也被砍头示众,家产抄没,那么这块“隐田”好像就有了操作价值。 “爹,那块地,卖肯定是卖定了,对方也不想被更多人知道,我们谈好价钱签契约的时候,是不是就可以尽量在契约里模糊那块地的位置,还有中人最好咱家都别签字。” 魏广德试探着说道,毕竟这些也就是他自己想想,到底有没有可操作性,也说不清楚。 “模糊位置?” 魏老爹听到儿子忽然又从京城战场扯到卖地的事儿上了,心里一琢磨,有点明白儿子话里的意思了。 这次涉及交易的是“隐田”,自然土地交易契约是不会在衙门里备案的,不过就是双方进行交接,由中人作保。 因为田地的隐蔽性,自然中人不可能随便在外面找,而是会找知道此中厉害的人签字画押,作为一个鉴证人存在。 古代的土地交易,一般都是文字形式写一份契约,可没有现在的标准格式,还有土地证后面的图,详细标明四至,一切都是文字,自然就有了一点可操作性。 虽然中人很大概率会是对方找人来做,但是保不住会让自己在契约上以中人的形式签字,其实就是套住他们。 因为是隐田,自然不会在契约中说明买家和卖家是谁,但是让魏老爹在中人上签字,那可就还真是麻烦事儿。 对买家来说,要的就是魏老爹以后别没事儿找事儿,拿了钱就闭嘴。 “你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到时候看他们什么意思,我肯定是不会在上面签字画押的,因为身份不合适。” 魏老爹看着魏广德,意味深长的说了句。 魏广德看老爹的表情,心知他应该知道自己什么意思了,旁边的大哥魏文才都眼前一亮,说明他也猜到点什么,自然也懒得再说破,而是想了想才接着说出后面的话。 “我觉得吧,他们买了地,肯定也是要耕种的,不可能荒着。 到时候爹还可以试着和他们谈谈,由大哥帮他们做庄头,看着下面农户耕作土地,他们可以随时来监看,至于东家该收的地租,当然都是他们的。” “让我去做庄头?” 魏文才立马大声说道,语气中明显带着不甘。 “如果可能,最好我们能把这块地的管理拿下。” 魏广德没有理会大哥,而是看着老爹说道。 “估计很难,只能提一提。” 魏老爹捋着胡子说了句,到现在他更加确定魏广德打的主意了。 要是买家官运亨通,那当然什么事儿也不会发生,要是发生点什么不测,那就说不好了。 “不能光是提,还得讲出东西来。” 魏广德却不这么看,而是觉得该争就要争。 虽然地卖了,原则上确实应该买家决定怎么做,但是毕竟这块地特殊不是吗? 魏广德接着说道:“爹啊,谈的时候你要说明白,要靠咱们百户所的地可是养不活这么多人,但是我们的人可以佃他们的地干活。 他们要种什么都成,只要能给下面小民一口吃的就好了,一切都是按常例来。 至于是按份子分还是定额,都好说。 至于咱们家,帮他们看着这块地,庄头的好处也是要的。 总不会,他们买了地,就不找人盯着。” “可以说说,尽量争取一下,至少还能有点收入,不然地卖了,以后就和咱们家完全没有关系了。” 魏吴氏这会儿听明白自己儿子的意思了,自家做着百户官至于,顺便也当起那块地的庄头。 只要能办成,每年怎么着也能从那块地上弄点好处。 而对于买家来说,这块地花了银子买下来,收租的时候该是多少就是多少,他们不会少一分,自然也没必要纠结什么。 25核查卫所 之后的日子,魏广德依旧每天按部就班的上学,跟着孙夫子做学问。 在那次家庭会议之后,没几天,林道士就再次来到了崩山百户所,和魏百户就田地交易进行协商。 在这几天里,魏老爹也琢磨了魏广德提出的建议,在和老道的谈判中也一股脑提了出来。 对于魏老爹的条件,有的林老道到是一口就答应下来,而有的条件则是直言自己做不了主,需要回去问问主家的意思。 当然,这一切魏广德都是不清楚的,魏老爹可没想过让他一个十来岁的娃娃参与到这其中。 不过,这对于魏广德来说,其实也没什么,也正好遂了他的意。 唯一他魏广德不爽的就是,学的东西越多,孙夫子的要求也开始渐渐多起来。 现在,每天放学后,魏广德应付的作业大大占用了他玩耍的时间,就算是到了休沐日,他也很难骑着马出去玩了,也就是隔三差五能够拿着鸟铳去山上打几枪。 后世就说,神枪手都是用子弹喂出来的。 现在魏广德对此深以为然。 是的,这两月,随着积累,他的枪法也越来越好了,时不时还能瞎猫碰上死耗子,打中一只小鸟。 那块田地已经卖掉了,卖了一千来两银子,庄头的位置也要到了。 在魏广德是在魏老爹收了银子办好交接后才知道的,显然对方觉得让个军头帮忙看着也不错,至少不会有宵小之辈闹事儿。 “爹,对方什么来头?” 在知道成交后,魏广德就悄声问起老爹来。 “德化的,具体是哪家只能以后慢慢探听。” 魏老爹看了眼魏广德,嘴角挂起戏谑的笑容,“以后有的是时间和他们打交道,自然就能查到他们是谁。” 魏广德想想也能接受,对方能找到这里来,肯定也是周边的人。 九江府城就是德化,也就是说买家是府城的人。 “别是指挥使或者同知......” 魏广德说道这里,随即又摇摇头,那帮人,估计根本不会掏钱,直接把老爹调走,换个他们的人走马上任就行了。 26明朝也有寒假 对于嘉靖皇帝来说,八月让俺答汗部打到京城来,是一件很丢脸的事儿。 而在鞑子撤兵后,自然就要对此战进行清理,有功要赏,有过要罚,勤王卫所糜烂的事儿也发了。 嘉靖二十九年(1550)十一月三十日,命查南京四十二卫屯田隐占侵削诸弊,其本丁逃绝他户佃种者,俱署名补伍,不则将原田入官,改募屯军给之。 原来自八月下旬勤王诏书抵达陪都应天府后,南京镇守太监,南京守备及南京兵部立即就把调兵令快速发往各卫所,督促其尽快集结人马北上勤王。 但是实际的结果就是卫所糜烂以不堪用,整个过程都是拖拖拉拉的,甚至在九江卫过了南京前往镇江后,大部还未集结起来,卫所的实际状况可见一斑。 虽然时任南京主官尽量压制了下面的传言,但是这些消息在数月后还是传到了督察院中。 都察院,由前代的御史台发展而来,主掌监察、弹劾及建议。 与刑部、大理寺并称三法司,遇有重大案件,由三法司会审,也就是三司会审。 都察院主官为左、右都御史,下设副都御史、佥都御史,协助管理都察院经。 又依照十三个布政使司(相当于行省)分成十三道,分设监察御史,巡按州县,专事官吏的考察、举劾。 明朝的都察院拥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利,几乎就是最高监察机关。 朱元璋设计的政治架构非常有意思,大官小权,小官大权是明朝官场的一个特点,而这一特点在都察院就显得更加明显。 风闻奏事,疯狗,就是都察院的别称了。 明朝中后期的党争中,都察院十三道御史和六科给事中往往就是发动争斗的急先锋,他们也就是所谓的科道言官。 都察院御史只是七品官,但是却可以对朝中大小官员发起弹劾,而按照官场的规矩,一旦遭到弹劾,被弹官员一般就要回家待勘,以表达自己的清白,不会以势压人,让事实说话还一个清白。 这么一个可以凌驾于各部堂、衙门的官职,朱元璋却没有设置一个可以监察他们的部门,实际上有明一代,很少有御史被风闻奏事,要么是皇帝不喜,要么就是被抓到确实的贪赃枉法证据才会被处置。 也许朱元璋设计这个部门的时候给出很低的品级,也就在于此,相互牵制、制衡。 而这次,南京周边卫所的表现实在是不像话了,让都察院找到了机会,连续对南京主官和各部发起弹劾,目标不仅针对镇守太监,还包括南京守备和南京兵部官员。 而嘉靖皇帝在鞑子兵临城下之时,也发现了大明京城的军事战力严重下降的问题,直接罢了正德朝建立的十二团营,重归京师三大营的模式。 而在北京防务工作处理以后,就把目光转向了南京。 此次嘉靖皇帝是要把南京就周边主要卫所缺额问题查一查,还要收回这部分屯田,只是在旨意中明确屯田不入官,而是重新募兵分派,这是想要恢复卫所战力。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最重要的还是要执行得下去。 其实政策在制定之初都是好的,只是在由上而下的执行过程中变了味。 所谓的苛政,其实大多都是糊乱执行造成的,责任应该在中下层官员身上。 而这道命令一下,让九江卫还想要重新瓜分屯田的官员都老实下来,旨意中的意思很清楚,收回屯田不入官,也就是不能收上去,而是重新下放到所,让他们招募士兵补足缺额。 要是按照旨意做,那就是收回田地以后还要按照老制度又把田地还给下面的千户所和百户所养兵,那怎么行? 要知道,现在卫所的土地大多是被上层武官分掉了,所里面最多就是一些口粮,遇到贪婪点的百户千户,连口粮都不发下去,这也就是逃兵的来历。 综合考量下,还是不变了吧。 这就是现在卫所指挥机构的选择,之前的议题自然就无疾而终。 好吧,也许是魏广德的主角光环在发生着作用,嘉靖皇帝不小心帮助魏广德家里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随这条消息来的还有,“大英雄”仇鸾进京提督京师三大营。 当然,这条消息和魏家没关系,到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已经在为年关将至做着准备,转过年就是嘉靖三十年了。 虽说江西位于大明朝的南方,可是到了这个季节,天气也是愈发寒冷起来,只不过还没有达到北方滴水成冰的地步。 而魏广德依旧是每天早起,洗漱吃饭后就要出门,迎着寒风赶去孙夫子那里进学。 因为这个时代,人们的思想相对狭窄,认识事物也比较单一,对于很多东西的观点趋同,所以之前魏广德融合两篇范文后用自己的语言所作的文章,不仅没有因为抄袭被孙夫子责骂,反而受到了表扬。 好吧,孙夫子认为魏广德通过学习那两篇范文学到了作者所要表达出来的思想。 或许,后世所说的,“读书人的事儿能算偷吗?”就来源于此。 魏广德博采众家之长,尝到了甜头,自然就要变本加厉,多多的抄袭,不对,应该是学习别的范文。 靠着超强的记忆力,一切似乎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当然,魏广德所作文章自然也算不得好,其中还是偶尔错漏,需要孙夫子指点,而孙夫子当然很享受这样的过程,他是乐在其中。 三个月下来,魏广德的毛笔字经过练习也越来越好看,“至少可以见人了”,这是孙夫子的原话。 临近年关,孙夫子的私塾自然也是要停课的,虽然这个时代没有寒假一说,但是总归要过年。 今天,就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了,放学后,私塾就要暂时关门放假了。 到这个时候,学堂里的孩童们自然又多兴奋起来。 开玩笑,现在什么天气,每天早起还是很辛苦的,远不如赖在被窝里幸福。 而能够来私塾读书的,自然也不会是吃饭都成问题家庭的孩童,自然有赖床的资格。 和往常一样,完成了每天的功课后,放学时,孩童们都恭恭敬敬站好,向孙夫子说出新年的祝贺。 27过年 嘉靖二十九年最后一堂课,完成了每天的功课后,放学时,孩童们都恭恭敬敬站好,向孙夫子说出新年的祝贺。 私塾要过了十五才开学,而孙夫子给他们这些学生布置了十篇作文,平均每两天完成一篇,说实话,对魏广德来说,貌似也不是太难。 魏广德迎来了自己在明朝的第一个假期,也是第一个新年。 对于贫苦百姓来说,过年犹如刀山火海,在过年前欠租、负债的人必须在这时清偿债务,所以有年关一说。 当然,这样的日子和魏广德是没有关系的。 年前几天,大哥魏文才就在县里、镇上来回跑了两三趟准备年货。 都是早上套上大车出门,往往天擦黑才能回家。 这倒不是说他们家今年银子丰收要大肆操办,不仅是自己家里要准备年货,整个百户所军户那里也有不少物品需要购置,百户所就统一用大车出去采购,量大还能便宜一点。 今年崩山百户所的军户可是得了比平时更多的银子,自然要过个肥年。 二十八日这天,百户所杀了几头年猪,算是真正进入到过年的气氛里了。 几头猪被收拾出来,好的当然是军官们先分,军户多多少少还是能分点的,要不军堡里那些小孩会这么兴奋。 魏广德也跟着过去看了,一大帮孩子围在那里,看着被洗刷干净的肥溜溜白猪被按在长凳上,就有小孩忍不住开始流口水。 百户所里小孩不少,只是大多都没法像魏广德他们那样,还能去私塾读书。 百户所鱼肉到是时不时就能见到,但是其他肉类可就不常见了,也就是那些军官和那些猎户家的才有这样的口福。 除夕开始,军堡里时不时就能听到小孩燃放鞭炮的爆响,为节日氛围平添一丝欢快。 不过,魏广德所在的可是崩山百户所,这里也没什么庆祝活动,远比城里可是差远了。 除夕随着父母、大哥祭祖,对着祖先牌位磕头,这还是魏广德两辈子第一次行跪拜礼,在魏广德的后世,虽然也有行跪礼的,不过大多都已经只是鞠躬,小时候也有跪的时候,但是还真没有拜下去过。 之后,魏老爹又简单把家族传到这一辈的过程又和两兄弟好好说叨了一次,往年也有,不过那会儿魏广德也没怎么听进去,现在的魏广德也只是有个模糊的概念,就是知道魏家祖上应该是凤阳那边的。 这次他可是仔细听了听魏老爹说的,还真是凤阳府人。 至于近半年时间也没有听到过有什么亲戚,在这个时候也有了大概了解。 祖上过来九江的时间也不短了,肯定是有开枝散叶的。 但是古代交通和通讯不方便,而且作为军户,也是很难改变户籍的,也没办法选择太多,散出去的那几支大多去了边镇充实卫所。 随着分开的时间俞久,联系也就少了,到了魏勐这一辈,就是一根独苗,毕竟遇到了那场兵灾。 魏广德明白了魏家的实际情况,只是心里暗自把父亲嘴里所说分出去几支的大概去向记在心里。 大年初一,魏广德早上起来就跟着大哥去给父母磕头拜年,规规矩矩完成仪式后,魏广德得了压岁钱。 往年,在魏广德融汇的记忆里,一般父母会各给他一串钱,各是五十个,因此每到过年,魏广德就能得到一百个铜钱。 当然,这个铜钱可不会像后世的父母那样,小孩收到压岁钱还要想方设法收走,美其名曰“存着”。 不过今年貌似有点不同,也许是因为今年家里收到的银子比较多,魏广德从爹妈那里收到了两个银锞子,各约一两的样子。 明朝嘉靖年间的物价,是真心的不算太高。 平日里魏广德带上几个铜钱,就可以在镇上吃零嘴了。 这次,一次就搞到二两银子,按照现在的汇率,可以换两千个好钱,如果是那些品质不佳的私钱,三千个也有可能换到。 现在,穿过来这么久了,魏广德也大概知道明朝时候,货币还是有点混乱的。 就说铸钱,官府有铸造,含铜高品质佳,就是好钱,用这个钱就是1千个铜钱换一两银子。 而民间也有私人铸钱,到是和后市假钞一样,含铜少点,那就要1千多个才能兑换了。 印制假钞这个行业,在魏广德看来,认真考证的话,也是一个源远流长的行业。 按照魏广德知道的,在明朝初年,金银是被严禁流通的,时过境迁,这样的法令早已不知道被丢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谢谢爹娘,还是爹娘对我最好了。” 魏广德高高兴兴接过银锞子,嘴里甜甜的喊道。 “好好读书。” 魏老爹这会儿捋着胡子看着魏广德,语重心长的说道,而魏母则是慈祥的摸着他的头。 大哥魏文才也得到了压岁钱,和魏广德也是一样的,也是非常高兴。 二两银子,这可是一笔巨款了,城里的帮工差不多要忙活两、三月才能赚到。 这也是明朝军户逃亡的一个重要原因了,军户可是没法跑出去打工糊口的,就算打工也只能给上司打,一般还都是免费的。 魏勐魏百户也贪墨银子,可是至少他只收银子,下面军户的口粮还是能勉强供应上。 明朝这会儿,消费也单调,其实解决吃饭问题后,用钱的地方就不多了,大概一两银子就能打发那些军户。 不管是魏广德还是魏文才,平时的吃穿用度都是家里的,自然这钱就是自己在外面花销用了,是真不算少。 没一会儿,军堡里的张大勇等总旗、小旗也先后来到大宅给魏百户拜年,又留下吃了顿酒席。 在这百户所里,也没那么多讲究了。 初三一大早,大哥魏文才就张罗着套车,一家人要去千户所吴家,这是老早就说好了的。 出堡门的时候,魏老爹对送行的总旗李大勇笑道:“这半月堡里可就全交给你了,我这次出门时间稍微长了点,你得多上心。” 魏广德和魏文才静静的站在老爹魏勐身后,魏母这会儿已经坐在车上了,这是回娘家,也是要给自己大儿子说亲事,不时撩开窗帘看一看车下的情形。 “大人放心,堡里有我。” 李大勇抱拳对魏老爹说道,木讷汉子,只做不说,所以话也不多。 魏老爹笑着点点头,转头对着魏文才说道:“那我们走吧。” 说着就和魏广德钻进了马车,而魏文才则是翻身上了旁边一匹马,带着几个家丁向远处行去。 28皇帝想要找回面子 魏广德来到大明朝快半年了,整天都是在百户所和马当镇上来回晃荡,还没去过更远的地儿。 这次全家去千户所舅舅家,算是魏广德来到这里后第一次远行。 明朝这个时候,马车也没什么减震设计,而这条道路较好的道路条件但是在魏广德看来,也是坑坑洼洼的,很糟糕。 坐在车里,魏广德很快就被晃得七晕八素,就想要钻出车去和大哥换换。 这次出行,百户所仅有的两匹马都被他们带走了,一匹套车,一匹被大哥骑着。 马车不大,可容不下四个人。 他们是辰时出门,估摸着是8点前后,到千户所的时候已经是巳时,差不多走了一个多时辰。 时辰也是魏广德到了这边以后才学会的,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两个小时是一个时辰,这个魏广德以前也知道,算起来子时就是头天23点到当天的1点,后面以此类推。 只不过魏广德到现在算时辰,也要在心里背背才能说出是什么时辰,不像大哥他们,看看天色就能说出来。 不过到这会儿,魏广德到是想起,后世过春节的时候,日子用的是农历,结果央视春晚的时间还是用的数字时间,也就是晚上12点。 按照古代的标准,12点已经过了子时,实际上跨农历新年应该是在晚上11点才对,那会儿就已经是子时了,也就是大年初一的开始。 这个时代也没有钟表,魏广德也就是看天色,感觉可能是10点多钟,应该没到11点。 他们一家很快就被迎进了舅舅家大门,千户所并不在县城里,而是在距离县城不远的地方。 舅舅一家都在,很快魏广德和魏文才就照例给舅舅舅母拜年,又拿到一份红包。 舅舅吴占魁要比魏勐大两岁,不过看起来更加文士一点,穿着一件簇新的武官常服。 说起来,舅舅是五品武官,魏老爹是六品,这会儿都是穿着青袍,只不过胸前的补子,魏老爹的是彪,舅舅的是熊罴。 舅舅吴占魁有一个儿子两闺女,都要比魏广德大。 和表哥表姐见礼后,两个表姐就回去了,魏广德就被表哥带到隔壁去了,屋里就剩下长辈在那里谈话。 表哥吴栋,将来也是要袭舅舅千户职的,不过在江西这个地方,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自古以来文化教育事业就很发达,而江西也一直都是科举大省,每科必有上榜者,自然也就影响到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每个人。 以前也听大哥说了,这个表哥不爱舞枪弄棒,更喜欢读书,也一直做着金榜题名的美梦。 不过他也就只能是想想了,毕竟舅舅家可是世袭,他有没有兄弟继承,不是余丁你还考什么科举。 明朝军户子弟是可以参加科举的,但是有一个前提不能碰,那就是独子。 因为是军户,那就必须家里有一个人出来当兵,如果说是兄弟,那么有一个必然就是余丁,也就是可以不参军的,自然就可以参加科举考试。 可是舅舅家就一个独苗,自然就必须在将来接替舅舅的武职,除非能够让兵部尚书给你开除籍的文书,也就是你家从军籍改成其他民籍,那么才可以参加科举考试。 这里说的科举考试是指朝廷正式的科举选材,童生试那些都不算,那不过是初级选拨而已。 当然,因为现在表哥还没有从军,参加初级考试还是没人管的,但是就算真的是文曲星下凡,杀进殿试,最后还是要乖乖的回来继承武职,除非上面开恩。 不过国朝二百年,貌似也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 从军籍改民籍的倒是有,但也是凤毛麟角。 “小表弟,你现在书读的怎么样了?” 到了旁边花厅,表哥吴栋就关心起魏广德的学习来了,毕竟现在的他可是自诩为读书人。 大哥魏文才经常跑这边,所以他和吴栋关系亲密不少,到是和魏广德接触少,一年也难得见上几次。 “今年刚开始学习四书,前两年都还是启蒙。” 魏广德连忙说道。 吴栋给魏广德的第一印象,还真像个读书人,斯斯文文的,也是文人打扮,一身宽大蓝色道袍,头戴四方平定巾。 33剑拔弩张 正月初二祝福到:过大年,放鞭炮;团圆饭,好味道;人团圆,喜气闹;家安乐,福气报;平安符,家里罩;幸运签,都抽到;新一年,万事好! ....... “曾公子,小店实在也没法子,张公子这硬要上楼,小的实在没法子。” 这会儿,店家掌柜已经快步到了酒桌前,小心翼翼的把情况说给曾元述知道,毕竟今天人家可是包下三楼,可是自己却没办法稳住那位张大少。 曾元述一早就听出了楼下嚣张的声音,彭泽县敢这么不给他面子的人不多,楼下就来了一位。 看了眼已经一脸残色的湘云姑娘,曾元述知道,其实她们不过就是遭了鱼池之殃,只是他也没想到,这个张好楚大过年的也不消停,平时里斗斗嘴,打打架也就是了,可现在年都没过完,就又来找场子。 “让他们上来吧。” 曾元述也不想难为靖水楼的人,这不是他的风格。 而那边魏广德在吴栋悄声解释下也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了,也是泽彭县有名的家族。 泽彭县三大家,曾陈张,这个张好楚就是现在张家年轻一辈里的大哥了,平时做事只是嚣张,但也不做欺压乡邻的事儿,和曾元述碰头,虽然谈不上关系好,可是也至少要点点头,面子上还是过得去。 不过两人关系恶劣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儿,大家都是读书人,自然比的就是功名。 上次参加科举,曾元述和张好楚都去了,县试通过,还是皆大欢喜的,可是到了府试就变了。 府试张榜过后,曾元述、吴栋和马祥都顺利过关,拿下了童生,而一开始信誓旦旦手到擒来的张好楚落榜了。 本来落榜也是常态,每次考试都是九成以上的考生失利,其实大家都清楚。 可坏事儿就在于张榜前一天,十几个泽彭学子讨论考题的时候,张好楚还奚落了曾元述和吴栋写的文章,认为他们今科无望。 第二天张榜后,张好楚张大少落了大脸,一声没坑就离开了九江府城。 正常节奏,这事儿就到这里结束,但是在曾元述、吴栋等人高高兴兴回到泽彭县的时候才知道,就在前两天,泽彭县里就流传起他们贿赂知府教谕,拿到童生资格的谣言了。 这类谣言流传很快,在他们回到泽彭县的时候就已经传得满天飞了。 其实明朝的童生资格,说实话是真不值钱,没有任何的优待,仅仅就是可以参加院试的资格而已。 一般来说,各地父母官,也就是知县和知府,在县试府试的时候都会睁一眼闭一眼让本地大族子弟顺利通过,并不会刻意施加门槛。 张好楚估计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早早的就认为自己的童生试会很顺利的通过,只是没成想发生了意外,这届九江知府他不按常理出牌。 曾元述找人查谣言的源头,很快也发现谣传最早就是张家那边下人传出来的,具体是不是张好楚的授意也不好说。 很多东西,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大家族子弟一般是不会造这个谣言的,毕竟还牵扯到知府头上,虽然这里是泽彭,知府未必会知道这里的事儿。 吴栋他们当然也找曾元述说过这事儿,可是没法说太多,都不知道这是张好楚说的还是他的狐朋狗友为了讨好他这么说的,下人听到就以为是少爷落榜的真相。 曾元述也曾私下找过张好楚,张好楚对此却是不加理会,还笑称“身正不怕影子斜”,把曾元述气个半死。https:/ 而之后的谣言就更多了,又说院试也买通关节的,今科秀才必中,还有说要是不中,那就是因为消息泄露,怕逃不过悠悠众口。 总之,直接把曾元述他们的院试之路完全封闭了,不管中与不中,都特么逃不过作弊一途。 双方的矛盾在曾元述等人院试落榜后终于爆发了,在泽彭县某酒楼上两伙人不期而遇,先是言语里夹枪带棒,含沙射影,最后气不过的几人终于大打出手。 还好,几个读书人平时作威作福惯了,战斗力确实不怎么样,虽然都是鼻青脸肿但是都没大碍,皮外伤而已。 之后,两人出门的随从就直线增加,此后见面几乎都要大打一场。 对于两家的长辈,却没有在此问题上出面,似乎也是想要磨一磨小辈的能力。 这是魏广德猜想的,反正知道年前还干了一场。 魏广德看了眼自己表哥,这位可是未来的千户大人,居然也是没有丝毫战斗力的,实在是,不好说。 35请教 “敢问尊驾贵姓。” 张好楚好强斗狠无法无天是不错,可也不是蠢人。 读书的,其实也都没有笨蛋,蠢的早就吃不上饭了。 没看到曾元述那个霸道的家伙这会儿也偃旗息鼓了,这说明眼前这位怕是在他们曾家也是有话语权的,还这么年轻,自然马上就是衣服士子语气开口询问道,手上还不忘行礼。 “在下湖广曾省吾,和元述是族亲。 族兄和你之间的争斗我已知晓,依我之见,双方不如罢手,也免得下人们受到皮肉之苦......” 魏广德这会儿看着站在前面的曾省吾开始和张好楚交涉,很是瞠目结舌,这也行? “他是秀才。” 或许是看出来魏广德的惊异,回过神来的吴栋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 吴栋的话让魏广德也反应过来,那个张好楚担心的怕还真是这个秀才的身份。 秀才在明朝是有特权的,普通的平头老百姓谁敢打秀才? 别说打了,骂都是不行的。 就他往那里一站,张好楚那边还真的就不敢对手了,因为后果貌似严重。 后世那些文学作品,大多把秀才刻画成一个形象,那就是穷秀才,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受到这些作品的影响,给后世人的感觉就是秀才好像又穷又弱。 穷,是真的穷,但那是针对有钱人而言,绝不是中下层普通百姓。 弱,也是真的弱,手无缚鸡之力,但是人家有政治特权,只是大多数秀才因为勤奋读书所以有些四体不勤。 实际上,不管是明朝还是清朝,秀才在地方上还是很有话语权的,是没人敢欺负的。 地方越小,这样的话语权越大。 开玩笑,要是这个口子开了,那其他的秀才又该作何感想? 自然是读书人会群起而攻之,杀一儆百。 就算秀才真的被人欺负,那也只能是同等功名或者更高功名的人才能办得到。 曾省吾的秀才身份够用吗? 还真够用,毕竟这会儿楼上的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小辈,他这个秀才功名就够用了。 虽然张好楚家也是家大业大,可是曾家也不是白给的。 张好楚老爹也是秀才,可曾家也有,而且曾元述的爷爷还是举人,只是已经老得走不动道了。 按照以前的惯例,这么打起来,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可要是这位外省来的秀才,不管不顾跑去见官..... 张好楚感觉到一丝不妙,有些事儿,能做但不能说,更不能曝光见官,哪怕是潜规则,只要不告到县衙,一切都有余地。 普通人好说,可是对于有功名的秀才来说,还就有点难办了。 魏广德以前知道读书人很牛逼,文官更是牛逼上天,这次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就一个秀才,往那里一站,本来都该打起来的一场架,貌似消弭于无形了。 。。。。。。 “曾兄,不知你那里可有科考范文卷子,我想多学习学习。” 重新开宴后,众人的谈兴也是大减,魏广德也乘此机会向曾元述提出自己此来的目的。 “你要看那些卷子啊,有,还不少,以往数届的科考卷子,从院试到乡试,甚至会试卷子,只要九江府有,我们家都有收集。” 曾元述听到魏广德想要看科举卷子,也知道,这个时代的士子看以往科考卷子已经是约定俗成的事儿,大家都在揣摩其中的一些技巧。 “其实,广德现在就开始看时文有点偏早,更多的还是应该看四书注解和其他一些经意,理解吃透了,临考前一年再多练多写。” 这个时候,曾省吾忽然插嘴进来说道。 对于这个十来岁的娃娃,曾省吾并没有太多感觉,酒桌上他话也不多。 不过听到他现在就要阅读大量的时文,以自己的考试经验,曾省吾觉得自己应该给他提个醒,四书五经才是基础,写文技巧只是锦上添花。 完全读懂,理解透圣贤之言,才是立身之根本。 “受教。” 魏广德马上拱手说道。 魏广德对自己的读书是有计划的,他打算在今年就完成五经的阅读,同时顺便攻读四书,看书看累了就写篇八股文出来,既练好字儿又熟悉写作技巧,完美。 虽然不知道孙夫子什么时候让他参加县试,但是只要自己能做出一篇篇较好的作文,想来先生就会很快安排他参加考试试水。 之后,魏广德和曾元述约定了上门拜访的时间,当然主要就是想要找点时文接回去,反正表哥吴栋已经帮他找了两个穷书生,帮忙抄书。 是的,这些时文大多都是手抄本收藏,也有书肆刻印的时文合集,不过能有这个待遇的只能是乡试、会试的卷子。 对于现在魏广德收集的时文,说老实话,他自己也清楚,乡试会试卷子层次太高,还是院试的卷子其实最实惠。 不过有自己的计划,不代表魏广德就不虚心求教。 既然曾省吾愿意出言指点他的学问,魏广德自然趁机继续提问学习。 通过一些言谈,魏广德也隐隐察觉出,似乎这位年轻的曾省吾秀才,他的学问好像在自己老师孙夫子之上。 对此,魏广德自然就更加热络和他交流。 在座其他人和曾省吾交谈,还可以说是在切磋学问,到他这里就变成求教了。 其实四书五经的问题,在之前先贤的注解中大多已经得到所谓完美的解决,只是一些先贤的理解可能存在偏差,那就看你信谁。 而魏广德提出的问题却逐渐有了一点变化,一开始他的提问还算规矩,但是后面在发现曾省吾似乎非常善于思考,有自己的思想后,魏广德的提问就开始偏向他原来后世对一些事务的看法,这些和现在的看法差别也逐渐加大。 魏广德在这里提出这些问题,主要还是因为曾省吾的年轻,年轻就意味着接受新思想比较快,不像老学究那样不容易说通。 他当然不指望推广后世的观点,只是一个试探,这是他对未来乡试会试中答策论是需要考虑的。 他不得不在这事上面上点心,有些东西到底能不能写,他现在心里没底,正好趁这个机会提出来,看看其他人的看法,何况还是位秀才。 36明朝叫夜禁 从靖水楼回到吴家,天色也已经逐渐暗了下来。 这一顿酒席持续到申时末方才结束,魏广德都不知道怎么时间过得这么快,只是在闹剧后,趁着众人雅兴渐淡他才开始和曾省吾讨教学问。 随着酒宴继续,气氛也逐渐恢复过来。 只是毕竟太还小,一开始他哥魏文才和吴栋还没有管他喝酒,可是后面他们两个都喝的有点微醺,这才反应过来,这是酒不是水。 所以在后面,魏广德就没有再喝酒,离开靖水楼的时候一桌子人也就他还算清醒,能够自己走下楼,其他人都需要下人搀扶。 回到家,洗了把脸,喝了碗醒酒汤,魏广德就在自己屋里深思起来,回忆下今天的收获。 晚饭也没吃多少,大哥魏文才和表哥他们直接就没过来,他们已经醉了,正在呼呼大睡。 第二天,大哥就跟着父母登门拜访刘千户,时候魏广德才知道,其实就是定下刘家踏门的时间。 按照江西这里的风俗,长辈同意婚事后,还要先上门考察夫家的情况,满意了才下定,这才算是定下亲事,之后还有问名,就是双方生辰八字去和,之后还有送聘礼,也就是纳征,还有请期等等。 刘成刘副千户对大哥的观感不错,对大哥魏文才来说,后面就是一步步完成习俗,就可以入洞房了。 魏广德在第二天是央求表哥吴栋提着礼物拜访曾家,当然主要就是为了时文。 在曾元述的书房里,魏广德看到不少书籍和时文,算是第一次见到了书香门第的传承底蕴,别说近几科的优秀时文,之前几十年的时文也被保存的很好。 在书房里,魏广德还见到了曾省吾,他在彭泽这段时间,除了祭祖和一些应酬外,大多数时间也躲在这里土清净,也就是在这里看看书,写一些文章和曾元述等族中兄弟们探讨。 在和屋里众人见礼后,魏广德挑了不少时文,因为都是手抄本,所以也只能接回家几日,找人进行抄录,他个人可是没法做完的。 好在有表哥吴栋在,他知道县城附近那些穷书生,这两天已经雇人帮忙抄书了,看着魏广德又翻找出来的那些东西,他也知道回去还要多找点人手才行。 简单分类,其中曾省吾带的湖广那边的时文,可是要优先抄写,毕竟过了十五人家就要回乡继续温习功课,准备湖广乡试了。 在曾家呆到晚上吃过晚饭,魏广德才带着满满的战利品回家。 吴栋第二天又帮魏广德找了不少人帮着抄书,他们做事儿到是麻利,毕竟有钱可拿,而且他们还都是抄两份,自己还要留下一份供自己参详。 初八晚饭的时候,魏广德听到老爹说明天就动身去府城,这才想起之前父亲确实说过,等几天还要去趟九江府。 好吧,那里是魏广德来到这里后进的第一座大城市了,魏广德还是很期待的。 算了下时间,也不知道这次在九江府又会待上多长时间,魏广德只好和表哥商量一下,安排家人在文章抄好后送回曾家。 “都上船吧。” 舅舅吴占魁对站在码头上的家人吩咐道。 泽彭县距离九江有百多里路,要是继续骑马坐车过去的话,时间也要花去大半天时间。 关键还是距离太远,彭泽县可不是紧邻这九江府,中间还隔着湖口县,路上要是马车出点状况,那就有可能要在野外过夜。 好在沿长江逆流而上就可以到达九江府,这么算起来虽然时间好像要多花一点的,但是不用承受车马的颠簸之苦。 座船是张同知安排的卫所下属的船只,昨天才到的彭泽码头,就是为了接送吴占魁一行人。 上船后,母亲就和嫂子,还有连个侄女进了船舱休息,魏广德他们先是在外面站了会儿,不过天气确实很冷,很快他们也都进了船舱避寒。 船舶靠岸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下来了,好在之前早有联系,码头上还有张同知安排的下人正在等着他们的姑爷,下船上了马车就直接往城里去。 马车到达九江府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马车上也挂起了灯笼。 九江府的城防是由九江卫驻府城的中军千户所负责,挂着卫指挥同知灯笼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尽管此时九江府北城门早就该关闭了,但是当马车达到城门的时候,城门依旧是敞开着。 “咦,大哥,九江府怎么没有宵禁?城门也没有关闭?” 马车进入府城,魏广德很快就被街上人来人往的热闹场景吸引,不过脑海里也冒出以前看电视剧电影的情节,晚上的时候,城市里不是应该只有打更人出没,边走边敲锣鼓,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吗? “这个,我也没来过府城,不知道,彭泽那边晚上是要宵禁的,也许九江府不用。” 话虽这么说,但是魏文才自己也觉得好像那里不对。 “这不过节吗?二十过后才恢复宵禁。” 这会儿一边的表哥吴栋笑道,“永乐年间就定下的规矩,自正月十一日为始,其赐元宵节假十日,百官朝参不奏事,听军民张灯饮酒为乐,弛夜禁,著为令。” 说着表哥就背了一段法度,显然就是永乐大帝的时候颁下的旨意。 “十一起,这不还没到?” 魏广德也是细听了吴栋的话,还是有点诧异道。 “天下承平已久,很多规矩就执行的不是那么严格了,特别是现在。” 说道这里,吴栋看了眼马车上挂着的灯笼说道:“咱们这儿,天高皇帝远,说句不好听,挂着知府家的灯笼和卫所的灯笼,巡夜的官兵也不会怎么样。 夜禁那是对普通老百姓而言,对于有钱有势的人家,谁会在意那些。 要是真禁了,妓院赌场还要不要开了,还有那些戏班子,得影响多少人生计。” 魏广德一听,感觉真有道理。 就算在崩山堡,其实也没有宵禁,只是晚上要关堡门,还有安排几个人巡夜,晚上堡内行动其实还是很自由的。 “夜禁?” 魏广德也注意到了,以前电视里说的是晚上宵禁,但是刚才表哥说的一直就是夜禁,意思应该差不多,但是明朝,应该就是叫夜禁。 37初入张府 马车队进了城,七绕八拐很快就进了一处大宅子。 众人下车后,魏广德跟着爹娘和大哥,随着舅舅进了一个院门。 在院门口,两个衣着光鲜的中年人正在那里候着,听到舅舅和他们的寒暄,魏广德知道这两个就是九江卫指挥同知张庆的儿子张世贵和张富贵。 他们是吴栋的舅舅,在吴栋见过礼后,魏文才和魏广德也紧跟着上前喊了声“叔伯”。 “好好,吴霜的儿子,嘿,一表人才。” 张世贵看着上前见礼的两兄弟,很亲切的拍拍他们的肩膀,表现的很热情。 随即又对魏勐笑道:“魏老弟好福气,两个儿子一龙一虎,你就等着享福吧。” “对了,魏老弟,你老大的亲事定了没有?” 这个时候一旁的张富贵也上前说道:“之前还只是听占魁提到过他两个侄子都不错,今天才得见,就小伙子的相貌,在九江府也是一等一的,要是没有定亲,回头我帮着看看。” “富贵,文才已经定下亲事了,就是刘千户的闺女。” 吴占魁这个时候开口说道。 “刘成?也不错,虽然没见过他闺女,不过刘成的长相,闺女应该也标致,倒是般配。” 张富贵貌似一脸惋惜的说道,好像没有做成这个媒人很是可惜的样子。 “好了,大家都进去吧,爹还在里面等你们。” 随即又对旁边的小妹吴张氏说道:‘先去给爹磕个头,娘在后面也想你的紧。’ 随着众人进了屋,吴张氏带着女儿和儿子就给张庆张同知磕头,魏广德站在后面,看着前面一大伙人排队行礼,抽空大量了一下屋子。 别看魏家是百户官身,舅舅吴占魁也是实职千户官,可毕竟就那样,家里比起这张家来说,真的就是寒酸了。 天黑,外面魏广德并没有看仔细,可是这屋里就不一样了,周围点着不少烛火把房间照的灯火通明。 房子明显在年前进行过修缮,四壁都重新粉刷过,显得墙面干净,而门窗似乎都重新上过漆,让整间房看起来就和新的一样,也只有从雕梁画栋的房梁上的一丝斑驳能看出这房子还是老屋。 38佛郎机 在魏广德收拾随行行李的时候,不远处的张家书房里,几位话事人的对话也在进行着。 “需要哪些军器,在这里你们大可以提出来,只要卫所库房里有的,我都可以想办法给你搞出来。” 坐在书案后面的指挥同知张庆看了眼屋里几个人,都是亲信之人了,这才对吴占魁和魏勐说道。 有点直接,吴占魁和魏勐不由得对视一眼。 需要什么装备,之前两天有空闲的时候两个人就私下里谈过,不过说实话,在这个时代,对付草原游牧骑兵还真没什么好武器。 步兵对上骑兵,短板太多了,更何况还是缺乏战术训练的卫所兵,那就更加不堪。 “岳父,上次我们在镇江,看都京营卫所装备的那种子母炮不知道能不能找来?如果能大量装备这种火炮,就可以连绵不绝对敌进行轰击,打退鞑子骑兵易如反掌。” 这个场合,魏勐说出来肯定是不合适的,还是只能是舅子出面比较好,所以两人对视的时候,魏勐就给吴占魁打眼色,让他来说。 这也是他们商量好几天才最后得出的一个可以有效对付鞑子骑兵的办法,那就是在镇江看到的京营人马操弄的那种火炮,每门炮都有几个药筒,可以提前装备弹药。 当时他们只是远远的看着京营的炮手维护火炮,从炮管后面提出一个药筒,之后两人走近了才看明白是个什么东西。 炮管后半截是敞开的,就好像大炮的肚子露在外面,和以前他们看到过的火炮完全不同。 使用的时候,直接把药筒放进炮管后面的炮腹中,固定好位置就可以点燃引线开炮射击。 这种炮非常特殊的地方就是在它是从后面装上弹药,而不像现有的火器那样,前装。 “你们要,要佛郎机炮?” 听到吴占魁说子母炮,张庆就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了。 说实话,之前他也听说过那种东西,可以非常快速的发射多轮炮击,确实是一件军国重器。 知道归知道,可是听到自家女婿和他妹夫提出要这种犀利的火器,张庆还是皱起眉来,显然很是为难。 “岳父,这种火炮很难搞吗?” 吴占魁看到了自家岳父的反应,犹豫着问道。 不过这次张同知还没开口,旁边侍立的张世贵就开口说道:“你们说的那种炮叫佛郎机炮,是正德朝那会广东从佛郎机人手里搞来的,确实非常犀利。” 听到这炮是从佛郎机人那里得来的,不管是吴占魁还是魏勐心里都是一沉。 从夷人手里买的话,那价格不会便宜,何况还是这等威力的武器。 既然价格不便宜,显然这炮明军也不可能装备太多,他们九江卫肯定是轮不到的。 有多的炮,随便想想也该知道,肯定是优先供应京营和边镇才对,不过张世贵接下来的话又让两人生起了一丝希望。 “现在北京军器局和南京军器局早已开始仿制这种火器,你们看到南京京营使用的,应该就是南京军器局制造的佛郎机炮。” “世贵兄,那我们可能拿到这种火炮?” 魏勐兴奋的急忙说道。 “哎。” 结果换来的确实张世贵的一声叹息。 “那种火炮现在产量不大,优先供应边镇和北京那边,南边也就是南京京营和一些沿海卫所,有少量的装备试用。 这种火炮之前,我在南京国公府拜访的时候也问过,根本就拿不到。” 希望彻底断了,张世贵的话很清楚,佛郎机炮是不用想了。 “而且,在国公府我也听人说了,这佛郎机炮发射速度是很快,每门佛郎机炮配五到六个子炮,可以预先装上火药和炮弹,使用时轮番发射,后面的军卒就对发射的子药进行重新装弹。 优点很突出,缺点也很明显,主要就是这炮打不远,只有不到二百步射程,几乎和硬弓相仿。 虽然军器局那边也想办法改动过,但是效果寥寥。 这样的缺点,就算鞑子骑兵进入射程,可能也没办法把子炮打完,人就已经冲到跟前来了。” 不过随后张世贵又说道:“如果是有城市为依托进行防守的话,到是没有问题,可以连绵不绝射击鞑子。” 听到了佛郎机炮的缺点后,其实魏勐是不以为然的,只要能快速装填,快速发射,只要火炮足够多,几轮连续不断的炮火就能击溃对面冲阵的鞑子骑兵。 可别以为只有明军怯战胆小,其实在生存和死亡面前,是个人就很容易做出选择。 对于魏勐、吴占魁这样带兵的人来说,他们很清楚,只要身边战友不断倒下,再坚强的人也会承受不住死亡的恐惧。 不过,貌似不可能了。 这炮如此精贵,就算嘉靖皇帝真要北伐报仇,那也只会装备给主战的边军,不可能给他们这些运输淄兵使用。 而且,按照他们的设想,面对鞑子骑兵的冲击,火炮少了除了听个响之外,其实意义也不大。 是的,吴占魁和魏勐商量几天的结果,就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有足够多的火炮,就能轰垮鞑子的冲阵。 虽然很符合后世的炮兵集中使用,进行重点打击,可是有毛用,各方面的条件都不具备。 开玩笑,给运输部队配备大量的主战武器,嘉靖皇帝脑袋被门夹了才可能干出这个事儿。 “少量的话,豁出去这张老脸,应该也能从南京给弄出来,可是听你话里的意思,需要不少佛郎机炮,这就没可能了。” 张庆睁开略显浑浊的眼睛看了眼吴占魁和魏勐,还是开口直接断了他们的念想。 “世叔,徐公爷那边有没有确切消息传回来,我们九江卫铁定要去北边吗?” 听到得不到佛郎机炮,魏勐还是把最关心的问题提了出来。 “五军都督府那边定下的章程,我们要护送湖广和江西的粮草直达军前,现在唯一指望的就是,朝廷凑不出军费和兵马来,才有可能让陛下取消这次北征计划。” 说道这个时候,张庆的情绪自然也好不起来,去北边打仗,风险太大了,要不他也不会急吼吼的招来手下亲信商量这个事儿。 “公爷和定国公府那边也通过气,但是没辙,御笔钦点。” 张庆最后的话彻底封死了吴占魁和魏勐的退路,现在只能想办法提高手下军兵的战力了,别无他法。 39鸟铳如何 “五军都督府那边定下的章程,我们要护送湖广和江西的粮草直达军前,现在唯一指望的就是,朝廷凑不出军费和兵马来,才有可能让陛下取消这次北征计划。https:/ 公爷和定国公府那边也通过气,但是没辙,御笔钦点。” 张庆最后的话彻底封死了吴占魁和魏勐的退路,如果说一开始他们心里还抱有一丝侥幸的话,那就是他们的老大,在关键时候能够把他们从泥潭里拉出来。 不管是张家,还是吴家以及魏家,都是当年跟着太祖朱元璋造反的凤阳人,只不过他们的祖辈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所以得到的蒙阴差了点。 开国那时候,武将的地位可远不是现在能比的。 可是现在老大也没法给他们遮风挡雨了,现在只能自己想办法提高手下军兵的战力了,真要上去了,战场上保命的机会也大一些,其他就别无他法。 吴占魁和魏勐又是互相对视一眼,不过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深深的无奈。 步卒对付骑兵的方法,本来就不多,而且对步卒的要求极高,需要很高超的战术素养才行,而这可不是匆匆训练几个月就能做到的。 面对骑兵集团的冲阵,步卒最起码要保持住队形不乱。 看似简单的要求,其实却是非常难以办到的。 开国那会儿,到是可以用军阵硬撼鞑子,那会儿不管是士气还是战术素养,当年的兵都远超现在,没法比。 所以他们才想出加大火力,集中火器快速发射的方法,以期在接战前就打溃敌人,至少也要打散。 骑兵要集团冲击才有威胁,要是零零散散的骑兵冲阵,到是好应付。 现在张同知还要问他们想到的其他办法,一时半会儿上哪去想? 当初这个法子,其实也是受到魏广德的提示,魏老爹回家后在问及出征这些天见闻的时候,就提过在镇江看到的那种子母炮。 当时魏广德就是觉得这种子母炮貌似和后世的火炮差不多,都算是后装,射速快是必须的,要是有大量的炮手轰击,是有可能打垮骑兵集团的。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张庆这会儿虚眯着眼睛,目光不断在吴占魁和魏勐之间来回游移,脸上也逐渐浮现出失望的神情,最后叹了口气。 “对了,父亲,这次南京军器局发送过来一批鸟铳,听说魏兄弟那里也领了一些,那东西好不好用?那可是最新式的火器。” 站在张庆身旁的张世贵忽然插话进来,刚才的对话他都听到了,这会儿也不过是插科打诨,希望先把佛郎机炮的事儿揭过去,那玩意确实搞不到。 但是卫里这次也从南京带回来一批鸟铳,他对火器不感兴趣,自然也没试过,不过在看到魏勐的时候,他就想起好像听人说魏勐那里就有一些鸟铳。 镇江之行,那是被逼着去的,各家都没带自己的小子上,只是老的单独去的,自然,张世贵也没有随军出发,一切都是听回来的人说的。 至于张庆,自然也不会告诉他这些小事儿。 其实就连魏勐手里还能有百多号人,张世贵事后都不知道,而是卫所高层突然讨论分配屯田的时候才知道的。 “鸟铳?卫所里还有那玩意儿?” 魏勐当然知道鸟铳,刚拿到那会儿就试过,回来后自家老二就常拿着出去打鸟,后山上经常传来“啪啪”打枪的声音。 “这东西好用吗?” 张世贵看魏勐的反应,好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张庆和吴占魁也都投来关切的眼神。 “用到是好用,这次拨给我的那批火铳,质量还不错。” 魏勐只能这么说了,心里也在寻思着这玩意儿在面对骑兵冲锋时到底会是什么表现。 听到魏勐说质量好,不管是张庆还是吴占魁,都是心里一喜。 火器的威力他们还是知道的,只要训练有素,战力非常强悍,而且火器的训练可比弓手容易的多。 魏勐为了让手下的弓手能保持战力,都允许他们带武器进山打猎,而不是安排他们去耕田。 至于火铳手,百户所也有,不过都被打发去耕田了,因为他们都不愿意使用,毕竟火器炸膛可不是闹着玩的。 自家儿子却经常拿着拿杆鸟铳,都不知道放了多少枪了。 而他之所以还放心让魏广德使用,也是因为每次魏广德打完枪回来后,都要找唐三检查枪管的情况,这也是他放心的原因,自家小子知道危险。 “卫所仓库里还有百多杆鸟铳,都是一起制造的,质量应该差不多。” 张世贵这个时候继续说道,“这批火器是新武器,也是让我们试用,方便以后大量生产。” “这鸟铳是新发明出来的?确实好用,比以前的火铳打得更准。” 魏勐听到说是新武器,心说怪不得之前没见过,不过想到在镇江看到的佛郎机炮,之前他也没听说过,心里也是淡然。 “这鸟铳是前年还是上前年才拿到的,也是从夷人那里夺下的,军器局这两年研究后仿制的。” 张世贵介绍道。 “夺下的?我们和夷人有交战?” 魏勐和吴占魁听到张世贵的介绍,心里也是一惊。 鸟铳和佛郎机炮都可老厉害了,还都是夷人的,那夷人的战力得多强? 明军和他们交手,能打赢吗? 这会儿,两个人已经想到,北边不太平,现在又冒出夷人这么一个善用火器的新威胁,心里不由得咚咚咚直跳。 “嘉靖二十八年吧,上前年,大概是那个时候,福建卫所出兵走马溪,围剿那里盘踞的倭寇,其中就有夷人也混在其中,战后好像就缴获了一些这种鸟铳,因为战场上打伤我们不少人,所以被送到南京军器局研究仿制。” 这个时候,张庆睁开双眼,似是回忆着,缓缓把他知道的鸟铳的来历说了出来。 关于鸟铳的来历,说法很多,有广东传入,也有福建剿倭获得,不过现在在座的人知道鸟铳来历的也就他了,毕竟在镇江和兵部、军器局有过接触,知道的多一点也不奇怪。 “倭寇里也有夷人?” 吴占魁有点惊讶,“不是说都是倭人和汉人海盗吗?” 40鸟铳VS骑兵 “倭寇里也有夷人?” 吴占魁有点惊讶,“不是说都是倭人和汉人海盗吗?” 此时对于民间来说,来自大海的强盗海寇都是倭寇,并分不清其中之人的真实成分,但是对于军中之人来说,各方面的消息来得更加准确,所以不管是张庆,还是吴占魁,或者魏勐,其实都知道所谓倭寇主要是什么人。 其实明朝的海盗,最初就是由张士诚残部为主力,倭寇也有一些,所以所谓的倭寇实际上大多数都是汉人,少数是倭寇。 但是在今天,吴占魁听到倭寇中还出现了夷人,这就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了。 “夷人好财货,参与倭寇,与其分赃也不是什么稀奇事,都是海外蛮夷,也没受过儒家教育。” 张庆却是不以为然的说道,不过他的这个想法却也贴合实际。 “对了,贤侄,这鸟铳要是拨付一批给你,你的百户战力能有多大提升?” 张庆接下来这话就是对魏勐说的了,因为整个九江卫也只有崩山百户所才拿走了十杆鸟铳,这还是拨付这批火器前,由兵部的人决定下来的。 “世叔,这鸟铳之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家里只有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没事儿捣弄下,听他们说这鸟铳确实不错,我想,应该能成。” 魏勐稍微思考后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这样啊。” 书案后的张庆微皱那发白的眉毛,“那你们尽快合计下,要是可行,我年后就把库房里的那批鸟铳拨付出来。” “岳父,那批鸟铳有多少?” 吴占魁这时候开口问道。 “因为只是试装,所以只有二百杆,其中有十杆已经拨付给你们了,所以军器局移交的鸟铳只有一百九十杆。” 张庆说道这里微一沉吟,“回来后,直接就送进了库房,也就没有拨付出去。 如果确实好用的话,那等两天我就让世贵去先把鸟铳提走,免得其他人惦记上。 另外你们两个可以掌控的百户年后也要勤加操练,任何事都要做到准备充足,不要抱有侥幸。 就算最终北征被取消,该有的准备也要准备好。 这次卫里要重组十个百户进行训练,一应粮饷也会按七成拨付,所以后勤钱粮你们就不要操心了。” “七成粮饷,没有问题吧。” 在张世贵送吴占魁和魏勐离开书房,前往他们居住院子的路上不经意的问道。 听到这话,吴占魁和魏勐心里就是一突,之前听到要给七成粮饷的好心情瞬间消失大半。 三个人停下脚步,吴占魁看向了魏勐,就带兵来说,他一个千户却是隔了一层,所以在这个时候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对于那些兵卒,有个三、四成饷银,家里的生活也能过得去了。” 魏勐稍一犹豫后还是说道,其实他发下去的粮饷,折色也就是标准兵卒收入的三成不到,可是堡里的军户也能过得下去。 “这样啊。” 张世贵得到了答案,继续抬步就走,带着吴占魁和魏勐往小院那边去,不过穿过一条廊道后脚步略缓,等吴占魁和魏勐靠的近一些才开口说道:“那就发四成吧,剩下的我们三个分了。” 说道这里,张世贵又对吴占魁说道:“这事儿你负责,卫里我会打好招呼,练兵的事儿就让老魏去做好了。” “大舅哥,十个百户所是怎么会事儿?” 吴占魁一边点头,一边出声询问道。 “那几位知道今年可能还要去北边都吓得半死,所以他们商量以后,就说要五个千户所各练两个百户,作为此次出征的主力战兵。 老魏那边的百户所刚好是现成的,你手里不是还有个亲信的百户所,刚好就两个,就是你们右军千户所的主力战兵了。” 张世贵一边缓步向前走,一边说道,“还有就是鸟铳那个事儿,回去你们也商量下,不说文才他们很熟悉鸟铳,多听听他们的意思,明天我们在合计一下,今天实在太晚了。” 张世贵把他们送回居住的小院,就自己回自己院子去了。 这个小院名义上是一个院子,其实里面还分东院和西院,是两个小跨院的布局,吴家和魏家都有自己的小院子,也是张家为亲友准备的,家什物件一应俱全,也都不错。 不过吴占魁和魏勐可都没有回屋休息,虽然今天一大早就从泽鹏赶到九江,也是舟车劳顿,但还是找了间空屋子,然后叫下人把魏文才和魏广德两兄弟叫了过来,吴栋也被喊来一起听听,毕竟早晚都会接触到这类军事上的事儿。 还好几个人都没睡,很快就到了那间空屋。 “子母炮的事儿不要想了,那炮精贵,只有京营和边镇才有列装,我们九江卫搞不到那炮。” 看到人到齐后,吴占魁就直接把之前讨论过的子母炮那事儿说了下。 听到说只装备京营和边镇,魏广德等几人心里也就了然了,之前听到父亲说起这种火炮的时候,几个小家伙都觉得这炮厉害,可以换子药连续发射,可比现在的火器强太多了。 “那个炮啊,其实是叫佛郎机炮,是夷人发明的,咱们大明南北军器局制造的数量还有限。” 吴占魁继续说道。 “那舅舅叫我们来,是有其他什么差事吗?” 魏广德心里纳闷,既然搞不到就搞不到呗,还叫他们来做什么? 之前在泽鹏的时候就说了一晚上,最后还是他想起之前老爹提过的,在镇江看到的子母炮,说那炮发射极快,才提的这么个建议。 现在被否了,他也就没其他法子了。 “广德,你说,那个鸟铳能不能克制鞑子骑兵?” 这个时候,魏老爹开口问道。 “鸟铳?没可能。” 魏广德听到老爹问自己话,想都没想就摇头说道。 开玩笑,虽然没当过兵,可是后世信息大爆炸,很多东西在电视或者网络上都看到过,知道的消息也不少。 要终结骑兵的,那得是机枪的出现,连续的火力打击下才有可能压制骑兵冲锋。 41战功啊 “鸟铳?没可能。” 魏广德听到老爹问自己话,想都没想就摇头说道。 开玩笑,虽然没当过兵,可是后世信息大爆炸,很多东西在电视或者网络上都看到过,知道的消息也不少。 要终结骑兵的,那得是机枪的出现,连续的火力打击下才有可能压制骑兵冲锋。 想用火铳打垮骑兵冲锋,那对方骑兵得是多傻的人,净往枪口上撞才能办到,不管你是三段击还是五段击都不行。 这点魏广德还是知道的,后世电影电视上也看过,西方的“排队枪毙”战术,交战双方相距百米甚至几十米互相射击,一时间战场上就是硝烟弥漫。 不过魏广德印象最深的还是方阵中的鼓乐手,士兵在鼓点的节奏下齐步进攻,很是整齐。 “爹啊,你光说遇到鞑子该怎么办,到底你们是遇到什么麻烦了,不是都没安排你们去北方了,鞑子都退出长城了。” 魏广德心里纳闷,前两天老爹和舅舅商量步兵怎么破骑兵冲锋的时候,他也就随口一说,可没想到今晚又提起这事儿了。 前因后果,之前那次魏勐和吴占魁可都没有说,也是怕小家伙们担心。 虽然在大明帝国知道皇帝要兴师北征报复鞑子,但是毕竟还只是在京城高层圈子里传开,市井之中并未传播,更何况江西了。 南京知道这事儿,也是因为要为北征军队调度粮草辎重,还有就是两京错综复杂的关系才知道这件事,传播也相对狭窄,并未传开。 “不会今年鞑子还要来吧?” 吴栋仿佛被人醍醐灌顶,瞬间开窍,大声对着自己父亲问道。 听到他这么说,魏广德和魏文才也都流露出担心的表情,看向魏勐。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吴占魁被儿子看了一会儿,觉得很不习惯。 “大舅,那是什么事儿?” 魏文才这时候也急忙追问道。 自己父亲的性格他知道,他不想说,怎么问也没用,只能试试大舅那里打探消息了。 “好吧,我告诉你们,但是你们不能在外面去说,更不能告诉你们的母亲,知道吗?” 吴占魁看着自己儿子和侄子,只是稍微考虑一番才说道。 看到三个少年都点头答应后,他才看了眼自己妹夫,开口缓缓说出了今年皇帝要北征报复鞑子的消息。 “皇上要大军北征草原?” 吴占魁话都没说完,不管是吴栋还是魏文才,或是魏广德都被这个消息雷的不轻。 人家都能打到京城,你皇帝还要发大军北征找回面子。 好吧,那也该来点实际的。 战场可是在草原上。 靠步卒去进草原,能追的上人家的马吗? 屋里几个人都知道土木堡,别看这里远离北方草原,可当年几万京营老兵埋骨他乡,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那些可都是有战阵经验的老兵,结果全栽里面了。 现在皇帝要派去的兵,战力肯定也不可能超过那些兵吧。 不管别人怎么惊讶,魏广德这会儿确实搜肠刮肚回忆当年看过的文章,可怎么也想不起明朝在中后期有什么大军北征的情节。 好像土木堡之后,明帝国的军队就基本上丧失了进入草原的能力,特别是河套地区被放弃后,明军就更是缺乏战马。 别问魏广德怎么知道河套被放弃了,只是他印象里有这么一段,具体是哪个皇帝做的,什么原因做的,不知道。 想不起明军北征,那现在怎么办? 魏广德回忆半天也没有想起这段后,在脑海里也大致梳理了一下当下的情况,其实无非也就两种可能。 一是最终没有进行,一切都只是在计划中,然后就胎死腹中,所以在后世的魏广德就没有看到过这件本就没有发生过的历史。 魏广德从内心里也是觉得,这种可能性其实也是最大的。 剩下一个可能就是北征进行了,但是大军也许没什么战果,所以后世也就报道较少,大不可能又是一场大败,否则那些讲历史的文章里不可能不提到这个事儿。 两种可能皆有,貌似其实参与这次北征,危险性不是很大。 不过相对来说,后一种的危险性还是有的,双方没有大兵团交战,可不代表不会发生小的接触战,依旧会有战损。 好吧,此时魏广德以自己这个判断进行后面的分析,既然不会爆发大的正面作战,那么面对小股骑兵的偷袭骚扰,没有子母炮,装备大量鸟铳,只要训练有素的话,貌似危险也就不大了,说不好还能混点战功出来。 想到那晚父母还在商议要不要出钱把自己的官位往上升一级,对于武将来说,战功自然是升职的最佳途径。 想到这里,魏广德抬头看看魏老爹,又看看大舅,终于还是开口说道:“父亲,大舅,如果是这样的话,既然拿不到子母炮加强战力,要是能得到大量的鸟铳,也能够提高很大的战力,但是前提就是士卒的训练得跟得上,这可是要消耗大量的钱粮和药石,卫所能够提供吗?” “你觉得鸟铳比刀枪好?” 吴占魁听到侄子的话,稍微犹豫后开口问道。 “那当然,现在那些军户,他们的身体是个什么样子,大舅不会不知道。 刀枪那些兵器,都是需要很好的身体条件,还有更好的军事训练才可以发挥作用的。 按你先前说的,今年就要出兵的话,肯定来不及训练了,连恢复他们身体的时间怕都很紧,在这样的情况下,训练士卒使用鸟铳进行远程交战,似乎更加稳妥。 火器训练,只要鸟铳质量和我们堡里那批差不多,又有充足的火药和铅子,训练几个月应该就有一战之力了。” 魏广德当然不会告诉父亲和舅舅,这场仗可能打不起来,或者不会大打。 不过在他想来,有大批火铳,士卒训练有素的情况下,打退小鼓鞑子骑兵还是没问题的。 “我们右军千户所,要抽调两个百户所的兵力进行训练,卫所仓库里还有一百多杆鸟铳,和你手里的都是一批货,质量应该不差。” 吴占魁微点着头说道。 “那就没问题了,训练百多个鸟铳手出来......” 听到吴占魁的话,魏广德双手一拍,略微兴奋的说道。 42铳手 “那就没问题了,训练百多个鸟铳手出来,只要严苛训练,把装弹这个步骤尽量做到花费时间最短,相对密集的火力打击,对付小鼓鞑子骑兵还是可以的,只要运气不是太背,被鞑子大队包围。” 听到吴占魁的话,魏广德双手一拍,略微兴奋的说道。 魏广德因为想到今年的北征,父亲就算去了,很大概率也不会和鞑子大队遭遇,爆发激战,所以说话也就比较随意了。 要知道,别说在这个时代,就算是回到他所处的后世,很多长辈还是对说出的话有很多忌讳,特别是像这种有生命危险的话题,那更是禁忌。 说封建也好,迷信也罢,说话要讨好彩头还是很重要的。 “既然这么说了,我对火铳,鸟铳了解也不多,你看是否需要把其他百户所的铳手都调集过来,毕竟他们有一些经验,比让那些大头兵从头开始学习还是要强很多。 嗯,我手下,想来怎么也能凑出大概百人左右的熟练铳手,另外弓手是否也要集中起来严格训练下。” 既然这么说了,吴占魁就要想着怎么尽快把人训练出来,这可关系到他们自己的性命。 从其他百户所抽调铳手就成了他最理想的操作方式,可以快速汇聚一只熟练的铳手部队。 不是他不知道这个时代弓手和铳手之间的差异,其实相对来说,弓手的价值比铳手强,因为弓手可以一口气向敌人射出十几、二十只羽箭,而同时期熟练铳手也许只能放出几枪。 不过弓手的训练就要比铳手麻烦许多,可不是铳手那样可以快速成军的。 弓手不是说只要把箭放出去就完事儿了,没有准头,不能按照要求把箭射到需要的区域,那只能是浪费。 弓手最需要的就是臂力,而现在那些兵卒现在的身体,挥锄头没问题,可是拉弓射箭就有些差强人意了。 而且弓箭的保养也比火铳麻烦许多,吴占魁可不认为自己能够搜集到足够的弓箭。 鸟铳,现在看来,至少数量上是足够使用了,只要能够抢先把这批铳从卫所仓库里提出来,在花点时间让那些铳手恢复实力。 吴占魁就是这么想的,不过却没想到被自己侄子摇头反对了。 “大舅,最好还是从卫所老兵里挑些人老实的进行训练。 其他百户所的铳手什么水平我不知道,但是就我们崩山百户所那些铳手,大多数都已经把自己吃饭的家伙什都丢的一干二净了。 我们堡里,也就是因为负责保养火器,唐三还算熟悉点那些东西,其他的铳手,说句不好听的,他们可能都没见过火铳长什么样。” 魏广德想起之前学铳的时候,和唐三闲聊知道的。 卫所里的武器,本来是应该发给卫所士卒的,但是都被收进了卫所仓库里。 魏广德猜测是怕士兵把武器偷偷卖了换钱,老爹才这么干的。 也就只有那些弓手还保留了自己的武器,一是进山打猎时需要,二就是魏老爹还是希望手下的弓手能够保持一定战力。 而武器一锁后,再想搬出来,好吧,半年前才搬出来了次,但是好像听唐三说,那些铳手还要他手把手教几遍,才算勉强记住要怎么用。 这就是大舅口中的铳手,熟练铳手...... 魏广德肯定是一百二十个不认可的。 不过后世看文章,他还是依稀记得,应该就是这个时代,大明出了一个武将,其实是两个,最出名那个就是叫戚继光的,还有个叫俞大什么的,后面那个字魏广德不认识。 后面那位,魏广德也不太熟悉,似乎后世很少有人对他进行评价,大多都集中在戚继光身上。 而这个戚继光能成名,自然就是靠手下的义乌矿兵组成的戚家军了。 记得当时看的文章说的就是戚继光从义乌那里的矿上招的人马,但是依稀又记得说是戚继光因为看到农民械斗而招的人,反正感觉有点冲突,不过从那边招的浙江兵好像真的很能打,才成就出一只戚家军来。 这只戚家军最后的一只不对,好像还和满洲鞑子打过,虽然最后战败,但是好像也是被人用优势兵力围攻下才战败的。 戚家军好像就是这个时代里,火器装备比例很高的一只部队,甚至超过同时期的西方人。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只要部队训练有素,其实用这个时代的火器,还是有机会战胜实力差距不大的鞑子。 而真实的戚家军,不仅是从招兵的源头就要严格挑选,在后面的训练中更是刻苦,同时戚继光也不是光靠鸟铳打的天下,实际上戚家军是鸟铳,火炮和车阵的组合,才可以在北方草原上打出赫赫威名。 不过成也萧何败萧何,因为部队战斗力太强,直接导致那时的蒙古鞑子怂了。 自戚家军剿倭调任北方后,几次冲突下来,人家都开始躲着戚继光,这也让他完全失去了大战立大功的机会,因为没有足够的战功,他到死都没能获得爵位。 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也许就是这个道理了。 而同时期的李成梁则是养寇自重,隔一段时间薅一次羊毛,反而累积起了战功,最后在万历年间被封侯。 这些,魏广德自然是不知道的,在他印象里,大英雄的戚继光其实最后是落得一个惨淡收场。 他也完全不知道戚家军到底是怎么打的胜仗,车阵,鸳鸯阵这些他都没什么印象。 也许在将来,他会发现。 当然,也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现。 不过这会儿,魏广德就把印象里看到戚继光选兵这段说起来。 “可以在整个千户所里挑兵,不仅是身体好,能跑能跳,更要人老实听话,做事认真,一丝不苟。” 魏广德仔细搜刮这脑海里那点可怜的存货,“当兵的不老实,见到风头不对,说不好比老爹,大舅你们跑的还快。 就是说,就算战力再强,那些兵油子是绝对不能要的。 然后就是训练,回头我把我玩鸟铳的心得好好总结下,到时候教教那帮铳手,肯定让他们战力提高数倍不止.......” 魏广德没当过兵,并不懂怎么练兵,但是最为后世人,他却是很清楚步枪的发展历史的,而中间几个提高火铳战力的法子他也是知道的,甚至在玩枪打鸟的时候他也试过,自然就感觉自己是这屋子里对于让鸟铳发挥出最大威力最有发言权的人。 云九小说 44浔阳楼 第二天父亲和大舅怎么去说的,魏广德也是不知道,因为他跟着张世贵,还有吴栋,魏文才跑到德化县城转悠去了。 好容易来趟府城,怎么能不好好逛逛。 德化县城就是九江府城所在地,这里有知府等相关衙门,自然德化的县官日子也就不好过,在这里想做父母官,那就是痴心妄想。 不过这些对于现在的魏广德来说,太遥远了。 走在府城的大街上,一路上都是人来车往,好不热闹。 九江因其优越的地理位置,“襟江带湖,据三江之口,当四达之衢,七省通连”,又紧邻鄱湖,赣抚平原等盛产粮食之地,在大明开国之初就被朝廷所重视。 为了加强管理,洪武年间就在九江设置卫所屯田,同时也是加强对漕粮的监管。 到了现如今,大明帝国的政治和军事力量大多转向北方,北地贫窭,对南方粮食的依赖度逐渐加强。 九江作为湖广、江西漕粮进京的起点,每年漕军在此转运百万石粮食北上,连带浙江、南直隶粮食一起向北运输供应京畿和边军。 由此,九江也逐渐发展成为南方重要的粮食市场,特别是民间粮食采购,云集了南来北往大量的商家在此入驻,打造出了繁华的九江府。 九江有长江之利,东接应天,西连武昌,鄱阳湖水系连通南昌,由水运勾接出一个巨大的水运网络,将江西的各种工商业品大量销往各省,可见每年在此过路的银钱和商品之繁盛。 九江钞关也成为明清两代在长江上设立的唯一,并一直维持的收税口岸,为帝国收集到无数的税银,由此也可见九江的富饶程度。 魏广德虽然来自后世,可依然对现在的九江府城的繁华感到惊叹。 那些能够晃花这个时代大部分人的商品,虽然对魏广德来说没有什么杀伤力,可是也有魏广德后世所看不到的东西。 沿街鳞次栉比的商铺也就让大哥感到惊叹,但是在看到完整的九江府城墙的时候,古老的厚重感还是让他这个现代灵魂有点恍惚。 后世遗留下来的大城城墙可是不多见,大多都是一段一段的,根本就没有自己眼中此时看到的完整的,围着整个巨大城市的城墙。 从张世贵那里听说,这九江千多年前就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开始建城,大概几百年前土城墙也改为包砖墙,也就是现在他所看到的。 围绕九江府城,一共开了七座城门,分别被称为东边的迎春门和东作门,南边的景星门和小南门,西门,还有北边望京门和岳师门。 一些主门还修建有瓮城,这会儿他们就走在望京门大街上,一条笔直的大路沿江岸通向城门入口,大路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城里转了一圈,这会儿他们顺着大路往城外走,穿过瓮城和城门,沿着大道缓缓走向江边码头。 他们自然不是要登船回家的,而是张世贵带魏广德他们去看看九江钞关。 到现在,魏广德还对九江钞关念念不忘。 魏广德想要过好日子,所以想要考取功名,想要做官。 可是一下子穿越到几百年前的古代,自己所学的那些知识在这个时代肯定是顶尖的,哪怕自己在同龄人中只是战五渣,可是依旧绝对领先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 然并卵,没个毛用。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年代,他那些知识只能算杂学,不入正流。 虽然为自己准备了一个万一考不中,就去当庄头的差事作为退路,可是早已熟知历史发展的人来说,自然还是希望能够进入大城市里工作生活,而不是一直呆在崩山堡那个地方。 所以魏广德想来九江钞关看看,将来就算考不了功名,不知道凭着识字和算术,再有张家帮衬一下,能不能在九江钞关混个差事干干,貌似也比在崩山堡那个穷地方呆着强不是。 来到江边,往西走了两里地就看见一个大码头,码头边还有几间大屋,按张世贵的话来说,那里就是九江钞关了。 来往商船都要再次停靠接受盘检缴税,拿到凭证,就算能够逃过九江钞关和九江卫的巡防船你,也还有是武昌和应天等地水路巡检的检查,有凭据就可以通行,无则要被扣押罚款。 “条件不错啊。” 魏广德看到那边到这个时候,还有几条商船停靠在码头上,正有钞关的书隶在检查船上货物,现在可还没过元宵,居然还有商船往来大江之上。 作为一个考不到功名的读书人,每天在这里等着船靠岸,商船检查一番,然后收点小费结束一天的工作,魏广德感觉这样的日子还是过得。 “你想将来玩意考试不第在这里谋个差事,此事说难也不难。” 张世贵看着魏广德看向自己,继续小声说道:“九江府对这个钞关的管辖权不大,但是下面毕竟还是要有人做事儿的,所以只要结交好里面的人,进去找个差事是真不难,就是这个结交很费银子,而且也很讲究方式方法。” 魏广德明白了,进钞关还得会送银子,送好银子,才能办事儿。 “这个结交需要多少银子?” 魏广德小声询问道。 “这个我不知道,也许几百两还是要的,听说这里的差事,油水很足。” 张世贵说道,随后想想又才小声说道:“如果你只是想要准备万一的退路,到时候再说,我也帮你打听打听。 虽然家里在钞关里面说不上话,但是找人说项还是没问题的。 不过现在你还太小,还是把心思用到功名上好点。” 现在是正月,江上风也大,几个人自然不会在江边停留太久,要不是魏广德说想看看钞关,几个人根本就不会出城。 来时匆忙,回城却是洒脱,魏广德也才注意到路上居然还有一座雄伟的楼阁建筑倚江而立。 此楼占地巨大,外三层内四层,九脊层顶,龙檐飞翔,瓦朱栏,四面回廊,显得古朴凝重。 走的近了,魏广德注意到顶檐下悬挂的巨幅匾额——“浔阳楼”三个大字,看着大门内的场景,这分明就是一家酒楼。 此时从早上出门到现在,已是中午,魏广德感觉到肚中有点饥饿。 “哥,我饿了。” 魏广德轻声对自己大哥说道,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在寻思着貌似在哪里看到过浔阳楼这个词,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45好想...... 虽然魏广德说话的声音很小,可是其他几人也都听到了。 也许不说不饿,之前他们似乎还没有感觉到该是吃饭的时辰了,也许是知道,但是想要回城后再找吃的,反正之前没人说饿,可是在魏广德说出来后,几人都是站定,相互看了一眼。 “哈哈,说起来我也是饿了,到是没注意时辰都到饭点了,今儿我做东,大家就在这浔阳楼吃饭。” 张世贵率先说道,就要带其他几人往酒楼里去。 “魏小二一说饿,我也感觉饿了。” 吴栋这会儿也摸摸肚子笑道。 “广德是看了水浒传才想起这浔阳楼的吧,呵呵,不过在这楼里喝酒看江上风景到是不错。” 张世贵也是笑道。 魏广德一开始只觉得浔阳楼这名字自己似乎是在哪儿看到过,说实话有点想不起来了。 但是经过张世贵这一通说笑,他才一下子想起来,水浒里面貌似就有这浔阳楼一段,宋江题反诗好像就是在这里,最后也搞得他被缉拿最后只能落草为寇。 水浒传的作者施耐庵是元末明初人,他所写的水浒传此时已经在大明流传开了,其中不少情节也常被文人津津乐道。 只不过到这个时候,魏广德心里还有一个疑问,印象里水浒传名气很大,更是在建国后被上升到所谓“四大名著”之中,但是自己好像在哪看到过,明朝和清朝的时候,好像都是把这本书列入到禁书行列中,怎么听张世贵张大公子的意思,好像他还看过水浒传。 “张世兄也看过水浒传?” 魏广德急忙问道,感觉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随口就说了出来。 “自然看过,不过你可能是对里面替天行道的梁山好汉感兴趣,而我则是对其他的东西感到有趣。” 张世贵也随口就说道,话里的意思很明确,那本书里有他喜欢的桥段。 听到张世贵这么说,吴栋和魏文才都是一脸的狐疑,不知道他们说的是哪段,不过魏广德联想能力自然强,这怕也是作为后世人的优势了,立马就想到了重点。 看水浒,但是对其中的好汉不感兴趣,那自然就是对其他的人感兴趣了。 其他人还有谁? 自然就只有高衙内和西门庆了,还有...... 想到这里,魏广德嘴角一咧差点就笑出声来,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作为十一岁的小屁孩,这个时候不应该这么龌龊的笑容来,立马收住笑容,作出也是好奇的神态。 不过他表情的瞬间变化还是被张世贵注意到了,用手指点点魏广德笑道:‘小家伙不学好,看水浒净看些乌七八糟的事儿。’ 魏广德憋住笑,学着士子的模样冲张世贵拱拱手,“彼此彼此。” 都是同辈人,虽然比他大几岁,可是这个时候大家都是说笑,也不必计较什么。 不过魏广德心里想的是,要是那本名著出世,估摸着眼前这位张公子就不会看水浒了,毕竟兰陵笑笑生的著作,就是在他那个时代,还是有不少人私下里津津乐道的。 公开发售的版本其实也是有的,只不过是删减版本,不过大家爱说的还是完整版。 别说魏广德怎么知道那本书,因为那书还是很有名的,至于怎么知道这本书还没有问世,那是因为上网查过。 而且,那本书说是水浒传的番外其实也是说得过去的,那就是番外。 几个人走到浔阳楼下,正要抬轿进门,却被门前的两个店家拦住了去路。 “几位公子,今天对不住,小店今天不营业。” 为首那个年轻的店家拱手作揖道。 “不营业,还开着门做什么?” 张世贵眉头微皱,满脸不悦的神情。 此时浔阳楼可是大门敞开,要说不营业,那是骗人的话。 “几位公子,对不住,今天小店是被客人包下了,实在不能招呼几位贵客,怠慢怠慢。” 那衣着整齐的小二没口子的冲他们点头哈腰,拱手作揖,不过也把店里的情况说清楚了,今天酒楼是被人包下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还真就进不去。 魏广德抬头看了眼楼上窗边站着的几人,此时他们似乎正在那里远眺看风景,都是一身襕衫的儒士打扮,似乎都是读书人,而且都是有功名的读书人。 魏广德心里一动,不由得好奇道:“店家,今天店里谁包场,都请的什么人,我看好像都是读书人。” “回小公子的话,今天是九江府朱世隆朱公子包场,宴请他的同年同窗,说是今天宴请后就要闭门谢客,专心读书,准备来年的秋闱。” 那店小二立马转头对着魏广德也是恭敬的说道,丝毫没有因为魏广德年小就看轻的意思。 没说的,魏广德知道了,今天能上这楼的,怕最次也是有秀才功名在身的,或者是那个叫朱世隆的同学。 想要上浔阳楼也题几句诗肯定是没戏了,魏广德虽然有点惋惜,但也没办法。 “那我们回城里去吃,从这里回城也就半里路,不远。” 张世贵听了店家的话,自然也是无法。 回去路上,吴栋就好奇打听这个叫朱世隆的家世,别说,张世贵还真知道。 “那个朱世隆也算九江的才子吧,我到是听说过,上次乡试落榜,估计打算奋起了,再战明年的乡试。” 说到这里,张世贵摇摇头,“那些读书人看不起我们这些世代受朝廷荫蔽的人,我们也不必看得起他们,为了功名搞得自己要死要活的。 他们这样的人家,科举就是独木桥,能够考过去的屈指可数,这里是九江,可不是吉安。” 说出这话,让吴栋和魏文才都是点头不已。 吴栋虽然醉心功名,可是他也知道,将来他就是当兵的命,只是起点高点,不用从大头兵开始,直接就能做千户。 而这位张世贵显然也是知道的,他就是未来九江卫的指挥佥事之一,魏国公一系的人,袭职并不是难事儿。 好吧,几个人当中,似乎唯一还没有职业的,需要自己打拼的也就只有魏广德一个人了。 独木桥,那就是魏广德接下来要去冲一下的地方,冲不过去就只能走自己谋划的两条路了。 一路上,看着不时有身着圆领襕衫的士子路过,魏广德不由得一脸羡慕。 好想直接穿越到举人,进士身上啊。 魏广德心里在大声呐喊。 46迟到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春去秋来,寒来暑往,时光荏苒,转眼即逝。 说了一堆废话,时间也就过去了一年,此时已是嘉靖三十一年初春。 在这匆匆一年一晃而过,魏广德家里居然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 年初担心的皇帝北征计划,不知怎么会事儿,一直就没有下文。 但是京城传来的消息就更加让人惊讶了,嘉靖皇帝拒绝二十年的对蒙古人的互市居然开了。 但是消息并没有上塘报,而且随同消息还带来了互市只是缓兵之计,朝廷北征计划并未取消的信息,随时可能发动。 随着时间的流失,魏老爹的担忧也是一日胜过一日。 九江府那边传来的消息,官府征集的不少粮秣都已经被送到九江府,长江流域不少卫所配发的船只也云集在九江,似乎随时都要整装出发一般,只等那一份圣旨的到来。 此时整个大明帝国的水上交通,除了漕军依旧按照计划不断往北边输送漕粮外,大江大河上已经没有了官船的存在。 从上面传来的消息,今年漕军虽然依旧承担着沉重的漕粮运输任务,可是今年的计划运输量却远超往年,也不知道是提前在北边存粮还是什么。 当时间终于捱过九月后,北征草原的最佳时间已经消失,魏老爹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连带着整个魏家也放松下来,不再为北方可能的战事担忧。 大半年的时间里,没有看到塘报上关于北方战事的消息,也没有调兵调粮的旨意下来,但是却没人敢掉以轻心。 卫所中高层将领或多或少都是有消息来源的,对于今年反常的动作都心知肚明,现在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了。 “真没想到,最后朝廷商议的北征,报复行动,最后变成了一场修筑边墙的行动。” 九月底的时候,魏老爹从千户所回来,也带回来确切的消息,北征报复计划取消。 “嗨,皇帝老爷子也真是,害我们担心了大半年时间。” 听到不用去北征,大哥魏文才无疑是最高兴的一个。 开玩笑,就算他注定要袭职,可也不希望是这么一个方式上位的,而且卫所里整条线上的人,大多都要被带走,被抽调一空的卫所,他担着这个职务怕也是摇摇晃晃的并不安稳,可不会像现在这么舒坦。 “那训练的两个百户所的战兵,是就地解散还是什么?” 不用担心北征,那么就要考虑手下训练了大半年的儿郎们的处置了。 今年练兵,带队的就是魏勐,负责操练的是魏文才和吴栋,二百多人的队伍,配发了一百二十杆鸟铳,还预留了三十杆备用,替换坏掉的枪械。 半年时间,也打坏了十来杆了,魏广德最初那杆鸟铳都被检查出来有点问题,不能再打了,所以他也换了一杆枪。 剩下还有几十杆鸟铳被张庆和吴占魁私下分掉,武装自己的亲兵,一杆鸟铳也没有落在卫所里。 现在九江卫右军千户所的两个战兵百户,可能已经是这个世界上火器装备率最高的一支部队了,达到五成火器的程度。 至于魏广德提出的定装弹,测试效果很不错,提高了发射速率,已经在这只火器部队里普及,现在就是这支队伍去留的问题。 “张大人的意思还是先保留,训练不易,就算真要解散,也要把人马分配到我们这一系的将官身边充作家丁亲兵。” 魏老爹端着手中的酒杯没有喝,而是开口说道。 “二百多人,可不好养,特费钱。” 魏文才听到说要保留这支部队,就皱眉说道。 “再压榨一下就是了,多克扣其他百户的军费,挪到咱们这里来养兵,朝廷的兵,可不能咱们出钱来养。” 魏广德也是放下筷子说道,在外面他还可以喝点小酒,可是在家里,他就只能看着老爹和大哥大腕喝酒的份。 “上面也是这意思,兵来自千户所下面的百户,以后拨付军饷,就按照七成人马给,剩下的直接转运到咱们这里来,算是我们帮他们练兵。” 魏老爹喝下酒说道,“其他几个千户所也会这么干,上面大佬达成共识,还是要手里留一只战兵,要是再像去年那样来上一场,大家可都不想”。 “那些百户怕不会愿意。” 一个百户所少二三十个兵的名额,百户就要少一份进项,魏文才想到,另外那几个百户怕是要跳脚了。 “那就看他们的本事儿了,只要他们能把事儿闹到南京都督府去,我算他们能耐,就怕他们自己都不敢,捅开了,第一个挨收拾的就是他们。” 魏老爹呵呵笑道。 这些克扣军饷的事儿,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他们拿什么理由闹事儿。 在九江卫,谁理他们。 几个管事儿的,从指挥到佥事,要保留一支战兵部队备用,大家还要在这里面分润银子,只要他们的那一份不短了去,千户所的事儿还有谁去管。 崩山百户所比往年多了百多号士卒,平日里就在堡外训练,魏广德的日子也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每日早起去学堂用功读书。 只是他们一起的孩子已经从最初的六人变成了四人,有两个家里觉得学会了识字认字就行了,没必要再学,都不是考功名的料,继续读书不过就是浪费。 过了十五,在正月二十,孙夫子的私塾又开课了。 今年私塾里有十个孩子要参加县试,这也是孙夫子觉得有机会的学生。 为什么要凑十个,还不是因为明朝考试需要五生互保的缘故。 前两年没能考过的和今年差不多水平到了的,也就是这些人了。 因为县试是在二月进行,所以孙夫子这段时间也主要抓紧这些孩子的功课,每日一篇八股那是雷打不动的,至于其他的,好吧,只要八股做好了,县试府试就能顺利过关。 “今日秦泾川怎地没来?” 高坐堂案后的孙夫子看了眼下方的殷殷学子,发现一个位置居然空着,于是开口询问道。 由不得他不上心,这位缺席的学子可是要参加今年县试的,而县试还余半个多月,正是该发奋用功的时候。 面前的十来份文章卷子,孙夫子已经把其他九人和魏广德等几个未来种子写的文章都看过了,但是秦泾川还是没来,看看时辰,早已过了上学的时间,这是迟到了。 这时,那空座旁边一个学子起身,微微弯腰向孙夫子作揖道:“泾川的爷爷昨儿个去世了,今早我去叫他一起来进学的时候才知道的。” “什么?秦老爷子去了?” 马当镇就这么大,镇上人口也不多,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所以也都相互认识,孙夫子不免有些失态。 47补上 “什么?秦老爷子去了?” 马当镇就这么大,镇上人口也不多,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所以也都相互认识。 而让孙夫子这样失态的原因不仅是因为一个熟人的故去,而是因为家里有了这事儿,今明两年的县试,秦泾川怕是就去不成了。 和以前的王朝一样,大明朝“以孝治天下”定为国策,“孝”也是我国古代基本的道德规范。 东汉经济学家、文学家许慎编著的《说文解字》中这样形容,“孝,善事父母者。从老省,从子,子承老也”。 通俗说就是,孝,就是好好善待父母的人,从老的一辈做起,到你这辈再做起,子继承老一辈的孝心代代相传。 《说文解字》是我国最早、影响最大的字典,是中国第一部系统地分析汉字字形和考究字源的字书,也是流传最广的中文必借工具书,影响也是极大。 现在这个都已经报名参加县试的学子,家里出了丧事,作为直系晚辈,秦泾川是肯定要守孝的,这样的话,未来两年算是耽误了。 不过问题也不大,因为他还年轻,今年也不过十六岁。 不过现在摆在孙夫子面前为难的就是今年学堂里只有九个学子参考了,少了一位。 因为是事出有因,其实九个就九个,去参加县试也不是多大的事儿,毕竟秦泾川是报了明,因故不能参考,五生联保并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孙夫子想到这里,也只是微微叹息了一下,并不多感怀,低头就看到面前的十三份卷子最上面一份,思想清晰,文笔也还通顺,看字迹就知道是魏广德写的。 魏广德的字,在这十三个孙夫子看好的学生当中,只能算中下,所以他能一眼认出。 至于这个中下,也就是孙夫子这种,因为功名无望,所以沉下心来教授学生,没事儿就抓起笔来练几篇字,因为心无所往而能够沉心静气,这些年字儿到是有了不小的长进,所以才有这么一个评价。 如果按照孙夫子年轻时候的水平来说,虽然差了些,但也差的不远,算中等吧,入得了眼。 孙夫子想到这里,不由心里一动,回忆了下前几天魏广德写的八股文章,说实话,还是稍显稚嫩了点,但是似乎也可以去县试逛一圈了。 反正年轻,就当历练好了,熟悉下县试的过程。 “广德。” 想到这里,孙夫子抬头看了眼正在念书的魏广德,喊出了他的名字。 魏广德正在读《孟子》,猛然听到先生叫自己的名字,于是马上放下手里的书,恭敬的站立起身。 “你过来一下。” 孙夫子看着魏广德,捋着胡须说道。 听到夫子的吩咐,魏广德马上转出书桌,走到堂前。 按照以往的习惯,孙夫子在看了他们交上的作业后,往往会一个一个的叫上来说教一下,好让他们知道文章那里做得好,那里做的差了,以后就要注意措辞。 在他看来,今天怕也不例外,只是自己今天交的早,怕就是反而落在最后一个给先生看了,所以才第一个把自己叫上去交代。 走到堂桌一侧站好,整个动作都显得甚是恭敬,让孙夫子看在眼里很是满意。 “这些天因为要照顾你那些待考的同窗,所以对你考校的少了一些,那些书你背的怎么样了?” 出乎意料,孙夫子并没有直接对他的文章进行点评,而是问起之前安排魏广德读和背的那些书。 因为魏广德记忆力超强的缘故,所以在四书五经之外,孙夫子也让他适当看些杂书,当然这个杂书里面肯定不会有通俗小说,只是先贤编著的其他书籍注解之类的。 一切,其实都是为将来他们参加科举考试做的准备。 “学生都认真在看在记,先生可以随便考校。” 对于背书,魏广德还是有信心的,当然他不敢说倒背如流的话,那个有点作死,但是正常的考校还是没有问题的。 对于魏广德背书,孙夫子还是很满意的,他清楚自己这个学生的记忆能力。 其实说这一段话,不过就是提醒他,不能因为这几天没有考校就放松了自己。 “刚才你也听到了,泾川家里出了事儿.......” 孙夫子坐在那里继续说话,不过听到魏广德耳朵里就觉得怪异了,秦学长家里有丧事,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能不能直接上干货,把我的作业点评了,我这卑躬屈膝的动作还是很难受的。 心里这么想,但是脸上还是一副庄重的神情,似乎对于同窗家里发生这样的事儿感到惋惜。 他当然知道秦泾川家里出了这档子事儿,今年的县试算是泡汤了,不过在自己前面的可还有几位学长。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耳朵里忽然就听到让他悚然而惊的话语。 “这科我属意让你也去试试,虽然你年纪尚幼,功底还欠扎实......” 魏广德把孙夫子的话全部都听到了耳朵里,我还小,我学问不够,你还让我去参加县试? 现在什么时候了,县试还能报名吗? 稍微在内心里发了一点恼骚,魏广德还是马上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时间,现在还赶得上报名吗? “你现在就回家去吧,把为师的意思也父母说下,要是他们同意,你们就尽快去县学报名参加这次的县试,连保就用秦泾川的位置......” 孙夫子后面的话,魏广德已经有点心不在焉了,不过重点还是记住了,后天才是报名截止日期,也就是后天之前赶到县里,还是有机会报名的。 等魏广德走出私塾大门的时候,他也回过味儿来了,孙夫子这不是说有多看好自己的文章功底,只是正好学堂里面有了一个名额,刚好要凑两队学子去参加县试,现在空着一个也不好。 到不是说少了一个人,另外四名学子就不能参加考试了,真要是秦泾川去参加考试,那四个学生才是倒了霉,要不怎么需要连保,报名表上可是要署名连保人名字的。 其实这样,秦泾川不能去考试,另外四个学生也是可以考试的,只是有个因故缺考。 还有就是,孙夫子的意思,也就是让自己去适应一下县试的氛围。 好吧,县试,我来了,就让我感受下古代科举第一步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想到这里,魏广德心里产生了意思莫名的情绪,背着书包大步往崩山堡走去。 48去报名 已经过了年,魏广德今年该是十三岁了。 这个年纪参加县试,不能说早,其实十来岁就参加县试府试的学子还是很多的,更有甚者,大明明相张居正12岁就已经是秀才了。 由此,其实也可以推测出来,张居正要么11岁,要么12岁就参加了县一级的考试,并且顺利通关。 实际上很多士绅家族的子弟,都是十来岁就参加科举考试。 当然,这些,魏广德是不知道的,他一路上还在为自己小小年纪就能参加县试感到沾沾自喜。 算算时间,过去十三岁的时候他才读初一。 继续推下去,府试就是初二,院试就是中考,再然后乡试会试那就是高一高二的考试,怪不得后世把高考第一叫状元,似乎正和了自己。 想的兴起,魏广德一路上心里都是美滋滋的,步履轻快,连蹦带跳很快就回到了崩山堡。 老远就看见堡外平地上,两队士卒正在操练,自家大哥和表哥吴栋都在那儿。 这半年多,吴栋就直接住在他家了,也是为了方便。 读书科举,对于吴栋来说已经是奢望了。 前年和去年的事儿,对吴栋的影响还是很大的,朝廷局势变化太快,让他有点应接不暇,经过这一遭他也算是明白了,自己不可能靠着父亲吴占魁一辈子。 该醒了。 所以,他这一年来,大多数时间就在这里,和魏文才一起练兵,或许将来这里面中有不少人会成为他的亲兵家丁。 既然是世袭武职,手里还是得有人才行。 两个人这会儿正凑在一起闲聊,身边一群家丁环绕着,远远看见魏广德小跑着过来,不觉抬头看天,这天色不对呀。 “小二,杂就回来了,这才去进学没多久啊。” 看到魏广德跑近了,大哥魏文才当先就问起来。 “有事儿,先生,让我,去报名,参加今年的,县试,历练下。” 魏广德跑近了大哥,才逐渐停下脚步,喘着气说道。 “真的?” 这次是吴栋叫出来的,他当初参加考试也是十五岁的时候,没想到自己这个小表弟,十三岁就去参加县试了,而且,貌似还有俩月表弟才满13岁。 “先生说了,还有两天就不能报名了,我得马上去和爹爹说下,今天或者明天就去县里。” 魏广德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说话也顺了许多。 “前几天也没听你说啊,都报名一个月了吧,怎么突然就让你去参加县试?” 吴栋还是有点摸不清楚状况,很是奇怪。 谁家参加考试不是老早就准备好了,也没谁是这样,都要截止报名了,才让他去报名参加考试。 “你连保的同窗有吗?” “有,本来有个同学是这次参加科举的,不过家里办丧事,自然就不能去了。” “原来是这样啊,你是去熟悉考场的。” 听到魏广德说出了原因,吴栋也就明白了,小表弟是捡了个漏,估计他的先生对他也不是很有信心,不过既然有个缺,就让他去试试,就算不中,也可以积累下考试经验。 “那你赶紧回家和爹娘说下,好安排你尽快去县衙把名报了。” 魏文才听了他们的对话,知道怎么回事儿,就开口说道。 魏广德辞别两人,继续往崩山堡跑,没一会儿就进了堡门,然后顺着大道就冲进了自家大门。 魏老爹这会儿正坐在正堂喝茶,这一年来也什么事儿,他也只是挂着个练兵总管的名头,不过大多是魏文才和吴栋在商量着搞,偶尔魏广德还参合一下。 不过那二百来人,在大儿子和侄儿的训练下,看上去还不错,毕竟都是按照操典进行的训练。 站队、排阵,还有就是熟悉操作手中的武器。 魏老爹也就时不时去看看鸟铳手的训练,其他的刀枪都是看家本事儿,要是那些大头兵练了一年还不能好好使用,那就该挨板子了。 鸟铳手特殊点,需要长期练习装弹和射击,还有快速走位。 大明朝建国之初,就摸索出了火器三段击,也就是火器手站三排,轮流对敌射击,这需要火器手发射完手中的火器后,要快速退到阵后装填弹药,准备新一次发射。 而且,根据需要,三段击也要随时变成射击频率更高的四段击甚至五段击,这些都需要士卒熟练掌握走位,用最短时间完成战阵的变化。 不过大部分时间,魏老爹也就是坐在大堂里喝茶,其他的事儿,他都已经习惯丢给大儿去处理,包括百户所的差事,后山那块地也是。 今天和往常一样,魏老爹坐在大堂喝茶,正就这个时候,就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魏老爹好奇抬头看向大门,就看见本该实在镇上读书的小儿子一路小跑就冲了进来。 “爹,爹,我回来了。” 进门,魏广德就看见魏老爹在那喝茶,手里还端着茶杯,只是正看着自己,立马喊道。 走到魏老爹近前,魏广德还没说话,魏老爹就诧异的问道:“你怎么回来了?惹先生生气,把你撵出来了?” 虽然这么说,魏老爹心里还是很奇怪的。 大儿最后那一年,就因为不好好读书,经常被先生叫回家,喊家长。 不过那是大儿,那小子当时就没安心要好好读书了,所以他最后也就认了。 当初魏老爹可是想着双保险,两个儿子,只要有一个读书能读出来,那家里可就翻身了。 毕竟,他只需要有一个儿子进入行伍,可没有规定必须是大儿子还是二儿子。 除非他突然就没了,二儿子还没满十六岁成丁,才只能是大儿子去袭职。https:/ 但是,大儿子自己不愿读书,自己放弃了,那小儿子就必须好好读书,要是读不出来....... “我渴了,爹。” 一路跑回来,魏广德这会儿也觉得口渴难耐,看到魏老爹手里的茶杯,不自觉就说了出来。 “给。” 魏老爹放下手里的茶杯递了过来,但是双眼还是盯着魏广德。 “先生让我回家说下,让我们尽快去县里礼房报名,参加今年的县试。” 魏广德接过茶杯,试了试水温,正合适,于是一口狠狠喝了一口,才对魏老爹说道。 49去县里 “先生让我回家说下,让我们尽快去县里礼房报名,参加今年的县试。” 魏广德接过茶杯,试了试水温,正合适,于是一口狠狠喝了一口,才对魏老爹说道。 “县试?” 魏老爹吃惊的重复一句。 大儿子魏文才也是读了几年书,眼看着再熬两年就可以去参加县试了,结果儿子不读书了。 魏老爹可是一直期待着儿子去参加科举,然后一路高中下去,名次是不是第一不要紧,只要上榜就成。 魏老爹的要求是真的不高。 老大要是能读出来,老二能不能读书也就不重要了,读不好就回来袭武职,反正不会饿着。 可是,在即将看到结果的时候,老大回家了。 对于老二,魏老爹觉得还有等上两年才会去参加县试,他现在的心态是既期待又担心,期待是儿子能够金榜题名,担心就是怕重蹈老大的覆辙。 所以,乍一下听到老二说道去县试,心里没来由突了突。 “孙先生说人,让你去报名县试?” 魏老爹觉得还不保险,怕不是自己耳背听错了,还是再次认真的问了一句。 “是啊,先生说了,后天县衙礼房那里就不能报名了,要想参加这届的县试,这两天就一定要过去把名报了,先生那边也会和他的好友说好,认保文书换上我的名字。” 魏广德也是一口气说完,至于代替秦泾川的位置,另外四个同窗,他都是认识的,毕竟这一年多他们十来人都是一起受先生的教导,到时候在礼房那边直接填写好名字就成了。 想来其他几位互保同窗的信息,先生也会拜托他在县学里的好友一并处理了。 对于先生说的好友,魏广德只知道叫高翔,是县学的禀膳生,也只有禀膳生才可以为童子作保。 孙夫子在县学只是增广生,还不能直接为童子作保,必须是禀膳生才可以。 以前,孙夫子还比较看重这个身份,可是到了现在,科举都已经看开了,自然也就不再在乎这个名头了。 50报名 一大早,吴占魁就带着妹夫和侄子进了彭泽县城,只是没有带着他们直接去县衙报名,而是先要去找高秀才,顺路还在街上买了点礼物。 请人办事儿,虽然还是要依照惯例送去银子,可是也不能空手空脚上门不是,这于理不合。 当然,魏老爹也没买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凑个手而已。 到了孙夫子给的地址,找到高秀才。 本来正常情况下,高秀才这样的禀膳生在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县学里读书才对。 虽然已经是秀才了,不用县试府试院试进行考试,但是年底江西乡试可就要开考了,难道不该在县学里进学吗? 事实上还真就是这样,这段时间高秀才就还真没怎么去县学。 每年这个时候,就有不少准备参加县试的考生找上门,请求为他们作保。 对于那些熟悉的考生,一切自然好说,可是更多的却是不熟悉的,这就要看引荐人是谁了,不熟悉的,那是绝对不会作保的,给多少银子也不行。 只是高秀才也是没想到,这都快要开考了,居然还有人上门。 看过孙夫子的信件,高秀才知道事情原委,自然一切好说。 收下礼物和银子,只是嘱咐魏广德好好读书,准备半月后的县试。 这就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当然,他不是消灾,而是帮个忙而已。 把写好的结保文书交给他们,又随意聊了一会儿。 知道魏广德一行人还要去县衙署礼房报名,也就没多说什么,该办的事儿都办好了,他们自然告辞离去。 离开高秀才家,他们的下一站当然就是去县衙报名了。 彭泽县的县衙位于县城中心,和魏广德看过的电影电视差不多,但是也有一点区别,也许是古迹保护不完整,至少在魏广德看到县衙大门之前,远远的他就先看到了一座照壁。 照壁正对着县衙大门,中间还建有一座牌坊。 之前魏广德来县里,一般都是在集市上逛逛,买点好吃的好玩的,可没有专门跑到县城衙门这样的政府机关门前来看看,这还是魏广德第一次看到彭泽县衙的样子。 上一世,魏广德也没有去过什么保存完整的这类古迹去游览过,第一眼看到彭泽县衙的时候,还是让他有了些许感慨。 第一眼看到县衙大门,魏广德想到的就是“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然后第二句就是“衙门八字朝南开”。 还真是,彭泽县衙坐北朝南而建,县衙大门两遍的墙不是和大门水平修建的,而是有一定角度向外斜着修的,两边的墙就像个“八”字。 似乎这是规制,魏广德记得好像看到过书里的记载,大明朝所有的县衙,其实都差不多,都是按照朝廷制度建造的,如果有差异也只会是因地制宜的小幅度修改。 从侧门进去,当班的看到是吴占魁吴千户还是很客气,“吴千户,需要我进去给你通报一声吗?” “不用了,今天是为我侄子报名来的。” 听门子和吴占魁的对话,似乎吴占魁时不时还会到这里来,和门子还有点熟悉。 通过甬道,被舅舅领到左边的一排屋前,看着门前挂的牌子,魏广德知道这几间屋子是彭泽县衙的礼工吏房,其他三房要么在这排房子的后面,要么就在甬道的另一边,因为中国的建筑,很讲究对称。 其实从照壁到牌坊,再到县衙大门和后面的甬道,直到大堂二堂三堂,都是在一条中轴线上。 跟着舅舅和魏老爹,魏广德第一次踏进了礼房。 县衙的内部编制其实和朝廷有点相似,朝廷建有六部,而在县衙这一级别也有对应的机构,也就是六房。 主管科举的一直都是礼房,魏广德报名自然要在这里。 舅舅和礼房里的几人都认识,和礼房的话事人聊了聊,知道吴占魁是带侄儿来报名参加这次县试的,礼房的书隶还是有点惊讶。 无他,时间关系而已。 确实,还有半个多月就要开考,这个时候才来报名。 魏广德上前见礼后,才把自己这时候来报名的原因说了下。 知道是有考生因为守孝不能参考,屋里几个吏员也就理解了。 家里有长辈过世,确实是不能来参加考试的,否则不仅害自己,更要害互保的几个同窗, 在书吏递过来的纸张上,魏广德认真的填写姓名、籍贯、年龄、三代履历,已经同考五人中其他四人的名字也写上,最后在担保人栏写上高翔的名字。 对于禀膳生为考生作保这样的事儿,也是公开的秘密,都是需要给钱的,除非是自家子侄或是学生。 51县试 从彭泽县城回来,魏广德开始了繁忙的学习生活。 为了应对考试,即便孙夫子对魏广德没有多看好,也就是想让他去学习下,长长见识,可是该练的还是要练。 之前魏广德虽然和那些应试前辈一样的学习,可是很多东西也是没有接触到的,就好像此刻他手里拿着的一份八股文章。 也不知道通过了什么渠道,反正魏广德知道肯定不容易,那是现今彭泽县尊唐庸唐继贤在乡试和会试做的卷子。 唐庸是广东人,人长得不高,可以说刚来的时候还是又黑又瘦,真不像个进士。 不过被直接外派到下面的县一级,其实也可以知道,他的殿试成绩应该也不怎么样。 毕竟排名考前的,一般都会留京任官,最顶级的肯定是进翰林院,次一些的也会在六部观政,然后进入中央部委工作。 虽然说伴君如伴虎,可是留在领导身边,升官的可能也更大不是。 所以,对于这些进士们,谁不想留在京城? 但是这位唐县尊显然就不行,被分派到江西这里。 不过魏广德也不会轻看他,没关系的是去老少边穷,江西可是好地方,说明人家在朝廷里应该还是有人的,不然不会到这里来任县令。 对于这样名声不显,排名不高的进士,找到他的考试卷子自然是不容易的。 由此,魏广德也算见识到了老师孙夫子的性格了,似乎就是个做应试教育的高手,也许这就是他总结的通过县试到院试这一阶段的方法。 收集考官的文章,了解他的喜好,根据喜好调整自己的文笔。 可能很多人会觉得,县试作为古代科举考试的最低级考试,应该不难,很好通过才对,其实这种理解是错误的。 县试,严格来说其实都不算朝廷认可的科举。 在朝廷看来,乡试其实才是有朝廷派人住持进行的考试,院试及一下的考试只是地方官员负责进行考试,所以并不会有多重视。 但是,实际上在科举的六次考试中,县试和府试还有院试刷下去的学子也是挺多的。 就拿刚刚孙夫子向魏广德等几个第一次参加县试的学生介绍彭泽县的县试情况就提到,县试三年两届,只有大比之年才不就行县试,也就是会试年没有县试。 而每次彭泽县的县试,全县参加考试的学生近千人,其中不仅有像魏广德这样的殷殷学子,还有皓首白发的老考生。 而每次县试通过多少人呢? 五十个。 县试只有五十个名额给他们通过。 而之后的府试也类似,千人竞争那几十个名额。 到了院试就更激烈了,虽然经过层层选拔,剩下的都是童生,人数好似应该不多了,可是名额争夺就更加激烈。 明朝按县为单位,以县的财政收入划分为大县小县,不同等级的县,可以有的秀才数量也是不定的,但基本上就是大县的秀才名额多于小县。 在有名额的限制下,县里面的秀才有多少,决定了院试通过的人数。 好吧,单说彭泽县,按照以往的院试数量来看,每次也就是十人上下,最少的是九人,多的时候能有十二三个。 对于落选者,哪怕你才高八斗,能够碾压其他府县的学子,对不起,你也没有机会拿到秀才功名。 你只能在本县几个名额里去争夺,击败本地童生,夺下功名。 今年,按照孙夫子听到的消息,参加考试的学生大概有八百多人不到九百人,五十个名额,这个压力也是不小,基本上超过乡试的淘汰率了。 府试,暂时魏广德还没有去想那么多,一步一步的考过去再说。 这几天,孙夫子布置的作业也是陡然增加,每天两篇八股文和一篇经文,试帖诗之类的倒是没怎么要求。 实际上现在的魏广德,要凑合一篇试帖诗出来也是可以的,毕竟都可以攒出八股文,很多东西也是相通的。 何况,对于县试来说,更重视的还是八股文,也就是四书文和五经文,其他的过得去就行了。 只有到了乡试会试那个时候,策论才有一点作用,而到了殿试就纯粹比策论了。 不过因为会试名次对殿试的影响很大,光想着靠殿试,拿出一篇出类拔萃的策论就杀进一甲二甲,希望还是很渺茫的。 魏广德这些天就琢磨唐县尊的文章,然后尝试着把自己以前写的东西修改下文风,尽量靠拢唐县尊,希望因此能够获得青睐。 至于字儿,对于现在来说,临时抱佛脚也已经来不及了。 好在孙夫子觉得魏广德的字儿进步还是很大的,足以见人,所以第一场就被刷下来的概率不大。 临近考试前五天,魏广德和就母亲一起去了彭泽县,直接搬进了吴家在县城里的宅子。 魏吴氏就带了一个老妈子跟着,吴家安排了两个下人过来伺候。 毕竟是吴家嫁出去的小姐,舅舅吴占魁找的还是魏吴氏认识的人,虽然年岁都比较大了,可是做事也更妥帖,不容易出错漏。 过去老妈小时候就伺候她的丫鬟也被叫来,本该陪着出嫁的丫鬟,因为老妈心好,知道她在吴家有了心上人,所以还是留下来了,而这次就被派过来伺候魏母。 秉承着上一世大考大耍,小考小耍的习惯,最后两天魏广德也罢书籍都先丢在一边,那些范文也不看了,对自己的文章进行修改的工作也不做了。 天知道唐县尊会出什么题。 运气好,也许就考自己熟悉的,写出很好的文章的考题,那就爽了。 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魏吴氏一开始看到儿子这样还很是担心,不过魏广德一通忽悠,说什么自己已经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继续看下去也是无用。 这个时候才去看书,还不如考前沐浴更衣,求神拜佛更有用。 魏广德的表现,自然也被舅舅吴占魁和舅母看在眼里。 当初吴栋考试前似乎也没心思看书,倒是经常跑出家门找人喝酒聊天。 事后他们才从儿子口中知道,那是因为紧张,根本看不进书。 从大哥口里知道了魏广德的异常可能是因为考前紧张,魏吴氏也不敢再要求魏广德看书了,任他自己做主,想看就看,不看也随他。 时间,悄然到了二月十七日,县试第一场考试即将开考。 52唱名 窗外漆黑一片,但是屋子里已经点上了蜡烛。 魏广德已经被母亲叫醒,现在还只是卯时,大约可能是后世时间早上五、六点的样子。 这个时候距离天亮还早,可是魏广德就要起床洗漱,吃早餐,准备出门去县衙参加这一科的考试了。 在他吃饭的时候,魏母和舅舅,舅母就坐在一边静静的看着他吃,也没说什么鼓励的话,该说的老早就说过,这个时候再说,他们也怕给小魏广德增加压力。 当魏广德提着母亲准备好的考篮出门的时候,天色依旧还是一片黑暗,没有一丝亮光,但是决定魏广德在大明朝命运的一天已经开始了。 舅舅家里县衙不远,但是舅舅吴占魁还是准备了马车给他代步。 随着越来越接近县衙,路边汇聚的今科学子也不断增多,距离衙门还有一段路,马车已经行进不下去了。 其实这个时候,路边也停着几辆马车,都是县里乡绅送自家子弟参考的车架,也是因为行不进去只能停在路两边。 吴占魁先下车,然后魏广德提着考篮才跟着下车,随着舅舅往前挤。 两个家丁在前面开路,很快就挤开挡在前面的考生,就算有人不爽的回头看向他们,魏广德也没怎么在乎,没看到前面也有两伙人和他们差不多,都是身强力壮的家丁在前面开路,挤开挡道的考生吗? 很快到了县衙大门前,此时这里也是几伙人站在那里,除了考生外,外面还围着几个家丁打扮的人。 魏广德找了个空地等着,家丁在外面挡开其他人,不让他们靠近魏广德这里,舅舅吴占魁也咱在他旁边,不过似乎看到熟人,不住向那几伙人拱手,对方也有人回礼。 别看舅舅是官身,可毕竟只是武官,在这个文贵武贱的年代,很多时候舅舅在外面也不得不稍微弯下腰。 这也是为什么为了侄子参加考试,舅舅家忙的和自己家一样,舅舅是真心希望魏广德能够考到功名的。 不说进士,哪怕是个举人,吴占魁就可以在彭泽县挺起胸膛,不惧县里的任何势力了。 随着大门打开,一队衙役跟着就站了出来挡住考生们的去路,在进入考场前还要先进行搜捡,之后才能进入考场,按照报名时发的考号找到自己的位置进行考试。 彭泽县算是上县吧,虽然不能和一些大县相比,但是也超过这大明朝大部分县城了,所以考试用的桌椅都能早早备下,还不需要考生自带。 开始搜捡后,舅舅吴占魁只是把魏广德送到门口就缓缓后退,不过这也足够让搜捡的衙役看到了。 对魏广德进行的搜捡进行的很快,至少在魏广德看来比较粗糙,只是简单翻看了下他的考篮就让他进去了,同时进去的还有几个,都是之前和魏广德一样站在大门附近的几伙人中的。 至于门前的这些搜捡衙役会不会对剩下的考生也这么搜捡,那就不是魏广德需要关注的了,和他有什么关系,反正他没有夹带,就算认真搜查他也是不怕的。 进门后,魏广德就被门后的一个小吏叫住,看了他手里的准考证,然后带他到旁边的一处空地,有小声给他说了一会儿他考试的位置才离开。 魏广德这个时候也注意到前面甬道两侧摆满了考桌,每几张考桌旁边还挂着一盏糊纸灯笼,上面自然是考号,方便考生更快找到自己的位置。 不过魏广德已经知道自己的座位在哪儿了,就在大堂屋檐下。 县试,虽然是地方上一个经常进行的考试,可是并没有专门修建考场考棚,往往只是在县衙或者周围找个大点的空地进行考试。 而在彭泽县的历年考试,都是选在县衙大堂前的空地上进行,因为这里足够大。 要是天气好倒还没什么,要是遇到刮风下雨,在空地上的考生可就惨了。 二月的县试,骄阳似火可能也就帝国最南边才会有,对于帝国大部分疆域来说,是不存在的,其实只是怕遇到下雨天。 屋檐下,也不错,虽然今天明显天公作美,不会下雨。 天已经微亮。 魏广德站了好一会儿,在他身后已经乌泱泱站满了人,都快挤到大门去了,也就是这个时候,唱名也开始了。 不过在唱名前,久闻大名的唐县尊穿着官袍出现了,让等候的学子有了一些骚动。 唐县尊也只是对站在外面的考生们勉励了几句,就转身回到大堂上。 说的话不多,可是魏广德也听清楚了,毕竟站在前面,这次县试考五场。 其实明朝县试,选择性很强,都是知县自己选择,四场考试也可,五场考完也成。 魏广德也没有在考试场次上有太多想法,随便他怎么考。 随着唐县尊离开,官吏开始点名,凡是被叫到名字的考生都要站出来,一般都是喊五个人的名字,让他们一起进入大堂。 魏广德估计这就是按着互保关系来喊的,毕竟五人互保,叫到一起都见个面,要是有枪手就能发现,一旦发现不报,将来被查到后可就要倒霉,跟着连坐了。 没叫几队人进去,魏广德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虽然魏广德可能是本次考试最后报名的,可是舅舅的关系在那里,魏广德可不知道舅舅也是使了钱的,吴占魁自然也不会去说。 很多东西,人情是人情,该表示的也要表示。 “马当镇魏广德、林天悌、柳石贞......” 听到名字,魏广德往前走了几步就进到场内,随后身后很快又站出来四个人,都是同窗多年的,魏广德看到他们出来后就微微弯腰拱手见礼,随后几人都是相同的动作。 “你们五人互保,现在可有话说?” 那唱名的官吏对着他们几人问道,其实这也是之前重复过几遍的了,就是确认互保之人的身份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以后发现了自然就没有任何解释的余地。 对于官吏的问话,五人都是弯腰拱手,口中说道:“没有。” “你们进去吧。” 那官员看了他们一眼,身体微侧说道,让他们走进了大堂。 53我的历史使命 进入大堂,此时天色只是微亮,自然大堂里本来应该比较昏暗的,可是两侧的灯笼蜡烛去却是把整个屋子照的亮如白昼。 魏广德等人走进来后就看见除了唐县尊坐在堂上外,旁边还站着几个穿着襕衫的学子,其中一人他还认识,正是那高翔高秀才。 “马当镇魏广德、林天悌、柳石贞......具由禀生高翔作保。” 在魏广德等五人向堂上唐县尊躬身一揖后,旁边一名官吏才拿着一份卷宗高声唱保。 “禀生高翔做保。” 就在官吏唱完后,人群中的高翔高秀才就站了出来,向唐知县那里微微作揖,口中也是高声唱道。 随着唱保的流程走完,也就是魏广德等五人互保和禀生结保的官方仪式完成,他们随后走出大堂各自找自己的考座。 魏广德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大概位置,所以很快就找到自己位置,在考桌前坐下,从考篮中取出自己的笔墨纸砚准备接下里的考试。 纸其实就是报名时候发的考卷,也就是后世的答题卡,十几页的红格子宣纸,每页十四行,每行十八字,附带草稿纸数张,字要是台阁体,写在红色网格内。 好几百人的县试,唱保这个环节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结束的,魏广德做好了准备,看着进进出出的考生,好一会儿才终于有最后一队考生从大堂中走出。 这个时候因为考桌旁都已经坐满了人,这几人倒是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魏广德的座位号是天字十二号,其实天字似乎就是位于大堂屋檐下的考座,应该是最好的了,不会受到刮风下雨的影响,可以安心考试。 县试第一场为正场,录取较宽,文字通顺者即可录取,取者准许府考,以下各场是否参加,由考生自己决定。 因为甚为关键,所以正场考题也比较正式,要出四书题两篇,五经题一篇,还有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 随着考生全部入座,大堂里很快就传出这次县试的考题,知县在出题后,由书吏抄写在大门板上,有衙役抬着在考场内回来走动,让所有考生都能看到这次的考题。 魏广德早已准备好笔砚,快速把题目抄到草稿纸上,边写心里边笑,还真是自己熟悉的东西,母亲烧香拜佛是起效果了。 因为,魏广德已经看到今天县试的第一道题,“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出自论语述而篇。 好吧,看到这里,魏广德就知道县试确实考的比较简单了,只要读过四书的,应该很容易找到题目的出处。 这话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啊,孔子对颜渊说:“如果用我,就去积极行动;如果不用我,就藏起来。只有我和你才能这样吧!” 而第二道题出自大学第六篇,“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 意思就说,获得知识的途径在于认识、研究万事万物。主要是指要想获得知识,就必须接触事物而彻底研究它的原理。 看到这道题目,魏广德心里就微微一动,这题貌似出的有问题。 魏广德想到的有问题,倒不是说这个题目有问题,而是这段话似乎更加偏向于王阳明的心学,唐县尊考出这道题,其中就颇有点耐人寻味了。 王阳明这个名字,也是魏广德在去年从孙夫子口中听到的,不过孙夫子却是对他大加斥责,认为他的学说是妖言惑众。 不过,这不影响魏广德想起这么个人来,“知行合一”和“格物”,好像很有名。 后来又从其他地方听说,当年宁王造反,貌似王阳明参与镇压叛乱,不过到现在,这人早已作古。 人虽不在,但是他开创的心学却是继续在士人圈子中广为流传,并逐渐于盛行的程朱理学分庭抗礼。 当然,因为心学粗创,在影响上远不及理学,也被理学一派所敌视。 魏广德不仅转头看了眼大堂方向,虽然看不到大堂上的情况,但是魏广德心里却是想的,不会这位“无为而治”的知县是个心学门人吧,要不怎么会出这么一道题目。 后面还有五经题一道,五道题自己任选,还有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 五经题,魏广德自然选择自己选修的《尚书》,自然也就选尚书题来答。 来参加县试,四书五经自然都已经全部看过,至于记忆和理解,就看个人。 魏广德当初选择五经,因为和四书不同,四书是要全部掌握,而五经只要学好一门即可,不过魏广德可不知道怎么选择,索性全部囫囵吞枣都看了一遍。 儒家五经,在魏广德的理解来看,分别探讨的是人的情感性问题的《诗经》、社会性问题《礼记》、政治性问题《尚书》、历史记忆问题《春秋》、形而上问题《周易》。 诗经和周易,还有春秋都被魏广德第一时间剔除出去,实在没法学了。 剩下社会性问题的礼记和政治性问题的尚书被他反复看了几遍,最后选择了尚书。 也许是先入为主的原因,魏广德总感觉不适应现在这个时代,虽然已经来了一年多,但是始终还是感到一点不习惯,他还是想着他的电脑、手机、网络...... 而选择制尚书,自然就是魏广德希望能够借助多了几百年的见识,特别是信息大爆炸后看到的各种各样的信息,能够比这个时代的人想的更多,看得更远。 想来,以此为依仗,作出的决定应该会超越这个时代大部分人吧。 别的不说,在魏广德心里早就打定主意,如果自己来到这个时代是上天注定的事儿,那么自己肯定就是带有使命而来的。 那自己的使命是什么,魏广德想了很久,当然不是让他来享受古代的荣华富贵,妻妾成群的。 想想后世看吐了的辫子戏,魏广德觉得应该是让他来终结那段历史的,毕竟自己穿的这个年代真的有点不尴不尬。 那个奴儿哈赤到底出没出生,不知道,貌似嘉靖朝里最后的崇祯皇帝应该很远。 中间隔着几代皇帝,魏广德是真不知道,不过没关系,反正想办法把建州那边的猪尾巴都处理了,应该就不会有后世的悲剧发生,汉家江山也就不会亡于异族之手。 54答题 想象着自己降临这一时空来的意义,魏广德才有了一点主角意识,他感觉自己是天命之子。 可惜不是穿越在明末,要是在崇祯朝就好了,说不得就和满洲鞑子干一架,打赢了就赢得整个江山,岂不是美滋滋。 不过,这些想法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现在,摆在魏广德面前的就是解决唐县尊出的考题。 说实话,魏广德对于考科举,虽然有那么一点没底,主要是因为他没考过。 第一次,心里难免有一点点忐忑。 但是因为还有了一点主角意识,魏广德觉得自己的命运不会那么悲催,应该不会出现后排隔着自己老远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头那么悲剧,都年纪一大把了,还在和孙子辈的小孩互道同窗之谊。 好吧,回到考场上,魏广德看着唐县尊出的第一道题,心里也是暗乐,做过的,自己还在孙夫子的指导下改动过,然后夫子说可以了,那么就把自己写的直接抄上去就好了。 实际上,很多人可能都会以为古代科举,面对考官出的题,考生们都是临时想出来的答案,其实不然。 最初,魏广德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在孙夫子一番教导下他才知道,其实都是考生自己以前做过的,在考场上回忆一下,怕有疏漏才会用到草稿纸,先临摹出来,检查无误誊抄到考卷上。 他们需要草稿,那是因为怕记忆不清晰,写错漏,可魏广德不会啊。 不过魏广德也不会大喇喇直接从写在答卷上,还是运笔快速在草稿上写了一篇。 耽误时间吗?其实不耽误时间,因为八股文其实没多少字,长的能写到七八百字就算多了。 也就是毛笔写起来费时间,要是以前的钢笔,魏广德可以写的更快速。 “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魏广德从右到左自上而下开始写起来,这就是破题,是几篇卷子里选的最好的破题法,在这个时候自然要毫不犹豫的用上。 破题之后就是承题,魏广德依旧不慌不忙写着。 “盖圣人之行藏正不易规自颜子几之而始可与之言矣” 承题完毕就是起讲,魏广德在那里刷刷点点不断的写着,古人真的可以做到文不加点,因为这个时代就没有标点符号。 “故特谓之曰毕生阅历只一二途以听人分取焉而求可以不穷于其际者往往而鲜也......” 写下“有是夫惟我与尔也夫而斯时之回亦怡然得默然解也”几个字后,四百多字的文章写完,魏广德算是完成了今天第一道四书题。 接下来就是第二道题,出自大学第六篇, “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 这道题,魏广德自然也做过去。 其实这个时代因为心学和理学的争斗,类似带有明显分歧的题目时不时都有出现,而一旦出现一篇不错的文章,往往就能够流传很广。 魏广德相信,院子里坐的这么多考生里面,和自己差不多的也大有人在,都是看到优秀答卷的,自然知道怎么答这道题。 不过没关系,魏广德记忆好,他当初做的文章可是一个字儿都不会忘记。 怎么说都是秀才修改润笔过的,自然就要比那些临时回忆,凑合的答卷完美很多。 这是魏广德这会儿心里的想法,不慌,只要不出大问题,这次考试算过了。 至于有人担心这样会不会和其他考生的答案撞车,特别是破题那个环节,其实大可不必。 四书题,顾名思义,都是摘自四书里面的句子。 就那么多,近千年的科举制度下,几乎所有的句子都已经被人用过了,就算没有被用在考场上,也会被用在先生的课堂上。 而符合这个时代主流价值观的答案就那么一些,不管你脑洞多大,也只能这么回答,否则就是离经叛道,落榜是一定的了。 大家意思差不多,所以破题就是大同小异,也就是文字上可能会有些微差别,这就是所谓的文风了,毕竟写作习惯很重要。 就算破题文字一致,其实到了承题,以及起讲,还有后面的那些步骤差别就会显现出来,完全一模一样的文字,那只能说两个人怕都是背的范文卷子,肯定就完蛋了。 魏广德当然不会抄别人的,要把自己何必还要写出来,交给孙夫子指点。 所以,撞车,不存在的。 天近中午的时候,魏广德就完成了今天的考题,也就是试帖诗是靠他自己编出来的,反复修改了几次,最后才定稿。 这速度快吗? 当然快了,草稿上写满今天的答案后,魏广德吃午饭时也左顾右盼一阵,发觉大多数人还在那里奋笔疾书,搞的和殿试差不多的氛围。 还有和他一样在吃东西的,不过似乎身前也没什么东西,估计题都没做完,也许注定这次考试没戏的那批人里就有他们。 不是魏广德自负,题都做过,都是孙夫子修饰过了,就算是府试,魏广德感觉过关的概率也很大。 这里是彭泽县县衙,还是县试考场,魏广德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没事儿到处闲逛,虽然看不到知县老爷,但是周围的书隶和衙役还是不少的,都是监考。 也就只有上厕所才能在考场内走动,身后还跟着人,监视你的一举一动,搞的魏广德很不习惯。 吃完饭就在那里简单活动下手脚,就开始誊抄卷子了。 字儿,始终还是魏广德的心病,没办法,练了一年也只是得了个“过得去”的评语,所以在誊抄的时候,魏广德也是非常小心的。 县试,可没有太多的讲究,县尊是直接看考生的卷子,没有誊抄卷子这个环节,只是糊名。 所以,所谓的正场考试,县官的第一感觉就很重要了。 为什么说县试很简单? 那是因为考官的关注点压根不在你答题上,而是在看你的字儿,和语句之间的通顺。 参加县试的,不可能不会写字儿,差别就是字儿的好坏。 至于八股功底,好吧,那是府试和院试时候考官的任务了。 小心翼翼抄好答卷,说实话,时间还早,申时,应该还不到下午三点,魏广德完成今天的考试,自然就考试考虑要不要交卷了。 55交卷 小心翼翼抄好答卷,说实话,时间还早,申时,应该还不到下午三点,魏广德完成今天的考试,自然就考虑要不要交卷了。 反复检查,不存在的,抄上去了,就不存在改动,除非把整张卷子重抄一遍,和后世和不同,卷子或者答题卡可以划了或者擦掉。 瞟了眼其他人,这会儿其实已经有几位交卷的了,不过看着他们出来后的样子,似乎都是垂头丧气的,魏广德估计都是想要争头彩,结果在唐县尊那里没落到好。 重新看了遍自己写的东西,字都没写错,看上去也保持了自己较好的水平。 说到现在使用的繁体字,有时候魏广德不小心就会写成后世的简体,没办法,十多年形成的习惯,所以魏广德检查卷子,首先要做的就是字儿有没有写错。 至于今天做的卷子,就这笔字儿交到孙夫子那里,应该也会满意的捋着胡子点点头。 魏广德不想继续等下去了。 他想交卷。 继续枯坐在考场上,对他来说也是一种煎熬。 再三确定自己没有写出简体字来,魏广德咬咬牙起身,双手捧着一叠考卷,向着进出盯着他的一个衙役点点头,随后就往大堂走去。 魏广德不知道唐县尊是否一直端坐在这里,不过这个时候他是在的,毕竟下午了,有些考生要交卷。 不过魏广德走进去的时候,看到的是唐县尊左手撑在案上似乎是打瞌睡,身前一份卷子也没有,旁边老远到是垒着一叠卷子。 听到脚步声,唐县尊立马有坐正身体,待魏广德把卷子放到他面前后,唐县尊也只是点点头。 “你可以离开了。” 非常敷衍的一句话,显然他也没有对魏广德这么一个早交卷子的考生有什么好感。 魏广德本来还想是不是待在下面,看看这位唐县尊看到自己的卷子会有什么表现。 记得以前在网上看过的小说,主角穿越过来后,完成了答卷,考官一看不是马上就纳头就拜,嘴里高呼“状元卷子”。 好吧,就算没这么夸张,你也在我的卷子上画个圆圈好不好,直接就点了我,我可是穿越来的,主角啊。 魏广德在心里呐喊。 不过到这个时候,他自然是没法继续待在堂上的,县尊已经让他可以走了。 有点小失望。 魏广德转身,一步一步慢慢走出大堂,不过支着耳朵偷听后面的声响,只要唐县尊稍微发出一句什么声响,魏广德就会立马转头回来。 可惜,直到他从考场外走到县衙门前也没有听到县尊那里有什么响动,更别说留他下来说上几句话了。 走出县衙大门,魏广德很想学着看过的小说里的那些情节,是不是在县衙大门口大喝一声“此科必中”或者其他什么豪言壮语,不过看看衙门外的情景,魏广德自觉的没有多说一句话,做出一个无意义的动作来。 妮玛的,县衙门外此时人都没一个,做给谁看,说给谁听? 自己要真喊出来了,估摸着会被门里的衙役当考疯了考生。 不过也真是奇怪,魏广德心里琢磨着。 舅舅可是说了要来接自己的,怎么这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后世都还有送考接考,怎么到了明朝就不准了吗? 就连先前出来的几个人,这会儿也是一个没见到。 以前考试完了,不都要在考场外对对答案什么的。 凄凄冷冷凄凄。 双手左右一伸,做了个扩胸运动,就准备背着手走人,收回手的魏广德就愣住了。 我擦,考篮忘到考场上了。 等魏广德提着考篮没几步就走到家门前的时候,就看见门前的马夫正在那里整理着车架。 马车还在这里,那舅舅应该就还在家里才对,怎么他不去接自己? 虽然考场离家很近,可是咱也是有车一族,为什么要靠双腿? 车夫也看到魏广德,等他走近后连忙鞠躬行礼,嘴里喊着“表少爷吉祥,表少爷一定中案首......” 其实就是打了个招呼而已,其他都是魏广德自己臆想出来的。 不过在从车夫身旁走过的时候,魏广德还是从他眼里看到了一点点那个意思。 魏广德知道,一路上他已经看到了不少人都这么看他了。 虽然县衙门口没什么人,但是毕竟是在县城中心,没几步就是闹市区,人来人往的。 也许如果不是因为今天县试,衙门外还会有人走动,游街商贩也会在那附近叫卖,县衙里的宫人收入和消费可不低,至少在彭泽县是这样。 “舅舅好,我回来了。” 走近家门就看见舅舅正站在正屋门外,门里还站着自己母亲和舅母,看样子是正打算出门的架势。 “娘,舅母,我考完回来了。” 魏广德立马笑嘻嘻的提着考篮往里走。 “这就考完了?也不多检查检查。” 魏吴氏看到儿子进门就是一愣,嘴里絮絮叨叨说道。 “考完了就好,今天考题应该很简单吧,广德这么早就回来了。” 舅舅吴占魁只是微微一愣,随后脸上就浮现出笑容,嘴里说道。 “是挺简单的,以前在私塾里也做过。” 魏广德走到他们身前说道。 “走走,进去说,广德考了一天也累了,这两天好好休息,等到县试放榜......” 舅舅伸手就从魏广德手里抢过考篮,拉着他往里走。 魏广德自然是不愿意让舅舅拿考篮的,不过舅舅动作太凌厉了,“唰”就从他手里抢走了考篮。 这让魏广德心里不由得感叹,官场之人的伸手是真的快。 高高兴兴的氛围直到晚上休息的时候才被打破。 这个时候舅舅和舅母已经回房睡觉了,到是魏母跟着魏广德来到了他的卧房门前,在魏广德进屋的时候才突然问道:“广德,这次考试是不是考的不好?” 好吧,之前魏广德就已经感觉到了,母亲和舅舅他们似乎都有点强颜欢笑的意思。 毕竟这么小一个人儿,参加县试,没看到每年都有皓首白发的考生提着考篮在儿子或者孙子的搀扶下进考场。 先前魏广德也是捡好的说,也是实事求是,这次的考题真不难。 可惜没人信。 而在这个时候,魏母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95多看一眼就好 老乡,是一种称呼。 具有狭义和广义之分。 狭义上指:对具有相同或相近的习俗、风俗、方言口音等文化背景的同胞的称呼。 广义上指:对来自同一地区或同一省区的同胞的称呼,也引申为对无论地域的同胞的称呼。 在大明朝,实施着严格的路引制度,对民户流动进行严格的管制,加之古代交通确实受到技术制约,别说跨省自驾游,就算是穿府过县都很麻烦。 当然,这样的限制仅限于普通人,对于有功名的人来说,自然不会有限制,否则怕是就没人参加会试和殿试了。 这么一说,自然就能够为什么省一级考试,也就是考举人叫做乡试,其实古代的老乡,就是指的同省人。 好吧,魏广德发现自己要是这两年就考到进士及第,说不好将来进入仕途以后还要多多仰仗那个后世普遍认定为奸臣的老乡帮助。 严嵩什么时候倒的台? 魏广德不知道,只知道这位最后肯定要倒霉,具体怎么倒霉也没什么印象了,还有他儿子严世番嚣张到了极点,最后盛极而衰。 严家最后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这条船能上吗? 清算严家的时候,江西的官员会不会受到影响? 魏广德心里有点忐忑,不过随着那边争吵声的加大,魏广德也醒悟过来,就特么一个童生,秀才都没考到,就想到进士以后,当官该怎么个当法上了,还真是会思想跳跃。 不过魏广德也从表哥吴栋和曾元述的话里听出来点什么,那就是这个时代的人,似乎并没有多把严嵩父子看做大奸大恶之人,最起码在江西是这样。 话里话外似乎还对有这么一个做到大明朝内阁首辅之位的同乡与有荣焉的感觉。 还有表哥先前那句话,“满朝文武半江西”,这说明什么? 说明江西籍贯的官员,在朝政上是对严嵩一系来说是一股助力,联想刚才吴栋说的,以后考上进士后还要靠他提携...... 那边争吵越来越激烈,魏广德这会儿也听出来了,还真就是在为吉安生员名额不公在争论,吉安的举人、进士比南昌府多,但是生员名额却是更少。 96放牌 之后的几天,魏广德和曾元述一起领到了院试考引,就等着进入贡院参加这次的院试。 天气闷热,他们看书的时间也转移到晚上和清晨,其他时间不是睡觉就是吃去吃喝。 桃林会之后,曾元述和九江府的童生,还有其他府县考生之间的联系又建立起来,之后说出所居住的客栈的时候,又发现原来那里也住了不少这次院试的考生,只不过他们入住时间短,所以没有碰到。 院试已经是俗称的“小三元”的最后一关,只要跨过去,那就算是进入士大夫阶层,虽然只是最底层,但是因为有免除差徭,见知县不跪、不能随便用刑等特权,最最重要的就是你在本县读书人中算是杀出来了,不用再为官学那点名额和同窗好友们打破脑袋争取。 其实对于古代科举来说,院试这关才是最最关键也是最最容易马失前蹄的。 科举是一步一步来,你要一级一级往上考。 县试府试都是由知县知府主考,作为地方官,自然和地方上接触颇多,用些手段拿到“童生”资格是真的很简单。 可是到了院试又有不同,院试主考是本省提学官,主要工作就是督促生员践履孝悌忠信礼仪廉耻等伦理道德,讲究真才实学,为文要典实,习字要端正楷书,考察生员的学业,对廪膳生进学六年以上,不通文理,罚其充当吏员,增广生进学六年以上,不通文理,罢去生员资格,为民当差。 核查生员投充他处的增广生,诈冒籍贯,参加科举考试。 还有就是考察所属学校的教官,对德行文学俱优的教官要以礼相待,对学问疏浅的教官先要警告,再考还无改进,则送吏部罢免,对贪淫不肖、罪行昭著的教官,具奏逮问。 这个其实就是赋予提学官管理官学从教师到学生全部都要管。 当然,在地方军民利弊、官吏贪酷害人,可以从实奏闻,可以接受军民人等的诉状,但不能自己处理,案情轻的送府州县处置,重则送按察司提问。 对地方上有一点监察作用,但是却没有实权。 事实上,大多数的提学官都是本省御史兼任,可以想象,对于这样的人来说,科举上出现舞弊比如就要倒霉,而且是要负全部责任,自然对院试的重视程度就和县试、府试完全不同。 而且江西这个地方,出了名的出大官,要是在院试这个环节上有一点点瑕疵,可能就会被人攻讦,丢官去职是小事,怕是锒铛入狱也平常。 另外值得一说的就是,之前魏广德只考正场不参加后面复试的事儿,在院试也是行不通的。 因为院试的正场考试,录取的名额是这科生员名额的两倍到三倍,但是至少人数上要达到两倍,在复试的时候进行二选一或者三选一。 已经考到这一步,魏广德自然不会退缩,考就考呗,难道还能不参加复试。 而且到这个时候,魏广德已经感觉到,这次院试应该也难不住自己。 无他,穿越人士,必然受到上天的眷顾。 虽然感觉他这样的来历其实有违天道,受到眷顾很不可理解,可是府试魏广德都觉得自己没有丝毫机会了,但是都能顺利通过,还能怎么解释。 这天,魏广德懒懒的起床,店小二刚打来水进行洗漱,吴栋就急冲冲的进了屋。 “广德,动作快点,我们去南昌贡院看看。” “现在去干什么?又没到考试的时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确定考试时间。” 魏广德一边洗漱一边嘟囔着。 “提学官大人刚刚已经把院试的考牌挂出来了,我们去看看,九江府的学子什么时候进场。” 吴栋急忙说道:“元述已经下楼吃饭了,你动作快点。” 说完话,吴栋就站在门口,等着魏广德。 魏广德无法,只好加快洗漱。 其实考牌都挂上了,也不会跑,用得着那么急冲冲的去看。 洗漱后,又整理好穿戴这才跟着吴栋出门下楼。 对于读书人来说,任何时候穿戴都很重要,免得被人视为孟浪。 吃饭的时候,楼下饭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大多都是这次参加院试的学子,魏广德和吴栋下来又不免不住的拱手。 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学子吃过早饭出门,依旧免不了向其他还在用餐的学子行礼。 好吧,礼多人不怪,古代貌似很讲究这个。 等魏广德他们草草吃完饭出门的时候,也就只剩下三桌读书人还在那里慢嚼细咽。 这就是比较传统的读书人了,魏广德在心里这么想着。 其实象他们之前狼吞虎咽的吃饭,也算是比较失礼的了。 出了客栈,走过状元桥进入贡院街。 上次来这里,他们可没有走到贡院那边去,只是远远看了眼。 这次当然不同,穿过刻有“贡院”二字的木制牌坊,没几步就到了贡院大门口。 不过这会儿过了辕门后,路上的学子就已经比较多了,在贡院大门那儿更是拥挤在一起。 “看看,叫你快点,来晚了吧。” 吴栋显得比魏广德还着急,嘴里不住说着魏广德。 “我昨晚睡的很晚,那那么早能起来,再说也不知道今天就挂牌子。” 魏广德回嘴道:“挂都挂出来了,也不会跑,等等看也是一样。” “好了,别说了,广德看书也是辛苦。” 曾元述在一边打圆场道。 江西是个大省,全省下辖13府78个州县,每年参加院试的考生是真的不少,一次考完,其实以南昌贡院的容量也是能办到的,据说贡院里面有考棚上万间。 不过显然,提学官大人并不打算一次性进行正场考试,确实学生太多了。 正场过后的复试,到是可以把择优录取的学子凑一块进行考试,决出最后的生员名额。 等魏广德他们挤进人群后,很快就在考牌上看到了九江府下辖各县的参考场次,第一场就要进场。 “三天后再来。” 知道了考试时间和场次,魏广德就听到曾元述说道。 “听说院试要准备饭食,好不好?能不能自己带食物进去?” 挤出人群,魏广德又开始提出自己的疑问。 院试的规则他也知道,可是对于考场为这么多考生准备饭食,魏广德就觉得味道怕是不怎么样。 98离场 因为说,这次院试的三道考题都不算难。 至少对于魏广德来说是这觉得,简单,自己都做过。 不过在魏广德刷刷点点在答卷上默写两篇经文后,重新看向前面两道八股题,他才猛然警觉起来。 有点不妙啊。 这次的考题真不算难。 可也就是因为普通,这考场内的考生怕是都做过,怎么让你的文章能够脱颖而出,这个就麻烦了。 是的。 不管是“子曰”还是“女与回也孰愈”,魏广德都做过,孙夫子评价也还不错。 毕竟是大路货,魏广德可以抄的地方就多了。 可是到了院试考场上,魏广德心里这会儿有点没底了。 临时鲜编一篇文章出来,那肯定是不可能的,自己的斤两自己清楚,每次自己捣鼓出来的文章,只要没有参考范文,都会让孙夫子血压升高。 魏广德心里叹息一声,上一世的自己也是,小学中学的作文都是看着作文集高仿出来的。 到了古代还是一样,要做出一篇稍微好点的,能够入别人眼的文章,也需要范文来高仿。 “以孰愈问贤者欲其自省也” 这是破题,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把自己当初凑出来的文章写上去,至少还有两三成把握。 自己费心费力忙活了俩月,就是防备这这次的院试主考提学官大人再出幺蛾子,没想到人家给你来个堂堂正正的考题。 最要命的其实就是这么堂堂正正,有时候魏广德真恨不得考官出点刁钻刻薄的考题,先淘汰一大半,然后让自己这个天选之人,位面之子轻松过关。 想再多也是无用,魏广德继续往下承题。 “夫子贡与颜渊果孰俞耶夫子岂不知之乃以问之子贡非欲其自省乎......” 把自己拼凑的文章写在草稿上,又检查了一下,没有错漏,然后开始答“子曰”。 院试的正场考试,对魏广德来说,是真的简单到极点,吃过送来的清汤寡水后,魏广德上了次茅房。 不去不行,在考舍里呆了半天。 上午的时候,魏广德就已经把这科的考题都做出来的,天气闷热的很,他没敢贸然抄上答卷,这可不像之前的默写。 下午休息了一会儿,口中默念“心静自然凉”不知道多少遍,总算感觉安心下来。 在狭窄考棚憋了半天,出去放风总算让身体得到了一点放松,现在心也静下来了,自然就要做最后的事儿,那就是誊抄。 誊抄前,照例检查上午的默写,小心驶得万年船,魏广德可不想出现万一。 确认无误后,这才开始抄写自己的八股文。 全部抄写完毕后,魏广德还是觉得有点不安心,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 到这个时候,就算他想修改其中一些措辞也已经没可能。 剩下的时间,魏广德只能坐在位置上,想要重新搭一下木板,直接在这里躺会儿,又不确定时间,担心一躺下又敲板让交卷。 不知道捱了多久时间,终于看到有考生出现在走道上,这是交卷的考生。 不过考棚两边都有官吏和差役守着,那些交卷考生都老老实实的目不斜视,径直往外走。 看外面的天色,估摸着还有至少一个时辰以上才会结束这次的考试,魏广德自然不想继续待了,太难熬。 起身,魏广德向外面巡查的差役示意自己要交卷,没一会儿收卷官就过来,看魏广德从考卷上揭下浮签收好,这是可以和试卷合拢的,确认考卷没有被掉包的一道程序。 当着收卷官的面完成了最后一道程序,这才交出手里的答卷,又领到一个出考场的木牌,这才在旁边差役的监视下离开了考棚,顺着来时的道路往外走。 在龙门这里,已经站了不少交卷考生。 这里可不是县试,考完直接出县衙大门,而是一批一批的放考生出去。 基本上就是送交多少份考卷,就放多少考生离开,每个考生的考卷都是有定数的,不能带走。 魏广德在人群里看了看,有几个认识的,不过大家也只是点头一笑,都没有热情的走到一起来攀谈,聊聊这科考试的心得,那是出了贡院大门才敢干的事儿。 虽然不知道这次自己能不能从众多考生中冲出来,但是魏广德心底深处还是觉得过关的可能性很大的。 99心态 魏广德结束了自己院试的第一场考试,这会儿口有点渴了,可惜身上没有带钱。 想到住的客栈就在桥头那边,过去也没几步路,魏广德就选择直接先回客栈去,毕竟也不知道曾元述要什么时候才会出来,也许要等到考试收卷也说不定。 只是没走几步路,魏广德就被人叫住。 “劳兄,邹兄,杨兄,三位兄长有礼。” 魏广德听到有人叫他,立马站定,随后看见三位他认识的书生,都是之前认识的,只是不熟,但是还是知道名字,随即马上拱手。 “元述应该还在里面吧,你不等他出来吗?” 说话的是劳堪,九江府城的人,今年23岁,不仅比他大,比他表哥和曾元述都要大一些。 “曾兄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我这有点口渴,身上又忘记带钱了,所以打算回客栈去先休息一会儿,等晚点再过来。” 魏广德笑着答道。 “哦,吴栋没过来,看来你出来的比较早了。” 劳堪笑笑,随即吩咐书童去前面买点水果来,又对魏广德说道:“这次考得不错吧,听说你习惯性提前交卷,早上我还听到吴栋喊你多多检查来着。” 看到杨标、邹善都在一边笑,魏广德立马说道:“三个哥哥就别取笑我了,这科的考题也就那样,做是做出来了,好不好那也是考官说了好才算。” “看天色,估计还有一个时辰就都该出来了,我们就在一边等等吧。” 杨标这个时候开口说道,他是清江人,属于临江府,是前两天在桃林那会儿认识的。 不过也不知道是第几次来南昌考院试了,似乎和曾元述、劳堪都熟悉。 其实这三个人都是前些天认识的,劳堪虽说是德化人,可是他也是魏广德的前辈,因为人家早几年就已经是童生了,只不过和曾元述差不多,考了几次院试都没有过。 所以魏广德前俩月在九江府逗留的时候,可没见过他,朱世隆邀请的不是应届童生,就是秀才,也许他也和本地的童生们熟悉,只不过在那个时候,肯定不可能把九江府城的所有读书人都喊来。 100要不要考进士 “还是来晚了,都这么多人堵这里了。” 等魏广德他们确认消息,贡院那边真的发榜了,急急忙忙往贡院赶,不过这会儿贡院街上已经人满为患,大多都是书生打扮的考生已经站了大半条街,最关键的当然就是贡院大门那里已经是水泄不通。 他们来南昌,可没带孔武有力的家丁,这会儿要说硬挤也是能挤进去,可那就有点有辱斯文了。 只能顺着人流慢慢往里走,还要不时左右抱拳行礼。 好吧,读书人太多,认识的也不少。 已经有看完榜单的学子出来了,都是垂头丧气的,还有个头发胡子全白的老翁被人搀扶着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抹着眼泪,不用问就知道,肯定是又落了孙山。 慢慢的,他们终于靠近了贡院大门,大门两侧的照壁周围围满了人。 到了这里,总算看到几个一脸兴奋的考生了,不过这些人都聚在一起就在榜单旁边说说笑笑。 不用说,肯定是看到自己的座号在榜上的。 是的,不管是县试还是府试,或者院试,在最后的榜单没有出来前,都只会写上榜考生的座号,而不会直接书写名字在上面。 好容易挤到榜下四个人开始寻找曾元述和魏广德的座位号。 曾元述的座号是“成”字四十六号,而魏广德是“文”字十七号,四双眼睛盯着榜单寻觅,很快魏广德的文字十七号就被吴栋看到了。 “外圈左上,广德,你过了,要参加复试了。” 吴栋在那里大声喊叫,迎来的只有周围一群羡慕和嫉妒的眼神,随着他们确定了广德是指的哪个,很多人选择扭头就走。 魏广德才十三岁的年纪,依旧还是个小孩子的模样,自然很好辨认。 这么小的家伙都上了榜单,他们这些没找到自己座位号的年轻人自然没脸继续呆在这里,选择先走为妙。 吴栋这会儿高兴的拍着魏广德的肩膀,很是兴奋,不过很快就恢复过来,旁边的好友曾元述还在眼巴巴的望着那张榜单,寻找自己的座号。 随即,吴栋冲魏广德笑笑,又抬头看着榜单,帮着寻找曾元述的座号。 或许是吴栋的眼神真的不错,没多大一会儿,他就发现了曾元述的座位号。 “内圈右下,元述,你过了。” 随着吴栋的话,本来一脸焦急脸色的曾元述瞬间脸色潮红起来。 “在哪?在哪?给我指指。” 曾元述焦急的问道。 “内圈右边偏下一点,就是第九个座位号,看到没,成字四十六号,嘿,厉害了,比广德的名次高多了。” 吴栋急忙尽量把位置说的更加准确一点。 而这个时候,曾元睿先一步看到了二哥的座位号,立时就欢快的跳起来。 “真的,我看到了。” 或许是看书看多了,有点伤了眼睛,曾元述这会儿还没有看到自己的座号,虽然吴栋和自己三弟都说看到了,可是他依旧按照吴栋给的位置仔细的寻觅过去,还是要亲眼看到才行。 终于,曾元述看到了自己的座号,这才长出一口气,之前紧张的压力也为之一松,脚步竟然有点踉跄,好在一边的曾元睿手疾眼快一把扶住才没有摔倒。 对于考了几次的曾元述来说,上一次榜是真的太不容易了。 虽然这个时候的榜单还不是最后的结果,但是现在终于有机会参加第二场考试了,不容易。 第一场考试,那是大浪淘沙,几十个人里面只留下一个人来,竞争程度可见一斑。 而对于复试来说,虽然依旧会刷人下去,可是这次却是二选一,至多是三选一,难度还是略有下降的。云九小说 至于某些人说的,水平在那里,不增不减的话,其实那只是笑话。 竞争对手少了,上榜的几率自然大。 至于谁的水平高,水平低,还有一句老话怎么说的,“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如果是比武,第一第二很好分辨,站着的就是第一,躺下的就是第二。 但是对于文考,呵呵...... 冲过了院试第一关,剩下的第二关机会就大了很多,剩下的就靠天意了。 所有的考生都不知道复试考题,自然就只能靠自己平时的积累,厚积薄发。 曾元述已经为院试准备了数年,他有信心在这次院试中顺利过关,考中生员。 此刻,刚刚还摇摇欲坠的信心又蓬勃而发起来。 魏广德在确认自己上榜,过了正场考试后,除了感叹自己穿越者得天眷顾外还能有什么。 此时,他已经无比确信,这次院试必过,年底的乡试干脆也来一发,直接吃个“四喜丸子”得嘞。 到是的会试要不要也去考考? 魏广德这会儿早就没去想后面还有的复试,已经思考的是明年的春闱,自己到底要不要去参加了。 十三岁,不对,明年我就十四了,可是依旧年纪还小。 这跨越大半个中国去京城参加会试,是不是也太小了点? 魏广德当然不知道大明朝最年轻的进士是谁,中进士的时候是多少岁,但是他觉得自己要是真的在十四岁中了进士,怕在史书上也要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吧。 想出名,又有点不想出名,魏广德有点患得患失。 是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话他可是知道的。 太年轻了,中了进士的话,风头一时无两,可是最后会怎么样? 毕竟才十四岁,朝廷会给我个什么官职? 大点,官职才好安排。 想想,进士大多是三十好几四十来岁的,二十多岁的进士都算年轻人了,猛一下子自己十四岁就参加殿试,会不会让他们臊得慌? 到时候别同年做不成,反而害了自己就麻烦了,少不得还要找严嵩这个后世的奸相帮忙。 还有啊,太小了,要是入了严嵩的眼,会不会把自己和自己一家也被绑在那条船上,那船可没几年就要沉了。 魏广德在想自己要不要参加明年的会试,那边曾元述总算是激动完了,也恢复了一惯的样子,向着吴栋拱手,然后又朝向魏广德,这才发现这位这会儿有点神思不属。 吴栋也发现魏广德有点不对,眼神有点呆滞。 好吧,习惯了,好像几次魏广德考完都这样,吴栋见怪不怪,直接伸手在他眼前晃晃,没两下魏广德就回过神来。 “上榜了,要不要过去和他们叙叙。” 看到魏广德回神,吴栋就笑着打趣魏广德,指指那边一伙说笑的书生学子。 102复试 翌日,和前几天一样,魏广德早早的起床洗漱,吃过店家准备的早餐,就和曾元述一起,在表哥吴栋和曾元睿的陪同下再次去了南昌贡院。 和上次没什么不同,这次来这里的考生依旧是许多,毕竟是整个江西省的院试覆试考生都来了,各个府县都是上百人,而南昌府、吉安府这些富裕之地和赣州府这个掌管十三个县城的大府就是好几百人。 在大明朝的江西布政使司下辖13府78县,这次院试结束,就会有七八百个秀才诞生,覆试虽然不知道按照什么标准录取的,可参加覆试的考生绝对上千人。 对考生的甄别环节依旧不会少,在经过唱名后,魏广德才步入南昌贡院。 进入大门经过搜捡,他们这一队的考生在小吏的带领下进入考舍区域,开始寻找自己的考舍。 因为已经来过一次,这次魏广德他们都是轻车熟路的,很快就到了自己的考棚坐下,随着衙门里的差役送来装满考试用品的提篮,魏广德开始准备迎接这院试的最后一场考试了。 随着考生入场完毕,考场再次封闭,早已准备好的一群差役就抬着写好考题的木板在考棚之间穿梭,供考生抄录这科考题。 魏广德和以前一样,在差役抬过来写好考题的木板后,第一时间是把题目都抄录下来,做那是后面的事儿,题目必须抄准确,不能有遗漏。 这次的复试只考两篇八股文,默写和试帖诗都删了,不考了,到是简单。 魏广德看到题目后第一反应就是现在这位江西提学官还不错,知道就靠八股文得了,反正就是筛选乡试的苗子。 在乡试里,只要八股文做的好就行了,这样的要求还会延续到会试中。 只看木板上两道八股题,第一道题:不以规矩。 确实不以规矩,魏广德在心里腹诽一句,快速抄到纸上,随后开始抄第二道题。 只看木板下面一道题也是非常简单,就六个字儿,国人皆以夫子。 看到这里,魏广德才真正领悟了提学官出第一道考题的意思,“不以规矩”,还真是不以规矩,两道题全部自出《孟子》,这在科举考试中其实是很罕见的,至少魏广德之前就没听说过有这么干的。 莫不是这次院试有鬼啊? 魏广德此时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只是也不确定,主要还是这次的考题太凑巧了。 不过魏广德不知道的是,就在考生们还在入场的时候,就在明远楼上,这次负责主考本届江西布政使司辖区内各府县考生院试的提学官就让下面的考官们各出一道题,揉成团后放出一个小匣子里,然后他背手从中取出两个纸团,从而确定的本次院试考题。 好吧,题,不是他出的。 只是他抽的而已。 展开纸团来的时候,他也被吓到了,两道题皆出自《孟子》,要是拿出去,似乎有点不合规矩。 这个时候,他已经抽了纸团,可不能又丢回去,只能是把纸团递给其他人也看看,不过心里也打定主意,最好就是重新抽一次吧。 “呵呵......这次抽的考题,还真是不以规矩。” 只是没想到,看了考题后,过来监考的江西承宣布政使司右参议胡仕良却是笑着调侃了一句。 等其他人看过后,也都是笑笑。 “汪御史怎么说?” 提学大人听到那胡仕良这么调侃一句,其他人也都只是笑笑,并没有人说重新抽取试题的事儿。 也是,题是下面考官们出的,他就是随便抽出来的。 在这之前两天,他还在为复试出什么题而纠结,让考官们出题,也是他今早临时作出的决定,可没和其他人商量过,谅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会这么做。 “打开其他的纸团看看,要是没什么问题,那这就是天意了。” 被叫做汪御史的这位自然就是江西道监察御史了,他是年初离京到的江西,负责这次巡抚江西各府县的工作,正巧遇到院试,也就过来看看。 监察御史出自都察院,又依十三道,分设监察御史,巡按州县,专事官吏的考察、举劾。 明朝都察院不仅可以对审判机关进行监督,还拥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利,为最高监察机关。 右参议和监察御史都这么说了,提学官大人自无不可。 随即汪御史就逐一展开剩下的纸团,上面各位考官出的题也是五花八门,四书五经题皆有,只是独独被提学官大人抽到了两篇《孟子》,第一题的题意还非常贴合实际。 下面还要出的题目,提学官大人却是笑笑,“都不以规矩了,还出什么。 老夫前几天就为这次院试出什么题而费神,直到刚才也未想到。 既然天意抽到这么一个题目,那老夫就顺天而行好了。” 魏广德不知道这些,只觉得这次的考试怕是有猫腻,但是不管怎么样,题还是要认真做的。 “不以规矩”出自《孟子·离娄章句》,原文为:孟子曰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员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 魏广德以前作文就是以“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中的明和巧两个字开始写的,自然依旧是抄自己过去的文。 “规矩而不以也惟恃此明与巧矣” 这就是他的破题,然后继续往下写。 虽然脑海里有稿子,不过魏广德还是先写到草稿上,一会儿还要再检查一遍,防止出现遗漏,虽然以前没有过,但是防患于未然。 抄好第一篇文章后,就是第二题了。 “国人皆以夫子”出自《孟子·尽心章句》,原文为:齐饥陈臻曰国人皆以夫子将复为发棠殆不可复孟子曰是为冯妇也晋人有冯妇者善搏虎卒为善士则之野有众逐虎虎负嵎莫之敢撄望见冯妇趋而迎之冯妇攘臂下车众皆悦之其为士者笑之。 这题其实是截取一句话中的前半段,不过好在这题魏广德做过类似的,只不过是原句“国人皆以夫子将复为发棠”,要是用原来脑海里的东西自然有点不合题意了,是需要修改的。 魏广德一上午剩余的时间里,就在考虑怎么修改自己脑海中的文章。 先把不合适的词句删掉,还要补充一些,搜肠刮肚回忆看过的经书注解,毕竟是代圣人言,这点不能出错,修改工作持续到下午才算勉强完成。 “有皆以为然者齐人之望大贤切矣......” 104原来是这样的读书人 魏广德记得的还没有出世的诗词不多,他之前自己就默算过,除了那首穿越人士必备的“人生若只如初见”,好像就只剩下伟人诗词了。 不过那东西不能用,身处的位置不同,放出来要惹祸的。 当然还有一些,不过都是一些出名的句子,全诗他可背不全。 比如他知道有一句“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还有能记住的,就是当年央视《三国演义》的片头歌,本来记不住,但是唱出来他就记住了,不过他现在不能用,因为那首词早已问世并流传开来,明目张胆抄袭肯定是不行,会被打死的。 还有一首就是《送别》,也是因为有曲子,可以唱,曲调也是宛转悠扬,所以魏广德还能记住,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还有首“李杜诗篇万口传”倒是能记全,但那话太大气,要是写出来,人家向他再讨教两首诗词,他就有点抓瞎了,所以只能放在一边。 说实话,魏广德觉得自己蛮苦逼的。 小说里那些穿越人士,怎么就能记住那么多的诗词? 一首连着一首随便写,还不重样。 除了诗词以外,其实魏广德还练了一手绝活,“难得糊涂”这四个大字儿,他是悄悄练习了无数遍,写这字的人他知道,叫郑板桥,估计也是个写诗的高手,可他的诗自己一句没有,就是看电视剧知道这四个字儿,说是很精辟。 印象里在哪看到过这么个说法,说八股八股,要是你能做好,随你再做什么东西,要诗就诗,要赋就赋。 不过到了魏广德这里,他发现貌似有点不靠谱。 说这话的人肯定水平不怎么样,或者是太怎么样了,净在那里乱说。 到了明朝,魏广德私下里一边学习四书五经,写八股文,可是他尝试去作首诗出来,憋半天也没有整出一句话。 至于学高鹗去补全他记忆中的一两句诗词,魏广德努力过,但是都不知道作者当初的环境,自然是憋不出来的。 参加了一场不怎么样的“诗会”后,到了晚上,众人都回到南昌城里。 当晚,吴栋就履行了对魏广德的诺言,还真带着魏广德上了南昌府知名的馨香楼。 不过让魏广德失望的是,吴栋他们只是带着魏广德上了馨香楼喝花酒,可不是魏广德想象中的留宿。 在被吴栋提溜下楼的时候,吴栋还在魏广德耳边说道:“来一次就够了,要是让姑母知道,还不知道怎么锤我一顿。 再说了,你现在还太小,毛都没长齐,再等两年哈,现在不急。” 一起来的曾元述、劳堪就在一边笑呵呵看着这两位,明显魏广德还有点不情不愿的,但是被吴栋硬拉出来的。 走出馨香楼,劳堪还不忘调侃两句,“吴栋啊,人家广德风流才子,自有才子的潇洒飘逸,放荡不羁,有句话怎么说的,哦,对了,自古才子多风流。” “呵呵......” 后面站的曾元睿刚开口跟着乐,就被他二哥曾元述一扇子拍脑袋上,随着“哗”一声纸扇打开,颇是潇洒的扇了扇才说道:“你也太性急了点,你哥拉你下来是对的,有个十五六岁的年纪,你再学人家名士风流好吧,这么小狎妓可不成。” 其实魏广德跟着上这儿,也就是好奇。 后世可没有青楼妓院,都已经变成娱乐城、夜总会,好像也就倭国还保留了风俗店,古代的青楼,魏广德就是好奇,他其实并没有想要做点什么。 一行人顺着长街前行,很快就因为住宿客栈的不同分道扬镳。 时间一晃就过了几日,和之前那次一样,刚考试结束那会儿大家心态都很轻松,随着院试放榜日期的临近,大家的心也重新被悬了起来,紧张的情绪也是一日胜过一日。 院试放榜可没有一个固定的日子,也就是说固定在院试考试结束后多少天发榜,只有一个大概的时间,一般在五日到十日之间。 所以在度过了开头几天无忧无虑的日子后,众人自然就没了出门游玩的心情,都留在南昌城里,没事儿就想往贡院那边去。 虽然也知道去了也看不到个结果,但是人就是想往那边走。 “闵文卿、李椿、万宏谟、李贵、顔应贤,没想到这五位还成了今科院试案首的热门人选了。” 曾元述和吴栋这会儿就站在一家赌馆门口,看着外面布幔上贴着的院试案首赔率指指点点。 魏广德在一边仔细看了南昌城内赌馆对这次院试案首开盘口的情况,虽然名单上有二十多人,但是从赔率也能看的出来。 虽然各家赌馆开出的盘口各不相同,都是略有差异,但是总的来说,对于这次院试的案首之争,判断都是大同小异,主要就是刚才他们口中的五个人了,赔率最小。 从上千人中选出上榜的几十个人,可以想象赌场的老板也是神通广大。 魏广德估计,应该也是从士林中的声望和人气为主要判断,毕竟如果真没什么文才,在士林当中也就不会有什么声望和人气了。 对于今科院试的案首,吴栋和曾元述都有下注,不过一个下注赌的是李贵,另一个压的是顔应贤,虽然赔率都不高,本身也只是凑个乐子。 至于其他的考生,似乎都有下注,也就是他自己“洁身自好”,其实主要原因还是家里的钱大多交给了吴栋,他手里没多少。 其实后面几日魏广德又跟着逛了几次青楼,学子考生聚在一起喝酒,然后都会再赌上几把。 到这会儿魏广德才明白,后世说人品行不好就说人家“吃喝嫖赌”,可是貌似这些在古代,至少在这大明朝,书生才子们却并不排斥,反而乐在其中。 这段时间在南昌,魏广德算是明白古代书生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了,舞文弄墨、琴棋书画只是他们的一个消遣方式,赌博和青楼画舫貌似也是他们的最爱。 也就是这个时代,后世的第一大毒瘤毒品还没有发展出来,要是真有人在这个时代搞出来,也不知道会不会成为这些人的新宠。 也难怪明朝后面发展成那样,黄赌毒,如果不是因为没人会制造毒品,书生士子怕就要占全了,国家不亡在文官集团手里才有鬼了。 虽然这么想,不过魏广德可不敢说出来。 开玩笑,他接下来要走的就是文官路线,可不能自己拆自己的台。 106功过相抵? 随着倭寇重新退回大海之上,嘉靖三十一年四月起,劫掠浙江各府的倭患算是暂时平息了。 而在北京城里,那位至尊,也因此事大发雷霆后,大明朝廷的办事效率终于有了些许起色。 “你们再琢磨琢磨,要是没有纰漏,那我们就这么报上去。” 位于北京紫荆城东面的文渊阁内,严嵩、吕本和新晋阁臣徐阶坐在上首,六部尚书居于下正在商量政务。 明朝最初沿袭元朝制度,设立中书省,置左、右丞相,但之后在胡惟庸案后,朱元璋罢中书省和宰相,权利回归六部。 之后,又置文华殿大学士,为其顾问,这就是内阁的雏形。 而之后在朱棣登基称帝后,一开始也是殚精竭虑,但屡次北征让他感觉难以总揽政事,于是内阁制度应运而生。 阁臣之预务自此始,然其时,入内阁者皆编、检、讲读之官,不置官属,不得专制诸司。诸司奏事,亦不得相关白。 这个时候的内阁,还仅仅充当朱棣秘书的角色。 又是数位皇帝后,内阁权势才逐渐坐大。 内阁大臣的建议是写在一张纸上,贴在奏章上面,这叫做“票拟”,而皇帝用红字做批示,称为“批红”。 不过在宣宗时,皇帝批红成了象征,他直接把权利下方到了司礼监,由此有了内、外庭分治的说法。 明朝内廷、外廷的机构完全对称,外有内阁,内有司礼监,外有三法司,内有东厂、锦衣卫,外廷有派往地方的总督、巡抚,而内廷派往地方的也有镇守太监、守备太监等等。 这样,内廷、外廷相互制约,才能确保皇帝的决策地位。 但是,这也造成了内外两大政治势力的争权夺利。 “革浙江布政司参政曹汴职,回籍听勘;停参议李宠、按察司佥事李廷松俸,下按臣逮问没有问题。 可浙江巡按御史林应箕四月奏倭寇事,参海道副使李文进、分巡副使谷峤等官员尸位素餐,当时推海道副史丁湛,并都指挥张鉄备倭,该办办,陛下的意思不能违逆。 可是这条陈,丁湛罢为民,以李文进代之,张鉄革回原卫,以周应桢代之,种种,就是对四月处置的完全翻转,有失体统。” 徐阶开口说道。 “林应箕说他们尸位素餐,可是他保举的人在这次浙江倭祸中处置失当,难道不该纠正.....” 徐阶话音刚落,下面就有官员出声责问。 徐阶只是看了说话那人一眼,就低头不再说话了。 其实他说这一句,也不过是要给人一个交代,谁不知道李、周等人是严家的人,也是林应箕命衰,遇到百年不遇的倭患,陛下震怒,还能怎样。 “林应箕因擅专,敕其离任已是给了体面,夺俸三月亦不过小惩。” 次辅吕本也点头说道。 徐阶看了眼其他人,都没什么人要出声,知道也就只能这样,随即微微点头。 能说什么? 浙江被倭寇搅得天翻地覆是不争的事实,该办办,该奖奖,只是因被御史参奏居然躲过祸患,怎么想怎么感觉不对。 “另外,吏部推巡抚山东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王忬提督军务,巡视浙江兼管福兴泉漳地方。 兵部对于设分守浙直参将各一员的意见,以琼崖参将署都指挥佥事俞大猷,中都留守司管掺、指挥佥事汤克宽为之。 俞大猷驻防温台宁绍等处,汤克宽驻防福兴泉漳等处,俱听忬节制......” 随着内阁商议定下章程,很快就把奏疏送到西苑。 对于事关浙江的奏本,司礼监马上就转交万寿宫嘉靖皇帝手中。 “俞大猷,汤克宽......” 嘉靖皇帝从黄锦手中接过奏本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奏疏内容,嘴里喃喃道。 “黄锦,你对这二人如何看?” 听到嘉靖帝询问,黄锦急忙答道:“圣上,奴才也不知道这二人如何。” 对于军国大事,黄锦可不会愚蠢到随意说出自己的意见,自己这位主子的性格,他可是太清楚了,毕竟陪伴了无数的岁月。 要是说准了还好,要是说错了,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想起来。 “哼哼......” 嘉靖皇帝听到黄锦的回答倒是没有意外,刚才他也不过是随口一问而已。 “他们倒是滑头,奖赏名单完全按照南京兵部奏报的给朕交来。” 嘉靖皇帝伸手微微揉揉眉心,好一会儿才睁眼又看了看案几上的奏疏,似是下定决心道:“也罢,总算是打赢了一仗,没有丢了脸面,着锦衣卫查查这几个指挥使,看看能力如何。” 南京兵部对此次浙江大战的前后详情的奏报前些日子早已送达京师,浙江这次大动荡是肯定的,只是对于奖赏却是讳莫如深,只是给了个大概条陈,一切都以京师天子圣断。 对于唯一一次正面对战倭寇并取得胜利,南直隶三卫及江西九江卫自然进入嘉靖皇帝眼中。 “违抗军令......功过相抵.......哼哼.......” ......... “曾兄,曾兄,快起来,贡院发榜了。” 魏广德上了楼,敲了几下门,或许曾元述还未醒,好半天才听到里面传来人声,旋即急不可耐的对着房门里大喊道。 “什么?放榜了?” 屋里曾元述惊叫一身,就听到“咚”的一声,似是重物坠地。 等魏广德他们走出客栈的时候,街上许多人正在往南昌贡院那边去,大多都是一副书生打扮,自然是去看榜的。 还有一些虽然不是书生打扮,一看就是市井中人,但是一个个跑得比他们还要快,显然他们应该也是去看榜的,只是关心的自然不是自己上没上榜,而是最后案首到底是谁,自己手里的赌票到底是金子还是废纸。 魏广德他们终于到了贡院街,此时此处也是人山人海,贡院街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可即便如此,后来之人也不断往里面挤,完全没有了之前的矜持。 “还是来晚了,这么多人,什么时候才能进的去。” 曾元述看到这样的场景有点失望,后悔昨日不该饮酒过度误了时辰。 “我在前面开路,曾兄在后护住广德和元睿跟上。” 吴栋急忙说道,这一年多时间里打熬身子,他已是今时不同往日。 魏广德等人按照吴栋的吩咐,随着吴栋奋力挤开人群就往贡院大门处冲去。 111我出生天降异象? “少爷,少爷,小少爷回来了。” 魏文才正坐在百户所大堂上首的椅子上喝茶,只是微皱眉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烦心事儿,就听见外面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和手下亲兵的喊声。 随即,魏文才一下就站了起来,看着冲进大堂的亲兵问道:“在哪儿呢?” “快到堡门了。” 那亲兵马上就答道。 “好,我知道了。” 说着魏文才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先是跑进后院让下人给自家老妈送消息,自己转身就往大门方向走。 十来天前,九江府张家的家人把魏广德中秀才的消息送来,第二天下午,县里面派出的送喜报的队伍也吹吹打打到了崩山百户所,可把魏母和魏文才乐坏了。 为了庆贺,魏家不仅大肆宰杀了猪羊办席招待来送喜报的队伍,还连带着百户所老久没见到荤腥的军户们也敞开肚子吃了顿好的。 这些天,整个马当镇都已经流传开了,隔壁崩山堡那边出了个文曲星下凡,都是好人有好报云云.... 不过魏文才之前坐在大堂纠结的是,传言自家兄弟是文曲星下凡就算了,每隔三年都会有类似传言出现的,那就是乡试中举和会试、殿试发榜后,举人和进士老爷那就是天,地方上的老百姓不懂,但是都会谣传谁谁谁是文曲星下凡。 但是到了自家兄弟这里,本来就是中个秀才,也就是稍微年轻了那么一点。 好吧,说就说吧,文曲星其实也没什么,按理来说这还是吉言才对,该给赏,可是传到后面就感觉变了味,说什么魏广德出生的时候就天降异象。 幸好没有说是魏广德大晚上一出生屋子里就满地红光,隔壁军户都以为百户所着火了,着急忙慌赶来灭火。 那是犯忌讳的,那是太祖的专利,造谣的人貌似也知道厉害,没敢乱编。 但是你编个魏广德出生那会儿,天上本来乌云密布,魏广德一出生崩山堡上空的乌云就散了,一束阳光直接照在百户所后院,宛如神迹。 一开头魏文才还打算追究谣言的来源,但是查了两天发现查不出来,他寻思之下就不敢查了,也不敢打压流言。 112进学考试 魏广德回到家里,第二天他就去了孙夫子的私塾,毕竟是他的蒙师,尽管交了束脩,可也是授业老师。 对于魏广德的到来,孙夫子显得很是高兴,不仅是因为教出一个秀才相公,现在的魏广德地位说起来和他可是一样的。 送上带来的礼物,两人坐下后,孙夫子才饶有兴趣的问道:“这科的生员试什么时候举行啊?” 孙夫子说的,其实是新生员的入学考试,按照朝廷制度,优等生肯定是进府学学习的,稍次的则到所在的县学就读。 对于魏广德来说,他们这些初入学的都是附学生,考试合格后可以升为增广、廪膳生。 “先以六等试诸生优劣,谓之岁考,一等前列者,视廩膳生有缺,依次充补,其次补增广生。” 这就是明朝对秀才的要求,有了功名,白吃等死也是不行的,每年还有多次考试。 不过对于真正有志于功名的人来说,谁会去考虑一辈子做个秀才,都会积极的参加乡试,争取拿下举人,甚至是进士功名。 “还有半月,学生就要启程去九江府学参加考试。” 魏广德恭敬的回答道。 随后孙夫子就把第一次参加考试的心得,和他觉得比较重要的给魏广德一一详细介绍。 有些东西,可以在前辈和同年们那里打听到,有些则不会轻易示之,就算你舔着脸去问,人家不愿意说的大概率也是打哈哈过去。 之后,魏广德在家休息了几日,算着时间就去了彭泽县。 现在马当镇和彭泽县到处都在流传他魏广德出生时候天降异象,好吧,版本很多,他是没脸长期在家里呆着了。 上次去南昌府参加院试,带去的盘缠还余下二十多两,统共三十两银子,估计大头都是表哥承担了。 这次去九江府,上次剩下的银子大哥没要,另外有给了魏广德三十两银子。 虽然不知道在九江府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不过既然大哥给了,他就安心的手下。 在表哥家里歇息了一晚,第二天就和曾元述等几个同年一起出发前往九江府府学。 114准备乡试 “府学教授那边,我二叔已经打点过了,你入府学完全没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张宏福又轻飘飘丢出一句话来。 几天以后,魏广德收到了进府学读书的消息,而曾元述选择了回县学读书。 不过魏广德很清楚,曾元述回县学读书,其实不过就是个幌子,他早就打定主意去南昌豫章书院读书,估计礼物早就送到彭泽县教谕家里了。 魏广德虽然也有去书院镀镀金的想法,这年头可没有海龟一说,就算是海龟,回来也只会被人当做下里巴人,一点地位没有,去知名书院读书,反而是最好的镀金手段。 不过算算时间已经是八月,眼看着等俩月就该乡试了,魏广德还是打算去试试。 二月初才被孙夫子让他去考科举,半年时间他就已经连续闯过县试、府试、院试,成为大明朝的秀才。 魏广德打算今年直接一串四算了,等老爹回来的时候,给他一个惊喜,他有个举人儿子了。 魏广德以附生的身份走进了九江府府学,一起的还有朱世隆、劳堪等人,都是在路上和府学大门口碰到的。 有了朱世隆这个老学生的带路,魏广德融入这里的速度也是很快,他只是写了书信通过卫所的系统传回彭泽。 值得一说的就是,上次的进学考试,也是九江府生员的科试,只有通过科试的生员才能参加今年的乡试。 而现在魏广德要准备的,就是一个月后的乡试。 ...... 虽然魏广德这个时候对乡试是信心满满,可是他也知道自己的短板。 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他在府城里继续寻找近些年比较出彩的八股范文学习,还有就是强化策论的写作技巧。 当年也是走过应试教育老路的,现在重新拿起来倒也不是很难受,就是逮着八股、策论不停的作。 当然,现在的魏广德遇到的问题也很多的,主要就是找不到一个老师指点。 这些为乡试预备的卷子,他可不敢拿去找教授或者训导看,就连同窗们也都不能,有点闭门造车的感觉。 虽然知道这么操作怕是不好,可是魏广德也没办法,实在找不到可靠的老师来指点一二。 好在,到目前为止,魏广德依旧觉得,只要自己参加乡试,过关的概率很大,所以内心里并没有因为考期的临近而有多少心理压力。 “广德,哎哟喂,我说广德,你出生的时候,真有天降异象吗?” 这个时候,劳堪这个看似老实的老实人凑到魏广德书桌旁问道,不过脸上的笑容暴露了他真实的想法。 “你觉得呢?” 魏广德没想到传言都传到九江府来了,这个就有点可怕了,谁特么在背后推动的,这是和自己有大多的仇啊。 “呵呵呵......我家一个掌柜昨儿个从彭泽那边回来,就说在那边听下面的人说的,你们那边前些日子传你那个天降异象,一会儿是文曲星落进你们崩山堡,一会儿是什么刹那花开,还整个彭泽县都是香气弥漫的,到底那个是真的。” 劳堪在旁边打趣问道。 “就算真有,你觉得我能知道吗?” 前后不少学子这会儿都听到这边的说话,不约而同转头看了过来。 魏广德这下也没法继续看书了,合上书严肃的看着劳堪说道:‘话说你中秀才的时候,周边邻居就没说你是文曲星下凡?’ “呵呵.....” “哈哈.....” 听到魏广德的话,周边几个同窗不约而同的笑出声来。 对于小地方的人来说,文曲星还真不值钱,也许就是南北两京,还有那几个古都的人稍微见识多那么一点,还知道,一般只说状元公是文曲星。 仅仅是一个秀才,算什么文曲星。 再想到魏广德的出身,据说是彭泽县最东边一个镇子,还是镇子最东边的一个军堡出来的,他们也就可以想象了,估计那些糙军汉哪儿见过什么读书人,所以才把一个秀才当成文曲星下凡了。 特么的,传言都是几个版本,你先统一一下口径好不好,这让人怎么相信啊。 不过听劳堪的话语,应该没什么恶意,把来龙去脉说的很清楚,特别是那些个天降异象的版本,都说了出来,让人一听就知道假,假的没边了都。 “我就说嘛,看看,我们一屋子秀才,看看广德贤弟才多大点就进来了,不是文曲星是什么,难怪难怪,嘿嘿......” 116乡试放榜 这一日,一大早的天气,气温却非常燥热,让人很是不舒服。 尽管如此,南昌城里的各家客栈大厅里,确实坐满了各地来此的应试学子,他们全部都穿着簇新的生员服,全身上下也收拾的干干净净,几人一桌围坐一起,身前摆着茶盏,看似是在喝茶。 不过这一刻的众多学子却都是面色严肃,就算是和同桌好友闲聊也都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你会发现有些学子端茶时的手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虽然客栈大堂里坐了很多人,但是气氛却是非常沉闷压抑,那怕江西因为几个月未曾降雨而让空气干燥,夏季的暑热也未退去,却依旧无法让气氛热烈起来。 “出来了,出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客栈门口的小二忽然冲着门里大喊大叫起来。 就在小二声音出口的时候,靠近客栈大门的几桌学子,有反应快的已经站了起来,甚至有人已经走出几步,不过随后又退回到先前的位置坐下。 一小会儿的功夫,就有三个身穿红色公服的衙役差人跑到了客栈大门,却是没有停留继续往前跑去。 显然,他们这次的目标不是这里。 “唉。”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轻叹。https:/ 是的,今日就是江西嘉靖三十一年壬子乡试发榜的日子。 在昨日,南昌贡院和旁边的夫子庙就已经在南昌府城无数衙役差官动手出力中被打扫干净,更是张灯结彩显出一派喜庆的气氛。 都不需要多问,对于南昌城的老人来说,他们很清楚官府这么做的原因,那就是乡试的结果要出来了,打扫贡院和夫子庙,那都是为新科举人老爷们准备的。 而刚才从门口跑过的那三人,自然就是这次乡试的报喜人中的一批。 乡试不同于之前的童子试,是朝廷的正规考试,对于应试及第的要派人去报喜,送去捷报。 这也是魏广德和这大堂中众多的学子,没有一个人前往南昌贡院的原因,他们只需要在登记居住的客栈等待报喜人送来喜报就可以了。 虽然看似方便考生,不用前往贡院,只是安心等待,可是实际上这样的等待对考生来说却是一种煎熬。 此刻的魏广德坐在桌前,轻啜了一口茶,心中不无有点怀疑,不让考生们前往贡院看榜,是否因为担心因为上榜者的争议,让“心怀叵测”之人借机闹事。 要知道这个时候来考试的考生,大多都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多为秀才,还有一些是监生,另外就是充场童生,不过这部分很少。 别看读书人在一起的时候,喜欢吹捧这,颂扬那的,但是绝大部分读书人心里其实都是很自负的,但是传统教育,让他们知道谦让是一种美德,所以往往会对外表示自己才疏学浅什么的。 在乡试,这么重要的考试中落地,对绝大部分内心自负的学子来说,打击可不是一般的大。 在这个时候,只要稍微有一点火星,可能就会爆发出恐怖的力量。 让人先报喜,然后再让这些学子们看到榜单,有了一个预期在,大家伙自然就要冷静一些,即便再心有不甘,但是也会因为惧怕王法而退缩。 魏广德正在这么想,就听到隔壁一桌学子中有人开口说道:“这会儿先放出来的,怕都是副榜的名额,正经举人的捷报怕还没有发出来。” “对对对,正是如此。” 随后邻桌又传来几声附和之声。 魏广德闻言只是笑笑,也懒得转头看看是谁在说这话。 他没有说什么,却是看到自己一桌的劳堪,隔壁另一桌的朱世隆等人都是轻轻摇头。 很快,又有一队报喜差人从门前一路小跑而过,随后又是第三队,第四队。 “这副榜考生,县里不会发捷报吧。” 魏广德干坐这里半天,也没说什么话,感觉气氛太压抑,心里难受的很,干脆开口闲聊道。 “副榜就是不用科试,其他没什么优待,不算中举,当然是不会发喜报的。” 劳堪接话道。 他们这一桌大多都是这次院试过关的生员,又在九江府的进学试中拿到好成绩,所以也来参加本次乡试,都是同年,自然坐在一起,而府学的前辈们又是坐的另外两桌。 “上副榜,去国子监也是好的,也算是入仕的门路。” 旁边的张科却是开口说道。 沉闷的大堂,因为不知某人说的一句副榜开始逐渐热闹起来,褒贬起副榜贡生来。 不过,在座的生员倒是没人说副榜不好,贬副榜的人也只说这样去国子监入仕前途堪忧,还是应该继续考乡试,争取拿下乙榜才是正途。 乡试榜单就是他们口中的乙榜,对读书人来说,会试榜单是甲榜,乡试榜单自然就是乙榜,而并非指乡试的副榜。 就在这个时候,又一队报喜官差小跑到了客栈大门口,这次他们并没有继续跑过去,而是站定在大门外,看着客栈大门上悬挂的牌匾和手中的条子进行对照。 “就是这里了。” 其中一人说道。 随即,三个差人就走进了客栈大堂,瞬间,刚才还嗡嗡不断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乡试捷报,恭喜九江德化县劳堪劳老爷,高中壬子乡试副榜第二名。” 当听到差役报出“乡试捷报”四个字的时候,整个客栈里的人都竖起了耳朵,然后听到劳堪的名字,瞬间就有无数的眼神杀向了那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无外乎嫉妒,都是本能反应。 待听清楚后面副榜第二名的名次后,无数人内心却是暗自好笑,原来就是个副榜。 而魏广德眼中的劳堪,在听到差役报出他名字的那一刻,脸色瞬间泛红,但是很快魏广德就注意到他脸颊的变化,显然是因为听到上的是副榜,在那里暗自咬牙。 有了这个喜报,劳堪对自己中举的幻想算是彻底破灭了。 不过这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好事儿,至少不需要继续煎熬下去,而其他人还要继续享受这份煎熬。 至于那一丝所谓的期待,好吧,江西数千考生,争夺那九十五个名额,这么悬殊的录取率就决定了,在座绝大部分人都会失望而归。 “恭喜劳兄......” “恭喜劳贤弟......” 在报喜差人念完捷报后,周围的书生学子们已经都纷纷起身,向着劳堪那里拱手恭喜起来。 118捷报啊 段孟贤和张科,这两个今年刚过院试的士子也中举了,成绩还超过了案首劳堪,魏广德这会儿不经意就偷眼看一眼劳堪,感觉甚是有趣。 他已经放弃了,魏广德清楚,这次乡试怕是好运气用完了,虽然其实他内心还是有那么一丝丝侥幸存在。 但是都已经六十多名了,还没有自己的捷报,那基本上算是完蛋了,估计前面的名次可能大多都是南昌府和吉安府那边的高手拿到。 他,水平还差的多。 魏广德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但是,随着脚步声再起,客栈大门再次进来三个穿大红官衣的报喜差人,让满屋子对捷报望眼欲穿的士子们又是阵阵惊喜,不知道这次的幸运又会落到谁人头上。 魏广德只感觉心脏此时“咚咚咚”超过以往强烈无数倍的跳动,禁不住浑身有点发颤,他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份喜报...... 魏广德双眼紧盯着进来的三人,随着领头那人嘴巴一张一合之间,一段声音传进了魏广德的耳中。 “乡试捷报,恭喜九江.......” 就在这一瞬间,魏广德高潮了。 或许是因为看到段孟贤、张科的上榜,虽然魏广德心里已经失望,可是还有那穿越人士,天眷之人的一点点侥幸在,所以魏广德还不算绝望,至少在解元出来前,他还想再等一等。 “......德化县朱世隆朱老爷,高中壬子乡试正榜第五十九名。” 朱世隆中举了。 魏广德在听清那报喜官差嘴里念出名字那一瞬间,犹如那啥以后达到高潮,完成享受后情绪瞬间就低落下来。 又是别人中举了,不是自己。 魏广德在心里这么念着,机械的动作没有经过大脑就做出来了,起身,向朱世隆那桌拱拱手,口中说着“恭喜恭喜”。 不过当眼睛看到朱世隆朱公子的时候,心里却是一惊,这时候的朱公子脸色早已不见那抹潮红,显得有些灰白,嘴唇也是暗红色。 这是怎么滴那? 这都中举了,不是该跳起来手舞足蹈一番? 魏广德心中奇怪,只是不好开口,毕竟这里面就他年岁最轻。 还好,朱世隆的表现很快就被身旁之人发现,旋即就有人围了过去,已经没人说恭喜的话了,都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朱兄,朱兄,你可别吓小弟。” 身旁几个和他关系好的学子连忙扶着他关切的喊道。 很快,朱世隆身旁就围上不少学子,有真是关心的,有看稀奇的,不一而足。 这些学子们,以前或多或少听到过一些传闻,有人科举上榜高兴疯了的,可是亲眼所见的却是极少,大多都是听闻。 好吧,这次算是长见识了。 “别乱动,怕是受了点刺激,高兴的有点迷了。” 这个时候,客栈掌柜见多识广,很快就反应过来,组织旁边几个准备摇他肩膀的学子的举动。 那个报喜官差本来不知道谁是朱世隆,可是看到这个情景,自然也就知道了,正主儿别是高兴的失心疯了吧,那这喜钱....... “拿碗水来。” 客栈掌柜上前,让手下店小二端来一碗凉水,喝了一口在口中,猛然对着正迷糊的朱世隆就喷了一口过去。 清凉冷水扑面,刹时那朱世隆朱公子明显就是一颤,头不觉微抬,先前涣散的眼神重新有了神采。 随即就看见朱世隆眨眨眼,挣脱了旁边扶着他的好友,还是有点迷糊的问道:‘我怎么了,脸上什么东西?’ “你没事儿了?” “好了,好了。” “恭喜朱老爷,你高中了,五十九名。” 那客栈掌柜看朱世隆已经清醒过来,马上拱手作揖,嘴上也说起恭喜话来。 之前那些中举的学子,身旁都是这次的考生,他这样的商人还真插不上话来。 还好,这次有机会了,他急忙开口说道。 “中了,我中了?” 朱世隆又是一惊,有点不确定的问道。 “恭喜朱兄。” 身旁几个他的好友都是笑吟吟的对他恭喜道,随后身后的学子也都纷纷恭喜。 这个时候,那个为首的报喜官差已经从将手里的捷报送了过来,交到朱世隆手中。 朱世隆看着手里的捷报,眼圈有点湿润了。 “朱兄,该给赏钱了,还有掌柜刚才也帮了大忙。” 旁边一人小声提醒他道。 “对,给赏。” 说着,朱世隆就伸手入怀掏出一个钱袋,从中取出最大的一个银锭递给为首那个官差,嘴里说道:“拿着,喝杯酒去。” 那锭银子可不小,魏广德远远的看着,心里也大概估算了,至少五两。https:/ 对于随身携带的银两,这锭银子不算小了。 接着,在那官差眉开眼笑接过银子后,朱世隆又从钱袋里掏出一个略小些的银锭递给了客栈掌柜。 “刚才多谢了。” 这个时候,朱世隆貌似已经想起刚才的一些事儿,知道当时自己骤闻喜报瞬间精神有点恍惚,还好掌柜的帮忙让自己恢复过来,所以又是至少二两的银子出手打赏。 一切看在魏广德眼里,他的眼圈也有点湿润了,不自觉摸了摸怀里,那硬邦邦的物件,他也准备了银裸子,本来是准备接到喜报的时候打赏用的。 可惜,现在貌似有点用不上了。 就在刚才客栈里有些混乱的档口,他也没有遗漏门外的情况。 又过去了几队报喜的官差,此时的乡试名次怕是已经到了五十名以前了。 如果单是九江府的考生考试的话,魏广德觉得自己貌似还有机会,可是这是面对全江西的考生,还有南昌府、吉安府那些凶残的士子,魏广德实在是没有信心还能等来自己的捷报了。 这次因为朱世隆闹出的这一茬事儿,客栈在官差离开后就没有陷入之前的沉闷,不少人都在一边小声说着什么。 而魏广德这会儿只是盯着客栈大门,看着一队又一队官差走过。 终于,他眼眶里浸满的泪水还是不受控制的滑落下来一滴。 “广德,你这是怎么了,不就是一次落榜吗?怎么还哭上了。” 旁边的曾元述此时虽然也是一脸绝望,可是猛然看到魏广德的表现也是吓了一跳。 这次吴栋可没跟来,但是在他离开彭泽的时候,吴栋可是嘱托他照顾表弟魏广德的,别因为一次乡试落榜就被打击到了,这对他以后可不利。 对于科举落榜,曾元述是有丰富经验的,所以他知道魏广德一路考下来太顺了,猛然一次失意,内心必然倍受打击。 119抗旱策 曾元述是有丰富的落榜经验,所以他一刻也只有他知道怎么安慰魏广德。 一路考下来太顺了,猛然一次失意,魏广德是真的被彻底打击到了。 虽然之前已经有了预感,可说实话,魏广德还是有点不愿意相信会成为事实。 可是随着不断的报子走过客栈大门,魏广德知道这次是真的落榜了。 还好,因为在座诸人就数魏广德最小,他这样的表现并没有人嗤笑,不少人都过来安慰几句。 其实此时大家心态都差不多,失落。 大家都以为是因为魏广德年纪小,所以在面对落榜打击后才会表现的这么失态,当众流下眼泪来。 而是只有魏广德心里才清楚,那一滴掉下来的眼泪根本就不是为了落榜而掉落的,那是因为心中树立起来几个月的信念崩塌了。 他不是什么天选之人,不是什么神眷之子,就是个狗屎运爆棚的穿越者,不小心来到这个地方而已。 至于之前的几次考试,好吧,也许就是运气。 当然,面对曾元述、劳堪等人的目光,魏广德自然不会说出来。 擦了擦脸色残留的那点泪痕,魏广德笑笑,“我没事儿,就是感觉不能上榜,有点对不起家里的母亲,还有我还在浙江那边抗击倭寇的父亲。” 听到魏广德这么说,曾元述和其他人都是轻轻松了一口气。 在他们心目中,别看魏广德已经是秀才了,可毕竟年纪就那么大,还就是个孩子而已。 或许,也就只有这样的孩子,心里才没有沾染上科举、仕途的那些灰尘,内心还是空灵干净的。 落榜,想到的不是其他,而是家里殷切期盼的父母长辈会因此失望。 “广德贤弟,孝子,世隆不如你。” 这个时候,之前大出风头的朱世隆朱公子在一边语气甚是低沉的说道。 魏广德不知道,他这一滴泪水,为他在江西读书人圈子里树立起一块金字招牌——大明孝子。 更没人知道的是,朱世隆为了表现九江学子的品行,把魏广德这一出四处传播,更是在之后的鹿鸣宴上和本省其他举子一起进行了分享。 好吧,故事自然就传到了今科江西主考和众多考官们的耳中。 故事里的魏广德成为一个忠孝节义的典范,父亲正在为国浴血疆场,母亲也在家殷殷期盼,魏广德顶住压力参加今年的科举考试,从县试一路杀到乡试。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乡试落榜,他滴下的泪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疆场上为国征战的父亲和在家等候的母亲所流,让他们失望了。 “忠孝仁义礼智信”是儒家思想的核心,自来被士大夫们推崇。 “忠孝仁义礼智信”中,“忠孝”是最基本的,忠是立国之本;孝是立家之本。 “忠孝”两字,支撑着这个国家、民族以至于整个家庭的“大厦”,就如“四根柱子”,屹立不动;否则,家国大厦将倾。 “仁义礼智信”称之为“五常”,也就是老话“三纲五常”中的五常,三纲是指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而五常就是这仁、义、礼、智、信,乃是立身之本。 主考和考官们听说了这次乡试有这么一个考生落榜,内心所想自然无人得知,但是至少表面上都无不是扼腕叹息。 有考官翻出了魏广德的卷子细看,确实,八股文文笔不够老练,落榜不算冤,再看到后面的策论,则是让人有耳目一新之感。 今年天气异常,江西全省自入春以后就没有下过大雨,全省各地皆出现了旱灾。 是的,就是江西又闹起了旱灾。 其实如果这个时代的信息能够像后世一样通畅的话,人们就会发现,不止是江西,其实全国多府县都在闹灾。 而只有京城里高官们才知道的是,自嘉靖五年开始,浙江、江西、福建各省大旱;嘉靖七年华北各省大旱;湖北亦大旱,饥人相食;四川亦大旱;嘉靖十七年河北、山东、陕西、福建、湖北、湖南大旱,各处饥民流聚京师;嘉靖二十四年浙江、湖北大旱;福建两年大旱,民饥死于路。 自然,这科江西乡试的时文考题就是询问该如何应对当下的旱情,这就是在考校考生如果为官该怎么做,以应对天灾。 全国范围内连续爆发极端干旱灾情,严重的旱灾在北方及南方九省肆虐,导致占缴纳全国赋税额度七成有余的地区遭受大面积的粮食减产,造成明廷不得不在大幅减免内地税粮的同时大规模提高财政支出,以用于内地赈济和边防供给,酿成中央政府的巨额财政赤字。 连续的旱灾暴露了明廷盐政败坏,宗室占田,军屯荒废等方面的弊端,边防供给体系失效,明廷不得不通过改革盐政,核查六部乃至清查勋戚庄田等一系列革新措施来筹备用于赈济和供边的粮饷,以应对危局,最终促成了“嘉靖革新“的开启。 只是,这一切在嘉靖皇帝选择修炼道法后逐渐终止,或许他认为修仙成功的话,这一系列的灾害就能轻易解决吧。 或许嘉靖皇帝选择修仙,也是因为帝国境内连续十几二十年不断重复发生灾情的一种选择。 上述信息,如果让魏广德知道了,再有人从旁提醒的话,兴许他会想到见到过的一个词:“明末小冰河”,没人提醒,魏广德是绝对不会想到那上面去的。 何况,就算想到了又能怎么样,他可没有呼风唤雨的本事。 或许会想到一些馊主意,比如派兵去南洋抢掠粮食。 不过此时的大明军力本就不高,派出去怕是羊入虎口。 而魏广德一开始的答案,其实和大部分考生答案一致,薄赋税、广蓄积,期望及时上奏朝廷减免钱粮,免除民间疾苦,同时广修水利设施防备水旱灾害。 他没有作死的表示大旱是因为朝中有奸佞存在,需要诛杀奸佞之徒。 不过来自后世,魏广德多少还是思路开阔一点。 其实在后世,面对大面积干旱这样的灾情,也是没什么法子的。 打井或者远距离送水,都只能解决人畜用水问题,按照时间及时更换抗旱作物才是保证农业收成的主要手段。 所以,魏广德在答卷中提出了专门设立一监研究农作物,特别是抗旱作物的想法,其实就是建立后世的农科院,在他的设想中,设立专门的部门研究农作物,寻找优质高产作物进行推广。 120龙的传说 魏广德在答卷中提出了专门设立一监研究农作物,特别是抗旱作物的想法,其实就是建立后世的农科院,在他的设想中,设立专门的部门研究农作物,寻找优质高产作物进行推广。 之所以专门设一监也是没办法的事儿,魏广德板着手指算了下,六部里找不到合适的管理部门,钦天监或者国子监貌似也不合适,就只能单独再开一个部门了。 对于新设一个监,对朝廷来说真没啥好说的,可是新开一个部门就意味着增加几个,十几个官位,虽然品级不会很高,五品算是顶天了。 自古在中国,农业生产都是靠天吃饭,虽然大家都知道兴修水利设施对抗旱涝灾害,但那也得有那个条件才行。 魏广德提出建立新部门专门研究农作物,高产优产,还要兼顾抗旱,虽然许多考官都觉得有点玄学,但是都觉得这个主意好。 首先,钱不是自己出,其次,增加官帽子,最后就是在民以食为天的中国,还有什么比这个建议好的。 “无农不稳,无商不富”这话的道理,其实古人也懂,选育优质良种提高田地产出,这不就体现了他们这些士人对农业的重视吗? 因为篇幅限制,魏广德这篇文章也就三百字不到,其实他也找不到更多的东西来填充了,实在是说不清楚。 他知道后世很多新良种都打着“抗旱”的旗号,具体怎么做出来的,他不知道。 只是看过报道袁院士做杂交水稻的报道,但是怎么弄出来,他也说不清楚。 “早看到这篇文章,或许我就点他个举人功名了。” 不少考官在心里这么想着,不过也就是瞬间产生这样的想法,放下卷子就被抛到脑后。 只是,魏广德这个名字,还是被他们当中的不少人记在脑海里。 而此时的魏广德,已经和曾元述等人一起,乘船离开了南昌。 朱世隆、张科等人还要继续呆在南昌府,因为他们还有鹿鸣宴、拜孔庙等活动,而魏广德这个时候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个伤心地。 魏广德声名远扬了,只是他不知道,此刻他正坐在船头看着脚下烟波浩渺的鄱阳湖发着呆。 这条船是他们在南昌城外码头上雇的,送他们去九江。 这次他们九江府一起过来的考生,除了上榜的全在这里了,曾元述留在南昌城,他现在正在豫章书院进学,自然是不会跟着走的。 此时,平时和魏广德走的比较近的也就只剩下劳堪。 劳堪也是怕魏广德小小年纪出事儿,所以在魏广德出了船舱后就坐在他旁边看着他。 魏广德自然不会做什么傻事儿,虽然没考中举人,可是已经是秀才了,在这大明朝已经可以安身立命了,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何况现在年纪还小,他有的是时间去参加科举,继续挣前程。 随着客船前行,远处湖岸出现在他们眼前。 “咦?” 劳堪先发现不对的地方,有点奇怪。 “船家,为什么靠岸?这还没过长岭吧。” 劳堪大声对后面操船的船家问道。 “这位客官,前面就是星子镇了,我们的船要在这里休息一日再走。” 那船家立马回答劳堪的问话。 “为什么?之前可没这么说啊。” “客官,马上就九月九了,这不靠岸休息,怕是不行。” 那船家解释一句,不过却把一边的魏广德听愣了。 “九月九你们就要靠岸休息,不开船了?” 魏广德好奇问道。 “呵呵,客官,这个是鄱阳湖的老规矩了,三月三,破船莫在江边弯,九月九,破船莫在江边守,这两个节气的时候,湖上常忽然刮起大风,要是不靠岸,怕发生意外。” 船家舔着脸笑着回道。 “三月三,九月九,湖上有大风?” 劳堪有点纳闷,好像没听过,不过他生活在九江,不知道鄱阳湖的事也不奇怪,只是觉得好奇。 “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这两个时节,湖上常起大雾还有大风,我一个老伙计还曾亲眼见过龙王爷显灵,直接跃出水面飞上高空,只留下一道青龙身影。 即便是龙王爷已经飞走,湖面依旧是风大浪急,它留下的身影卷起数十丈高直冲天际,湖里的鱼虾都被卷到天上去了。” 听到船家这么说,劳堪就来了兴致,“既如此,正该到湖里去,亲眼看看龙王爷的风采,也好膜拜膜拜。” “使不得,可使不得,龙王爷那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看的吗?” 那船家急忙说道,他可不想被这些个读书人逼着出船去湖上看龙王爷。 “看到龙王爷飞走,周围的船家大多要倒霉,龙王爷是走了,可是留下的残影就足够把周围水面上的船只打翻,我那老伙计也是水性好,命大,才捡了一条命。” “残影都这么厉害?” 劳堪瞪大眼睛好似不信的样子。 “我骗你干嘛,那活计再此之后就上岸,再不出船了。” 船家继续说道。 劳堪和魏广德互相对视一眼,魏广德在心里有点猜测,不过不是很确定。 后世还有水怪的传说,虽然好多都说是大型的鱼类,不过能打翻船的,还得是大船,那就不是淡水鱼能做到的。 “给我们说说好了,你靠岸就靠岸吧,船上呆久了,上岸活动活动也是好的。” 劳堪笑着继续打听。 “我记得他说的,一开始水面还平静,忽然就狂风大起,然后水面就出现一条龙腾空而已,身体带起的无数水花在空中聚成龙形不住摇摆,周围的水面都被吹到那道残影附近,再被卷到高空。” 船家说道这里,不由得打的寒战,看了看平静的湖面,好在码头已经不远了。 “祖辈传下来的,说最多的时候湖中窜出三条龙,那声势,天地变色,日月无光,可吓人了......” 船家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说着听来的故事,魏广德和劳堪听得一愣一愣的,没一会船舱里又有人听到外面的动静走出来,也坐在一边听着。 有点新奇,对于他们这些只读书的人来说。 “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 这个时候有书生忽然插了句话进来。 魏广德和其他人听了都是微微点头,书上有记载,有这么说过,“扶摇”,“羊角”,还有就是龙。 121落第也要先回家 魏广德乡试落榜并没有引发什么风波,古代官府要送上榜应试学子捷报到家里,对那些没上榜的自然是不会送落榜什么报。 在崩山堡和马当这里,知道魏广德去参加乡试的也不多,只有魏家和孙夫子才知道这事儿,他们当然也不会到处去说,至少在没有捷报送来前他们可不是不会到处宣扬的。 之前关于魏广德的传言,现在也只是逐渐消散,有前车之鉴。 魏广德落榜,其实也让他身边熟识的书生学子们都是暗自里松了一口气。 说不上嫉妒,就是身边出了个十来岁的举人的话,他们会感受到压力。 其实他们怕的就是对比,拿他们和魏广德对比。 人家才进学几年,都考到什么功名了,还有脸否。 乡试落榜后,魏广德虽然上了去九江府的船,可船到湖口县他就上了岸,先回了趟家。 在彭泽县,魏广德在表哥家里住了一晚。 当然,主要的目的还是了解下这一个月来浙江那边的情况。 还好,五月倭寇退走后,这几个月里浙江风平浪静,各处再没有发现倭寇踪迹。 第二日,魏广德就回到了崩山堡,还打算之后去拜见了孙夫子。 孙夫子是他的蒙师,于情于理他回到马当都是要上门请安的。 这趟回家,主要就是说说他在九江府的生活,顺便问问魏母要不要跟他一起过去,毕竟他已经用魏老爹这次在战场上缴获分润的银子在城里购置了一套房产。 那套房子,之前魏广德就有书信和家里说了,这次回家也是为了详细说说情况。 魏老爹回江西后就要晋升为卫镇抚的消息,魏母早就知道,她自然没什么好说的,自家那口子老早就有升迁的想法,只是舍不得崩山堡的位置。 现在去九江府出任卫镇抚,自家大儿子可以顺利接掌崩山堡,显然是最好的选择,何况到时候自己大哥也要去九江出任卫指挥佥事。 “儿啊,娘还是在这里等你爹回来了再去九江。” 魏母想了想才说道:“你现在既然已经入了府学,就要好好用功读书,你现在年纪还小,正是用功的时候,这次乡试不第也没什么,娘相信你下次乡试肯定能过上榜。” 等他们离开房间走到外面,魏文才才拍拍魏广德的肩膀笑道:“小二,别灰心,这次没考中下次再考。” “我知道,大哥。” 魏广德点点头说道,“哦,对了,还忘记个事儿。” 魏广德想起之前在表哥那里看到的一份塘报,塘报的内容是真的让他完全不敢相信天底下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怎么了?” 魏文才好奇问道。 “那个叫仇鸾的你还记得吗?就说一开始说那个打仗很厉害的边将。” 魏广德开口说道,“他死了。” “北边又吃了败仗?” 魏文才骤闻这个消息,立马想到朝廷又损失一员大将,大概率又是和鞑子交战兵败身死。 “不是,塘报上说的,上月他就死了,旧疾发作而死,不过没死几天,八月底吧,就被查出勾接鞑子,嘉靖二十九年鞑子兵围京师,他就是内应。” 魏文才听到小弟说出这话,很是吃惊,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塘报上这么说的,他被皇帝下旨开棺戮尸,还要传首九边,抄家没产,余党全部伏诛。” 魏广德淡淡的说道,一开始他看到塘报的时候,也是完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是白纸黑字由不得他不信。 朝廷就算再昏庸,这么大的事儿也不可能造假吧。 这是他之后寻思后得出的结论,有可能是真的,也许细节上会有差错,但是大概率不会冤枉。 “北边这么危险了?” 魏文才皱着眉低声念道。 “皇帝都还在京师,估计也没坏到你想的那样。” 魏广德笑笑,他知道大明朝还有的是时间让那些人祸祸,局势自然没有坏到无可救药,那是不知道多少年后的事儿了。 “现在朝廷被南倭北虏闹得一地鸡毛,你这里对那些余丁怕是要抓紧操练了。” 之前魏勐带走了他们精心操练的士卒,崩山堡里又临时招了二十多个余丁临时补上空缺,军堡不可能就几个人看着吧。 “上次送回来的信你也看过,堡里有阵亡伤残的,把余丁练起来,到时候直接补上去,战力就不会下降多少,这年头,手里得有人才行。” 魏广德继续悠悠说道。 “这个我知道,广德,你说今年咱们的人撤回来了,明年倭寇还会不会再去浙江那边抢掠,到时候咱们这边是不是又要出动大军进剿?” 魏文才去过浙江,知道这次朝廷大军根本就没有消灭多少倭寇,大部分倭寇都在抢掠后成功逃脱。 而此次对抗倭寇的战斗,沿海卫所战力的低下让倭寇占尽了便宜,尝到甜头的他们怕不会死心。 “肯定还要来啊。” 魏广德对大哥的问题不假思索的就回答道,“官军战力低下,还不乘此机会发财更待何时,等几年朝廷重视起来,从北方调来精锐军将,怕就没他们的好果子吃了。” 魏广德想到塘报上看到的,他后世看到过的名将俞大猷出现了,而且直接被派去浙江负责海防,只是另外一个声名显赫的戚继光却是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叫汤克宽的人,负责南直隶沿海的防务。 “邸报上写了?” 魏文才听到兄弟的话,看过来,狐疑问道。 他可不信掉北军南下,自家兄弟会想得到,怕是在彭泽县看到的。 “是啊,调俞大猷和汤克宽担任浙江、南直隶的参将,负责沿海备倭。” 魏广德说道,自己不说,大哥等几天派人去千户所,一样会知道这些事儿。 “那就好,本来那边就不管我们九江卫的事儿,我们只需要守好九江,押解钞关税款就好了,跑到浙江去打仗,算什么事儿呐。” 魏文才摇摇头,对调动他们去沿海参战还是有点不满的。 第二天一早,魏广德出门就喊上张吉去孙夫子的私塾。 “鱼头,不,魏老爷......” 出门没几步,魏广德就听见张吉这么叫他,觉得别扭,立马打断道:“还是交我小名吧,老爷,我还没考上举人,当不得老爷。” “不行,我娘说了,你现在是秀才了,和孙夫子一样,可不能再叫小名,不然回去我要挨打的......” 两个人边走边说,顺着江边小道往前走。 122回家轶事 一条快船划过江面,稳稳的靠在九江卫码头上。 魏广德在家里住了几日,这才又启程前往九江府学读书。 一路上,小船随着江水荡漾,魏广德一路都在寻思着未来两年怎么过。 去孙夫子那里,夫子建议他去南昌豫章书院,在府学其实学不到多少东西,倒是深合魏广德的心意。 只不过,魏广德想的并不是去豫章书院,当然也不是去白鹿洞书院或是白鹭洲书院,他打算趁着有时间,干脆把江西四大书院都走一遍。 书院,听着好像很高大上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后世的常春藤或者知名大学,好像入学门槛很高的样子,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 这年头的书院,其实也就是私学,只是在官府报备就可以经营。 书院的经费当然没什么官府拨款,大多是向士绅那里筹集,学生进学也没有什么门槛限制,不需要有功名在身,只要书院觉得可以,你就可以进学。 进了书院,一般也没有学费一说。 魏广德连续两次去南昌,也认识了江西不少的读书人,其中不少人就在四大书院进学。 魏广德打的主意就是,正好借着访友的形式把四大书院都逛逛,多看点书院里的藏书和那些士子的文章。 朱世隆的法子,魏广德觉得多多少少有点作用。 反正现在他有时间,正好明年起就在江西四处走走,为大后年的乡试做准备。 府学教授那里,魏广德已经想好了,就以游学的名义请假,请假的时候顺便送上一份厚礼,貌似能成。 至于孙夫子说的,拜个大儒为经师,魏广德还没确定。 毕竟大儒不是那么好找的,找到了人家未必肯收他,还是慢慢来吧。 “张吉,叫上人跟我下船。” 船靠在码头上,魏广德回头对张吉说道。 好吧,这就是这次魏广德回家的收获,带来几个家人,都是百户所的,知根知底。 这次回家,第二晚张吉的母亲就带着张吉来了他家里,希望魏广德能够带上张吉出去。 “夫子说我读书怕是不行,能考个童生就不错了。” 张吉话刚说完,张母就马上接话道:“夫子看人的眼光不会错,夫人,我家男人跟着大人去了浙江,我大儿子也是跟着大少爷,现在家里就剩下这个小的,还请给个活路,让他跟着二少爷出去,有事儿的时候身边不能缺了使唤人。” 张吉的爹是百户所总旗,张吉的大哥现在是跟在魏文才身后跑的,将来也会是崩山堡的总旗。 张家没什么军田,吃喝全靠魏家发放的粮饷,所以当初魏广德在孙夫子那里读书,张家咬牙也把张吉送过去,就是希望将来识字有出息,还有就是跟着魏广德,将来要是他有出息,跟着跑腿也能有口饭吃。 现在眼看着魏广德小小年纪就考上了秀才,现在马当镇谁不知道崩山堡出来的魏秀才。 虽然张大勇不在家里,可是张母不是傻瓜,当初他和他男人的打算,现在可不就是个机会。 今天张吉和魏广德去私塾,一路上魏广德在九江府的情况她就知道了,听到魏广德在那边还是一个人,暂时住在卫所大人家里,不过已经在那边购置了房产,张母自然就心动了。 张家的举动,倒是提醒了魏母。 之前她还真没想到在魏广德身边安排人,现在九江府的宅子在简单修葺,这次儿子去了九江府,怕就要住进去了,老是住在张府也不好。 让张吉跟着魏广德,魏母倒是放心,从小就是这样,不过魏母又从堡里挑了一户林姓人家出来。 虽然他们也是军户,却是属于分支,也就是不用承担正丁义务的一家子,一般都是老军户的其他儿子一系的,正丁名额按规矩是嫡长子继承,他们只能是预备兵员,但也是军户。 在军堡里,这样的人家还有不少,也是最可怜的,因为家里没有正丁,从百户所里就领不到钱粮,只能靠四处打短工维持生计。 有办法的,虽然是军户,可是在魏老爹这里报备一下,也可以搬到镇上或是县城里去,倒是没人会刁难他们。 128表哥要倒霉了 明朝立国之初就设定了较完备的制度,其中对于盐铁茶更是在留步之一的户部设立专门的衙门进行管理。 明初获得盐引的方法,主要就是开中法,开中法大致分为报中、守支、市易三步。 报中是盐商按照明廷的招商榜文所要求的,把粮草、马匹甚至是布绢、银钱运到指定的边防地区粮仓,向户部换取盐引;守支是盐商换取盐引后,凭盐引到指定的盐场守候支盐;市易是盐商把得到的盐运到指定的地区销售。 明初对灶户的待遇是比较优厚的,往往分给灶户草场、耕地,并免除杂役,又给工本米,一盐引给一石。 但到了正统以后,灶丁生活日益贫困,其田产、草场多被豪强所夺,无场晒盐,生产积极性受挫往往完不成煮盐任务,也就只能破产流亡。 盐产量不稳定,直接导致守支这步程序出现问题,商人缴纳粮草、马匹获得盐引却迟迟不能从盐场提盐,整个贩盐周期被拉长,成本提高。 同时,一般的盐商,就算手里有盐引,也未必就能排队领到自己的盐,因为在这个时候还有一伙人可以大量获得盐引,这就是勋贵。 从成化朝起,就不断有勋贵富户向皇帝奏乞盐引,至弘治朝,这样的奏乞也是有增无减,庆云侯周家奏买两淮残盐八十万引,寿宁侯张鹤龄家奏买长芦、两淮残盐九十六万引。 这些有权有势之人插手盐业,结果就是商人可能手里拿着盐引几年,几十年也提不到盐,因为盐被权贵提走。 “商人则有守支数十年,老死不得支,而兄弟妻子代之支者矣。” 在此情况下,就有商人开始和灶户直接勾接交易,这就是私盐的由来。 明初严刑峻法,加之灶户日子不错,自然没有人铤而走险。 但到了明朝中期,为了生活,商人和灶户之间的联系不可避免的就出现了。 魏广德这段时间在府学可不是光看四书五经,对于之前朝廷邸报也仔细琢磨过,毕竟他想要当官,朝廷政策的变化是必须了解的,光看大明律也不行。 以前魏广德以为开中法是盐法,但是这段时间看书他才知道,其实茶叶也一样适用于开中法,过去听说过的茶马古道,其实就是商人按照开中法的要求获得茶引,从而向周边地区输送茶叶。 不过到了弘治朝,当时的户部尚书叶淇对盐法进行变革,商人不需要向边镇缴纳粮草等物资换取盐引,而是直接往南京户部交银子就可以。 短期内,这个变革让户部快速积累百万两现银,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弘治中兴的真相。 魏广德不懂这些,但是从邸报上他也看到了,户部太仓库白银堆积如山。 他感觉到了不对,商人的银子可不是那么好拿的,不过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 不过这个看似复杂的问题,却被张宏福随口就解释了,因为银子到了中央,拨付军饷的时候可以层层克扣,而以前直接是粮草到边镇,各部官员都没有分润到银子。 还有就是边镇那边,估计口粮就比较困难了,也难怪让俺答汗打到北京,怕是边军已经吃不饱饭了。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才意识到叶琪盐法改革的问题,直接削弱了边防战力。 现在猛然听说老爹和私盐扯上关系,魏广德难免就不想多点。 “那个盐商找到没有?” 魏广德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还怕他来找咱们,他要是敢来,有命来没命回去。” 魏老爹满不在乎的说道,“盐商有钱有势是真的,不过那也得看碰上谁,倭寇抢走了,你叫谁拿出来,有本事找倭寇去。” 魏广德当然不是怕私盐贩子还敢来找回那批盐货,实际上他想的是私盐的暴利。 到了明朝,魏广德已经深深体会到钱的重要性了,特别是这段时间呆在九江,大家还只是初一十五去萃秀堂喝酒,可那地方就是销金窟。 魏广德算是真正体会到了,娱乐行业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是暴利。 萃秀堂还主要打的是清倌人这张牌,可也是最烧钱的,反倒是那些娼妓没什么富商巨贾看得上眼,红倌人大多是清倌人转换而来,生意其实也一般的很。 或许在她们还是清倌人的时候,不少富商士子愿意砸千金拜倒石榴裙下,可是一旦变成了红倌人,好吧,也就是没有人出银子赎身,所谓的那些山盟海誓就变成过眼云烟了。 魏广德那些同窗,愿意为博得清倌人一笑豪掷千金,但却不大愿意花少量的银子捧红倌人,因为觉得那么做掉份。 话到这个份上,魏广德也不打算说自己真实想法,老爹都回来了,还怎么找那些私盐贩子。 不过魏广德随即就想到了张富贵张二叔那边,怕是他和私盐贩子,不对,应该说是盐商还是有点交情的,要不然那批货应该不好出手才对。 “老爹,你们在浙江......” 魏广德不打算继续私盐的话题,把话头转移到魏老爹在浙江那边的生活了。 “开头那段时间紧张,后来打下定海县后就安稳了,倭寇也不敢来了。 本来早就该回来的,可是几个被打垮的卫所还在那边重新勾选军卒,所以耽误了一段时间。” 魏老爹笑着简单介绍了下在浙江那边的生活。 “还是因为浙江新任参将俞大猷上任,我们这边才能走脱,这也是个厉害人物,比你表哥吴栋厉害多了,人家十五岁就考中了秀才,之后参加武举中了武进士,百户也变成千户。” 魏广德一听到俞大猷这个名字,感觉有点耳熟,现在魏广德识字多了,回忆起以前看过的名字,已经知道那个和戚继光差不多的抗倭名将就是叫俞大猷,只是不知道他还是秀才,还是武进士。https:/ “他一个秀才,怎么跑去参加武举?这不是......” 魏广德没说出自甘堕落这个话,只是感觉不对,这年头能读书的谁还去当兵啊。 “他和你表哥差不多,家里就他一根独苗,他们家和我们家一样,是世袭百户的职位,他老爹死了,他不去不行。” 魏老爹笑着说道:“嘿嘿,这次你舅舅回彭泽,肯定要狠狠练练吴栋,二十多岁从军,二十年时间从百户已经升到指挥佥事了,现在是浙江御倭参将,拥有统兵之权......” 129放钱 吃过早饭,魏广德让人收拾了饭桌,魏老爹就带着他去了张府。 魏广德是和张宏福在一处花厅里闲聊,老爹则是和舅舅一起去了张同知的书房,具体谈什么不清楚,不过魏广德也猜到一些东西。 不过吃午饭的时候,张家的大人和舅舅、老爹都没在,说是去衙门办事儿去了,张富贵招呼他们一起用餐。 老爹跟着去了指挥使衙门,魏广德还是知道一些的,今天是论功行赏的日子,想来老爹的任命文书今天就会拿到手里。 下午,得到指挥使衙门那边传来的消息,今晚又有一次酒宴,魏广德就和张宏福干脆溜了出去,在外面找乐子去了。https:/ 今晚找的也都是卫所里的几个公子,家里话事人这会儿都在参加指挥使衙门里的酒宴,正好没人管。 “对了,那个参将是个什么官职?” 魏广德知道卫所里的职务,可还真不知道参将是个什么官。 “将军,有领兵职权的,品级大概和卫指挥使差不多。” 有人听到魏广德的话,很随意的就回答道,“内地没这官,边镇才有,那是要带兵打仗的。” “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张宏福听到魏广德问起参将来,很是好奇。 “我听我爹说的,浙江那边新上任了一个参将,叫俞大猷,才四十多岁。” 魏广德答道。 “那有什么稀奇的,很正常啊。” 张宏福随口就笑道。 “可人家是二十多岁从百户爬上去的,说是很厉害了。” 魏广德解释道。 “那这人背景不凡啊,百户,二十年升到指挥使一级,六品到正三品,北边调来的?” 有人诧异问道。 “不知道。” 魏广德摇摇头,俞大猷的来历他还真不清楚,只知道这么个人,魏老爹也没细说清楚。 “二十年升了六级,三年多升一级,后面肯定有人。” 张宏福边想边说道,“南边没什么战事,有也是在广西贵州那边,听说那边时不时有叛乱。” 武职,说实话,没有战事的话,想要升迁很难。 可是有战事,那也意味着有丢命的风险。 实际上这个时候的大明军队里,除了边军是没办法,内地卫所官员升迁很少,大多都是子承父业,一代代世袭下去。 官职升任可以,但是调任,好多武官都会想法设法的阻止。 升任,那是在本卫所升迁,自然是最好的。 但是一旦是外调到其他地方去任职,那怕级别升的再高,很可能会让自家再也无法染指那个世袭职位了。 “算了,还是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就好,我才不想家里老爷子升官。” 有人这时候叹口气说道。 “就是,这样挺好的,希望以后别再调咱们九江卫出去打仗了,这次可死了不少人。” “他们继续做他们的官,我们就好好享受生活,哈哈......” “对了,现在做什么生意比较赚钱?” 他们开始闲扯以后,魏广德忽然想起自己的事儿,就开口问道。 “做什么生意?现在做生意,小生意不赚钱,大生意需要的资本可多了。” 旁边有人接话道。 “你还有闲钱想要做生意?” 张宏福看了眼魏广德,奇怪的问道。 在他看来,这个时候的魏广德不是该利用这两年的时间好好用功读书,为三年后的乡试做准备吗? 其实魏广德问这话,也是因为早上老爹说要给他一万两银子,他是不可能做一个守财奴的,把银子窖藏在家里。 后世理财广告太多了,就算没有那些理财广告,他自己就有房子出租。 因为后世的影响,现在的魏广德自然也希望找个渠道,让手里的银子能够给他生财。 只不过,他一直没想好做什么生意赚钱。 今天正好人多,魏广德就随便问问,虽然没有指望他们给他什么启示,但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万一有什么生意可做呢。 不过张宏福的话,让魏广德一时不好回答,只好敷衍道:“有几百两银子,想着做点小生意生财。” “几百两,开个布庄粮行倒是勉强可以,不过赚不赚钱就不好说了,都没什么老客户,就算是接手别人的老店,估计生意也不怎么样。” “做什么生意,几百两银子买几十亩地得了,每年收租岂不爽哉,反正你也是秀才了。” “买地轻松点,每年都有进项,要是做生意,最好还要找个家人操作,你是读书人,不应该沾染铜臭。” 众人七嘴八舌下,对于魏广德想拿银子投资,众人的意见都是惊人的一致,那就是买地收租。 对于买地的事儿,魏广德之前早就不抱希望了。 实际上之前俩月,老爹知道他中秀才后写回来的信里,就已经吩咐魏母帮着魏广德置办田地了。 可是这年月的土地,别看江西今年闹了旱灾,可是地价依旧有上涨的苗头,有点有价无市的意思在里面。 有地的人,要不是手里急用钱,谁会卖地。 何况,在中国人的思想里,土地是家产,只有败家子才会做卖家产的事儿,只有真败家了才会有土地流出。 这年月里,土地可比房产值钱多了。 也是因此,魏家想要给魏广德置办田产的事儿,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卖家,都不合适。 所以,魏广德才想着买不到田地,那就做生意得了。 在九江府这段时间里,他可是看出了街面上商业的繁华。 不管什么时代,最富有的,始终还是商人。 好吃好喝一顿后,众人就散了,各自回家。 魏广德和张宏福倒是顺路,两人走在路上,张宏福没来由的问道:“广德,你要真是有那几百两银子又想生点小财,不妨拿出去放子母钱。” “子母钱?高利贷?” 魏广德吃惊道。 “那当然,我们有闲钱的话,也是交给人帮忙放出去,那东西来钱快还稳当。” 张宏福笑着说道:“小钱就交给赌场,那边赌徒不需要多少钱,都是几两几十两银子的借,用房子抵债,有田地的现在少了。 大钱,那就找家当铺,你如果真需要,这事儿我帮你找人,绝不让你出面。” “你对这行很熟悉?” 魏广德惊讶问道。 “我二叔最早就是干这个的,嘿嘿......” 张宏福不以为意的说道,“后来认识的人多了,就有商人找他帮忙办其他事儿。” 130回家 《大明律》:“凡私放钱债及典当财物,每月取利并不得过三分,年月虽多,不过一本一利。违者笞四十,以余利计赃,重者坐赃论罪,杖一百。” 按照明朝这条法律,官府是允许民间借贷,只是规定了利息,也就是每月取利不得超过三分,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官府允许的借款利率是月息3%,年化利息就是36%。 另外还有一条补充规定,那就是借贷发生,无论多长时间,都不能超过一本一利,也就是利息不能超过本金。 这条补充条款,其实也是对借款人借钱后一时还不起钱进行的一个保护。 不过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对于专门做放钱生意的人家来说,借据时间自然不会超过三年,大多都是以月为单位签订借据,到期就要重新签借据,哪可能真的按照一本一利的规矩来办事儿。 魏广德看书的时候自然是知道的,实际上他看到这段的时候还在惊叹,后世不少民间借贷,大抵都是一角,两角的月息,拉到大明朝那就是四十鞭子。 只是利滚利这个,后世大多都是到期转贷,还不起的利息也就被滚进本金当中,民间放水钱那些到是有这个说法,好,那就是一百个板子。 四十鞭子就已经皮开肉绽,还有个一百板子,那基本上人就没了。 这些都是书面上的,或者说官面上这么执行,不过魏广德还是清楚,民间借贷月息五分都算公道了,因为没人会按照三分息借钱。 对于张宏福提到的不做什么生意,直接放钱出去,魏广德这个时候有了一点兴趣。 “有抵押吗?” 魏广德心动了,自然要问清楚。 “当然有,没抵押谁敢借,房子铺子,最好的还是田地,还不起就拿东西抵债。” 张宏福嘿嘿笑着说道,“你有兴趣,我回去问问二叔,看他怎么说,毕竟不是时时刻刻有人需要银子周转。” 魏广德微微点头。 魏广德回到家里的时候,心中也大抵定下来了。 从老爹手里拿到银子,就放五千两出去,一年的利息也有三千两。 其实,这个时候,魏广德最担心的还是银子借不出去。 回家路上,张宏福也和他讲了讲现在民间借贷的情况,大抵还是农户借贷较多。 每年夏税到秋收这段时间里,农户往往手里没钱没粮,这个时候就只能去借贷,期望缓过这段时间的拮据。 商人借钱就没个准头了,那都是遇到大机遇大生意,手里资本又不够。 一句话,让魏广德别着急放钱出去,这也是得等待合适的时机。 回家的时候,老爹已经回来了。 今晚魏老爹可没像昨天那样喝个酩酊大醉,这会儿清醒着,坐在堂屋里喝茶。 魏广德进门,就看见老爹乐呵呵的,不禁开口问道:“爹啊,任命文书拿到了?” “拿到了,你哥也要接管百户所,不容易啊,我还以为要一辈子呆在那里。” 魏老爹情绪不错,昨天晚上还看到的皱纹这个时候也舒展开来。 好吧,人逢喜事精神爽,或许就是说的现在老爹的情形。 “那你和舅舅就要搬到九江城,大哥和表哥继续呆在彭泽?” 魏广德走到下首位置,一屁股坐下后说道。 “广德,你注定不是走武官路子的,所以你体会不到那个位置的重要。” 魏老爹没有直接回答魏广德的话,而是看似随意的说道,“明年,把你表哥和你哥的喜事办了,本来你哥今年就该办的,结果耽搁了。 这两天你去街上买点礼物带上,等两天我们就回去。” “今年回去过?” 魏广德问道。 “当然。” 魏老爹回答的很干脆,“我年后才上任,现在呆在九江城干什么。” 几天后,三条大船停靠在九江城码头上,右军千户所的两个百户队伍正在有序登船。 之所以在九江城呆上几天时间,其实也是因为等着封赏银子下来,伤亡的还有烧埋银子。 这次崩山百户所出去百多人,死了三个,都是在后期进攻定海县的时候阵亡的,伤了十多个,也已经是彻底残废了,只能让家里重新出人顶上。 还好,因为魏老爹对待手下这帮人还算过得去,家家都还有成丁的男子可以补上缺额。 在这个时候,朝廷还因为倭患没有爆发,并没有给出较高的赏格,所以虽然他们斩杀的倭寇不少,可是得到的犒赏银子却是按照规矩拨的,并不多,只是魏广德并不知道这些。 “不错了,总共死来十来人,伤了二十多个。” 知道这次领到的银子,魏广德撇嘴有点嫌少,舅舅吴占魁在一边笑着对他说道。 “死了的给三两烧埋银子,这也是惯例了,这个钱上面给的痛快,我们也会如数发下去。” 因为九江卫这次给南京城的大人们稍微长了脸,所以赏银拨付还算快,虽然照例要克扣。 “去了的,每人十两银子,不足的我们补上。” 吴占魁摇摇头,朝廷发的那点银子,经过两次克扣后已经没多少了。 想到都是跟着出去出生入死的,银子给少了,以后还怎么带人。 “行,活着的每人十两银子,死了的加三两烧埋银。” 魏老爹也点头应承下来。 士卒们都上船后,大船扬帆起航,因为是顺流而下,半日就可以到达彭泽县码头。 船队到达彭泽县的时候,码头上已经有不少人等候在此了。 前几天船队返航时,所有卫所家眷都已经知道,出去的人都回来了,那些伤残和阵亡士卒的名字到这个时候才被公开出来。 家人活着的,自然欢天喜地,而家里人没了的,则是哭天抢地,还有不少看热闹的百姓,把个码头堵了个水泄不通。 魏广德跟着舅舅、老爹下船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大哥,他此时跟在表哥后面,只是打头迎接的还是唐县尊和刘成副千户,吴栋也只能跟在他们后面,虽然在千户所里,吴栋才是话事人。 寒暄过后,众人就要往千户所去,但是军卒和衙役强行分开的道路两旁,那十来家有亲人战死的家属抱着一个黑色坛子在路边嚎啕,魏广德在大哥身边,亲眼看到了崩山堡里那三人的家属。 虽然离开崩山堡差不多一年时间,可是魏广德还是认得那些人,其中一个年轻女子,怀着还抱着一岁多的孩子在那哭泣。 魏广德认识她,他是蔡大前年才娶的媳妇,去年底生下一个女娃。 看到她们可怜的样子,魏广德不仅想到看过的一份诏书。 131未来 魏广德想到的诏书,是在府学藏书楼里看到的,洪武十九年六月,太祖朱元璋曾下诏定下的制度:“士卒战汤,除其籍,赐复三年。” 什么意思,就是军户男丁战死而无后,亲属即免除军籍复为民户,同时享受三年之内不缴纳税租。 只是,现在可不是明初,那年月的军户,好多都是孤家寡人,而现在则是不同,家家都有余丁,至少在崩山堡是这样。 回头得问问,看能不能让蔡大家的那孤儿寡母转到民籍去。 对于普通人来说,军籍和民籍的区别还是很大的,就那小孩以后长大了嫁人,挑选的余地也宽很多。 魏广德心里盘算,脚下却没有停留,不紧不慢跟着大哥身后。 在彭泽县城呆了两天,因为回了家,所以那两队士卒也没有再拘在军营里。 两队士卒,一队来自崩山百户所,这个时候士卒手里都有银子,当初开拔的时候就发了二两,现在又拿到了十两赏银,手边阔绰,加上不少家人都跑到县城来迎接他们,自然就要趁此机会在县城里逛逛,购置年货。 男人,在外面拼杀一年,好不容易回家来,自然要给家人备上一份礼物。 另一队士卒的来源就稍微宽点,主力是本地卫所,但也有三十多个是从其他百户所抽调的,能拼能打的好手。 带兵的人都明白,不能让手下军卒不满,吴占魁直接就把人放出军营,让他们和家人团聚,采办货物,开年正月十六就要回到军营来。 在外近一年,也算给他们放一个月的假了。 这两天的彭泽县城大街上,不时就能看到这些穿着崭新战袄的明军士兵,拖家带口在街上闲逛,手里和背上还大包小包。 他们实在是太好辨认了,普通的明军士卒,有几个身上还有新战袄的,都是不知道哪年发下来的。 商家看到这些士兵进点,那是立马就热情似火的招待,嘴上喊的是“杀倭英雄”,“买东西肯定便宜”之类的话。 好吧,当初他们离开的时候,没人知道他们是去做什么的。 但是,到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彭泽县这边卫所出兵去了浙江打倭寇,还立有战功。 几乎所有人,都在一片喜庆的气氛中准备迎接新的一年,悲伤的,或许只有那十几户战殁军卒的家人,虽然手里从卫所领到十五两银子,但是依旧掩饰不住的哀伤。 大明朝对于战殁军卒,自洪武时起,都是按律拨给三两烧埋银子。 这点钱看似少,其实对于有“铁饭碗”的人家来说,银子倒是其次,主要还是这职业。 当然,前提是军饷能按时发放发够,而不是现在这样被克扣,甚至不能兑现。 这,或许也是后世人大多认为,明朝军户不如民户的主要原因了。 大哥魏文才和表哥吴栋也都拿到了九江卫指挥衙门签发的任命文书,表哥吴栋为千户,掌右军千户所,大哥魏文才直接就是崩山百户所百户。 千户的任命文书,是前军都督府签发的,九江卫只是转交,百户的任命文书则是九江卫指挥使司直接签发。 加上之前在九江的时候,老爹和舅舅拿到的任命文书,他们所有的期望算是都达成了,也没什么遗憾。 距离过年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吴家却没有因为新年而清闲下来,反而更加忙碌,那就是为表哥吴栋的婚事了。 本来今年就该办了的,只是吴占魁不在,自然只能延期,现在吴栋已经接任千户所千户,自然不能耽搁。 魏家也和刘家商量了大哥魏文才和刘云慧的婚期,然后也是找人挑选好日子。 本来,魏广德打算年后就开始在江西游历,一是出门游玩看看江西的山山水水,二是寻友,顺便搜集八股范文。 但是到这个时候,表哥的亲事定在来年二月,大哥的亲事却是在五月,半年时间就这么耽误了。 魏广德只好修改了原本的计划,今年就在府学里看书,后年再说游历的事儿,反正距离下一次秋闱时间还早。 还有就是放银子的事儿,这一年正好,看有没有合适的机会,把银子放出去给自己吃利息。 对于未来,实际上,魏广德到现在有点迷茫了。 乡试之前,魏广德对于自己的未来那是比较清晰的,那就是科举,入仕。 可是在这次乡试落第后,魏广德才有点明白,前几次自己认为的天命,怕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自己和这个时代的士子没什么区别,科举才能出人头地,但是得一步一步慢慢来。 以为有天眷,就可以放心大胆随便考,随便过试,那是不可能的了,自己穿越过来也就是一场不知名的意外而已。 但是,无论如何,乡试,魏广德是一定还要考的,不仅是自己想要出人头地,还有家人的殷殷期盼。 为自己,也为家人,还能说什么,拼了。 这段时间,家里人都忙忙碌碌的为新年做准备,魏广德反而是最闲的。 原因其实很简单,看书,科举。 这就是现在家里人对他唯一的要求。 魏广德也用这段时间重新理清了思路,找到了未来的道路。 这个时候的魏广德已经不去想当官的事儿了,他现在只想拿下举人功名,至于靠不靠举人功名入仕,魏广德没想过,因为他知道,这个不是他能选择的。 这或许是魏广德在崩山堡过的最后一个年了,以后他就要跟着老爹搬到九江府城去。 在家的这段时间里,魏广德又把小时候的玩伴叫出来玩了一天,他们当中大多数都要跟着大哥,未来成为百户所的军卒,只有两个是家里小的,可能会进城找个活干。 在这里,度过一个平平常常的新年后,魏广德要跟着老爹老妈回九江。 这天,已经是正月十六,百户所的军卒重新来到了堡门前的小教场集合,开始新一年的操练。 和大哥话别后,魏广德没有上马车,而是独自骑马跟着马车后面,离开崩山堡,远远的回头望了一眼自己来到这里呆的最久的地方。 一切好似和他刚穿来的时候一个样,“渔船”每天都出去打渔,田地里依旧有忙碌的身影,唯一变化的或许还是人。 今年,看到堡里的那些军户,或许是过了一个肥年的缘故,人人看上去都面色红润了许多。 或许,只有打仗,打胜仗,才能让军户的日子好过起来。 133混在九江 魏广德一开始越看越糊涂,到后来灵光一闪才想到,才想通到底是怎么会事儿。 不得不说,经验主义害死人。 大明朝从上到下执行的人,都是士绅家族,都是有功名之人,自然会向着自己这边说话。 他们把朝廷的优免条例,对外宣称是朝廷免除有功名之人的赋役,把本来该自己承担的赋役转嫁到普通人身上。 魏广德把手里的《大明会典》丢到桌上,身体靠在椅背上闭目沉思。 不得不佩服想到这个法子之人,真的是高明。 利诱之下,整个读书人群体都倒向了他这一边,从上到下全部按照有利于自己利益的方向操作。 有了功名,不用缴税,不服劳役,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事儿? 不止如此,他们还对下面人大肆宣传蛊惑人心,让老百姓都信以为真。 貌似,后世大部分人也都是这么以为的。 欺上瞒下,这一手着实玩的溜。 魏广德只能在心里佩服那位不知名前辈。 不过,这和他有关系吗? 有功名之人免赋役,这已经成为天下人共识,魏广德自然不会做自掘坟墓的事,何况这符合他的利益不是。 魏广德选择和所有的读书人一样,默认,把优免当做免除。 整个嘉靖三十二年,魏广德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九江府学习,除了两次回到彭泽参加表哥和大哥的婚礼。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不觉想起自己所在的后世。 貌似在那个时候,也是小城市和农村的人结婚时间偏早,大都市的结婚年龄却是普遍偏晚,现在这个时代居然也是如此。 张宏福岁数可是和大哥差不多,到现在还没有听到说亲事。 在魏广德印象里,依稀似乎听说张宏福是有个未过门的媳妇,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久了也没有说成婚的事儿。 没有诱因,魏广德自然是不会开口询问的。 而被魏广德寄予厚望的放贷生意,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合适的。 没办法,这年月做大生意的,无非就是那么几类。 盐、茶、布帛和瓷器等,而这些消费品在大明的市场利益早就已经被瓜分干净。 前些年民间借贷生意有个一个黄金时间,实际上那时大部分借钱的老板都是把银子投入到苏州府、松江府的纺织场去了,产品大多经由海商走私贩运到海外进行交易,牟取暴利。 经过嘉靖三十一年倭寇在浙江的一闹,现在整个大明朝的沿海州府都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非常惧怕引来倭寇。 普通老百姓不知道,可是对于那些当官的,自然消息灵通,被倭寇肆虐后的浙江那是怎么一副光景。 卫所兵俱不堪战,倭寇又是穷凶极恶。 商人,作为和那些官员接触最多的一类人,自然也知道了情况。 之前,他们当中不少人还和这些海商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现在一个都不敢认了。 这年头,要是被人知道你认识这些在海上讨生活的人,那不是要命吗? 过去,这些海商还是和商人们做正经生意,虽然违反朝廷法度,可是只要不被抓住就没事儿。 但是现在,他们发现了一条更叫来钱的路子,那就是带着倭寇直接上岸抢劫,做那无本生意。 魏广德在九江城里,几乎每次上酒楼茶肆,都能听到商人们抱怨生意难做,沿海倭寇越闹越凶,朝廷官军围剿不利的消息。 这年月里,官府和军方拥有消息传递最快捷的渠道,遍布全国的驿站和在驿道上来回奔驰的驿卒,他们争分夺秒的把全国各地发生的消息传递到需要它们的地方。 大明帝国各地正在发生的战事,各种各样的战报第一时间汇总到了南北两京,然后再由那里向外传递着。 张宏福、魏广德这些卫所子弟在家里也是耳闻目染知道了不少情报。 可以说,整个嘉靖三十二年从正月开始似乎就没有消停过。 从正月开始,沿海州府就警讯不断,从南直隶到福建各府,都有小股倭寇登陆,仅有温州参将汤克宽率部击退了进犯温州府的倭寇,其他各路皆战绩不大。 更有松江府上海县被进犯倭寇一把火给烧了,损失财物无算。 而在江南因为倭寇之患闹得人心惶惶的时候,北边的俺答汗率套虏数万骑打破延绥防线,由米脂川南下侵犯鄜州、甘泉等处。 南北战报通过各种渠道传到九江府,被送进九江卫指挥使司,让刚刚经历一场大战九江卫各指挥也是心惊胆战。 承平百年的大明朝,仿佛一夜间变得风雨飘摇起来。 “广德啊,你说的那个很厉害的将军,我昨儿看到的消息说,几个月前就因为御倭不利被停职论罪了。” 这天,魏广德跟着老爹到了张府,老爹和舅舅是去了张同知的书房议事,他则是和张宏福找了个厢房喝茶烤火。 此时已经是嘉靖三十二年的十二月初,几乎一整年江浙沿海打成一锅粥,而之前魏广德还信誓旦旦表示看好的台州参将俞大猷已经因为战事不利被停职待堪,所以张宏福才有此一说。 这条消息,魏广德老早就已经知道了,说实话,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他也是异常惊讶的,谁能想到俞大猷也有吃败仗的时候,还输的比较惨,其下辖的台州各沿海村堡大多被倭寇攻陷。 而与他那糟糕战绩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温州参将汤克宽,虽然也有多次战败经历,却大抵上功能抵过,反而受到朝廷嘉奖。 魏广德不仅看书,还喜欢兵事,这是张宏福老早就发现了的,所以也喜欢和魏广德坐一起讨论一下当下的形势,要是谈之乎者也,那就没法愉快的聊天了。 “我也没想到。” 魏广德摊手说道,“我以为他之前在琼州和广西剿贼战绩不错,所以就想当然的觉得打倭寇也是手到擒来。” 魏广德心里其实也纳闷着,着汤克宽是什么人,怎么这么能打? 就目前的情况看,似乎比俞大猷还能打仗的样子,可是貌似自己压根就没听过有这么一号人物,真是奇了怪。 “你说这南倭北虏,到底哪个更厉害?” 张宏福又开口问道。 134卫所不稳 听到张宏福问起“南倭北虏”那个更厉害,魏广德一时有点语塞。 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过。 以前,魏广德就觉得不管是北方的鞑子还是南方的倭寇,都挺凶残的,至少在这个时期,不遇到真正的明军,那就是无敌的存在。 所谓真正的明军,自然不是指现在的那些卫所兵,那是农民军,根本不能算士兵。 自家练的那个百户所的人马,才能算明军。 想到这里,魏广德就笑着对张宏福说道:“其实南倭北虏都不怎么样,也就是遇到那些没怎么训练的卫所兵还能逞一逞威风,主要还是我们卫所士卒都没怎么训练,至少倭寇是这样,蒙古鞑子没印象,全靠那些战报也看不出什么来。” “你那意思,要是下面的军卒经过半年训练,就能拉到浙江、南直隶那边去打倭寇?” 张宏福这会儿眼珠子滴溜溜一阵乱转,似乎在考虑什么。 魏广德当然注意到他的变化,马上开口继续说道:“你别不是想要带人去剿倭吧,这个玩意收益是大,特别是这个时候,可是风险也是不小。 前年那次,你别光看着右军千户所二百多人打跑了倭寇百多号人,可还有几百人追着两千多人跑的时候。” “我马术不错。” 张宏福想都没想就说道。 “行,你想去也得过得了你家老爷子那关。” 魏广德不想说什么了,也就是张宏福一时兴起,估计看着汤克宽在那边打了几个胜仗得了嘉奖。 “要有百战百胜的法子就好了。” 张宏福叹口气说道。 他很清楚,他是家里的独苗,是不可能上战场去的。 就在他们在厢房里聊天的时候,在内院书房里,张庆也召集了自己的忠心手下在商议。 “后军千户所那边要是压不住的话,那我就派人过去。” 张庆此刻心情并不太好,实在是后军千户所的那些百户太嚣张了,一点不把卫指挥使司放在眼里,居然有闹饷的意思。 “张大人,后军千户所那边我才刚过去一年,实在掌控不住,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收拾了那些刺头。” 新任的后军千户急忙躬身说道。 原来的后军千户,因为前几年整顿不利,终于在今年被拿下,换上了张庆手下的人。 只是,这个卫所长期散漫,现在九江卫想要加强下面卫所的训练,结果后军千户所下面的百户一个个比谁都跳的高。 没办法,九江卫之前为了保证十个百户所战力,保证他们钱粮的供应,进一步压榨了其他百户所应该分配的军饷,那些人早就怨声载道。 “半年时间,不准下面闹事,不训练可以,但是必须给我老实下来。” 张庆微睁着略显浑浊的眼睛看着那人,然后一字一顿的说道。 现在卫里权利分配已经完成,他是这次争斗的胜利者,不仅是因为有军功,更是因为有南京方面的支持。 虽然现在手下掌握了两个千户所,但那只是名义上的,除了右军千户所被牢牢掌控外,对后军千户所的控制力非常弱。 现在问题的关键就是,下面的人不能闹事儿。 “张大人,现在不仅是后军,其他各千户所其实都不稳定,许多人都对克扣那笔军饷供应那些百户感到不满。” 后军千户虽然知道时机不合适,但是还是把他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所以在这个时候,后军那边就更不能给我先出事。” 张庆闭上眼,慢吞吞的说道。 稍候,张庆才开口又问道,“彭泽那边什么情况,下面的百户还稳定吗?” 这话明摆着就是问吴占魁的,虽然已经是指挥佥事,可是在老丈人面前,吴占魁依旧大气不敢喘。 听到问自己,吴占魁急忙说道:“栋儿那边半个月前来了信,下面有两个百户有些怨言,不过已经处理了。” “回头你们告诉那些刺头,谁敢造次,我送他一家去浙江打倭寇去。” 听到自以为完全掌控的右军千户所也有些不稳的迹象,张庆是真有点怒了。 在他们这些指挥使看来,这些家伙都是烂泥扶不上墙。 他们想尽办法才想到这样的方法应对上面的征调,确实,这么做影响了他们的荷包,可是钱能和命比吗? “就这么对下面说,谁不服,报个名单给我,我亲自送都督府去,送他们一家去浙江,那边现在缺人。” 虽然只编练十个百户,是他们这些卫指挥想到的保命的法子,关键时候在战场上保护他们撤退编练的,可是对外却不是这么说的。 扣了人家的钱粮,自然就是因为告诉他们不用他们上战场打仗了。 只是在此之前,因为那些人看到真被派去了浙江,所以一开始大家也只是庆幸。 可是现在,一年多了,浙江那边官军和倭寇打得不可开交,也没见到南京发来调令,而军饷却一直被扣走近半,自然有些人就开始有了不满。 按规矩,自然是各扫门前雪儿。 谁手上的人出了事儿,自然就要给卫里其他人交代,所以张庆才把手下人都找来。 “魏勐,你那个总旗拉的出去吗?” 虽然可以威胁那些人,但是必要的防备还是要有的。 卫所两个镇抚,手上各控制着一个总旗的人手,相当于一个百户队的规模。 是的,张庆打算一旦发现有不好的苗头,直接动用魏勐手上的人手抓人,把一切不稳定因素控制在萌芽状态。 “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随时可以出动。” 一直在下面打酱油的魏勐急忙站起来说道。 “那就好。” 张庆看似很是满意,随即继续开口说道:“你,还有占魁,你们和彭泽那边书信来往的时候,一定要告诫两个小家伙,那两个百户的人马,给我抓牢了,好好操练。” 说道这里,张庆又扭头对后军千户说道:“你那边也是,两个百户队,给我操练好,上次浙江你也去了,应该知道,关键时候掉链子,怕是命都没了。” “是是是。” 后军千户急忙点头应是,旋即又抬头问道:“大人,我们还要被派往沿海吗?” “如果是在南直隶或者福建、浙江,那早就派上去了。” 张庆微微摇着头说道:“公爷一直帮忙在上面顶着,现在统管剿倭的是张经,这个老家伙有点不好说话。” 叹口气又说道:“遇事留一手,总是好的。” 两人一问一答间,没人注意到魏勐看向后军千户所千户的眼神中寒光一闪。 135小号将军炮 晚上,魏广德跟着老爹回到家中。 “你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学。” 魏老爹打个酒嗝,对魏广德说道。 魏广德只是稍微转身又调了回来,似乎有什么话想说的样子。 “还有事儿吗?” “爹,明年卫里又要派兵去浙江吗?” 因为张宏福的话,让魏广德以为他提前知道了什么,忍不住开口问道。 “谁告诉你这个的?” 魏老爹微微皱眉。 卫里并没有得到过要再次调兵参与剿倭的命令,只是因为上次有了战绩,现任的兵部尚书张经到是一直想让九江卫再次出兵。 “你别听信这些谣言,没这会事儿。” 魏老爹很干脆的否认出兵传闻,免得魏广德又担心影响学业。 魏广德在南昌落泪的事儿,魏老爹也听人说了。 虽然一开始,只是在士子中传播,可早晚也会出圈的。 魏老爹知道后,就更不愿意让魏广德为自己担忧,现在家里的重心,还是魏广德的举业。 至于自己的官位,短期内是不要想继续升官的。 现在摆在魏勐面前就一条路,就是有千户位置空出来。 “没有就好。” 魏广德点点头,随即小声说道:“今天听宏福的意思,他有点想去到沿海去打倭寇。” “哈哈......” 魏老爹听了儿子的话,没有说什么,只是随意的大笑两声,“今天乏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眼就到了年关。 这些年,大明朝各地的气候都偏冷,在魏广德他们这些读书人聚在一起,难免不提上几句。 不得不说读书人之间消息还是灵通,这年头能读得起书的,家里肯定有财。 在魏广德身边的同学里,除了士绅家族就是官宦之家,他们不少家里都有人走南闯北,自然带回来不少信息。 魏广德这会儿跺着脚站在江边码头上,这里有一个小房子,是驻守总旗官休息的地方,虽然身前放着一个火盆,里面炭火还在燃烧,可是也抵不住从墙壁缝隙钻进来的寒风。 “这里该修修了。” 魏广德对身旁一个点头哈腰的总旗说道,这里是他的房间,不过这会儿暂时不属于他了。 按照之前送来的消息,今天他大哥魏文才会带着新嫂子来九江府过年,表哥两口子也一起。 门外两辆马车在那里候着,车夫也只能在身旁跺脚,天实在是太冷了。 想起前两天在府学的时候听同窗们议论今年的天气,往年气温下降还算好,但是今年这天气,按照一些见多识广的同学的说法,都快赶上京城的温度了。 最好笑的还是,居然有同窗说,早前还听家里人说过,南边琼州都下过雪,具体哪年倒是记不得了。 琼州,那就是海南岛,好吧,那里下雪,怕是窦娥在喊冤。 魏广德听到就当个笑话来听,自己后世那会儿,多少北方人冬天飞海南,为的不就是躲避北方的严寒吗? 想起这两年二月的天气,想想以后要是自己考上举人,那个时候自己就要去京城应考,这酸爽......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军卒进来对他说道:“大人,彭泽的快船到了,快靠岸了。” “好,我们过去吧。” 魏广德闻言起身对身旁的张吉说道,又对那总旗笑道:“今天多谢你了。” 说着话,魏广德从身怀里掏出一锭银裸子丢给那总旗,然后带着张吉就出了门,往码头走去。 出门被寒风一吹,魏广德又忍不住拉了拉身上的披风,严实点,虽然不钻风,但是还是感觉冷。 很快,魏广德就看到一条快船靠上码头,旁边的军卒搭上踏板,表哥和大哥带着两位嫂子也出了船舱。 魏广德这会儿面带笑容,就站在码头上冲着那边拱拱手。 一阵寒风吹过,刚从袖子里露出来的一双还微暖的手被这风一吹,魏广德只感觉一阵刺骨的寒意。 没有在码头上多呆,魏广德接上两个哥哥和嫂子,直接让他们上了马车。 随行人员搬上几箱行李,都堆放在马车后面,他们只能一路跟随进城。 魏广德先送表哥吴栋去了舅舅的家,两个隔得很近,到是不用绕远路,之后才带着大哥到了家里拜见母亲。 虽然接近年关,可是指挥使司还没有封衙,按规矩还有几天,所以老爹这会儿没在家。 晚上,魏广德一家人就去了舅舅家吃饭,又是见礼,然后入座用餐。 魏广德早已经习惯了,这年代的人,这见面行礼是真的繁琐,那像后世,见面打声招呼点点头就行了。 “对了,上次你说的那个事儿,我和文才后来从卫里找来匠人试做了两门炮,效果还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表哥吴栋忽然对魏广德说道。 “什么炮?” 魏广德现在偶尔也能喝点小酒,只是家里不让多喝,对吴栋的话魏广德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你说的那个,不要碗口铳那个碗口,匠人说了,你那个就是缩小号的将军炮样式,只是将军炮要的是射的远,你那个不要射程,就是要增加散弹,所以炮口粗点,可以多放铁弹。” 吴栋吐着酒气说道。 “东西带过来没有?” 魏广德随口问道,当初说那些话,魏广德还有印象,只是都是随便说说,他也没记在心上。 这次表哥一提醒,他就想起是什么东西了。 “在船上,明天叫人搬下来,在附近找个地方试试,爹、姑父,你们也去看看呗。” 吴栋说道这里,又转头对吴占魁和魏勐说道。 这两位正在聊卫所里的事儿,听到儿子说的话也没上心,只是敷衍道:‘到时候再说吧。’ “那炮也是用黄铜打造的吗?” 知道父亲和舅舅并不伤心,魏广德又问起来。 这年头铜料可贵了,要是像碗口铳那样用铜料打制,说实话,造价太高。 “不是,熟铁打的。” 吴栋摇摇头说道:“匠人说了,熟铁裹起来就成,外面加几道铁箍固定就成,要是用铜料,那上哪找去。” “直接融了那些碗口铳不就有了。” 魏广德随口就答道。 “想的轻松,碗口铳没了,以后点检的时候咋办?” 大哥魏文才这会儿插话说道。 “用新造的铁炮给他们点。” 魏广德随口说道。 136看炮 “用新造的铁炮给他们点?这能行吗?” 听到魏广德的话,吴栋猛然瞪大眼睛,不过看表情似乎正在思考。 魏广德无心之语,却不知道被吴栋和魏文才都听进去了。 只看见很快,两个人就在一边小声交谈着什么,不过魏广德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酒席结束后,魏广德坐在一边等着老爹和舅舅他们谈完话好回家,不过貌似时间还要再等等,因为大哥和表哥都凑过去了,不知道在商议着什么。 又是等了好长一会儿,那边似乎有了结果,魏广德一家才告辞舅舅家人出了门,直接往回走。 虽然两家距离不远,可是依旧登上马车回去。 无他,天太冷,马车上有火盆烤着,就不怎么冷。 两辆马车很快到了魏家的院子,众人下车走进家门,自有车夫赶着马车从院角那边的小门进府。 魏家和吴家到了九江府,就定制了两辆马车,一辆平时是老爹使用,还有一辆在家里供家人使用。 好吧,现在魏家是真的发达了。 只是魏广德还是不怎么开心,因为一年的时间,他的高利贷也没有放出去。 现在的商人都在收缩,以前大家都争着抢着去苏松开设织布场,现在没人去了。 开玩笑,上海县城刚被倭寇一把火点了,松江府今年倭灾损失惨重。 今年过去了,明年呢? 魏广德账上的一万两银子,他都没从府里支走,实在是找不到地方用。 现在他手上当初张家送来的千两银子,魏老爹也没要,让他自己留着使唤,现在他手上还有好几百两剩余。 回到家,魏广德小声问了大哥一句,先前他们在说什么事儿,看上去神神秘秘的。 “你没猜到?” 大哥很是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我猜到什么?” 魏广德莫名其妙。 魏文才拉着魏广德到了外面,小声说道:“你说的那个,用铁炮换铜炮的事儿,舅舅说点检的时候他可以操作。” 魏广德闻言立时瞪大双眼,你们还真敢,我就随口一说的事儿,他們居然觉得真有操作空间。 137试炮 “砰......砰.......” 远处传来两声间隔很短的炮响,炮声沉闷。 “过去看看效果吧。” 站在人群前列的张世贵这时候说话道。 这里已经距离九江码头有一定距离,距离他们试炮地点很远的地方,还有一队军卒在站岗执勤。 近处的几名亲兵在放炮后开始清理炮膛,准备重新进行装填,不过在看到人群走过来的时候,几个人都暂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张世贵带着众人并没有停留在火炮阵地,而是穿过他们继续往前走,前方大约五十步是一处山壁,此刻本来完好的山壁已经被大量的小铅子打的千疮百孔。 看看已经向前走的人群,魏广德没有跟上,而是蹲在一门火炮旁边细细的观察。 这火炮炮身首尾2尺左右,炮身加了7道铁箍,炮头有两只铁爪架起,让火炮发射时有一点仰角。 只是,这炮不是直接放地上,而是在炮尾处挖了个小坑固定炮尾,而炮身上的两个铁爪也插入地下,都是为了固定火炮用的。 魏广德摸了摸炮尾,有点发热。 “这炮腹有两寸吗?每次发射装多少药?多少铅子?” 魏广德看这炮较细,炮壁也不算厚,但是因为实在太细,这炮口径也很小。 “有。” 旁边一个亲兵认识魏广德,他是吴家的亲兵,自然知道面前这个十来岁的娃娃是谁,这可是魏秀才,魏文曲。 嗯,得到的答案让魏广德很满意,这很符合他印象里的,身管比越大越好。 炮长约二尺,跑径二寸,差不多十倍身管比。 虽然和后世动不动40倍、50倍没法比,可以现在的技术水平,应该也不差了。 要知道,铸造这炮的可是卫所的工匠,不是京城军器局、兵杖局的那些大匠,能造出来,开炮不炸膛,已经很不错了。 那人又继续说道:“这炮每次开炮需用药六钱,预先用布包好直接放......” 这个时候炮膛清理工作已经完成,魏广德就站那里看着这些炮手装填,也在用心听那人的介绍。 这人是这队亲兵的头儿,也就他清闲一点,其他人都是埋头干活。 一个用布包住的火药包被放入炮管,然后有人用棍伸进炮管里捣了捣,应该是压实火药。 不过到了这一步,他们就不动了,没有继续装填弹药。 魏广德也没问,因为他看到旁边的箱子里,有小铅子,还有几个稍微大点的,大概和炮管差不多大小,也就是说,这炮除了发射散弹,还可以发射实心弹。 魏广德知道他们是在等候命令,这会儿炮口前面可有不少大人物,所以他们都没往炮里面装填弹药,也是为了安全起见。 魏广德觉得这里看的也差不多了,和放碗口铳差不多,只是这个看起来比碗口铳小一些,轻不少。 随即,魏广德笑着冲那个亲兵队长点点头,就快步去追前面的人。 很快,魏广德就到了山壁处,张世贵、吴占魁和魏老爹他们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会儿了,在测量散弹的打击面积。 魏广德跟着从左到右走了一遍,估测这两门炮打出去的二百多个铅子,大概的杀伤宽度是二十米左右。 铅子陷入土中,魏文才和吴栋测了下入土的深度,一寸的样子。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因为魏广德已经听到张世贵等人的议论。 “五十步破甲没问题了。” “嗯,铁甲也会被打穿,两门炮隔着一步摆放,能打出十二步的宽度,很不错了。” “这炮原来在彭泽试过吗?” 这时候,张世贵转头问着吴栋。 “试了五、六炮,两门都差不多。” 吴栋急忙回答舅舅的问话。 “那再试试打实心弹的威力怎么样。” 张世贵心里有了数,点点头笑着对其他人说道。 “好。” “正该如此。” 吴占魁和魏勐自然不会拒绝。 隔不多久,炮位那里又传出两声炮响。 依旧是人群穿过炮位到了山壁处查看射击威力,魏广德还是先过去摸了摸炮管的温度,这次比先前那次高了不少。 随着亲兵用裹了麻布的木棍清理炮膛,炮管的温度也降了下来,可是依旧很热。 “这炮要是连续打,能打几次?” 魏广德感觉这炮管散热差了点,而且很担心这年头铁料的属性。 好吧,当年还在崩山堡的时候,没少听人说起火器炸膛的事儿。 其实魏广德知道,这些消息有些可能是真的,可不少也是编的,为的就是让他少碰点鸟铳。 开玩笑,都知道火器炸膛,其他卫所还会没事儿就操练火器吗? 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火器炸膛的事故发生。 自己在崩山堡的时候,除了自己玩火器,就没看见其他人用过这东西。 就算上面拨下来一些火药,记忆中也是老爹带去城里换成钱和鞭炮了。 这个是小魏广德的记忆,不过现在的魏广德却是深信不疑。 “最多五炮,炮身就烫手,不能继续发炮,需要冷下来才能继续打。” 那亲兵队长马上说道,“之前在彭泽的时候试过,连续打了五炮后,匠人和炮手摸了炮就说不能继续打了。” 魏广德笑着摇头,不是因为嫌弃这炮次数少,而是觉得这东西开第二炮的机会都不多。 以这些亲兵的装填速度,五十步的距离,在你还在准备第二炮的时候人家差不多已经跑到身前了。 就算对方速度慢点,让你装填后,还发射出去,但是第三炮是绝对不可能打响的。 后面两门炮又打了三次,一共打了十炮,张世贵等人才站在火炮旁边,纷纷伸手去抚摸发烫的炮管。 他們也知道了表哥在彭泽进行的测试,这会儿就是似模似样检验炮管来了。 “五次,足够了,这么近的距离,除非守城。” 张世贵很满意这铁炮的性能,点着头对吴占魁、魏勐说道。 “是啊,这炮射程不远,野战的话,估摸着两炮就是极限了,要是守城,可以准备凉水降温。” 魏勐也是赞成的说道。 “舅哥觉得我们那个提议怎么样?” 吴占魁这会儿站在张世贵身旁小声询问起来,显然就是想要收集卫所里那些碗口铳一类的铜炮。 “可行,回去我们再琢磨一下,过年来府里吃一顿,到时候把事儿敲定。” 张世贵微点着头说道。 138商议行程 时光匆匆的脚步,更迭着四季的风景,也改变着一个人的外貌。 此时的魏广德,已经不是两年前那样,现在的他身体已经长高了不少,因为家庭条件的优渥,让十六岁的魏广德身体条件已然超过了这个时代大部分人,更何况他还是出身在军户家庭。 因为缺乏参照物,魏广德并不知道此时自己的身高是否已经达到1米7以上,但是走在街上,大部分人都比他矮却是很明显的。 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把江西四大书院都走了一遍。 魏广德可不是纯粹的理学派,他对心学并不排斥,或许是后世的白猫黑猫论深得他心,在现在的魏广德看来,不管是心学还是理学,只要能帮助他科举进步,那就是好的。 今早起来,魏广德在自己的小院花园里照例打了一趟拳,也不是什么高深的武功,就是家里传下来的一套拳脚功夫,讲究大开大合,招式狠辣。 这是魏广德十四岁的时候才跟着父亲学的,因为祖传的军中功夫,所以并不要求什么童子功,什么从小练起,太小练习反而对身体不好。 刚打完拳,魏广德脱下身上的对襟衣服,旁边的侍女递上热毛巾,魏广德在身上擦了擦,就在这个时候,自己的小厮张吉从外面进来,走到魏广德身前躬身说道:“少爷,劳公子来了。” “在前面?” 魏广德把毛巾递回去,随口问道。 “是的,劳公子在外院堂屋那里坐下,我让人送上茶水。” 张吉答道。 “你先过去伺候着,我换件衣服过来。”https:/ 魏广德对他说道,转身就往屋里走去。 魏广德回屋,自然是要换上一件道袍出去见客,穿着自己居家的对襟衣服,是有失礼数的。 虽然到了明朝已经好几年了,可是对于这时代人的穿衣,魏广德还是有些许不习惯。 就魏广德先前所穿的对襟衣服,其实就类似后市的衬衫,选用上等松江棉布制成,只是样式和现在绝大部分男子服饰区别巨大。 这时代的衣服,女子的到是很随意,当初朱元璋更多的是规定男子的穿戴,对女装服饰的要求相对宽松不少。 这时代男装,大多都是斜襟,或许古人觉得这样可以遮住肚子不易着凉吧。 魏广德是这么理解的。 话说找人做对襟衣服,魏老爹看到后,还一度以为魏广德对军伍上心,想要弃文从武。 没办法,当初魏老爹可是把俞大猷这个秀才参将在家里是使劲吹捧过的,刚好现在自家儿子也是秀才,魏老爹还真怕魏广德也有样学样,跑去当兵。 至于魏老爹为什么这么想,那就是因为看到魏广德在家里穿的衣服了。 明朝军队衣服的制式,不少都是对襟,比如常服鸳鸯战袄就是对襟,这么设计主要是为了穿戴方便。 铠甲的样式,大多也是对襟,这样方便放置。 所以看到魏广德在家里穿对襟衣服,难免不让他老人家多想。 魏广德花了不少口舌才让他相信魏广德这么做衣服,只是为了方便,可不是想要去当兵。 换好衣服,魏广德来到前面和劳堪见礼后坐下。 “为兄这次来,就是邀老弟今晚出去耍耍,顺便大家商量下,什么时候动身去南昌府应试。” 闲话几句后,劳堪就说明了这次过来的原由,为了八月乡试来的。 “我没什么,随时可以动身。” 魏广德笑道,“行,晚上边吃边聊,要是不想坐车,我从卫所里要条船过去也是一样的。” “真要坐船,一条怕是不够,这次过了科试的可是二十多人,大家应该都会去南昌。” 劳堪笑道。 “一条不够就多要几条,总要把人都带去,都是我九江的士子,前途无量,卫里不会不给情面。” 其实雇船去南昌也花不了多少银钱,找九江卫要官船,可不就是为了一路上安全。 这两年江西虽然没有发生前年的大旱,可是依旧是天公不作美,只是灾情没前年那么严重。 这样的市道下,南北各地多出不少盗匪来,鄱阳湖自古就成了水匪据点,水路也是非常不安全。 而朝廷专为剿灭水匪成立的南湖营,近些年的战绩也是不佳。 对于他們这些要赶考的读书人来说,坐船走水路,自然是最好的,不用经受马车的颠簸,还可以在船上看书、讨论学问。 可是水路不畅,也是他们最顾虑的事儿,就怕路上遇到水匪。 魏广德卫所出身,自然对外界的情况了如指掌。 为了保证九江周边水域的安全,近些年朝廷又拨了不少战船过来,让九江卫平日里增加巡江的次数,毕竟这里有长江之上唯一的钞关。 现今的朝廷,因为南北各省连年旱涝灾害,北边对抗鞑子和南边剿倭,赈灾和军费开支开始直线上升,朝廷财政已经陷入严重的赤字状态。 对于能收到现银的钞关码头的重视,自然不同以往,绝对不能容忍在九江钞关附近发生事端。 魏广德打算今晚看看有多少人打算走水路赶考,回头找老爹在卫所里说说,多安排几条船供大家食宿,顺便再派两条战船随行保护下,由头嘛,当然就是巡捕缉盗。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轻叹口气。 劳堪似是看穿了魏广德心思,笑着说道:“老弟也别叹气,这些年风不调雨不顺,可朝廷也需要税赋供给边镇御寇和沿海剿倭,可恨这些盗匪,不修自身德行,反而为祸地方。” “这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记得小时候挺好的。” 魏广德摇摇头说道:“我近年访亲拜友,游历各方,劳兄在九江攻读书经,自是没看到各地的惨状。 靠近江河的还好,其他地方,地早就干透了,农民地无所出,又哪来银钱缴税。 就前年,朝廷不是免了我江西的赋税吗? 赋税没了,可是摊派却是少不了的,地方上依然要各处上缴,能不出盗匪吗?” “没有摊派,上面的各级衙门又用什么支应。” 对于朝廷免江西赋税后,农民的负担也没降多少,劳堪还是有过耳闻的。 但是自古如此,朝廷可是不负责各省开销,都要靠他们在下面征收,这是避免不了的。 “只希望朝廷能多打几次王江泾大捷这样的仗,尽快剿灭倭寇才好。” 劳堪也只能怎么说道。 139再赴乡试 王江泾大捷,是上月才发生的一件大事儿。 五月,南京兵部尚书、剿倭总督张经命令参将卢镗率水路大军攻击进犯嘉兴的四千多倭寇,卢镗以来自湖广的保靖宣慰司彭荩臣及土兵为先锋,在石塘湾和倭寇大战两场。 倭寇战败后只能向海边败退,副总兵俞大猷率亦是来自湖广的永顺宣慰司彭翼南及土兵沿途追击,最后在追上来的保靖军合力下,在王江泾彻底击溃这支倭寇。 来时四千多人的倭寇队伍,逃跑的不足千人,成为对东南用兵以来最大的一场捷报。 本来,像这样的消息,对于劳堪这些人来说,是不可能这么知道的。 可是他不是认识魏广德吗? 还有什么比卫所消息灵通的。 前年,嘉靖皇帝为了加强在南方剿倭力度,认命南京兵部尚书张经总督江南、江北、浙江、山东、福建、湖广诸军,专办讨倭。https:/ 为此,张经从湖广等地抽调精兵来沿海参战。 不过倭寇倒是和蒙古鞑子类似,驾船南北偷袭,让官军防不胜防,颇有点草原骑兵来去如风的味道。 这次总算在嘉兴逮到一股势力庞大的倭寇队伍,在诸军配合下总算取得一场大胜仗。 魏广德是前些天从卫所塘报里看到的消息,好不容易取得如此骄人战绩,南京兵部不止是八百里加急急送北京,也向南方各省传达了胜利的消息,希望借此激起各地卫所军的士气。 之后在府学的时候,魏广德就把看到的剿倭胜利的消息传了出去,倒是让满屋子学子热血沸腾。 这时代的年轻学子们,血性是有的,就是身子骨偏软。 从嘉靖三十一年起的倭寇之乱,在第二年设剿倭总督后,总算是在两年后取得了成绩,也不知道在北京那位修仙的皇帝看到这样的捷报,是不是会兴奋的多服几颗仙丹助助兴。 半个月后,六条大船渐次驶离码头,先是顺江而下,在进入湖口后转向进入鄱阳湖,再入赣江,目标,自然就是南昌府城。 六条大船,全部都是沙船,也都是这两年才拨到九江卫来的,船龄轻,条件自然不错。 其中四条大船自然是供士子们居住的,另有前后两条大船则是战船,上面武备齐全,就是保证船队安全而调派的。 一路无话,船队在数日后就进入赣江,没几天时间就到了南昌城外的码头。 站在船头,脚下波光粼粼的江水,魏广德对身旁的劳堪笑道:‘总算是没误了时间,恰在今日到了南昌城。’ “那是,要是船队路上耽误两日,怕是元述都要晒黑了。” 劳堪说的自然是在码头上等他们的曾元述、曾元睿兄弟俩。 在定下行程后,自然安排人快马送南昌府曾元述那里。 这次同行之人比较多,不预先找人安排好客栈,怕是就住不到一块了。 此时已经是七月,算是入秋了。 可是这两年,江西的气候变化还是很大的,到了这个时候,天气还是和四、五月一样炎热,似乎也预示着今年的冬天怕是又会超级冷。 不知道为什么,反正这会儿大家伙一轮天气的时候,大多都是这样的看法。 前几年似乎就这样了,一旦进入八月,天气还和夏天一样,往往就预示着冬季的寒冷。 船队靠岸,众人依次下船。 魏广德叫张吉给几条大船的军士一些打赏,一路上这些人对他们这些书生学子照顾颇多,别管是不是上峰的命令,魏广德都觉得还是应该给人家一些好处。 下了船和曾元述兄弟会和见礼,众人又是一阵寒暄。 魏广德和曾元睿熟悉程度可是超过曾元述的,毕竟这位大哥是和自家表哥交好,魏广德很多时候被曾元述当个小孩看待,所以魏广德更愿意和曾元睿交流。 “这次院试你可不怎么样。” 魏广德调笑着曾元睿道。 去年曾元睿就过了府试成为童生,但是和他哥哥差不多,已经连续两次院试落榜。 “嗨,学识不够,又运气不好。” 这时候的曾元睿成熟不少,倒是没多话,只是假装叹口气道。 “呵呵......” 魏广德一直都说那次院试能够侥幸过关,是自己运气好,或许文章里那句话对了考官的脾气才点了他。 140考官们 提前了半个多月到南昌府,此时各府县的考生不少还在路上,九江府这么一大群考生浩浩荡荡进了南昌府城,还是成为一个小趣闻快速流传在市井坊间。 多亏了朱世隆朱公子当年的助攻,在得知是九江府府学的考生前来参加乡试后,有记性好的自然就想到了曾经轰动南昌城的孝子魏广德。 很快的,在魏广德完全不知情下,他的名字又一次在南昌城里家喻户晓。 在客栈里休息了一晚后,第二天下午曾元述到客栈来找他们的时候,魏广德才从曾元述口中知道了这件事儿。 我特么成焦点了。 魏广德知道后,先是无奈,再是有点点惊喜。 虽然是莫名其妙的出了名,可这是好名声,魏广德可还记得,当初朱世隆朱公子为了传名可是花了大价钱请客吃饭。 朱世隆的前车之鉴,让魏广德在这个时候不免内心里又滋生出一点点侥幸心理。 好吧,其实他现在感觉,这次乡试,他上榜的机会也就是一半,但是在知道自己名字传开后,魏广德就感觉机会怕是多了那么一丢丢。 这个时候,乡试的考官们肯定还没有进贡院,他们在家里,虽然平日里不会接触到市井坊间传闻,但是家里下人碎碎嘴,说不好就让他们想起自己来。 前年朱世隆、李科他们回九江府后,魏广德可是知道了鹿鸣宴上发生的事儿,甚至几乎所有考官,包括主考大人都亲自翻阅了自己的卷子,不少人对自己所写的抗旱策很是感兴趣。 所以,前两年京城传出消息,两京官员激烈讨论是否建立农作监之事,魏广德也丝毫没有奇怪。 是的,有江西官员从魏广德的抗旱策中得到启发,加之帝国近些年确实天灾频发,但是朝廷对此却是毫无办法。 以往各种对天地的祭祀活动也是更加重视起来,不管是孟春祈谷、冬至祭天还是祈谢雨雪等仪式,朝廷近些年都非常严肃的对待着,可是灾情却是丝毫不见缓解的迹象。 难不成真要皇帝下个“万方有罪罪在朕躬”的诏书,或者朝廷大员弄倒几个? 142真实想法 排好队,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前面官员的点名,在喊道自己名字后,马上就要上前让考官验明正身。 其实这个时代没有照片之类的东西,全靠记录的身体特征进行甄别,甄别过后还要接受搜捡,通过后才能进入贡院进入自己的考棚。 魏广德已经来参加过一次考试了,自然知道怎么应对。 在他听到叫自己名字后,魏广德就走出人群站到前面向那考官躬身行了一礼。 其实根据体貌特征甄别也就是那么会事儿,真正的考验是那考官身后还站着的一群人,他们都是九江府府学和各县学的教授、教谕,自然对手下的学子非常熟悉,一眼就能看出是不是本人,是否有人冒名替考。 其实到了这一步,参加举人考试,又上哪儿找枪手去。 枪手有本事过乡试,自己都是举人老爷了,谁又会来替人考试。 甄别过后,魏广德顺着通道往前走,边走边解开衣衫,走到两名搜捡士卒跟前时,他已经只穿着里衣站在那里,左手拿着笔砚,右手拿着衣袜,等候搜捡。 等一切程序走完,魏广德坐进自己的考棚,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 不过这还没完,几千人的考试,点名、搜捡耗上几个时辰也不奇怪。 魏广德也不急,把考棚收拾好,自己先躺下休息,至于那些准备工作,如放好考卷,磨好墨汁这些,还是等开考的时候再说。 明日才是乡试第一场考试,接下来还有两场考试要过,还真不用急在一时。 好吧,此时的魏广德已经老神在在的坐那里闭目养神起来,看这次的考官又出什么题来难为他们这些考生吧。 不自觉,魏广德就想起三年前,自己也是坐在这样的考棚里,连续考了三场,开始还是信心满满,到最后放榜时候却是榜上无名。 一切,还是需要自己去争取的。 数千考生,只为了那九十五个举人名额,不争不抢是不行的。 这两年,自己在功名之路上已经花费颇多,放弃自是不可能。 三次,最多考三次乡试,要是都过不了,还是拿着自己秀才功名四处游山玩水算了。 读书太苦,魏广德不禁想起自己的前身,初中以前成绩还马马虎虎,到了初中后面随着学习的知识越来越多,终于还是受不了这个苦,之后成绩也一落千丈,最后高考只去了个不怎么样的大学混文凭。 想到自己昨天已经去了佑民寺上香,希望能保佑自己这次乡试顺利过关吧。 来到这个时代,魏广德自然还是希望能科举正途入仕,当个统治阶级的一份子。 这是第二次,最多再苦三年,考不过就不玩儿了。 魏广德胡思乱想中,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明远楼上传来声响,魏广德知道,考生应该都进入考场了,这是要锁门封院,自此到考试结束,贡院和外界的一切联系都要中断。 之后连续几天时间,魏广德感觉自己过得浑浑噩噩,也就只有前两场考试结束,回到客栈里泡在温水中能稍微清醒一点,第二天一大早又要回到考场里继续后面的考试。 当誊抄好第三场最后一张试卷后,魏广德又反复检查数遍,终于确定没有疏漏,这才长松一口气。 看着桌旁发下来的蜡烛,魏广德嘴角一扯,自己是不用这玩意儿了,等时间到了可以走人,自己一定先交卷离场。 连续几天被关在笼子一样的号舍里,实在是太难捱。 因为心情放松,魏广德坐在号舍里不觉有思想放飞了。 之前可是听自己同窗说过,乡试还算好的,毕竟是在八月,虽然有时候天气微凉,可也能熬过去,最难熬的其实还是会试。 想想二月里坐在这样的号舍里参加考试,魏广德心里不禁打个寒颤。 说二月已经春季,可是离春暖花开还远的很。 这些年,天气转暖都是三月的事儿了,难怪有同窗都要相互提醒,要是考试前身体有什么不适,要及时退出考试,体质弱的书生是真熬不过那几天的。 记得以前貌似看过谁的文章,说古代也不知道是哪朝,贡院在考试的时候就曾经失火,然后外面的人因为里面在考试而不敢冲进去救火,最后烧死不少考生。 还好,自己运气没那么背,进了三次贡院了,都没有遇到这样的事儿,估摸着就是桌上发下来的蜡烛惹的祸吧。 魏广德视线移到那几根蜡烛上,嘴角撇撇。 ...... “舒服,再冲点热水,对,麻烦店家帮我叫小厮,让他把吃的拿进来,我在这里先吃点垫垫肚子。” 魏广德此时已经坐在浴桶里,舒服的泡着澡。 每次乡试结束后,怕也是店家最忙碌的时候。 所有住店的考生,几乎无一例外都会让店家在房里准备好澡桶,在里面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解解乏。 出了考场,魏广德就叫张吉给自己准备好吃的,他和同窗一起回到客栈,就让店家提来一桶桶热水泡澡,先刷牙再泡澡。 贡院里实在简陋,让养成每天刷牙的魏广德也不得不讲究着过。 店家把刚送来的热水倒入澡桶里就出去了,没一会儿张吉就捧着食盒进来。 “二少爷,都是你喜欢的吃食。” 张吉把食盒放一边,打开盖子向魏广德邀功道。 “帮我把头发盘一下,我先吃点东西。” 魏广德靠在那里,让张吉给他把头发盘个髻,自己伸手就从食盒里拿出一块糕点张嘴开吃。 “对了,和我一起来的人里面,还有人没回来的吗?” 魏广德边吃着糕点边问道,相熟的二十多人,可自己回来一路上只看到十来位,似乎还有人在考场里没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要挑灯夜战。 “劳公子、林公子,还有沈公子他们都还没回来,听他们的下人说可能要晚上天黑才能回来了。” 张吉略一思索,马上就笑着答道:“少爷你放心,到时候他们回来我就给你报信。” “报什么信,我就是随口一说,今晚少爷要好好睡一觉,总算是熬过来了,你要是敢打搅我休息,今晚你就别想睡好。” 魏广德没好气的说道,本来就是随便问问。 好吧,在这个时候,私下里,魏广德也不用在隐藏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了。 乡试,要是那几千考生都出点问题,该多好啊,就没人和自己争举人名额了。 这当口,别说同窗,就是兄弟,魏广德都不打算认。 143阅卷 南昌贡院。 此时大部分的考生都已经交卷离场,可是联排考舍那里依旧亮着点点烛光,那是还在挑灯夜战的士子。 或许他们已经完成了今科的考试,正在检查,亦或者还在奋笔疾书。 遇到这样的考试,负责的衙役只能在心里不住的咒骂影响自己休息,确实丝毫不敢懈怠。 考场规矩,在考生们蜡烛用尽前,他们是不能强行收卷将他们驱离的。 远处的明远楼上,也是灯火通明,不少身着各色官衣的官员正在从楼上向外张望。 站在明远楼上的,都是本次江西乡试的监考官员,此时大多聚集在此,看着远处还亮着烛光的考棚,以及怀中抱着一摞摞试卷在楼下来回奔走衙役。 整个楼上气氛森然,大家都是面无表情的监视着贡院内外,完全没有以往官员们凑在一起说笑的场景出现。 不多时,楼梯处传来“咚咚咚”疾步上楼的声音,那是官靴踩在木楼梯上发出来的响动,打破了楼上这一刻的平静。 众人都转身看了过去,上楼的是一个身着红色麒麟服的大汉,腰上挂着绣春刀。 大汉上楼后看了看众人,冲为首那位官员只是微微抱拳说道:“李大人,孙大人那里已经把第一批试卷誊抄完毕,现在还放在戒慎堂内,马上就要送到衡鉴堂让考官们审阅。 各位大人,不知还有什么吩咐,或者需要现场查点。” “不必了,你的人在那里盯着就好。” 被叫做李大人的官员只是点头回答一句,随即转身不再理他。 大汉就是锦衣卫驻南昌的千户,是这次乡试的外帘考官之一。 锦衣卫参与到科举中,也是皇帝为了保证科举的公正性特意加入的,只是他们不会去碰试卷,而只是负责看着。 作为有明一朝特有的特务机构,作为文官的他们自然是不肖一顾,没谁愿意和锦衣卫的人亲近。 锦衣卫的人自然也知道自己碍了这些文官老爷们的眼,一般没事儿也不会往他们那里凑,就好像前些天宴请乡试考官们的宴席,这位千户大人也没有出席一样。 144平倭策 外屋四位同考官们的话题,作为乡试考试的主考、副主考,自然是不能掺和的。 他们的职责就是从同考官交上来的卷子里寻找有见地的试卷,然后给他们排一个名次出来,工作就算完成。 对于他们在审阅试卷的过程中,有没有什么偏向,这些不重要,只要不是漏了关节或是其他什么影响乡试公正性的事儿,他们大多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算他们口中那个叫魏什么的考生,策论写得精彩非常又怎样,八股文章做的不好,他们依旧会绌落。 为国举贤是正理,可不能因为考生有贤名,或者能办事,不管他文章做的好不好都取了吧,最次文章水平也要在中等,也就是可取可不取这样的水平,那才叫公正,试卷交到哪里都挑不出一个错来。 科举考试到了乡试,那是要综合考量考生水平的。 此时的魏广德正躺在客栈后花园的躺椅上,旁边茶几摆满了各色时令瓜果和美食,周围都是同窗好友,众人因为考试的结束而身心放松的在此休息,闲聊。 魏广德自然猜到自己的名字应该传进了考官们的耳中,这其实在两年多前他就猜到可能会如此,只是不知道这点名声能不能助涨自己这次乡试中第的可能。 好吧,现在的魏广德和三年前完全不一样了。 之前那信誓旦旦的信念早已不在,赌运气吧,希望考官能对自己网开一面,让自己顺利中举。 嗯,到时候鹿鸣宴上,就带上重重的厚礼相送。 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杀贪官那是一个狠,可是这贪官却是怎么也杀不绝。 好吧,贪官也是前仆后继的,魏广德也没想做一个清官,太苦。 浊官吧,混的滋润点。 而科举考试,讲究公平公正,可是也是官员捞钱的好门路。 当然,这里的捞钱可不是卖考题,卖功名这样的大罪。 实际上,彭泽唐县尊在彭泽的最后一年干的就挺漂亮的。 之前几年,他不过是个泥糊县令,也算清名,在彭泽留下不少好名声,就算是江西御史暗访到了彭泽,打听到的也都是清官之名。 不过最后一年的县试,很明显,上榜的都是本地的士绅富户。 这样的官员,可要比那些从头搜刮到尾的贪官聪明多了,钱捞了,美名也留下了。 至于最后一年是否有失公允,中国的老百姓淳朴,在他们看来,难道你还要让清官老爷饿着肚子当官吗? 而到了乡试以及后面的院试,考官收取上榜考生的礼物那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了,谢师礼。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魏广德要是中举,那至少要准备三份谢师礼,除了主考和副主考,还要给自己的房师,也就是那位同考官大人送上一份。 同考官都是在独立房间阅卷,这或许就是房师之名的由来吧。 ...... 今年江西乡试的策论,则是考的当下最热门的话题,倭寇。 自嘉靖三十一年开始,沿海府县就屡遭倭寇袭掠,早已是震惊大明南北各省,朝廷也因此颜面尽失。 这次的策略,魏广德一早就压了这道题。 其实这也不是说他多聪明,而是当下最热的话题,后世那也是热搜第一的存在。 魏广德很清楚,其他的考生肯定也会关注,现在就是看他们会怎么思考这个问题。 魏广德相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多出那几百年的见识是他唯一的优点了。 特别是后世那场八年抗战,其实在魏广德眼中,那里才止八年,中日之间的战争自甲午那年就已经开始,之后的九.一八,仇恨也是在此时也达到一个顶点,之后的七七事变不过是让仇恨彻底爆发。 只是后世人没人联想到当下大明的抗倭战争,毕竟在那个时代,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所谓倭寇其实是海盗。 当下的明人,大多都没有意识到倭人的狼子野心,天朝上国的思想根深蒂固。 魏广德也不会去打击这种思想,其实现在有这样的思想才是对的。 此时的大明帝国,综合国力那是雄踞环宇,只是在军力上,因为各种原因导致偏弱,所以看上去似乎国力弱小。 所以魏广德的平倭策,开篇就把大明朝建立后和倭国之间的关系列明了。 “太祖高皇帝混一寰宇.博海之外莫不臣仆.惟日本未至乃遣使臣谕之......” 开篇,魏广德就说了日本对大明的不臣之心。 此时,其实大明国内也就是朝堂上仍称呼其国为倭国,但是日本之名在大明官方已经传开了,所以魏广德也没有用倭国来称呼他们。 前面说了日本对大明的敌视,然后话锋一转到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就是朝廷应该再遣使臣谕之,让倭国国王收敛属下,避免两国交战生灵涂炭。 至于剿倭,魏广德自然是从选将、练兵、筹饷为主,这年代大部分读书人,能够想到的剿倭也就是前两条,甚至不少还在喊口号剿倭,用嘴炮杀敌。 魏广德不会犯这样的错误,那对不起自己的出身。 需要说明的是,魏广德知道现在的税法是有问题的,后世各国税收都是以商税为主,谁还会把征税重心放在农业上。 其实现在沿海的倭乱,在魏广德看来,就是打破大明朝现有税收模式的一个机会。 只是魏广德不打算作死,对于开征的商税,魏广德知道动了谁的蛋糕,这是现阶段的自己绝对不能碰的话题。 不过,作为剿倭的临时收税措施,魏广德觉得还是可以提一提。 剿灭倭寇后,这个临时开征的剿倭税就中止。 在魏广德看来,嘉靖倭乱不是短时间可以平定的,要不后世也不会那么出名。 以后自己上台当权的话,再彻底平定它就最好了,名利双收。 到时候,剿倭税换个名义,其中固定一部分收入给五军都督府,让军方勋贵从中分润好处,兵部那边的大人应该也会支持,毕竟钱收上来先入兵部再下发都督府和各卫所,大家都有好处。 户部可能会有声音,但是应该也可以压制,毕竟钱要先到户部,他们也可以分润一些。 也就是礼部、吏部、工部和刑部没啥好处。 刑部那边其实也可以分润的,偷逃税的肯定是刑部处理,审理过程中好处也不会少,罚没收入分给他们。 145张经被拿 分润剿倭银子的事儿,魏广德自然只是自己想想,可不会写到策论里去。 那是自己已经上台后,朝廷执行这个政策后才会去操作的。 到时候自己要是位卑言轻,还真不好办,估计连部堂的面都没资格见到。 至于选将和练兵,魏广德做为军户出身,卫所的问题他还是比较清楚的,虽然不能说了如指掌,但是已经暴露出来的问题他都清楚。 说到底,还是底层士卒到手的银子太少。 目前为止,魏广德唯一知道的就是,卫所士卒战死,烧埋银子不会有人贪墨,因为那是抢死人钱,传统思想里还是很忌讳这个。 在他看来,只要军饷能得到保证,士卒的战力就是可以保证的。 选将,自然建议从边镇战火中锻炼起来的武官充任,而士卒,则是从卫所中挑选精锐和民间招募勇武之士。 他觉得,光靠卫所兵剿倭效果不大,应该使用募兵剿倭。 这年头,募兵实际上已经公开,大明朝在北方对战蒙古鞑子,主力战兵大多都是募兵,也就是营兵,已经很少让卫所军卒出战,卫所兵的任务主要是防守城池为主。 至于怎么练,那就要看武官打仗的方法了,魏广德到是没有明确该怎么练。 这年头,武将家族,家家都有自己的传承,怎么打仗,怎么练兵都有一套不传之秘。 魏广德自然也不会去操心这些,给了银子能打赢就行。 对于自己的平倭策,魏广德还是有点自鸣得意的。 他不会天真的以为卫所战力渣是因为将官不用命,士卒贪生怕死,光是喊口号激励斗志就能打赢倭寇。 不过,魏广德其实也有担心,那就是要是自己的同考官是个迂腐的读书人,可能就有点麻烦了。 因为这些东西,很多不会被这些迂腐的读书人认可。 在他们的意识里,忠君报国才是正确的,其他都是小节,毕竟程朱理学都喊出了“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口号。 不过万幸的是,魏广德的担心没有变成现实。 此时,在南昌贡院衡鉴堂里一间房间里,一位同考官刚刚翻到魏广德的卷子。 草草看过卷子上的文章,几篇文章中规中矩,放在这一堆试卷里,只能算中等水平,靠上都不算,有点偏下。 轻轻摇摇头,火候不够,还需要继续学习。 这是这位考官大人看了魏广德文章头尾后给出的判断,不出意料的话,又是一个落榜的考生了。 只是,和往常不同,以往这样的情况,卷子直接就被考官罢黜了,铁定上不了榜。 为什么会这样呢? 其实很简单,利益使然。 自己把考卷推荐上去,还要经过主考副主考两关,取中还好,不取中那就是浪费名额了。 为什么要选文章好的,不就是为了增加取中的几率吗? 至于为什么要多推荐机会大的卷子,那是因为自己就是这个考生的房师了,谢师礼可不会少。 为了增加自己取中的试卷,弄一大堆垃圾卷子过去,怕是没两下主考大人就会干脆不看自己推荐的卷子了。 八股文章不怎么样,但是考官也没有因此就把卷子丢在一边,而是连翻几页,跳过第二场的考题试卷,直接翻看最后的策论。 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都重复过无数遍了。 “太祖高皇帝混一寰宇.博海之外莫不臣仆.惟日本未至乃遣使臣谕之......” 有点意思,和之前看到的许多卷子不同,大多数考生的卷子,开篇就是痛斥倭寇残暴不仁,然后就是发天兵以正纲纪。 不知不觉,考官把魏广德平倭策看了一遍,然后闭眼沉思。 倭寇、倭国,狼子野心,胆子也不小。 周边国家都臣服,偏偏这小小的倭国还敢于挑战大明天威。 倭国的国王真是该死。 虽然魏广德知道日本是所谓的天皇,可是这会儿大明朝朝野上下大多都不知道,他也不会点出来,有意义吗? 人家问,你怎么知道的? 太难解释了,所以魏广德只用自己从书籍和邸报上看到的东西凑合着写了这边文章。 至于后面,选将练兵其实都是老生常谈,以往发生战争都是这么说的。 只是对于提出在倭乱地区征收剿倭税,保证剿倭官兵军饷和赏银及时下发这条,让考官有点拿不到。 卫所兵制腐败,不堪战,他们其实都心里门清的很,但是知道不代表要说出来。 这篇文章里,很好的地方就在于,只提出让卫所兵防守城池,以新募营兵进行剿倭。 营兵,这是个费钱的东西,他们可不像卫所兵那么好打整。 军饷要是不及时发放,随时都能给你撂挑子。 不过对于打仗,营兵确实要比卫所兵好用的多。 这篇文章的东西,其实让考官有点拿不准的就是那个收税的建议,牵扯太大。 不过,这也算是言之有物吧,比那些夸夸其谈的文章好很多,在之前看到的那些策论里,都是调集各地重兵围剿的话,大多数都没有提到打仗花银子的事儿,就好像朝廷银子多的用不完似的。 再次睁开眼,考官把魏广德的卷子放到一旁,准备待会送到主考大人那里,请大人们定夺好了。 八股文一般,策论有点出彩。 在考官们挑灯翻看考生们试卷的时候,魏广德和一大帮子同窗已经上了南昌城的一家有名的青楼吃喝。 在贡院里吃了那么多天的苦,这个时候自然要好好享受享受,把遭的那些罪补回来。 “知道吗?今天我刚听到的消息,张经张大人被皇上派锦衣卫抓起来了。” 常住南昌的曾元述放下酒杯对众人说道。 看似平常的一句话,瞬间炸翻了周围几桌同窗。 这些人都是知道前不久,南直隶那边刚刚在剿倭战场上取得一场大捷消息的,传递消息的人还在那里坐着呢,莫不是传的假消息,把官军大败说成大胜? 刹时,无数双眼睛从曾元述身上转移到魏广德这里,让魏广德好一阵郁闷。 “盯着我干嘛?” 魏广德忍不住了,人小,脾气可也不小,他可不像许多卫所中的人,在文人面前,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的。 “什么罪名,别说话说一半,直接把知道的全说出来,我们大伙参详参详。” 魏广德撇嘴道:“古怪,刚打了胜仗,就被人拿了。” 147又到乡试放榜时 “你看到那份卷子了吗?” 外屋讨论渐熄,主考才小声问着副主考道。 副主考闻言只是微微点头,随即又笑道:“和他话里的意思差不多,我也是那意思,卷子这会儿应该已经送到你的案头了,取还是不取,你是主考,你拿主意,呵呵......” 主考大人被副主考的话逗乐了,也是跟着笑道:“你惯是会推诿,都送到我这里来,不是明摆着你也觉得可行,这责任,你推脱得了吗?” “哈哈......” ...... 一晃又是数日时间过去,魏广德等参加今科乡试的考生,情绪上已经从之前的放松又开始紧张起来,毕竟接下来随时都可能放榜,而没有意外的话,这就将决定个人未来三年的命运。 酒宴在因为书生学子们逐渐紧张起来而淡去,已经连续三天没人来客栈窜门,曾元述也只来过两次,关于贡院的消息,也就是他们带来的随从分波次往贡院那边跑,探听着贡院周边的消息。 现在魏广德可是知道,对于上榜的举子,鹿鸣宴当天他们可是要祭拜孔庙,所以盯住孔庙那边的情况,就能大概推测出放榜的时间来。 虽然贡院周围驻防不少军卒,但是只要不靠近,还是没人管你的。 这日,魏广德叫张吉,又喊上几个其他人的随从上街带回来不少吃食,众学子就在后院花园里搬把椅子靠着晒太阳。 时间已经进入九月,天空的太阳已经没有夏天那么火辣辣的,正是享受阳光的好时节,这个时候出外踏青可是好活动。 只不过因为乡试榜单没有出来,众人都没心思出去游玩。 许多学子选择窝在客栈里,自然也不是就这么闲坐着,到是凑了几桌人耍钱,也算是分散注意力,缓解精神紧张的好法子。 魏广德和赌神劳堪都没过去凑热闹,而是躺靠在椅子上,和其他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就在这个当口,今天下午安排去贡院那边打探消息的两个小厮已经匆匆忙忙从前面跑了进来,进了院子就气喘吁吁的大声说道:“公子,各位公子,今儿贡院周边和孔庙那边开始张灯结彩,不少人在那边洒扫,应该是要放榜了。” 在看到人跑进来的时候,魏广德就有点预感,要是没什么消息,他们才不会急急忙忙赶回来。 果然,从他们口中得到乡试结果即将揭晓,不仅魏广德等人直接坐了起来,就连那些赌钱的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该放榜了。” 旁边的劳堪长吁一口气,说道。 “应该是在明日了。” 旁边牌桌旁坐着的沈良栋接话道,“给店家知会一声,明天准备好酒菜,我们去大堂边吃边等捷报。” 两个随从中有一个是沈良栋的人,他说话了,其中一人立即躬身答应,随即转身就往前院去了。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现在的魏广德可没有上次那么轻松,上次乡试魏广德以为自己能过,所以吃的好睡得好,虽然有一点点担心,也被他强行压下。 而这次,自然就没那好心情了,虽然已经有落榜的经验,可是...... 魏广德并没有睡好,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洗漱。 他以为自己算早的了,出门看到楼上楼下已经有不少人了,大家的精神似乎都不大好。 好吧,魏广德心里清楚,昨晚上没睡好的可不止自己一个,怕是这南昌城里几千学子大多都是这状态,也就只有那少数的学霸级人物,还有就是那些没心没肺的才能睡得安稳。 众人互相行礼中,三三两两的出了院子到了前面大堂。 在从店小二那里知道学子们开始起床洗漱,店家就吩咐厨房准备饭菜,随着人们出来,热腾腾的美味饭菜和酒水已经摆上了桌。 只不过,这会儿大家面对这些品味绝佳的菜品都没什么胃口,只是坐下后随便动了几筷子,喝两杯。 魏广德没早上喝酒的习惯,直接让张吉泡了一壶茶过来。 “出来了,出来了,送喜报的来了。” 没多大会儿功夫,守在门口的店小二就冲着里面喊道。 这个时节,住店的大多都是外来应考的读书人,其他也就是少量是客商。 不过这些人知道今天可能要放榜,自然没人跑到前面来凑热闹,无他,都不是自己那地方的。 这间客栈里住的大多都是九江府来的,不止是府学生,还有彭泽、湖口的县学生也住到了这里,谁叫是让曾元述安排的呢。 很快,第一队报喜的队伍就从门前跑过,没有丝毫停留。 “报副榜的,正榜在后面。” “是啊,副榜的捷报,也没什么的。” 大堂里等候消息的学子们都这么相互安慰着,虽然知道的副榜,但是毕竟是上榜,有条件的甚至可以因此直接跑到南京或者去北京,虽然不能参加会试,可是却可以凭借副榜生的资格去国子监读书,出来也是有官身的。 很快,又是几队报喜的过去了,还是没人进门。 上次收到副榜捷报的劳堪这会儿是最揪心的,上次上了副榜,他是根本没考虑去什么国子监,而是选择继续乡试,目的自然是为了更好的前程。 这几年,也就是少了科试,这次是直接来报名参加乡试的。 正纠结间,又是一队报喜官差走近,这次没有在从门前走过,而是在门口看着客栈的匾额,似乎嘀咕了句什么,随即就进门。 很快,随着官差的宣读,一名湖口考生得了副榜第三名的喜报就被众人所知。 魏广德随着人群起身向那位考生道喜,好吧,看着他满脸的纠结和不甘,但是这场合下也只能强颜欢笑打赏银子给那报喜官差。 等那队差役离开后,客栈又陷入短暂的安静,只是之前还在讨论副榜不怎么样的话语却是消失不见了。 随着又是两队报喜差人过去,众人都知道,接下来就是送正榜捷报的了,到这个时候,所有人看到门口经过的官差那眼睛里都是透露出浓浓的渴望。 九江府在江西的乡试,历来成绩都一般,准确来说,是中等偏下水平,每次乡试也就是几个人有机会上榜,少的时候一两个也是有的。 只不过,因为九江府的位置得天独厚,这里的考生家庭普遍都比较富裕,家里经商的不在少数,所以才能包下这距离贡院很近的客栈。 就在众人紧张等候的时候,门外又是一阵脚步声起,在门外忽然就停下了。 魏广德这会儿耳朵竖起,随即心里就是一惊...... 148得偿所愿 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忽然停下,听的真切的可不止魏广德,屋里安静,这会儿大多数考生的视线都齐刷刷看向门口那三个报喜的官差。 此时,平时都不屑一顾这些官差,现在在这一大帮子书生士子眼里都成了香饽饽,特别是他们身上穿的那身大红官衣,看上去怎么就那么喜庆。 大堂里安静异常,落针可闻,即便远处又隐隐传来脚步声也没有打破此间的宁静。 三个官差进门后,迅速环视大堂里的众人,显然没法找了,都特么一屋子秀才,为首那人这才从身后之人手里接过一份大红喜报,轻轻展开对着他们大声读道: “乡试捷报,恭喜江西九江卫魏广德魏老爷,高中乙卯乡试正榜第九十五名。” “轰.......” 随着官差快速读完手中的喜报,再等他抬头这一刻,人有点傻了。 这特么什么情况,都站起来干嘛? 我该把喜报交给谁去? 不过下一刻他就知道魏老爷是谁了。 此时,就看见这些二十岁上下,三十来岁的秀才相公们,齐齐向着那边一个呆呆傻傻坐那里纹丝不动的少年行礼。 “恭喜。” “恭喜魏贤弟,你现在可是举人了。” “魏老弟,厉害,你上榜了,快接喜报吧。” 不断有喜庆话在耳朵边响起,实在是嘈杂,太吵了。 魏广德心里说着,随即感觉到肩膀被人轻轻摇晃。 魏广德下意识扭头看去,是劳堪,这会儿这位二十多岁的俊小伙脸笑的跟朵菊花似的,看上去怎么那么别扭。 “恭喜恭喜,魏老弟真是厉害,十六岁的举人老爷.......” 在劳堪还在那里说话的时候,猛然感觉搭在魏广德肩膀上的手一下失去依靠,只看见魏广德猛地站了起来。 “劳资中了。” 魏广德感觉身体有点不受控制,不禁高举起双手大声喊了一嗓子。 随即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感觉身体的力量似乎被掏空,渐渐的意识又清明起来。 是的,刚才那报子说的就是自己,自己的户籍本来就是军籍,自然报的就是九江卫,只不过以前的县试、府试和院试,因为出自彭泽,所以占的是彭泽的名额。 卫所,朝廷可没有给秀才名额的。 “张吉。” 魏广德从狂喜中恢复过来后,大声对身旁的随从喊道。 “老爷,小的在。” 现在自己的主子高中举人了,哈哈,自己跟随的老爷是举人老爷了,老爷才十六岁就中了举,未来还有大把时间考进士,考状元。 这会儿,大堂里真正高兴的莫过于魏广德和张吉两人。 其他人都是满脸堆笑,可是内心怎么个喜法,魏广德可不敢确定。 “给赏。” 说完,魏广德又怕张吉误会,给的少了,又接着说道:“给他们十两银子。” “啊?是,老爷。” 现在的张吉,已经不叫魏广德少爷了,少爷中举了,那就得叫老爷。 下来,是不是该找老爷要个改口红包??? 想是这么想,张吉手上的动作可不慢,从怀里摸出两锭五两重的银锭直接交给那个官差,一手交钱,一手接过喜报。 没看,张吉直接转身就换成双手捧到魏广德身前。 “老爷,这是你的喜报。” “好。” 魏广德说道,伸手接过来打开看了眼。 没错,是自己的喜报。 重新合上,放在桌上,这个时候,魏广德才想起周围同窗的贺喜,立马又火烧屁股似的起身,向着周围的士子躬身作揖。 耽误这么久时间才还礼,已经是非常非常失礼的事儿了。 “对不住各位兄长,小弟刚才实在是高兴傻了,请千万千万别见怪。” 确实,魏广德是这次九江府来南昌参加乡试的考生中最年轻的一位,似乎也是整个江西最年轻的秀才。 “才吊个车尾,都把你高兴成这样,明年金殿传胪拿下个状元,那你是不是还要请皇上给你先安排御医,哈哈......” 劳堪不以为意,只是笑着大声打趣道。 好吧,这话却是冲散了不少人心里之前的那一丝不爽。 确实如魏广德自己所说,人家才十六岁,知道自己中举,狂喜之后失态其实也正常,换成自己? 稳重,自己一定要稳重。 好吧,此时不管有没有上榜,屋里其他人都开始不断在心里提醒自己,一会儿自己的喜报到了,一定要稳住,不能像魏广德那样高兴傻了。 人家那是年纪小,可以原谅。 众人重新落座后,客栈的气氛也开始热烈起来,九江府这边总算开胡了,有了第一个,第二个也就不远了。 没人觉得自己的文采比不过魏广德,现在就是拼运气的时候了。 这是此刻屋里所有士子的心声。 又是数队报喜官差走过客栈大门,众人无不是悄悄扼腕叹息。 “你可真够走运的,吊车尾上榜。” 这个时候,劳堪在一边凑到魏广德身边说道。 “是啊,总算是考上了,回家有脸见爹娘。” 魏广德很是唏嘘。 “你小子,小小年纪不说人话,这里那个没脸见爹娘,又没对不起祖宗,不过是暂时没考上。” 劳堪对魏广德的话很是不爽,只不过回的很小声。 此刻特殊,他也怕话多惹得其他人不快。 就在此时,门外又有脚步声传来,随后很快又停在客栈外面。 随着三个身着大红官衣的报子进门,刚才还在嗡嗡嗡的大堂又安静下来。 “乡试捷报,恭喜九江府德化县沈良栋沈老爷,高中乙卯乡试正榜第八十七名。” 沈良栋也上榜了。 魏广德急忙向旁边一桌上的沈良栋作揖恭喜,嘴上重复着他们刚才对自己说的话。 虽然大家都是举人老爷了,可自己是吊车尾,人家名次比自己高。 三个官差高高兴兴从沈良栋的随从那里接过喜钱,乐坏了。 果然先前李三那队没乱说,这家客栈的考生真特么的有钱。 沈良栋家里也不差,这会儿一高兴,和魏广德一样,直接让下人给打赏十两银子。 此时屋里其他人,有些家里条件稍微次点的,或者带的现钱已经不多的,都在心里暗骂魏广德和沈良栋。 以往打赏喜钱,几两银子就是个意思。 这下好了,在魏广德带头下,十两银子貌似才够意思....... 149九江卫才子 魏广德直接把这次打赏喜钱的价位抬高了,可是没办法,人都好面子。 接下来等候喜报的过程中,不断有人驱使下人或者自己回了趟自己的屋子,做什么不言而喻。 十两银子啊,谁没事儿带那么沉的在身上晃来晃去的。 银票倒是方便,可是那张纸可没有现银在手心安。 这年头已经有银票了,只是并不普及,许多人信不过......也不算信不过吧,就是不爱用那东西。 不知有过了多少队报喜官差,此时大堂里的众人情绪已经由最初的期待,到狂热,遭到现在极度冰点。 虽然已经没人再去计算过去了多少,但是自己或许是没机会了。 想要拿下解元,那只能是在梦里。 其实,虽然许多书生嘴上不饶人,但是自家事自家懂,没人会觉得自己可以拿到乡试前几名,更别说榜首。 现在过去这么多人了,看来是有落榜了。 人群中,最显得落寞的就是上次乡试的副榜第二——劳堪劳相公了。 上次副榜没在意,总觉得自己能行,解元不多想,挂个榜尾也好啊。 可是,到了现在,估摸着都已经报到三十名前后了。 劳堪此时在心里,已经有了落榜的觉悟,三年以后再战南昌城。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队报喜官差走来,不过客栈里已经没人在意了。 对于客栈老板来说,九江府考生考不过吉安或者抚州很正常。 开门做生意,虽然希望自己店里的客人都能上榜,自己可以有个好彩头,但没办法,人家来订房间,自己总不可能只收吉安、抚州的考生吧,还不是有生意就要做。 自己店子位置好,靠近南昌贡院,倒是不愁客人。 店家在一边冷眼旁观,当然,他的注意力大多在那些没上榜的秀才身上,看他们的喜怒哀乐,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随着那队官差走到客栈门前停下,稍候就直接走进客栈大门,之前还如丧考妣的一群士子瞬间满血复活,都热切的盯着官差手里那份大红喜报。 这次是谁? 会是我吗? 无数的念头在士子心中、脑海里来回飘荡。 “乡试捷报,恭喜九江府德化县劳堪劳老爷,高中乙卯乡试正榜第二十三名。” 劳堪上榜了,名次虽然不是前十,可也不低了。 魏广德刚想起身行礼,顺便道声恭喜,就听见耳边炸雷般响起。 “赏。” 劳堪似乎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这声大喊中,此刻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仿佛是老祖宗们全部附身在他身上。 魏广德能够理解劳堪上榜的意义。 劳家有钱,至少在这屋里人里,算中上的人家。 可是,这家人就是商人,家里没有官身依靠。 劳堪,似乎是要打破他们家族的桎梏,这是要涅槃成凰了。 随着下人发下喜钱,又顺手接过喜报交到劳堪手里,劳堪并没有如魏广德,沈良栋那样直接打开喜报看上一眼,而是傻傻的伸出略微发颤的手接过喜报,眼中已经含满泪花。 举人,算是进入到士绅阶级了,是大明朝的统治者之一,虽然只是最低档次的,可是,他想要的那些都行不都是要一步一步来吗? 劳堪才二十多岁,他还有的是时间去考会试,成为真正的官身。 屋里,没人能理解他身上的压力。 家里有钱是不假,可是为了家族,每年家中的进项,很大一部分都要孝敬出去,甚至就算家里经营亏钱了,这部分孝敬都是不能少的。 临时抱佛脚,呵呵,那有那么好的事儿。 这几年,江浙闹倭寇,家里的生意已经是非常艰难了。 虽然他平时在外人面前依旧是公子哥模样,可苦,只能自己憋在心里。 现在,总算是有交代了。 劳堪伸手用袖子拭去泪水,随即起身打个罗圈揖....... 之后,客栈就再没有报喜官差进门。 嘉靖三十四年乙卯乡试红榜结果已经发出,所有没有得到喜报的考生,只能三年后再来接着考。 而接到喜报的考生,则是准备着明日前往南昌贡院明伦堂参加鹿鸣宴。 报喜结束了,考生们有的直接回房舔舐伤口,有的则是结伴去了南昌贡院大门前,他们是要看这次乡试上榜名单的,若是有好友登榜,怎么着也要过去庆贺一下。 劳堪、沈良栋和魏广德自然也不会例外,都要去榜下认认这次乡试的同年,因为榜上不仅会标识全部的乡试名单,还会标注他们的房师是谁,都是要送谢师礼的,这个可不能搞错。 作为一个吊榜尾的存在,魏广德在一众同年当中存在感还是很低的,也就是占了年纪小这个优点,倒也没有人敢轻视他。 拳怕少壮,其实科举考试也是一样。 越年轻的举人,那前途自然越远大。 三十多岁中举的话,你能参加几次会试? 江西的举人还算好,至少有水路可以直抵京城参加会试。 像西南地区的举人,其实不少人在中举后连一次会试都没有去参加过,实在是路途太遥远,也只有那些年纪轻的才会跋山涉水前往京城赶考。 第二天,魏广德洗漱后,换上一身崭新的生员服,提着让张吉准备的礼物,会和了劳堪和沈良栋,三个人一起往贡院那边去。 在他们三人走出院门时,身后窗户和门后无数羡慕嫉妒的眼睛在看着他们。 落榜考生大部分会在今天离开南昌城,只有少数人会留下来停留一段时间。 跨过状元桥,走过贡院街来到南昌贡院,在所有上榜举子到齐后,在本省提学官大人和考官们的带领下,所有举子自觉按照乡试成绩排成两列跟随在大人们身后前往贡院旁边的夫子庙。 之后,还要回到贡院明伦堂参加鹿鸣宴,届时江西承宣布政使司左右参政、参议,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的主要官员都会莅临宴会。 乡试,是省一级的最高等级考试,再往上就只能是京城的考试,所以自然是地方官府的一件大事,地方三司官员自然不会失约。 只是往年,都指挥使司只是派个代表前来应付,存在感很低,但是这次,都司指挥使大人是要亲自过来了。 明朝军籍进士很多,但是地域却非常明显,那就是南方主要是民籍进士为主,军籍进士非常少,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军籍进士大多出自北地。 相应的其实也显示出,南方军籍举人也是非常少的。 因为魏广德的中举,让都司指挥使决定亲自赴宴。 150鹿鸣宴、变脸、快马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南昌贡院明伦堂里,传出悠扬的歌声。 有人说合唱的歌曲是最好听的,不管是男声还是女声,又或者男女混合声。 不过,此刻坐在席间的魏广德只感觉两耳在被噪音轰炸,本来兴致勃勃唱歌的,被这高音低音火箭炮一炸,自己先不响了。 看着首位上面那些大人物们好像很享受似的在那里摇头晃头,嘴巴张张,似乎也在唱歌,魏广德就感觉一阵恶寒。 《鹿鸣》出自《诗经·小雅》,起于唐代,到了大明朝依旧延续次例,于乡试放榜次日,宴请新科举人和内外帘官等。 《鹿鸣》本意为鹿子发现了美食不忘伙伴,发出“呦呦”叫声招呼同类一块进食。 文人认为此举为美德,于是上行下效,天子宴群臣,地方官宴请同僚及当地举人和地方豪绅,用此举来收买人心,展示自己礼贤下士。 实际上是因鹿与“禄”同音,自然觉得寓意非常好,于是此“鹿”非彼“鹿”。 魏广德名次靠后,自然只能坐在酒席的末尾。 从去祭拜孔庙开始,魏广德就一直排在最后面。 祭拜仪式完成回到贡院,也是按照名次,众位新科举子依次进入明伦堂拜谢恩师。 是的,在这个时候,考官变成了举子们的恩师,主考就是座师,而荐卷的同主考则是房师。 魏广德自然又是最后一位进入明伦堂的举子,双手捧着早已准备好的谢师礼,魏广德恭恭敬敬的给自己的房师和座师行礼。 本来只是例行的规矩,只是在魏广德先拜见房师的时候,却被那人和亲切的扶了起来。 “广德,这次点了你的举人,并不是因为你的八股文章做的好,实际上以你现在的水平,距离举人还是要差一点的,回去后还要好好用心读书才是。” 房师的话,让魏广德微微有点发愣,不过旋即又躬身施礼道:“学生谨记在心,不敢骄躁。” “嗯,那就好,荐你的卷子,就是怕你生出骄躁之心,要知道学无止境的道理。” 明朝这个时候的同考官,大多都是从其他省府学教授一级中选取,主考副主考则大多会奏请由两京国子监的博士、助教充任。 自然,乡试的考官职位并不是很高,可是职卑权重,至少对于秀才来说,那是决定命运的一支笔。 “去拜见座师吧,记得戒骄戒躁。” 魏广德献上礼物后又去拜见座师,这次就正常了,座师只是按照常例说了几句场面话。 魏广德心里有点偷乐,他之前也猜测可能上次朱世隆帮自己扬名会有点辅助作用,从刚才房师话里的意思,貌似是主攻而不是辅助。 随着《鹿鸣》唱完,接着又是一群带着面具的人冲进明伦堂,在两侧一种乐师的伴奏中跳起“魁星舞”,一个个手里拿着一个碗和一支笔。 好吧,那或许不是碗,应该寓意的是砚台才对。 一阵群魔乱舞中,魏广德注意到不少举子似乎也在跟着乱扭。 为了不落俗套,魏广德也只能跟着扭了几下,感觉很别扭,到后面,随着“咚锵”的锣鼓声,魏广德干脆把原来蹦迪的姿势丢出来,至少自我感觉稍好点。 不过,在外人看来,魏广德的动作还是有点另类。 接下来就是大人物们的讲话,不少人诗兴大发还“现场”作诗一首。 明朝的诗词,魏广德已经没有期待。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江西都司指挥使大人才姗姗来迟,不住的向其他衙门的官员和举子们抱歉来迟赎罪之类的话。 对于这时代的读书人来说,对于都司衙门并不怎么看得上,但是魏广德当然不会这么想。 魏广德已经注意到,这位都司大人似乎在强颜欢笑。 终于,在大人物们讲话鼓励了他们这些后生晚辈后,宴会才算正式开始。 魏广德自然也要端着酒杯上去敬酒,不止是新认的老师,还有江西本地的官员,特别是江西都司指挥使,虽然自家不归他管,可是在江西地面上,严格来说军户都是他手下的人。 敬了一圈酒后,魏广德就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都司大人已经把左右参政两位大人拉到一旁无人的角落,从袖中摸出一份公文递给他们。 在看完公文后,两位本来还满脸笑容的官员不自觉都收起笑容,满脸凝重的样子。 当然,变脸的时间非常短暂,随着右参政大人说了句什么,三个人都瞬间又变成了先前的模样,满脸笑容的回到席间。 或许,这一切也只有魏广德因为关注来迟一步的都司大人才发觉到异样。 就在魏广德参加鹿鸣宴的时候,传送本次乡试捷报的驿卒已经打马冲进了九江府城,把这科乡试的成绩送往知府衙门。 而同时,在九江码头,一条来自应天府的快船已经蛮横的插队靠到了码头上。 周围的船家虽然愤怒,可是看到那船头悬挂的官船标记和官牌,就没人再敢吱声了。 跳板搭上后,船上就有一人火急火燎的跑下船,随即冲向码头边军卒的营地。 不多时,一名骑士已经骑马飞奔向九江府城而去,看来衣着,分明就是刚下船那人。 随着驿卒的快马到了知府衙门前,传递消息的竹筒被人马上接了去送进正堂,已经在正堂等候的知府大人示意手下的师爷打开竹筒取出捷报。 “大人,这次乡试我们九江卫出了三位举人,嗯?两位是德化县的,是劳堪和沈良栋,还有一个是九江卫的魏广德,也是住在府城,倒是不用安排人快马下去报喜了。” 那师爷展开捷报看后,扭头就对知府大人说道。 “你下去安排吧,今天就把喜报送出去。” 最近几天,九江府衙里的差役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着乡试捷报送来,他们就要去讨要喜钱。 平日里找人讨要钱财那是有点违法乱纪,不过这送喜报嘛,那就另当别论了。 很快,知府大人就在正堂里听到外面欢庆的乐声,整个衙门里,或许也只有他在轻轻的摇头。 “就中了三个.......” 151公子东来 三队报喜的队伍很快就从九江知府衙门里走出,各自向着各自的目的地前进。 知府大人并没有出来,送喜报的都是由典使、经历及六房的人带队,一路上吹吹打打,不断点燃鞭炮,营造一副热闹喜庆的气氛。 而与此同时,从九江卫指挥使司也出来一大队人马,急急忙忙往九江码头赶去,带头的自然是张庆张同知。 张同知年岁大了,已经骑不得马,只能是乘马车过去,而马车的后面,张世贵、吴占魁等人也是骑马跟随。 装饰奢华的马车和多名武官在大量随从军卒的护卫下很快出了九江府城到了江边码头上,车到码头上后,张庆在后面上来的张世贵搀扶下下了马车,来到一条大船前。 此时,站在船头的一位衣着光鲜的贵公子也通过踏板下了船,张庆率人急忙迎上去,抱拳道:“拜见世子。” “张叔别这么说,我可不是什么世子,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贵公子却是摇摇头说道。 “不敢,不敢,公爷就算受人蒙骗,可是早晚会明白的。” 张庆却是不敢就此接话,而是老老实实的回了一句。 “张叔,你要真为我好,就别在叫世子了,要是传回家里去,还不知道会生什么事端。” 那公子只是低声又提醒一句。 “那......我就叫公子吧,世贵,还不快上来拜见公子。” 张庆这时候已经对着声旁的大儿子说道。 “拜见公子。” “好了,世贵兄,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就别这么生分。” 那公子却是摆摆手说道。 张庆这会儿让到一旁,又冲自己女婿挤挤眼。 吴占魁心领神会,带着魏勐就上前两步,躬身行礼。 “好,二位的大名我可是听富贵兄提过多次了,今日算是见着了。” 那公子听到吴魏二人报上名字,旋即笑道。 “公子,我们进城去吧,这里江风大,住的地方已经预备好了。” 张庆说着话就作出一个请的动作。 吴占魁和魏勐也是马上分列两边,让出中间的道来。 “如此也好。” 那公子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座船,刚才还满含笑容的脸色略微苦涩起来,“等两天,船队就要过九江,到时候还麻烦世叔照应一二。” 那公子说笑着就和张庆一起往前走,离开了九江码头,向着马车停靠的地方走去。 张庆和张世贵立马应和,不敢有丝毫怠慢。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马车前,正在上马车的时候,远处九江城那边就有一骑快马飞奔而来。 虽然隔得远远的,但是眼力很好的吴占魁还是一眼看清了来人,对身旁正要翻身上马的魏勐说道:“好像是你家里的。” 魏勐闻言,微微皱眉间停下手上的动作,看了过去。 马匹渐近,他也看出来,确实是自己府上的家丁。 刚刚把老父亲送上马车的张世贵已经走了过来,看着两人盯着来路上看,奇怪问道:“什么事儿?该上马出发了。” “老魏家丁过来了,或许是家里有事儿。” 魏勐还没答话,吴占魁就对张世贵说道。 “嗯?” 张世贵闻言,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那马匹已经靠近了他们,马上骑士勒了勒缰绳减慢了马匹的速度,同时在人群中快速搜寻一圈,随即看到了马车后的魏勐。 隔着车队几步远的时候,那人就已经下马,牵着马快步绕过马车跑到魏勐身前。 “老爷,衙门那边报喜的官差到家里了,二少爷这次乡试中举了......” 刚看到家里快马来寻的时候,魏勐还心里一沉,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可是在那家丁近了后,一看是满脸的喜色,魏勐才心下稍安,待那家丁报上消息,魏勐瞬间就被幸福打晕了头,感觉自己泡在蜜罐里似的。 “家里......” 后面,魏勐就看到那家丁嘴巴一张一合,自己居然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好容易才平复下激动的内心,就感觉肩膀被人重重的拍了拍。 魏勐回过神来,听到家丁继续禀报道:“刚才我去衙门找你,才知道你来了码头这边,我这才在衙门里借了马追过来,知府衙门的喜报也抄送卫所里,我出来那会儿都开始放鞭炮了.......” “好,好,好。” 魏勐这会儿不想听那家丁唠叨了,嘴里只说出三个好字。 “恭喜,魏老弟的麒麟儿,今年是举人,明年就是进士。” 张世贵反应很快,立马大笑着说道。 而旁边的吴占魁也是高兴疯了,这可是自己的外甥,亲外甥,这么年轻就中举,那前途自然远大。 自家儿子是没办法,走不了科举这条路,当初童子试过的很容易,可是一次院试后回来,吴栋就说考不了。 吴栋要是有中举人的把握,吴占魁或许还会试着考虑拼一把,通过老丈人的关系向南京魏国公府递话,奏请免籍。 按照明朝颁布的《军政条例》有规定:“故军户下,止有人一丁,充生员,起解兵部,奏请翰林院考试,如有成效,照例开豁军伍。若无成效,仍发充军。” 这条规定是洪武年颁布的,有独子的军户,如果儿子学有所成就可以奏请开豁军伍。 当时还只要求秀才功名就可以,到了现在,秀才肯定是不成,至少也要是举人才有可能免籍。 这年头,握刀把子的是越来越不如拿笔杆子的了。 吴栋自己都觉得,秀才是没有机会的,自然吴占魁也不会让他继续读书了。 好吧,有外甥能读书当官,也是好事儿,至少有人罩着。 “今晚不醉不归。” 吴占魁回神后就拍着魏勐的肩膀大声说道。 “不醉不归。” 魏勐急忙点头,儿子中举是大好事儿,立马邀请吴占魁和张世贵。 “怎么会事儿?为什么还不走?” 前面马车上的张庆忽然扒开轿帘问道。 “爹,那个,广德中举了。” 张世贵立马小跑两步到了马车旁,对车上的老爷子说道。 “中了?好事儿啊。” 张同知听到这事儿,也是心里一喜。 魏家和张家,不管关系有多远,总还是沾亲带故,这年头能够有个举人亲戚,也是不错,何况魏广德还这么年轻。 当初张同知可是准备了魏广德考上三五次才中举,到时候至少还能再考三次会试,要不也不会什么好事儿都想着他们魏家一份。 军功和能力,在上位者眼里屁都不是,要打压就打压,太简单了。 “哦,你们说的广德是谁家的?” 车上的贵公子这会儿也是好奇问道,他听明白了,似乎来迎接自己的人里,有人家里出了举人。 举人,这年头也算不错的身份了。 “魏家的,叫魏广德,就是魏勐魏镇抚家的小儿子,今年才十六岁,十三岁那年就连续考过了县试、府试和院试,只是在当年的乡试上遗憾落榜。” 张同知立马介绍起来。 “哦,魏广德,好像有那里听过这个名字。” 那公子笑笑,不过随即笑容就是一僵,反问道:“那个魏广德才十六岁?” “是啊,今年十六了。” 张同知立马回答道。 这个时候,魏勐和吴占魁已经走到马车旁。 “公子,张大人,今天小儿喜中举人,还请二位大人光临寒舍喝杯喜酒。” 魏勐靠到窗前说道,作为上官,不管人家来不来,都要邀请,礼数要周到才行。 张同知还没说话,那公子就笑着冲外面点头说道:“好,十六岁的举人,很难得啊,这杯喜酒喝得。” “好,公子说了话,一会儿你先叫人回去准备准备,弄些像样的饭菜。” 张庆在一边马上对魏勐吩咐道。 “卑职明白,这就叫人回家报信。” ...... 晚间,送走来贺喜的客人,魏勐回到卧室。 “那位公子是谁啊,看你们都这么恭维他,连指挥使大人看到他也是低三下四的。” 魏母起身服侍魏老爹休息,一边问道。 “南京来的,徐公爷的亲儿子。” 魏老爹淡淡说道。 “怪不得,那是有可能袭爵的,以后就是国公了。” 魏母听到那人是魏国公的儿子,自然想明白了。 “说不好,听世贵兄话里的意思,好像国公爷不大喜欢这个儿子,想要立小儿子为世子。” “那怎么行?我记得朝廷可是有制度的,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指挥使大人可是称他是大公子,怎么可能立小的承袭爵位。” 152礼 远处官道上传来“叮叮当当”的马铃声,两辆马车从拐弯处慢慢转了出来,待走的近了,木轮转动发出“嘎吱吱”的响声。 “劳兄弟、魏贤弟,明年的会试,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在车上,年岁最大的沈良栋开口说道。 劳堪微微皱眉,随即说道:“会试在二月,要是赶考的话,就算十二月启程,也只能刚刚好赶到。” “是啊,稳妥一些,还是十一月动身好。” 魏广德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沈良栋和劳堪说的对。 虽然九江府到北京,可以一路乘船,可是时节却是躲不去的。 冬季,大运河要封冻,根本没法行船,所以他们进京赶考只能走陆路。 “要是成祖不迁都北京,还是像永乐十年那样在南京开考多好。” 劳堪忽然冒出一句话道。 “呵呵。” 对此,魏广德和沈良栋只能苦笑着摇摇头。 三个人在闲聊中,马车逐渐远去。 几日后,三位新科举人的马车,总算回到九江城,车行的马车逐一将他们送到家门口。 好在三人都住在城里,也没多花费太多时间。 按照之前商定的行程,他们在十一月中旬启程。 魏广德下了马车,就看见张吉从后面那辆车上跟着跳下来,接过车夫递过来的行李,快步跟上。 “到家了。” 站在家门前,魏广德伸伸懒腰,在车上待久了,觉得浑身都不怎么舒服。 “是啊,大人夫人肯定已经知道消息了,指不定多高兴呢。”云九小说 张吉提着东西在一边得意的附和道。 两人说话的时候,负责张家看门的门房林叔听到外面有说话的声音,探个头望了出来,看见是魏广德和张吉站在门外,急忙打开门,慌不迭的迎了出来。 “少爷,二少爷回来了。” 跑出来前还不忘朝屋里大喊道,通知家里的其他人。 随着他的喊声,很快就引来屋里许多人,众人七手八脚就把魏广德带回来的行李送了进去。 让张吉把东西放回自己的小院,魏广德就从包袱里挑出一个小盒子去了老妈的院子,这会儿魏母已经收到消息,就安排人张罗晚上的酒菜,在魏广德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满脸笑容的魏母。 “娘,孩儿回来了。” “好,回来就好。” 魏广德刚走近,就被魏母一把揽入怀里,很是欣喜的拍着魏广德的头。 到了晚上,魏老爹下值回家,一起的还有张世贵和吴占魁。 魏母安排人去通知了,下午的时候,舅母吴张氏就已经来了魏家,又是抱着魏广德狠一阵夸。 不多时,张富贵和张宏福也过来了,张同知本来也打算过来,只是毕竟身体老了,就让儿孙过来庆贺。 宴席分两桌,女眷在里屋,一众男宾自然就在外屋。 酒酣耳热之际,魏广德就听到老爹忽然问道:“今天传来的那条消息,这股倭寇有多能打,居然到现在还没有剿灭。” “谁知道呢。” 吴占魁随口说了句,“舅哥应该更清楚这件事儿,卫里一直都是他在负责倭寇的消息。” 说着话,两人的目光就转移到张世贵身上。 “那伙倭寇是有点不好对付,他们是六月的时候在浙江上虞那边上岸,绍兴府马上就调集周围官兵围堵,只是还是让他们跑了出来,顺道把杭州附近的市镇又抢了把,在官军围上来前又逃窜出去。” 接着张世贵就开始向他们详细介绍那股倭寇上岸后和官兵之间的战斗和逃窜,当然,这些消息来自官方,未必准确,只能说大概不差。 魏广德听到倭寇的消息,自然又上了心。 现在皇帝心目中,除了休仙,怕也只有南倭北虏能让他老人家烦心一阵子。 明年的殿试,说不好就是让他们提出解决的办法,虽然不一定照做,但是也是一个参考,看有没有什么好的被他们疏漏的建议。 大明朝殿试的卷子,其中的策论大多是当时时政方面的问题,所以在殿试结束后,是不会归还考生的,而是直接存档,因为谁也说不准,其中某位考生的意见进了高层的法眼。 就算是张宏福递过来酒杯要和他走一个,也被魏广德摆摆手制止。 “之后逃亡路上,又多次遭到地方官府和卫所军打击,只是越打,这伙倭寇虽然人是越来越少,可也是越打越精锐,非常善于躲藏和奔袭,也怪不得浙江、南直隶那边的官军那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说到这里,张世贵叹口气,端起酒杯一举,桌上众人纷纷端起酒杯跟着一饮而尽。 张世贵接下来的话,让魏广德彻底了解了那伙倭寇,从绍兴府被发现贼踪后就遭到绍兴府周边官军围攻,倭寇海船大多被打坏。 估计是看到逃回无望,所以这伙倭寇选择了以往倭寇不曾采用的战术,那就是往西跑,往内陆打,没想到还真成功了。 想来,这时候的官军都以为倭寇要往海边跑,所以在内陆一侧反而布防松懈,被人抓住机会。 之后就是倭寇跑到杭州城外大枪一通,在周围官军围上来以前又往西跑,连续突袭了于潜县和昌华县。 再然后,就是倭寇杀出了浙江,这昌华县位于浙江和南直隶的交界处。 不过这伙倭寇倒是没有直接杀入南直隶,而是微微往南进入浙江严州府,洗劫了淳安县,在浙军围剿下,这才从淳安继续往西,跑进了南直隶的徽州府。 “徽州府?那里距离咱们九江也不远了吧。” 张富贵忽然插话进来道,有股倭寇跑进内陆的消息,他之前也知道,但是对于贼踪就不甚清楚。 现在一听大哥话里的意思,倭寇其实已经跑到他们九江附近了。 “算起来,隔咱们这里也就几百里地。” 张世贵点点头说道。 “徽州那边肯定没有防备,被人家又打穿了,我之前可听说了,这股倭寇现在还在流窜,都快跑到应天府了。” 张富贵不愧消息灵通,他的消息来源可不止是家里,在外面行商的朋友也多,消息自然灵通。 对于这次倭寇闯进内陆,他也就是听个稀奇,并没有多打听,毕竟和他关系不大。 “是啊,他们打到严州府下的歙县,在那里杀败了围剿官军,北上进入绩溪县,之后就是继续北上流窜到了宁州府旌德,然后过泾县,南陵,芜湖,现在应该在太平府城附近了,要是他们继续往北跑,这不就靠近应天府了吗?” 张世贵记忆力还真不错,嘴上不断吐出一连串的地名,显然他在指挥使司衙门里也不是白干活的,对这次进犯内陆的倭寇行踪了如指掌。 “芜湖那一战败的比较惨,建阳卫主力战兵被打崩了,算起来,要是这股倭寇还要北上的话......” 张世贵到这个时候,算是把这股倭寇在内陆流窜千里的行迹详细说清楚了。 “他们还有多少人?” 魏广德听得很仔细,这会儿不禁发问道。 “据塘报,在淳安的时候,倭寇似乎就只剩下几十人了,之后在芜湖那一战,除了建阳卫出战外,当地民壮也多有参与,那次杀死十多人,应该是不多了。” 张世贵皱眉思索片刻才说道:“不过剩下的可都是精壮,更不好抓了。” 魏广德其实在听到张世贵说出倭寇快到应天府的时候,脑海中就已经有了一股记忆。 这股记忆当然来自后世,网上看过的一段段子。 是的,在当时,魏广德是以看笑话的心态看完那篇文章的,说几十个倭寇打到南京城下,依稀记得之后他还上网查过资料,发现这段子居然是真事儿。 然后就看见各种五花八门的分析,有说这是倭寇逃跑意外到的南京城,有说倭寇行踪隐秘,但是却极有目的性,先是向西跑,然后往北打,甚至遭遇多地官军围剿也依然继续北上,似是早有预谋。 然后最扯淡的就是认为,这股几十人上岸的倭寇,注意,他们认为上岸的这股倭寇就几十人。 他们其实不是海盗,而是倭国某大名派来明朝查探军情虚实的,准备摸清楚状况以后大举来攻。 当时魏广德是看的一愣一愣的,说实话,他看的都信以为真了。 可是,刚才从张世贵嘴里说出来的消息,越听怎么越像就是那个事儿? 听他话里的意思,这股倭寇上岸的时候其实有数百人,在绍兴府被官军围剿打散了,其中一股势力较强的倭寇选择西逃,后来可能是发现其他方向的官兵比较多,所以调转方向往北跑,阴差阳错下到了应天府。 好吧,当初鹿鸣宴那会儿,自己看到的江西都指挥使和江西布政使参政看的那个文书,八成就是倭寇杀到徽州的消息吧。 徽州往西不过二百里,可就是九江府制下的彭泽县了,如果往南,就是进入江西饶州府。 饶州,魏广德可是去过的。 当初在江西游历,他可去过不少地方,还是比较有印象。 “倭寇要是真到了南京城下,北京那边还不得疯了?” 张宏福忽然嘀咕一句。 大明两京,北京和南京,都是机要重地,如果说还有一个特殊的存在,那也就只有凤阳了。 这三个地方,可都埋葬这朱家祖先,南京城外可也有太祖的陵寝。 “是啊,所以昨天就发下军令,让各部主力战兵集结待命,要是南京兵部发来调兵令,咱们马上就得驰援南京。” 张世贵满脸无奈的说道。 “几十个倭寇,还用我们九江卫出兵救援?” 张宏福满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南京城京营没人了? “这股倭寇怕不是力战,他们应该是游击战术,打得赢打,打不赢跑。” 魏广德小声把自己的判断说出来,人多了,行踪容易暴露,自然就会遭遇大股官军围剿。 几次交战下来,次一点的被砍了脑袋,剩下的都是精锐,队伍小,反而更容易隐藏行迹,让大队官军徒呼奈何。 他们就钻空子,只打小队官军的队伍,制造明军中的恐慌就够了。 “是啊,真要能打,在浙江就杀败官军了,那里还会流窜到南直隶去。” 张世贵点头说道。 “那现在应天府?还有那位徐公子,这个时候离开,怕不是会被人说成临阵脱逃。” 魏勐忽然说道。 “什么徐公子?什么临阵脱逃?” 魏广德好奇问道,刚回家半天,自然不知道许多事儿。 很快,张宏福就在一边小声给魏广德解释了下,魏广德知道了,现任魏国公长子徐邦瑞前些天到了九江,还来自己家里喝了喜酒。 张宏福说了魏国公家的那些破事儿后,魏广德顿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太熟悉这个味道了。 在南昌城的时候,秀才们钻到一块,除了聊学问和八卦,自然也要谈谈国事。 好吧,嘉靖皇帝的二王并封和二王几乎同时大婚自然是谈资之一。 不愧是在江西,这里的考生不少都有亲戚在北京任官,消息也是灵通,在交流的时候,魏广德也知道了,貌似嘉靖皇帝也是喜欢小儿子景王,似乎不大看得上裕王。 也有流传,皇帝想要废长立幼,这不就和魏国公家里的情况差不多吗? 如果说唯一有区别的,那就是魏国公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而皇家则还有些云山雾罩的,看不清楚皇帝的具体想法。 “咳咳.....” 就在这个时候,张世贵却突然咳嗽两声,吸引了桌旁众人的注意,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老爷子分析了,公爷的想法,八成行不通,不管皇上什么态度,朝廷那关就过不了。’ 说道这里,张世贵环视众人,“下来嘴巴闭严点,以后见到徐公子,那就得当世子对待,知道吗?” 其他人都是点头应是,魏广德眨眨眼,若有所悟。 现在还是封建王朝,这个时代就这样,讲究“长幼有序,尊卑有等,家之福也,不知礼无以立”。 在南昌城,魏广德就听到一些官宦子弟的话,景王待人接物确实比裕王强上一筹,可是在大部分朝廷官员眼中,依旧以裕王为皇储。 无他,就是长幼之别。 再想到刚才所言,张老爷子确实看得透彻。 不过魏广德想到的更多,在南昌那会儿,魏广德还在猜测到底是景王还是裕王能够继承大宝,这个他没印象,可是听了刚才张世贵的话,他明白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裕王上位是不可阻挡的。 学到了。 在这个时代,“礼”字代表的是道德和法律,也是制度。 153捅破天了 “礼”字代表的是道德和法律,也就是制度。 之所以到这个时候,魏广德才深切体会到这点,还是因为他的灵魂来自后世,对此没有太多的体会,对它的理解还只停留在书本上。 好吧,“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后世持这种观点的人很多,社会浮躁,大家都想钻空子赚钱。 这本身没错,只是,有些规矩,还是应该自觉遵守。 酒席散场,魏广德在家里呆了两天。 这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和魏母坐在饭桌前,却是都没动筷子。 原因嘛,自然是魏老爹还没有从衙门里回来。 往常,因为衙门距离家不远,中午的时候,魏老爹都要直接回家吃饭,休息后才会去指挥使司衙门办公。 其实就魏老爹现在的卫镇抚职责,平日里还真没什么事儿做。 卫所里吃不上饭的人很多,但是作奸犯科的却少,都是老实的庄稼汉子。 好吧,似乎说卫所兵是庄稼汉子有点那啥,可这就是实质。 等了半天了,魏母家来门房林叔,询问魏老爹是否有派人回来通报消息。 她担心老爹有事儿耽搁了,中午回来不了,那么肯定是要派人知会一声的,而门房自然最清楚不过。 “真没有,夫人,老爷要是派人传话,我一准把消息送进内院。” 林叔是老实巴交的汉子,土生土长的崩山堡军户,这个时候也是面色焦急的解释,只差对天发誓了。 “你别急,既然没有就没有吧,你下去吧。” 看到林叔的样子,魏母信了七分。 确实,这样的事儿,按理不应该出错的。 “上菜吧,不等了。” 林叔出去后,魏母吩咐道。 “我们娘俩吃,不等了。” 魏母对魏广德说道,等菜端上桌,她就拿起筷子给魏广德夹菜...... 吃过午饭,魏广德正想回小院休息,魏母却把他叫住。 “你这会儿没事儿,去衙门看看怎么会事儿,怎么饭都不吃了。” “哎。” 魏广德答应一声,出门就回小院换了身衣服,这是魏广德养成的习惯了,在家他都是“衬衫”,这要出门,自然就要换换。 也没骑马,魏广德只是带着张吉晃晃悠悠出了府门往衙门去。 等到了九江卫指挥使司衙门,魏广德立马发觉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今天门前值守的军卒多了几个,还都绷着个脸。 上去打了招呼,和以前一样,魏广德很顺利的进了指挥使司,没多打听,直接去了老爹办公的值房。 没人。 找到魏老爹的亲兵一打听才知道,临近中午,南京城来了份公文,指挥使大人把衙门里的官员全部叫去了,两个休息的指挥佥事也被人叫了来,人一直在二堂说事儿,还没出来。 “怪不得,真有事儿,所有人都在那边,饭都没吃。” 魏广德摇头晃脑嘀咕两句,随即就往那边走。 不过到了门前,却被指挥使大人的亲兵拦了下来。 “小魏老爷,大人有吩咐,没有传召,任何人不准入内。” 那亲兵自然认识九江卫才子,没敢呵斥,陪着小心解释一番。 “里面什么事儿,这么严重?” 魏广德好奇问道。 那亲兵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在旁边厢房找把椅子坐下,魏广德只能等了,虽然他心里有了猜测,但是没见到老爹证实,也做不得准。 刚回来那晚上,魏广德其实已经有预料了。 不过,他可不打算让老爹去赚这个军功。 无他,风险太大。 别看就几十个倭寇,自己后世看到的也是这么个说法,现在的塘报也是这么写的,可这些都是什么人? 说句百战老兵可能有点抬举他们了,但事实上就是,刀口上滚出来的,没点实力早见阎王去了。 如果单纯是好勇斗狠也好说,后世那话在现在依然管用,“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功夫再好一枪撂倒。” 卫所里几百杆鸟铳,随便也能把这帮倭寇打死。 可现在问题是,这些倭寇不走寻常路,他们是见到大队官军立马脚下抹油溜之大吉,只有见到小队官兵才会暴起伏击。 好吧,无师自通了游击战法,还特么的很会躲。 这样的对手,让魏广德感觉,右军千户所那两个百户的人马拉上去,怕是跑死也追不上那伙人,只怕连正面对阵的机会都没有。 追上去,反而可能被人抓住漏洞,伏击一波,那乐子可就大了。 当然,最最最关键的还是,现在崩山堡百户是自己大哥魏文才,要是真的南京调令下来,自家大哥就必须带队上前线,老爹都没法去替换。 只要敢说不去,那就是抗命不尊和临阵脱逃,就算不砍头,最起码送西北吃沙子去,说不好还要连累自己。 现在看情况,八成是这帮不要命的真的完成了历史上的记载,跑南京城下耀武扬威一番,然后就是自寻死路。 这帮傻子,要是找条河抢两条船逃出去,估计屁事没有,官军也不会死命追杀。 你跑南京城晃悠一圈,不杀死你们,不知道有多少官老爷人头不保,乌沙掉落。 不知道等了多久,里面传出送膳的命令。 魏广德微微张开嘴,这是还要继续商量事儿的节奏。 好在,屋里的武官也趁着机会,不少人都起身在外面走几步,怕是坐久了腰酸背痛。 “你怎么来了?” 魏老爹在门口看见在外面等着的魏广德,直接就出来了,指挥使大人也看到是魏广德,认识,也没多话。 “爹,娘叫我来看看,中午怎滴没回家。” “衙门里事儿多,回去给你娘说一下。” “是不是那伙倭寇打到南京城下了?上面让你们出兵去剿灭那股倭寇?” “别多话。” 一言一句中,魏老爹终于板起脸对魏广德说道。 “真要去?大哥也得跟着?” 魏广德试探着问道。 魏老爹只是盯着魏广德看了一眼,没说话,点点头。 “不好打。” 魏广德明白了,低声说道。 “我也知道,人不多,躲起来怎么找,可现在天被捅漏了,要是不能把这伙倭寇杀完,还不知道多少人要陪葬。” 魏老爹摇头叹道。 “什么天被捅漏了?” 魏广德好奇,就是在南京城下耀武扬威,又没去明孝陵撒野。 影响,更多还是皇帝老儿的面子挂不住。 还是那话,江南百万大军防不住一股几十人的倭寇。 魏广德知道倭寇在南京城下撒野,可没印象还做了其他事儿。 江南官场地震是肯定的,只是也算不上捅破天吧。 “这帮天杀的,领头那人居然敢穿红衣撑黄盖率众汇聚在大安德门前,还进行了两次攻城,虽说都被鸟铳打退,可这仪仗是这帮杀才能用的吗?” “红衣黄盖?黄伞?” 魏广德不可置信,真真是作死。 不管这帮人打的是伞还是盖,都特么的是造反了,和以前做盗贼已经是两码子事。 “南京张尚书公文下来了,这帮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一个都不能留。” 魏老爹咬牙切齿的说道,具体怎么想的,不知道,不过同仇敌忾的气势做出来了。 好吧,这就是忠臣。 魏广德心里这么想,里面的不少人都望向这边,不过没人出来说什么,这个消息该不住的,太大了。 魏广德只是点头,忽然觉得不对。 “张尚书?哪个张尚书?” 魏广德奇怪问道,张经不是被抓了吗? “张时彻,现在兵部尚书由张时彻接管。” 魏老爹回了句,“你回去吧,没事儿别到处晃悠,我可能晚点回来。” 魏广德知道,只怕是已经下了调兵手令,只能周边几个千户所的战兵过来集合,就要出发。 “爹,这事儿,要嘛跑前面抢功,要嘛就押后,咱啥也不图了。” 魏广德小心翼翼的说了句,随即拜别。 这伙倭寇胆子太大了,转战千里还敢作死,没救了。 不过搞出这么一出,剿灭这股倭寇就不再是小功劳了,而是天大的功劳。 虽然只有几十人,可是都敢明目张胆的举起反旗了,不杀干净是不行的。 晚上,果然魏老爹很晚才回来,卫所开始调动,还要筹备出征粮草和解决畜力,事儿自然不少。 知府衙门那边自然也接到南京直发的公文,紧急筹集一批银钱作为开拔银调过来。 “爹,怎么安排的。” 魏广德坐在一边,看着魏老爹吃饭,他问的自然是这次出征的行军队列。 魏老爹停下手中的筷子,看了眼魏广德,就叫周围的下人都先出去,这才问道:“你对军伍感兴趣?” 魏广德急忙摇头,可不能让老爹误会,“只是有点兴趣,我的志向还是明年的会试,考进士。” 看到魏广德摇头否认,魏老爹点点头,“我们军户,上阵杀敌那是本份,只是感兴趣,那倒是无妨。” “你觉得这仗怎么打好?” 魏老爹低头吃了几口菜,忽然又抬头问道。 “没想法,这股倭寇在南京城下闹出这么大动静,我估计这时候应该是想要逃命,南直隶水网纵横,不好说会选择哪条线路。” 魏广德挠挠头,回答道。 “你觉得正面能够轻易取胜,只是不好抓到人?” 魏老爹饶有兴趣的问道。 “那帮人,就算再能打,毕竟就几十个。” 魏广德笑道。 “哪你知不知道,现在南直隶其他地方还有多少股倭寇?我告诉你,就在不远的江阴,也有一股倭寇顺着长江水道进来了。” “啊?” 魏广德闻言大吃一惊,看来这倭寇进内陆,貌似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了,只是以往他不知道这些。 顺水路进入内地? 随即魏广德想明白了,靠海的大户,自然知道趋利避害。 倭寇猖獗,那就退一步,把家产搬到内陆。 沿海抢不到东西,倭寇可不就逐渐往内陆渗透。 魏广德是真不知道,这年头倭寇之乱已经乱到这个田地了。 “这两股倭寇是一伙的?” 魏广德试探着问道。 “不知道,实际上这个时候,不止是江阴,拓林那边也是倭寇常年出没之地,这段时间也发现有倭寇踪迹,华亭、嘉兴、吴江都有奏报。” 魏老爹说道,这些消息,都是魏广德不知道。 魏广德从没有主动收集过倭寇的消息,因为在他看来,历史上倭乱也就是一时,最后还不是被平了,只是想当然以为可能就是倭寇主要是占着突然性进行抢劫,打地方上一个措手不及。 当然,明军战力不足也是让他们得手的主要原因。 现在他才知道,就这个时候,就南直隶地面上,就有三股倭寇在活动。 这还只是发现的,或许还有没被发现的,正在潜伏寻找目标。 怪不得,后世都说嘉靖倭乱,别的时候的倭乱都不叫乱,也是够嚣张的。 想起老爹的问话,魏广德又仔细想了想,以后世的看法,那就是情报战,必须搞清楚倭寇位置,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围住他们,杀光他们,不给他们丝毫可趁之机再次逃遁。 “右军是不是被派去打头阵?” 魏广德试探着问了一句。 “你不是这么想的吗?中午离开的时候也这么说。” 魏老爹看了眼魏广德,没好气的说道。 “那就需要大量的探马,和周围地方上联系交通,查找倭乱踪迹,千户所大军聚在一起行动,不给倭寇打伏击的机会。” 魏广德想想才说道,“一旦发现敌踪,以主力战兵为主进行奔袭,包围他们不让他们逃遁。” 想到什么,魏广德还是补充一句,“只能仗着他们人少欺负他们了。” “没用的,就两个百户,二百多号人,围不住的。” 魏老爹摇摇头,“浙江那会儿我就看出来了,倭寇打仗没个策略阵型,就是一窝蜂冲杀,我军的军阵还就怕这类不要命的打法,往往承受不住就溃退。 这次芜湖就是这样,建阳卫指挥朱襄、蒋升率众迎战就是没能防御住,朱襄战死,蒋升受伤堕马,军阵被冲垮。” 魏广德明白,老爹的意思,就那两百人,围不住人家。 被官军包围,倭寇必然选择突围,人家往哪跑? 人少了,顶不住。 魏广德只感觉头疼,确实不好对付。 154追击 “明天我早,我就和你舅舅一起出发,带着后军千户所的人马去彭泽,接上右军千户所的队伍直接去南京。” 在魏广德思考的时候,魏勐又说了一句,“家里就交给你了。” 魏广德猛地抬头看向老爹,之前一直没说指挥使司那边的决定,没想到会是这个。 “老爹,你是镇抚啊?” 魏广德不由得出声道。 “对呀,战场上对于敢临阵脱逃的,就地正法。” 魏老爹装作不在意的说道。 “爹,我跟你一起去吧,俗话说得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和大哥都上去了,我在后面没意思。” 看着老爹眉头皱起,双目狠狠盯过来,魏广德急忙又补充道:‘我就跟着大军行动,不会犯险。 我估摸着,江南倭患如此厉害,这次会试和殿试,说不好又要出平倭的策论,到战场周围走一走,到时候言之有物,更容易出彩。’ 魏广德知道老爹在意什么,那自然是科举。 随着魏广德说完话,魏老爹的眉头才舒展开,若有所思。 “明早再说。” 过了半天,魏老爹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既没有答应魏广德的提议,也没有否定,估计是要和老娘商量一下。 要说跟着大队人马去剿灭倭寇,其实说危险也不危险,那股倭寇现在估计已经是惊弓之鸟,根本无心和官军对战,只想着逃命。 不过魏广德却是非常上心,上次是老爹他们去打了倭寇,这次大哥也要去,那自己也应该跟上,就在大队后面看看,战场是个什么情况。 魏广德没自以为能做一代名将,之前魏老爹问话的时候,魏广德就寻思了,这股倭寇不好打,行踪太飘忽了。 真要正面对上,右军又不是没有和倭寇打过,那是小二百人都被轻易击败。 回到自己院子,魏广德就叫张吉把自己的甲胄拿出来。 是的,魏广德给自己也准备了一身战甲,只不过不是铁甲,也不是皮甲,就是普通军卒穿戴的棉甲。 魏广德的衬衫也是因为穿了棉甲后想出来的,对襟的鸳鸯战袄,只是比普通军士下发的好上不少,内层的铁片更多,用的棉花也足料。 张吉从柜子里拿出折叠好的战袄,还在纳闷,少爷这是怎么了,大晚上的还要这东西。 “帮我穿上。” 很快穿戴好的魏广德,就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 不过因为天气原因,这个时候穿这一身,感觉时间长了有点热。 至于魏广德这身衣服穿上去什么样? 其实和后世魏广德看过的辫子戏里那些八旗士卒的盔甲差不多,人穿上后显得宽大。 “披风。” 魏广德想起来,他当初和张宏福去过武库,他们从里面各顺了一件披风出来。 这披风其实严格说就是半截的,主要是因为骑马,披风长了拌马脚。 说实话,他们俩穿着战袄,披着披风在九江城外跑马,那确实很有点气势。 兴许是魏广德说平倭可能是会试、殿试考题的缘故,魏母似乎同意让魏广德跟着过去看看,只是千叮万嘱让魏广德跟着老爹,照看着点。 第二日已时,魏广德让张吉背着包袱,跟着老爹就出了门,直接前往九江码头。 之前,魏老爹在确定带魏广德去见识一下战场后,就派人知会了吴占魁,他做为指挥佥事,也是这路人马的指挥官。 在码头上,魏广德很意外的看到了张宏福,他身后的随从也是背着行李,似乎是要出门的样子。 两个人很快就站在一起说起来,当得知张宏福也要跟在姑父身后去见识战场后,魏广德有点无语。 看来,这次出征,九江卫应该是打定主意,出工不出力,不然不会让他和张宏福跟着去,也难怪父亲那边会这么好说话。 张宏福注定要袭指挥佥事的职儿,早点接触下,对他来说也有好处。https:/ 更重要的是,现在的他没有军职,说不好听的,战场上风向不对立马跑路,都没人能挑出一个错来。 他身后跟着十来个孔武有力的壮汉,显然都是张家的亲兵里挑的好手,应该就是随时保护他安全的护卫。 魏家过去有十二个亲兵,四个留在崩山堡大哥身旁,这次出去,魏母本意让他们全部都去,不过魏老爹还是没同意。 只带走了六个,留下两个看门护院。 其中两个以前跟着魏广德游历江西的也被派到他身旁,作为随身护卫。 很快,后军千户所和魏勐带领的总旗两队人马就上了船,统共三百多人,但是还有几条空船随行,那是要去彭泽接右军人马的。 一路无话,船队出发后下午就到了彭泽,休息一晚,五百多人重新登船,同时魏广德嫂子和表嫂同乘一条快船去九江。 家里男人都上前线去了,女眷都被安排回去。 大半年没见大哥,和过年看到的一样,没什么变化。 四个人钻到一起又是闲聊,到是表哥吴栋很羡慕魏广德考中了举人,也很是好奇这次出战,魏广德和张宏福跟着去干嘛。 两日时间,船队过了安庆,途中就收到最新塘报,倭寇自秣陵关破关而出,现在正在直奔溧水。 魏广德跟着舅舅、老爹进了船舱,也看到了那份塘报。 秣陵关守军不战而溃,没能封住倭寇逃窜之路。 这份塘报是前日发出的,算算时间,他们接到消息到发出信息,魏广德估计这个时候怕是已经南逃过了溧水。 很快一副南直隶地图摆上桌子,舅舅和老爹围着地图开始琢磨起来。 至于他们考虑的是怎么消灭这股倭寇,还是怎么避开这股倭寇,魏广德就不确定了,最新发来的命令是让他们就近上岸,直奔溧阳。 魏广德凑过去看了看,溧阳往南是广德,往西就是宜兴,再过去一点,那就是太湖了。 这是打算钻太湖里隐藏起来?找机会再逃离内陆? 魏广德心里盘算着,这股倭寇最后的结局,大概率是被灭了,但是也不排除文官为了面子,把倭寇逃走说成尽灭。 历史这个东西,说实话,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 魏广德没有说话,他就是等这舅舅和老爹的决定,由此也可以知道他们最后的决定。 魏广德不相信老爹和舅舅没有就采取的策略和张同知商量过,他们肯定已经有了计策,对于现在的魏广德来说,只能观望,看他们到底怎么商量的。 而这个时候,表哥吴栋、张宏福和大哥魏文才也凑了过来看着桌上的地图,而舅舅和老爹还在那里商量,也只有后军千户所千户郑义祥事不关己似的坐在一边,也没上来看地图。 好吧,或许他早就发现了,这一屋子人其实都是沾亲带故的,就他一个孤家寡人。 虽然他其实和吴家、魏家一样,早已扎根在九江卫,也是老早就投靠了张同知,心腹之人,只不过平日里和吴占魁走的不近。 来之前,张家已经给他递了话,按照吴占魁的命令行事。 这个时候,他干脆站起身走到吴占魁身前,“指挥大人,属下出去看看手下的儿郎。” “去吧,注意安抚,这个时候不要生事。” 吴占魁叮嘱一句,这个郑义祥是个心狠手辣的,对于手下的士卒那是出了名的狠毒。 之前发下的开拔银子,就被他扣走一半,后军千户所的战兵对此颇为不满。 等郑义祥离开后,不多时,就看见舅舅回到桌前,魏文才和吴栋自觉让开位置,魏老爹这个时候也跟在后面站到桌前。 “继续向前,从芜湖进溧水,直接奔宜兴,或许能堵住他们,如果他们选择直奔苏州会拓林倭寇,那就没办法了,我们追不上。” 吴占魁伸出手指点在标注为长江的黑线上,前面一个小黑圈,旁边标注芜湖,那里还有几条代表水道的黑色线条。 “堵肯定是堵不住了,秣陵关没能挡住倭寇,我们注定只能追着跑。” 魏老爹想想点点头说道,乘船直奔溧水,从那里上岸,确实可以少走不少路。 至于追不追的上,那就看天意了。 是的,对于武官来说,很难抵挡战功的诱惑,特别是既能立功,背后还有大人物罩着的,不怕功劳被贪墨。 在九江府指挥使司衙门,张同知把张世贵、吴占魁叫到一起,商量过此战的利弊。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这股倭寇已经是惊弓之鸟,只是谁也没想到他们会大胆到真跑到南京城去作死,还红衣黄盖招摇过市,这不是逼着朝廷弄死他们吗? 别说什么精锐,这伙人是精锐不假,可也已经是疲惫之师早已锐气全无,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时机。 两人议定后,自然也不会去征求其他人的意见,在这里,他们就代表卫指挥使司,也是代表张同知的意志。 为什么前路军是右军和后军千户所的人马,不就是因为这两个千户是张同知的人,两个千户所相互之间有个照应。 好吧,这个时候的明军,已经有卖队友的先例,特别是之前在浙江剿倭的时候,听说过不少只顾自己不顾友军的战例。 九江卫的指挥们,自然都是善于学习的,断然不能犯这样的错。 至于解决办法,也好办,那就是把互为一体的人马组合在一起,自家人,照不照应别人就管不着了。 船队继续顺流而下,很快在芜湖转道进入溧水直到船只靠岸,大军开始有序下船。 下船的地方叫广通镇,属于高淳,倭寇前往南京城的时候,曾在其边界路过,只是没有在这里驻留,所以魏广德他们下船看到的广通镇还是一切如故。 虽然镇上房屋完好,但是街上行人稀少,显得很是萧条。 显然,经过倭寇这一闹,镇上人也已经是人心惶惶,没事儿也不敢出门乱走。 现在,靠近码头的不少房屋大门或是窗户都是微微打开,显然房主正在门后偷看他们这伙官军。 得益于前年去浙江剿倭,回来路过南京城,兵部给每人拨了一身鸳鸯战袄。 军户发现这批战衣是上等货色,不是平时发放的那些劣质货后,都选择放在家里,谁知道什么时候又要上战场,有一件好点的棉甲,保命的机会也要大上几分。 吴栋等人自然不会反对军户脱下那身新战衣,依旧穿回原来的烂衣服,他们的想法其实和手下军卒是一样的。 这次出战,军户们自然把那身战袄拿了出来穿在身上,这样也让他们更有安全感。 不过在这个时候,这样一支军队的出现,还是影响到镇上的人。 不多时,镇上就有里正、甲长过来接洽。 其实看到这支明军的时候,他们也猜出个八九不离十,这是来剿倭的大军。 再看他们的穿戴,和往常见过的明军那是大相径庭。 很快,里正、甲长就组织了一些肉食送来,不多,只够一顿,可也不错了。 士卒开始埋锅造饭的时候,吴占魁正在和里正了解情况。 “图上这里应该还有渠直通溧阳,我们沿路过来就没有看到,是怎么会事儿?” “大人,那是老黄历了,以前这里是有条溧渠,确实通溧阳,不过我都没看到过那条渠,早就因为淤泥堆积不能使用,久了就废了。” “这里距离溧阳有五十里地吗?” “差不多。” 随着交谈,吴占魁了解到的信息不多,毕竟这年头,普通人走不出几十里地去,对于周边自然不了解。 “立即出发。” 问明了方向,吴占魁不打算拖拖拉拉的行军。 虽然这仗可打可不打,可是确实是一个立功的机会。 既然有可能拿下,自然还是要争取一下的。 “先去溧阳,看倭寇是否已经离开,反正我们的目标就是追到宜兴,要是堵不住就算了。” 吴占魁对郑义祥和吴栋说道,他们两个是千户,这次追击倭寇的主力是他们带队,自然命令要下给他们,虽然吴栋是自己儿子。 “遵命。” 两个人都是按军中规矩行事,恭恭敬敬接受命令。 两个离开,各自回部队整军准备出发,只是在郑义祥转身离开后,完全不知道背后一双眼睛正盯着他。 155下雨了 一路无话,九江卫前军很快就抵近溧阳,沿路不断搜寻当地百姓,了解近期附近倭寇动向。 或许是因为当地人都被吓怕了,他们一路走来,遇到的人很少,打听到的消息也是五花八门,又说倭寇已经过了溧阳的,有说倭寇还在溧水附近躲藏的。 不过吴占魁很明白,这周围是内陆,其实驻军很少,附近的卫所也只有宣州卫和建阳卫,还有那就是太湖对面的苏州卫。 苏州卫自然不可能跑到这边来打倭寇,估计南京兵部最可能调动的是宣州卫的人马,毕竟现在建阳卫的指挥都战死一个,队伍已经被打崩了,短期内不可能组织起来。 紧接溧阳县城的时候,派出去的探马已经传回消息,他们在城下和当地官府联系上了,根据对方提供的信息,倭寇前两日已经东去,目标应该是宜兴。 一边督促大队继续前进,去溧阳县城过夜,毕竟这附近可能存在倭寇,野外扎营实在不安全。 同时让人拿出地图,魏广德和张宏福这会儿就跟在吴占魁旁边,自然出手接过地图,两个人一人拉一边把地图展开。 这里就是这支队伍的指挥部所在了,但是只有吴占魁、魏勐和两小,身边还有一些亲兵护卫。 表哥和大哥他们都去带部队了,也没在这里。 吴占魁手指划过溧阳继续往西,就是宜兴县,一路上北边是雁荡湖,而南边则是浙江,还有可能存在宣州卫的人马。 “应该会到宜兴,只是不知道他们会在太湖边上北上绕过去还是南下绕过去。” 吴占魁手指点到宜兴后,就明显踌躇起来。 虽然之前说倭寇可能想要躲藏在太湖,不过那就是说笑而已,太湖水域面积偏小,并不好隐藏,到是冲到对面的苏州府,那里再往前跑一段路就进了松江,可就靠海,有机会逃出生天。 “这帮泥腿子还真会跑。” 魏老爹在一边只是笑笑说道。 “要堵住他们,跟着追到宜兴怕是拦不住人了,人影都看不到。” 吴占魁没笑,只是皱眉说道。 他们都追到这里来了,自然想要拿下全功,白跑一趟可划不来。 “沿湖南岸包过去,虽然浙江那边有个守御千户所,但是估计没多少兵,精兵都调到沿海防倭去了,绕过去就是吴江县,过了吴江可就到拓林了,我们根本没法追。” 魏老爹这会儿也收起笑容,分析道。 “你觉得他们会往南绕过太湖?” “那里距离其他倭寇最近,更容易找到机会逃走,这帮人现在估计也是人困马乏,根本没法长期在附近躲藏。” 魏老爹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从太湖边绕过去就是吴县,继续往前就是松江府的拓林镇,那里现在已经是倭寇巢穴了,明军现在也只是在嘉兴、吴江和华亭三县布置大军围堵,暂时无力清剿。 吴占魁听明白了,他觉得这会儿的倭寇,只会想着尽快逃出去,自然会选择最近的那条路走,而且周边官军不多,如果要说危险,那也是到了吴江以后,从那里突出去跑到拓林。 从北边绕过太湖,确实,距离要远不少,而且转过去就要面对苏州卫的人马,也是不好打,旋即,吴占魁就微微点头,表示自己也同意魏勐的判断。 一边的魏广德和张宏福双眼也是盯着地图,先前吴占魁手指点在地图上的时候,他们也看明白了是个什么情况。 太湖那边画着不少小山的标记,估计靠近浙江那边是山地,便于隐藏行踪,可不像北边,貌似是一马平川的地形。 “那咱们过了溧阳,不走宜兴,直接奔湖汉那边,看能不能在太湖边上堵住这伙倭寇。” 吴占魁也是当机立断,直接把意思说了出来。 魏广德看完,也觉得老爹分析的很有道理,不过还是又仔细看了看地图,看南北两边都要过哪些地方。 南边,之前魏老爹分析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得很仔细了,没什么遗漏,确实路线很近,和官军遭遇的话,也只能是在吴江那边。 而往北绕过去,魏广德就看见了无锡,还有苏州,继续看下去,东边自然是松江,东北方向是常熟,北边...... 魏广德看向无锡北边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前几天才听到的名字,江阴。 微微眨眼,魏广德顺着江阴那里的长江水道,终于在更加靠近无锡、苏州的地方,看到另外两个名字,徐浦和三丈浦。 魏广德心里一动,貌似前些天听舅舅说过,徐浦和三丈浦可都有倭寇出没,江阴那边也有,这股倭寇其实不是不能走北路,不去拓林而是去江阴,或者徐浦那边。 可是,要是自己这个时候提出这个判断,那么又会回到原点,就是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 魏广德有点犹豫,拓林是倭寇老巢,江阴还只是倭寇近期开始活动的区域,徐浦和三丈浦也类似,只是倭寇活动的时间更早。 不过,魏广德觉得还是应该说一下,免得最后功亏一篑,毕竟走了那么长的路过来,虽说不是一定要这个战功,可能现在他们距离这股倭寇,也不是太远了,撑死了几十里地。 魏广德把想到的马上就说了出来,听到魏广德提到的三个地名,吴占魁和魏勐又是一番查看地图,最后也是犹豫起来。 他们只考虑到倭寇逃往松江府,没考虑到还可能找其他倭寇帮忙逃遁。 这时代的倭寇,相互之间其实联系也不少,虽然内部也有争斗,但是在大陆上,还算比较齐心。 魏广德的猜测,不能说错。 一开始他们没有考虑倭寇北逃,主要是考虑到那边还有苏州卫的人马堵路,就算躲过苏州卫的围剿,继续往松江跑,后面还有太仓卫,他们要连续跨过两个卫所的防区,自然可能性极小。 但要是和在长江水道里的倭寇汇合,那就不一定了。 不要问为什么在南京的时候,倭寇没有抢船从长江水道顺流而下,过去就是镇江,那边的镇江卫的水师可不是吃素的。 这段时间,在江阴附近,明军水师的巡逻力度已经大大加强,就是防备倭寇从江阴进入,直捣南京周边,那里可是富庶之地,要是被倭寇抢了,不知道多少言官上疏喷他们。 “吴江那边,都是谁在坐镇?” 魏广德忽然问道。 “现在好像是俞大猷,前些日子战报不少,斩首很多,摧毁倭寇战船无数。” 吴占魁说道。 “那就更不可能往那边跑,看那些战报,官军在那里的实力很强,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以往或许能够杀过去,现在嘛,未必。” 魏广德听说吴江那边是俞大猷,立马对自己的猜测增加了点信心。 人的名树的影,魏广德不相信名气很大的俞大猷会对付不了几十个倭寇。 倭寇在南京城下做的事儿,这个时候怕是周边官军都已经知道了,剿灭这股倭寇,虽然不算泼天功劳,毕竟倭寇人数不多,可是却很可能被朝廷高层注意到。 没有哪个武将不想在上面漏这个脸的。 惩罚,那是对南京的守备和文官,对于卫所武将来说,就算是吃了败仗的建阳卫,指挥都战死了,估计不仅不会被罚,还会有犒赏。 犹豫间,有亲兵小声禀报道:“指挥大人,我们的人要走远了。” 众人这才惊觉,他们分析敌情的时候,所带的队伍已经经过了他们身旁,向着远处的溧阳县城进发。 在战区,因为附近存在倭寇,这里也就是战区了。 脱离了大部分,自然是不安全的。 ....... “蹬蹬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身穿行蟒服的官员沿着宫道快速往里一路小跑,右手举着一份文书,身后还有两个穿着飞鱼服的武官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来人四十多岁的样子,可是依旧身手矫健,从宫门进来后一直保持着这样的速度往永寿宫而去。 不多时,在永寿宫中。 “哗啦啦,啪啪啦啦......”传出摔东西的声音,此时永寿宫内外的人,听到这响动立马噤若寒蝉,说话做事都打起十二分小心,生怕惹得上头不高兴,受到处罚。 永寿宫里那位,对于犯事之人,可是丝毫不手软的,直接叫人拖出去打死也不是稀奇事儿。 或许是没有能摔的了,屋里的动静才渐渐消失,随即隐约传出对话声。 不多时,就有小太监从永寿宫里冲出,一人直奔西苑值房,另有数人冲出了西苑奔向内阁和六部的位置。 南京城下发生的一幕幕,通过锦衣卫的消息传递系统,抢在南京官老爷奏疏之前到了嘉靖帝手中,一场暴风雨在西苑上空酝酿。 良久,在那身着蟒服官员的服侍下,一身道袍的嘉靖帝走到永寿宫门外,看着天空那密布的乌云,良久才张嘴说道:‘好啊,终于是要下雨了,今年到这个时候,总算要下雨了。’ 蟒服之人自然是后军都督府左都督,锦衣卫指挥使陆炳。 他对嘉靖皇帝自然非常熟悉,看似是对天空乌云密布的一番感慨,可是陆炳心里很清楚,自己打小服侍的这位主子,翻脸比翻书还快,说话也喜欢这样,常常一语双关。 下雨了,下雨了,皇帝的怒火可不就是那些文官口中的“雷霆雨露”吗? 陆炳自掌锦衣卫事以来,一直谨小慎微,虽然也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儿,可在宫外消息的传递上,历来都是如此,绝不隐瞒、拖延,哪怕得罪的是当朝首辅,皇帝最信重之人。 他很清楚皇帝的习惯,只要一次被他发现瑕疵,他不会当面说什么,但是内心中的那根刺已经扎下去,就拔不出来了。 远处,淅淅沥沥的雨水已经落下,由远及近。 终于,在永寿宫外的广场上,雨水不断落下,很快就湿透了地面。 远处,一个身着红色官衣的老者在一名太监的带领下顶着风雨正急急忙忙的赶来,而在西面紫禁城那边,内阁和六部衙门里,传旨的太监也到了...... ...... 大军开到溧阳县城,溧阳县令在城头看到九江卫的军容,马上让人打开城门迎接进来。 近段时间因为倭寇猖獗,溧阳县城的城门已经关闭很长时间了。 大军进城,被县衙的人安排了住处,热腾腾的饭菜也很快端上来。 在溧阳县令安排的宴席上,吴占魁抱拳说道:“手下儿郎赶了一天的路,还请县尊安排些热水,烫烫脚。” “放心,我马上纷纷下去。” 溧阳县令立马答应,随即就吩咐属下去准备热水。 在嘉靖朝,朝廷对下面军头们的管控非常严厉,远未到明末“匪过如梳兵过如篦”的程度,所以溧阳县令看到这支卫所军开来,很大方的就开了城门让他们入内休息。 朝廷,还是文官老爷说了算。 这些大兵进城敢乱来,直接报府里,朝廷很快就会有动作,所以丝毫不担心军纪问题。 进城的时候,溧阳县令就已经得知,这支队伍是江西那边过来的,具体是那个卫所,他并不关心。 “敢问县尊,有倭寇的消息吗?我们奉军令一路从溧水追来,路上也没探查到态度消息。” 吴占魁继续问道。 “两日前,倭寇就从溧阳城下经过,幸好事先得到知府衙门快马示警,才没让倭寇攻进城来。” “可是往宜兴那边去了?” “正是。” 两人一问一答,到是很快说清楚了情况。 “倭寇还有多少人?” 这时候,魏勐忍不住插口问道。 “大约五十人上下,可惜我溧阳军卒不过百人,守城有余,却不敢出城浪战......” 酒宴继续,在众人酒足饭饱后,各自去到房间休息,明日还要继续追赶这伙倭寇。 一夜无话,倒是晚间魏广德似乎听到外面有动静,好像是舅舅把老爹叫过去了。 第二日一早吃过县衙安排的早饭,九江卫两个千户所几百人就在溧阳街道上集合,昨晚酒席上,吴占魁请求溧阳县尊准备马匹车辆,这是打算加速追赶这伙倭寇。 右军千户所治军甚严,走了一天路手下随有些许怨言,倒也好没闹事,后军千户所那边就有点难了。 “让后军的人马上马车,后面两个卫所轮流着来。” 县衙出面,马车到是凑了一些,全部五百多人也装不了,只能搭二百多人,是以两个千户所士卒轮流坐马车赶路。 159对峙 这几日大军停留在中溪镇,张宏福、魏广德自然是闲不住的,直接找船游太湖,顺便把太湖的水产吃了个遍。 太湖的银鱼、白鱼、白虾,自然还有太湖蟹,都是他们的目标,连带着跟出来的吴栋、魏文才也是大饱口福。 本来在这个时候,作为带队军官的吴栋和魏文才是不能离开队伍的,可谁叫带队的是他们的老爹,摆摆手连句重话都没说,让他们四个小的出去玩就是了。 虽然已经消灭了这股倭寇,但是有一点,骑兵队依旧还是被撒了出去。 这次消灭了五十一个倭寇,可是之前是否还有走散的倭寇,那就不得而知了,所以他们出来,身边还带了二十多个亲兵,保护他们的安全。 这日船只靠岸,几个人下船登上了太湖旁边的惠山,站在山头眺望整个太湖,但见湖面波光粼粼,湖上偶有帆影,远处隐约可见马进山,那是太湖中的一个小岛上的小山。 “湖光山色,是不是说的就是这个?” 张宏福忽然开口问魏广德。 “你说是就是,就是个形容而已,有湖有山就是湖光山色了。” 魏广德随口答道。 在山上烤吃的,几个亲兵在那里忙上忙下,张宏福已经和吴栋、魏文才在一起耍起钱来。 魏广德前世就不好这个,到现在也无感,虽然偶尔也下场,那都是推不脱的情况下才上场。 说实话,已经在长江和鄱阳湖走了无数遭,魏广德已经对山水有点免疫了,也没觉得多好,不过水里鱼虾味道还真不错。 “我周围转转,你们在这玩儿。” 魏广德对大哥他们说了声,带着四个亲兵就下了山。 顺着山道下来上到官路上,魏广德其实打算回船上眯一会儿的,远处官道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听声音马匹不多。 很正常的反应,魏广德等人就站在路旁,寻声望去,看看是哪里的马队,这附近可没有其他驻军了,只有中溪镇才有他们的人。 现在还不能确认倭寇全部被灭,担心有走脱的,所以他们这会儿都在等候马队过来,确认下是什么情况。 很快,马队就跑近了,身后六人看样子是亲兵的装束,甲胄齐全,当先那人没有穿盔带甲,却是一件普通的平民衣衫。 好吧,官员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要穿着官衣,不是办公事,穿着还是很随意的。 不过魏广德六人站在路边,自然就引起那队骑兵的注意,这里可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突兀出现几个人,其中四人身上还携带着腰刀和鸟铳。 行至近前,当先那人勒住战马,停在距离魏广德不远的地方双眼盯着魏广德一行人。 看到这样的情况,那人身后的六名亲兵也马上向两翼散开,似要围住他们。 魏广德微微皱眉之时,身后张吉已经抢上前来挡在魏广德身前,而身后两名亲兵同时从腰中拔出腰刀,靠后两人也从背上卸下鸟铳,侧身开始装填,动作非常娴熟。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围住我们。” 魏广德心里有点不爽,他只是停在路边看看而已,这队人就立马围了过来,难道遇到传说中的官兵看到肥羊偶尔也要假扮一下盗匪的勾当。 把自己当肥羊了? 魏广德后世明末小说看多了,那是个混乱的时代,官军和盗匪,有的时候还真分不清楚。 即便是现在,朝廷掌控力还算强的时候,据说边镇那边也是乱的很,做生意的商队出行都要带上不少好手保护周全。 虽然这里是内陆,但是最近可刚剿了倭寇,要是他们真起了贼心,大可事后推到倭寇身上去。 就在魏广德身后的人装填鸟铳的时候,对方那六名亲兵也已经拿出了弓箭,箭矢搭在弓弦上,只是没有张开。 魏广德虽然从穿戴上看出来,这伙人应该是官军不假,只是因为领头之人穿的普通衣服,自然分辨不出对方是什么来路,何况见面就显得极不友好。 自己这边明显和对方差不多的情况,不可能看不出自己这边的四个人不是军队之人。 “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面那人开口说道,却没有理会魏广德的问话,而是直接质问他们。 魏广德看着这群人,领头的四十多岁的样子,皮肤有点黝黑,似是常年在海边晒过似的,而且看身形也是孔武有力,他带的六人外貌特点也差不多,貌似还真有点海盗的样子。 在魏广德心里,明人作恶那就是海盗,可不是倭寇,倭人才是。 “你们是谁,我再问一句,不回答,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魏广德语气严厉起来,远处山上自己这边可还有十几个人,后面湖边船上也有人,倒是根本不怕对方想要做什么。 要是官军想要欺负他们人少,想要从他们身上抢些钱财,魏广德不介意狠狠教训他们一顿。 有了先入为主的思想,魏广德看向那几人的眼神也变得不善起来。 不过,在这里,魏广德身边的人少点,虽然有鸟铳,要真对上,还是有点吃亏,即便鸟铳打响引来大哥他们。 “这里正在剿倭,你们出现在这里,前后十几里都没有村落,你们是哪儿来的?” 那人依旧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质问魏广德等人的身份。 “你们先说你们是谁?别吓唬我,少爷可不是吓大的。” 说完这话,魏广德转身从一个亲兵手中接过一杆已经装填好弹药的鸟铳,顿时觉得胆气壮了不少。 看对方依旧没有要说话的架势,魏广德猛地踏前半步,但是依旧在张吉的身后,手中已经举起了鸟铳,铳口对准了领头之人的脑袋。 他突然的举动把对方也吓了一跳。 毕竟魏广德还十来岁的年纪,又因为常年读书,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显然他们也没有魏广德会做出这么果断的反应,直接拿鸟铳对准了他们的大人。 在那人皱眉之间,身旁两骑已经蹿了过来挡在魏广德铳前,而其他四人则是张弓搭箭瞄准了魏广德。 即便魏广德身前有张吉这个肉盾,可是能挡住身前的,却挡不住两侧射来的箭矢,魏广德后背瞬间出汗。 这个时候的感触,要比前几日砍倭寇的时候来的激烈。 那会儿在马队之中,根本就没有感受到什么危险。 可是现在不同,他是和对方的人怼上了。 只是在瞬间,魏广德就恢复过来,因为身体两侧的空档已经被两名亲兵牢牢的护住,现在在魏广德身前和左右都有人。 安全了,魏广德悄悄吐出一口气,刚才瞬间被四支箭矢瞄准的感觉是真的不好受。 “知道你手中的鸟铳是什么吗?这可是火器。 大明律,凡民间私有人马甲傍牌火筒火炮旗纛号带之类应禁军器者,一件杖八十,每一件加一等;私造者加私有罪一等,各罪止杖一百,流三千里。 你觉得,本官要拿你,对还是不对?” 对方的话一下把魏广德说懵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大明律,对方背的没错,确实严禁民间私人拥有战马铠甲和火器,魏广德这下知道为什么对方会停下来针对自己了,都是四个亲兵背上的鸟铳惹的祸。 战马和战甲,历朝历代都是严禁私藏,明朝还严禁民间拥有火器,旗纛这样的标志性物品,后世流传弓和弩,其实在大明朝是没有禁止民间使用的。 当然,这个弩是单人弩,你要搞成弩炮,大型弩车,那肯定也是不行的。 “我们也是官军。” 魏广德马上知道不能承认这些人是私兵了,那怕是也不能承认。 实际上,魏家的私兵,都是挂在九江卫的,都是军户中人。 正德皇帝搞军改,最后搞成半拉子工程,实际上已经运行将领按品级蓄养家丁,可是毕竟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对方以火器要检查他们的身份,魏广德还真不好说什么了,手中的鸟铳放低,不再瞄准对方。 其实他先前的动作也只是想要做做样子,可不敢真开枪,对方很可能是朝廷官员。 虽然放下鸟铳,魏广德可不会束手待毙。 “我让人给你们验明身份,你们也必须交代你们的身份,我们正在搜捕是否有落网的倭寇,你们.......” 魏广德话没说完,不过意思很明显,看你们像倭寇。 “赵二,把你的腰牌给他们验验。” 魏广德对身旁亲兵说道。 赵二马上照办,左手摘下自己的腰牌直接抛向对方最近的一个士卒,那人也是很熟练的一手就接住,翻看后转头冲身后之人点点头。 不过随即又回头细看了那面腰牌,然后小声对后面说道:“大人,他们是九江卫的人,应该错不了。” 按理说在这里出现九江卫的士卒肯定是不可能的,可是在这个时间点上出现,那就不会有错了。 “我看看。” 那人从亲兵手上要过腰牌来回翻了翻,“右军千户所。” 那人小声嘀咕一句,随即就把腰牌交回,那人也没留在手里,直接又把腰牌抛了回来。 魏广德看情况说清楚了,虽然不确定这里离中溪镇有多远,但是想来距离不会超过三十里。 被人检查了,那自然要检查回来,虽然找不到借口,可是看他们的样貌,魏广德心里有了主意。 “你们是常在海边吧,看这晒的,现在我怀疑你们是走散的倭寇,要么束手就擒,要么拿出证明你们身份的东西。” 魏广德大声对他们说道。 刚才接过腰牌验看的亲兵一脸讥笑道:“你什么身份,还敢检查我家大人的信物。” 身旁的亲兵,连带那身后的那人都是一脸玩味的看着他们,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 好吧,魏广德看到他们讥笑自己,心里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你们不是仗着在这里的人多点吗? 欺负自己,嗯,还有张吉都小,以为就没什么战斗力了是吧。 魏广德没有多思考,猛地举起手中的鸟铳对着天上就是一枪。 “砰。” 鸟铳独有的清脆枪声打破了此间的安静。 在魏广德打响鸟铳后,对方六个亲兵虽然没有向他们放箭,可是却快速退到那领头之人身侧,为他挡住几个方向。 显然,这个时候,他们也意识到这附近可能还有九江卫的人在,否则对方没必要对空放枪,这就是在召集人马过来。 果不其然,几个呼吸间,山上就传来喊叫之声,十几个亲兵冲下上来,不少人手里还端着鸟铳,只是时间这么短,也不知道这些鸟铳是否已经装填弹药。 为护在中间那人只是微皱眉头看着山上跑下来的人,这会儿他也意识到,对方不是埋伏在这里的人,估计是跑出来玩的。 看那少年的样子,怕也不是军中之人,大概率是某位军将的子侄。 正这会儿,身后灌木丛中有哗哗声响,又是几个亲兵端着鸟铳和弓箭冲了过来,站到了那少年身后。 这时候,那人反而不紧张了,当然也不会说话,而是在等,等对方领头的人来了再说。 不多时,山上之人过来,张宏福、吴栋和魏文才都下来了,站到了魏广德身旁。 “比人多是吧,看谁人多。” 魏广德这会儿底气有了,有点大言不惭的说道。 随后转身对着表哥吴栋说道:“表哥,咱们不是出来搜捕漏网倭寇吗?我看着几个人像是海边之人,怕不就是我们要找的漏网之鱼。” 先把帽子扣上去再说,对方先前用大明律说他,现在自己直接栽他们是倭寇。 “倭寇?” 吴栋很无语,之前半道上他就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了,对方是什么人不重要,但是应该只是误会。 对方几人都是身着制式棉甲,不像假冒卫所兵。 现在听到魏广德这么说,也就明白了,先给自己在这里找个合理的理由,看来小弟是知道对方可能是官。 “本官九江卫右军千户所千户,你们是什么人?” 吴栋开口说道。 “这么年轻?” 那人听到吴栋报上的官名,微微一笑道,随即说道:“给他们验验腰牌,我们还要赶路。” 先前那查验腰牌的亲兵怕是这队亲兵的头目,听到身后主人说话,马上从腰上摘下一块腰牌丢了过去。 吴栋一把接住,翻开来看了眼,嘴里念道:“指挥佥事,参将,俞大猷,” 话到这里,吴栋猛的抬头看去,“你就是俞大猷?” “你是吴占魁的儿子?” 对面那人确实好以整暇的问道。 160终结 天上明月高悬,照亮了湖面。 张宏福、吴栋等人挤在船头吃着湖鲜喝着小酒,小日子过得美滋滋。 “出来两天了,明早回了吧。” 这时候,魏文才开口说道。 今天爬山撞到俞大猷,他是得到倭寇伏法的消息,过去查验倭寇首级的。 解除误会后,两伙人就分道扬镳。 吴栋他们打的旗号还是在周围搜查,防备有走散的倭寇逃离。 “会吧,估计回去的命令也快下来了,回到九江怕也接近十月了,广德赴京赶考也就快了。” 吴栋点头说道。 “行,回去。” 张宏福喝了口酒笑着说道:“没看出来,广德明知道对方可能是个当官的,直接就打响鸟铳,也不怕人家直接放箭射你。” 几人在船上笑闹的时候,中溪镇一间大宅子里,也在举办一场宴会。 在镇上,自然不可能有美貌舞姬献舞助兴,就是卫所吴占魁和魏勐代表九江卫在宴请前来查勘的常州知府和浙江指挥佥事、参将俞大猷。 常州知府是前一天到的,今天下午俞大猷赶到后,就马上对倭寇尸首进行了查验,确认无误,他们的差事也算完成,可以向上面交差了。 所以,他们当场就在点验文书上签字画押,然后就让吴占魁安排士卒把首级砍下来用石灰裹了送往南京兵部,尽快吧尸首处理掉。 这时间,要是再放两日,那就真要臭了。 常州知府只是简单吃了几口菜,喝了两杯酒就以不胜酒力告辞离席,这会儿饭桌上就只剩下吴占魁、魏勐和俞大猷。 “你儿子胆子挺肥的,当着我的面就打铳。” 俞大猷对魏勐说道。 三人之前在浙江的时候碰到过,喝过两次酒。 俞大猷之所以找他们喝酒,也是因为听说这两位带兵和倭寇正面硬撼过,对于初来乍到的他来说,自然急需几个能打的军将,所以主动联系两人。 当然,他失望了。 在内陆享受惯了二人,都不愿意留在浙江抗倭。 不过,喝了两次酒,三人也算有点熟悉,要不吴占魁也不会知道俞大猷家里是世袭百户,自己是秀才,还是武举人。 “听你说的,打铳的那个应该是广德,他对火器很喜欢,只是没发现他胆子这么大。” 吴占魁笑着接话道。 “火气也不小,看到他们带着鸟铳,好奇问下,就冲我发火了。” 俞大猷大笑着说道。 魏勐端起桌上的酒杯笑道:“带犬子赔个不是,千万别和小孩子置气,干。” 三人把酒饮尽,旁边军士马上上来又把三个杯子倒满。 “你别看我那侄子小,才十六岁,人家可是举人老爷,你们真要冲突,闹大了,你也是碰一鼻子灰。” 这会儿吴占魁又开口说道。 “举人?” 俞大猷一脸你逗我的表情,“北边卫所里倒是出举人,进士也有,南方卫所,恕我孤陋寡闻,少见。” “我骗你干嘛,你不说你考了两次乡试都落榜了,我侄子,考了两次就中了,十一月他们几个同年就要出发,进京赶考。” “我知道了,你在炫耀,当初我考上秀才,你家只有童生。” 俞大猷撇撇嘴,“不过确实厉害,就是棱角锋利了点,需要磨一磨。” “确实,广德考功名太顺了。” 魏勐点头,他也注意到了,就今天这事儿,完全不至于闹成这样。 只是他不知道,魏广德一开始以往俞大猷是打算打劫他们,属于官盗那一类人。 “没事儿,我在京里有位朋友,回头我休书一封,请他多照应点就是了。” 俞大猷看魏勐若有所思,知道是担心那孩子,于是干脆笑着说道,“对了,那伙倭寇战力如何,你们直接交手,应该更清楚。” “都是强弩之末,你以为还有多强的战力。” 吴占魁噗呲笑道,“军报上自然不能如实上报,大家都懂的,来,喝酒喝酒。” 第二日,当两条船靠上码头,张宏福、魏广德一行人跳下船回到中溪镇才知道,今天一大早前来点验倭寇尸首的常州知府和浙江参将都已经离开了。 常州知府,自然不会愿意长久呆在军伍中,而俞大猷自然还要回到嘉兴那边,继续指挥围剿拓林倭寇。 而此时的芜湖九江卫临时营地里,张世贵正在和老爹张庆商量着事儿。 “占魁的意思,让魏勐出任后军千户,爹你怎么就答应了,还给公爷送去了消息。” 因为现在张庆身子骨已经一天不如一天,所以这次出来张世贵不放心也跟着出来了。 “位置空着,总要给人坐。” 张庆耷拉着眼皮说道。 “现在公爷从新坐上了南京守备的位置,说明公爷在皇上那里的地位也恢复了,完全可以让我先.....” 张世贵还没说完的话就被张庆猛然张开的眼睛被盯回去了,“回头,我就请辞致仕,由你接指挥佥事的缺。” 听到老爹的话,张世贵双眼猛然睁大。 老爷子这个时候致仕,对他来说可不是好时机。 直接上位指挥同知是不可能的,按例他袭职也只能是先坐在指挥佥事的职位上。 现在九江卫七个指挥的位置,全部都满了。 老爷子致仕,空出一个指挥同知出来,另外四个佥事必然有一人可以上位。 “现在就是个机会,让占魁坐指挥同知的位置,比让给其他人强。” 张庆看了眼儿子,继续说道:“现在占魁有军功,正好上位。 魏勐想要升官,后军千户的位置也刚好空出来,别担心你的位置,只要牢牢的把握住和公爷的关系,一切就还是在你的手里掌控着。” “郑义祥这事儿,我总感觉不对,按理说怎么也不至于就这么死了吧。” 听了老爷子的话,张世贵知道无法挽回,老爷子应该是算计好了,这样做对自家最有利,不过他还是把心里的疑问提了出来。 “别去想了,就是个废物,两百多人连一仗都打不下来,还把命丢了。” 张庆摇着头,根本没把郑义祥的死往心里去,就算有问题又如何,还能为死人翻案去? 死了,就没有价值了。 “可是......” 张世贵斟酌着用词,好半天才继续说道:“让占魁和魏勐爬的这么快,以后就不好控制了,而且到时候占魁职位还在我之上。” “你呀,跟了我这么久,还是没明白咱们卫所武官是个什么地位。” 张庆看了儿子一眼,“在卫所任职,最重要的不是官职大小,而是上面的靠山。 还有个更重要的,好些人还没想明白,我感觉到是魏勐那小子瞧出了点什么,那就是别轻易挪窝,就算要挪,那也得有后手,有备无患。” 张世贵这会儿满头问号,老爹前面的话,他懂,后面就是在费解。 “少挪窝。” 张庆看着张世贵淡淡说道:“只要留在本卫所升迁,才能让小的继承到什么。 等你熬够资历,想要上位,简单,通过公爷的关系,把人调到南京京营去就是了,那里指挥多如狗,你才能顺利上位。 我之所以一直赖在这位置上,还不是因为你袭职只能做佥事,同知的位置肯定保不住。 你记住了,任何时候都不要谋求升迁,就留在卫所里,九江可是好地方啊。” 张世贵点点头,他明白老爹的意思了。 不管是吴占魁还是魏勐,要是不听话不老实,就把人调南京京营去,就算给他们升半级,算起来也是亏。 他们张家哪都不去,就留在九江卫里。 “那吴栋、文才又怎么处理?” 张世贵又想到吴魏两家留的后手,他有点不确定,千户和百户也能劳烦公爷出手? “留下吧,他们俩和宏福关系不错,以后位置还不是留给宏福的,他也需要帮手帮衬。” 张庆看了眼张世贵,“怎么说都是亲戚,你还真能把事儿做绝了。” “难怪上次立功,他们只想让儿子袭职,留在他们的缺上,甚至要是不能袭职,他们升迁都不要了。” “呵呵,你才明白。” 张庆又眯起眼,“这次事儿办的不错,公爷很高兴,谁能想到这么凑巧,那边圣旨刚下,陈洪陈公公还在催着公爷发兵围剿倭寇,这边的仗就打完了,报捷文书就送到公爷手里,嘿嘿..... 等勘验文书送来,你就去南京城面见公爷,露个脸,顺便把我请辞的文书带过去,这当口这些应该能成。” ...... 几日后,中溪镇。 驻扎在此十来日的明军终于再次整队,和县衙书吏办理交接手续后,九江卫四百多人依旧分成三队原路返回,这次他们的目的地是芜湖,和九江卫大队汇合,然后回返驻地。 一路上很顺利,经过溧阳县城时,溧阳县令还组织乡绅送来不少酒肉。 这一次出征,右军千户所的那些军汉可是吃的满嘴流油,以前哪有这么好的事儿,能吃饱就算上官恩赐。 吃了败仗,死了不少人的后军千户所就悲催多了,分的酒肉最少,他们还不敢说什么,他们的领头上司都死在倭寇手中,现在这支队伍里的指挥都是右军出来的,能说个啥。 过了溧阳,依旧在广通镇登船,一路无话到了芜湖和卫指挥汇合。 只是在上船那会儿,卫镇抚魏勐过来看了看后军的情况,骂了分管后勤的人,才送来不少酒肉,到是让后军的士卒对魏镇抚生起不少好感。 好吧,这年头当兵,有奶便是娘。 听崩山堡那边的士卒说过,在魏百户手下当兵是,他们那里是周边卫所过的最好的,至少能吃上饭,周边的军户人家也愿意嫁女儿过来。 至于郑义祥身边的几个亲兵,关键时候没能护住主官周全,被卫镇抚直接处以极刑,早就没人再去议论了。 十月初,九江卫船队回到九江府。 和几年前一样,这次九江卫出征又打了大胜仗,直接把流窜浙江、南直隶多府的倭寇一网打尽,可算是大出了一把风头。 之前在魏广德他们参加鹿鸣宴那会儿,江西的都司、布政使司还在为近在咫尺的倭寇忧心,连发多道文书严令东边各府县收拢军卒进行训练,准备迎击倭寇侵扰。 现在好了,倭寇都被砍了脑袋,人头挂在了南京城上。 犒赏银子在芜湖就已经拿到了,按照朝廷规定的赏格,南京户部直接拨发下来,虽然漂没依旧,可是到手了银子,也是让众军户们欣喜不已。 至于封赏,那就只能等了。 在张世贵把查勘文书和倭寇人头送到南京后,陈洪陈公公才带着捷报和其他奏疏一起走大运河返回北京城,向嘉靖皇帝交差,顺带带走了所有与此战有关的战报誊抄本。 不过让张世贵有点诧异的还是,在魏国公府,陈公公拉住他详细了解了这次交战的情况。 虽然张世贵没有亲临前线,可是吴占魁连同捷报一起送来的书信里详细说了这次交战的情况,尤其是张宏福带着马队冲击倭寇。 “张宏福,你儿子,不错,不愧将门虎子,那个吴栋、魏文才也不错,怎么你们九江卫去打仗,还带上小的?” 陈洪在知道最后冲阵几个人,都是九江卫的小将,吴栋和魏文才还好说,都是在职武官,张宏福和魏广德可都不是,白丁一个,勉强算余丁吧。云九小说 “宏福那是跟着他姑父涨见识去了,广德则是想要看看倭寇什么样,不瞒公公,我那侄子魏广德今年刚过了乡试,下月就要和同窗好友一起结伴去北京参加明年的会试。 如果有幸能够上榜,他也是在赌殿试,皇上会不会出题靠平倭策略。” 张世贵小心的解释道。 “哦,还是个举人,不错不错,不愧卫所出身,这下马能拿笔,上马能打仗。” 陈洪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随即想想又说道:“我看这些军报里虽然有写出此战的过程,可是并不详尽,你今晚回去写一份明早让人送来。” “是。” 张世贵只能点头领命。 下来,张世贵见到魏国公徐鹏举,说起陈洪要他写的东西。 “无妨,京里就是要知道这伙倭寇的实力如何,你知道怎么写,至于那几个小的,都没到上战场的时候,不可能被调去沿海卫所掌兵的。” 确实,流窜两省数十府县的倭寇要是都是乌合之众,那江南官场的面子才是真丢大了。 至此,轰动大明南北的倭寇进犯南京事件算是彻底画上句号,以南京兵部尚书张时彻、侍郎陈洙、抚宁侯朱岳、太监郭放去职结束。 至于封赏,还要等北京重臣们商议后上奏天子才能定夺,不过这个时候,他们却都在为皇帝的第一个孙子的降生在庆贺。 嘉靖三十四年十月壬戌,裕王第一子生。 礼部请告于郊庙社稷,诏告天下令文武群臣称贺,上曰:此所具仪太孙之礼也,岂可不俟。君命第遣官奏告:玄极宝殿及奉先殿。群臣不必称贺,颁诏无谓已之。寻命成国公朱希忠告玄极宝殿,驸马都尉谢诏告奉先殿。 161到京城 远处传来一阵“叮叮当当”杂乱的马铃声,三辆马车顺着官道不断往前飞驰,你追我赶,速度很快。 这是进京的要道,往日里早已是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可是入冬以后,赶路的行人和商队就愈发少了,倒是让这支小车队可以在不宽的官道上玩一把古代版的速度与激情。 “快点,再快点。” 魏广德掀开车帘不断催促车夫加快速度,同时不断观察旁边两辆马车的位置变化,他一手把着车厢稳定自己的身体。 另两辆马车上的情况和这边如出一辙,劳堪和沈良栋也是不断催促车夫加快速度。 马车在道路上飞驰,颠簸异常,车厢里的张吉已经被抖的七晕八素,可是就这样,三个年轻举子却是玩的兴高采烈,不亦乐乎。 伴着寒风呼啸,三辆马车很快就跑远了。 魏广德一行人是十一月二十日从九江府出发的,三个人各有一辆马车出行。 马车上插着一面黄色小旗,上面写着“礼部会试”四个小字。 劳堪和沈良栋是从驿站借的车子,这就是公车,到了京城要还的。 魏广德现在家里有点暴发户气质,魏老爹直接准备的车,让魏广德私车赶考。 既然是进京赶考,三家自然不会吝啬,不仅准备了盘缠,还都让他们带上书童长随跟着。 至于朝廷那点福利,魏广德他们也去领了,拿到五十两银子和一个“火”字腰牌,可以在驿站住宿。 不过住了两次后,虽说白吃白喝,可是对于魏广德,劳堪来说,那几个钱真没什么。 自此之后,三人大多选择住进府县里的客栈,而不再选择驿站,只有错过时辰进不了城才会选择城外驿站歇脚。 魏老爹本来打算让四个亲兵跟着一起北上去京师,可是被魏广德拦下了。 他们一路都走官道,虽然这年月山匪强盗越来越猖獗,可是走大道遇上的风险其实也不大。 大明朝,始终还是良民多。 魏老爹无法,只好找了个熟悉架车的亲兵跟随上路,也是一个保护。 张吉是会两下子,可是怕还没有魏广德强悍。 这两年魏广德开始打拳,虽然没上大街找人单挑过,可是和亲兵交手还是有的,按照亲兵话里的意思,寻常两三人伤不了二少爷。 这次去南直隶剿倭,魏广德砍了一个倭寇,胆气貌似也练出来了。 “以后李三就跟着二少爷,不管是在京师还是哪里,你都跟着保护,你家里还有个大哥,所以你老娘那儿也别担心,你的饷银我照例给到你老娘手里,二少爷那边也会给你发,反正你还没娶妻,跟着二少爷不会少你的。” 这是临行前魏老爹告诉李三的,也就是这次去京师的车夫。 说实话,对于这年月,大家都没怎么出过门,跟着少爷去京城那可是美差,要不是李三打小跟着大哥赶车,后来又生出一膀子力气做了亲兵,这差事那里轮得到他,一大帮人抢着上。 前两天出了河间府,这刚过了霸州,前面就是永清县,三个举子也无精打采的,魏广德提议赛车,三人这才来了兴趣。 魏广德穿越来到明朝,没多少娱乐活动了,除了上青楼似乎就只剩下游山玩水。 这年头风景区也不兴收门票,还是原生态,确实很美。 可是看多了,也就没兴趣了。 以前和张宏福一伙卫所子弟,到是常在九江城外赛马。 这出了霸州,看到道路两边人少,魏广德就提议赛车。 跑啊跑,三个车夫还是懂的分寸,可没敢死命的加速快跑。 就算马受得了,车也受不了。 很快,远远的,永清县城的城郭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临近县城,自然不能再跑了,三辆马车纷纷开始加速。 李三这会儿愁眉苦脸,进了城住进客栈,还得检查下马车,免得半道上坏掉。 随后几天时间,三个车夫和他们的随从可就倒了大霉,看到路面平整点和行人少些,他们三个就开始赛车。 好吧,这样玩的好处就是大大加快了到京的时间。 今天上午从通州城出来,京畿之地自然商旅很多,总算没法赛车了,只能顺着官道往前走。 下午天要擦黑的时候,三辆马车总算是在关门落锁之前赶到了广渠门门,没办法,路上遇到运粮的车队,被拖慢了速度。 马车并没有进入广渠门后,顺着街道继续往前走,这会儿就是边走边问,总算是找到了他们要去的地方,自然是江西人开设的会馆。 需要说的是,魏广德他们去的是珠市口那边,其实珠就是猪,因为附近有猪市,所以取的是谐音。 这里是江西九江会馆,在这个时候的北京城里,准确说是外城,江西会馆有四十多家,大多位于崇阳门和正阳门外。 这年代里,各省、府的驻京办事处其实已经有了雏形,只是更多是为了方便来往客商和举子赶考。 嘉靖二十九年,俺答汗率领蒙古铁骑突破长城防线,从古北口入关大肆抢掠。 此时的北京城城墙,只是略微缩小后的元大都城墙,对于京城城墙之外广大居民根本没有保护,所以在面对蒙古鞑子抢掠时损失惨重。 痛定思痛下,尽管中央财政紧张,嘉靖皇帝还是在嘉靖三十二年开始了北京外城墙的营建。 只是因为资金不足,只营造了北京城南城墙,其余三面的城墙至此只停留在纸面上,再也没有被执行。 也因此,形成了北京城特有的“凸”形结构城墙。 这时候的北京城里,除了江西会馆外,江西各府甚至县都有会馆,只要当地人做了京官,大多会买下一个院子建一家会馆,方便同乡人居住和交流,同时也请他们作为信使为自己和老家联系提供便利。 这个时候内阁首辅是严嵩,他对江西老乡更是照顾有加,虽然不能说拉帮结派,毕竟江西籍官员里反对他政见的也有,但确实,这个时期北京城里江西会馆是最多的。 一路走来,魏广德就感觉这个时代的北京城是真的人多,到处都是身着各色衣饰的人,越往成立走,穿着自然越是讲究。 经过几次打听,他们终于找到了目的地。 魏广德等人住进九江会馆后,很快就遇上熟人,朱世隆、桂枝和张科等人,还有许多不认识的,以前几届乡试举人,都是魏广德的前辈了。 对于这个时候还寄居在会馆里的举子来说,都是上届,甚至上上届会试落榜的,已经考了不知道多少次会试了。 在朱世隆等人的引荐下,魏广德也很快就认识了这些人。 相对来说,魏广德还是和朱世隆、张科、段孟贤等嘉靖三十一的举人更加熟悉,毕竟都是一起参加过乡试的,对于在此之前中举的举子,那就是连续落榜两次了,估计机会渺茫。 当然,这是魏广德的心里话,可不会说出来。 放下行李安顿好后,魏广德就到了前院,朱世隆已经叫人准备了酒席招待他们。 九江会馆不大,只有两进院子,但是里院在左右又买下了两个临近小院,实际上能够住人的就是三个院子,前院则是经营餐饮的酒楼。 桌上的除了他们这两届的举子,朱世隆还叫上了嘉靖二十八年的举人夏可范,估计是朱世隆看他文才不错,有刻意结交的意思。 席上,魏广德也知道了,朱世隆他们四个上届的举人也是当年就跑到这北京城参加会试,雄心满满而来,结果现在都还住在这里。 “每回会试,全国各地举子云集京城,怕不是几千上万人,就只为争夺那三四百个名额,比乡试还激烈。” 朱世隆焖了口酒后说道。 “明年会试取多少举子?” 魏广德关心这个,故而开口问道。 “嘉靖三十二年是四百人,今科还不知道,估计不会再录这么多了,最少也是三百人。” 朱世隆想想才说道。 朝廷会试,自然在吏部也是需要核算的,有多少官职需要补人,又有多少人会在这两年致仕,大概估算出来,才好确定会试的名额。 至于殿试,好吧,那是给皇帝勾一甲的。 状元、榜眼和探花,可不是考出来的,那都是看皇帝高兴还是不高兴。 高兴了,随你们怎么弄,直接就按照读卷官排的座次发榜;不高兴,看看谁的名字顺眼就点了谁,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要不怎么说是天子门生呢,真的是天子,九五之尊一言而决。 当然,能够到皇帝手中的卷子,也都是被读卷官看过一遍的,太差的可不会到皇帝手中。 “这两年都没回九江,你们就一直在京城读书?” 好吧,看着这几位会试失利的,三年都留在京师读书,也没有回去。 九江离北京城是远,可是一个来月就可以到到家了,那两年新年怎么着也该回家看看吧。 “京城比南昌府可繁华多了,等你们休息几日,我带你们外出走走,反正现在你们来的也挺早的,礼部都还没开始录名。” 张科笑道。 是啊,没到京城前,他们以为应天府,苏杭就够繁华了,到了京城才知道,这里更加繁华。 毕竟在这座城市里,住着这个帝国最有权势的一群人,他们明的暗的收入奇高,消费力也是惊人,何况还有南来北往的商贾,自然打造出北京城一等一的繁华盛世出来。 酒席散场后,魏广德算是在北京城落下脚,准备一个多月后的会试。 席间虽然张科等人也都说留在京城读书比回去强,不过魏广德还是打定主意,这次会试要是考不中,回头运河解冻就南下,等三年早点上京来就是了。 之后几天,魏广德就跟着朱世隆、张科等人逛了这宏大的北京城。 确实宏大,自永乐帝迁都北京实行两京制以后,帝国的权利不仅大部转移到了这里,附带的人口、财富也快速向北京转移。 为了营建北京城,永乐帝自南京迁来数万户匠人,大量南京的卫所也随之一起迁来。 而刚修建好的南城墙,更是让周边大量人口涌入进来,导致市面上人口猛增,而其他三方没有修建城墙的地区,商业明显开始凋零。 魏广德这次上京,可是带了三千两银子,把自己的钱全部都带上了。 后世的四合院,魏广德肯定是买不起的,都特么的上亿了,这一世嘛,还真不是难事儿。 不过这时候的北京城里的院子,魏广德还是没打算动手买。 好吧,如果科举不第,那意味着要在北京逗留很长一段时间,买个院子住倒是好理解。 要是科举中了,考到进士,然后名次靠后被安排到地方上认知县或者其他官职。 魏广德倒是不担心观政到期后得不到授官,不行就给严家送点银子,看在老乡份上怎么也得给个肥差不是。 主要到时候在北京城买的房子又要卖出去,麻烦的很。 顺便,魏广德也去江西其他会馆认认门,毕竟连续参加了两次乡试,魏广德也认识了江西不少举子。 好吧,这或许也是一种人脉的积累,乡试多考几次未必是坏事。 有时候,魏广德还在一边作死的想。 时间进入十二月,已是临近过年,在这个时候,江西会馆那边给九江会馆送来请帖,腊月二十九小除夕,严阁老及其子严世蕃摆酒席宴请在京应考的江西老乡。 对于当朝首辅大人的邀请,所有的举子自然是很爽快的答应下来。 终于还是来了,魏广德自然不会错过接触当朝首辅的机会,而且那位严公子严大人,虽然之前魏广德当然没有和他有过接触,但是却也听说过他的名声,那就是拿钱办事。 只要他敢收钱,那就代表事儿一定能给你办成。 说白了,就算过年严家不请他们这些老乡聚聚,魏广德怕也会找机会和这位朝中重臣接触,无他,关系到未来的前途。 而且,这次宴席,可不止是严家的人参与,按照帖子上所说,江西籍在京官员多会参与。 这个时候离明年二月的会试还早,会试到底谁做主考,嘉靖皇帝并没有发话。 故此,在这个时候,在京的江西籍官员大规模回见老乡考生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实际上在这个时候,湖广、浙江等地在京官员大多都在做同样的事儿,所以也就不存在什么犯忌讳的。 倒是这天魏广德出门居然又遇到一个熟人,那才是让他始料不及的。 “敢问可是曾兄?” 在九江会馆附近的一个书肆里,魏广德正在翻看杂书,老传统了,该背的早就背好,这会儿也看不进去什么书。 会试,那听天由命好了。 不过放下手中的书本,转身之际就看见一个新进店的书生。 魏广德第一眼觉得眼熟,在哪儿见过,第二眼就想起来了,这不就是曾元述的族兄曾省吾吗? 记得还是五年前的事儿,自己刚过来,第一次进县城。 不过对于魏广德的问话,那人倒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点点头,随后就瞅着魏广德发愣,显然是记不得了。 162江西会馆 “敢问可是曾省吾曾兄?” 打了个招呼,看到对方又是点头又是茫然的,魏广德心知对方怕是不记得自己了。 倒不是他记忆好,记忆再好魏广德也不可能记住每一个他见到过的人,主要还是因为这位是魏广德见到的第一个秀才,又是曾元述族兄,两人外貌还是有点相像,所以才能两眼认出人来。 “在下彭泽魏广德,当年曾兄回乡祭祖,元述兄做东的时候见过你。” 魏广德只能自我介绍下,兴许多说两句,稍微给点提示,对方也就想起来了。 “魏广德......我想起来,当年在江边酒楼咱们见过。” 经过魏广德的提醒,曾省吾算是对上人了,面前这个少年公子还真是认识的。 再一看魏广德的穿戴,一身圆领生员服,显然对方已经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了。 “广德来京,这是为了明年的会试?” 毕竟魏广德看着年轻,虽然心里有所猜测,曾省吾还只是试探着问了句。 当年自己都考上秀才那会儿,这小屁孩连个童生都不是。 一晃几年过去,他穿着这身衣服,还有在这个地方,其实一些东西已经昭然若揭。 “侥幸过了乡试,所以来京师打算碰碰运气。” 魏广德还是谦虚的说道,这也是这个时代文人的通病。 当然,也有嚣张的,不过那不是魏广德。 “哎呀,真没想到。” 曾省吾这时说了实话,大是惊讶,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年那个小学童,居然有和他一起参加科举考试的一天。 虽有之前有猜测,可是在他内心里,更愿意相信这是跟随长辈来到的北京城。 曾省吾读书能力,在曾家已经算是出类拔萃的了,就现在,自家老爹也在读书,甚至还在参加科举考试,可是也不过是个秀才,连举人都没考上。 江西的乡试,可不比湖广弱。 事实上,在这个时代,最难考的乡试莫过于南直隶,江西,湖广还要浙江,这就是大明朝的乡试的死亡之组。 “来来来,找家酒楼我们好好喝两杯,多少年没见了,你可真行,才五年吧,就已经杀到京城参加会试了......” 曾省吾遇到老友,也算是旧识,当初在彭泽也是见过几面的,特别是魏广德抄八股范文,可没少往曾家跑。 曾省吾很是开心,拉着魏广德就往外走,找地方喝酒去,只有书肆老板不爽的看了两个举子一眼,不过也没说什么。 “说说,你这些年怎么考的,可是真厉害,这是一路考上来的?” 确实,算算时间,想想魏广德的年纪,曾省吾以为魏广德就是这两年才参加的科举,一路直接考到了京城来。 这会儿坐在酒楼上,已经点好了下酒菜,只是酒楼还在做,没端上来。 魏广德于是就把自己这些年科举考试的经历说了一遍,其实很简单,十三岁参加县试起,一路杀到当年乡试落榜。 耍了三年再战,就杀到了京城,魏广德感觉没什么好说的,太简单了。 这会儿酒菜上桌,两人碰了杯,又吃了几口菜,魏广德又把曾省吾感兴趣的曾元述和曾元睿现在的科举情况说了下。 曾元述已经是秀才了,只是考了两次乡试都没上榜,曾元睿还是童生,还要继续拼院试。 曾省吾还能说什么,这科举考试很多东西说不清楚,不是说你才华高就一定能上榜。 说了自己的科举之路,曾省吾自然也要介绍下他的情况。 说起来他的科举之路和魏广德的倒是有些相似,考到秀才后也是连考两次乡试才顺利过关来到京城参加会试。 只不过也就这一点是一样的,之前童子试他也考了两次次,可不是魏广德这样,童子试一次性全过了,只是在乡试的时候闪了下腰。 “你的考试经历,倒是和我恩师类似,他也是一次性通过了童子试,然后再乡试的时候落榜,紧接着第二次乡试就顺利过关。” 曾省吾举杯了魏广德走了一个,这才有说道。 “你老师,不知是哪位前辈。” 魏广德很客气的说道,湖广的,能教出举人,不得了了。 想起当初自己中举,随大队人马返回九江,中途在崩山堡下船,跟着老爹又去祭拜祖先,魏广德还是顺便去看了看孙夫子。 孙夫子知道魏广德中举那高兴得,手舞足蹈,毕竟是魏广德的蒙师,而且到现在魏广德也没有找到经师传教,说起来,除了点魏广德的考官老师,孙夫子就是魏广德唯一的老师了,能不激动吗? 席间孙夫子喝醉了,还在又哭又笑。 对于一个考了几十年的老秀才来说,自己考不上了,把心思放在学生身上,终于还是有成效的。 当然,魏广德可不相信曾省吾的老师会和他一样,估计是湖广哪位德高望重的儒士吧。 “说起来和你很是类似,我恩师也是军户,荆州卫太岳先生,是翰林院编修。” 曾省吾笑着说道。 “太岳先生,翰林院编修......” 好吧,太岳先生这个名字,提起来就很牛逼的样子,不过,貌似翰林院编修这个职衔更加牛逼。 虽然编修只不过是七品官,可不是县令那种芝麻官,却是老厉害了。 至于怎么厉害,那就在于前面的翰林院三个字。 翰林院是个清水衙门,养的确实大明科举最顶尖的一批人。 按例,殿试一甲三人直接授予翰林院修撰到编修的职位,而其余的进士则参加朝考,优异者入翰林院任庶吉士。 庶吉士只是个职务,算不得官。 庶吉士三年后散馆,这个时候又一次散馆考试,庶吉士才会被授予官职,这其中优秀的留在翰林院授予编修、检讨这样的官职,淘汰下来的则是转入部院或者下到地方任官。 为什么都愿意争抢清水衙门的职务,那就得说起那段老话,“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所以还有“储相”之名。 这曾省吾的老师可是翰林院出来的,那就意味着他是这时代读书人中顶尖的存在。 “你老师可真厉害,你怎么拜的老师啊,翰林院在京城,你在湖广?” 旋即,魏广德感觉到不对。 “我恩师几年前病假回了湖广老家修养,我在承天府嘛,和江陵县挨着不远,当时刚好我乡试落榜,就厚着脸皮前去请教学问。 虽然恩师说不收我这个弟子,只是和我平辈交流学问,可我一直当他恩师。” 曾省吾口中的承天府,其实过去叫安陆州,也就是嘉靖皇帝出生的地方。 只不过因为嘉靖皇帝在这里被接到北京坐了皇位,所以把安陆州升级为承天府。 说起来,曾省吾其实还是嘉靖皇帝的老乡。 嗯,有个翰林院老学究指导,曾省吾想不中举怕也难。 魏广德在心里这般想到,随口又问道:“曾兄这来京城是住在哪里?” “湖广会馆,你呢?” “九江会馆,都是乡里办的,住着更加方便,毕竟在那里住的大多都是九江人,带个消息什么的也方便。” 魏广德笑道。 “你什么时候到的京城.......” 两个人边喝酒边聊天,不知不觉就是一下午。 ...... 时间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九,这日九江会馆二十多名举子联袂前往江西会馆赴宴,魏广德自然不会落下,他也想要在严阁老那里留下个好印象,为了自己仕途那也是拼了。 毕竟,现在魏广德已经是举人,就算考不过会试,大不了走关系举人身份做官,不就是做生意吗? 魏广德是穿来的,他不知道其他人怎么考虑,他过来后就给自己准备了当庄头和去钞关做书吏的后路。 当然,现在这些都用不上了。 本来魏广德还想去严世番严大公子那里刷刷脸,可是在京城一个月时间的听闻,魏广德就没了上前的心思。 以前他可不知道,这位在京城的风评不太好,倒不是因为贪心,而是这位居然是荤素不忌那种,男女通杀的货色。 这年头,有龙阳之好的不少,可是做到他那样官职的,什么娇妻美妾弄不到,居然没事儿玩男人。 魏广德自认为长不并不帅,可是军户出身,和身边的读书人多多少少还是在气质上略有差别,显得阳刚多了。 魏广德不担心让严世番看上被走后门,他担心被严世番让他走他的后门...... 真受不了。 到了地方,又是对着在京待考的举子们作揖行礼,一些人魏广德都认识,还有些上几届的师兄,引见引见也都知道是谁了。 之后,陆陆续续又来了其他府县的举子,很快就把江西会馆偌大的大堂挤满。 举子们差不多到齐了,之后登场的就是江西籍在京官员们了。 也不知道是商量好了还是有人统筹,反正就是从低品级官员开始到场,逐渐升到高品级官员。 五六品官员,到三四品官员,这些都已经是朝廷里有数的大人物了,最后登场的自然就是严嵩严阁老和他儿子严世番。 这会儿严世番已经是工部侍郎,之前嘉靖皇帝曾经想给他加工部尚书衔,只是被严嵩婉拒了。 这位也是个奇葩,科举没考,只是荫生,也就是国子监毕业,直接混到三品高官当中去。 他的那些同窗,要是关系好的,自然鸡犬升天,关系不好或者一般的,还在基层玩泥巴。 明代这个时候大部分监生,只要稍微有点追求的,入国子监后还会继续科举,希望能够通过会试参加殿试,成为天子门生,虽然不是两榜进士,可也是进士,至少在仕途上发展空间比监生大的多。 可是这位小阁老偏偏就是以监生入仕,然后平步青云,现在已经做到工部名义上的三把手之位。 严世番现在准确的官职是工部右侍郎,前面还有尚书和左侍郎,不过实际上他已经是工部的一把手,掌控整个工部。 严世番生的白白胖胖的,因为体胖显得脖子很短,和他身旁削瘦的父亲截然不同,也不知道是不是随母的缘故,反正乍一看会让人感觉两人不是一个基因。 在两人进入大堂后,自然就成了场上众人关注的焦点,不仅之前来到的官员上前见礼,就算他们这些待考举子也都是纷纷上前见礼。 这场合下,魏广德就算想要做点什么让人注意到,记住他,肯定也是不可能的,也只能一会儿开席敬酒的时候注意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在首辅大人面前漏个脸。 不过在九江府这边举子们上前见礼的时候,看到魏广德年纪轻轻,他最不想招惹的严世番严大公子却是来了点兴趣。 之前嘈杂,他们报上名字都听不太清楚。 “这位举子怎滴如此年轻?叫什么?” 严世番看着魏广德问道。 “请侍郎大人安,学生九江府魏广德,今年刚过的乡试。” 魏广德又朝严世番拱手行礼,随后自我介绍道。 “你年纪不大吧。” 听了魏广德自报家门,严世番眼中不可觉察的精光一闪。 “学生今年十六。” 魏广德心里很不舒服,被人查户口了这是。 “父亲,这个举子才十六,怕不是今科最小的考生了吧。” 被严世番这一番说话声吸引,严嵩也盯眼瞧了瞧魏广德,捋须说道:“不错不错,一表人才。” “他才十六岁,可不比那个张叔大差,当初他也不过十六就跑来参加会试。” 严嵩父子在那里小声交流几句,严嵩看向魏广德的眼神就更和蔼了。 无他,当初他曾想拉拢他们口中的那位少年天才,结果人家还是跟着座师跑了,虽然那个座师现在也在他手下混饭吃。 “怎滴不见华亭过来?” 严世番又说道。 “今日他值守西苑,来不了。” 严嵩摇摇头,随即又对魏广德勉力道:“会试好好考,皇上和朝廷需要年轻俊杰为国出力。” 话语说完后,严嵩又盯着魏广德看了两眼才道:“看你气质,可不想个读死书的,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家父魏勐现任九江卫卫镇抚。” 魏广德离开九江府那会儿,京城的封赏文书还没到,都剿灭倭寇一个月了,可见大明朝廷办事效率之低下。 “将门,不错不错。” 其实严嵩说将门,是抬举魏广德,魏家那里配得上将门这个称呼,就是低级武官世家而已。 164会试来了 等魏广德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年初一。 吃了会馆送来的汤圆,魏广德就在考虑着是不是和同窗们出去走走看看,看着北方大年初一又是怎么过的。 出门,魏广德带着张吉就往前面走,到了大堂就看见不少九江举子在那里商议一会儿去哪个庙会逛逛。 魏广德自然也凑了上去,不过他对于北京城的庙会到底哪家强,肯定是没有发言权的,自然只能看他们争论。 不多时,北京城隍庙庙会就给定了下来。 “张吉,叫李三套车,我们去城隍庙那边看看。” 前段时间,李三抽空就在北京周围转悠,基本算是把北京城摸熟了。 张吉听到少爷吩咐,马上就答应一声就往后面走。 会馆里举子多,都选择今天不看书,去逛庙会,二十多人魏广德的一辆马车肯定是不够坐的。 还好,会馆的店小二很快就去外面找了几辆马车过来,一行人这才浩浩荡荡出发。 一路上,魏广德就问起北京城春节怎么过。 “鳌山灯会,元宵到了带你过去开开眼。” 朱世隆哈哈笑道。 “鳌山灯会确实漂亮,还有烟花,其他地方可见不到。” 同乘一车的夏可范也说道,“还要,不知道广德爱不爱看戏,北京这里各种戏剧都有,也是不错的消遣。” “看戏就算了,看不懂拿东西。” 魏广德摇摇头,“灯会可以去看看。” 其实在北京,能看的东西多了,不过有个魏广德很爱看的明朝歌舞表演,在会试前魏广德是绝对不会去的。 无他,怕了,怕撞到未来的会试主考。 魏广德可不相信那些官员不进青楼,低品级官员是没钱进青楼,高品级的就不好说了。 这时候的北京城大街上,穿着圆领生员服的赶考举子那是爆炸式的在增加,魏广德看着车外不少的士子,感觉到这次会试的严峻。 到了地方,魏广德就被人山人海的热闹景象给看傻了。 庙会商贩云集,人们日常所用之物无所不有。 一大帮子人下车,顺着人流往前走,街市两边摆满了全国各地的名特产品,如苏绣、蜀锦、绫罗绸缎、笔墨宣纸等货物。 一些较好的店铺,甚至还摆上如商周之彝鼎、奏汉之匜镜、唐宋之书画、名窑瓷器、珠宝、象牙、玉器、珊瑚树等等,盈架悬陈,琳琅满目。 魏广德并不打算在京城买什么东西,虽然这些商品很吸引眼球,可是他并不打算买什么,纯当凑个热闹。 车上听朱世隆说起鳌山灯会,说实话,魏广德对那个更感兴趣。 后世的时候,魏广德也是看过灯会的,而且不止一次的看过。 到了十五的时候,魏广德打算过去看看,比较下明朝的灯会和后世有多大的差别。 而在他们的北边,那座巍峨的皇城里,嘉靖三十五年的第一场朝会已经开始。 正月初一是大朝会,此刻宫墙上早朝鼓声响起,早已依序立于左右掖门之外的文武大臣,待听得鼓响钟鸣,乃从左右掖门而入,过金水桥,入奉天门,在丹墀下立于东西两侧。https:/ 在丹墀、御道、金水桥、奉天门外广场两侧,掖门等处,侍立有大汉将军一百二十九名,千户两人,百户四人,另有五百校尉分守于午门内外,一则警卫,二则鸣鞭、执仪仗。 因是正旦大朝会,不仅是在京文武官员聚齐,皇城禁卫也是崭新的仪仗列于两侧。 大汉将军穿着各色明亮的铠甲,而锦衣卫校尉均头戴鹅帽和身穿蓝色亮丽的棉甲,腰挎绣春刀。 而四品以上京官则继续往前,进入奉天殿。 奉天殿内,位于御座之下,距离嘉靖皇帝最近的锦衣卫俱身着飞鱼服侍奉左右,听候调遣。 大臣们入殿后依旧分文武立于大殿左右两侧,等候嘉靖皇帝的到来。 随着“奏圣安之曲”响起,嘉靖皇帝缓缓走入奉天殿,迈步登上上台坐在御座之上。 礼部官员按照正旦大朝会程序,一步步来,随着唱出“百官朝贺”后,台下文武大臣齐齐向嘉靖皇帝行三跪九叩大礼,此时乐师们也开始奏起“奏万岁乐朝天子之曲”。 嘉靖皇帝坐在御座上,向下俯视着他的这些大臣们,或许就在此刻,他依旧觉得很无聊。 这样的活动每年都要举行,他已经从一开始的期盼到兴奋再到现在感觉稀松平常,甚至,或许在他心里觉得,在这里坐着还不如回西苑打醮更有意义。 之后几日,魏广德和众多举子大都无心看书,街市上实在太热闹了。 随着时间来到正月十五元宵节,下午早早的吃过晚饭,众人就上了马车赶往午门看鳌山灯会。 从永乐七年元宵节起,这个盛大灯会更是高调开放——“听臣民赴午门观鳌山三日”,君臣同乐的意义十分重大,臣民在观看灯会时,周围还会燃放大量的烟花。 在烟花燃放时,更有钟鼓司优美音乐里,宫娥们翩翩起舞,简直美妙无比的视听享受,堪称明朝版的“春晚”。 这个时间在京城,魏广德是绝对不会错过这么一场视听盛宴的。 好吧,古代的歌舞表演,舞姬从服装到舞姿,对魏广德都是一种浓浓的吸引,和后世他看过的完全不同。 以前是看江西的,现在看北京的,相互比较下看到底哪里的最好。 明初的时候,朱棣弄出鳌山灯会,在当时每次花费就有数万两,到了现在嘉靖年间,一次灯会花费更暴涨到数十万两白银。 虽然沉迷于斋戒打醮,可是据说嘉靖皇帝还是很喜欢看花灯和燃放烟花,所以在嘉靖朝,皇宫失火的次数远超以往。 皇帝喜欢,不管是內监还是外廷自然都分外上心,通常是从上一年的十二月起开始准备,把各种设计独特的“奇花”、“火炮”层层叠积起来,通常会堆积十三层高数丈,看上去宏大壮美。 天色黑下来,魏广德他们也到了附近,下了马车,随着拥挤人流来到午门外,此时这里已经是灯火辉煌,热闹无比。 无数人拥挤在这里,看着鳌山上摆满的各式各样花灯,其上不断燃放的烟花和鼓乐之声,宫墙和鳌山上还有许多宫娥正在那里随着乐曲翩翩起舞。 这里,会对臣民连续开放三天,平日里普通百姓怎么可能跑到这里来。 不过看灯看烟火之余,一帮举子们其实更多的目光是投向那座此时被灯火照亮的城楼,承天门,后世这里就是天安门。 魏广德看着周围,不断在脑海总搜寻着后世的记忆。 家境条件比较好,魏广德也喜欢到处走,自然是来过北京的。 只是在这个时候,他能找的记忆,似乎也只剩下这座城门楼子了。 虽然那时的天安门经过岁月的洗礼,和现在差异明显,可是还是能找到那时的影子,甚至魏广德还感觉,似乎后世看到的更加鲜艳夺目。 或许是维护和保护得当,那是的天安门似乎定期有进行维护大修,所以看上去永远都是和新的一样。 而现在的承天门,虽然也有人打理维修,可是在魏广德看来,似乎就如同这大明帝国一样,无论曾经多么辉煌,终究还是有迟暮的一天,体现在这建筑上,那就是斑驳的痕迹。 回到九江会馆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会馆里店家还是安排了人手给他们准备好宵夜和热水,炭盆也烧的旺旺的。 魏广德来到这里,第一次看到和后世接近的东西。 以前魏广德在江西活动,而他本人却从没去过江西,自然找不到什么后世的感觉。 可是今天看鳌山灯会,看到天安门,不,应该说是承天门,承天启运、受命于天,现在那不是人民的象征,而是天子的象征,是皇帝的象征。 现在和未来,在魏广德的世界里第一次有了联系。 过去的魏广德,其实内心感觉自己是活在梦里,就好像打游戏一样,只是不能死亡重启。 但是在今天,魏广德看到那座城楼后,似乎才感觉到自己真的是这个时代的人了,他已经和这个时代紧密联系起来,不再是一个游客玩家。 张吉服侍他烫脚,然后上床,熄灯才离开。 魏广德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有些睡不着,他想起以后会发生的事儿,明朝最后的皇帝是崇祯,在李自成大军攻破北京城后,杀掉自己的女儿和妃子,让儿子外逃,自己则选择上吊自杀,因为他已经无脸见先人。 165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会试考场的规矩,包括考题,都和乡试如出一辙,四书文、五言八韵诗、五经文以及策问。 临考前几天,魏广德又去北京城附近的大寺庙、道观跑了一趟,求个心安。 不打听不知道,北京城什么多,寺庙道观那是真的多,单靠双手双脚根本数不过来。 与此同时,被嘉靖皇帝钦点的大总裁,礼部选任的十八房同考官,以及监试官、提调官、印卷官、收掌试卷官、受卷官、弥封官、誊录官、对读官、巡绰监门官、供给官统共五十六人全部进入贡院待考。 二月的天气,气温并没有比之前回升多少,魏广德在冰冷的考棚了熬了六个晚上,总算是活着走出来了。 这些年的打拳锻炼,倒是让他身子骨比其他举子强上不少,不像会馆里有几位,最后一场都是发着高烧进的贡院,也是拼了。 十七日众举子出场后,整个九江会馆的气氛就不怎么好。 不仅是举子们在贡院里遭了罪,出来就病倒了五个,现在还趟床上没起来。 会试发榜可比乡试要早,别看开考时间都是一样的,可是在二月底前就要出结果,奏请天子发榜。 就是在紧张而凝重的氛围中,当时间来到二月二十五日这一天的时候,会馆的气氛就更加压抑了。 因为在这一天,各房同考官和主考官齐聚一堂,从第十九名起——即各房的第二名——将试卷号码填入草榜中。 草榜上填的只有考卷的号码,可对应不到人名。 填好后放让外廉官将这些号码对应的原本墨卷送进,然后再锁起门来,将朱卷和墨卷一一对号,经查无误,则将朱卷和墨卷捆起封存储于堂中,待明日正式填榜。 在这个时候,其实考生们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因为哪些人会上榜,哪些人会落榜,在这一天后就被确定下来,第二天正式的填榜反而意义不大。 时间悄然来到了二月二十七日,本来只是一个寻常的日子。 中午在大堂吃饭的时候,魏广德就听到有九江举子说道:“今天会试榜单出来了,礼部已经奏报天子,按最低数量取,三百个名额,应该这两天就要放榜。” 话传进魏广德的耳朵里,魏广德也不知道自己这会儿该是什么心理。 很快,也就是两天时间,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说话的人魏广德认识,叫王佳士,嘉靖二十五年的举人,已经连续考了三场会试了,现在是第四次参加会试。 人已经过了四十,按现在的说法,要是这次再考不上,估计他也不会参加三十八的会试了,怕是只能走吏部授官这条路。 这两年和在京的江西籍官员走动比较多,怕是也在为此做准备。 值得一提的是,魏广德和他说的话还算多,因为他也是彭泽人,这会儿正坐在对面桌和其他举子闲聊他了解到的这次会试的信息。 “这些日子也不见那些老乡送东西来了。” 劳堪这会儿边吃饭边说道。 九江会馆,自然就是九江及下面几个县的商人凑钱开办起来的,招待来京的老家人,当然平日也开门做生意,只是在会试年才会专门腾空服务于老家的举人们。 从正月起,在京的九江商人都隔三差五来这里一次,每次都会带上不少东西。 其实魏广德他们住在这里,除了下人的房间外,他们自己的房钱、饭钱都是免费的,因为每到会试年,商人们捐助的银钱就要多一些。 或许是知道,等待会试结果这段时间是最折磨人的,所以他们也没有这档口上门。 “二十九吧,到时候他们肯定来,一般都是这个时间放榜。” 夏可范开口说道,他都考了两次了,这是第三次,经验自然要多些。 “后天,还要再被折磨两天。” 劳堪叹气道。 “要是舍得花银子,据说找到贡院里办差的人,有机会在明日知道自己上没上榜,不过只是听说,太没见识过。” 夏可范也是摇头叹气。 “听天由命,想那么多干嘛,一会儿回去继续开战。” 魏广德心里叹气,嘴上却是轻松的说道。 这个时候怎么解除胡思乱想,那就耍钱吧。 入夜,魏广德他们还没有睡意,也就围坐在一张桌子上玩牌,内城的一些府邸里这时候也是非常热闹。 “爹,你叫孩儿来有什么事儿?” 一个身宽体胖的胖子走进屋就对里面正在看书的老者说道。 “我叫你注意的那个事儿,你打听到没有?” 老者没有看他,继续翻看手中的书籍,书籍页面发黄,显然有些年头了。 “我找人问过了,他在榜上,只是名次不过,二百七十多,还真是走了狗屎运。” 胖子回答道。 “谁点的他?” 在老者印象里,这人据说八股水平一般,落榜的概率其实很大,只是没想到居然上榜了。 “亢思谦点的,我找人看了他的卷子,四书题:故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这道题据说答得不错,其他的一般,还有就是策论那道理财题,问如何在不耗费民力而增加国库收入,他建议加大丝绸、瓷器的生产,通过市舶和勘合贸易的方式换成金银、粮食.....” 胖子说了半天,看见老爹依旧坐在那里看书,似乎完全没放在心上,说话的兴趣也就淡了。 “爹,要是没事儿,那我就先回去了,懋卿龙文他们还在那边等着我呢。” “去吧,记住我的话,这事儿你别插手。” 老者继续看书,头也没抬。 胖子自觉没趣,向旁边两个侍女示意让她们在这里伺候好老爷子,这才转身出了房间。 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会试,报考举子五千三百余人,此时在这五千多人备受煎熬等待着放榜结果的时候,对于那些有权势的人家来说,只要稍微打听下,会试甲榜上的名字很轻易就能弄清楚。 当然,这只是提前知道上榜举人的名字,并不是考题泄露这样的科场舞弊大案,对那些大人物们来说,还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儿。 ...... 到了二十八日晚的时候,北京贡院内外都热闹异常,因为依旧惯例,明日就要发榜,京城衙门里的衙役、帮闲这会儿都汇聚到了这里,等着里面人给他们传递出来消息,好敲锣打鼓送喜报赚点喜钱。 这或许是会试和乡试最大的区别,不是衙门组织安排人送喜报,而是由贡院外面的人和里面的报子一起做这门生意,这样的结果就是中试考生说不好会接到几份会试喜报也说不定。 当然,这门生意内卷也没那么厉害,因为报子们大多只会争抢排名靠前的举子送去喜报,喜欢上榜举子高兴多给些赏钱,排名靠后的自然少人问津。 这其实也是科举的潜规则了,一般殿试成绩和会试成绩相仿,名次变动非常小。 如果殿试成绩被打乱,和会试排名差距过大,特别是状元和会元的变化巨大,往往代表的就是政治风向的变化,代表着皇上对会试大总裁或者主考不满。 这里需要提的是,负责掌控会试的是由朝廷或者说皇帝指定的知贡举官也就是大总裁负责,他们要管理贡院内外事儿,但是不负责判卷,也就是取什么人,他们无权插手,甚至不能进入内院参与到对考生的评判中。 本次会试的知贡举官就是内阁次辅吕本和詹事府少詹事尹台。 后排考生的排名,大多有主考、副主考排定,只有前五位的考生,需要两位主考和十八房同考官共同排定,所以选择出的会元和五经魁都是非常非常不容易的。 明日发榜,贡院那边也是有征兆的,内外张灯结彩还要清扫,特别是大量的报子汇聚在贡院之外,就是即将发榜的最有力证据。 此时,九江会馆这边已经有下人通报了贡院那边发生的事儿,贡院附近的官军也没有驱逐那些围拢在贡院附近的人,毕竟这些人大多都是本地人,和京营官军大多也都互相认识。 特别是在这个时候,贡院里面所有的核对程序应该都已经走完了,誊抄卷和墨卷都已经取出进行核对,弥封也以拆开,对照无误,考生名次已经落定,只等大总裁填榜。 大总裁填榜的时候,也就是贡院里的人往外传递消息的时候。 往往,这些人都是贡院里打杂的,平日里薪水很少,也就是靠着这会试能够捞一笔钱养家糊口,所以官员们对下面这些书吏办的这些事儿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佯装不知。 九江府的举子们全部都出来了,之前病倒下的几位也已经痊愈,只是有些体虚,这个时候也都已经坐到了大堂上,旁边两桌是九江府在京商人,他们的嗅觉也是灵敏的,大家都按惯例来。 一旦有举子得到喜报,这些商人就会送上礼物恭喜上榜。 走到这一步的举子,其实已经不能说是举子了,而是进士,因为殿试是不刷人的,只是比排名。 但是不管排名高低,都是官身,都能够做官。 在这个世道里,商人们需要依附于官员,那怕补依附,那也得处好关系不是。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这话可是很有道理的。 九江府一众举子这会儿都是悠闲的喝着茶,虽然经历过乡试捷报的考验,可是在这一刻,魏广德还是注意到不少人偶尔端茶杯的手也是微微发颤。 腊月二十九江西会馆酒宴上,当时曾有人邀约江西举子汇聚到江西会馆等候捷报,不过被不少地方举子拒绝了。 不止是因为举子太多,而且江西考生上榜的分部也非常不均匀,九江府考生历来都在江西各府中排名中下,自然不愿意去那里。 也就是吉安、南昌等进士较多的府县考生存在攀比之心,相约去了江西会馆等候捷报。 不多时,门外就传来锣鼓唢呐声,听上去非常喜庆,这就是一队报子得到了会试消息,给考生送喜报来了。 不过那队人走的近了,慢慢又走的远了。 其实,对于这里坐着的举子来说,名次已经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上榜,只要在榜上,自己的寒窗苦读就没有白费。 九江会馆的周围,还分布这许多的会馆,自然不多时又有锣鼓唢呐声响起,这次听上去,这队人没有在前面街口转弯,而是直接一路吹打着过来了。 不止是魏广德,此时一屋子举人们双手握紧,双脚十只脚趾都已经用力牢牢抓住地面,只感觉心脏怦怦直跳。 当然,其他人现在的状态那只是魏广德猜测的,因为他此时就是这样。 当报喜的队伍走到九江会馆大门外的时候,所有人,包括旁边两桌商人和店里的人,所有的目光都朝向大门口张望。 可惜,那队报喜的队伍没有在门前停留,继续往前去了。 “会试报喜也是从最后往前报吗?” 魏广德这会儿开口问道,他们这桌坐的不仅有劳堪、沈良栋,还有朱世隆、张科这些上届乡试的举子,夏可范、陈忠烈两个二十八年乡试的举子也坐在这里。 “往年是这样。” 说话的是陈忠烈,四十多岁的人了,是正月里才赶到的京城,想来一路也是遭了老罪了。 魏广德他们走的早,来的一路上还没怎么被冻着,只是车队过了山东才感受到北地的严寒。 陈忠烈走的晚,自然是一路顶风冒雪来的。 好了,魏广德心里哀叹一声。 如果这报喜的队伍前面没自己的喜报,那,好像自己就只能真的等嘉靖三十八年的会试了。 又是三年时光,也难怪陈子昂在科举失利后,会写下那首《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这是诗人对人生短暂的感喟,用词大气豪迈,却带着满满的悲壮。 在这个时候,魏广德肯定不会念出这段煞风景的诗词,太特么不吉利了。 现在榜单未见,上面未必就没有自己的名字,就算要幽叹一声前途渺茫,三年之后又是三年,青春岁月蹉跎,那也得等明天吧。 不过想到《登幽州台歌》,魏广德不觉轻声念出《楚辞-远游篇》中那句,和此诗开篇相近的那段: “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往者余弗及兮,来者吾不闻。” 166九江府帽子戏法 “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往者余弗及兮,来者吾不闻。” 魏广德轻声念出《楚辞-远游篇》中那句,屋里的举子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只是众人都没接话。 其实,这会儿不少人或许也在想着那首《登幽州台歌》吧。 那队人已经吹吹打打走远了,也不知道是去哪家会馆送喜报,讨喜钱。 这一刻,魏广德感觉似乎外面的人都很喜庆,唯有屋里人,气氛很是压抑,如同这气温一样。 虽然马上进入三月,北京的天气总算开始转暖,可是依旧寒冷,更何况现在其实还是在晚上。 这些报喜的也是不容易,这么冷的天气去送喜报。 钱,赚的都不容易。 “上两届我们九江府考上了几个?” 魏广德身体侧向一边的朱世隆,压低声音让尽量少的人听到,毕竟还是有点让人丧气的。 “三十二年九江府一个都没有。” 朱世隆轻声叹气道,“二十九年.......” 朱世隆说道这里不由一下子停顿住了,有点不确定的看向夏可范那边。 他那会儿还不是举人,自然没有上京赶考,不知道当年的情况很正常。 就算进士消息到了九江府,那会儿怕也在家用功读书,反正在朱世隆印象里,好像没有这一茬。 “嘉靖二十九年庚戌科,我们九江也没人上榜。” 夏可范低沉的声调响起,传进魏广德的耳中。 特么的,谁说江西科举牛叉,都特么是那几个府的事儿,其他府就没见到几个上榜的。 九江府有白鹿洞书院,按理来说成绩不会很差,可是现在白鹿洞书院偏偏主讲心学。 也不是说朝廷不录心学门人,但是显然大部分九江府学子少有去白鹿洞书院进学的,魏广德也只是在白鹿洞书院读了三个月,看了书院的藏书和一些文章就离开了。 不多时的功夫,就是七八队报喜队伍过来又离开,可是进九江会馆的却是一个也没有。 这会儿,屋里举人们逐渐有些意兴阑珊,就连那边两桌的商人也有点沮丧,想来是想起前两次的会试,九江府也是没有贡士出现。 没有贡士,自然就没有进士,也就没人当官了,害得他们连准备好的礼物也送不出去。 倒不是他们钱多了没地方花去,实在是他们太需要有老乡照应了。 就算平时举办个宴席啥的,都请不到什么官面上的朋友,只能找周边府县的官员充场,更别说真遇到棘手的事儿,需要官场中人帮衬。 外人都只说江西如何,却少有人去关注,九江府在北京就没几个官员,位极人臣的那几位,没一个是九江的,不是分宜就是吉安。 对此,没什么好说的,魏广德只能撇撇嘴。 不多时,又有报喜队伍吹吹打打过来,随着喜庆乐曲声渐大。说明这队报喜的队伍正朝这里走来。 不过到这会儿,九江会馆里的人因为前面几次升起希望又失去希望,到是没人再转头看向大门口,或许之前魏广德和朱世隆、夏可范他们的对话才是最致命。 不过说来也怪,你越不关心,这吹打之声却愈发大起来,不多时锣鼓唢呐声已经到了大门外。 这个时候屋里已经有人转头看了过去,虽然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可是随即这些人眼睛就猛然瞪大了。 他们看到了什么,那是几个穿着红衣的报子到了门口,抬腿进门了。 喜报是送这里的,送九江府的,时隔几年了,九江府貌似终于又开胡了。 听到唢呐之声进了屋,屋里所有的人都激动起来了,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果然,进屋来的几个人后面几个依旧卖力的吹着唢呐,敲着手中的锣鼓,站在前面的两个人,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份大红喜报。 当然,这都是他们得到在贡院里面办差的人送出来的信息,在公园大门外临时填写的,可不是贡院里面写好送出来的。 但是需要说明的是,大明自建朝之始起,就从来没有发生过假冒科举喜报的事儿,这样的事儿要是真的发生了,怕不是骇人听闻那么简单,简直就是在赤裸裸的羞辱读书人的斯文。 所以,看到报子满脸堆笑进屋,屋里没有人会怀疑他们是来骗喜钱的,这行的职业操守还是很不错。 那手里拿着喜报的人,也没想要弄清楚喜报上人名到底是哪一位,直接打开手中的喜报开始念起来,样子似模似样,就好像是乡试衙门里派出来报喜的一样。 “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会试捷报,恭喜江西九江卫魏广德魏老爷荣登甲榜二百七十一名,京报连登黄甲。” 随着报喜之人口中大声读出喜报内容,九江府上榜的第一个考生的名字终于被众人所知。 是魏广德。 那个十七岁的少年,去年刚刚吊榜尾成的举人,他居然过了会试,成为贡生。 惊讶之余,商人们却是惊喜起来,虽然名次偏低,但是也没什么,作为九江府出来的老乡,还是与有荣焉。 商人们纷纷起身往魏广德这桌走来,他们要抢在其他人前面恭喜这个新鲜出炉的贡士。 魏广德这会儿还惊讶的张大嘴巴,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之前,在从朱世隆、夏可范口中知道九江府已经连续两届会试没出一个贡士后,他之前还怀有的那点侥幸心理早就消失无踪。 就这屋里,文才比他好的,如劳堪,如夏可范,他们或许还有争榜的实力,自己,还是洗洗睡吧。 夏可范之前是不认识,可是这段时间里熟悉起来,魏广德发觉这人和劳堪有的一拼,也是很有才华的人,就是年岁大了点。 “恭喜魏贤弟,你这是连战连捷,真的是京报连登黄甲。” 劳堪这会儿先是惊讶,随后就是惊喜。 他虽然还不知道自己的成绩,可是魏广德过了会试,之后的殿试自然也没问题,他又不是长成歪瓜裂枣的样子,会被筛出去。 就算自己没过会试,有个官身的好朋友也不错啊。 劳堪在九江府,可是和魏广德关系不错。 旁边的朱世隆这会儿也是回过神来,刚说九江府两届会试没一个登甲榜的,这不就来了一个,也是急忙起身向魏广德恭喜。 很快,在魏广德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周围已经为了不少人,里三层外三层,也就是临桌的方向只有桌子还没人。 魏广德脸上挂着笑容,到底什么样他自己已经完全分不清楚了,只是过了好久感觉脸有点疼,或许是笑的太用力的缘故,脸部肌肉有点点受损。 到这个时候,报子哪儿还不知道这次上榜的人是哪位,看看人群里那个,脸都要笑抽的少年。 没错了,就是他,这次的喜钱就指望他了。 看着魏广德一身衣服面料做工都不错,想来是一位有钱的少爷。 锣鼓唢呐声停下来,几个报喜之人很默契的,很统一的向魏广德这里拱手作揖,嘴里整齐的喊道:“恭喜魏老爷登上甲榜,京报连登黄甲。” 京报连登黄甲,这本来是说考生过了会试和殿试,才会两次登录在黄榜上,不过这在科举之人看来就是吉祥话,是祝愿他们科举连续高中的意思,所以大家都爱听这话。 而在报子口中喊出这话,自然也是在提醒着魏广德,该意思意思了。 魏广德这会儿收回还礼的手,对着被挤在人群外面的随从张吉吩咐道:‘看赏。’ “是,老爷。” 张吉答应一声,从怀中摸出早已准备好的一锭银子递给那几个报子,顺手从他们手中接过那张不算正式的喜报。 十两银子,不算少了。 这也是之前魏广德打听过才确定的数量,可不能再像上次在南昌城,扰乱了市场价格秩序。 报子接过银钱,笑着有说了两句场面话,随即就退出了九江会馆。 好吧,他们这是要回到贡院去等其他的喜报,还要动作快点,跑前面,就可能有机会多拿一轮的喜报,才有可能拿到更多的赏钱。 基本上今晚所有的考生名字都会被填到甲榜上,明天一早挂在贡院大门之外。 就是今晚,他们是要把知道的那些上榜之人都送到,因为明天人家会接到贡院送去的正式喜报,不过那是发榜之后的事儿,当事人已经可以在贡院外看到榜单,惊喜自然也没那么大了。 对于报子来说,这行的规矩其实也挺多的,大家都是排队拿到里面传出来的纸条,一次就一个,跑得快的能够多跑两家,银子才拿得多。 当然,最后钱还要分给贡院里面的人一份,不然以后就没人递条子出来了。 出了一个贡士,让九江会馆很是热闹了一阵子,魏广德让张吉收下商人们赠送的礼物,这也是规矩,不管怎么样,这个场合东西都是必须要收的。 随着魏广德过了会试,会馆里的气氛也比之前轻松了不少,不管怎么说都要比上几届强许多了,至少客栈掌柜很清楚九江府这几年的会试成绩。 “上一次我们九江府有人过会试,拿到贡士资格,那还是嘉靖二十三年秦鸣雷秦状元那届,但是我记得是有两位举子上榜,以为是德化的余文献,还有位是彭泽陶钦皋......” 因为有人上甲榜,这些话题也不再是个什么禁忌了,九江会馆掌柜的就应一些举子的要求,慢慢回忆起之前几届会试的情况。 这些会试,堂中有些人亲身经历过,但是大多数都没参加过嘉靖二十三年的考试,毕竟都十二年前的事儿了,当初那一批考生大多选择去吏部选官,做不了地方官,那去府学、县学也成,总比继续蹉跎岁月好。 众人既想听又有点忌讳,但还是很专心的听着掌柜的回忆当年事儿。 无疑,听众当中也就是魏广德比较轻松,毕竟他已经上岸了,别看名次很低,意味着殿试怕也没什么机会,可是总算经历了读书人要经历的全部过程,下一次考试那可就是殿试了。 同进士吗? 那也没什么不好的,虽然做不到高官,可是做个知县、知府,运气好混到四品也是有可能的。 魏广德不挑剔,只要能当官,能过上好日子,这次明朝之旅就算没白来。 至于读者想要看到的穿越者牛气冲天,什么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就现在的魏广德来说,官场雏鸟,就别想了,何况这会儿魏广德魏老爷还没有心思去思考这个问题,他只是在幻想自己以后美好的生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魏广德这只小蝴蝶的到来煽动了一下翅膀,改变了九江府的气运。 在九江会馆的气氛又逐渐冷却下来后,远处喧嚣的喜庆唢呐声又传了过来。 其实这段时间这样的喜庆乐曲一直在众人耳中响起,可是连续几波报子过去后,众人的心又淡了下来。 可是,似乎命运就是这么给众人开起了玩笑。 当报喜之人进屋的瞬间,九江会馆里众人有激动起来。 对于举子来说,自然盼望从报子口中说出自己的名字,而对其他人来说则无所谓,这时候有人进门那就是好事儿。 “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会试捷报,恭喜江西湖口县张科张老爷荣登甲榜二百二十一名,京报连登黄甲。” 张科也中了。 张科是上一届乡试的举人,也就是魏广德落榜那次。 没想到,转来转去他还是和魏广德一起登上甲榜,又坐起同年来了。 就在众人围了上去恭喜的时候,好事儿也是纷至沓来。 随着又一队报子进门,这下那两桌商人激动起来了。 连续失望了几届,这次貌似要打个翻身仗了。 “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会试捷报,恭喜江西瑞昌县夏可范夏老爷荣登甲榜二百一十二名,京报连登黄甲。” 嘉靖二十八年的举人夏可范也上榜了,成为了贡士。 相比之下,此时还围在张科身旁的夏可范激动的浑身颤抖,还是张科眼疾手快一把把人扶住,生怕他一高兴就跌倒,然后再有个好歹来。 旁边的魏广德急忙从张科手上接过夏可范,对他说道:“你先赏了报子,我看夏老爷这是要缓缓才行,呵呵......” 魏广德从旁边抄起一张椅子放到夏可范身后让他坐下,这位就是之前从贡院抬出来的,身体好了还没几天,怕是受不得刺激。 张科这会儿正高兴呢,点头答应,叫书童给报子打赏,顺便把夏可范那份也垫上...... 167会元≠状元 今天,到现在,魏广德很满意,自己上了甲榜,等通过殿试,他就可以骄傲的对人说自己是“两榜进士”了。 不止是魏广德,九江会馆的掌柜和来此的在京做生意的九江商人也是很高兴,终于没有白白跑来坐上半天。 但是,也有许多人是非常不开心。 他们,自然就是其他二十多位赶考的举子了。 不过,在这个时候,他们也只能强颜欢笑。 好吧,现在时间还早,三百个贡士名额,现在才不过报到一百位左右,或许自己还有....... 在所有举子还在翘首期待的时候,魏广德、张科和夏可范已经坐在一起,商量明日一早一起去北京贡院看榜的事儿,看看他们的同年都有谁。 对于江西籍的贡生来说,他们还算熟悉,他们三个的组合倒是很有意思,囊括了嘉靖二十八年、三十一年和三十四年连续三届乡试举人,差不多这次上榜的江西籍贡生他们都应该有机会认识了。 当然,他们的目标可不止是认识本省的贡生,顺便也要认识下其他省的俊杰才子,以后作为同年,在官场上还要相互扶持,相互照应,这样才能走的更远。 所谓一个好汉三个帮,官场上更是如此。 大家都是以同年、同乡等方式,组成一个个小的利益团体,期待有更好的发展。 而对在九江会馆里的人来说,接下来的时间更加煎熬。 随着时间悄然流逝,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上榜的机会正在消失。 越往前,名次自然越高,自己有这个水平吗? 现在除了劳堪、沈良栋外,都是有过会试落榜经历的,自然早先乡试中举后产生的那一丝傲气早已消失无踪,在心底已经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在这一刻,这颗种子发芽了。 其实对于很多有才华的人来说,这就是所谓的“心魔”,走不过看不破这点,以后科举也就差不多到头了。 也只有极少数的,或许时来运转,机缘巧合之下才能闯过这最难一关。 不知又过去了多少队报喜的报子,算算时间,怕是已经报到一百名以内了。 失望的情绪,逐渐在众举子心中漫延。 远远的,又是一队喜庆乐曲声响起,然后又逐渐销声匿迹。 其实,在这一会儿,魏广德也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就比如劳堪,才华远远超过自己,可是结果呢? 自己登上了甲榜,而劳堪却是,似乎是落榜了,虽然现在还有机会,可是魏广德也觉得机会渺茫。 夏可范才华不在劳堪之下,却也只混到二百多的位置,劳堪难道还能杀到一百名以内去? 那可是大概率成为二甲的存在。 远远的,又有锣鼓唢呐声响起,声音逐渐变大,更大。 所有人都把期盼的目光转向大门位置,期望这队报喜之人能够踏过门槛进到这里。 可是,当鼓乐声在众人耳旁响起,当报子真的踏足进入到九江会馆后,众人心中还是激动起来。 魏广德看着那些双眼似喷火的举子们,也在猜测这次会是谁有登榜了。 没让他们等太久的时间,或许是看到举子们望眼欲穿的样子,报子快速打开手中的喜报,声音充满激动的大声读道:“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会试捷报,恭喜江西德化县劳堪劳老爷荣登甲榜八十名,京报连登黄甲。” 劳堪上榜了。 八十名,真的是有机会上二甲的存在。 这一刻,那两桌早已激动的站起来的商人们,嘴里大声的叫好,同时手脚不慢的涌向了劳堪那桌。 本来魏广德还是和劳堪他们一桌的,可是在知道张科、夏可范登榜后,三个人就坐在旁边一张小桌子旁聊着天,畅想起明日的看榜,都在猜测这科的会元会是花落哪个省。 在这里,魏广德自然没有什么发言权,都是夏可范和张科在讨论。 现在,魏广德三个贡士还在外面,劳堪身旁已经被那些商人挤满了,举人们这会儿也只能站咋外面不断朝着里面的劳堪拱手行礼,嘴里大声喊着“恭喜”。 魏广德在一边看着那些商人,他们脸上挤出了比先前还要灿烂的笑容恭维着劳堪。 会试名次当然不比殿试名次,可是两者间差距不会太大。 基本上,劳堪是已经被确定进二甲了。 在九江会馆里众人为劳堪杀进会试前一百名欢欣鼓舞的时候,在他们的北边,北京城内城,永寿宫里。 “皇上,魏广德在会试榜上,只是排名很靠后。” 在大殿里,一个年老的太监正在恭谨的向御座上的嘉靖帝小声汇报道。 嘉靖皇帝此时只是慵懒的躺靠在椅子上,头上盘中个道髻,横叉一根金簪,身穿一件蓝灰色道袍,显的很悠闲。 “陈洪,你回报说那小子在战场上砍了一个倭寇?” 嘉靖帝挥了挥衣袖,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继续问道。 “战报里是这么说的,奴婢找人查过,似乎确有此事。” 那个老太监就是之前去南京传旨的大太监陈洪,在知道那股倭寇被全歼后,他就拿走了所有的战报,同时对战报中提到的人安排锦衣卫在江西的人进行了详查,为的也就是在皇帝询问的时候能够说清楚,嘉靖皇帝可是很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 “一个书生,跑去学什么上阵杀敌。” 嘉靖帝嘴角挂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说道。 “想来,那个魏广德毕竟是军户出身,或许耳闻目染所以有了这个喜好也说不定。” 说到这里,陈洪抬头看了眼上面的嘉靖皇帝,没什么表情显露,这才继续说道:“之前九江那边回报说,这个魏广德和这次力主冲击倭寇的张宏福,平日里就常骑马出去,马上功夫都还不错。 平日里,魏广德在家里早上就要起来打一趟拳,都是军中的路数,那个张宏福也是。 毕竟,他是要袭职的,按照兵部的规矩,要袭指挥一职,功夫怎么也不能太难看。” “会试,他的房师是谁?” 嘉靖皇帝闻言只是随意的笑笑,而是继续问道。 “是翰林院编修亢思谦点的,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毕竟那里是贡院,或许陆指挥更清楚一些。” 陈洪低头答道。 “亢思谦是山西吧?” 嘉靖皇帝微微皱眉,略作思考后才问道。 “是的,山西临汾人,和李春芳李大人是同年,他是那年的传胪。” 陈洪每次面见嘉靖皇帝,都会尽量把功课做好,他可不想给皇帝一个糊涂的印象,问什么都不知道。 “你下去吧,多关注下那几个。” 半晌,嘉靖皇帝才开口让他出去。 陈洪得了吩咐,立马躬身缓缓退出了大殿。 “黄锦,你怎么看这个魏广德,贡士,还能上阵杀敌。” 待陈洪离开后,嘉靖皇帝忽然开口问身旁服侍的太监黄锦。 “奴才不是军户出身,倒是不清楚军户的传承是怎样,倒是听说,一般家家都会有点本事传下去,所以,上阵杀敌的本事多多少少还是应该会点,那点胆气想来也是老辈遗传下来的吧,毕竟他们家是世袭百户,没点军功是肯定得不到的。 不过对于读书人来说,更多的精力还是应该放在书本上才对。” 黄锦也不清楚自己跟的这位主子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只能捡自己知道是说,不能说他好,也不能说不好,棱模两可就对了。 “呵呵......” 嘉靖发出了一阵笑声,依旧看不出此刻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黄锦猜不出嘉靖皇帝的心理,不过寻思片刻又谄笑着说道:“说起来,老祖宗定下的卫所制还是挺好,卫所里还是能出些人才的。” “饭桶更多。” 嘉靖皇帝冷笑道,也不知道他想到了谁。 魏广德登上甲榜,激动的他一宿没睡好,第二天起来也是强打起精神,跟着劳堪、夏可范他们去了北京贡院看榜。 一行人乘坐魏广德的马车直接从崇文门进入内城,不多远就右转进入贡院街。 北京贡院坐落在内城东南角,靠近城墙,马车不多时便到了这里。 虽然经过昨日报子在北京城里来回穿梭,已经把会试榜单的消息传递到上榜举子们手中,可是依旧有不甘心的举子过来再看看那张杏黄色榜单,试图寻找自己的名字,所以到了这里,魏广德他们看到的也就是人头攒动。 好容易挤到榜下,魏广德他们虽然已经知道了名次,可依旧选择再看一眼确认,尽管他们都知道,出错的概率很小。 很快,魏广德就在271名的位置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果然是在榜上。 看到了名字,魏广德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来时,他们已经吩咐了会馆掌柜,如果在他们离开后有贡院喜报送来,就麻烦他们代为收下并打赏喜钱。 这会儿全身轻松下来的魏广德干脆就从最后往前看,看看自己都有哪些同年,或许其中有自己知道的人也说不定。 很快他就注意到几个江西籍考生的名字,邹善、杨标,都是去年才中的举人,魏广德自然认识。 随着继续往前看,顺便去找找劳堪,这会儿在他身边就只有夏可范、张科两人,因为大家名次都靠后,但不管怎么说都上榜了。 这会子,在他们心里,名次真的已经不重要,重要的就是榜上有名就可。 一边看一边向前面挪步,没两步必然要和人撞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榜下都是人挤人,大家都还是不看路,都看榜去了。 魏广德连撞几人也不在意,继续往前看。 “广德,你也来看榜。” 正看榜的时候,魏广德耳边就传来有人叫他名字的声音。 魏广德收回视线看过去,连忙拱手作揖道:“曾兄也来看榜。” “是啊,过来看看,心里安心点。”云九小说 来人正是曾省吾,身旁还有两人和他一起。 这不过曾省吾话里透出来的意思,魏广德还一时摸不准,他到底是上榜了还是没上榜。 “曾兄在榜上?” 魏广德试探着问了一句。 “三省是今科会试一百七十名。” 曾省吾还没开口,旁边一人就抢先道。 “恭喜曾兄,嗯,京报连登黄甲。” 魏广德忽然想起昨日听得最多的那句话,立即现学现用道。 “同喜同喜,魏贤弟怎么样?” 曾省吾问的很含蓄,不过意思很清楚,想知道魏广德上榜没有。 “我的名次比曾兄多一百名。” 魏广德开起玩笑道,都是上榜人,也就没那么多客套。 或许其他人会觉得曾省吾排名靠前,似乎应该恭敬些才对,不过魏广德知道曾省吾不在乎那么多虚礼。 听到魏广德的话,显然他也是上了会试黄榜的,不止是曾省吾,就连他身后的两人也都是微微一愣,实在是看着魏广德那张脸太年轻了。 “魏贤弟是七十名?” 曾省吾显然是从前面看过来的,不过他一时没理解魏广德的意思,以为魏广德的名次比他高一百名,可是前面貌似没看到魏广德的名字啊。 “我是271名。” 魏广德老老实实的说道。 “啊,呵呵......厉害,贤弟才十七岁吧,这都和我们是同年了。” 对于这一帮子人来说,大多都是二十多,三十岁,一下子蹿进来一个十来岁的,好吧,或许有点不习惯。 接着,魏广德就把夏可范、张科介绍给曾省吾,也说了曾省吾的来历,老家江西彭泽,只不过是湖广承天籍,随后曾省吾也介绍了他的同伴。 “曾兄从前面来,这次会试会元是谁?” 张科忽然问道。 好吧,这也是他们来的主要目的,想知道会元落在哪里,要知道,这可就是预备状元了。 “你们应该认识,是金达。” 曾省吾直接回答道。 “啊,金达。” 魏广德他们三人听到是金达中了会元,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这人他们自然知道,只是都不熟。 金达是嘉靖二十五年的举人,名次据说很高,差点解元,不过这个人性格有点顽固。 知道这点,主要还是因为腊月二十九的酒宴上,大家都对严家父子恭敬有加,算不上巴结,至少礼貌还是都做足了。 魏广德自然是想要上去巴结的,但是顾虑到未来,所以很踌躇的选择了放弃。 就算要巴结,肯定也不是这大庭广众之下做这个事儿,私下里再说。 可是就是这个金达,一点没给严家父子好脸色,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老乡,又是在节气上,怎么也该把面子给足才对。 魏广德似乎已经预感到,金达这个状元怕是要飞了。 168心境 金达得了会元,不过魏广德、张科等人都是知道那晚的不愉快,知道他这个状元肯定拿不下来。 对于严嵩这样的人,说句位极人臣不过份。 他可以成不了事,可绝对能够坏事。 内阁首辅,肯定是要进殿试读卷官的,就以现在严首辅的权势,要打压一个金达,都不用说话,仅仅示意就足够了。 “金达怕是有五十了吧?” 上次宴席上看到金达,魏广德没和他说几句话,只是过去客套下,当时就感觉这人年纪很大了。 说实话,魏广德不觉得这样的老头还有机会考到好名次,写作的黄金年龄怕是已经过了。 但是,还真没想到,居然让他拿下了会元。 几人闲聊的时候,忽然听到榜尾那边一阵骚动,不少人都在躲避什么,纷纷后退。 很快,在人散开后,魏广德就看见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已经瘫倒在地上,只是一只手强撑这地面,而另一只手却是指着榜上,似乎是在呜呜哭泣。 他身旁站着两人,似乎在对他说着什么,也不知道是安慰还是怎么。 魏广德心在有些奇怪,随口就说道:“那边是怎么会事儿?” 却是听到一旁的夏可范长叹口气,“那是震川兄吧。” 夏可范是这里几个人中取得举人资格最老的,来京时间也是最长,知道的认识的人也最多。 “震川?” 曾省吾奇怪的复述一句,显然是没听过这个名,很是诧异的样子。 “他怕是这次参加会试的举人中,资格最老的了吧,嘉靖十九年的举人,这次应该是第六次落榜了。” 夏可范摇摇头说道。 从榜尾看过来,夏可范没有看到那人的名字,现在看他这样,自然猜到又是榜上无名了,所以才如此。 “不知你口中的震川是......” 旁边有人听到他先前的话,这个时候开口问道。 “昆山归有光。” 夏可范很直接的回答那人的话,说出了地上那人的名字。 魏广德撇撇嘴,还能怎么说,钦佩他科举的毅力吗? 六次落榜,意味着他考到举人到现在,已经十八载了,换旁人,怕是已经回家不玩了。 魏广德在一边看着那人,头发胡子都白了,还在京城考会试。 都已经是举人了,这么大年纪,孙子怕也是满地跑了,回家享享清福不好吗? 摇摇头,准备继续看前面的榜单,这会儿身旁已经有几个人走了过去,怕是那人的朋友吧。 为了自己的执念,一直呆在京城参加考试,看似执著,实际却是有些自私的,难道心里就一点没有想到自己的家人,在南方还在等候他的消息,担心他是否平安? 魏广德没了兴致,和曾省吾拱拱手告辞,就继续往前走,他估计金达这会儿应该在前面。 “也好,你前面去吧,这次会试上榜贡士都在榜首聚会,我们一会儿也要过去。” 曾省吾笑道。 两伙人分开,魏广德继续往前走,边走边看自己的同年,前面贡士们聚会,估计要找地方畅饮。 会试结束,官府可不会举办什么宴会,也没什么仪式,那些都要等到三月十五的殿试以后排出进士榜后才会有,也就是琼林宴了。 等晚上魏广德几人喝得醉醺醺回到九江会馆,张吉从掌柜的手中接过贡院发出的大红喜报,魏广德傻笑着冲他点点头,随后被张吉扶进自己屋子。 魏广德现在是真的很满足,并没有因为自己名次靠后有什么压力,魏广德自己就从没想过拿下什么状元,不现实。 他很满足现在的生活,做官了,以后的生活只会更好。 接下来几天,江西会馆又发下酒席请柬,对象自然就是今年会试通过的贡士们,魏广德等四个九江贡士自然是欣然前往赴宴。 让魏广德始料未及的是,金达再次在宴会上给严世藩甩了脸子,显然是真的不打算要状元头衔了。 魏广德也不清楚,为什么这位对严家有这么大的过节。 不管怎么说,今天是江西贡士参加的宴会,怎么也该暂时放下一些成见,哪怕依旧不鸟严家,也没必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人家下不来台。 严家显然也是向要修复和会元之间关系的,只是完全白费。 魏广德在心里只能为金达默哀,都说人老了该想开才对,真没想到这位都快五十了火气还这么大,不就是一杯酒吗? 大庭广众之下,魏广德也没有凑上去巴结严世藩,他的目标是严嵩严阁老,可从没看好这个小阁老。 就来京的两个多月里,魏广德在外面就没少听到传说这位贪财的传闻,收钱办事,在京城几乎成了公开的秘密。 也不得不佩服严家的圣眷之隆,几乎可以说闹得满城风雨了,严家居然还能屁事儿没有。 接下来几日,魏广德就和同年们在京城开始吃喝玩乐,对于之后的殿试,众人其实都没什么压力,因为都已经在会试中排好名次了,还有什么好期望的。 至于继续读书,期望能在殿试中脱颖而出,还是洗洗睡吧。 三甲靠后,魏广德完全对殿试没有想法,如果说有,那就是该怎么贿赂小阁老,好给自己安排个好点的职位。 这样的生意,严阁老是从来不碰的,都是小阁老出面。 当时间来到三月十四日,中午,魏广德就听到张科外出听到的消息,也就是明日殿试的读卷官等安排。 紫禁城奉天殿内,大太监黄锦正用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大声宣读着旨意: “......以廷试命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严嵩、少保兼太子太傅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徐阶、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吕本、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许论、吏部尚书吴鹏、户部尚书方钝、刑部尚书何鳌、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延、詹事府掌府事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闵如霖、工部右侍郎雷礼、工部右侍郎掌通政使司事赵文华、大理寺卿张舜臣、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讲学士掌院事尹台、翰林院侍讲学士袁炜充读卷官......” 和之前的会试一样,殿试除了由皇帝直接指派读卷官外,还会有礼部奏请提调官、受卷官、弥封官、监试官、掌卷官等,各人各司其职。 早朝结束后,奉天殿就完全交给了礼部人手中,他们要为明日的殿试做着各种各样的准备。 殿试,对朝廷来说是非常庄严隆重的。 不过这些对于即将走进奉天殿参加殿试的贡士们来说,除了“哦”一句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当晚,所有参加殿试的贡士们都选择早早的睡下,养足精神为明日的殿试做准备。 第二日一早,魏广德早起,在张吉的服侍下穿上一件崭新的圆领襕衫生员服去参加这次的殿试。 按照惯例,即便会影响自己修仙大业,嘉靖皇帝还是会选择亲临奉天殿,只是可能会缩短许多时间。 以前魏广德看过电视,雍正皇帝在太和殿给殿试考生掌灯的情节,魏广德相信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那时的太和殿,也就是现在奉天殿,在老百姓口中的“金銮殿”。 嘉靖三十五年三月甲戌寅时,魏广德穿着自己蓝色襕衫,和劳堪等三百名贡士已经齐聚大明门外,在礼部官员的安排下,众人都按照会试名次站好位置。 劳堪自然是去了前面,而魏广德和张科、夏可范三人就只能靠后了。 随着点卯完成,确认三百名贡士全部到场,礼部官员又询问是否有人不能参考。 贡士自动获得殿试资格,这是毋庸置疑的,礼部官员之所以在这里问出这个问题,自然是出于礼制,如果有贡士家中长辈在这几天去世,他得到消息的话,就必须停止这次的殿试,待到三年后和下一届贡士一起去参加殿试。 对于他的问话,场中自然没人接话。 确认无误后,礼部官员就带着所有贡士从大明门侧门进入,沿着长长的甬道往里走。 甬道两边有高高的红墙遮挡,不过魏广德清楚,墙后面就是朝廷的几个重要衙门驻地,五军都督府、礼部、吏部、兵部等权利衙门就在这附近。 这里,就是后世所谓的千步廊。 或许是因为红墙遮挡了视线,魏广德一时也分不清楚后世的这里是什么,完全没有概念。 此时天色很暗,只有甬道两侧隔不远就放着的一个石制灯台散发这亮光,照亮周围一小片地方。 当走出甬道尽头,视线变得宽敞起来,而在他么前方看到的就是那扇魏广德曾经看到过的城门——承天门。 之前看鳌山灯会的时候,他们可不是从大明门进来的,而是从两侧长安街到的这里,此时两旁的街道早已封禁。 承天门。 魏广德看到这座熟悉的城楼,随即就知道自己刚才走过的位置是哪儿了,后世甬道两侧的衙门应该是被推平了,变成了人民大会堂和博物馆,甬道被拓宽,也就是天安门广场了。 魏广德不经意回头又看向了身后的甬道,可就是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就让他立即遭到了也不知道礼部还是都察院御史的斥责。 “不许东张西望。” 魏广德只好老老实实转身,恭敬的跟在前面人的身后继续前进。 在这里经过金吾卫的检查后,穿过承天门,这里是一个瓮城,两侧和前方都是城墙和城门,后世到这里的时候,已经算是进了故宫了。 魏广德在心里想到。 三百名贡士,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整齐的队列前进着,让魏广德似乎又产生了一点错觉,后世李自成的流民大军攻陷北京城的时候,怕是不会这么整齐的队列开进皇宫,也只有八国联军的时候或许有过。 魏广德印象里,依稀记得看到过一张老照片,也不知道是哪国的军队,配图介绍就是联军进驻皇宫。 魏广德的心情不知怎么就低沉起来。 当初这里面他可是来过的,或许走的步伐就和流民大军一样,散漫的如同散步的往里走,同时还左右张望,看看皇帝住的家什么样。 魏广德还依稀记得,前面端门左侧好像还有房屋,好像就是售票处,卖故宫门票的。 这些,魏广德只敢在心里想想,他现在不敢乱看了,军户出身,多少知道点纪律。 穿过端门后,前面城门下已经站满人,都是今天上朝的文武大臣。 本身初一十五就是大朝会,在京官员都要参加,何况今天还是殿试的日子,所以没特殊耽误都赶来了,或许是想重温自己走过的那条路。 在人群中,大部分都是像他们这样一路走来的。 贡士队列在大臣们身后站定,那些文武百官也大多转头看向他们,不少人还和身边的人说着什么,用手指指点点的指向他们。 不过这个时候的魏广德,站在人群中,心情实在不怎么样。 那晚的记忆又回到了他的脑海里。 大明亡了是大清,汉人成了奴才,然后就是近代的屈辱历史。 魏广德以往只想着得过且过,他可不相信自己这样的学渣能改变什么,历史的车轮可不是他这样一只小蝴蝶可以影响的。 如果试图去改变,或许自己就会被碾压的粉身碎骨。 自己穿越的时代,算是不错了,至少不是崇祯那会儿,那个时代就算自己考中进士,怕也不敢跑北京来会试,北上之路实在是凶险莫测。 只是自己的子孙怕是要遭罪了,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孙子还是哪一代。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本来准备好的考试心情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沉重。 或许是时辰到了,魏广德听到了钟鼓之声,墙角下几处朝房门也被打开,有官员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们直接走进午门两侧已经打开的左右掖门,外面的官员们则是随着他们身后穿过左右掖门。 走前面的清一色都是大红官袍,而青色官服的只能跟在他们身后前进,就如同贡士们的队列一样,因名次排前后,等级森严。 魏广德此时心情有些沉重,再看到眼前的情况,心在不自觉涌起一股不甘来。 对于注定是三甲的人来说,正常情况下可能自己是没机会穿上那身绯袍,成为四品官员,可是...... 刚才的记忆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不知谁在后世提过,明朝灭亡了,汉人的脊梁被打断,只剩下卑躬屈膝的奴才。 来到明朝虽然只有短短几年,可是魏广德已经看到了这时代太多的黑暗。 想想后世明朝实亡于财政的论断,明朝没钱吗...... 169殿试 魏广德心态坏了,站在午门外想了很多,怎么跟着贡士队伍进的午门都不知道。 在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随着队伍来到了奉天殿外,站立在丹墀的西侧。 在他们前面的,就是那些青衣官服的官员,他们是没资格进入奉天殿的,那里只能是上了品级的官员才能踏足的地方。 只是此时奉天殿的大门完全敞开着,魏广德还能模糊的看清楚里面的情况。 百官和贡士们站定后,掌管朝会礼节的鸿胪寺卿奏请皇帝升殿,随着礼乐响起,嘉靖皇帝穿着衮服从一侧出来,进入了奉天殿,此刻大殿前响起净鞭之声。 “啪....啪....啪....” 皇帝坐定后,在鸿胪寺官员的唱和声中百官和贡士向着御座上的嘉靖皇帝行叩头之礼。 之后,奉天殿里说了什么,魏广德隔得远是一点也没听见,他这会儿主要精力都用来调整自己的心态了。 尽量让自己丢弃先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那些情绪,他要放空思想,让自己完全安静下来。 随着耳中传来“宣今科贡士上殿”的话语,魏广德又一次机械的跟在其他人身后,缓缓往前走,一步一步踏上台阶。 此时,坐在奉天殿上的嘉靖皇帝看着缓缓走来的三百个贡士,双眼有些失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魏广德他们在鸿胪寺官员的引导下,这个时候才有资格走进了奉天殿。 魏广德他们的站位可是有规矩的,贡士之间都被要求保留出足够的距离,一直到所有人都站好位置,站在殿下的他们再次向御座之上的嘉靖皇帝行叩头之礼。 在贡生们入殿的时候,大殿上的文武官员已经自觉让到了大殿两侧。 奉天殿虽然大,可一下子进来三百人,还是被挤个满满当当。 “开始吧。” 看到差不多了,嘉靖皇帝开口小声对旁边的太监说道。 随即,跟随在皇帝身旁的太监双手展开一道圣旨,用尖细却极有穿透力的嗓音大声读起来。 “三十五年甲戌廷试天下贡士制曰:朕惟天命立君以宰于率土,必有分理协助之臣,所谓邻哉也。吁尧舜之克圣不有高贤大良之助,岂二圣独劳耶?夫以古之元首股肱真是一体,上下相资。不若兹时之大不同者,朕以心腹置人心腹,中何乃视我仇讎焉?安望为国恤民也。朕固无知人之哲,能官之智,我欲闻是知能之。方尔多士,目睹既真。当有益我知能之道。悉著以对勿讳勿欺。” 待那太监读完圣旨,嘉靖皇帝这才挥挥手,那太监收起手中的明黄卷轴缓缓走下来,交给了本次殿试的提调官,这就是颁赐策题,提调官将策题放置于奉天殿中间通道的策题案上。 皇帝已经颁赐策题,接下来自然就要贡生们来答,不过在此以前,魏广德他们又被鸿胪寺官员指引着再次向御座上的皇帝行行五拜三叩大礼,礼毕后才起身侍立。 大明的五拜三叩是君臣之礼,五拜里面前四拜都是稽首,最后一拜是磕三个头,都是取自《周礼》的九拜。 至于民间说的三跪九叩大礼,那个其实是皇帝祭天用的,只是被后朝滥用了。 就这短短的十来分钟,魏广德已经跪了三次,他开始认真思考留在京城做京官到底好还是不好的问题。 “开考吧。” 御座之上,嘉靖皇帝看着今年的贡士,他们几天后就会摇身一变成为进士,成为天子门生。 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已经三十多年了,十多次的殿试,让他早已没有最初“天下人才皆入我彀中”的感觉,很是平淡的看着殿下的贡士。 殿试,国家的抡才大典的,他是必须出席的,至少基本礼仪要走完。 只是,这会儿的嘉靖皇帝已经有点坐不住了,他或许还是觉得回西苑打醮更好一些,所以想尽快结束这些繁琐的程序。 在他话落后,早已准备在一旁的太监按照早就安排好的顺序端着一张小桌子上前,在他们身后还有人拿的是笔墨砚台开始分发下去。 在太监们做完自己的事儿后,礼部官员开始分发题纸,每人十二张,不会多也不会少,都是昨晚由印卷官检查用印后交给他们的。 题纸用宣纸裱成,极为考究,每页长四十厘米,宽十二厘米,有红线直格,每行二十四字,要求每字皆须书写工整。 考生逐一跪接题纸,到自己座位上开始答题。 “元首股肱真是一体,上下相资。” 这道题,很是出乎魏广德的意料,他这会儿就在心里默念他提炼出来的一段话。 在此之前,魏广德一直以为嘉靖皇帝会出的题,要么是解决北边鞑奴或者南方倭患,再不济就是解决财政问题,为他的修仙事业添砖加瓦,可是魏广德是真没想到皇帝出的题会是这个。 之前圣谕已经说了,古之尧舜有高贤相助,功劳不是二圣独得,而是大家都有功劳。 这是要开始强调“君臣一心”? 难道嘉靖皇帝已经发觉官场风气糜坏,党争加剧,吏治遭到严重破坏,渐渐脱离了皇帝的掌控。 故此,皇帝在策问体现出他对吏治清明,君臣相和的强烈诉求。 魏广德看完题目没有马上就开始答卷,而是思索起来。 其实,此时大部分考生都没有马上答卷,而是在思索策论到底是什么意思。 殿试不同于之前的乡试、会试,不看文才而是看解决之法。 殿试成绩很大一部分就是在于考生领会到出题人的心意,该怎么答,答对了方向就出彩,名次就有可能提高一些。 不经意间,魏广德偷偷抬头看了眼御座上的那位,虽然戴着冕冠,脸部被冕板前垂的冕旒挡住看不真切,可是魏广德还是依稀看清楚嘉靖皇帝那张脸,大长脸,脑门好像有点高,浓眉大眼,胡子倒还好,不是大胡子。 身上的冕服也是“肩挑日月,背负星辰”,这些其实魏广德也看不清楚,都是书上这么说的,想来不会差。 嗯? 魏广德忽然感觉好奇怪,他好像看到皇帝嘴角挂出来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过,紧接着魏广德心里就是一紧,他感觉到似乎自己的视线和人对上了。 是的,虽然想要离开,可是也不能这个时候就马上起身就走,嘉靖皇帝朱厚熜也坐在御座上俯视着下面的考生。 有些人已经在磨墨,更多的还在那里思考。 这次嘉靖帝也是心血来潮,现在的考生都喜欢揣摩帝心,其实不止是考生,就是自己手下的那帮大臣也是这样。 民间都以为朝廷为了南倭北虏头疼,官场里的则大多知道朝廷财政紧张,想来下面这些考生也是同样的心理,他们押题应该会往这个方向上赌,朕偏偏就不和你们的心意来。 想到这里,嘉靖皇帝嘴角漏出一丝玩味的笑容,然后他就发现一个靠近大殿门口的家伙正在偷偷抬头看他。 身为九五之尊,嘉靖皇帝自然也不会和他一般见识,毕竟都快是自己的门生了。 而且,就他所在的那个位置,估计也就是三甲之列,或许将来基本没可能再来到这里,到这奉天殿来了。 嘉靖皇帝不是笨蛋,相反他却是极为精明。 他熟悉官场的套路,包括各种潜规则。 只是,知道又有什么用,有些东西已经既定事实,就连身为皇帝的他也无法改变。 而对于那个偷看自己的小家伙,嘉靖皇帝看的很清楚,年岁不大,估摸着二十岁不到的样子,在一帮以三四十岁为主的贡生当中还是挺显眼的,脸太嫩了。 心血来潮之下,嘉靖皇帝收起笑容,但是也没有板起脸,而是温和的冲他点点头。 好吧,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个动作有什么意思,台下的魏广德自然就更看不懂了。 之前在京城里,倒是听到过不少八卦,说嘉靖皇帝有事没事就喜欢写些正常人看不懂的条子交给内阁,让他们去猜,魏广德的感觉就是怎么神秘怎么来。 好了,现在嘉靖皇帝给自己的动作,他一时没想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殿试程序走到现在,嘉靖皇帝感觉也差不多了,冲身旁的大太监黄锦点点头,随即起身就离开了奉天殿,在皇帝离开后,其他和本次殿试不沾边的官员也都纷纷退出。 因为在举行殿试,自然不会有太监大喊一句“退朝”,即便是高官勋贵离开奉天殿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御史和监试官还在一边虎视眈眈。 皇帝那个小动作,魏广德看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会儿他已经开始磨墨了,老是发愣也不行。 卷头写好姓名籍贯等信息,都是写滥了的,每次科举开始都这样,一会儿考完还要弥封。 殿试的策论,魏广德还在揣摩该拍皇帝的马屁好呢还是拍皇帝的马屁好,最后想了几个方案,选择了一个拍法,那就开干。 “臣对臣闻.帝王之御天下也.必尽官人之道而后可以致天下之治.必得官人之要而后可以享天下之逸......” 这是策论的格式,所有人开篇都要写“臣对臣闻”,之后才是自己的论述。 起先还是先讲大道理,帝王统治天下,一定要有选人的方法,才能达到天下治理;一定要获得管理官员的技巧,才可以享受天下的安逸。 之后就是选贤的意义,洋洋洒洒魏广德却不敢随便落笔,而是要把答案在心里反复推敲数遍才敢写上题卷。 如此就很耽误功夫了,虽说殿试时间是一天,会一直持续到下午日暮西山,便会强制收卷,考生的答题至此结束。 虽然只是一篇千字的策论,却是耗费了魏广德无数的脑力。 就算想好后面怎么写,魏广德在写上题卷时还要用心去写,或许是小时候挨打多了,到现在魏广德对自己的书法也不是很自信。 即便他已经是举人,是贡士。 整个答题过程中,除监试官、巡绰官等考场官员外,其余官员都已经离开,包括读卷官和其他不相干的执事官,收卷官员都只能在殿外候着,毕竟考生们交卷一般是在下午,有考生交卷他们再进来按照流程收走答卷。 琢磨了半天,魏广德写下了二百来字,这个时候他就闻到一股扑鼻香味,午饭来了? 魏广德鼻子耸耸用力的吸了吸,随即寻着味看过去,殿外飘来的,也不知道中午这顿能吃到什么美味? 魏广德心里这么想,思绪有点乱索性也不写了,继续思考后面怎么写,等着人送来午饭。 到不是魏广德嘴馋,毕竟是皇宫中的食物啊。 不过当他们的午饭送上来后,魏广德就是皱皱眉,没有他之前闻到的饭菜香味,就两个馒头和一碗汤。 就这个,就把他们打发了? 大殿里的监试官已经开始轮流出去用饭,好吧,魏广德知道,好东西都被他们吃了。 魏广德只好吃掉这点东西,太简单太少,根本不够他平日里的饭量。 想要抬手叫人再送点上来,可是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还是熄了这个心思。 吃完饭休息了一会儿,魏广德又继续往下写。 但是魏广德不知道,在回西苑的路上,他又不小心被嘉靖皇帝问起来。 好吧,殿试的时候抬头偷看皇帝的小家伙,嘉靖帝觉得很有意思。 进士们在传胪大典上偷看皇帝的多了,可是殿试就偷偷往上看的,嘉靖皇帝印象里好像还是第一次,不经意间就问起身旁的太监。 有些东西,他这个皇帝可以不管,可是身旁的太监却是不能不知道。 贡士们的位置,也是有规矩的,都是按照名次站位,不能出错。 嘉靖皇帝只能根据魏广德的位置大致判断他会试成绩可能不太好,但是具体多少名就不得而知了。 在皇帝问起来后,他身旁长期服侍的太监黄锦没有说话,而是看了眼一边的陈洪,外朝这些事儿,他更熟悉一些。 听了皇帝的问话,陈洪想了想皇上所说的位置和年岁,大致就猜到那人是谁了,于是谄笑着对嘉靖帝说道:‘圣上,你看到那人应该就是魏广德了,贡士中就数他年岁最小,今年才十七岁。’ “哦,怪不得胆子这么大,原来是替朕上阵杀敌的小将军啊。” 嘉靖帝只是微微点头,“会试成绩是多少名?” 170阅卷 魏广德吃了送来的午饭,休息一会儿,又继续写他的策略。 魏广德虽然年轻,可也不是那些不通世事的呆书生,皇帝出的题目,自然要歌功颂德才好,褒扬了皇帝还要记得吹捧下朝臣,至少在当下,元首股肱真是一体,上下相资。 当然,委婉提出一些建议还是要的,不然就没一点亮点,不过都是别人用烂了的招数。 魏广德可不会学那些愣头青,想要靠着谏言搏出位,殊不知在读卷官这关前便会败下阵来,根本连令皇帝听见的机会都没。 继续往下写:“臣观《书》曰:“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其克相上帝,宠绥四方”。则君者,天之所以立以为生民主,而民之所以利赖者也。又曰:“臣作朕股肱耳目”“予违,汝弼,汝无面从,退有后言,钦四邻”。则臣者,君之所资,以为臣邻,而为国之所倚重也。君欲求人以恤民,必秉知人之哲,备能官之智,而后鉴别始精,自可以得汇征之贤臣。欲为君恤民,必尽有相之道,竭匪躬之节,而后忠贞不失,自可以尽代终之责。君不知人,则贤否混浠而莫之辨,忠邪并进而莫之察,膏泽不能下究,望其恤民也难矣!” 从《尚书》中有抄了两段话结尾。 话里意思是说上天佑助天下的民众,为人民选立君主、师长,为民立君以安民,为民立师以教民。 自然,魏广德最后说的意思其实就是嘉靖皇帝是上天给民众选择的君主,大臣是君主的肱骨,如果君主有过失,大臣要辅佐君主,大臣不要当面顺从君主,但是却在背后议论,君主也要注意大臣,不能被大臣蒙蔽。 写到这里,魏广德又是沉思良久,觉得该说的也说了。 前面吹捧了,后面稍微提一点吏治就是了,皇帝会不会被蒙蔽,这个他也管不了。 魏广德感觉这篇策论还算不错,主要是没想到嘉靖皇帝没按常理出牌,弄出个“君臣题”来考人,之前准备的几篇腹稿都只能作废,临时凑一篇出来也就这样了。 魏广德仔细检查一遍,觉得没什么好修改的,这才誊抄一遍在题纸上,检查主要也是防止用了一些不恰当的字,格式有问题一眼就能看出来。 魏广德在检查完题纸后觉得确实没什么问题了,这就起身走到大殿东角门处递上自己的卷子,在受卷官手下题纸后,转交弥封官进行弥封,之后就不管魏广德什么事儿了。 走出奉天殿,魏广德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环视一圈,依稀感觉似乎和当年他来这里旅游时候差不太多,或许有些细节上的变化,但是也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出了大殿就代表魏广德殿试结束,随即有当值小太监过来带他离开这里,魏广德也没法多做停留,跟在小太监身后出了紫禁城。 到了大街上,魏广德找到张吉就说道:“找家最近的酒楼,少爷我饿了。” 现在魏广德十七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皇宫里提供的那俩馒头那里够吃。 上了马车,李三赶着马车就往前跑,为魏广德找吃饭的地方,张吉坐在里面还纳闷问道:“少爷,皇帝不给你们准备午饭吗?” “有,就俩馒头,够少爷吃吗?” 魏广德不提还好,一提就来气儿。 到了晚上,随着最后一个贡士夏可范回到九江会馆,今天的殿试算是彻底结束了。 不过考生们没事儿,可是紫禁城文华殿里此时却是灯火通明,掌卷官已经把弥封好并盖上弥封关防印章的试卷送到了这里,按照读卷官的人数分成了十四份分别交到十四位读卷官手中。 此时大殿中央已经摆上十几张桌子,相互拼接在一起,十四位读卷官各占一张桌子开始阅卷,根据题纸上的策论给出自己的评价,并按照“上、中上、中、中下、下”五个等级记上一个记号,便于后面进行统计。 执事官是直接把贡士们的题卷送来,而省去了以往科举考试中的誊抄环节。 在各人都做好自己的准备工作后,有內侍进偏殿请出读卷官。 他们是在离开奉天殿后直接到了这里,按照嘉靖五年定下的规矩,这三天时间里,读卷官都不能离开皇宫回家,只能留在朝中休息。 随着一份份答卷被读卷官翻看后,写上自己给出的评判标准,之后还要轮换着来,每一份答卷都要被读卷官看过,写上十四个记号然后汇总。 最好的题卷,自然是上等评判越多越好,下面的执事官也按照这个标准排好已经看完的题卷。 当然,读卷官也不是机器人,不可能一直就在文华殿呆满时间,中间觉得累了也可以休息,这些天的吃食也会有光禄寺准时送到。 在一间休息的小房间里,严嵩皱眉看着一名內侍,“你是说陛下回西苑的路上,又问起魏广德?” “是的,小人在一边亲耳听闻,当时是陈洪公公回的话,陛下还问过他会试名次......” 內侍接下来的话已经不重要了,严嵩这会儿已经判断出嘉靖皇帝对魏广德或许是真有点兴趣了,不然也不会几次问道他。 严嵩进入朝廷高层,和嘉靖皇帝接触的时间不短了,算起来已经是快二十年的君臣,自然明白嘉靖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 别看他一心修炼,可是对于朝廷上的事儿却是洞若观火,清楚的很。 內侍离开后,严嵩浑浊的眼神却是逐渐清明起来,他感觉自己或许猜到了点什么。 别看嘉靖皇帝平日里看上去精神和身体都还不错,可是他长期服用的那些仙丹是个什么玩意儿,难道还瞒得过他吗? 更别说他就曾经吃过一颗嘉靖皇帝御赐的仙丹,直接让他在床上躺了三天,回来还要陪着笑脸说是自己无福消受。 卫所世袭出身的人对皇帝来说,都是曾经立过战果的军人,其实和朝中那些勋贵是差不多的,值得老朱家的人信任。 他们在卫所世袭武职,其实也说明了这一点。 本来,皇帝应该更多的重用勋贵子弟,只是现在勋贵子弟普遍都不怎么样,所以朝中文官独大的局面已然成型。 被皇帝注意,自然代表着魏广德可能会有一条光明的前程,当然也有可能...... 严嵩想了想,心中已经定下计来,试探下就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了。 贡士们怀着既热切期盼又心有惴惴的心情等待着殿试的成绩,魏广德也是一样,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那份经过糊名,按理说不应该被人认出来的卷子,还是被一些有心人找了出来看到了。 这次嘉靖皇帝钦点的十四位读卷官,其中不少可是跟随严嵩身后的人,可以说他的一言一行会被这些人毫无保留的跟随。 当严嵩看到一份被他暗示过的卷子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严嵩草草浏览过后就在上面写上了“上”的评判标记,然后被他递给了旁边的次辅徐阶。 这个时候原来的次辅吕本因为身体原因已经少有参与到内阁办事中,徐阶已经成为实际上的次辅,虽然这次吕本也被点位读卷官,但是实际上他现在在内阁的位置只能排到第三位去。 徐阶接过严嵩递过来的题纸心里其实是有点纳闷的,都是看了一叠题纸后才转送过来,就这么单独一份递过来是什么意思? 看到上面的记号,最近的一个是“上”的评判记号,前面有两个都是“中”,徐阶有点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这会儿判卷的位置都是固定的,每个人拿到的卷子,不管多少人看过,给出了评判,根据顺序就能知道谁给出的什么评判,更何况严阁老这是单独把这份题纸转来。 徐阶也没犹豫,只是心里略有点好奇,这份卷子是谁人所做。 但是也只是想想,草草浏览过后,他也在这份题纸上写上“上”的评判记号,后面人怎么做就不是他能干预的了,想来没人不会不注意到首辅和次辅给出的评判标准。 徐阶不经意看了眼严嵩,又看了眼严嵩旁边的吴鹏和雷礼,不知道他们看到这份卷子后会是什么表情。 两日后,也就是三月十七日,嘉靖皇帝再次乘坐龙撵出了西苑来到文华殿。 本来一般皇帝都是下朝后过来的,不过嘉靖皇帝已经常年不上朝,只是让大臣们在午门外行礼后就离开,自然他也只能从西苑直接回到这里。 经过一天多的时间,今科会试三百名贡士的题卷都已经看完,按照上面的记号分出三六九等,今天就是读卷的日子。 在贡士们看来,他们的殿试题卷应该是公平的接受读卷官的评判,分出高下后由皇帝给出名次,但是实际上,在嘉靖五年以前,贡士的题卷其实已经按照会试成绩分成了三等。 像魏广德这样的名次,题卷肯定是在最低一等的卷子里,不管他把策论写的如何天花乱坠,都不可能大方向改变他的等级名次。 特别是在此之前,在弥封的环节上,弥封官往往会把会试成绩靠前的贡士策论优先其他贡士题卷交到读卷官手中,自然他们就是一甲和二甲靠前位置的有力争夺者。 这也是为什么会试成绩和殿试成绩往往非常接近的原因。 但是在嘉靖五年的时候,因为大臣的强烈抵制,特别是时任礼部尚书席书的反复建言,为防止殿试阅卷时发**弊现象,试卷应该“糊名混送”,鼎甲三名的人选亦应由众读卷官共同商议决定。 此外,他还向嘉靖皇帝建议,“弥封官不得预送,读卷官退朝直宿礼部”,不得回宿私第。 这些建议,最后都被嘉靖皇帝采纳并已圣旨的形式发布,确定为朝廷法令。 明朝的末代皇帝长期被文官蛊惑“祖宗制度不可废”,其实在嘉靖朝,在嘉靖皇帝在位的时候,根本就没人在乎,该改就改。 只不过因为嘉靖皇帝以藩王上位,让他很多事实都采取试探进行,而不是全面推开。 嘉靖皇帝当政之初,很是改动了不少成例,由此后世才有了“嘉靖新政”或是“嘉靖改革”的说法,其中更是不少涉及“赋役”和“爵位”,而被后世津津乐道的张居正改革其实很大程度上就是参考了嘉靖新政的一些做法。 只是,因为利益集团的强烈抵制,嘉靖新政大多仅是在局部范围内进行,且“数行数止”未能全面而持久地展开,因而它的成效和影响也很有限,远不如张居正时期来的猛烈。 进入文华殿的嘉靖皇帝坐在御座上,看了看下面十四位读卷官,“开始吧”。 现在的嘉靖皇帝更希望把时间花在修道事业上,自然不愿意在不相干的事务上占用他太多时间,所以现在的他说话和做事都很简单直接。 随即,内阁首辅严嵩就捧起一份题卷开始朗读起来,这就是“读卷”。 这次和以前也是完全一样,内阁三位大学士各读一卷,也是他们认为最好的试卷,一甲。 嘉靖皇帝从严嵩还是读卷后就闭目养神,似乎在神游一般,一字不语。 直到吕本读卷完成后,才微微挥手,嘴上说道:“继续”。 随后,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许论也展开手中的题卷开始朗读起来。 按照嘉靖十四年嘉靖皇帝的命令,将进读试卷由之前的六卷增加至十二卷。 读卷官在提前将其分好的上、中、下三等题卷中各选出四卷进呈皇帝御览。 十二卷读完后,嘉靖皇帝才缓缓睁开双眼,看着面前御案上依次放好的十二卷题卷,题卷摆放的顺序,其实也就是它们的名次,如果他不想干预的话。 那么,面前的十二卷题卷,就分别是一甲三名和二甲前五名的卷子,剩下的则是三甲前四名。 “拆开弥封。” 显然,嘉靖皇帝想要看看这些贡士的名字,因为这里面还有最后一个环节,那就是选人。 鼎甲进士作为全体进士的表率,代表着整个官员群体的形象。 因此,外观条件是否合格亦是确定一甲人选时需要考虑的条件之一。 至于皇帝还会注意的其他,比如名字的好坏,皇帝做的梦,也都会在这个时候作出一个决定来。 171传胪,喜报 “拆开弥封。” 嘉靖皇帝说出这话,也显示着他似乎并不大打算对读卷官们排定的名次有什么异议。 但是自古皇权至上,在打开弥封后,是否还会调整名次,那就不一定了。 开科取士,皇帝要考虑的因素很多。 今日是三月十七日,明日就是三月十八日,要举行传胪大典,所以今天就要填好黄榜并用印,把需要完成的程序都走完。 随着弥封被打开,第一份题卷的名字显露出来,诸大绶。 随后第二个名字也出来了,是陶大临,然后第三个陈锡...... 一直拆到第八份题卷,本次会元金达的名字才出现在众人眼前。 严嵩虽然对金达不满,可是也不敢狠命打压金达的名次,只能适当往下压一压。 按照正常情况,嘉靖皇帝之前并没有要调整名次的想法,那么作为会元的金达就会成为二甲第五名,而无缘一甲前三。 随后继续拆开后面的弥封,鲍承荫、刘行素、柴祥、魏广德四个名字出现在众人眼前。 一样是科场规则,即便严嵩,也很难刻意打压某些人的名次,自然也很难抬高一些人的名次。 金达,严嵩再不满,也不能把他压倒三甲去。 魏广德,就算他怎么卖力推,也不可能推上二甲,一切都是有规矩的。 打破规矩的只有一个办法,一个人能做到,那就是皇帝。 严嵩在这次的进呈题卷中耍了个小聪明,把金达压倒最低,而把魏广德提到三甲前四名,这样虽然也把魏广德的名次提高了一百多名上来,可是还不算坏规矩。 接下来就看嘉靖皇帝是什么个态度了,这对于以后严嵩对魏广德是什么态度就很重要了。 嘉靖皇帝看着桌上的十二份题卷,也没耽误什么时间,直接提前桌上的朱笔在第一份和第二份题卷上写下自己的评语,这也是嘉靖皇帝的习惯。 写下自己的看法,表示自己是看过题卷的。 但是在写下两份题卷后,嘉靖皇帝却没有在第三份陈锡的题卷上写下评语,而是拿起第八份题卷放到第三的位置上。 做为跟随嘉靖皇帝多年的臣子来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随侍一旁的太监黄锦马上上前把其他题卷往后挪了挪位置,而首辅严嵩也只是双眼微眯,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嘉靖皇帝一气呵成,在金达的题卷上写下自己的评语,随即放下朱笔。 这一刻,今科殿试的一甲三名就算确定下来了。 状元诸大绶,榜眼陶大临,探花金达。 嘉靖皇帝又看了看后面的卷子,殿试排名,皇帝有最终的决定权,只是这摆上来的题卷所代表的名次,却是体现了文官的意志。 嘉靖皇帝终于还是拿起了最后一份卷子,看似随意的翻了翻,嘴里说了句:“还算中规中矩。” 还算中规中矩? 这话是什么意思? 嘉靖皇帝虽然说话的声音很轻,可是大殿里安静的落针可闻,自然让他身边服侍的太监和十四位读卷官都听得清楚。 随即就看到嘉靖皇帝将手中的题卷塞到了第四的位置上,位列于金达之后。 这个名次的调整就有点大了,直接从三甲调到二甲,还是二甲第一,“传胪”的位置上。 包括严嵩在内,所有的读卷官都不由得睁大眼睛再看了一眼那御案上的题卷,没人多说一句,但是他们的眼神却是飘向了严嵩一侧。 在这个时候,几乎所有的读卷官都在猜测,或许是之前嘉靖皇帝就给过严嵩什么暗示,所以才会这样吧。 毕竟当时徐阶也选择了严嵩的方式,单独把魏广德的卷子递给他们,让他们先看并下评判等级。 虽然魏广德的卷子总体来说评分很高,但是毕竟会试名次拖累,只能呆在三甲之中。 而且能够杀到殿试来的贡士们,其实也没人是菜鸟弱鸡,都是很有水平的,魏广德卷子的真实水平在这三百人当中其实还真不算出彩,会试的名次还是很客观的。 读卷官里,也只有吴鹏和雷礼额头有点微微冒汗,不过这个又怪得了谁? 当初读卷完后,他们就发现了那份十个上等,两个中上和两个中的卷子,当时他们还以为这是严阁老的关系户,完全没想到会是皇帝的。 而嘉靖皇帝的表现,却是在严嵩看来,实锤了。 嘉靖皇帝现在每天服用的仙丹已经越来越多,那东西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在严嵩看来,嘉靖皇帝莫不是已经有所感觉,所以开始为储君准备人手了。 对于魏广德,他知道的情况也不少。 世袭军户家族出身,然后就是科举出人头地。 上次南京倭寇就是被他们剿灭的,据说这小孩还亲自上阵砍杀了一个倭寇,有勇有谋,也算文武双全吧。 这会儿严嵩已经想到后面该怎么安排魏广德了,以他的水平,朝试估计不会出彩,进翰林院依旧很难。 虽然现在严嵩父子可以说把持朝政,在六部都很有话语权,可是翰林院这个地方,向来是清流的大本营,他对这个衙门的影响说实话,还真不大。 严嵩在考虑怎么安排魏广德,其他的读卷官这会儿也在考虑该用什么态度对待这个看上去颇有圣眷的小家伙。 其实,在嘉靖皇帝心里,想的不过是给魏广德一个补偿罢了。 十一月份的时候,关于九月剿倭的封赏才定下来,并发向了南京。 魏广德因为没有军职,所以没有被列入封赏名单之中,他名下那个斩首倭寇一级的战功被转到了表哥吴栋身上,这个符合功劳大家有份的惯例。 不过,在嘉靖皇帝看来,有功要赏有过要罚,魏广德既然没法获得战功,那就在科举上给他一个补偿吧。 或许还有其他想法,谁又知道呢! 之前他是打算给他贡士的机会,但是没想到报上来的名册里已经有他的名字了,那就只能殿试给他个好点的名次,也算对得起他这份忠诚。 “其他的你们定吧。” 嘉靖皇帝又看了下自己钦定的本次殿试成绩后,略微满意的点点头,随即说道。 吩咐完大臣,嘉靖皇帝有对黄锦说道:“让尚宝监、制敕房配合,皇榜填好就马上用印盖章,不要耽误了明天的大典。” “是,奴才下去就和他们说。” 黄锦立马躬身答话道,黄锦现在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东厂,这尚宝监自然在他直属范围之内,只不过他关注更多的还是宫里的事儿,东厂那边他交给陈洪在负责。 这个时候,十四个读卷官也向嘉靖皇帝行礼,然后带上十二份题卷退出屋去,到隔壁房间开始整理这次殿试成绩并填榜。 而此时的九江府城里,九江卫卫指挥使司衙门一切如常。 年前南京兵部、五军都督府来人了,把这次的剿倭的封赏发了下来,在当时可是让全卫上下欢喜了一场,实在是赏赐有点出乎意料。 卫指挥一级大多都没到升官的时候,自然没人觉得能升官,而且就算升又能升到哪里去?调京营吗? 这年代,武官都还是觉得在地方好,去了京城就要成天点头哈腰的,实在不是好去处。 因为这次功劳很大,所以赏赐虽然没有给他们加官进爵,但是都被提一级散阶外,九江卫指挥使和指挥同知更是获赐一件斗牛服,而其他诸将则获得了一件麒麟服。 升官的,也只有吴占奎升指挥同知,魏勐从从五品卫镇抚位置升到后军千户所千户,品级提高一级到正五品。 右军千户所百户魏文才也因为出战有功,被特例赏赐麒麟服一件。 还有就是一些赏银,不过并不多,这个时候虽然民间因为海贸的关系,流通的金银有一些增加,但是在朝廷里依旧很紧张,所以武官的赐银多的五十两,少的也就二十两。 那点赏银,现在还真不被这帮军汉在乎,也就是下面的官兵高兴,都是一帮没见过钱的家伙,武官们对获得赐服更加在意。 大明朝的赐服,对于在外武将来说,还是蛮稀罕的东西。 明朝赐服种类还是很多的,特别是嘉靖皇帝,最喜欢给人赐道家的东西,不过在官面上的赐服主要还是四种:蟒服、飞鱼服、斗牛服和麒麟服。 蟒服是明代级别最高的赐服,是仅次于皇帝所穿龙袍的尊贵服饰,为明朝内使监宦官、宰辅等蒙恩特赏的赐服。 《明史·舆服志》记载:“赐蟒,文武一品官所不易得也。” 获赐蟒服被认为是极大的荣宠。蟒袍加身,意味着位极人臣,荣华富贵。 次之的飞鱼服一般得要二品以上的官员才有机会获得,锦衣卫其实是不配穿飞鱼服的,校尉大多是蓝色棉甲,只有千户以上武官才有可能获赐飞鱼服。 斗牛服是次于飞鱼服的第三等赐服,一般授予三品以上的官员。 最后的麒麟服本为明代公、侯、驸马、伯爵的公服,但因麒麟是古代传说中的一种著名的仁义之兽,明代皇帝亦将麒麟服作为一种赐服,赏赐给四、五品的大臣。 值得一说的就是,皇帝身边随侍的锦衣卫、侍卫等也大多获赐麒麟服。 明朝这四种赐服除了蟒服中的团蟒袍外,大都比较难辨认,只能看动物的头和尾巴进行分辨的出是哪种,这或许也是锦衣卫穿飞鱼服这个说法的来源。 不过喜庆气氛持续到年关,在春节后早已淡去。 在中午的时候,长江下游一条快船在风帆和桨页划水的加速下,快速靠向九江码头,看船头的灯笼就知道,这是一条官船,属于水马驿用来传递公文的快船。 在船靠上九江码头后,一个驿卒就背着竹筒快步下船,在码头旁一个挂着“驿”字的小院里进行简单交接,随后就有一名驿卒接过竹筒翻身上马向着城里冲去。 不多时,驿卒骑马穿过城门,马褂銮铃响起清脆的声响穿透了街市上的繁华喧嚣,所有街上行人自觉站到路两旁,仍由驿卒打马而过。 不多时,驿卒就到了知府衙门外,衙役马上迎了上去,知道是公文马上就带着驿卒进了知府衙门。 九江知府这会儿正在用午饭,忽然听到门外有人禀报有紧急公文送到,他也只好放下筷子让其他人继续吃饭,自己起身出门。 到了外面就对来人问道:‘什么公文?’ “会试放榜,喜报,公文直发九江府。” 那衙役连忙躬身回道。 “嗯?” 九江知府听闻是会试放榜结果,心里先是诧异,随即就是惊喜,公文的内容不言而喻,九江府有举子过了会试,成为贡士,之后还会有殿试成绩出来。 九江知府在这里干了两任,但是一直没机会升迁,以他的理解,怕就是科举这块九江府连续数次吃了败仗,所以影响到自己的考评了。 现在好了,有会试消息发来,说明这次的会试九江府终于是出人才了。 忙不迭,知府结果竹筒打开,抽出一卷被弥封的公文,按照惯例检查弥封后才拆开,抽出里面用黄纸眷写的公文。 好家伙,打开一看,里面有五张纸,其中一张是正式公文,那是由衙门保存,以此为凭据修改贡士的户籍资料。 知府打开一看,好家伙,四个人名出现在上面,这次会试,九江府就过了四个人,比去年乡试过的还多。 九江知府瞬间脸上浮现出灿烂的笑容,细细看了上面举子的信息。 劳堪、夏可范、张科、魏广德。 劳堪和魏广德他还有印象,去年的举人,夏可范是瑞昌人,嘉靖二十八年举人,会试成绩212名,张科湖口人,嘉靖三十一年举人,会试成绩221名。 魏广德是九江卫的人,知府大人自然有印象,271名也不错,至少上榜了,三甲,应该能干到知府位置,运气好还能再升一品也未可知。 劳堪就厉害了,会试80名,妥妥的二甲进士。 “叫典使、经历过来,马上。” 知府大人马上吩咐道,贡士的喜报要马上发出去,特别是张科和夏可范的喜报要马上转到他们的户籍地去,自己就去劳家走一趟,让谁去九江卫那边好呢? 明朝交通如此,在京城殿试都已经结束后,会试成绩终于还是抵达了九江府。 会试发榜成绩虽然重要,可是也不同于紧急军情,自然用不到急递铺这样的特殊通讯渠道,所以走的是水马驿,不过也算是快的了,才十来天时间就送到九江府。 172九江,南京,北京 九江卫指挥使司衙门外,四名士卒站在那里,无聊的磨皮擦痒,东张西望。 这个时候,住在城里的大人们大多也要回家了,只有住在城外的会留在衙门里休息。 四人还在心里寻思着,等大人们都走了,他们也该坐下休息会儿了。 正这会儿,衙门大门里走出两人,四名士卒连忙站好。 “魏勐是不是回了九江城?今晚叫出来大家喝一杯。” 说话的是张世贵,年初张庆从指挥同知位置上下来,由他出任了九江卫指挥佥事,现在每天都来衙门值守,只是本来该跟着来的儿子张宏福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另一个自然就是吴占魁了,他也是因军功唯二升职的其中之一,他凭借剿倭战功顺利的升到卫指挥同知位置上,只是私下里也是往南京砸进去不少银子。 毕竟有战功是不假,朝廷也有朝廷的封赏,但那只是你升官的理由而已,升不升还不是在官老爷一念之间,更何况吴占魁从千户到佥事,资历尚短。 “前天回来的,昨天去我那里,还说今晚要去拜见岳父大人。” 吴占魁笑着说道,“你看是家里喝还是......” “就家里吧,我这回去就叫人准备。” 张世贵很干脆的回道。 “说起来殿试都结束了,也不知道广德考的怎么样。” 吴占魁抬头看看天说道。 “嗯,这个就管不了了,魏勐回九江城,应该也是想回来等消息吧,算算时间应该就是这两三天就会有结果了。” 张世贵自然明白,从北京传消息到九江,也得十来日的时间,可不就殿试都出结果了吗? 刚出门,手下亲兵牵来马匹还没上马,远远的街道上就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两个人手上的动作就是一顿,齐齐望了过去。 随着鞭炮声的靠近,锣鼓唢呐声也传进了他们的耳中,喜庆的曲子。 两人不由自主相互对视一眼,还是张世贵开口道:“不像是娶新娘子,会试吗?我记得九江府这几次好像都没人上榜,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 吴占魁和张世贵都站在那里,也没有上马,只等那边的人过来,看看是什么事儿。 不久又有指挥使司衙门里的人出来,都被远处的热闹吸引。 不多时,喜庆的队伍靠近。 “知府衙门里的,那是张典使吧,还有林师爷也在。” 一个指挥佥事看着那边过来的队伍说道。 “不会真中了吧?” 吴占魁这会儿已经有点预感了,可是也不是很确定。 实际上在魏广德出发后,吴占魁就找人问过这几次九江府的会试成绩,得到的结果是鸭蛋。 但是,眼前的一幕确实有点冲击他的想法。 之前,吴占魁还真没抱什么希望,可是衙门的人都到了这里,由不得他不多想。 有些想法,吴占魁都是藏在心里的,特别是这样不好的感觉,自然不会宣之于口。 果然,知府衙门的张典使和林师爷等人远远看到卫指挥使司衙门外的几人,立马就是满脸笑容上前拱手道:‘恭喜恭喜,贵所魏广德魏老爷这次可算给咱们九江府长脸了,会试成绩271名,京报连登黄甲。’ 吴占魁听到这话激动了,一把抓住林师爷的手问道:‘喜报呢?’ “哎哟喂,轻点轻点,疼。” 林师爷被吴占魁抓住手立马感觉力道有点大,握的他双手感觉一疼急忙叫道。 吴占魁立马松手,陪笑道:“失礼失礼。” “不敢有劳同知大人。” 林师爷也马上恢复笑脸说道。 “林师爷别见怪,这魏广德是吴同知的外甥,你送来这好消息,激动是难免的。” 张世贵连忙解释一番,免得让人不快。 “失敬失敬,原来吴同知是魏老爷的舅舅,那这杯酒你跑不脱了。” 林师爷也是笑道。 这会儿旁边的张典使已经拿出一份黄色的喜报双手递给了吴占魁,又是笑道:‘前些日子听说魏镇抚升职做千户了,也不知道在不在九江府城,要是魏千户不在城里,这杯水酒可就要吴同知来办了。’ 吴占魁打开喜报一看,瞬间眉飞色舞起来,“在在在,保证管够。” 张世贵在吴占魁打开喜报的时候也凑了不过,不止是他,旁边几个佥事也都已经凑上来往喜报上看,果然写着魏广德,会试成绩271名,上面还有礼部大印在上面盖着,货真价实的会试喜报。 有反应快的立马就对自己的亲兵吩咐道:‘回府里说声,今儿中午我要喝喜酒去。’ 说完就用手搭在吴占魁肩膀上笑道:“同知大人,这顿可就着落在你身上了。” “好说好说。” 吴占魁乐呵呵的接话,随即吩咐亲兵去九江府最好的酒楼订菜,又安排人往魏勐府上送消息,交过一个守门的士卒,“往里面给大人们说一声,今儿中午出来喝酒。” 一连番吩咐后才对众人笑道:“我那妹夫前两天回了城,也是在等消息,咱们这就打土豪去,不把这九江城里最好的酒菜上桌,咱今天就拆了他家。” 在两匹快马冲出九江府城门飞奔向瑞昌县和湖口县的时候,九江城里两处大宅里也热闹起来,大门外鞭炮声不绝,院子里无数酒席开桌,本地的达官显贵和士绅富商纷至沓来上门贺喜。 而在此时,南京城外码头上,一个年轻的公子也上了船,对着船家吩咐一声,“开船吧。” 船只轻巧的离开码头驶入江心,随即张开帆在风力的推行下逆流而上。 那年轻公子看着大江的宽阔无边又回头看了眼远处耸立的南京城墙,嘴角挂出一副笑容来。 想起去年和妹妹聊起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话题,妹妹那娇羞无比的样子就觉得好有意思。 母亲不在了,父亲又只垂青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自己和亲妹妹相依为命到现在也是不容易,还得自己为妹妹的婚事操心。 年轻公子在心里长叹一声,转回头看向前方江面。 之前父亲嫌对方门第太低,也是,自己这样的人家,妹妹的婚配对象至少也得是进士或者三品以上武官家族。 现在好了,父亲已经松了口,让自己去看看,希望一切能够如意吧。 在那个府里,妹妹也就是他唯一的牵挂了。 渐渐的,船行的远了。 京城,九江会馆。 几个皂吏捧着托盘站在大厅里,等待这贡士们出来。 不多时,劳堪大头,身后跟着魏广德、张科和夏可范就出来了。 “请进士老爷受进士服。” 领头皂吏躬身施礼道。 魏广德倒是知道殿试其实只是整个殿试仪式的开始,殿试后还有传胪大典,还有荣恩宴,还有状元代表众进士上表谢恩和拜谒先师庙,行释菜礼。 殿试程序很多,可不是简简单单一场考试就完成了的。 看着托盘里的东西,进士衣冠和靴子,几个人连忙上前双手接过。 “明日传胪大典,一切规制和殿试一样,请几位进士老爷不要耽误了时辰。” 那领头皂吏又开口提醒道。 “多谢。” “有劳了。” 魏广德几人都是客气感谢一番,随即又让人给了赏钱,几个皂吏这才欢天喜地的去了。 魏广德看着托盘上的进士衣冠,帽子有点特别,主体就是个乌纱帽的样式,帽翅却是短上不少,只有大约五寸长,帽翅上还系有尺许长的飘带。 进士服则是深蓝色的罗袍,缘以青罗,袖广而不杀,革带青鞓,饰以黑角,垂挞尾于后。 还有一块槐木笏板,魏广德感觉穿在身上,除了衣服颜色外,和那些大臣们穿的也就差不多了。 “今晚还要早些休息,明日又要起早。” 夏可范这会儿仔细端详着托盘里的进士服后开口说道。 “是啊,又要起早了。” 劳堪也是点头,明早寅时又是去大明门外候着,然后参加传胪大典,可是这一甲却没有他们几个的份。 “回屋歇着吧,明早看看是谁簪花。” 簪花是进士当中惟状元才能获得的殊荣,其他的就算是榜眼探花也没有。 众人都是晓得底细,之前金达可以说是状元的热门人选,可是他和严嵩父子关系闹得那么僵,这状元十有八九要飞,只是不知道最后是谁拿下这状元头衔,应该说会试前五名那四位皆有可能。 入夜,九江府魏家后宅里,喧嚣一天的家里总算安静下来了,魏母和魏老爹在自己卧房里也在商量着之前没定下来的事儿。 “儿子已经过了会试,眼看着就是进士要入朝为官了,那倒是说说给孩子送多少银子过去,让他在那边疏通疏通。” 自从魏广德离开九江府后,魏老爹倒是还算正常,可是在魏母看来自家儿子肯定是能金榜题名的,顶天了名次差点。 魏老爹之前还对此有点不屑一顾,毕竟魏广德年纪尚小,他不觉得孩子这么小就当官有什么好的。 只是没想到,魏广德还真是给他们老魏家争气,一次就考过了。 算起来,魏广德也就是乡试的时候落榜过一次,其他的科举考试都是连战连捷,很是厉害。 “我还是那话,送一万两过去吧,我看也够了。” 魏老爹坐在床边说道:‘当初我给小二说过,进京的话我会再给他五千两银子,现在答应给一万两,已经不少了,够他在京城过日子了。’ “可你不说官面上礼尚往来很费银子吗?家里也不缺那些银子,最多就是老大那边少留点的事儿。” 魏母还是坚持觉得魏老爹说的给魏广德送一万两银子去有点嫌少。 “广德那里我一开始就给了他一万两银子,已经不少了,要是按你的意思又给两三万,那老大那儿留的就太少了,怎么说文才才是长子,本应该继承更多才对。” 现在的大明朝,从上到下都按照嫡长子继承制为主在运行,也是宗法制度最基本的一项原则。 魏家自然也不能脱俗,所谓“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 虽然明代《大明令·户令》有明文规定:“凡嫡庶子男,除有官荫袭,先尽嫡长子孙,其分析家财田产,不问妻、妾、婢生,只依子数均分;奸生之子,以子数量与半分;如别无子,立应继之人为嗣,与奸生子均分;无应继之人,方许承继全分。” 但在实际生活中,或者说大部分人眼中,家产的大头还是要给大儿子,也就是嫡长子,明朝是执行一夫一妻制度的。 当然,还可以纳妾。 至于大明令中的规定,并没有太多人重视,或许也只有家庭因财产闹出纠纷后才会按照此令去执行,而且前提是没有遗嘱的情况下。 魏老爹自然也是这样的想法,魏文才作为自己的嫡长子,理应获得自己大部分积蓄才对。 给了魏广德两万两银子,几乎已经算家产的三分之一,也够了。 不过显然,魏母依旧觉得给小儿子少了,应该分一半家产给魏广德才对。 “算了,还是等广德殿试成绩出来再说,毕竟以他的名次,应该只有三甲的命了,未必能留在京师。” 魏老爹看着妻子说道:‘如果广德能留在京里做京官,我们就送两万两银子过去,如果是外派,那就是一万两。’ 说道这里,魏老爹又是皱眉道:“倒是要真下到地方,他那边未必需要什么银钱,我看还不如修书一封知会一下就好,银子还是交给张宏福帮忙放出去。 我记得广德之前就曾经说过,放贷赚的银子貌似比买田地来的多,所以当初我给他的银子他都没拿去买地,不止是好田地不好买,主要还是他觉得钱赚的少。” “他懂个屁,要是真这样,那一万两银子就给他全部买田地好了,放贷出去哪有买成田地赚安稳银子强,现在孩子都是进士了,咱们家也可以用他的名义多买些田地,回头你给老大写信说一下这个事儿。” 魏母听到魏老爹说道土地心思又活泛起来了,以前家里没正经官身,买了田地赋税很难逃脱,可现在不同了,儿子做了进士,有了免税的官身,自家也可以正大光明的囤地了。 “给老大置办些田地,我看可以,老大应该不会反对,都挂到广德名下去,回头我就写信说这个事儿......” 魏老爹点头说道。 173传胪 传胪之制始于宋代,沈括的《梦溪笔谈》中记载:“进士在集英殿唱第日,皇帝临轩,宰相进一甲三名卷子,读毕拆视姓名,则曰某人,由是阁门承之以传胪。” 只是现在是大明朝,朱元璋也早就定好了传胪的一切程序,后世子孙照着做就好了。 嘉靖三十五年三月丁丑寅时,魏广德已经和劳堪等一起到了大明门外等候,一起的自然就是他的那些同年们。 因为殿试金榜尚未公开,自然他们站位的顺序依旧按照会试成绩来,会元金达自是站在第一排左侧,以此类推。 魏广德前后的同年他早已熟悉,自然也不存在找不到位置的说法,很快就站进了队列的后方。 随着时辰到了,礼部官员和之前的程序一样,带领他们穿过大明门侧门,走过长长的甬道来到承天门下,照例接受金吾卫士卒的检查,然后放行。 一路走来,魏广德就感觉今天的气氛显得比殿试的时候似乎还要庄严许多,过承天门的时候,魏广德还不经意看了眼承天门外的宫墙,也不知道黄榜到时候是张贴在哪儿。 等众人走过奉天门进入奉天殿前广场后,在礼部官员的指点下皆立于丹陛前等候传胪。 而这个时候奉天殿内外早已按照天子礼仪布置妥当,殿外台阶上下已经站满了身穿朝服的官员,殿前广场四周和殿前台阶两侧也已经站满了手持各种仪仗兵器的大汉将军、锦衣卫校尉,让整个仪式看起来盛大庄重。 随着鸿胪寺官员奏请升殿的场合声中,嘉靖皇帝由华盖殿移驾奉天殿,此时整个广场上飘荡着传自奉天殿两旁殿檐和奉天门内两侧的乐师演奏的雅乐。 乐声来自前后方,让魏广德有种回到后世享受环绕立体声的感觉。 “啪,啪,啪......” 清脆的净鞭声中,嘉靖皇帝坐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 随着前方一声“拜”的唱和声中,殿内殿外多有的大臣和新科进士全部齐齐跪下,随后又是一声“起”,众人有纷纷起身,随后又是一声“拜”...... 所有大臣和进士向御座之上的嘉靖皇帝行五拜三叩大礼,魏广德也只能机械式的跟着做起来。 礼毕,魏广德又偷偷抬头四顾,没啥好看的,周围的新科进士们都是躬身低头很是恭敬的样子,再看向奉天殿上,嘉靖皇帝坐在御座,里面似乎正在做着什么仪式,或许就是安排大臣出来传胪,也就是报出众人的名次了。 不多时,依稀看见大殿里有人在交接什么东西,随后又放到哪里,然后终于大殿上有人出列跪拜,从那什么上面拿起个东西,然后转身将其打开,看样子应该就是圣旨一类的东西了。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心知殿内的仪式怕是走完了,现在就到公布状元名字的时候了,连忙低头不再敢继续偷看。 此时,先前还飘荡的雅乐之声早已停歇,只有远处奉天殿里隐约有声音传来。 “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殿试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魏广德知道了,那是《制诰》,也就是封他们这些进士身份的圣旨。 这个时候,所有殿下的进士们都是心提到嗓子眼,都在等待着最后名单的公布。 对于排名靠后的进士来说,谁有不想万一读卷官老眼昏花把自己弄前面去了呢? 何况现在嘉靖皇帝对于读卷的改动还是很大的,特别是以前皇帝都不关注的三甲卷子,嘉靖皇帝都要抽四份来看,谁不想成为那个幸运儿。 “殿试第一甲第一名......诸大绶。” 在众多新科进士的期待中,远远的自殿前传来唱榜的声音。 不过因为距离远,众人包括魏广德都听的不甚清楚,许多读音相近名次又靠前的考生已经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不过他们第一次唱读听不清楚也没关系,因为后面还有人会接着重复三次。 随着鸿胪寺官员唱出第一名状元的名讳后,殿外的锦衣校尉就整齐有力的接力唱名:“殿试第一甲第一名......诸大绶。” 此时,会试排名第二名的诸大绶在略微惊讶后猛然就狂喜起来,在躬身施礼后才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走出了进士队列,来到台阶下御道左侧跪谢皇上隆恩。 三波校尉接力连续吼出三次后,校尉们又马上静声,因为接下来一甲的榜眼和探花也会有此殊荣,他们的任务还未完成。 “殿试第一甲第二名......陶大临。” “殿试第一甲第三名......金达。” 魏广德在进士队列中静静听着今科前三的名字,终于在探花郎名次上听到金达的名字,不经意抬头看了眼那个本应成为状元的人,这会儿他已经跪到了诸大绶身后。 一甲三名没有什么悬念,其实再此之前几乎所有的进士都心里有数,金达不可能成为状元,事实上也确实没有,只捞到个探花。 不过这也羡慕不来,毕竟人家会试成绩在那里摆着,水平不如人那就只能认下。 随后传胪继续,这时候就是依次公布二甲和三甲的名字,也让其余的进士知道自己是什么名次。 不过,当鸿胪寺官员唱出第一个名字的时候,整个进士队列都出现了少许骚动,实在是太意外了。 “殿试第二甲第一名......魏广德。” “殿试第二甲第二名......陈锡。” ....... 传胪大典还在按照流程进行着,而呆在进士队列里的魏广德却是感觉如同炸雷在头上响起。 我居然从271名冲到了第四名的位置? 魏广德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实在是让他太惊讶了。 虽然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但是魏广德确实没想过自己能冲上二甲,还特么的爬到第一的位置,传胪。 如果说在会试名次出来前,魏广德还有那么一点点侥幸心态的话,在会试放榜后他就已经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了。 在他看来,能上榜那是他不辞辛苦走遍京城内外大小寺观的成果,真的是烧了高香。 可是现在,自己殿试成绩居然是第四名,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当时要是殿试策论再做好一点,有没有可能踩着金达升到探花郎的位置。 魏广德在进士队列后边胡思乱想,有欢喜也有懊悔。 此时的他,只以为是自己文章做的好,入了读卷官们的法眼,所以名次被大幅提高。 好在这个时候,二甲、三甲进士不用出班谢恩,只需要呆在原地即可,到是没让他因为胡思乱想出了洋相。 花了很长的时间,终于,鸿胪寺官员唱出最后一个名字,“殿试第三甲第203名......李时惭。” 整个唱名程序才算结束,三百名进士名次全部读一遍,耗费的时间可真不短。 随着丹陛大乐奏《庆平之章》再次在乐师的演奏下响起,礼部官员引导着今科进士再次向嘉靖皇帝叩拜谢恩。 随着礼部尚书从鸿胪寺官员手中接过黄榜,又恭敬的放置于刻有祥龙图案的云盘之上,四名內侍轻轻抬起云盘走出了奉天殿,殿前早已侍立多时的銮驾官举起代表皇帝无上权威的黄盖在前开道,从台阶下来,云盘从御道上经过,穿过奉天门、午门和承天门,黄榜将被张贴在东长安们外宫墙之上,三日后由内阁收回后放于国子监中。 黄盖在前,黄榜在后,此时大殿里的王公大臣也纷纷排班整齐的跟着后面,和诸进士一起随榜而出。 在黄榜经过时,魏广德抬头又看了眼远处的奉天殿内,嘉靖皇帝已经起身离坐,看样子已经迫不及待要会西苑打醮了。 整个传胪大典的仪式,怕是耽误了这位道君不少修炼时间。 这时的进士队列里,魏广德已经自觉的站到了金达的右边,他现在是二甲第一名,理应在此。 只是,看到前面的诸大绶、陶大临和金达三人被导引到一处偏殿,再从其中出来,都已经换上一身新衣,此时的诸大绶已经穿上了状元服,头戴二梁朝冠,身穿绯罗朝服,腰上光素银带一条,悬挂药玉佩一副,样子是真的威风凛凛。 还有那帽子上的簪花,枝叶皆银,饰以翠羽,上面还挂着一面小金牌,是纯金打造还是用银抹金魏广德倒是不确定,得取下来掂量下才能知道,不过上面“荣恩宴”三个字却是异常醒目。 等到三人再骑上了一匹白色骏马的时候,魏广德心里又再次泛起酸意来。 要是殿试的时候再用心一点,再认真一点,或许自己就能骑着白马通过御道御街夸官了。 在心中叹着气,魏广德只能跟在他们身后步行,还不能走中门,只能是侧门而出。 只是在他自怨自艾的时候,身后不知多少双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在看着他。 虽然没有马骑,可是毕竟魏广德走在第一列,其他人只能跟在他屁股后面吃灰,漏个正脸都不容易。 出了宫门,王公大臣们自然不会再跟随他们夸官,都只是礼貌的向这些新进天子门生拱手行礼。 等候在此多时的鼓乐仪仗看到新科进士出来,也马上动手动嘴吹吹打打起来,把现场气氛营造出隆重喜庆的气象。 衙役在前鸣锣开道,礼部官员护着黄榜紧随其后,诸大绶等三位一甲进士也骑马跟随,带领着魏广德等人步行走上长安街。 此时长安街两侧早已是人山人海,在古代的中国,老百姓的娱乐活动比较欠缺,对于京城三年一届的御街夸官盛会,自然就成为京城百姓的一项重要娱乐活动了。 魏广德边走边看大街两边,感觉京城大部分老百姓是不是都跑来看热闹了,把整个大街站个满满当当,都看不到一处空隙。 前面鸣锣开道,自己这些人排列的整整齐齐跟在队伍后面,魏广德忽然有种感觉,不是那种很光荣的感觉。 魏广德知道,御街夸官的主要目的是激励学子们的上进心,鼓励他们积极地学习,参加科举考试,让学子们看到状元的光彩。 骑在高头大马上确实很光彩,可是二甲和三甲的进士嘛,魏广德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人观赏的,有点羞耻感怎么办? 在皇城御街上走过,接受万民朝贺,诸大绶他们此刻确实光彩夺目,但是魏广德越走心里越不是滋味。 夸官队伍来到长安左门,这里早已临时搭建好一个装饰华丽的彩棚,衙役在分开人群后,礼部官员奉着皇榜进入其中,将皇榜张贴在彩棚内供万民观看。 诸大绶,陶大临等一甲进士这会儿看着那张进士皇榜,也是激动地无以复加。 在魏广德心情纠结的时候,在大街的一侧,魏广德的长随张吉和车夫加保镖李三都已经看到了紧跟在三鼎甲后面的魏广德。 李三没读过书,自然是不大懂这些,只是知道自家少爷这是要当官了,其实上月月底的时候就已经确定要当官,只不过当什么官还不知道。 这会儿看到这么多大人带着少爷出来上街游行,李三感觉很光荣,虽然他没有走在大街上,可是自家少爷在里面啊。 而张吉却是读过书的,虽然之前还不懂这些,可是这段时间在京城里和其他举子贡士的书童、随从接触下来,他已经知道少爷站的位置那可是二甲头两名才可以站的,这说明什么? “嘶......” 张吉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自家少爷在会试中的成绩他是知道的,二百多名,怎么可能一下到二甲前列? 旁边劳堪、张科的随从也是目瞪口呆的看着大街上走过的夸官队伍,魏广德的位置实在太引人瞩目了。 大街上的那些人,目光自然被骑在马上的三鼎甲吸引,而作为下人的他们,自然就在后面人群中找自家少爷,然后不可避免的就看到了那个年轻的过分的传胪。 魏广德以为周围大街上的人都在看他们的笑话,就像耍猴一样,可是他却完全没有考虑到,其实人家的关注点只在马上的状元身上,其实就连榜眼和探花能吸引的流量也不多。 174自古灾伤无此惨 今日一大早起床只吃了点早饭,经过一个上午的传胪仪式,魏广德又跟在状元榜眼和探花的屁股后面吃灰半天,到夸官仪式结束的时候,已经是饥肠辘辘。 人是铁饭是钢,此时的魏广德是真的怕饿。 其实不只是魏广德,其他跟着走了一路的进士们大多情况相仿,或许也只有那三位乘马夸官的感受还好点。 看到路边酒楼,魏广德是真忍不住了,回头一眼看到劳堪,魏广德就立即摆手招呼他过来,自己也已向着那酒楼走去。 劳堪这次考了二甲第七十七名,名次还算可以。 等他走到跟前,魏广德就对他苦道:“劳兄在这里招呼下同年,有相识的叫进酒楼吃一顿,我可是饿的不行了。” 好吧,这科殿试取三百人,魏广德可不会大方的请他们吃饭,也就是叫上相熟之人吃吃喝喝就好。 这个时候,自己一身进士服独自进酒楼招摇,要是被其他同年看到会怎么想? 还不如把这事儿请劳堪代劳,他去里面歇歇脚点菜。 “好,我也饿了,正好就在这里先对付一顿。” 劳堪这会儿也是差不多,走了一路能不饿吗? 魏广德大踏步进了酒楼上到二层,占了靠窗的几张桌子坐下,店小二过来,低头哈腰叫了声:“老爷......” 魏广德的穿戴,主要在京城呆上几年就知道他是什么人,更何况今天大街上那么热闹,都不用问。 魏广德挥手直接打断,他现在也懒得问菜单,就对那小二说道:“店里拿手的都准备几个菜,先照着三桌来,到时候看来多少人你们就准备,先给我把茶水弄来。” 这会儿夸官刚结束,魏广德也懒得找张吉他们,先照顾好自己的五脏庙。 这里是御街夸官的街道尽头附近的小巷,魏广德过来的时候可是看到不少新科进士顺着大道往回走,上大街上找酒楼。 不过魏广德可不会这么干,街上那么多人,这会儿看完他们游行,估计不少人都会冲进路边酒肆里吃喝,他们能找到位置才有鬼了。 这酒楼也不大,楼上楼下就十来张桌子。 不多时,劳堪就从外面带来二十多人,大多是江西老乡。 等他们上楼,魏广德就笑道:“大家怕是和我一样,今天我做东,咱们就在这里吃点。” 魏广德早就叫店家准备了茶水,大家一路走来水都没喝到一口,这会儿是真的又累又饿,很快就坐了四张桌子。 “照着来。” 虽然先说的是三桌,可魏广德也让他们准备,上来两个小二忙不迭的给众人倒上茶水,大家试试水温不烫,都是一口气喝了下去。 不多时,店小二就端上来几碟下酒菜,每桌又上了几壶酒,众人这会儿也没了进士的气度,都是拿起筷子就开吃,也不讲什么礼让之类的废话了。 后面没多久又来了一伙进士,也不知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不过他们人要比魏广德他们少些。 楼上一共就六张桌子被魏广德他们占了四张,他们一开始也想到楼上吃,可是看到只剩下两张桌子也只好作罢。 大家都是新科进士,就在楼梯上相互拱拱手就好了。 随后没多一会儿,楼上楼下的桌子就被后面来的人占满了。 正如魏广德所料,大街上那些酒楼早被砍热闹的百姓占满,哪还有他们的位置。 酒菜上桌,魏广德吃了一会儿没感觉到饿了,又听到楼上楼下的声音,笑道:“我看,这座酒楼才是货真价实的进士楼了,楼上楼下全是进士。” “呵呵,往日也不觉得酒楼饭菜如何,今日才知道什么叫美味佳肴。” “一大早就过来,一直站到现在,我那会儿是真饿的不行。” 吃下东西垫了肚,这会儿众人也就不再像先前那么饥渴,也开始说笑起来。 上楼来坐的也是两伙进士,人不多,都是六七人,各自占了一桌,都认识,只是不熟,大家也只是相互拱拱手。 没多时,那边两桌也结束了匆匆吃东西的沉闷,也和魏广德这边一样开始边吃边说起来。 “怎滴没看到金达金探花?” 有人忽然问道。 劳堪摇摇头,“我过去的是就没看到人,兴许骑着马回会馆了吧,我估摸着他也饿得不行。” 四桌江西进士,话题也多围绕江西,只是不多时,魏广德的注意力就被隔壁一桌山西进士说起的话题吸引过去了。 “谁说不是呢,家里来信说,还算好,我们那儿损失还算小,听说隔壁陕西那边才叫一个惨,三十多万人就没了。” “陕西是惨,俺们山西据说死了怕不是有二十万......” 接着就听到那边山西的同年就在那里长吁短叹。 话进到魏广德耳朵里,魏广德心里就觉得好笑。 他们先前说的那个事儿,魏广德依稀还有点记忆,好像听谁说过,说山陕那边地龙翻身,去年十二月的事儿了。 好吧,后世经历过西南大地震的魏广德自然清楚,自己亲身经历的那个8级地震,还是在人口稠密的区域,都没他们说的那么多。 有点忍不住了,魏广德不由得插嘴道:“几位,这次山陕地震,有说的那么夸张吗?” 魏广德不否认地震这样的天灾,损失肯定是大的,只是对他们口中动不动就几十万人口损失有点质疑,强烈的质疑。 “魏传胪,我们可没有乱说,家里来信就是这么说的。” 先前说话的一个进士急忙开口说道。 “是啊,会馆里还不时有商人过来,虽然我们都是听他们说的,可是都是乡里乡亲,再怎么也不至于诅咒家乡人吧。” “不是,我只是说你们口中说的几十万有点夸张了,怕是说的受灾百姓几十万吧。” 魏广德笑道,他从三甲跳到二甲第一拿到传胪的位置,就算之前不知道的现在也知道他了,何况一路走来他是第一个吃状元马屁的人,所以直接就被人认了出来。 “嗯嗯,地龙翻身,几十万人受灾那是一定的了。” 魏广德身边的张科就点头认同,附和着说道。 “不是受灾,是死去的人。” “会不会是你听错了......” “是啊,把受灾当成......” “没有,这次山陕损失人口真的很多......” 很快,江西进士就因为这次山陕地震灾情和山西进士说了起来,江西的进士都觉得他们口中几十万人损失太夸张了,要知道江西的那些大县,人口也不过十几二十万。 好吧,对于这样的争论,自然是没有结果的,江西进士倒是直言自己是猜测,而山西进士则是家里来信和老乡处打听到的。 “这次山陕那边损失是很大,据我所知,比你们说的还要多。” 这会儿,坐楼上的另一桌进士里面有一人起身说道。 魏广德看看他,依稀有点印象,好像是叫何邦礼,殿试名次是三甲第150名,福建福清籍贯,因为排名站位和魏广德比较接近,所以两人以前也是说过几句话的。 “何兄何出此言?” 魏广德有点纳闷,他一个福建进士,怎么还知道山西陕西那边的灾情了。 “昨天我和老乡聚会,听到通政司那边的人说的,山西奏报地震损失人口十万,震后救治不救和瘟疫等灾祸又是近十万,前前后后损失二十万有奇。” 说到这里,何邦礼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陕西那边更惨,地震直接损失就超过三十万口,震后损失也是近二十万,渭南、华州、朝邑、三原、蒲州等处损失巨大,人口十不存一。” 魏广德听到何邦礼口中连续蹦出十万、三十万、二十万这样触目惊心的数字心里就是一抽,不由失声道:“何兄,山陕地震到底有多少伤亡,地方上有奏报吗?” “地方上还在会计,目前已经超过八十万人丧生是无疑的。” 何邦礼摇摇头,随即低下脑袋不再说话,而他身旁同为福建进士的何廷锦接话道:“可恨朝廷的银钱都被那些贪官污吏贪墨了,这次山陕遭逢大灾户部和内阁都说无钱赈灾,后来还是把修关墙的银子挪出来,又扣下一些边军军饷才凑了十五万两银子出来,十五万两啊......” 魏广德听到何邦礼说出“八十万”的数字后,就被惊的张大嘴巴,这个数字是他不敢想象的,太大了。 不过何廷锦接下来就把话题扯到朝廷贪腐上,在心里魏广德就对这人打上“傻叉”二字,只是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 朝廷虽说每年有大笔税银入库,可这钱要供应京城内外的官员和衙门,还有九边重镇的边军军饷,本就是捉襟见肘,加上现在的嘉靖皇帝时不时朝国库里伸手拿银子修道观和打醮,早就是赤字严重。 贪,特么的都进士了,居然还敢说“贪”这个字儿,这不就是说自己这个阶层的人吗? 要说贪腐,全天下的进士都特么是“大贪污犯”。 不过,山陕这么大的灾,朝廷就给拨出十五万两银子过去,确实太少了点。 不过,这个想法刚在脑海里冒出来,魏广德就是悚然而惊,这特么是挪用的边关经费啊,现在北地还不断遭受到来自俺答汗所部不断袭扰,这个时候你压缩军费,北方边军还有士气打仗吗? 闭上嘴巴,魏广德沉默下来。 天下太平的年月,面对山陕大灾朝廷都拨不出赈灾银子,那到了明末崇祯那会儿又该是什么样的情形。 魏广德不自觉有点同情那位连毛毛虫都还不是的皇帝了。 酒楼上安静下来,所有的进士都被何邦礼抛出的炸弹炸懵了,损失人口八十万啊,放在江西那就是几个县没人了。 “怎滴会如此严重?” 半晌,临川进士吴朝仪才开口说道。 “地震是半夜子时发生,据奏报或地裂泉涌,中有鱼物,或城郭房屋,陷入地中,或平地突成山阜,之后更是一日数震,累日震不止,哎.......” 何邦礼这会儿抬头又说道:“据汇总奏疏,此次地震共有101个县遭受了破坏陕西、山西和河南布政使司。 地震使当地民房、官署、庙宇、书院沦为废墟,较坚固的高大建筑物如城楼、宝塔、宫殿全部倒塌。 百姓均在梦中被压于房舍之下,皆来不及逃,民户军户损失惨重,其后更是黄河拥堵引发水患,震时又正值隆冬,灾民冻死、饿死和之后的瘟疫造成的死者无数可计。” “有名有姓的就有八十万?” 魏广德还是觉得这个数字无法让人相信,实在是超出了他的认知。 以现在大明朝的科技水平,死个十万二十万还能勉强接受,这一下就是八十万,按照现在大明令,核算损失人口那得是有名有姓的,魏广德可是知道还有许多没有户籍的隐户存在。 虽然不知道山陕那边隐户有多少,可是魏广德还是肯定应该存在。 这些人没有在户籍上,计算损失人口的时候大概率是不会被算入其中的。 看到桌上的美味佳肴,魏广德一时又感觉不香了。 想想山陕还有百万灾民嗷嗷待哺,而他们却是在京城里鲜衣美食,魏广德心里有点不好受。 酒楼上的人这会儿大多一脸哀伤,虽然不知道个人真实想法,可是只要是个正常人,还是个知道礼义廉耻的读书人,应该都会为此伤心落泪才对。 “自古灾伤无此惨也,恨不能以身代之。” 不知谁忽然长叹一声。 “我等已是进士,以后还要为官的,代天牧民,只要勤俭以待,让制下之民能安居乐业才是正途,说什么胡话。” 又有人开口斥责道。 “明日荣恩宴,据说每次都花费千金。” 魏广德忽然悠悠开口道。 在这个时候说话,自然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大家也都想听听他这个二甲传胪有什么高见。 从三甲末尾莫名其妙被提到二甲传胪的位置,魏广德心里清楚,大部分人怕是不服气的,其实他自己也是奇怪的很,银子都没送,怎么名次就如此之高。 先前那个山西郭东称呼他“魏传胪”的时候,魏广德就已经听出语气中那带出来淡淡的酸味。 “朝廷没银子赈灾。” 魏广德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说道,“而我等读书识礼难道就是为了科举出仕,为了身居高位安于享乐而不顾万民于水火。 荣恩宴是制度,不可废,可国事艰难,我欲前往礼部请求大宗伯将宴会减档以清水代之,节约的银钱尽数发往山陕灾区......” 175觐见大宗伯 “而我等读书识礼难道就是为了科举出仕,为了身居高位安于享乐而不顾万民于水火......” 魏广德说出想要请朝廷降档简办荣恩宴的想法后,双眼就环视众人,看他们的反应。 这样的事儿,以他这个小小进士肯定是不够资格的,在魏广德看来,至少也得2/3以上的新科进士同意才行。 民主很重要。 没让魏广德失望,这会儿的进士们还没有步入官场,自然没有被官场那些不好的风气影响,在听到魏广德的想法后都是眼前一亮。 确实,荣恩宴的规格很高,每次举办靡费的银钱也是不少,传闻每次耗费高达千两之巨。 至于说让进士们为灾区捐款? 对不起,在现在这个时代,更多的其实都是为本乡本土捐资助困,可没有为外省提供帮助的意识。 是的,在这个时代里,乡土观念很重。 当官了或者发财了,为宗族子弟、乡亲父老提供一些帮助,修桥铺路啥的,都是义务,这个大家都能接受。 可是要说江西福建的进士掏钱捐助山陕灾民,大家可从来不会去想。 该不该捐? 该捐。 该谁捐? 自然是山陕的士绅。 当然,在进士们看来,既然朝廷国用不足,那么精简一些不必要的开销也是应该的。 荣恩宴,对于他们进士来说,更多的就是那种荣耀,毕竟是科举最高规格的宴会了。 至于宴会上是美酒还是清水,佳肴还是稀粥,是真的不重要。 “好,我支持。” “对,我也觉得这样好。”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郭东,也就是最开始说话的那人,他是山西人,对魏广德的传胪身份也是有点阴阳怪气的,不过在这个时候也是最先出声支持的,虽然提前到了京师没有亲眼看到家乡的惨状,可是家信字里行间他也能看出许多。 而第二个出声支持的是何邦礼,他这时已经起身大声对其他同年念道:“先师有云,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 我等皆为圣人门徒,当此百姓受苦之际,正该秉承先师所言,周济百姓。” 随着他话音落下之时,郭东一桌的山西进士纷纷起身附和,随之江西和福建进士也都起身支持魏广德的意见。 魏广德看到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自己身上,随即站出来向中进士拱手一揖,道:“前朝司马相公曾作《训俭示康》,那是广德见到此文章时还小,但也是大为触动。 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也。 当此国朝只用不足,我等不仅要学习司马相公温良谦恭、刚正不阿,更应该学习他勤俭节约,不喜奢侈。” 说道这里,魏广德略一停顿才继续说道:“只是,正如书中所言,‘君赐不可违’,荣恩宴可以照常举办,只是降低菜品等级甚至就以清水馒头亦可,我们要的是那份皇上赐宴的荣耀,那是对我们十年寒窗的一个认可。” 说完话,魏广德又看看楼上的几十位进士,“此荣恩宴是皇上对三百进士的褒奖,我们不能代表,所以我意马上寻找更多的同年,晓之以情,我想大家都不会反对的。” “嗯,我们这就去找其他人,说说山陕灾情,想必都会体谅。” 夏可范也说道。 随即众人下楼,又和楼下的进士们说起此事,听闻山陕地震损失如此巨大,数十万百姓因此丧生,更有无数百姓因灾流离失所,自身一口答应下来。 很快,这酒楼里近百新科进士被魏广德分成几路分头行动。 魏广德做为传胪,是这些进士中名次最靠前的,至少在人找到诸大绶、陶大临和金达前,众人自然就是以他为首。 魏广德带着一些江西、山西和福建的进士前往礼部衙门,因为荣恩宴是礼部负责操办,到目前为止他们还不知道嘉靖皇帝下诏派何人负责代表他主持明日的荣恩宴,在这个时候也就只能找到礼部陈情。 而其他人则分别沿大街寻找其他同年,还有三路分别前往浙江、南直隶和江西会馆,寻找本次殿试的一甲三人。 说起来,魏广德也是在提起此事后才想到,这么操作一番,似乎有利于他在同年中威望的积累,一开始魏广德还真没想到这上面去。 自然,他是希望找不到状元、榜眼他们的,但是魏广德却不能宣之于口,还必须主动说起此事,否则事后必为人所记恨。 能考到进士的,肯定有书呆子,但是毕竟是少数,其他人事后也必然反应过来。 所以,魏广德不打算留下这个口实,无论怎么说,都是他提出并倡导起来的,自然在之后分派人手寻找同年和陈情两件事上要主导下来。 很快,人手分配妥当,魏广德就带着劳堪、郭东等进士直接往礼部衙门去,而夏可范等人则四处找人。 刚刚完成了御街夸官的仪式,悬挂了皇榜后礼部主要官员正聚在正堂里面安排明日的荣恩宴,不仅尚书王用宾在座,左侍郎吴山也在,这二位自然就是掌握礼部话语权的人。 王用宾已经老迈,这些年身体并不好,已经上了致仕折子,只是嘉靖皇帝那里还一直拖着没批,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要等他做完这次殿试仪式后再批红。 而吴山就更有意思,前年还是礼部左侍郎,之后改迁吏部左侍郎,这次殿试仪式却又被嘉靖皇帝派到礼部辅佐王用宾处理政务。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吴山应该就是嘉靖皇帝选择的接班王用宾礼部尚书之职的人。 吴山也是翰林出身,历任翰林院编修、礼部左侍郎、吏部左侍郎,可以说走在标准的翰林通往内阁的道路上,所以虽然此刻他还是吏部的人,吏部诸人对他却是俯首帖耳。 此时他们两人正会同左右侍郎询问仪制和精膳两清吏司的郎中,明日荣恩宴的准备情况。 很快,一名小吏就兴冲冲到了门外请求入内,告知有重要事务禀报。 王用宾这会儿已经有点累了,毕竟上了年纪,这次也是因为涉及三年一届的抡才大典,他这才又回到衙门办公,忙碌了这么久就有点支持不住。 吴山见状,连忙叫那小吏进来报事。 小吏进门急忙躬身施礼道:“见过大宗伯,见过几位大人。” “有什么事儿,快快说来。” 吴山立即接话道,尽快处理完这头的工作,也好让王用宾王尚书可以先回去休息。 “禀报大人,外面有上百进士汇聚,说要面见大宗伯陈情,小人不敢隐瞒只能马上来禀报。” 那小吏看到退在一旁的两个郎中,知道刚才这里正在讨论事务,所以马上汇报道。 “上百进士?” 此时,不管是已经疲惫的王用宾还是吴山,亦或者左右侍郎都是惊讶的合不拢嘴。 这今天刚刚进行了传胪大典和御街夸官仪式,别是其间出了什么岔子,让这些新科进士不满。 说实话,做官的,最怕就是这样的事儿。 当然,对方是进士,其实已经有了官身,还好掌控很多,他们其实最怕惹上的还是国子监和那帮秀才举人。 上百人,人数不少了,群情汹涌,要是安抚不好怕是要出大事儿。 “人呢?” 吴山当机立断问道。 “我让他们进了大门,在二门外候着。” 那小吏急忙又躬身道。 “你处理的很好,他们说有什么事儿吗?” 吴山继续问道。 “没有,他们就是说要请面见大宗伯陈情,还有进士在赶来,我进来通报那会儿,又有几名进士跑进了大门。” 那小吏急忙回答道。 “为首之人是何人?是诸大绶还是金达?” 在吴山看来,能够号召到新科进士的人,要么是本次殿试的状元公诸大绶,要么就是探花金达了。 说起来,金达作为会元,本应该是状元的最有力争夺者,至于殿试为什么掉下去了,吴山还是很清楚的。 他其实和金达是一类人,吴山是江西高安人,虽然和严阁老是老乡,但两人政见不合。 吴山看不惯严世番阴险狡诈,自私贪婪的做派,所以当初严嵩想要和他接亲被吴山断然拒绝,两家因此有了间隙。 这个时候的吴山,其实最怕的就是金达对于丢掉状元头衔的不满,虽然传胪大典上没有表现出来,可是就怕万一。 这次从殿试到现在御街夸官,所有的仪式都有他全程参与,所以就他所知,并无不妥当之处,他很难理解进士们跑到礼部衙门来闹什么。 “报大人得知,为首之人是二甲第一魏广德。” 小吏急忙说道。 来之前,他就知道兹事体大,所以进来通报前就问清楚了详情,只是进士们来此的原因没有问出来。 “魏广德?” 听到这个名字,吴山就是皱眉。 这人他自然是见过的,去年腊月二十九的江西会馆他是去了的,当时这个魏广德还凑到他身前说什么久仰大名之类的话。 说实话,魏广德给吴山的印象并不怎么好,主要还是当时看他不断在献媚他们这些江西籍在朝官员,让吴山觉得此人有点趋炎附势。 至于会试和殿试名次的变化,他也听同僚说过,似乎是今上乾纲独断的结果,也不知道这位的尾巴怎么就摇到嘉靖皇帝跟前去了。 他侧头和礼部尚书王用宾小声交流两句,还能怎么办,自然是不能避而不见的,至少也要先把事儿弄清楚再说。 随即,王用宾就开口用苍老的声音说道:“你去让那个魏广德进来。” 那小吏答应一声正要转头出去,吴山又开口说道:“你问问,他们领头之人都有谁,让他们也进来。” 在吴山看来,魏广德这人才十六七岁,还是个少年郎,按理说不该有这样的号召力,怕不是被人当了枪使。 把带头之人都叫进来,到时候看看到底是谁在使坏。 虽然吴山不喜魏广德,可也不能让人在自己跟前害了同乡,更何况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刚刚步入官场。 官场凶险,可不只是随便说说。 很多时候你稍不注意,或许仅仅是非常不起眼的小事儿,得罪人你都不自知,就会让你付出严重后果。 小吏出来到了二门,就发觉似乎人有多了,连忙询问左右,得知就他进去通报那会儿又有两伙十来名进士进了大门。 小吏来到魏广德身前躬身行礼道:“请问老爷,你们此次要向大宗伯陈什么情,大宗伯已经允许你们入内,可是这么多人......” 说着小吏就看着魏广德身后乌泱泱一大群人,话没说完,意思却是很清楚,不可能全部都进去吧。 小吏的意思,魏广德自然清楚。 其实来的时候魏广德就已经想到了,礼部大门好进,可是见到大宗伯的话,不可能全部人都进去,只会是出几个代表。 魏广德心目中除了自己是一定要去的外,郭东也带上,何邦礼也进去,劳堪也跟着。 至于一甲的那三位,如果找到他们,赶得及的话,让他们领头其实也好。 这也是科场的规矩了,一般都是名次靠前的人带头。 如果那三位没来得及赶到,那就只能自己出头了。 对于出这个头,魏广德觉得倒是无所谓,只要不做过火,不惹恼了西苑那位,其他的都不重要。 回头对着众进士,魏广德就把自己的意思说了下,大伙自然明白其中道理。 魏广德,目前是这里殿试名次最高的,自然可以代表他们,而郭东是山西人,何邦礼也知道很多消息,他们进去自无不可。 其实,最好是有陕西籍进士就最好了,毕竟他们知道的信息肯定更多。 只是可惜,今年陕西考起的那两位,现在都还没赶来。 在众进士看来,受过圣人教化的他们,知道陈情何事,自然责无旁贷要赶来助阵的。 很快,其他人都表示了对魏广德提议的认同,让魏广德说出的几人代表他们面见大宗伯。 其实也有不少人心中可惜,不仅是因为到这个时候还没见到状元榜眼和探花赶来助涨声势,更可惜的是自己和这个传胪不熟,没能跟着进去。 “拜见大宗伯,拜见各位大人。” 魏广德带着几人跟着小吏进了正堂,意外看见吏部左侍郎吴山也在,虽然心里奇怪却也没表现出来,而是规规矩矩向着堂上的几位大人躬身施礼。 176西苑 魏广德等一干新科进士向王用宾和吴山等人行礼后,起身就看见两位大人的脸色是真的不太好。 想想魏广德也理解,今天新科进士刚刚御街夸官,就跑到礼部衙门来,不知道的肯定会以为他们是要告状还是啥的。 对于官员来说,最怕的就是这种群体事件,很难处理。 而且,若是发生在地方上还好,可这里是哪儿? 京城,天子脚下,说不好他们这帮进士的行动已经被锦衣卫报到西苑也未可知。 好一会儿,才听到王用宾开口道:“你们一帮进士刚刚夸官完,不回去休息准备明日的荣恩宴,跑到礼部来做什么?” 王用宾说话的语速很慢,还略微气喘,显然身体不大好,魏广德马上就看出来了。 看着他苍老的面容,心里有数,连忙又躬身一揖道:“回大宗伯的话,下官夸官后在路边酒楼休息,听到山西同年说起去年十二月山陕地震的惨状,不知可为真否?” 魏广德说出山陕地震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不止是王用宾,就连吴山也是眼角直跳。 反应有点大了。 “这事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王用宾语气不善道。 “下官听闻通政司收到地方上报,说此次地震损失惨重,前后死亡超过八十万人,而朝廷因为没钱,只从边关军费中抠出十五万两银子解送山陕赈灾。” 魏广德没必要在这事儿藏着掖着,直接了当的说道。 这个时候,魏广德就注意到大堂上首的王用宾忽然双眼一闭,眼角似有晶莹泪珠闪现,随即重新睁开双眼看着他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这是朝廷的事儿,你们是新科进士,还是好好享受你们的荣恩宴吧。 若是想管,那就等你受官以后再说。” “大宗伯,山陕灾民何止百万,朝廷就拨出十五万两银钱哪里够用,听闻地震当晚丧生五十余万,之后正值隆冬又有十数万人丧生,之后的饥饿、瘟疫,下官听闻就不寒而栗。” 说到这里,魏广德转身看了眼身后众进士才又转身对上首的王用宾说道:“我等此来别无他意,只是恳请大宗伯削减荣恩宴开支,一碗清水两个馒头足矣,请大宗伯把节约下来的银钱用于山陕灾民赈济。” 说道这里,魏广德又是深深一揖。 在魏广德行礼后,他身后跟着的几个进士也都纷纷躬身一揖,口中齐声说道:“请大宗伯赈济灾民。” 话音落下,上首右侧的吴山已经起身,“你们是为这个事儿来的?” 说完这话又转头看了眼左侧的王用宾王尚书,此时就看到他苍老的脸上有了两行泪痕,正双手撑在座椅扶手上想要起身,吴山快步过去扶起王尚书。 对于他们的反应,魏广德心里有点纳闷,不过没有多说话,只是拱拱手。 这时候王用宾已经起身,用略带颤抖的声音说道:“老朽就在此带父老乡亲们谢过诸位了。” 说着王用宾就要拱手作揖,还好被扶着他的吴山稳稳的扶住,没让他弯腰下去。 “嗯?” 这个时候的魏广德心里惊讶了,难道这王用宾是山西或者陕西那边的? 刚才王用宾说话,已经是大明标准的普通话-官话,丝毫听不出他的家乡口音。 可是王尚书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他也是山陕那边的人。 “山陕地震损失惨重是真的,朝廷没多余的钱财赈灾也是真的,只是荣恩宴.......” 旁边吴山刚开口就被魏广德躬身行礼打断,“吴大人,我等寒窗苦读不就是为了享受参加荣恩宴的无上荣光吗? 荣恩宴照常举办,只是请将菜品等级降低,美酒佳肴换成清水馒头即可,所以礼制从简,节俭的银钱用于赈灾,我等进士为山陕灾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大宗伯,你看?” 吴山听了魏广德的话,清楚了他们的意思,看样子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聚集了上百的进士,这小子在这帮新科进士里号召力还是可以的。 只是,对于他们提出的请求,吴山不敢一口答应下来,而是问向礼部真正的主宰。 “朝廷自有制度,你们心是好的,可是却不能由着你们胡来。 荣恩宴不仅是你们的荣光,更是朝廷的脸面,断无降档可能。” 王用宾却是摇着头回答魏广德。 就在他们对话之时,门外一个小吏穿着的人小声对身后一个同伴低语两句,随即小跑着出了礼部衙门的侧门。 门外一个校尉牵着一匹马,看到人跑近就将手中缰绳递了过去又对他说了几句话,那人随即翻身上马向着北边打马而去。 就在王用宾用朝廷制度推脱此事的时候,大批进士聚集进了礼部的消息,也在朝廷各部快速传播着。 就在此刻,依旧有后知道消息的进士正在往礼部衙门赶来,状元公诸大绶和探花郎金达都已经到了。 他们也没被外面的小吏拦住,毕竟他们算是今科进士的领袖,很自然的就带他们去了正堂。 事发突然,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各部官员对于新科进士的举动很是不解,完全不知道他们到底为什么作出这样的事来。 六部五寺这些衙门里的官员不时凑在一起议论纷纷,不过都没人能提出一个可以让人接受的猜测。 其实就连此时的礼部衙门里也是如此,除了此时在正堂的部堂大人外,其他的司郎官们也在外面议论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 而此时西苑大门外,几匹战马由远而近到了大门前,骑士们才纷纷勒住战马。 随着众人下马,为首那人四下打量后却是在门前驻足,没有往里进,即便门内守卫要出来也被他摆手制止。 此人身穿一件行蟒袍,站在那里一颦一笑都甚是威严。 不过站了一会儿,不耐焦躁的表情就出现在他脸上,他也开始不断朝着自己来时路上张望。 而随他前来的几人此时已经分散在四周,他们身上要么身穿飞鱼服,要么穿着麒麟服,显然都不是普通人。 不多时,一匹快马自远方而来,伴随着马蹄踏在石板路上清脆的响声到了他的跟前。 马上一个衙门小吏打扮的人,看到面前这位后不待马完全停下就翻身下马,随即跪倒在他身前。 “拜见陆都督。” “礼部到是出了什么问题,那些进士跑去干什么?” 在嘉靖朝穿行蟒袍的人可不多,在京城就更是凤毛麟角,他自然就是朝廷的五军都督府都督掌锦衣卫事的陆炳。 在北镇抚司听到有上百进士堵在礼部衙门后,他就已经出发,虽然此时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想来也不会是小事。 此时,他如果不能提早赶到西苑汇报,他这个锦衣卫指挥可就失职了。 锦衣卫自诞生起,就是皇帝侍卫的军事机构,锦衣卫主要职能有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 只是作为直驾侍卫这个职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已经被人淡忘,大家更多关注的还是锦衣卫的巡查缉捕之权。 只对皇帝负责,对内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并进行不公开的审讯。对外进行收集军情、策反敌将的行动。 京城突发事件,自由巡街校尉第一时间发现并上报北镇抚司,虽然搞不清楚原由。 陆炳在知道后第一时间就出发到了西苑外,至于原由自然有人去打探并上报到这里来,这也是他能够屡次抢在其他人之前向嘉靖皇帝报告事项的原因。 此时,他听了这个在礼部衙门坐堂校尉的报告后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进士们去礼部,是因为他们想要简办荣恩宴,把银钱捐给山陕灾民?” “是的大人,殿试传胪魏广德在正堂是这么说的,不过王大人却说这荣恩宴是祖制,也是朝廷的脸面,断然不能简办。” 小吏答道。 “王用宾就是陕西人吧,到这时候还坚持祖制......” 听了小校的报告,陆炳脸色露出讥讽的笑容,不过只出现一瞬就消失了。 “现在礼部聚集的进士已经超过二百人,状元和探花也已经到了。” 那小吏继续说道。 “我知道了。” 陆炳淡淡说道,随即转头看着身后的西苑大门,犹豫片刻后还是选择进去。 一开始陆炳以为是传胪大典出了什么状况,进士们顾全大局在御街夸官后才向礼部发难,没想到是自己想错了。 虽然不是坏事,但是进士围堵礼部也不能算小,还是必须报告嘉靖皇帝的,至于领头的那个魏广德,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不多时,陆炳带着几人进了西苑。 此时礼部正堂上,诸大绶、金达和魏广德已经和王用宾、吴山争论起来。 一方认为朝廷国用不足就该精简不必要的花费,朝廷的仪式是制度,应该执行,但是可以简化流程尽量节约支出。 而另一方则是坚持仪式是朝廷的制度,应该按照制度办理,不存在因陋就简的可能。 很快在陶大临闻讯赶来加入到论战中后,礼部一方就渐渐有点不支了。 王用宾年岁大了,身体不好,自是不善争辩,而包括吴山在内的三位侍郎面对今科四元站在道德制高点上频频发难也是难以招架。 魏广德在争论中已经意识到一点很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应该遵守祖制还是应该与时俱进顺应时势进行改革。 魏广德印象里,明朝末年的时候,好像改革派都在朝廷里占不到多大的优势,原因就是保守势力异常强大,他们其实是为了私利,用祖制这顶大帽子打压改革派。 或许,可以从这次事件中,找到撬动祖制的机会。 此时在西苑的永寿宫中,刚刚打醮后的嘉靖皇帝从太监的托盘里取过热毛巾擦脸,随后才开口问道:“你是说魏广德带着一种进士跑到礼部,请求降低荣恩宴的档次,省下来的银钱解运山陕灾地去?” “正是。” 陆炳站在下面如实回答道,“皇上,现在进士们还在问询而去礼部,今科殿试一甲的状元和探花已经到了礼部,榜眼也应该快到了。” 只是,座位上的嘉靖皇帝却选择了闭眼沉思,好半天,在陆炳有点惶恐的时候才出声。 陆炳是跟随嘉靖帝多年的老人了,对于这位的脾气很是了解。 遇到他不喜欢的事,越是当场发火后果就越轻,而沉默往往后果严重。 陆炳这会儿并不知道这事是好是坏,说是好事吧,礼部的王用宾和吴山都极力反对,说是坏事,可他觉得进士们似乎并没做错什么。 如果说这事有什么错,那就是错在不该都跑到礼部衙门去,而是派出几个代表去礼部交涉即可。 不过陆炳也理解这些进士这么做的原因,时间太急。 现在,礼部下面的精膳司说不好已经开始采购明日荣恩宴需要的食材了,再去串联进士联合上书肯定是来不及了。 嘉靖皇帝睁开眼睛看看陆炳,又看看身旁的黄锦,这才说道:“你们说,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朕挪用朝廷的银子修缮庙观还是什么?” 嘉靖说话的时候,语气甚是温和,丝毫看不出有什么火气,可是话里透露的意思却是让陆炳和黄锦心里都打了个寒颤。 两个人都不敢说话,这可是皇帝的逆鳞,谁碰谁死,殿里陷入一片安静。 “咳咳。”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咳嗽声,黄锦没来由就是心里一慌。 这是他和外面人之间的暗号,一般都是有事要告知他又不方便进殿通报,往往就会如此打出信号,他也会抽空出门看看情况。 “谁在咳,黄锦,叫他进来,问问什么事,你这个东厂长督都不知道这事,有点失职了。” 手下奴才那些事,嘉靖心知肚明,只是以往不想管。 这会儿他心情正烦躁中,自己点的一甲进士,他们心里到底安的什么心。 黄锦微微犹豫就躬身,“是。” 随即几步到了殿门口,他可没敢出去,而是向外面一个小太监招招手示意他进来。 小太监走到门口,递出手里的信封道:“老祖宗,东厂发来的消息。” 黄锦接过信封,转身朝殿上看了眼,嘉靖帝只是随意的挥挥手。 “你先下去吧。” 黄锦叫走了小太监,这才双手捧着信封回到嘉靖帝身前。 “打开看看,看看你们东厂又是怎么说的。” 不待黄锦奉上情报,嘉靖帝就开口说道。 “是。” 黄锦只好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文书,快速浏览一遍,白皙的老脸抽了抽...... 229追击 “万胜.....万胜.....” 眼看着鞑子马队从后营门处跑了出去,明军军阵里的士卒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实在是没有人能够想到,他们居然能在野外打赢几千鞑子。 好吧,对于大部分底层士卒来说,他们只知道这里有近万鞑子军驻扎,虽然不少老兵还是感觉到奇怪,根本看不出鞑子有万人的规模,充其量几千人就到头了。 不过想到自家主将出人意料的突然率部出击,显然是肯定得到了什么消息,知道鞑子军营中的人马被调走了,这才选择偷营。 不少老兵见惯了世态炎凉,但是在这会儿还是经不住对宣府总兵官刘大章生起了一丝佩服之意。 好吧,该装乌龟的时候就做乌龟,有机会的时候果断出战,这才是大将风采。 新兵们还意识不到,可是老兵们却感受到幸福,能跟着这样的大帅是真的幸事,所以在看到鞑子跑出军营后,老兵们才会不约而同的吼出明军的口号。 在老兵们激动的呐喊声中,新兵蛋子们的激情也很快就被点燃,随着老兵在那里疯狂嘶吼起来。 魏广德看着明军士气陡然升高,心里也是欢喜不已。 战场上,士气比什么都重要。 一支有精气神的部队,是有可能击败实力远超自己的对手。 此时信心百倍的魏广德转头看了眼身后被薊镇骑兵围在当中,此时已经面如土色的刘大章,他当然明白,此战明军一旦打赢了,他就没有好果子吃。 只是,在这个时候,他也没有丝毫办法。 就算看到不远处那些他熟悉的将官,他也不敢大声呼救,因为在他的腰间两把锋利的匕首已经从铠甲缝里插入,只需要轻轻送出就会扎进他的肋下。 刘大章不认为魏广德不敢真的动手弄死他。 人在边镇,发生意外实在太容易了。 好吧,这也算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样的事儿,他就没少干,所以才会如此。 “田总兵,安排些人把守营寨,其他军卒马上到后营门集合,准备出发。” 魏广德对身旁的田世威淡淡的说道,他还没有被这一仗的胜利冲昏头脑,因为他知道营外的刘环还有身在俺答汗军营的马芳,这个时候肯定都非常危险,急需明军主力前去营救。 是的,不管是陷进去的马芳部,还是负责阻截的刘环,魏广德都不用等回报就能知道,俺答军营出去的这些人马,首先要对付的目标肯定就是刘环部,之后才是俺答汗那边。 “遵命。” 魏广德一句田总兵可把田世威高兴坏了,谁不想上位,谁想一辈子做老二。 这一仗只要最后打赢了,刘大章的好日子也就算到头了,他就有机会上位,至少是有机会。 刘大章还在位,他就一点机会也没有。 田世威知道要坐上那个位置肯定不简单,还是要尽人事,听天命,但是首先得自己先把事儿办好了才行。 快速向前来汇报的将官安排任务,留下少量士卒看守军营,其他部队再次集结,准备从后营门出去。 那些将官虽然对看不到刘大章很是奇怪,要知道他们出发的时候可是一起的,只是在明军展开队形时才分开。 这边仗打完了,回来看不到大帅了。 不过大部分将官都是大喇喇的,大多数人都没有往深了想,还以为刘大章出去巡视鞑子军营,把这里的事儿丢给田世威和魏广德了。 也只有极少数心思细腻的将官才察觉到一丝不对,悄悄左右偷眼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到刘大章的身影,也只能作罢不敢多想。 很快,分派好任务,众将虽然还有些不解,但也都纷纷领命离去,各自回到军中再次开始整队。 士卒这会儿还在狂喜中,所以并没有违逆的意思,虽然对没有胜利后放纵他们去翻翻鞑子帐篷有些不满,但也都老实的遵从了命令。 这次整队就很快了,因为天色已经大亮,而在这个时候,刘环那边求救的信使也到了。 五千来人攻打他两千多人的马队,他还能落到好吗? 自然不能。 现在的刘环部只能是边打边跑,根本没法和鞑子硬拼,同时派人向刘大章这里求救。 在第二队鞑子冲出军营的时候,刘环其实也意识到了,这是鞑子军营被明军打出来的。 虽然不解宣府军啥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可是还是抑制不住狂喜,只是这样的喜悦只是一瞬就被身后的鞑子打的没了。 还是先解决自己这边的危机吧。 明军队伍里,还真有卖队友的,刘环自己担心被人抛弃,也不会拼了命为别人,该抛弃还是要抛弃,虽然他确实敢打敢拼。 所以刘环在这个时候可不敢拦截鞑子,只希望自己这一跑让出通道来,这帮鞑子就别再来追杀他了。 只是他很快意识到不对,他的队伍其实已经放弃拦截鞑子了,可身后的追兵却没有收兵的意思,依旧追着他砍。 他无法,只好带着队伍在旷野中兜出一个圈子,全力向鞑子军营靠拢,只有到了军营附近,他才能感受到一丝安全感。 万不得已之下,他会毫不犹豫撤进去,哪怕里面的明军还没有组织起防御。 在他马队快速靠拢军营之时,他又急忙拨转马队再次兜出一个圈子,而在他身后的鞑子骑兵也快速的转向,不再继续追赶。 “咔咔咔......” 密集的脚步声响起,大量的明军排开阵势走出军营大门,成列的偏厢车被推着向着鞑子马队离开的方向快速前进,后面的步卒也紧紧跟随。 刘环见状带着人马停留在大军一侧护卫,也是在等着总兵官刘大章等上司出来,好接受最新的指示。 今天的仗打到现在,可以说完全变味了,和之前的计划大相径庭。 现在,刘环已经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没等很久,就看见自己派出去的信使骑马从营中跑出,看到马队停留在附近马上就打马冲到刘环近前,双手一揖道:“大人,大帅令我们环伺在大军左右,防止鞑子从侧面偷袭。” “那这是要去哪里?还要继续攻打鞑子军营吗?” 刘环微微皱眉,随即伸手指指行进中的明军队列问道。 “这是要去俺答汗军营,接应马芳将军所部。” 那信使急忙把自己知道的消息说了,随即又双腿踢了踢马腹,让战马往前又走了几步,凑近刘环身边。 见此,刘环心生奇怪,但是也不动声色的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大帅那边好像有点不对,我没有看到刘大帅,是天副总兵下的命令。”1 那信使小声说道这里,又下意识看看四周。 其实这会儿周边都是刘环的家丁,也没有旁人,这才继续说道:“我观察到的情况是,好像田副总兵也是听那个魏大人的话。 对了,刚才我看到那个魏大人也是一身铠甲。” “你什么意思?” 刘环闻言大惊,但是还是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小声询问道。 “我没看到刘总兵,是田副总兵在指挥战斗,而且看样子是那个京里来的魏大人在背后指挥。” 信使又小声回答了一遍,这才闭嘴。 “我知道了。” 淡淡挥手,刘环看了眼鞑子军营的营门方向,这会儿才出来两千来人,想来田世威他们会呆在中军,没那么快出啦的。 “环伺大军左右。” 刘环在嘴里悄声念了一遍,随即摇摇头。 现在他的位置倒是刚好,都不用动了,等大军出来得差不多他再行动也可以。 先前追击他们的鞑子已经跑远,向着那边的俺答汗军营冲去。 刘环回身看了眼身后众人,这才对家丁说道:“传令下去,全军休息。” 这也是骑兵特有的待遇,每次出战他们都会带上干粮和水,在战斗间隙补充一下能量。 除此以外,他们还会携带一些豆类,只是专门给战马准备的食物,也是为了给马匹补充体力。 对于骑兵来说,马力非常重要,那可是关系到身家性命的事儿。 不多时,魏广德和田世威带着人出了鞑子军营,远远看到在一边休息的刘环部,并没有说什么。 田世威是老军伍,自然知道战前给马儿存些体力,魏广德在九江府的时候也常从卫所那里借马,多多少少也听到一些,所以也没有问。 他们出了军营就快速往前跑,要接近俺答汗大营看看情况,马芳部现在到底什么情况,是否有进行突围的举动。 前一次的斥候回报,俺答汗大营中的战斗似乎还没有停止,里面依旧喊杀声一片。 这也是魏广德迫不及待要全军出发的原因,早到一刻马芳部就多一分生路。 必须接应他们出来,即便是损失惨重也要做。 同时,魏广德在心里也暗暗记下,那就是别管什么天时地利人和,一切还是要实力碾压才是王道。 马芳部这次突击的失误,就是因为魏广德过度高估了夜晚偷袭对战力的加成作用。 在实力差距悬殊的情况下,弱者要想战胜强者,绝对不是靠着偷奸耍滑就能成功的,还需要运气。 显然,马芳这次就没有运气在身。 明军在全速向俺答汗大营靠拢,前方不断有亲兵来回报告对敌营的观察情况。 俺答部万户的军队一部分已经进入俺答汗大营,大部约三千人停留在营门外,似乎是要和明军再次交战。 其实,在放弃军营后,蒙古万户预料的是明军会在鞑子军营中休息一段时间,他们正好趁此机会和俺答汗合兵再战。 明军摆出的铁桶阵,他是真没好办法应付,除非甘愿用人命去填。 可是一旦这样选择,他的万户就会因此损失惨重,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只是没想到,明军并没有在军营中停留,很快就出营向着这边来了,他只好带着大队转身回到俺答汗身边,抓紧时间消灭突袭的明军再打出反手拍。 只是,在他进入俺答汗军营后看到的却是让他触目惊心的画面。 整个军营已经打成一团,入眼的只有翻倒或是正在燃烧的帐篷,地上明蒙士卒尸体都有。 远处,还有大队大汗的王庭卫队正在围杀其中的明军,喊杀声震天。 这个时候,俺答汗已经派人封住了明军突营的缺口,在确定明军没有后援后,他决心全力消灭眼前这股战力惊人的明军。 站在大帐前,五十岁的俺答汗依旧精神矍铄,看到万户的到来,只是随口问道:“你们怎么来了,发生什么事儿?” 实际上,在遭到马芳部偷袭后,他就派出侦骑联系前营,只是被刘环部所阻,因此他也知道明军怕是封锁了这边的消息,集中全力想要打他,只是他没有想到明军胆敢攻打他的万户大营。 明军战马不足,开国制定的军队建制所谓的马三步七根本就是扯淡。 就算整个宣府,骑兵加起来不会超过万人,纸面数字或许很多,实际就只有几千人。 这里,明军已经投入了大半实力了。 万户被俺答汗的问话弄的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就在俺答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才呐呐回答道:“明军今晨万余步卒摆出军阵突袭我的大营,他们是有备而来,我军虽然遭遇突袭但是很快还是稳住,只是无力驱逐他们。 因为挂念大汗这里的安危,所以我放弃了在营中和明人交战,打算先到大汗这里汇合,再和明军野战。” 说到这里,万户抱拳对俺答汗又说道:“大汗,现在攻击我部的明军已经过来了,正好集中人马冲击他们的行军队列。” 万户带人追杀刘环部,可是看到明军列队开出后营,来到这里看到还在战斗,不用想也知道明军的目的。 “明军打下你的大营?” 俺答汗对万户的回答很是惊奇,“他们怎么会主动攻打你哪里?难道你那边才是主攻?他们是用这对骑兵想要拖住我,不让我前去增援?” 俺答汗有点吃不准明军的意图。 一开始,他以为明军想要吃掉他,只要打掉蒙古大汗,自然入关的俺答部就会溃退。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明军居然主攻是他的万户大营,自己这边看起来反而是奇兵,用来牵制他手里三千多王庭卫队的。 王庭卫队人数虽少,可打起来实力堪比大半个万户,在野外就更厉害了。 想到这里,俺答汗有些烦躁的来回走了两步,下令道:“你派一个千户,尽快消灭这股明军。” 230死战 随着俺答部一个千户骑兵加入到对马芳部围剿中,马芳的日子也越发艰难起来。 实际上在马芳受伤坠马后,他就已经意识到这次突袭失败了。 不过,在这个时候,通过常年的战场磨砺出来的嗅觉还是让他看到了逃出去的机会。 是的,在这个时候,俺答汗还没有派人封锁他们的后路,他们可以顺着来路冲出俺答汗大营逃出生天。 可是,在这个关键的时期,他并没有选择这么做,而是选择了另一条如同死路的方向前进。 明军中不乏卖队友的将官,也不缺以大局为重的将官。 马芳很清楚,这次的作战计划大部分都是他做的,其实刘大章后面召集人做的也只是对他计划的一个修改,整个作战方案他都很清楚。 现在一旦他逃出鞑子军营,接下来的结果会是什么? 俺答汗全军出动增援前营的俺答部军营,刘环那点人马肯定挡不住,然后两下合兵一处,剩下就是怎么对付那佯攻的万余明军步卒了。 明军很久没有和鞑子进行大兵团野战,马芳不认为刘大章有能力带领他们打败俺答汗在保安州的全部人马。 此时他已经认识到了,俺答汗大营中的人马比他预估的多出不少,现在他周围至少有三千精锐,而之前被他们斩杀的鞑子就已经有好几百了。 几万人的马队,不是宣府明军能够打败的。 就算他冲出去,回到明军营地,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自己战败了,计划彻底失败,还断送大量明军士卒的性命,这样的结果他马芳承受不起。 那么,现在他唯一的选择就只能扛下去,吸引俺答汗的注意力,不让它把兵力投入到前面,争取时间,让明军主力能够从容撤出战场回到城里。 所以,马芳最终选择了死战不退,虽然这很对不起跟着他出来的两千多袍泽。 死战不退,当然不是被鞑子困在这里围杀,他马芳可不会那么傻。 在发现事不可为后,他果断率军后退,退出三面包围的局势。 俺答汗以为马芳部想要逃走,急命身边的卫队追上去,封住马芳退路,只是他失算了。 在脱离包围后,马芳率部开始在俺答汗大营中四处游走,寻找鞑子兵力薄弱的区域进行突击,甚至数次杀到营寨边缘。 但是,再次出乎俺答汗意料的是,明军并没有就此逃出,而是在大营中和王庭卫队玩起跑猫儿游戏。 不过俺答汗也看出来了,这股明军是不打算要活路了,他们在军营中来回奔跑看似杂乱无章,可是目标始终隐隐的锁定在自己这里。 是的,虽然马芳决心死战到底,可是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目标俺答汗,不管是抓还是杀,这都是他现在唯一的任务,要么死在这里,要么就是完成任务再被人杀死。 只是打到现在,马芳的活动空间也越发小了,特别是一个千户的投入中。 之前俺答汗还只投入两千多人围剿剩余的千余明军,现在有了新部队的加入,自然封杀了马芳可以腾挪的空间。 是的,在发现马芳部的目标是自己后,俺答汗自然不会傻傻的派出全部军队参与围剿,万一期间被明军找个空档杀过来,自己大汗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大人,继续这样不行啊,鞑子的援兵来了,大帅那边怕是已经......” 在奔驰的战马上,马芳的亲兵队长对他说道。 马芳其实也发现了,有俺答部援兵入营加入到对他的围剿中,显然刘环部没能挡住鞑子的增援。 只是打到现在,他也有点难过,部下人困马乏,还冲的出去吗? 在他们看来,明军的攻势怕是已经被鞑子瓦解了,所以他们才能抽出手来支援俺答汗这边。 既然明军主力已经撤出战斗,他马芳也没必要让剩余的弟兄们陪他上路。 马芳已经预料到这次回去,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朝廷可不会考虑你是不是全力战斗了,他们只看结果。 你的计划失败了,损兵折将,自然你就要付出代价。 只是他没有后悔,后悔提出这个计划,后悔率部突袭。 他只有遗憾,遗憾没能抓住或者杀掉阿勒坦。 他不会忘记当初他是怎么被鞑子搙走的,在蒙古的汉人又是过的什么样的生活。 这也是他当初为什么已经到了阿勒坦身边,过上比其他汉人都要好的生活,但是依然找机会逃回大明的原因。 他要复仇,为那些被虐杀而死的明人复仇。 阿勒坦在身边一直留下近千人的王庭卫队,马芳知道他这次是没希望了,只能率部冲出去,尽可能让更多人活下去。 马芳继续率部在俺答汗大营中来回冲撞,寻找着机会。 此时四面都是带着马队围堵,实在是看不到机会。 逐渐的,马芳有点绝望了,他觉得有点对不住身后的弟兄们了。 阿勒坦身边有重兵重重保护,而他已经错失了逃出去的机会。 到现在,他似乎也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可以走了,那就是死战,最后打出大明军人的血气,燃放最后的光彩。 虽然朝廷可能看不到他们全体尽忠,但是他们为天下汉人而战,死也瞑目了。 就在马芳寻找战机,打算给鞑子一次教训,让他们知道大明的军将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也是有血性的,因为他知道不可能会有人来救他们。 明军主力已经溃败了,刘环部也败退了,他们就是孤军。 连续两次调转方向,避开鞑子主力部队,从敌人兵力薄弱处再次杀出,身后的明军也已经掉到不到千人。 就是从突袭到现在,大约一个时辰的时间,他们已经伤亡大半,就算身后跟着的人,大多也是带伤,战马的马力也已经快要耗尽。 马芳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继续寻找机会了。 此时,远处营门方向,十余匹战马飞奔入营,马上之人没有管营中的惨状,而是径直向着大汗营帐奔去。 就是那里,不管他们是什么人,阿勒坦应该就在那里。 再次跳出包围圈的马芳终于下定了决心,拨转马头,这次他要突击的方向选择了俺答汗大营的中心,他要再次冲击阿勒坦大帐,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此时,跟在马芳身后的众将从主将前进的方向上也大致判断出了他的意图,这是要选择玉石俱焚。 只是,并没有人胆怯。 实际上,仗打到这个份上,他们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 出路完全被封死,也不可能有援军赶来。 明军是什么德性,没有比他们这些边镇军卒更了解的了。 他们催动战马,挤压出最后的马力向俺答汗所在的大帐冲去,只为了最后的尊严。 “轰轰轰......” 就在他们选择决死冲锋的时候,连续不断的炮声忽然从大营前方响起。 俺答部是有炮的,但是那些炮被他们缴获后大多不会保留下来,会被他们熔掉制作成武器,只会有少量的留下。 马芳他们在这里打了这么久,也没看到有鞑子推出火器打击他们,只能说明俺答汗这次入关并没有携带哪些残余的火器。 这时代的火器大多笨重不堪用,其实不止蒙古人这么看,就连明军中不少人也这么认为。 鸟铳不如弓箭,火炮比投石机强,可是太笨重了。 这么多的炮声,自然不会是鞑子军队使用的。 有援军来了? 有人来接应他们了吗? 正在冲锋的马芳忽然心里一动。 实际上此时的明军已经是强弩之末,如果没有强援接应的话,他们只能飞蛾扑火般冲向阿勒坦大帐,做最后一击。 只是突然而来的炮声打乱了他的想法,明军来了,刚才来的那些人或许..... 可是想到这里,马芳还是知道不对,不可能明军冲到鞑子营门外他们才发现,那些马匹上的鞑子明显是风尘仆仆,一看就是连夜赶路的样子,那可不是装出来的。 难道朝廷调来了援军? 还有刚才的炮声,在保安州附近,只会有一支明军的存在,那就是宣府军。 难道宣府军没有被打败? 本来已经绝望的马芳这个时候求生的心理重新活络起来,能活着干嘛要求死。 之前,他已经求死过一次了,当再次出现生的机会时,他已经不能思考了。 成为英雄,或许就是那一瞬间的冲动。 但是在冲动之后,如果有如果的话,让他们再次做出选择,很难有英雄还会那么做。 马芳就是这样,当然他不是为了成为英雄而赖在俺答汗大营中,他既是想为明军主力争取撤退的时间,也希望能够找到机会给阿勒坦致命一击,其实何尝不是对整个计划的绝望,他已经没有活路了。 现在,如果找到机会杀出去,或许就不用做无名英雄了,虽然自己依旧前途堪忧,可是身后的士卒却不用去死。 看到生的机会,马芳又再次调整了前进方向,看似和之前一样,又是对阿勒坦大帐的一次佯攻,然后看到机会不对就马上撤离。 马队划出弧线的时候,马芳看到了身后的明军中,不少人眼中都出现了一丝生机。 这些人都是想明白了刚才炮声的士卒,他们知道营外有明军来接应他们了。 他们并不知道计划详情,还以为这是早已策划好的,所以马将军才会带着他们在俺答汗大营中兜圈子,尽情的去破坏,等待主力大军赶到。 只有马芳知道,计划中根本就没有这一环。 他们设计的计划中,最坏的打算就是出击明军全军覆没,保安州有留守的两千多人守卫,直到大同军赶到战场。 “轰轰轰......” 又是一阵密集的炮声从远处传来,马芳知道,能够这么快速射击的只有佛朗机炮。 炮声响起那一刻他就在心里默数着,二十二声,似乎就是保安州宣府军全部的中型佛朗机炮的数量。 他们还在。 那些增援来的鞑子就不会是鞑子军营那边派过来的,而是被明军的攻势打出来的,他们的大营已经被明军攻破了,所以他们才会逃到这里来。 想到这点,马芳也不敢恋战了,忽然回头大喊一声:“弟兄们,宣府军主力已经攻破了鞑子大营,我们的任务完成了,全体都有,随我冲出去。” 此时他已经顾不得许多,只要冲出去就能给人活下来的机会,他不能再自私的替他们选择自己的命运了。 为了活命,此时的残余的明军心里都清楚,响起炮声的方向,就是他们活命的机会。 只要冲过去,他们就有命在了。 在此前,大多数人其实已经放弃,以为自己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 生的希望在他们身体里充斥,失去的力气也重新灌满全身。 不是没人想过他们为什么会来这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遭遇,但是对于小兵来说,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自己还活着。 “射......” 队列中有队官大声喊话,指挥后面的士卒。 零星的几支箭羽飞出,扎进拦截的鞑子马队中,他们已经在之前的鏖战中消耗掉几乎全部的武器,近千人的马队里,还能开弓的已经不多了。 而对面的鞑子自然不会傻傻在那里等着被他们射,而是斜线切入他们的前进路线上,同时对着庞大的明军马队射出一簇簇的箭矢。 “啊......啊.......啊.......” 在箭雨的攻击下,不少明军士卒被射翻下马。 其实活到现在的明军,都是身经百战,弓马娴熟的老手,可是长时间的战斗他们耗尽了大部分体力,已经不敢做出镫里藏身这样的动作躲避鞑子的弓箭,他们怕自己没力气翻身上马,或者干脆直接就掉下去了。 “冲过去,我们就赢了。” 马芳打马在前,但是却时刻注意着自己队列里的情况,看到不少人掉落马下,只有一阵阵心疼。 多好的战士啊。 他们为了大明帝国,战斗到现在,眼看前方就有生路,却没能够活着冲过去。 马芳此时怒目圆睁,左手抓着马缰,右手挥舞着锋利的马刀狠狠砍向侧面冲上来的鞑子。 就在他手起刀落的瞬间,身后又刺出几支马枪,狠狠扎进另外两个鞑子身体里。 明军和鞑子如同两条直线相互交叉着,在交叉点上爆发出激烈战斗,不断有人落马。 周围有更多的箭矢飞向明军的队列中,但是没人躲藏。 这时候他们宁愿承受一箭,只要抓紧马缰依旧有冲出去的机会..... 232红色 最开始马芳的想法就是顺着俺答汗大营最笔直的那条大路,顺着大道从正门杀出去。 现在手下弟兄们的状态也不好,从抱着死志冲向俺答汗大帐到出现活路的机会,情绪上大起大落,被激起来的斗志也在之前一次打破鞑子的拦截后开始消退了。 眼看着俺答汗大营营门出现在眼前,猛然外面涌进大队鞑子骑兵,马芳怕了。 对面是数倍于已的队伍,应该是冲不过去的吧。 可是左右两翼,鞑子的追兵也撵上来了,身后也有,四面围追堵截之下,马芳只能选择最有可能突出重围的方案,那就是从右侧冲出去,靠近鞑子营寨边缘,翻过栅栏就能回到营外明军那里去。 只是,就在他拨转马头要调整方向的时候,意外发现对面刚刚入营的鞑子似乎是被他们的逃命吓住了,整个停顿在大营门口。 想到现实自己部下的状态,人困马乏,就算能从右侧冲过去,马儿还有力气跳过那低矮的栅栏吗? 对方似乎对于自己这边的行动很震惊,甚至可以说有一点点恐惧的样子,这说明什么? 那队人马不是俺答汗派出来拦截他们的,很有可能是被明军主力从鞑子前营撵出来的丧家之犬。 马芳在瞬间想到很多,在行动上也受到一点影响,没有及早拨转马头调整冲锋的方向。 随着两队人马之间距离的接近,马芳敏锐意识到自己犯下一个错误,那就是错过了转向的最佳时机。 虽然那仅仅是很短很短的时间,但是自己胯下战马依旧喘着粗气在奔驰着。 “万胜,万胜......” 远处传来明军阵阵呐喊声,之前冲击俺答汗大帐的时候只听到炮声隆隆,而此刻他听到了明军胜利的呐喊。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他就可以带着手下冲出去活命。 马芳瞬间为自己的失误感到懊悔,甚至他想到了与其这样死掉还不如率队再次冲击俺答汗大帐,寻找到万分之一的机会。 脑海中思绪乱飞,虽然时间很短,因为没有过多的时间给他悔过,马芳已经做出了最后的决断。 他再次举起了手中的马刀,对准身前那些目露惊慌眼神的鞑子骑兵,用力往前一指。 “万胜,万胜。”(破音) 作为领队主将,马芳喊出明军军号,随着他的大声呐喊,身后的家丁也纷纷脸露凶狠表情,手中挥舞着各自的武器,跟随着马芳正面冲向了那队退入军营的鞑子军队。 胜利和失败的情绪是会传染的,此时跟在马芳身后的将士虽然之前听到有明军来援的消息后,激发起来的那丝活力正在消退,可是求生欲望还是在不断蔓延的。 他们看不到前方的场景,只能看到马芳和他身边家丁的背影,但是在听到他们主帅喊出“万胜,万胜”的军号后,冲出去活命的信念再次勃发起来。 他们不想死。 “万胜.......万胜......” 随着前头的将士撕心裂肺的跟着马芳喊出军号,很快后面数百将士也都跟着奋勇起来,他们不断高喊着那两个字,不断的挥舞手中的武器,随着袍泽战友一起往前冲,踏上那条不知道未来的道路。 明军奔跑的马队中,不断有失力的马匹忽然栽倒,马上将士毫无征兆的被摔下战马,和大地接触后,只有少数人能够灵活的在地上滚动,卸掉那股力量,然后起身,用两条腿追着前方远去的马队。 更多的,在摔下马后就再也没能站起来,你能看到在微微颤抖的身体,伸出那只想要抓住什么的手。 但是,很快,他们都消失不见了,被身后尾追而来的隆隆的马队淹没不见。 刚刚退入军营的鞑子骑兵本来就是被明军撵到这里来的,在营外挨了明军一通炸而又找不到机会发泄出来。 此战的军阵,明军正面布置极为严密,即便是在侧面也是布置多层长枪手护卫。 很多人认为骑兵对步兵的战斗,应该是一边倒的碾压之态,其实这种理解是不对的。 事实上,当步军结成密集防御阵型的时候,骑兵是不敢正面冲锋的,就算骑士本人有勇气去撞击敌人的长矛,胯下的战马也没这个胆量,他们会在阵前就做出各种抗拒的动作。 所以,真实战场上骑兵突击步兵军阵,大多是外面一圈骑兵在飞跑,圈中就是步兵军阵,双方进行对射。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步兵就比较吃亏。 毕竟一个是移动靶,一个是固定靶。 只有当步兵军阵溃散的时候,才是骑兵冲上去剿杀的时刻。 只是这样的战斗,骑兵的伤亡也会比较大。 而骑兵用最小的代价打败大队步兵,最好的办法其实是趁其不备,利用自己机动力强的优势,在对方还处于行军队列的时候伏击对手,让他们没有时间组成军阵进行抵抗。 那其实已经不是战争,而是单方面的屠杀。 鞑子在外面找不到机会突袭明军军阵,本以为退入大汗军营就能缓口气,最精锐的骑兵此刻还在营外观察明军动向,先一步退入军营的其实都是临时征召的牧民。 此时完全失去斗志的他们在看到一队明军凶悍杀来后,本来就不高的士气瞬间崩塌。 他们完全顾不上周围同伴和队官的命令,纷纷拨动战马想往营中其他方向冲,躲开这支明军骑兵的冲击。 虽然他们知道有明军偷袭大汗军营,可是在他们看来,再强大的明军也不是王庭卫队的对手,他们应该早就被剿灭了才对。 没想到,自己一退入军营就遇上这么一支队伍,能和王庭卫队那些彪悍勇士对阵的明军部队。 士气全无的俺答部骑兵在瞬间崩溃了,在马芳部距离他们仅仅二十余步的距离上崩溃了,只有极少数领队将官拔出弯刀想要迎击,可是又能其他什么作用。 他们自己都被手下乱跑的士卒冲的东倒西歪,完全不能控制住营门这个关键的通道。 一支失去斗志的部队溃败起来是很可怕的,他们不仅自己不能形成战斗力削弱对手,反而会传染他们的恐慌给更多的人,让更多本可以一战的部队随着他们一起崩溃。 如同虎入羊群一般,本来密集的鞑子马队瞬间四分五裂,营内的向营中左右冲去,而营外的鞑子自然没法冲进营去,只能拨转马头转身向外跑,分散在营寨外两边,没命的狂奔。 是的,他们现在大部分人想的不是和明军战斗,而是怎么保住自己的性命。 继续打下去,他们还能得到什么? 北方,还有他们的家人在等待这他们回去,他们不想死在大明境内,他们要活着回去。 失控的鞑子骑兵如同旷野上绽放的花朵,迅速向四下里扩散。 而在营外,位于鞑子军最后的精锐骑兵忽然发现前面的队伍崩溃了,在疑惑不解中,很快就看到一支明军骑兵疯狂的向他们冲来,马上的还是人吗? 冲向他们的明军马队如同地狱中杀出的恶魔,冲在最前面的那些人,浑身已经被鲜血染红,双眼似乎也发出了嗜血的光芒,手中的马刀如同恶魔的镰刀一样沾满了同族的鲜血。 一团红云飞速向他们扑来,比他们身后那红色的海洋还要让他们感到害怕。 是的,此时此刻,这些被认为是草原勇士的精锐骑兵心里不可避免的萌生出一丝惧意,而这股恐惧的源头正是那些四散而逃的溃兵。 这队骑兵的主将是俺答部托布鲁万户手下千户萨哈图,看到明军疯狂冲来,心里虽然也生出惧意,但是他依旧保持着清醒。 “呛啷”一声,拔出自己的弯刀,“消灭这些明狗,拦住他们,给我杀啊。” 拔出武器挥舞的同时,萨哈图向着左右大声喊叫道,既是传达自己的命令,也是要驱赶心中的那一点恐惧,在对着左右喊话的时候还观察下身后明军军阵的变化。 没有这个时候偷袭他们的情形发生,甚至连持续的炮击也停止了,好像明军也对俺答部骑兵突然的失控感到不解一样。 只是这个时候,他没时间想太多,他带着手下近前骑兵冲向了从俺答汗大营正门冲出来的马芳部。 只是,在这个时刻,手下勇士们或许是因为鏖战半天,动作开始有了一些变形....... “魏大人,你看鞑子那边,他们大营门口是怎么回事儿?” 田世威在俺答部骑兵崩溃后很短时间里就发现不对,因为驱赶这些人进入羊圈是他们的既定策略。 眼看着目标达成,可却出现节外生枝的情况,这些人没有进入到栅栏里,许多人都拨马转到两侧,沿着营寨的栅栏疯狂的奔跑。 一开始,田世威以为鞑子识破了他们的计划,想要把人马分散在两侧。 明军方阵最大的软肋其实就是两翼,虽然他们布置了多层长枪手,可真要面对鞑子不要命的冲锋还是有点危险的。 至少,在此战以前,他是没有信心率部保持队形应对鞑子马队的冲击。 但是很快,他发现情况似乎和他想的有点不一样。 散开的鞑子骑兵并没有队形可言,完全就是炸营的样子,毫无控制性,都是在没命的狂奔。 这一幕,魏广德自然是看在眼里的,他其实也在纳闷,俺答汗这是给他演的那一出戏,这特么的太逼真了,就像鞑子崩溃了似的。 可是他知道,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儿,在他们军阵前方,那一股俺答部的千户骑兵还军容严整。 只是很快,他就看到了在四散而逃的鞑子军营中,一支马队在疯狂的冲出,那是一支全部由红色战马组成的马队,马上骑兵也都是一身红,和自己身边这些明军的军服相似的颜色,只是更加扎眼。 这是俺答汗的底牌? 只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想错了,眼前的俺答部骑兵接下来的动作似乎是要转身向那队骑兵冲去。 就在发现这一点的瞬间,他想到了,那支队伍有可能是马芳率领的明军,只是他们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明朝的军服,一般都以为是以红色为主色调,这点其实也没错。 在《明史·舆服志》记载中,戎服因“武事尚威烈,故色纯用赤”,但是紫、青、黄、白等为配色也是大量使用的。 朱元璋于1368年建立大明王朝,在应天府定都,明军的服饰开始规范,它不仅仅局限于红色,只是以其为主色,整个军服其实是五彩缤纷的。 特别是明朝建国之初举行的历次大阅,明朝的军队在接受检阅时,可谓是非常壮观。 距离太远,魏广德只能看出他们现在的样子,连战马似乎都变成红马,魏广德不自觉想到他们在俺答汗大营中战斗的激烈程度。 想到这里,他就判断出马芳部现下的状态怕已经是强弩之末,能带队活着冲出来已经不容易了。 是的,这会儿魏广德确信马芳肯定还在这支队伍里,因为如果马芳战死的话,这些人马是不可能冲出来的,或许会因为没有指挥而全体战死,也有可能选择缴枪投降。 不过现在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他们在明军主力面前被鞑子消灭掉,这对于好不容易激发起来的士气将是一个毁灭性打击。 “传令,让刘环部出击,接应他们。” 魏广德忽然大声喊道。 其实用不着他说话,田世威在看到那支马队冲出鞑子军营的时候,他就已经分辨出来他们的身份。 明军使用的铠甲和蒙古人的可是大大的不同,魏广德还不熟悉,一时半会儿分辨不出来正常,可他不会。 只是此时他嘴巴张大,感觉不可思议。 是的,虽然魏广德说要接应马芳部,可是在田世威看来,马芳应该已经死了。 魏广德的大喊瞬间惊醒了他,田世威急忙对着身旁的亲兵下令道:“快,快,召唤刘环部突进,全军突进。” 此时营外最后一支成建制的鞑子骑兵已经转向,明显要杀向马芳部,可不能让他们得逞。 田世威知道此刻的重要性,不仅让手下亲兵用军旗召唤环伺在侧的刘环部发起攻击,接应马芳部脱困,甚至连步兵军阵都要再次压上,施加更强的压力。 话音落下后,他们身后的战鼓再次“咚咚咚”急速的敲响,提醒着分布在军阵各处的将官看过来,战旗开始不住摇晃,向他们传达着命令。 远处,明军的马队开始动了......5 233战还是退? 俺答部千户萨哈图率领这部下骑兵勇敢的冲向突围而出的马芳部,只是他很快就发现一丝不对,手下这些精锐骑兵的动作似乎都有些变形。 他们并没有保持之前的队形正面迎击那股逃窜的明军,而是明显左右分开,在队形中间出现了一处空档,足以让这股明军逃出去的空档。 骑兵正面对撞,确实在战场上并不多见,他们以往骑兵对战用这样的队形很正常。 马队左右分成两股,一左一右夹击敌人。 可是,他下达的命令是“拦住他们”,身边都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老部下,他们不会听不懂这话里的意思。 只是在瞬间,他就明白了手下们的想法,他们也和自己一样,在心底深处对这支如同地狱中杀出来的恶魔感到了一丝恐惧,不愿意正面拦住他们。 此时两军距离已经非常接近,他也没法调整应对,萨哈图只好大声喊道:“杀光他们,一个也别放过。” 到这个时候,他除了喊出这话,也没有其他办法可言。 身旁已经没几个人跟随了,大队都已经分散在两侧,就靠他们几个人是根本拦不住那数百明军骑兵的。 不知不觉中,他的马头也微微向自己右侧拉了拉,让自己从明军马队的左方过去。 虽然这样做,会让自己擅长劈砍的右手很不好发力砍人,可是也能最大限度的避免被明军攻击。 这些,也就是战场经验丰富的老兵才会知道的。 当然,如果正好碰上对方是个左撇子,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在马队交错之间,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虽然他们也对俺答部骑兵造成一些伤害,可是已经经过连续大战,不少明军士卒已经到了精疲力竭的状态,许多已经可以轻松招架或者躲避的动作此时都已经做不出来。 当明军马队冲出俺答部骑兵拦截之后,剩余的将士已经不足五百人。 在他们一路向前的道路上,又躺下无数的将士尸体,他们倒毙在求生的路上。 没能全部消灭这股明军,萨哈图心里自是不甘。 两军交错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这股明军已经是强弩之末,如果部下忠实执行自己的命令,他们是可以把他们全部杀死在这里的,就在那些明军面前,杀死全部的明军骑兵。 自己的部下们应该也已经发现了吧。 萨哈图想到这里,斗志再起,就想要调转方向回头再次追杀过去的时候,身后传来隆隆的马蹄声。 萨哈图闻声急忙回头一看,果然是明军,那支一直游离在明军军阵侧翼的骑兵部队近两千人马已经气势汹汹扬尘而来。 不用说,萨哈图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机会追上那支逃窜的明军骑兵了。 虽然明军骑兵距离他近的多,但是当他转头追上去,再想转身逃回军营,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到时候在他杀光那些明军之后,他会和这股明军骑兵迎头撞上。 以前或许他还不会在乎他们,可是今天的明军,给了他太多的意外,他不敢再用老眼光看待了。 嘴里长叹一声,他选择了放弃,只是在内心深处,没来由的却有了一丝解脱。 放弃继续追杀这股明军骑兵,萨哈图并没有急着返回俺答汗大营,而是派出手下的十户长、百户长向两侧分开,重新召回那些逃散的部众。 这些人散开来跑,到最后遭遇明军大队的时候,是没有丝毫抵抗能力的。 虽然心里很看不起这些人,可是部族还需要他们。 至于找回这些人,大汗会怎么处罚他们,这些不是他该管的。 约束手下数百人,继续停留在俺答汗军营的大门外监视明军的动向,随时向里面通报。 而明军军阵在看到马芳部从最后一支俺答部骑兵的堵截中冲出来以后,虽然损失惨重,但是终归是冲出来了,逃出生天,魏广德注意到这几十步的前进,军队缺乏训练的毛病还是很明显的,阵型开始散乱,马上就让田世威下达了停止,整队的命令。 快速前进一段路后,明军军阵再次停下攻势,前军迅速开始整理队形,重新布置好铁桶阵。 魏广德到这个时候,其实心里也没底,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打下去。 继续打,对面就是俺答部在这里的最后一个地盘,如果俺答部决心死拼的话,他们万多人未必能占到多少便宜。 之前,是趁着俺答部前大营兵力不足,他们本来就六千来人,还要分兵去救援俺答汗这里,明军是留守营盘俺答骑兵的数倍,自然可以放手进攻。 但是到了这里,俺答部已经合兵一处,简单计算也会知道,前大营攻下来的时候,根本就没造成多大的杀伤,虽然还不知道马芳部给俺答汗造成的实际损失,可是也可以预估出来。 明军主力在进攻前大营的时候损失不足约千人,大多都是在最后实施两翼包抄过程中造成的损失,之前和鞑子对射中损失并不大。 骑兵损失就有点惨,几乎伤亡一半以上,马芳部逃出来的人马大约五百人,送进去差不多两千骑兵,而刘环部损失也在千人左右。 现下这里的骑兵也就只剩下两千多人的规模,还是马芳部和刘环部合兵在一起才能重新组成一支骑兵部队。 而冲出险地,马芳也才送了一口气。 刚刚杀向俺答部骑兵后,意外发现这些人居然没有战心,在看到他们杀到后四散奔逃,如果在往日这是一个立下战功的好机会,追着鞑子骑兵就是一阵猛砍,收割人头的机会。 可是在现在这个环境下,马芳可不敢在这么玩下去,他只想冲出俺答军营,回到明军队列中去。 今天死去的人已经够多了,自己身后已经没多少兄弟了。 面对最后一支堵截的俺答部骑兵,马芳依旧选择了正面强冲的方式,效果也是意外的好。 鞑子虽然分成左右两翼会给他们冲出去制造更大的杀伤,可是终归让他看到了一条活路,特别是在看到远处军容严整的明军军阵此时也动起来,如同一片翻滚的红色海洋一样向他们涌来。 马芳知道,这是明军在看到他们冲出鞑子军营后加速靠向他们,为他们提供更加强大的安全保障。 说不感动那是假话,明军什么时候这么齐心过,以往打仗的时候,马芳还要留意身边的同袍会不会坑他,哪里会这样前来救援。 也有相互救援的,可真正愿意全力支援的,往往也是因为私下关系特别好才会有所行动,但绝不会是因为受到上面的军令。 “弟兄们,冲过去,我们就得救了。” 马芳带队在前面大声喊道,手中已经站满血渍的战刀挥舞着向前冲,为了能活命,这个时候是要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 和俺答部骑兵短暂交锋后,马芳部参与的数百人终于是冲出了俺答部骑兵的包围,逃出生天。 看着远处正在飞速赶来接应的明军骑兵,打头的将领正是刘环,马芳也顾不得迎上去打招呼、感谢一番,他还记挂着身后跟着跑出来的兄弟们。 此时,他们一行人真的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不自觉的,马芳放缓了马速,不能继续之前逃命那样冲了,继续跑下去不仅是会要了这些马的命,也会让马上的将士非常危险。 马速降下来后,马芳部也不再有马失前蹄的情况发生,他们不断接近刘环部。 而刘环看到这支骑兵领头的马芳时,震撼自是不必多少。 马芳骑得是一匹黄色的战马,这他是很清楚的,都是宣府军中的风云人物。 可是这会儿,马芳胯下坐骑已经换成一匹红白相间的战马。 对他们这样要上阵杀敌的武将来说,白马一般是不会选择的,目标太显然。 显然,战况激烈,马芳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往上看,战甲上满是血污,刘环眼力好,甚至能看到几处铠甲破裂的痕迹,显然马芳是受伤了。 两队人马没有正面相撞,刘环和马芳只是在马上摇摇抱拳,两支马队交错而过,马芳回到了明军前锋的身后,这才是真正的安全了。 刘环部接应了马芳后自然也不会傻不拉几继续往前冲,兜了个圈子撤出战场。 马芳率部慢跑着跑向明军军阵的侧翼,魏广德和田世威在军阵中看了眼,魏广德开口说道:“让他们就地休息。” 234反向而行 就在魏广德思考该怎么做的时候,董一元忽然小声在魏广德耳边说道:“魏大人,先前我军结阵的时候,卑职曾看到有鞑子侦骑从怀来方向过来,看到我军军阵后绕道从侧面进了俺答汗大营。” “有这事儿?” 魏广德惊讶反问道。 “卑职绝不敢说谎,当时不知道怀来方向大同军已经到了,所以只以为是鞑子的侦骑回营,现在想来,不排除是怀来的鞑子派来的信使。” 董一元急忙分析道。 得到这个信息,魏广德又有点犹豫起来。 俺答汗很可能已经知道大同军的抵达,他会怎么考虑这个事儿。 今天这仗打到现在,俺答汗还会继续打下去吗? 魏广德这会儿可以拍着胸脯说,自己个是不想打了,占点小便宜就得了,没必要变本加厉继续下注。 可是他不想,对面帐篷里的俺答汗又是怎么想的? 吃了小亏,按理说该报复回去才对...... 魏广德此刻又把自己代入到俺答汗的角色里,先要分析俺答汗掌握的信息。 魏广德想了一遍,貌似俺答汗除了对保安州明军有所了解外,其他的地方他还知道多少? 这些信息,就只能靠魏广德自己去推敲了。 延庆州外的驻军,肯定是监视居庸关、永宁方向,防备薊镇大军出关进入宣府参战,就目前俺答汗没有将其调回这点判断,俺答汗并不知道明军并没有调动蓟镇大军的想法,所以才会在延庆州外浪费兵力。 怀来方向的驻军,一开始的注意应该是想要拦截明军运粮车队,现在已经自动变成位于大同军的主力,那么俺答汗为了稳妥,必然会从延庆方向调遣援军,前提条件是他还想在宣府镇和明军大打出手。 然后,魏广德再想了一遍,好像就没有遗漏了。 俺答汗是没有猜出明军的战略意图的,现在明国上下对蒙古整体上还是采取的防守姿势。 蓟镇大军也是以防御为主,严防内长城,避免俺答汗突入京郊。 而对于俺答汗的企图,魏广德只是猜测是想要在蓟镇重创明军,寻找再次进逼京城的机会。 上次打到北京城附近,就成功逼迫嘉靖皇帝答应互市,虽然最终因为各种原因有中断了。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免看了眼田世威。 当初明廷的塘报说的是俺答部背信弃义,偷袭互市商队和掠夺边境军堡。 可是如果俺答汗这次打的注意还是要逼迫明廷互市的话,那么很难确定那时候在边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是的,魏广德想到了走私集团,大明最不缺的就是走私集团了,从福建、浙江的海商到山西商人,他们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最后把大明朝这个汉人江山给玩没了。 他们为了持续获得暴利,自然是不希望互市交易的,这等于断了他们的财路,边境不稳才是他们获得巨大利润的契机。 对于当初互市中断的原因,魏广德私下里也听人提过,那就是根子还是在嘉靖皇帝身上,他觉得城下之盟实在是过于屈辱,而且嘉靖皇帝登基以来就表现出对外贸不感兴趣的心态。 说法很多,魏广德也不确定真相到底如何,想的有点远了。 就目前形势看,俺答汗是决心在宣府大打一场的,所以魏广德必须防备接下来的战事。 “田总兵,如果俺答汗从正面大门冲出,我们的军阵是否可以防御住他们的进攻?” 魏广德忽然开口问道,他是觉得现在明军军阵很严密,但是也不确定是否就一定防得住,稳妥起见多问一句防患于未然。 “魏大人,如果俺答汗让他的人从正面突破的话,他们就算能够打破我们的防御,他们自身也会损兵折将,我估计不大可能,毕竟他带进宣府的人马并不多。” 田世威很快就给出了自己的回答,“不过......魏大人呐,末将以为,今天我们的战绩已经很好了,完全可以向京城报捷,没必要节外生枝。” 田世威接下来的话倒是很符合魏广德的想法,只是他要考虑的是怎么安全的退下去,退去哪里? “田总兵说详细点,没有关系,有什么说什么就好。” 魏广德此时和颜悦色的对他说道。 “我们现在貌似可以用军阵步步紧逼俺答汗,可就算我们靠近他们的营寨,如果他们集合几千人马从后营门出来,从侧面冲击我军军阵,两翼枪手未必能够抵抗得住。” “刘环所部和马芳残部加入战斗也很难维持吗?” 魏广德听到田世威的说法,想想才说道。 在他考虑中,就是大军以军阵形势缓缓后退,骑兵依旧环伺左右,在俺答部发动突袭的时候进行一些骚扰即可。 “倾巢而出,我们断无胜算,最多造成巨大伤亡。” 田世威皱皱眉这才说道,“不过想来,俺答汗应该也承受不起过大的损失。” “那他们就不会出来攻击我们了?” 魏广德忽又插嘴问道。 “末将也不知道,只觉得防备一些比较好,最好结阵而行,可以随时应对各种情况。” 好吧,问了一圈,结果和魏广德自己想的差别不大。 晃晃脑袋,魏广德视线眺望远方,看了看俺答汗军营,有左右看了看刘环和马芳部,此时马芳残部已经下马,士卒们一边填饱自己的肚子,一边给战马喂食口粮和水,补充战马的体力。 甚至或许是因为逃出生天的关系,许多士卒劫后余生后过于放松,竟然解下马匹的负重,让战马也轻松些,自己的战甲也被解开。 看到这一幕,魏广德也能想象到他们在俺答汗军营中的遭遇。 两千多人就剩下这不到五百人逃出来,马芳到现在还没有过来,也不知道做什么吃的,至少应该过来禀报战况才对。 “派人过去,叫马芳速来见我。” 这会儿没想到有用的结果,趁这个机会先从马芳处了解下俺答汗那边的情况,也好为上奏做一些准备。 今天保安州明军几乎是倾巢出动,这么大的事儿自然是要报告的。 只是,不多时,董一元派出的人就快马回来禀报道:“禀告大人,马将军身中五处刀伤,其中两处据说非常危险,郎中还在处置,暂时来不了。” 听到马芳身受重伤,魏广德之前的那点不快也就烟消云散。 想到骑兵在休息的时候吃了口粮补充体力,而现在军阵中的士卒显然没有这样的待遇,他们这次出战可没有像骑兵那样配发一些口粮,解决自己和战马的肚子。 “让人在后面埋锅造饭,各部分批食用,另外各部交错休息。” 魏广德吩咐田世威道,“现在我们还不能退回去,我怕示弱把俺答汗勾出来。” “难道就呆在这里,不试探攻击一下?” 田世威有些奇怪,魏广德看来是有心要退回的,毕竟大军不可能在野外呆一天,天黑之前是必须扎营的,要么去鞑子军营驻扎,要么回保安州。 确实,现在明军有点尴尬,进怕失败,退怕被鞑子追杀。 “先让士卒吃饭再说,打了半天了。” 魏广德这会儿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回应道。 很快,明军军阵后方飘起阵阵炊烟...... 而此刻在俺答汗军帐中,俺答汗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大了。 这次进入明国境内,他犯下了两个错误,一是没有带来足够的人马。 明军敢用精锐全力突袭他的营盘,说明明军其实已经洞悉了他的身份,他就在这里。 这样的结果,让他在长城外预留下的人马就失去了威慑。 擒贼擒王的道理,蒙古人也是知道的。 第二个错误就是为了应对多方来袭,他把兵力分散了。 如果集中大军于一处,明军不管来多少人马他都是不惧的。 但是现在不行了,原来以为保安州明军不敢战,龟缩于城中,所以他想要半道伏击大同军。 结果,宣府军突然偷袭他,而大同军也在这个时候出现,只能说一切都是有预谋的,他们计算好了时间。 这很可怕,俺答汗不想掉入明人的陷阱中。 布局之人是真的可怕。 而且,就在今天,他也见识到了明军强悍的战斗力,实在难以想象这就是数年前见到他大军开到就逃跑的明军。 “不要争了,派出游骑在明军军阵附近游弋,不可和明人交战。” 俺答汗下定决心,他要撤了,他不想和明国这个精于算计的人交手,有点可怕,最关键的是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 要是真输掉,那丢人就丢大了。 “大汗,我们真不打了?” 有人大声问道。 “是啊,大汗,我们全部出动,不怕杀不灭营外那些明人。” 不少人开始鼓噪起来,在他们看来,明军或许只是运气才获得这次战斗的胜利。 当然,更多人的鼓噪,其实是在为自己壮胆,他们内心里有点怕了,但是在此刻他们依旧在鼓噪要和明军再打一场,找回面子。 “不要说了,明国人的目的就是要和我们战到一起,把我们牢牢的粘在这里。” 俺答汗此时站起身走下台来,站到了群臣中间说道:“就算我们调来延庆州和怀来的人马,明军则会调集更多的部队包围我们,因为我在这里。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明人在保安州龟缩了这么久,今天突然突袭,我们不能和他们纠缠在一块,缠住我们就是他们的目的,甚至动用那队精锐的骑兵偷袭想要杀死我。” 其他人这会儿都不说话了,今天明军的表现让他们确实很难理解,完全不是他们印象中的明国军队。 “退吧,今晚就拔营撤离,明军应该会退回保安州,二十多里地,进城可比在野外扎营安全,呵呵.....” 说到这里,俺答汗先笑了起来,随即又看看手下们,看到大家似乎斗志不高,他嘴角挂出笑容说道:“这次是本汗托大了,带来的人马太少导致的失败。 没关系,我们下次再来,反正这次的最低目标已经达成了,那些货物已经运出长城去,我们也没必要再这里丢掉族里儿郎们的性命,他们都是好小伙子,草原的雄鹰就是该回到草原上去飞翔了。” “那延庆州和怀来那边?” 有人开口问道。 “传令吧,让他们收到军令即刻撤兵,走来时的路回去,那里龙门卫的战力不行,随便找个碍口就冲出去了,呵呵...... 大明的长城,本汗还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能奈我何。” 虽然这次计划不好继续实施下去,算是一次小挫败,但是俺答汗依旧是一副自信的面容面对下属们,依旧藐视着自己南方的这位邻居。 明军在吃过战饭后,经过休息又向着俺答汗军营试探攻击了两次,只是每次都遭遇到军阵周围俺答部数千骑兵的冲锋威慑,让明军看似次次无功而返。 “俺答汗看样子损失也不小啊。” 魏广德看到这样的情况,心里倒是一送,俺答汗看样子今天是不想打了,或许是在重新调配人马,或许还会从延庆州调兵来。 只是他完全没想到,因为反复计算军队行程的关系,凑巧的进攻时间饿凑巧的援兵到达,让俺答汗误以为进入了明军圈套,退意已决。 今天不打了就好,我今天退回保安州去,明天我就不出来了,就算你把延庆州和怀来的人马都调来,劳资也不打了,政治资本捞够了,今晚回去就写捷报。 下午,烈日当空,绝对是不适合继续进攻了。 魏广德直接下令全军后退,回到鞑子军营去,安排军卒大规模修整营寨,看似是要在此驻扎,为明日继续进攻俺答部做准备。 而明军的动作让俺答汗更加印证他的猜测,明军想要再这里缠住自己。 当天色渐渐黑下来以后,俺答汗军营中所有人都默默的收拾行囊,悄悄从后营出发北归。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明军和他们正在做着相同的事,只是方向完全相反,明军自大营向保安州方向撤退。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们甚至都没有派出斥候、夜不收观察敌营动向,生怕惊醒对手,只是派出精锐骑兵屏蔽战场,不让对方感知自己的行动。 天色一片漆黑....... 235勇不过马芳 俺答部入寇宣府的消息早已在北京城里传开,市井百姓一开始还极度紧张。 几年前才发生了鞑子兵临城下那一幕,时间太短自然让人无法忘怀。 在很短的时间里,京城东、西门的宅院价格暴跌,大量人口涌入南城,让这里显得更加拥挤。 好在大明朝修建的南城墙占地极广,京城的南城方向只有靠近内城附近才被完全开发出来,显得异常热闹,靠近城墙附近却还有大片空地,可以让这些因为惊慌逃进城来的百姓可以搭个临时栖身之地。 当京城百姓经过数天恐慌后逐渐平静下来之时,随着宣府难民通过居庸关等关口进入昌平,进而一些人更是逃难到了京城,市井百姓的恐慌心理再次被提起。 这段时间以来,整个京城都显得人心惶惶,纷乱异常。 对于这样的情况,朝廷和顺天府只能每日派出大量衙役和京营官军上街巡逻,弹压不法。 宣府难民的涌入,虽然让京城百姓着实被吓了一跳,可是他们也带来了比较可信的信息,那就是俺答部确实打进来了,只是目前似乎还没有进攻居庸关,京城这里还是安全的。 朝廷几十万大军会去围剿他们的吧。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京城百姓茶余饭后说的最多的一句话,虽然说话之人怕是自己都不信。 京城附近的百姓终于还是安稳下来了,至少在俺答部没有突破居庸关长城以前,京城还是安全的。 原先因为恐慌涌入南城的百姓也纷纷返回家里,该上工的上工,该耕种的耕种。 京城周边的菜农依旧每日起早京城卖菜,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只是京城多了不少宣府难民的身影,他们为了活路四处寻找能够吃饭的工作,或是沿街乞讨生活。 这一日,天光放亮,大量的城外百姓已经堵在阜成门外等待入城。 不多时,随着“嘎吱吱”声响起,厚重城门被向内打开,只是没等他们挤进去就被城中开出来的一队军卒全部挡住。 对于这些百姓来说也见怪不怪,每日都是如此,城门已经打开,很快就会放行的,只需要耐心等候一会儿的事儿。 很快,在城门内外布防好拒马等物后,军卒也不再挺着刀枪阻止百姓进出城门,只是让他们不要拥挤,排队前进。 最先进城的自然是城门外的几辆马车,那些装饰华丽的马车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所有,自然也有了优先入城的权利。 随着马车进城后,百姓这才三三两两的挑着担子背着竹篓穿过城门。 “哒哒哒.......” 清脆的马蹄踏着石板的响声由远及近,这是一队明军的马队,马上之人全都身穿明军的红色战袄。 这队明军骑兵有七八人,每人身上要么背着什么东西,要么手里提着一根长杆,就这么打马冲向城门,接近的时候,领头之人对着城门守军高喊:“宣府急报,宣府急报......” 听到是宣府来的,城下百姓都不敢怠慢,连忙躲到一旁,让出一条道来,而守城军卒这个时候也已经开始清道,把城门内的百姓驱赶到两旁。 “哒哒哒......” 马蹄声穿过城门洞响起沉闷的声响,随后他们已经冲进了内城。 虽然他们已经离开,眨眼间已经看不到身影,可是城下百姓确实在询问着刚才那队军卒的表情,猜测他们带来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京城兵部衙门里,此时的兵部尚书聂豹坐在公房翻看着各地卫所呈送上来的公文,办理日常公务。 伺候不怎么爱上朝的皇帝,其实对于大臣们来说也是一种幸运,可以提前以各种理由请假,不用天不亮就跑到奉天门去行礼。 当然,大臣们也不能每天都不去,一般都是去几次就请假两三天,然后又去,反正都见不到皇帝,要见那得去西苑。 就算去了西苑,要是没什么大事儿,一般也见不到。 正在翻看中,门外脚步声响起,很是杂乱,显得进来的人很匆忙,聂豹放下手里的公文抬头看去,一名吏员正手捧一份公文从院子中跑到了公房门外。 “什么事?” 作为兵部尚书,一言一行自有气度。 236回京 聂豹在兵部检查了宣府缴获的俺答部各种旗帜等战利品,急忙带着战报和这些战利品前往内阁值房。 这些天,京城内外的风风雨雨,对于老谋深算的严嵩和徐阶来说都算不得什么,平民百姓不知道,他们还能不知道前线的战局吗? 俺答汗确实打进宣府,可是最近一段时间在宣府也算安静,并没有接着闹事,更没有挥师攻打延庆、居庸关等要地。 现在的明朝内阁,都在等着俺答部抢够了,耍够了,也该回家去的消息。 看了翁溥送来在战报,严嵩花白的眉头微微颤了颤,这才对聂豹笑道:“没想到咱们这个小老乡还真有一手,居然能把仗打成这样,难怪会被当今看重。” “是啊,小魏大人立此奇功,想来陛下应该会很满意,就是可惜没抓住俺答汗这个贼酋,让他跑了。” 聂豹笑道。 “呵呵......” 闻言,严嵩只是笑笑,就转头对次辅徐阶说道:“有这个好消息,我们还是马上赶去西苑告知陛下,他应该会很高兴。” “对对对,正该如此。” 徐阶微笑着附和。 在内阁诸人赶往西苑的时候,宣府军报的消息也飞速在京城各大衙门里流传开来。 各衙门里的消息,向来传播速度很快,而且大多一板一眼不会有大的走样,可是到了下午,消息扩散到京城市井中以后,味道就完全变了。 魏广德在故事里被塑造成诸葛亮、周瑜一样的人物,足智多谋,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三国演义》这个时候已经在市井间流传很广,百姓在听到边镇大胜的消息后,习惯性把三国人物给套了上去,直接把魏广德描述成了周瑜的外貌+诸葛亮的聪明才智。 西苑的旨意也已经下发,召魏广德回京述职,宣府前线由翁溥继续主持收尾工作。 虽然俺答汗率部北返,算时间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了边境,很快就会离开了。 他们走了,可明国这边的事儿还没有完。 功劳簿,魏广德那里已经准备好了,本来后面还有损失的人口财物要登记造册,还有那些被攻破的隘口还要调遣卫所守卫,破损的城关也要征发徭役进行修缮,林林总总一大堆事儿都落到了翁溥头上,魏广德捡了便宜自己先走了。 魏广德是几天后才收到朝廷召回他的旨意,此时他正在为那一大堆破事儿焦头烂额。 别看只是发号施令,可是事儿太多,相互之间牵扯也大,可不是领导一张嘴,下属跑断腿就解决完了的。 刘大章已经被送到自己府中,翁溥之前传来的书信已经说了,弹劾的奏疏已经上去了,他现在要闭门待堪,至于是否还有小动作不得而知,至少现在他这个宣府总兵官是当到头,下一步会怎么样,还要等朝廷的旨意。 不过现在好了,他终于可以脱离这里繁杂的政务,把事儿推给田世威和刚来不久的李蓁,魏广德在董一元的护送下离开保安州,路经怀来县城直接去了延庆州。 在这里,他遇到了翁溥翁大人,现在战事已停,剩下都是收尾的工作,他这是要亲临一线指导工作。 在延庆州知州的安排下享用一场晚宴后,他就被翁溥单独叫去说话,在这里休息一晚,第二天他就上路直接赶回京城。 一路无话,虽然沿途官员都想巴结他这位新进天子近臣,可是魏广德别不想这么早掺和进去,所以只能一路快跑回京城去。 当他们的马队看到远处巍峨耸立的京城城楼后,魏广德心里竟然生出一种阔别多年的感觉。 在城门口,魏广德就和董一元分开了,他们是要去京营报道,带着翁溥的手令,护送魏广德到京城就算完成任务。 队伍边镇明军,无诏是不能入京的,至于他们想要进城就更不许了。 魏广德是带着张吉和护卫李三进的城,进入城门后,张吉就在身后开口问道:“老爷,我们这是先回会馆还是.......” 魏广德闻言摇摇头,“我们还是先去趟兵部吧。” 这次出巡是兵部的命令,他还是想要先把差事交卸了。 237来人了 魏广德回京第二天,九江会馆门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却没有等来西苑召见的旨意。 西苑没有传旨,可不代表就没人找魏广德。 接近中午的时候,九江会馆外就停下两乘小轿,高拱和殷士谵先后下轿,带着两个侍卫抬着一口箱子就进了九江会馆。 魏广德没在会馆大堂招待他们,而是引进后边他们住的小院里。 “广德,恭喜恭喜,这次保安州大捷的消息传出来,王爷和我们都是大为欣喜,不容易,不容易啊。” 进屋落座后,高拱就笑道。 而魏广德急忙谦虚道:“不敢当高大人赞,都是当今皇上洪福齐天,边关将士用命才能取得胜利,下官所做实在微不足道。” “魏大人谦虚了,怎么可能微不足道,边关将士真这么厉害,这些年也不会鞑子到处侵扰而无解决之法,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别人也抢不去,王爷和我们都是知道的。” 殷士谵淡笑着插话道。 魏广德假装不好意思的干笑两声。 随后二人又问了问魏广德这次宣府之行战事的进展过程,说实话,魏广德虽然上报了作战进程,但是文字上的东西,总还是没有当事人亲口述说来的直观。 “这个刘大章真是该死,当年在辽东坐镇的时候还是很英勇善战的,怎么到了宣府就如此不堪,堂堂一个右都督,畏敌怯战,丢人现眼。” 听到魏广德说出在马芳部深陷重围,他打算乘俺答部万户调兵支援俺答汗的机会,全力攻占俺答部军营,再全军挥师救援马芳部,却遭到刘大章的阻止后,殷士谵忍不住破口骂道。 “稍安勿躁,广德不是最后还是打赢了嘛。” 高拱对于殷士谵有点暴躁的脾气很是看不过眼,出声制止道。 殷士谵这才悻悻住嘴,在王府里,高拱始终还是在他之上,所以不管什么时候,上官始终还是上官。 之后魏广德说出让董一元出手控制刘大章,镇压刘大章亲兵的骚动,高拱抚恤点头,殷士谵又是拍手叫好。 不知不觉,时间到了中午饭点,魏广德叫张吉通知会馆,今天中午把酒菜送到里面来,他们就不出去吃了。 和裕王府的人打交道,魏广德觉得还是稍微低调一点好。 高拱和殷士谵的到来虽然瞒不过有心人,但是稍微回避一些,至少无心人是不会知道的。 其实在接到通报,说高拱他们来了后,魏广德就知道,这是裕王府在向自己示好了,下午或者明天,或许景王府那边也会有所动作。 “都午饭时间了,看看,我们聊天把正事儿都忘了。” 听到魏广德叫酒菜,高拱才恍然大悟般笑道,随即,叫来门外的侍卫抬进一口木箱。 魏广德一看就知道,应该是之前自己借给他们的银子,这是还银子来了。 还钱,天经地义的事儿,也就没有推辞的道理。 看这样子,裕王府的财政危机应该是已经解决了,看来那位严世番严大公子聪明过头了,也太贪财了,什么钱都干拿。 魏广德都能想明白的事儿,严世番这样聪明绝顶的人居然会想不到,还敢火中取栗,也是天欲使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 只是,接下来高拱的话就让魏广德一愣。 “广德,这里是二千五百两银子,两千两是当初借你的,现在还你,还有五百两是按照市面上的惯例,给你的利息。” “这就不用了,当初我可没想着要收王府的什么利息,只是救救急而已。” 魏广德连忙推辞,没向裕王爷那里送钱就不错了,还想赚人家的银子? 魏广德可不是老寿星,不想找死。 “话不是这么说的,天下哪里有白借的银子,如果真有,广德,你再给我找几十万两来,我都要。” 殷士谵插科打诨说道。 “哈哈.....” 高拱闻言只是笑笑,接着说道:“银子放这里,其他的我不管了。 本来你这奉旨回京我们应该给你办接风宴才对,不过今天到了这里,这顿酒我们可都没打算掏钱买单的。” 酒席过后,高拱、殷士谵才告辞离开。 下午,不出意料的,景王府也有人送来礼物,又是盛情邀请魏广德过府一叙,不过这个时候魏广德自然是要想办法推辞的,只不过话自然是扯到需要在会馆等候西苑那边的消息。https:/ 一天没有得到嘉靖皇帝的召见,魏广德心有喘喘,不知道皇帝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只好开始揣度皇帝。 其实,揣摩帝心是个很禁忌的话题,毕竟不管是谁做皇帝,都不喜欢臣下摸透自己的性子,特别是当今这位自认为很聪明的帝王就更是如此。 但是,作为臣下的,就没有一个人不揣摩上意的,除非是不想做这个官了,或者纯粹就是混吃等死的,不想进步。 魏广德这个时候刚入官场,自然不存在找地方养老的想法,内阁才是他现在的目标。 魏广德开始仔细回忆以前看过的那些塘报,希望从中梳理出嘉靖皇帝的性子,到时候在西苑好投其所好。 但是想了半天,好像和一般的皇帝没什么两样,如果有,那就是够心狠手辣,杀人是从不手软。 是的,魏广德回忆后发现,貌似死在当今这位手中的大臣还真不是凤毛麟角。 大礼议事件就不说了,廷杖打死多少人。 和大臣们斗完了,后面依旧是手黑,直接把当时的首辅都给腰斩,这貌似也是开创大明朝先列的,朱元璋那会儿弄死的那些达官显贵是不能和后面那些人比,没有可比性,目的不同。 中午酒席上,魏广德到是和高拱、殷士谵有意无意说了几句,但是明显他们也是讳莫如深。 其实也不奇怪,对于当今的性子,大多数朝臣都只是私下里和熟悉的,信任的官员讨论。 高拱他们倒是有心想要拉拢魏广德,可是毕竟接触时间太短,他们也不算完全放心,可以敞开了说,而且嘉靖皇帝自“壬寅宫变”后移居西苑,自然早朝没什么大事儿基本就算是废了。 朝臣们和皇帝接触时间少,自然熟悉程度也大为下降,也就是内阁和六部九卿还能有事时和皇帝见上一面,还有就是斋醮的时候,需要进献青词,翰林院的学士们也有机会见到皇帝。 高拱还好,他也是个写青词的行家,殷士谵这种只会写诗词作文章的就不怎么受嘉靖皇帝喜欢了。 不过当时高拱并不愿意多聊这些,而是把话题引向他处,魏广德也是无奈。 这就是还没有被他们完全接纳的意思,现在示好,只是表达个意思,后面还要看表现。 最后,魏广德发现除了知道嘉靖皇帝爱修道,喜欢青词外,似乎他还真想不到什么了,那就想想严嵩好了,他这么受嘉靖皇帝喜欢,必然是有过人之处的。 严嵩这个人的经历很有点意思,他生于成化十六年,弘治十八年考中乙丑科进士,为二甲第二名,治《诗经》,选庶吉士,后被授予编修。 在这个时候,严嵩得了一场大病,迫使他退官回籍,而在严嵩回老家养病的十年里,正是宦官刘瑾权倾天下之时。 这不由得让魏广德想起另一个人,之前魏广德就听人提起过,但是却没有丝毫印象,直到他进入翰林院以后才了解的人,那就是张居正。 来到大明朝,最早魏广德听到张居正这个人的时候,曾省吾说的是太岳先生,当时魏广德以为就是个老翰林,到了年岁致仕回家养老的,也就没多想。 进了翰林院才知道,曾省吾说的太岳先生居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张居正。 张居正字叔大,号太岳,幼名张白圭,湖广荆州卫籍,嘉靖二十六年,张居正中二甲第九名进士,选庶吉士,那年他二十三岁。 张居正做庶吉士那三年,刚好就是大明朝政治斗争最激烈的那些年,严嵩斗垮了夏言成为首辅,夏言横死当街。 魏广德不知道那段时间的经历是否给张居正上了一课,反正前几年张居正就以养病的名义回了湖广老家。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觉思索,自己要出人头地,坐上首辅之位,是否也要学学严嵩和张居正,回家养养病。 严嵩够厉害了吧,其实在印象里,似乎还没有张居正来得猛烈,直接就是权倾朝野的存在,好像看到的文章小说里,这位张居正直接连皇帝都训,跟训儿子似的。 活着的时候倒是轰轰烈烈了一回,死后好像就很惨,连累自己还祸及家人。 不过印象中,后世对他是绝对的褒扬,虽然有错误,但是功劳远大于过失,甚至有人直接就说这位是给大明朝续命百年。 至于张居正搞的改革,魏广德就记不清了,反正肯定触及权贵利益了,虽然有些地方他很圆滑的处理了,可是触动了就是触动了,最后还是被反攻倒算。 还是说严嵩,这人执政能力是有的,你看现在朝廷国库支用不足,可是依旧还是在运转着,这就说明人家还是有一套的,不管是拆东墙也好,还是其他什么,反正朝廷严重赤字的状态下还能维持运转,各地天灾的救济也有,只是多多少少肯定不足。 不过魏广德觉得,严嵩最厉害的地方还是在于给嘉靖皇帝送银子上。 别看朝廷支用不足,可是好像只要嘉靖皇帝开口要钱,严嵩都能想法设法满足。 这些钱,最后也都用在皇帝的修道事业上了,或是斋醮,或是赐建道观。 嘉靖皇帝喜欢钱,还喜欢被拍龙屁,只要满足他的需要,啥事都好说。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觉眼前一亮,旋即又黯淡下来。 那位要的钱可不是小数,而且还得有名目才行,皇帝可不会搜刮民财的,名声不好。 再说,自己那点银子,估计斋醮两次就花光了。 想到这里,魏广德看着脚下的箱子,撇撇嘴,还是太小了点。 一晚上时间里,魏广德净琢磨怎么讨嘉靖皇帝欢心,投其所好,怎么拍好龙屁上,也想了怎么解决国库不足的问题,这个有点麻烦,不好解决。 要解决国库问题,那就要想办法收钱。 可现实却是,有钱人的税收不上来,穷人的税也收不了几个,逼急了就要造反了。 造反,从来都是和苛捐杂税,贪官污吏挂钩的,老百姓不是被逼急了,还真不会想到要造反,都是为了吃饭,造反其实也是为了吃饭。 不过话说回来,因为没人介绍嘉靖皇帝喜好,魏广德还是没想到该和他说什么让皇帝高兴,多赏自己点什么。 最后,魏广德也只能牙一咬,心一横,见到皇帝再说吧。 借力打力,见招拆招,反着顺着皇帝的话来,就不信还会让皇帝不高兴了。 再说,自己一个从七品芝麻官,不至于让皇帝置气,毕竟都是他一手捡拔起来的,这次也算给他漏脸了。 天子门生,嘿嘿..... 魏广德感觉自己这个天子门生貌似没借到皇帝的光,反而是自己给嘉靖皇帝添光了才对。 第二天,一上午,依旧没有西苑的人来找他,让魏广德以为今天怕又是这样,嘉靖皇帝都把自己忘记了吧,或许正忙着自己的修道大业,稍微打岔容易走火入魔。 可是在下午的时候,一辆马车开到了九江会馆大门外,马车之后还跟着两名骑马的侍卫。 马车停稳后,车上跳下一个小內侍,抬头看了眼大门正上方“九江会馆”四个大字的牌匾,这才迈步走了进来。 “这位公公,不知是吃饭还是。” 掌柜的老早看见门外的马车就迎了过来,以为来的是哪家老爷,结果看进来的是一位宫里的內侍,瞬间就想到魏广德那里,只是恭敬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请翰林院魏广德魏大人出来一下,我找他有事儿。” 那內侍对会馆掌柜语气并不客气,只是说话还算温和。 太监可是最会察言观色的,皇爷对魏广德看上去不错,他们就绝对不会去得罪。 听到是找魏广德,掌柜的立马狗腿的给內侍搬张椅子请人坐下,安排人上茶,自己一溜烟跑到后院找到魏广德。 “內侍,他们可算来了。” 听到掌柜说的话,魏广德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皇帝还没忘了他。 238觐见 “咕噜噜......” 马车轮子碾压地面的声音响起,魏广德安静的坐在车里。 这次是去西苑,嘉靖皇帝要召见他。 魏广德很清楚,这次召见过后,估计自己的官位或许有机会往上提一提了。 但是他也不是很确定,毕竟自己刚授官不久,官场还有一个资历说。 有能力,有功劳升官没问题,可是你也要有一定的资历,不能火箭提拔。 当然,这些在有上意的情况下,只要不是很过份,一般大臣们也不会强力反对。 马车驶过繁华的京师外城街市,从崇文门进入内城,在长安街转向往西走,过了承天门,在到了宝钞司以后转道,沿着一条小巷继续前进。 其实在马车进入长安街以后,京城繁华的街市就已经被他们甩到身后,街道两边不是官署就是皇城,没有了喧嚣只剩下庄重。 这里,魏广德很熟,刚刚就从翰林院大门经过。 而马车从宝钞司旁边小巷转道后,一丝宁静感扑面而来。 马车车窗并没有被封严,魏广德透过车窗还可以看到窗外的美景。 红墙之内,就是传说中的西苑了,后世也是大名鼎鼎的存在。 传旨的小太监和魏广德年纪相仿,聊天后魏广德才知道他叫陈矩,今年十九岁,比他还大上两岁,入宫都十年了。 能够被派出来传旨的,肯定都是在宫里有后台的人。 以前魏广德看历史剧,文官集团讲的是师徒关系,而太监里面好像就是干爹干儿子这一套。 魏广德很好奇,这个陈矩是哪家的干儿子,黄锦还是谁? 一路上两人都在随意聊天,魏广德也知道了,他被选入宫后,就被分派在司礼监秉笔太监高忠名下,在司礼监服役。 司礼监,这可是皇宫里的热门岗位,只能说这位兄弟运气是杠杠的。 为了方便内廷管理宦官与宫内事务,明初就在皇宫里设置了众多衙门,俗称“十二监”。 十二监设置司礼监、内官监、御用监、司设监、御马监、神宫监、尚膳监、尚宝监、印绶监、直殿监、尚衣监、都知监等十二监,各设掌印太监主管。 十二监内部的设置其实和朝廷中各个衙门也差不多,有提督、掌印、秉笔、随堂等太监职衔,提督太监掌督理皇城内一切礼仪、刑名及管理当差、听事各役。 对于宫外的人来说,好像只要是皇宫里的內侍都是太监,其实不是,太监是指有品级的才能算,十二监就是宦官衙门,事实上也只有在这些衙门工作的宦官才是太监。 司礼监职权主要有三项,一是批答奏章,传宣谕旨,这是司礼监最重要的职权。 第二就是总管有关宦官事务,司礼监不仅在各宦官机构中处于“第一署”的地位,而且实际上也居于总管、统领其他宦官机构的地位,实际上很多司礼监掌印太监也兼着提督的职权,这里的提督不是提督东厂,而是提督“十二监”。 第三才是兼顾其他重要官职,当时宦官系统的其他一些重要官职,如东厂提督、南京守备等,或专由司礼兼领,或为司礼外差,这也是司礼监职权的一个重要方面。 可以说,司礼监是皇宫对内和对外的一个最重要的权力部门,内相就是司礼监掌印,因为他有“批红”的权利。 魏广德和陈矩聊了半天,就发现这人还挺忠厚老实的,和他印象里太监都应该是尖酸刻薄,阴狠狡诈的形象完全不同。 和他聊的这一会儿,魏广德就把他干爹高忠的过往经历了解清楚了。 高忠之前也曾经辉煌过,别看现在还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可以前人家可是掌印太监。 在陈矩的聊天中,说起他干爹以前的历史,貌似还是很自豪的。 高忠是在正德朝入的宫,发迹却是在嘉靖朝。 在嘉靖皇帝到北京登基以后,高忠就被选派到嘉靖皇帝身边成为近侍,并由此开始飞黄腾达。 在嘉靖二年赐冠帽,三年迁御马监右监丞,到了嘉靖六年升至御马监太监,得赐蟒袍,由此可见嘉靖皇帝对他的信任,直接把皇宫武装力量御马监交到他的手里。 239敲打 “大胆。” 就在魏广德偷偷抬头看御座的时候,耳边就忽然听到一声大喊,瞬间打破了紫光阁的宁静。 魏广德刚看清楚,嘉靖皇帝斜靠在御座上,就被这一声厉喝吓得魂不附体。 反应过来后,魏广德立马低头,重新规规矩矩趴伏在地上,这次是真的不敢看了。 “呵呵呵......” 不过,这个时候,御座上终于传来嘉靖皇帝轻快的笑声。 魏广德可以肯定,皇帝这会儿似乎非常享受,这笑声中没有丝毫生气的意思。 不会皇帝老儿觉得戏耍自己很好玩吧? 魏广德在心里忽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起来吧,看你也跪不住了。” 接着,魏广德就听到御座上的嘉靖皇帝终于让他起来了,不用继续趴着。 “谢陛下。” 魏广德有行礼谢恩后,这才小心的站起来,只是这会儿他只能双手规规矩矩垂放两侧,眼观鼻鼻观心盯着身前的地面。 “不错不错,这次跪了这么久才抬头偷看,是看朕走了没有?” 嘉靖皇帝再次开口说道,不过这话传进魏广德耳朵里瞬间让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是要治罪吗? 我什么地方得罪了皇帝? 魏广德正要再次跪下请罪,耳中却听到嘉靖皇帝笑道:“殿试那会儿,你不是偷看的很起劲吗?” 这次不是想该不该请罪的问题了,魏广德直接双膝一软就跪那里了。 “起来,朕没让你跪着。” 御座上的嘉靖皇帝依旧是那副戏谑的表情,似乎觉得调戏魏广德很有趣似的。 不过魏广德这会儿已经有点傻了,虽然在嘉靖皇帝让他起来后,身体很顺从的站了起来,可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或许,这就是这个时代,只有皇帝才有的气场。 虽然魏广德灵魂来自后世,可是到这个时代时间不断了,已经逐渐习惯了很多东西,特别是前些日子在宣府,一仗下来死的人海了去了,已经开始怕死。 好吧,魏广德怕死了,他没有某些人的大心脏,把穿越看成玩游戏,作死了还有机会删号冲来一次? 皇帝,在这个时代就是至高无上的权威。 不少人都说大明朝的皇权被削弱了,可这也得看是谁。 至少眼前这位主儿,是有绝对权威的,一言可决生死。 “爱卿年纪不大,胆子可是真够大的,在宣府就敢带着朕的兵马和鞑子对攻,勇气可嘉。” 嘉靖皇帝或许是看到把魏广德吓得够呛了,也不想继续逗弄他,这会儿说话就恢复了常态。 “都是陛下洪福齐天,边关将士用命,微臣所做微不足道。” 魏广德连忙回答道。 不能在皇帝面前居功,给人一种自己轻狂的印象,否则对未来不利。 这是魏广德一早就想好的,谦虚点没坏处。 “呵呵,现在你倒是学会谦虚了,在宣府就敢让......让那个蓟镇把总绑了总兵官,朕的右都督,然后还胁迫田世威继续打下去,你在九江卫学的打仗的本事吗?” 这个时候,嘉靖皇帝却一下扯到魏广德老家去了。 “回禀皇上,微臣不会打仗啊?统兵的本事,我哥倒是跟着微臣父亲学过一些,微臣只学过一点家传拳脚功夫,防身健体用。” 魏广德老老实实回答。 锦衣卫厉害啊,啥都知道。 看到一开始逗弄魏广德,搞得现在他紧张得不行,嘉靖皇帝就觉得很有意思。 不过今天叫他来可不是寻开心的,而是皇帝打算亲自考察一下这个自己只是一时兴起点中的传胪,毕竟这次宣府之行很给自己长脸。 宣府一战的细节,魏广德奏疏中所写和锦衣卫送回情报基本一致,倒是不用怀疑。 “既然你没学过打仗,那你在宣府又是依仗什么选择的出战,难道不怕战败受到朝廷追究吗?” 听到魏广德说没学过统兵打仗,嘉靖皇帝就是微微皱眉,开口问道。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那可是上万大明精锐官军,嘉靖皇帝虽然并不把他们看在眼里,可是也不能由着不懂之人胡乱指挥断送掉。 241相术 “地可招松鹤,仙源此处通。” 听到半句诗,转过弯魏广德就看见灵济宫主持玄静真人正陪着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在后院大树下品茶论道。 魏广德和玄静也算熟人了,当然这和他传胪的名头还是有关系的,而且他们之间也有交易。 上次魏广德买道家书籍就是在这里买的,玄静介绍,所以在魏广德过来后,玄静第一个反应就是魏传胪又来买书了。 几百两银子一套的书籍,一般人可是根本买不起的,就算很多低品级京官都买不起。 所以,玄静对魏广德这样有能力掏银子的客户那是印象深刻。 起身和客人说了两句就笑容可掬迎了上来,“魏传胪魏大人可是稀客,来来来,我这里有南方新到的茶,魏大人可来坐坐,品品。” “玄静真人的茶香可我把从正殿吸引到这里来啦,自然是要讨上一杯的,呵呵.....” 迎上魏广德,玄静就拉着魏广德坐在一旁,很主动的给魏广德介绍他的朋友。 “道友可别真人真人的叫,真人可不是随便叫的,这位才是真人。” 谈笑间就指着一旁的道士说道:“这位蓝道行道长才是真真的真人,贫道可不敢被这么叫。” “哈哈,玄静真人谦虚了。” 魏广德随口说道,不过瞬间眼神就转到了旁边这位道士身上。 蓝道行,这个名字他可不陌生。 嘉靖皇帝据说都喊这位是蓝神仙,具体怎么个神法,魏广德倒是没有听说过,只是知道这个人可是在皇帝面前都能说上话的。 “你是魏广德魏传胪?” 那道士听到玄静介绍魏广德的时候就已经盯着魏广德在看,这会儿才有机会对魏广德说话道。 “蓝神仙可别传胪传胪的叫,喊声广德就好。” 魏广德连忙说道。 “那我就托大,叫广德了。” 蓝道行只是笑笑,接着就说道:“我在宫里也常听到广德的名字,特别是宣府战报送回来,圣上可是连开了三天的斋醮,可见广德这次功劳之大,这保安州之战在圣上心目中的地位也是非凡。” 话不多,可是信息量大。 现在魏广德可以确定,嘉靖皇帝对魏广德的小动作都知道,只是似乎没放在心上,只是稍稍敲打一下。 “都是皇上宏福,边关将士拼命,我哪里有什么功劳。” 魏广德谦虚一句道,“还是蓝神仙服侍陛下功劳更大些,我们臣下和边关将士也就是出点苦力为陛下分忧而已。” 和蓝道行说话的功夫,玄静已经用温水冲洗一只空茶杯,然后给魏广德倒上一杯茶送到他面前。 魏广德也不客气,双手接过轻轻喝了一口,茶香四溢,忍不住赞叹一声,“好茶”。 “魏大人,上次那书看完了吗?” 这会儿,玄静放下手中茶壶,笑眯眯对魏广德说道。 “没有,看了一部分,太深奥了,还要慢慢领会才行。” 魏广德笑道。 “是啊,那套书包罗万象,几乎把所有斋醮仪轨,灵宝古斋法都有详细介绍,更是考证古法,辨析源流,为诸斋仪中所罕见。” 魏广德说没有看完《无上黄箓大斋立成仪》才正常,那么大一套书,怎么可能两、三个月就看完了,就算两、三年都未必能看完。 玄静觉得魏广德倒是实诚,不过他也知道了,魏广德这次来肯定不是又要从他这里买书,而是为了其他事儿。 那套书都够他看的了,还买道家典籍干什么,难道要做个古籍收藏家? 收藏古籍,也不用跑到他的灵济宫来找了,他们这里倒是有几本古籍,都是不知道传了多少任主持的道家经典,原本是绝对不可能卖的,卖也只能是手抄本。 “广德还对我道门感兴趣?” 蓝道行听到他们的对话,以为魏广德也和嘉靖皇帝类似,都是道家的推崇者,故而有此一问。 “有点,所以找些书来看看,多了解些。” 魏广德憨憨的笑道。 “那魏大人这次来是为了什么?可是有对书中不解之处,今天你可来对时候了,呵呵......” 玄静真人脸上表情不变,依旧是笑容可掬的说道:“往日你要来,贫道还担心解答不出来丢了面子,今天可好,贫道若有不懂的,还可以问问蓝真人,他可是这方面的行家。” 蓝道行现在就是主管着宫里嘉靖皇帝的斋醮仪式,而《无上黄箓大斋立成仪》中,对道家各种仪式介绍非常详细,除此以外就是道家修炼功法也有记录和分析。 这些,似乎也是蓝道行很在行的,毕竟他也要指导嘉靖皇帝修炼,遇到难题他也不懂的,自然有嘉靖皇帝派人飞马报到龙虎山天师府请教,在京城所有道观来说,蓝道行绝对是这个时候京城地面上对道家经典最了解的一个人。 “呵呵......” 魏广德干笑两声,这才说道:“我才从宣府回来,书还放在翰林院里,我只看了第一部分,现在的还算粗浅,稍微想想还能看懂其中深意。” 说到这里,魏广德注意到玄静真人脸色一丝不解的表情,于是继续说道:“这次来,主要是为了别的事儿。 不瞒真人,我来京城会试,一直都是住在外城九江会馆里,到现在也是。 之前殿试以后在南熏坊买了一所宅子,都已经空置了两个月了,这次回来,我是打算要搬进去了。 所以今天冒昧来访,就是因为真人擅长相术,想请真人移步去我那宅子看看,给我算算什么时候搬入比较好。” “哦,是这样啊。” 玄静真人点点头,明白魏广德的来意了。 当初第一次见到魏广德的时候,玄静真人还真有点点惊讶。 道门中人大多修炼五术,或者选择其中一些进行修炼,但是相术一般都会学习,毕竟和人打交道比较多,学会相术就很有用。 同时相术中的堪舆之术,也是道士们生财的一个方法。 道教,溯源于黄、老道家,是以道家思想为理论依据、承袭战国时期的神仙方术而衍生出来的一个宗派。 自古以来,道教以渡人先渡已为根本,意思就是说想要渡化别人,首先得自己本领过硬,这和佛教是不一样的,皈依佛门之人只要熟读佛经,做到六根清净,基本上就可以说是一个合格的佛教之人。 但对于道教来说,本质上也是皈依,但要求极高,并不单单是能够熟读道经就可以。 道教实行的是精英政策,必须是素质修养极高之人,如果只是想要入教,但又没有付诸于行动,基本上也与道法无缘了。 相比其他读读经文就可以去点化众人的宗教,道教之人对自己的要求是必须得学会五术才有资格下山为民造福,而所谓五术就是山、医、命、相、卜。 相传五术来自于《金篆玉函》,据说在黄帝时期,黄帝得到神女的帮助破解了蚩尤的妖术,这才使得蚩尤大败。 蚩尤死后,黄帝终于得以统一天下,此后,黄帝将神女所述之言视若珍宝,认为它们能够保护百姓平安。 山,指道家之人修炼的一些方法,包括食疗法、丹法、拳法、玄典、符咒等。 医,通俗来说就是治病救人,方法包括灵治、针灸、推拿和方药等等。 命,就是以生物体的生辰八字和阴阳五行结合起来预测未来的一种方法,算命之人通过推测人的命运,起到躲避不吉的作用。 相,则是通过外在客观来判断内在含义的一种方法,现在流传下来的相法大致有三类:一是指星相,二是指人相,三是指风水。 卜,就是卜卦,预测未来的一种方式,你可以告诉占卦先生你想要卜哪一方面,然后对方会根据你所抽的签预测你所占卜之事的未来发展。 五术的内容和运用,其实就和字面上解释的意思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用途很是广泛,单凭看字面是理解不了的。 就说着卜,预测未来,很牛逼。 但是卜其中包含的东西却非常多,占卜的种类又可以分为易占和三式占,其中三式占又包括奇门、太乙等。 奇门主要运用于军事中,著名代表作有奇门遁甲,通过布局、摆阵的方式迷惑敌人,让对方毫无还手之力。 太乙,是十二运卦象之术,主要运用于国家命运和气数的判断。 都说伴君如伴虎,既然是运用于国家命运的预测,那么必然不敢胡编乱造,不然一不小心就身首异处。 所谓未卜先知,这便是是道人的技能之一。 至于今天魏广德跑到这里来要求的,自然就是五术中的相术。 相术一般分为相人术和相地术,相术又称相人术。 相人术,以人的面貌、五官、骨骼、气色、体态、手纹等推测吉凶祸福、贵贱夭寿的相面之术,相术种类根据部们可分为面相、骨相、手相、乳相等等。 相地术其实就是堪舆学,即风水学,传统五术之一相术中的相地之术,即临场校察地理的方法,古代的风水多用作城镇及村落选址、还有宫殿建设,后来发展至寻找丧葬地形。 “好说,好说。” 听到是一门生意上门,玄静真人自然不会推脱。 搬宅选一个吉日,可不是说个生辰八字就能算的,一般还要去你要搬入的地方看看,一个是如果宅院和家居的布置有什么不妥,可以及早调整,同时也辅助他给魏广德选择一个最好的搬家时间。 “南熏坊的宅子可不便宜啊。” 不过这个时候,蓝道行话插话道。 “我进京赶考,家里变卖了大部分资财,又把全部积蓄都拿出来交给我,也就换来这个宅子了。” 魏广德点头说道。 “魏大人不知何时去看?” 玄静忽然问道,显然是有点等不急了。 在京城会相术的不少,他并不是其中最好的,担心拖了时间被其他人抢先。 给魏广德看看新家,算个吉日,怎么着也得收几十两银子才对。 “择日不如撞日,其实今日就不错,天色也还早嘛,我也是闲来无事,不如一起去走走。” 蓝道行又说道。 自从魏广德来到后,蓝道行就没少瞅魏广德。 对此,魏广德也注意到了,只是心下好奇却没有问出来。 不会是蓝道行被自己的大富大贵相给吓住了吧? 记得魏广德第一次来灵济宫的时候,玄静真人就对魏广德说他是大富大贵相,他的面相还是其中的“极品”,很难活到成年的。 魏广德到现在不仅活蹦乱跳,还已经通过科举考试入朝为官,将来位极人臣只是时间问题,根本不用担心。 当时听得魏广德是心花怒放,所以在买书的时候也没有和玄静真人斤斤计较,很痛快的掏银子。 直到把书抱回家才反应过来,似乎被牛鼻子忽悠了。 不过魏广德记得当年他蒙师也提过,让他小心谨慎些,年岁小可千万别做什么危险的事儿,君子不立危墙,还说只要成年就好了云云。 所以弄得现在的魏广德也有点神神叨叨的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有不得了的面相。 再想想嘉靖皇帝也是修道之人,说不得也是看中了他的面相,所以才这么提拔他。 还好,都说他大富大贵,位极人臣,却没人说他是天命之子,要是真有这面相,魏广德不确定嘉靖皇帝会不会在殿试的时候就把自己咔擦了,永绝后患。 是的,现在魏广德对于道士那是一百个尊敬,就怕有一个人说出自己面相有什么问题,危害社稷,当今皇帝信这个,魏广德被迫也信了这个。 收拾好东西,玄静真人和蓝道行就跟着魏广德出了灵济宫去他在南熏坊的宅子。 全程没有闹出什么风波,宅子布局很好,魏广德也是时隔两个月才来到这里。 只是做了些许小改动,说这样对于魏广德未来仕途更好,同时有算了个吉日吉时,让魏广德在那个时辰搬入新宅,可保他一帆风顺,官运亨通,富贵荣华还多子多孙。 当晚在附近一家上好的酒楼订下个雅间,魏广德宴请两位道长。 其实魏广德更想多和蓝道行接触,毕竟这位可是皇帝身边的人,他和玄静真人更多的只是交易。 宴席结束,魏广德又给两人封了个大红包。 这次有点出血,本来按照魏广德的意思,算个吉日给三、五十两银子就够了,可是多了个蓝道行,他就不能这么抠门了。 找来送二人的马车,玄静车上放的是五十两银子,而给蓝道行马车上放的是五百两银子。 以财开路。 242升官了 后面两日,魏广德总算消停下来了,就呆在九江会馆里足不出户。 只不过,他拜托张科打探的消息也算有了。 兵部拟定的封赏,魏广德只关注两个人,一是马芳,二就是董一元。 这两人,算是魏广德在宣府和蓟镇预先布置的棋子了。 马芳这次是直升参将,年底可能还要再动一动,而董一元也从百户升千户,挂游击将军,只是蓟镇兵马不会有大调整,所以他手上依旧只有那四百多人的骑兵部队。 职衔上去了,其他的可以慢慢来,魏广德倒是不急。 有了确切消息,魏广德才写了封书信,然后抽空出了北面安定门去了京营驻地找董一元。 之前魏广德就让董一元去京营驻扎后,报掌营官他需要等翁溥翁大人的命令,才能知道是回蓟镇还是去宣府继续随行保护,所以这几日一直驻扎在京营之中。 在京营中和董一元见面后,屏退左右,魏广德把从兵部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董一元,包括他升迁的职位和依旧带着旧部,不会有增派兵员也都说了。 现阶段的魏广德,更多的还就只是能提前知道很多消息,在决策层面是一定说不上话的。 他的同年们,除了一甲三人和他自己被授官外,其他都还是进士身份观政学习。https:/ 不过他和董一元一样,都还年轻,也就是马芳四十岁的人了,怕是有点等不及。 这也是魏广德依旧要拉拢董一元的原因,年轻的,看上去有点能力的,他魏广德一个都不认识。 董一元看上去至少还成,可以先把关系维持起来看看情况。 对董一元来说,一次随行护卫任务就能够让他升职加薪还是很满足的,虽然担了一点风险,现在看来也是值得的。 他知道,能够居功升职也是靠着魏广德在功劳簿上加了他的名字,位置还比较靠前,不然京城兵部里的老爷们谁知道宣府有个把总叫董一元。 把正事儿说完,董一元才询问魏广德未来的去向。 对他来说,现在好不容易靠上一个京官,他自然希望魏广德官运亨通,这对他的帮助会更大。 “我嘛,应该还是会留在翰林院中继续读书的。” 魏广德对于董一元问出这样的问题有点感到好笑,“品级或许会调一调,等几年看能不能转太常寺或者礼部,说不好。 前日去西苑见了陛下,他也只是问了些保安州的事儿,多的没有提。 对了,我这里还有封信,你安排你的亲兵去宣府交给马芳。” 听到魏广德让他派人送信,董一元连忙点头,要说话却被魏广德摆手打断。 “这次你安排送信的人,要谨慎可靠的,最好知根知底。” 说到这里,魏广德微微皱眉后才继续说道:“信要当面交给马芳,还有告诉他,信中最后几句话是在西苑的时候,陛下交代让我转告他的。” 董一元之前听着魏广德说话脸上表情还很自然,即便是被魏广德着重吩咐要选派可靠之人送信时也并没在意。 只是最后魏广德说出信中有皇帝的交代,他才悚然而惊,再联想先前魏广德让他注意挑人时候的表情,董一元有点明白话里的意思了。 魏广德就差直接点出,他或者马芳身边,有锦衣卫的人。 魏广德随行就带着两个人,一个是张吉,还有个李三。 两个人是九江卫出身,可以说是知根知底的,都是崩山堡出来的,可以信任。 魏广德可不相信,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这两人还能被锦衣卫给策反了,帮他们监视自己。 锦衣卫眼线遍布大明,而且也是世袭,军中自然也有不少人。 不过,魏广德思来想去,张吉和李三的家世,都不大可能是锦衣卫密探,那么嘉靖皇帝能够知道他和马芳说的那些话,很大可能就是马芳身边的人泄露出去的。 而对董一元说这些,为的也就是两点,一是让董一元注意自己的亲兵,别又整出几个锦衣卫密探来,二就是告诉董一元,老子有圣眷,嘉靖皇帝知道他和马芳有联系,也没对他怎么样,还让他私下给人带话。 好吧,这其实也是一种警告。 说完话,魏广德从怀中摸出写给马芳的信交给董一元,“你再休息几日,就可以回蓟镇交差了,回去等封赏的消息,估计短期内还下发不了。” “为什么?不是说定下来了吗?” 董一元不解问道,封赏,还是要拿到手里才稳当,谁知道中途会不会有变数。 “翁大人那边还没回来,另外宣府总兵官一职争的还很厉害,所以封赏之事短期内怕是出不来。” 魏广德笑着解释道,“要不是前日见了陛下,说不好兵部还会为了我的事儿在内阁争吵。” 看董一元一脸不解的样子,魏广德笑着解释道:“兵部想调我去他们那里,以后外派掌兵。” 说到这里,魏广德脸上笑容变冷继续道:‘想我堂堂一个翰林,凭什么去兵部任职,我还有未来吗? 还好陛下体谅,我接到的消息是继续让我在翰林院读书,等几年岁数大点再安排差事。’ “是啊,翰林好,大人在翰林院读书好,将来入礼部,入阁拜相也才顺理成章。” 董一元这会儿已经从惊讶当中回过味来,朝廷里明争暗斗也这么激烈的吗? 看着魏广德被皇帝重视,那些对内阁有想法的人就出手开始打压了,弄魏广德去兵部,等于断了他入阁的希望。 虽然还有机会,但是已经渺茫了。 魏广德在董一元军中把事儿交代清楚了就离开,军中封赏短期内不能到位,可是他的封赏应该,或许会早于军中之人。 虽然魏广德刚刚升了翰林院检讨,但是魏广德总觉得自己这次立功,怎么也得给个编修来做做才对,从七品到七品,也算升一级了。 早前想的抢陈瑾的机缘,也就是想想而已。 陈瑾失去了机会,他的同年还有曹大章、温应禄两个人,或许朝廷会把位置留给他们。 在魏广德走在回城路上的时候大明朝内阁里,关于魏广德任命的文书也终于敲定。 “吴尚书,宫里已经批红,你拿回去就办了吧。” 严嵩看了眼手里的奏疏,这是昨日送入西苑的关于魏广德封赏的奏疏,今天就被送回来了,轻轻摇头,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下首的吴鹏。 徐阶坐在一边什么话也没有说,魏广德的事儿,他插不上手,也不便插手,一切都是西苑那位的意思。 说实话,他是不赞成让魏广德现在就升职的,毕竟年岁太小了,应该在翰林院多磨练几年再说。 可是他不能出来阻止,违逆圣意。 吴鹏这时候已经双手接过严嵩递来的奏本,点点头,“首辅大人说的是,我回去就安排。” 此时内阁里除了阁臣外,就是六部尚书,相当于大明朝最高权力部门的内部工作会议。 其他尚书看着吴鹏的举动,不以为然者有之,不屑一顾耻笑者也有之。 对于吴鹏这个吏部尚书,大明朝堂上说什么话的都有,概因为他接替李默上任后,对严家父子的话是唯命是从,完全没有吏部天官该有的面子。 即便是在吏部,不耻其为官之人也是不少,都觉得丢了吏部的人。 吏部是什么部门,掌管天下官员职位的权利部门,就算严家权势滔天,也不能完全听命于他们吧,这让他们这些吏部的人以后在任命的时候如何自处。 下面送到京里来跑官的钱财,全都进了严世番的口袋,和他们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如果吏部尚书够强势,不鸟严家的脸色,自然人家还要来吏部通融通融。 现在好了,吏部都成严家开的了。 其他的尚书大多也都看不起吴鹏,亏他们家还和锦衣卫陆炳家是姻亲,真是丢人现眼。 不过这些眼神对于吴鹏来说,似乎都没看到,他小心收好文书,只是就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其他还有什么事儿吗?” 手上的工作分派出去了,严嵩浑浊的双眼环视屋里众人,现在要讨论六部遇到的其他麻烦。 “宫里开口要十万两银子,阁老,我们户部是没办法支应这笔银子了......” 话音落下之时,户部尚书方钝就开口说道。 这段时间,据说因为宣府一战的胜利,嘉靖皇帝在西苑里又搞了两场斋醮仪式,然后一张账单就给送到户部,要户部给出十万两银子入内廷。 现今的大明朝财政是什么样子,没人比他方钝更清楚了,不借这个场合说出来,他是没办法处理下去。 内廷找户部要银子的事儿,其他人也都已经听说了,不过此时都好整以暇的等着看后面剧情的发展,看看严阁老又会用什么法子解决这次的银子问题。 严嵩没直接接话,而是看了看旁边的次辅徐阶。 都是老狐狸,他补窟窿的手段不就是那几样,只是现在他想看看徐阶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法子可用,或者还是如以前一样,把事儿推给自己。 “呵呵,现在户部的摊子其实大家都清楚的很,寅吃卯粮,之所以还能维持到现在,全靠严阁老操持。 十万两银子,不是个小数,一万、两万还好说,在京各衙门挤一挤就有了,十万两啊。 阁老,恕老朽无能,实在是想不到办法了。” 徐阶一如既往地把事儿推给了严嵩定夺,其实严嵩和稀泥的手法他早已熟悉,就是把早已分配用于其他用途的银钱截留下来,优先保证内廷用度。 至于那些需要银子的地方,那就等下一批银子解运入京后再按照顺序发放,说直白一点就是拖延时间,延迟付款。 账还是在那里,不会减少一分半点,就是要拿到的时间不好说。 当然,如果找对了人,领银子也可以插队的。 但是,一切都要紧着宫里来,这也是严嵩能稳稳当当坐在首辅宝座上的原因。 除开他,大明朝没有一位首辅会选择一味幸进皇帝,完全不顾朝堂百官的反对,更何况这些银子还是被拿起斋醮和建庙修观。 徐阶也想坐在严嵩那个位置上去,可是他知道,在嘉靖皇帝还有精神,有能力折腾的这些年里,他就算能够挤走严嵩,他也坐不稳那个座位。 因为,他还放开下老脸。 魏广德回京后的第六天上午,一名吏部官员在侍卫护送下来到了九江会馆门前,而魏广德早已穿着整齐等候在此。 此时的九江会馆内外已经被打扫干净,以往出现在会馆大门附近的垃圾粪便都已经看不见了。 虽然此地贵为京城,但是城市卫生环境还比不上后世小县城干净,这也是魏广德很不习惯的地方。 没办法,入乡随俗,现在似乎全球都是这样子,还能如何。 迎接传旨官员进入九江会馆,此时会馆大堂上已经摆好香案。 香案,在古代社会是非常的祭祀器具,一般都会用于摆放祭祀用的香烛果品。 迎接圣旨之所以要摆香案,一方面是因为皇帝号称天子,天授神权,而下达的命令也因此被认为是上天下达的命令。 古人对于天是存在敬畏的,所以天之子下达命令就需要用到香案,而前来宣读圣旨的太监或是大臣则被称为“天使”,喻天家派来的使者,而不是西方文化的所描述的“天使”。 魏广德此时就殷勤的跟在“天使”身后等待接旨,香案上的清香已经点燃,轻烟渺渺上升,香味充满整个大堂。 香炉之后,一副木架已经放好,这是一会儿传旨后供奉圣旨用的。 至于为什么魏广德会准备得这么齐全,还不是昨日就有人传来消息,今天有旨意到的缘故。 圣旨,可不是毫无征兆直接下达的,一般都会提前通知接旨人。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随着男天使开始宣读圣旨,九江会馆里众人全部跪听圣意。 没有出乎魏广德的意料,他两月前刚刚授予的翰林院检讨一职变成了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不过略微意外的还是,他身上还多了一个太常寺的缺,太常寺典薄。 ○嘉靖三十五年七月丁丑(1556年七月二十一公元1556-08-25) ○命户部发中库银十万两,进内用仍令亟为处补。 243谋 魏广德这次升官,按照时间来说,肯定是够快的了。 从毫无官职的庶吉士一跃成为翰林院检讨才俩月,又变成翰林院编修,虽然只是半级。 只是,魏广德接下圣旨送走传旨官员后,魏广德还有点晕,不明白怎么就多了个太常寺的官职,难道这就是之前给陈瑾准备的? 太常寺典薄,这官可不怎么样啊。 太常寺置典簿厅,有典簿,明制员额是二个人,职责是管理本寺吏员人役之事。 明朝设置的太常寺管理范围其实挺多,掌礼乐、郊庙、社稷、坛壝、陵寝之事等,只不过魏广德要去的典薄厅其实就是太常寺的杂物厅。 对于这个兼职,魏广德是比较失望的,只能到时候看看是不是只是在那里挂个职务,不用管事的那种。 几日后,魏广德假期算是修满了,自然要重新回衙门里公干。 升迁后的几天时间里,魏广德也没闲着,不断拜访和宴请他熟悉的京官和同年,现在总算是解脱出来了。 魏广德先去的还是翰林院,毕竟他现在主要的工作还是在翰林院里面,人头也熟悉些,顺便问问那些在太常寺挂职的同僚那边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来了。” 在魏广德走进尹台公房时,尹台看见是魏广德,笑笑,指指旁边的位置让他坐下。 “尹大人,我回来上值了。” 魏广德还是躬身施礼,对尹台说道。 “你现在已经是编修了,院里的情况你也熟悉,说说你的想法,是继续修《孝宗实录》还是想做其他的事儿?” 尹台这时候对他说道。 魏广德很清楚,现在翰林院修的那些书早就有分配的,就算陈瑾被罢职外放,他那点差事也不会没人做。 想想,觉得还是继续跟着吴清修《孝宗实录》的了,清闲,有时间可以做做其他的事儿,于是朗声回道:“我进院就跟着吴大人修《孝宗实录》,现在书还没有修好,我想还是继续做这个事儿吧。” “随你。” 尹台对于魏广德的回答也只是笑笑,“晚上院里同僚要给你办个酒席,你可别爽约哦。” 魏广德前几天就是和相熟的同僚有过来往吃喝,院里不少人他还不熟悉,所以知道今晚肯定是大部分在院里的都要来,自然满口答应。 “尹大人,上面安排我去太常寺担任典薄,不知道以后我是以那边为主?” 魏广德知道尹台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翰林院,因为他是这边的掌院,但是下午有时候就会去詹事府那边,毕竟他还有个少詹事的职位,所以想要请教下。 魏广德熟悉的人,大多都是近两科考起来的,所以根本没有兼职的经历,也说不清个四五六。 “太常寺那边,典薄厅据我所知确实缺个典薄,不过已经空缺了大半年了,你一会儿过去看看,你新来乍到,估计也不会安排你什么,而且现在的典薄处理公务能力也是很强的。 我们翰林院出去的人,除非旨意上注明掌事,否则一般都只是挂个职务,不需要投入进去,也就是多看少做,这个你去了就知道了。” 尹台笑道,“对了,你去太常寺直接找李开元李少卿,他现在掌太常寺事务。” 魏广德急忙点头感谢。 之前他打听过了,现在太常寺卿的名字他是再熟悉不过的了,那就是严世番,只不过他早已不管太常寺的事儿,都是李开元在处理。 严世番现在的主要工作一个就是辅助他老爹处理内阁机要,还有就是工部,毕竟他是工部左侍郎。 当年嘉靖皇帝还想给他升为工部尚书的,不过因为严世番没有通过科举考试,是萌荫封官,严嵩和清楚,要是儿子真坐在那个位置上,怕是又有一场大的政治风暴来临。 ...... 随着京城邸报的发出,很快大明各地就都知道了宣府一战的详细过程。 当然邸报上不会详细写出战损,但是配合着保安州一战后俺答部迅速撤出宣府,此战是一场胜仗还是无人质疑的。 九江府魏家宅院里,此刻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这段时间魏家的席面就没少办,从魏广德过了会试开始,之后的殿试、选庶吉士,回回家里都有客人来拜访,少不了就要请上几桌。 只有上次魏广德意外授官,被派去边镇巡视的那场,魏家只有吴占魁和张世贵过来了。 邸报发出之时,军方内部的塘报也到了,北部俺答部不稳,似有大举进犯之意。 看到这些资料,九江府这几家关系比较近的都有点坐不住了。 这个时候去巡边,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特别是在俺答部侵入宣府之后,大战爆发这段时间里,魏勐也在后军千户所呆不住了,不停往卫指挥使司跑,了解宣府最新的战报。 还好,就在今天最新的邸报送到九江府,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关心的魏广德不仅没事儿,反而成功指挥了一场对俺答部的会战,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俺答部被宣府军打得狼狈逃窜。 在客人都离开以后,魏勐和张世贵、吴占魁钻进一个偏房里才说起正事。 “世贵兄,之前你悄悄暗示我广德在京城怕是遇到麻烦了,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之前张世贵道贺时他们话还没说完,因为有新客人到访,魏勐又出去迎接了,不过一晚上都在想着张世贵话里的意思。 现在总算没有外人了,正好问出口,解除心中的疑惑。 吴占魁听到魏勐的话也打起精神来,今晚喝了点酒,现在酒意有点上头,不过关系自家外甥,他也必须上心。 “这个是我回家和我老爷子说这事儿的时候他提到的。” 张世贵看看魏勐,又看看自己妹夫,这才开口继续说道:“这年头,朝廷有两个麻烦亟待解决,一是国用,而是军事,也就是南倭北虏。 广德这次在宣府干得不错,可以说打得漂亮,俺答汗什么人,都让他打跑了,看似是立了个大功,如果他不是在翰林院的话,我会拍手为他叫好。” 张世贵说道这里,轻轻摇摇头。 “你的意思是,广德可能被兵部看上,派出去统兵?” 吴占魁立马反应过来,翰林院和兵部,对于魏广德的仕途来说,可以说天壤之别。 外派统兵,那就是提着脑袋干活,如果一直打胜仗还好说,可要是有一次败仗,前面所做的一切都付诸东流。 是真的得不偿失的去处。 可如果继续留在翰林院里,虽然依旧机会渺茫,可总归有机会的,也就是熬时间熬资历。 魏广德本来年岁就小,正是合适熬资历的。 何况有了这次战功,就算想低调怕也是不能。 但是,他们最怕的就是魏广德在接受这次的封赏后不能继续留在翰林院,而是被外派授职。 虽然短期内可能官职会噌噌噌往上提,可是从长远考虑还是吃亏的。 “我该怎么做?是不是马上派人送些银子过去疏通疏通?” 想到自己儿子可能会被派出去统兵打仗,魏勐心里就是一颤。 打仗可不是过家家,这是关系到身家性命的活计。 “现在来不及了,或许封赏已经下来了,再等等看吧,看最后给他什么路子。” 张世贵摇摇头说道,下午张庆知道魏广德在宣府指挥宣府军打了一场胜仗后就担忧这个事儿,而在那个时候,张世贵完全没有往那方面去想过。 “对了,南京那边有消息了吗?” 说了这事儿,张世贵又想起之前关于魏广德婚事的事儿来了,好像魏国公那边一直没人过来送信,有点奇怪了。 闻言,魏勐摇摇头。 “那就再等等,要是还没有消息,就派人过去问问,不能老是这么拖着。” 张世贵说道,“要不是先答应了徐家,现在这里怕是门槛都被踏破了。” 几人闲聊到南京徐家,只是他们不知道魏国公徐鹏举此时也正在为这事儿烦恼着。 徐邦瑞已经来见过自己几次了,就是要自己给出个准信,可是徐鹏举这会儿是真的没法下定决心答应这门婚事。 是的,现在他后悔了。 之前,还可以利用魏广德被派去巡边,北边边境不宁敷衍徐邦瑞,现在仗打完了,还能说什么? 九江那边,还有徐邦瑞,他们大多只能通过邸报了解朝局,徐鹏举可不需要,他在朝中也安插了眼线的。 不管朝中发生什么大小事儿,都会第一时间飞报南京魏国公府。 其实在外的几家勋贵,大家都是这么做的,都会在京城扶持一两个官面上的人帮自己打探消息,甚至合纵连横其他需要拉拢的势力。 魏广德并没有被兵部要走,按照皇帝的意思,他大部分时间都会留在翰林院学习,太常寺只是挂个职,让他有机会接触到政务。 徐鹏举可没见过魏广德,当初应该是见过魏勐,不过那个时候魏勐什么身份,他都没正眼看过,现在已经早就没印象了。 徐鹏举知道此事已经不能再拖了,拖的时间越久,要是最后毁约的话就真把人得罪狠了。 案例来说,自己女儿找个前途无量的京官应该是一件大喜的事儿,可他怎么就是喜不起来呢? 嘴上不敢说,可在心里,徐鹏举是埋怨西苑那位的。 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那小子,又是提殿试名次,又是捡拔授官。 之前,兵部想要把魏广德调动过来,就是徐鹏举在背后推动,或许还有其他人也有这样的心思,但是貌似在严嵩那里没得过去。 这帮江西佬,还真是抱团。 在徐鹏举想来,只要把魏广德调出翰林院出任军事文官的话,只要不是留在北京城,那么他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就会大减。 而且,最重要的还是,他已经发现魏广德和高拱来往两次了,说明魏广德似乎和其他大部分文官一样站裕王一边的。 嘉靖皇帝要传位给谁,他们这些勋贵虽然会打小九九,可是他们都清楚,在皇帝没有公开表态前,那是绝对不能触碰的禁忌。 你可以偏向谁,但绝对不能倒向谁,这是对当今的不忠。 对于勋贵子弟来说,他们第一课就是忠于皇帝,也只能忠于皇帝。 徐鹏举就是不肯站队的代表,毕竟在南京的勋贵大多看他的脸色,敢和他叫板的要么是北京来的,本地的也已经被他们魏国公家收拾的差不多了。 每年给裕王府和景王府也会送些东西,相对来说景王多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徐鹏举都担心被裕王知道。 他不想卷入景王和裕王的争斗,更不想让女儿嫁给裕王一系的人。 南京城里知道裕王府被人卡岁赐事儿的人不多,可他偏偏就是其中之一。 他也是明白人,只是没想明白西苑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看不透嘉靖皇帝的神操作。 想想之前筹划的事儿,看样子得提前操作了,虽然有点风险,事败最多就是被骂一顿,收点自己的权利,难道还能把自己家魏国公的牌子给摘了? 先把世子定下来,就算魏广德再受皇帝的宠幸,也绝不会干涉都已经既成事实的事儿。 想到这里,其实徐鹏举在心里还是应了这门婚事,他女儿嫁给魏广德也不算吃亏,只不过还要再拖延些日子,先把魏国公世子的事儿定下来再说。 打定主意就要开始操作,“来人,给我磨墨。” 很快就有丫鬟来到书案旁开始为他磨墨,之后他才驱逐屋里人,独自一人在书房里写了一封信,直到墨迹干了后才叠好放出信封封好口。 随即又拿出一块火漆,在蜡烛上用火轻烤,等火漆变软变稠后滴在信封封口处,拿出自己的私章印了上去。 “来人,去叫魏森过来。” 做好这一切后,徐鹏举才开口唤来门外的丫鬟,让他们给自己跑腿叫人。 不多时,一个家丁打板的人就进了书房,看到书案后的魏国公徐鹏举后躬身行礼。 “这里有封信,你马上送往京城交给王季淮,让他按照信里的吩咐马上着手操办。” 说到这里,徐鹏举又转身从身后书架上拿起一个盒子,随身钥匙打开锁,取出一块小铁牌,这才放在信封上一起交给魏森。 “这块牌子你带上,到时候他需要用银子,你就去取了交给他......” 245无以妾为妻 今日是十五,休沐日。 魏广德一早起来后就瘫在大堂的靠椅上,前两天喝酒有点多,现在感觉脑袋还晕呼呼的。 旁边放着一杯浓茶,这两天魏广德喝茶都变了,茶叶放的更多,以前喝着习惯的清淡茶现在食之无味。 虽然这年月不管是蔬菜还是肉类,品质上都是有保证的,绝对绿色无公害,可是这口感就差强人意。 别看魏广德到大明朝已经好多年了,可是对于这个时代的调味品还真的是毫无办法。 这年头,做菜用的调味品除了盐,就是梅子、酒,另外就是人们用鱼、肉等来做调味酱,主料用干肉、水果、蔬菜等,另外还有椒、桂、姜、葱、蓼、芥等辛香料。 对于魏广德来说,过去口味比较重,现在一下子没了辣椒、味精等调味品,那是相当的不习惯。 不过没办法,辣椒他是没见到过,也和人比划过,但是没人见过。 对此,魏广德得出的结论就是这玩意怕还在海外,国内没有引进。 依稀记得其实国内不少植物都是海外引进的品种,其实并不是中国自古就有的。 至于味精,还是算了,只听说是化学合成的,具体怎么制作,他是完全没有印象。 其实对于好多人来说,看到那个亮晶晶的东西,好像一种化工产品,其实它和酱油、醋一样,都是一种酿造产品,可以增进人们的食欲,提高人体对其他各种食物的吸收能力,对人体有一定的滋补作用。 对于他的饮食习惯来说,好像就只有茶才没有变,依旧是那个味儿。 “少爷,少爷。” 这个时候,张吉从屋外跑进来。 在外面的时候,张吉都是称呼魏广德为老爷,只有进了家门才喊他少爷。 “什么事儿?” 魏广德这两天或许喝酒喝多了,精神不是很好,随口问道。 “老爷来信了,还把赵虎他们派过来了,说是保护你,帮你看家护院。” 张吉进屋看见魏广德,急忙说道。 “他们来了?” 魏广德稍微惊讶后就明白了,以前就李三一个人,现在知道他在京城买了宅子,多派几个家丁过来照看着。 “他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不过随即,魏广德一脸问号对张吉说道。 听到张吉说赵虎他们,魏广德大概就猜到是哪几个了,肯定就是上次剿倭寇的时候派到自己身边的护卫。 不过这年月人出门少,这些人怎么找来的,问路能问过来? “他们先去的九江会馆,会馆掌柜派了个小厮带过来的。” 张吉急忙回答。 “给那小厮打赏,叫他们进来吧。” 这个时候,魏广德还没去张罗买仆人的事儿,前两天办酒席就是从旁边餐馆高价请回来厨师做的,就连跑堂的都临时雇来两个。 随着赵虎三人的到来,魏广德院子里住进来六七个人了,清一色的老爷们。 原来看宅子的老头,魏广德给银子打发出去了,家里只留下崩山堡的一群人,这样他才觉得放心。 老爹把护卫安排好了,可这次没找人来照顾魏广德的饮食起居,光靠张吉也是不行的,回头还是要找牙行买几个人回来,烧水做饭打扫卫生,那些个糙汉子可不是那块料。 接待了赵虎等人,让张吉带他们下去安顿,前院空房子不少,缺什么上街去买就行了。 魏广德一个人坐在大堂看着老爹叫他们带来的信函,看看内容,这个应该是看了塘报后就安排人来京的,自己写的信应该还在路上,他们没收到。 认真收好书信,和后世不同,这年月一封家书的价值不是后世之人所能理解的。 在魏广德穿过来那个时代,手机、网络已经普及,就算是要见到远在千里之外的亲人,说实话真的很简单,不管是通话还是视频,只需要动动手指就好。 可是到了这里,书信就是寄托全部思念的东西,想家了就把存下的信件翻出来看看,缓解下思乡的感情。 所以,他对每一封收到的家书都是小心的收好存放起来,不敢有一丝马虎。 对于上辈子家人的思念,现在的魏广德也只能把思念寄托在这一世的家里,实在没什么办法。 起身,魏广德拿着家书回到自己卧房,打开床头一个箱子,取出其中一个小盒子,里面两封信件整整齐齐的摆放在里面。 今年见到老家来人,魏广德思乡情绪有迸发出来,没有把手里的书信放进去,而是拿出里面其他的信,坐在一边,一封一封打开,重新又看了一遍。 信件看完,魏广德意犹未尽的又把信件收好,小心的把信件又放回盒子里,不过就在关盒盖的一瞬,他的手一顿。 想起之前那封信里最后说的内容,魏广德心里就纳闷了,时隔这么久了,老爹也没有名言到底给自己安排的哪家姑娘。 咂咂嘴,还是把盒盖关上,又放回箱子里。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就是一个多月以后。 在这段时间里,魏广德抽空去南薰坊附近的牙行买了两个厨娘和两个丫鬟,又买了两个下人负责洒扫,现在他的魏府才稍微像个样子了。 很意外的,魏广德又收到来自九江的家书。 上次收到家里来信后,魏广德感觉暂时没什么好说的,之前寄出去的那封信把他想说的都已经说了。 家里回信也算正常,只是这次的信不是通过来往京城和九江商人捎来的,而是父亲家丁队中一个小队长,跟他一起的还有一个魏广德不认识的书生打扮的公子。 家丁见过礼后将魏勐的书信交给魏广德,又给魏广德介绍起身后之人。 “少爷,这位是南京魏国公府上大公子的长随徐怀,这次来京城主要是来认个门。” “小人徐怀见过魏大人。” 那书生打扮之人这时候也向魏广德行礼道。 “不用多礼,请坐。” 魏广德连忙制止他行礼的动作,又指着一旁的空座说道。 自己家的家丁,自然是不需要安排他坐下的,可跟来一起来的人是魏国公府上的人,那代表的就是魏国公,这个面子是必须给的。 他不过一个七品芝麻官,在魏国公这样世袭罔替的超品公爷面前,其实什么都不算。 “不知徐......” 魏广德刚说到这里,有点卡壳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 说公子吧,对方只是魏国公府上一个长随,连个管事都算不上。 “魏大人叫我徐怀就好了。” 徐怀这时候很机灵的插话进来说道,缓解魏广德短暂的尴尬。 “不知你这次来此,是公爷有什么吩咐吗?” 九江卫张家和南京魏国公府上有联系这事儿,魏广德还是知道的,下意识的以为对方可能是知道自己在京城翰林院做官,反正也清闲的很,所以想给自己找点事儿。 魏国公吩咐的事儿,只要不是大逆不道,魏广德还真没有勇气拒绝。 毕竟自己家里,还要全靠人家照应着。 世袭武职,说起来好听,有世袭官职的人家多了去了,又有多少人能捞到实职的。 上面没人,你也只能在一边干瞪眼,看着别人在那里把油水吃干抹净。 “魏大人看过魏老大人的家书就知道详情了。” 那徐怀连忙说道。 魏广德闻言微微皱眉,看了眼站立在一旁的家丁,没说话直接拿起桌上的家书,小心撕开封口抽出信纸看起来。 很快,魏广德心里就微微惊讶起来。 之前乡试之后回九江,倒是听说过这位徐家大公子的事儿,知道他来过九江府,见过自己老爹,还在家里喝过他过会试的庆功酒,只是没想到原来老爹上封信里说的亲事,居然是徐家的姑娘。 落在魏国公府上,说姑娘好像不对,应该是千金才对。 信上内容很多,信息量有点大,详细说了徐邦瑞和魏勐对于两家结亲的来龙去脉,甚至连一些时间节点都有提到。 显然,老爹写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想到了许多,所以信中内容异常详细。 魏广德没有理会徐怀,而是看着信纸开始在心里推敲起来。 整个结亲的过程,似乎是在他会试之后就说好了,但是在殿试成绩出来后,魏国公府上似乎生了一点变数,虽然最后没有影响太大,也足够让魏广德意识到很多东西了。 魏国公府上怕是还有其他事儿没有说出来,老爹并不知道,或者说猜到了但是不好言明。 而现在徐家的人就坐在下面,到底是来为自己揭开谜底还是什么? 魏广德一时不好确定,有点踌躇。 果然,信件后面又介绍了和他订亲的徐家千金徐江兰的信息,他是徐邦瑞的胞妹。 徐邦瑞。 魏广德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知道魏国公府上的事儿,八成就和徐邦瑞有关系了。 从信件开头的内容看,他似乎是这件事儿的推动者,不应该拉后腿才对。 真想只有一个,那就是徐家有人威胁到徐邦瑞,那人似乎在反对他和徐江兰的婚事。 魏广德眨眨眼,有点想不明白,只能暗叹这些大家族内部勾心斗角或许很普遍吧,不像他们家小门小户的,也没什么好争的。 “徐怀,信我已经看过了,不知你家主人是.......” 魏广德虽然断定徐怀应该是徐邦瑞的人,也就是他未来大舅哥的手下,可还是要假装不解问上一句。 “小人打小就跟着大公子,说起来和魏大人也不是外人,我家公子就是徐邦瑞.......” 那徐怀很快就把魏国公府上的事儿说了一遍。 果然,就是两兄弟为了承袭爵位的事儿在明争暗斗。 不过和魏广德想的略有出入的是,他很快意识到下场的人可不止是这两兄弟,就连当代的魏国公徐鹏举都撸起袖子下场了。 明摆着,这是帮着小儿子打压徐邦瑞这个庶长子。 想到这里,魏广德猛然记起月前朝廷发出去的那份诰命文书,急切开口问道:“徐邦宁的母亲是郑氏?” “正是,只是那个郑氏只是公爷的宠妾,根本算不得侧室,完全是在欺骗朝廷的诰命。” 徐怀听到魏广德的问话,点头回答道。 “呼.......” 魏广德现在想明白了,就是这么回事儿。 人家在官面上已经占了先手,虽然诰命有问题,可是毕竟已经发出去了,在朝廷没有收回前依旧是有效的。 对于后世人来说,正妻死了,要立谁为正妻还不是魏国公一个人的事儿,他喜欢谁就可以立谁? 其实,这种看法是不对的,至少在这个时代不行。 “娶妻”和“纳妾”,其实从“娶”字和“纳”字就能看出一丝区别来。 妻子乃是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回来的,是主子。 而妾进门用的是个“纳”,也就是花钱买来的。 古籍中也有明确记载,“妾乃贱流”、“妾通买卖”,妾室其实就是高等奴婢,就是件物品。 因为妾的卑微,古时候妻子即便是被休弃、或者去世,主君也会重新迎娶个妻子,而不是将家里的妾室扶正,在宋朝以前,扶正妾室要被流放、罚款与杖责,还要坐牢。 这样的制度也是逐渐形成的,之前在春秋战国时期,天子势衰,礼法崩坏。 《左传》中就记载了这么个故事:“宋有生女子赤而毛,弃之堤下,宋平公母共姬之御者见而收之,因名曰弃。长而美好,纳之平公,生子曰佐。后宋臣伊戾谗太子痤而杀之。先是,大夫华元出奔晋,华弱奔鲁,华臣奔陈,华合比奔卫。” 正是因为春秋时期,出现了这么多违背礼法的事,诸侯会盟企图重新恢复西周时期的社会秩序,特地将“无以妾为妻”作为会盟的约定之一。 到了大明朝,虽然官方没有明文规定禁止妾室扶正,但是不管是民间还是贵族当中,出现将妾室扶正的现象,但是也很少见,尤其是那些有身份地位的人。 此时的魏广德就在脑海中快速分析着此事的利弊,魏国公有点孟浪,不管走什么路子办成的这件事儿,只要盖子被掀开,他就要面对满朝文武的口诛笔伐。 虽然《大明律》当中确实没有禁止妾室扶正,可是这样的行为和现在的主流价值观背道而驰,所以一定会遭到抨击,甚至被追回诰命。 不过未来老丈人这点麻烦还真不算什么,最主要的还是大舅哥现在的处境就有点尴尬了。 现在的郑氏有了诰命之后算什么? 徐邦宁是庶次子还是嫡子? 魏广德不觉看了眼跟前的徐怀,他明白徐邦瑞的意思了。 247出门没看黄历 徐怀显然是徐瑞的心腹,这么机密的消息都知道,还被派来告知广德“大公子现在还没法在礼部报名入学国子监?’广德听完徐怀的讲述微微皱眉问道“是的,这次大公子让我来北京,就是想听听大人有什么办法没有?” 徐怀这个时候双眼盯着广德,一字一句的说道:“大公子说,公子和他不是外人,所以将事情原原本本讲出来“大公子是否想要来北京就读国子监?” 广德闻言微微一笑,随即开口问道广德这会儿想的是,既然南京都已经被人家经营的跟铁桶一样,何不跳出来,直接上北京国子监入读如果徐瑞真的有争夺国公位的想法,到了京城来,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他应该懂国公这样的超品位,袭人肯定是要得到皇帝认可才行的,旨意必然出自北只是在他话说出口后,看到徐怀却是摇摇头,“大公子怕是离不开南京城” 广德会意,徐怀分析的有道理,国公徐该不会同音径瑞志言城脱离他的掌控,何况还是到北京适才,广德也只是随便一说,并没有更多不过要是在北京城有人发难,徐举肯定会尼,都还没结亲,你就敢帮着儿子坑老子,从长远利益考虑,广德自然是希望徐瑞以先放一边“现在国公府里什么情况,还有,二公子去目广德想起先前徐怀所说,第一次让两兄弟公子徐宁不愿意去,还想继续做他的,难读书去了? 广德心里深深的不信,所以问问国公府公子到底去没去读书“一公子在礼部报名后,去国子监报道了一天就再没去过,之后依旧还是老样子,在南京城里招摇过市,斗鸡走马玩的不亦乐乎徐怀没有只说国公府里现在的情况,先把二公子徐宁的现状说了说“至于国公府里,现在变化不大,虽然郑氏拿到命后很是风光了几天,不断邀请南京贵和官员女,但是在府里面,依旧还是老样子不管怎么说,大公子毕竟还是大了,可不是她可以随便拿捏的小姐那里也是这样,我们基本没有在府里和那边有什么来往,所以影响不到我们徐怀很知趣的回答道“你先在府里住下,这事儿容我考虑考虑” 广德这时候才对他说道大声叫来外面的张吉,带着徐怀下去休息其实这事儿要说,还是很好处理的,就是现在广德没有这方面的资源整件事儿,国公徐举办的有点操切了,或者说确实问题太多骗取朝命这件事儿,影响就很大至于后面的操作,其实就是多余的,但是你干出来了,反而是给自己惹麻烦其实,整个事件的破局点就在于谁来开这第一炮,只要有人开了第一炮,把事儿挑上台面,后面的事儿就好办了,都察院里面有大把的闲人就等着上奏疏弹人呢广德自然是不能做这事儿的,还得是在南京找人公开这件事,这也是他初入官场缺乏人脉的必然结果,找不到开头炮的人没有人选,广德只好慢慢等着,幸好国公府那边和以前一样,两房互不来广德打算考虑两天,再给徐瑞写封信让徐怀带回去两家关系其实基本算是定下来了,还是要先和大舅哥联系下才好不过在第一天上值,广德进了林院回到自己公房看书没多久,就听到外面阵阵闹声传来“布,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广德放下手里的书籍,对着外面的书喊道林院一贯都是很安静的,可不会无缘无故闹出这么大动静广德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茶杯都没放下布就从外面跑了进来说道:“大人,刚才掌院让院里人都去藏书楼查阅古籍,寻找关于灵芝的记载广德闻言皱眉,放下手中茶杯说道:“你怎么这么快就打听出来了?” “我出院门就遇到来传话的人” 布连忙解释道“谁要查灵芝的记载啊?” 广德漫不经心的问道“礼部吴山吴尚书传过来的话,听说好像是皇上问起吴尚书关于灵芝的事儿” 布在听闻消息的时候也是奇怪,好奇下多问了一句,没想到广德也和他一样问起这话听到布说道是可能是皇帝问话,也就不奇怪为什么这么大动静了吴山怕不止让礼部动起来,连带着林院也要帮忙,毕竟这里的藏书可是很多“大人,我们还是收拾下去藏书楼那边吧布看广德坐在那里没有动的意思,急忙出声提醒道“,你说的有道理” 广德点点头笑道广德并不好奇嘉皇帝忽然问起灵芝的事儿,就算是在他的前世,那可是一个科技高速发展的时代,可依旧有许多人被林芝身上神秘色彩所欺骗是的,在后世林芝成分已经被分析透彻的情况下,依旧有不少人视其为灵药仙草,地位盖过人参,自然也少不了打着灵芝旗号的各种保健品出售至于在大明朝想多了,广德知道自己不能拖太长时间不过去,毕竟这事可能涉及到皇帝,还是表现积极一点好在藏书楼里呆了一上午的时间,书找出来不少,不过还要筛选下再汇总起来送过在这段时间里,广德也打听清楚了,还真是皇帝在问灵芝,显然又是得到了什么药方,真是要用灵芝入药了嘉皇帝就是这点不好,修道修的入魔了,吃药吃上了实际上嘉皇帝修道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据说他小时候身体不好,全靠安陆附近一个道观的道士给他调理身体他父亲对道家也是很热的,自然也带动了年幼的朱厚最初当皇帝那些年,他还把大部分时间用到朝政上,可是随着时间推移,暂时被压制的修道的心又重新活络起来在坐稳皇位后,他就开始迷道家修炼至于林芝这个东西,据《神农本草经》记载,灵芝位列“上品”,“扶正固本,久食,轻身不老,延年神仙” 广德知道,林芝扶正固本这个倒是被中医认可了,至于久食,轻身不老就没人信了根本不可能的事儿下午,广德又去帮着把找来的书籍归类整理,忙得不可开交好容易到下值,事儿肯定是没做完,也只能等明天继续广德离开了林院,因为他现在的宇子距离实在是大近了,所以现在他已经不让李三驾车过来接他,而是下值后,如果没有同僚的酒局,他就晃晃悠悠步行回当然,张吉和李三等护卫肯定是跟在他身后的离开林院转个弯,广德就听到前面有人大哭的声音,嘴里还在不住骂着什么广德也不以为意,那个时代都有这样的人,工作、生活遇到不顺就要大哭大闹,发泄出来就好了也只有无欲无求的人才会想得开,不会这样只是在这个地方哭闹,也没见番子或是巡城的役军把人走,这里附近的房舍可都是朝的官,影响多不好现在又正值下值的时间,没多久必然会有不少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不过对于广德来说,这些和他关系不大,所以依旧继续往前走,转过弯前面就是所的“高宅大院”了,周围住的都是在朝里当值的官员转到街角,转完,果然就看见路边一个看不清年龄的男子在那里哭,身旁两个番子正在把人往外,显然是想把他拉出南坊的地界这里达官贵人太多,冲撞了贵人就不好了“老爷,放开我,呜呜呜我要伸冤的…你们不能这样啊该死的苍天啊睁睁眼吧,这些狗官… 广德不自觉往那里了眼,特么的骂谁呢? 现在这里,除了他一身官衣外,貌似就没官员了至于那两个番子也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东厂是很接近皇权,可那也得看是跟着哪个皇帝现在的嘉皇帝可是对太监并不怎么待见,厂卫厂卫,现在是锦衣卫压住东厂的时代了,连带着他们这些从锦衣卫被选派到东厂去的人,其实都是在锦衣卫内部争斗失败的一方,自然没什么东厂架子看到广德的官衣,两个番子连忙陪笑着看看广德,手上的力气加大了几分,动作也开始粗暴起来,连踢带的把人往外弄“人命关天,你们还有良心吗…呜呜鸣…我的女儿死的好惨…” 对于这样的人,广德兴趣不大,可是听到他嘴里说出女儿死得好惨的话来,女儿? 广德明白了,肯定是京城哪家惹出来的祸事,不过也是怪了,你不去顺天府告状跑这里来做什么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要是顺天府敢管,估计也没这事儿了大明朝在明太祖朱元时期就设立了登闻鼓,并设有专人管理,一有冤民申诉,皇帝亲自受理,官员如有从中阻拦,一律重判一开始还算执行到位,对官员的监督作用很大,可是到明宣德年间,一位官员曾上奏取消登闻鼓,宣德皇帝以其为祖上所设未肯,但登闻鼓后来多流于形式现在,登闻鼓还在皇城外面,可是寻常人能靠近吗? 轻轻摇头,广德也只能在内心里可怜这个女子他前进的道路需要从拉扯中的三个人旁边过,不过广德未来不沾惹是非,选择从街道另一边走,离他们远点走近了,广德注意到这人身上的衣服似乎还是有些讲究的,不像普通老百姓,只是已经脏乱不堪,显然是吃了许多苦头的,满脸污神情看着确实可怜这里不是京城的商业区,来往行人不多,番子应该是把这人从官区拖到这里来的,走大街的话必然会引来无数百姓围观,会引来麻烦显然,这些番子对于怎么对付这些明朝上访人员是有心得,这条街上只有大户,出入都是乘马坐轿,像广德这样走在路上的还真没几个或许是看到广德一身官衣,身后又有几人随从,虽然没有车架可是依旧是个官那个被拖的男子在广德从街对面经过的时候,经过计算得出现在是两人距离最近的时刻,猛地用力踢倒一个番子,把另一个番子一把推开,调转方向就冲向广德这一幕发生的很快,李三等护卫之前看着两个番子控制了那个男子也只当看笑话,浑不在意,这突然的变化让他们有点手不及眼角余光看到那男子扑来,广德身手敏捷往旁边一跳,躲了开去,只是那男子冲的急了,脚下拌蒜一头扑倒在他刚才站的地方这是明朝版碰?云九小说 上辈子这样的短视看得多了,广德第一反应不是看人伤没伤到,而是想到了这时候,两个番子已经扑上去,压住那男子一顿拳打脚踢“啊。。。。我和你们拼了。… 男子嘴上叫骂,身体不住翻动想要爬起来,但是被人压着却是起不了身,只能单方面挨打“狗官,不得好死啊” 或许是看到广德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那男子终于侧头看着广德,怒目圆睁,嘴里开始骂起来广德跳到一边后没有挪脚,就那么静静的看着这一幕从刚才来看,这是想来官里告状的,顺天府八成不敢管自己能管吗? 不能啊,我就是个林院的,管谁? 广德虽然心里很可怜这人,可自己没能力替天行道啊清流浊流,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儿广德从没把自己看成清流,也不想成为浊流“有冤去顺天府或者都察院,别的门不会管你” 广德悠悠开口说道“你们都是狗官,都不敢为民做主,你们要遭报应……啊…” 广德的话,男子只是骂不断出门没看黄历啊,广德心里感叹一句 248徽王 “你们先住手。” 虽然魏广德打心里不想管这事儿,可是听到那男子嘴里说的“为民做主”四个字儿,魏广德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官服,还是打算问问情况,看看能不能管。 虽然被骂很不舒服。 两个番子这会儿停下打人的动作,都是陪笑着向魏广德行礼,“冲撞大人,卑职该罚。” 地上的男子没人压住,就想起身,不过刚起来就被两個番子又压了下去,只是现在不是趴在地上而是跪在那******子嘴里还骂道:“没个规矩的种,见到大人还不跪好。” “你外地来京的吧,说说,什么冤情。” 之前魏广德就听出来了,似乎这人不是京城口音。 不过京城南来北往的客商多了去,估计是进京做生意的吧。 “大人,最好别......” 一个番子这会儿忽然冲着魏广德摇摇头,示意他最好不要插手此事。 “大人,我要告徽......昂.......” 男子才不管其他,终于有官老爷肯听自己说话,马上大声说道,只是瞬间一个大手就捂住了他的嘴巴,让他吐字不清。 “惠昂是谁?” 听到那人念出的姓氏,魏广德自然而然按照百家姓里面去找,姓hui的,也就是惠了。 “呜呜......” 虽然被捂住嘴巴,但那人不断挣扎想要挣脱束缚,两个番子又联手要压住他。 “啊.....你是狗啊,咬人。” 捂嘴那个番子忽然猛地抽回捂嘴的手,嘴里骂着话,对着那人连踢了两脚。 “大人,我要告徽王,不是惠.....” 那人虽然没有理会番子拳脚加身,快速对魏广德说完话,可是马上嘴又被捂住。 魏广德这会儿脑袋轰的一声,怪不得没人管你告状,你告谁不好,要告徽王,那是宗室好吧。 大明朝宗室确实是个毒瘤,只要府城里被安排来王爷,运气好遇到好王爷也还好,要是遇到个坏的,那真是要鸡飞狗跳的。 关键这玩意儿还不好告,因为只要不是造反谋逆的大案子,皇帝基本就不会管。 顶天了骂两句,罚个俸了事。 串联起来,魏广德明白了,肯定是徽王把这男子的女儿害死了,这人不服气跑京里来告御状的。 可御状这东西,那是戏文里才有的东西啊。 魏广德快速衡量利弊,这事儿管不得。 现在的徽王好像是叫朱载埨,他和他爹一样,都会哄嘉靖皇帝。 开玩笑,虽然人家不能来京城陪着皇帝一起修炼道家秘术,可是都是被皇帝封为真人的。 魏广德是知道徽王的事迹,第一代徽王是明英宗朱祁镇的第九子朱见沛,这也是他最小的儿子,朱见深的兄弟,传到现在应该是第四代了吧。 明宪宗朱见深将幼弟朱见沛封为徽王,封地定在河南钧州,那里离开封很近,也算是个好地方。 朱见沛一开始虽然有点胡闹,可那时候毕竟还小,等大点就知道要低调做事了。 应该说,徽王前两代还算好,并没有在地方上搅风搅雨。 只是到了嘉靖朝,第三代徽王朱厚爝开始就有点变了。 朱厚爝发现了嘉靖皇帝好道家这点,不仅公开支持嘉靖皇帝的修道事业,还推荐方士觐见皇帝,其中最有名的一位方士就是陶仲文。 陶仲文入宫受到嘉靖皇帝的推崇,而举荐人就是徽王朱厚爝。 朱厚爝死后,他儿子朱载埨袭爵成为第四代徽王,依旧是按照老爹的套路来,所以现在的徽王一系,在嘉靖皇帝朱厚熜眼里还是很得宠的。 自家亲戚当中也有和自己志同道合的人,不容易啊。 魏广德知道这些,也佩服朱厚爝的眼光老辣。 自己现在没事儿都翻看道家经典,人家二十年前就已经做上了,那会儿自己都还没出生。 现在这个朱载埨犯事儿了,听那意思是草菅人命,怎么管? 在皇帝眼里,就是死个人而已。 “你们放开他。” 魏广德心里叹气,只能怪你自己和你女儿命不好啊,还能做什么? 随即开口对那男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 “草民耿安,钧州人氏。” 嘴巴被放开,那男子也不再挣扎,跪在地上回答道。 “你要告的人呐,是皇室亲王,只要不是造反谋逆就不会有事儿.......还是放弃吧,好好安葬女儿,别再闹了。” 魏广德不想多说什么,只是劝了两句,只是没想到就这么一说,那男子又再次嚎啕大哭起来。 抽噎着,断断续续说道“大人.....没有了......我女儿尸骨无存.....被......虎笼......” 话虽然说不清,但是魏广德还是大概明白了,安葬一事是没可能了,听话里意思,朱载埨是把他女儿喂老虎了...... “嘶.......”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人得多狠毒啊。 杀人不过头点地,你特么怎么能这么做。 “你去都察院告过吗?” 魏广德忽然开口问道。 他现在心里也不满起来,对于朱载埨的做法他很不爽,你强抢民女也就算了,还做这样的事儿,真特么不是人了。 “大人,他要告的那位,没有衙门管的。” 一个番子小心对魏广德说道。 魏广德闻言微微点头,看来都察院也不愿意插手此事。 都察院虽然都是一群疯狗,就喜欢咬人,可那也得能咬伤咬死才行。 就徽王,告了又能怎么样? 申敕、罚俸,然后人家还是继续做王爷,你把人也得罪了。 最关键,你亮出了牙齿,可结果未必能告下来,现在徽王还是很得嘉靖皇帝欢心的。 魏广德这时候叹口气又说道:“你听到了,虽然我也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帮不了你。 看你也是有地位的人,回乡去吧,如果没有路费盘缠,找找你们钧州的会馆,或者河南会馆,总是能凑出来的。” 魏广德说完话后,那一直不断咒骂的男子终于还是伏地放声痛哭起来,声音哀鸣嘶哑,让人闻之不觉落泪。 其实耿安到京城已经几天了,找遍了本地同乡,也告到各个衙门去,可是无一例外都没有一点成效。 不知道的还帮着他说两句,可知道徽王在嘉靖皇帝跟前的分量后,都自觉的退缩了。 今天他再次跑到这里,就是想要拦下个高品级官员喊冤,结果被番子发现直接把他拖走。 以为遇上个官员能脱困,没想到述说以后还是劝他放弃。 此刻,他想要告状复仇的心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开始渐渐崩塌。 魏广德看到他伏地痛哭不起,知道他此时应该是万念俱灰的状态,看他现在的样子就知道这些日子过的很不好。 或许告状,为爱女复仇是支撑他下去的唯一信念。 魏广德不知道自己几句话以及近些天的遭遇,已经让耿安彻底崩溃,不过看他现在的样子,又对那两个番子说道:“别再压着他了,好言相劝,都是苦命人。” “大人慈悲。” 一个番子马上陪笑奉承道,“之前我们兄弟也是这么和他说的,他就是不信,徽王那里是能告的,那是皇亲国戚,亲王爵位啊。” 魏广德闻言只是笑笑,轻轻摇头,这事儿真不是他能管的,而且耿安这人明显拜错了庙门。 你就算要告徽王,你也应该从家乡的在京官员那里想办法,跑到衙门里来做什么? 没有在京官员暗中帮助,谁敢接你的状纸。 转身,魏广德就欲离开,只是没想到先前还伏地哭泣的耿安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又扑向了魏广德。 之前两个番子还压着他让他动弹不得,此时因为魏广德的吩咐两人松了手,可没想到这人会突然暴起。 所有人对此都措手不及,魏广德转身自然也看不到身后的情况,左腿直接就被耿安给牢牢抱住。 还好,耿安不是刺客之流,抱住魏广德的腿并没有做什么,而是痛哭道:“小人还有陈奏,请大人让他们先退开,小人单独和......呜呜呜......和大人细说。” 刚刚哭过,耿安这会儿说话还带着哭腔,很是不利索。 突然变故把魏广德吓一跳,下意识就想要一脚踢出,把人甩出去,可是听到他说还有说法,而且若这人对自己有恶意的话,这个时候就该动手,而不会继续扯其他的。 虽然心里有些不满,可是魏广德低头看看蓬头垢面的耿安,还是比较理解他的心情。 女儿被人抢走祸祸了,还落个尸骨无存,确实徽王做的太过了。 “好,我让他们退开,你说吧。” 说话间,魏广德站定,伸出左手挥挥让张吉等人退开。 这时候,耿安平复下心情,用很细小的声音说道:“徽.....徽王是有谋反之心的,他在王府里建了个万岁山,经常在那里操练死士......” 京城的坊市很热闹喧嚣,可是这里只是一个街巷,抬眼望去两边,除了他们这里几个人就再也没人了,显得很是安静。 耿安的声音很轻,魏广德听力还算好,还是听清楚了他说的话。 魏广德也用很细小的声音问道:“可真?” “什么?” 耿安没有听清楚魏广德说什么,甚至他都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你说的是真的吗?不要因为想要告倒一个亲王就去构陷,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魏广德这次稍微放大了一点音量问道。 “绝无虚言呐,大人。” 这话是耿安大声说出来的,不再是之前细小的声音。 “你们两个回去当值吧,这个人你们劝不动就我来劝好了。” 魏广德这时候对那两个番子说道,这是要撵人走了,清场。 魏广德不是魏圣人,之前觉得凭白招惹一个亲王嫌忌不划算,单纯草菅人命对普通人来说是大罪,可到了皇室,到了亲王一级,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实在不能掺和进去。 可是刚才耿安的话让魏广德看到了另一个可能,那就是告倒徽王朱厚爝,闹不好除国都有可能。 嘉靖皇帝是宗室继承大宝,最忌惮的也是宗室。 至于他魏广德这么做了能得到什么,还用说吗? 卖直啊。 这年头的文官,谁不想头上顶个青天老爷的牌子,不畏强暴,为民做主。 如果,耿安说的是真的,倒徽貌似就变得可行起来。 “你住在哪里?在京的老乡,特别是那些做官的,你都找过吗?” 看到两个番子拱手后退离去,魏广德才开口问道。 “找过,但是他们听说是告徽王都不敢接。” 耿安带着哭腔说道。 “你先前说的,和他们说过没有?” 魏广德好奇道。 有这条把柄,要是坐实了,徽王一系不死也要脱层皮,绝对是可以操作的。 魏广德想不明白他那些老乡为什么不帮把手,这操作好了就是大功一件。 “他们一听是告徽王,都直接拒绝了,也没说告倒他的办法,大人你说只要徽王涉及谋逆就可以办,求大人为我做主啊。” “咚咚咚......” 耿安本来已经平复下去的心情,忽然又激动起来,边说边给魏广德磕头,额头不断撞击着石板发出声响。 魏广德被吓了一跳,继续下去不得撞死在这里。 左手挥挥,指指耿安,张吉会意马上跑过来扶住磕头的耿安,此时他额头已经破了,鲜红血液从伤口流出自那张憔悴的脸颊向下形成一条血道。 “给他止血。” 看到这样的情况,魏广德当即吩咐道。 后面李三等人上前,从怀里取出止血伤药和布带,在伤口上洒下药粉又用布带包扎伤口。 包扎完毕后,魏广德才开口问道:“你现在住哪儿?” “河南会馆。” 耿安回道。 “这事儿我得好好考虑下才好帮你,你先回去收拾下住到我家里,有些事儿我还得找人查查。 先前我已经和你说了,你要告的是当朝亲王,如果你说的话里面有半句虚言,不止你家要倒大霉,连带我帮你也要受到牵连。 我不想冒险,所以先前你说的话,我还要查清楚了才能给你准确答复。” 魏广德这个时候想明白了,不能单凭他一面之词就信了有此事,须得想办法查实才能上告。 “小人所言绝无半句虚假,若有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来京多日了,耿安终于听到一句让他安心的话了,有人愿意为他出头,这些天的遭遇都还是值得的。https:/ “你先回去收拾下东西,李三,你一会儿驾车把他送回去收拾行李带回来。” 魏广德吩咐道,现在耿安就是苦主,也是第一证人,可丢不得。 249再遇陈矩 魏广德在九江府的时候就看了不少书,对大明朝开国以来的记载是有大致了解的。 近几十年的邸报也有收集分析,所以在耿安说出要告徽王的时候,在他心里已经大致勾画出徽王在嘉靖皇帝心目中的位置了。 道友。 至于说亲戚,那就是扯淡了,和皇帝谈什么亲戚关系。 不过回到家的时候,魏广德才发现一件事儿,自己貌似连南京城大舅哥的事儿都没整明白,又自己找了个官司来打。 当晚,魏广德就叫来耿安,有从他口里详细了解了在京的河南官员。 魏广德只有翰林院和太常寺的差事,虽然也可以上书弹劾,可毕竟分量不够。 这一了解,还真让魏广德眼前一亮。 耿安是钧州人,在京的钧州籍贯官员中,品级最高的是党以平党守衡,他还是都察院的右副都御使。 只是魏广德追问他是否当面和党以平告状过没,得到的答案却是没有,党以平这段时间外派巡查山陕灾区去了。 山陕灾情在经过新科进士们一闹后,朝廷也重视起来。 之前派出的钦差是户部左侍郎邹守愚,可是因为办差过程中太过劳累,不久病死于巡视灾区途中。 闻报后,朝廷一边派出御史继续监察地方,一边也为邹守愚定下追赠、谥号和赏赐。 而党以平前段时间被派去山陕监察地方救灾去了,至今未归。 帮耿安告状,还得等党以平回来才行,他是右副都御使,告状正合适。 之后数日,魏广德他们从浩瀚书海中把查阅到记载了灵芝的书籍全部找出来,又归类誊抄准备进献嘉靖皇帝。 活生生的明朝版的皇帝一张嘴,下官跑断腿的大戏才终于结束。 在这几天里,魏广德也找人打听了下,在都察院观政的同年传回来的消息,党以平已经外出近三月,近期可能会回京述职。 之所以是可能,还是因为都察院新的御史选派工作没有完成,党以平要回京,至少得等到新的御史过去接替他的工作才行。 至于派人去钧州调查徽王不法事,说实话,魏广德还没这能耐,身边人手不足。 而且,他也不敢擅自出手调查一个亲王。 如果他头上顶個都察院的牌子,到是可以做一做这事。 关于灵芝的记录已经誊抄完毕,尹台派魏广德把整理出来的抄本送交给礼部尚书吴山。 礼部衙门距离翰林院不远,出门走不远就到,魏广德自然欣然领命前往,顺便出去透透气也好。 翰林院里环境清幽,可是呆久了也烦闷。 魏广德拿着册子晃晃悠悠出了翰林院,带着张吉去了礼部衙门。 礼部门口的小吏都认识魏广德了,没办法,当初那事儿可把礼部的人吓个够呛。 到了吴山吴尚书公房外,请书吏进去通报后,魏广德才进屋见礼,随后把整理出来的图册送上。 在礼部衙门里,魏广德呆的时间不长。 虽然很奇怪,但是魏广德还是意识到了,吴山貌似不大喜欢他,所以也没有多做停留。 出了礼部,魏广德还在想去哪儿混混时间,现在离下值还早,没走几步就看见远处走来一个內侍打扮的人,很面熟。 魏广德仔细一想,记起来了,这不就是陈矩吗? 上次带他去了西苑,后来又约出来喝了顿酒。 陈矩貌似老早就看到了魏广德,直直的就走了过来。 “陈大哥。” 魏广德看这架势,立马抱拳道。 上次西苑之行后,他们又抽空约出来喝了顿酒,席间不知怎么就以兄弟相称了。 当然,魏广德那会儿保持着清醒,其实还是想要巴结巴结高忠、陈矩这些内侍。 “魏老弟,怎么不在翰林院里,到礼部办事儿?” 他们就在礼部院子的红墙外,陈矩自然就说起礼部来。 “翰林院前几天找了不少关于灵芝的记录,这不誊抄后送礼部吴尚书那里。” 魏广德笑着解释下自己出来的理由。 “这样,还真巧,我就是来礼部问这事儿的。” 陈矩笑道。 “哦,那真是皇上要找灵芝?” 魏广德之前曾听说,灵芝的事儿就是皇帝问吴山,吴山说回来找找资料,才闹出这么大动静。 其实动静也就是集中在礼部、翰林院这样玩文字的衙门。 “皇上这是又要开坛炼药了?” 看到陈矩点头,魏广德好奇问道。 “是要炼药,之前一直服用的一种丹药快吃完了,但是需要的药材还没有凑齐,梁师说其中几位主要比较难觅,但是可用灵芝代替,又说灵芝乃是世上仙草,长期服用对于修炼有大益功效,所以陛下这才询问吴尚书,应该是准备大肆采购了。” 陈矩左右看了看才对魏广德说道。 “梁师是谁?” 魏广德好奇问道,他对在嘉靖皇帝身边的方士还是有所了解的,但是好像没有姓梁的。 “就是梁高辅梁师,这可是一位炼药的高人,陛下很是喜欢他炼制的丹药,这次采购灵芝也就是为了给他炼药所用。” 陈矩小声介绍道。 “那以前怎么没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魏广德有点奇怪道,按说在嘉靖身边的方士,名声都是比较大的。 “这位梁师只会炼药,不懂修炼,如果不是宫中丹药不足也不会召见他,所以他单独入宫的机会不多,大多都是陛下炼药的时候才召见,所以在外面名声不显。” 陈矩回答道,“我先进去找吴大人问问,看什么时候能够把陛下要的东西交上来。” 说话间,陈矩就拱拱手对魏广德说道。 “不耽误陈大哥办差。” 魏广德也马上还礼道,不过转念一想,平日里还不容易撞到陈矩,所以他也想抓住这个机会和他多接触一会儿,又笑道:“看天色也快晌午,大哥若是不急,不如一会儿去喝杯酒。” “急倒是不急,现在炼药的材料也还凑不齐,现在陛下把事儿交给我干爹了,真是头疼的很。” 陈矩笑着说道。 “那是高公公服侍皇上用心,才会得到皇上的信任,那些药材可都是皇上服用的,自然要信得过的人采办才放心不是。” 魏广德笑呵呵的说道。 “我干爹对陛下忠心那是一定的,办事能力也是不错才会得到陛下信任呐。” 陈矩接话道。 “对滴,对滴。” 魏广德点头奉承道。 “行,我先进去看看。” 陈矩又拱手对魏广德说道。 “陈大哥自去,我闲来无事,就在这里等会儿。” 魏广德立马接话说道。 两人分开,陈矩几步到了礼部衙门口,随后就迈步走了进去。 “少爷,咱就在这里等着?” 这个时候张吉从后面凑上来小声问道。 “你是老爷还是我是老爷?” 魏广德随口就问道。 “当然你是。” 张吉闻言马上退后站在一旁不再言语。 嘉靖皇帝这个人就是个驴脾气,你顺着他他也会顺你的意,你逆着他那他也会表现得更加叛逆。 他就是那种不愿意遵循要求去做事的人,正如驴所表现出来的犟一样,不仅牵不走、打不走,甚至还会退后几步。 这些,是魏广德在了解过往国策后做出的一个判断。 都说大明朝是内阁在治理天下,但仅仅是治理,最终拍板权还是在皇帝手里。 因此,魏广德觉得多和陈矩这样的内臣接触,了解嘉靖皇帝的性格、习惯,特别是特殊时期的心情很重要。 皇帝心情好的时候,大事也会变小事,反之亦然。 现在魏广德手上莫名其妙多了两件事儿,最后的决定权可都在嘉靖皇帝手中,他的态度将决定最终的结果。 必须要选择好的时机捅上去,事半功倍,否则可能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搞个灰头土脸。 等了约一炷香的时间,陈矩从礼部衙门里施施然走出,看到魏广德还在那里等着,急忙笑着快步走过来,“让魏老弟久等了。” “大哥说的什么话,你在宫里当差,我是在翰林院,平日里碰面的机会本就不多。今日既然遇上,自然不能错过。”云九小说 魏广德笑呵呵对陈矩说道。 两人很快走出官衙区域到了街市上,找了家酒楼要了个雅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很快就攀谈到一块了。 陈矩主要问的还是魏广德在翰林院和太常寺的情况,知道他大部分时间都放在翰林院里,在太常寺更多只是挂职,倒也没说什么。 “太常寺那个衙门,你那个典薄的职位本来也学不到什么东西,只会让你更了解衙门内部的管理,多在翰林院看看书是好的。” 魏广德想到之前陈谨那个事儿,于是多嘴问了句,“大哥,原来给陈谨陈状元安排的是哪个他们,什么官职啊?” “你说他呀。” 陈矩提着筷子夹了口菜送进嘴里,嚼了两口咽下,在慢条斯理说道:“听说本来是太常寺丞,不过闹出那一出戏后变成平调出去做州府推官,也是倒霉催的。” “大哥,我打听个事,上月那个南京魏国公府诰命的事儿,是谁办的?” 魏广德开口问道,陈矩虽然不是司礼监的太监,可是高忠是啊。 那份诰命必然是经过司礼监的手,说不得陈矩就听他干爹说起过也不一定。 这几天魏广德就查过了,没看到南京魏国公徐鹏举有上奏书请封的,但是诰命又出来了,很是奇怪。 “南京魏国公府,哦,你说那个封二品夫人的诰命啊,不清楚,不过在朝中能办这事儿的除了那位,还会有其他人吗?” 陈矩没有正面回答魏广德的话,却是提点出来了。 要是这么直接的点题魏广德还听不懂,都可以买块豆腐撞死得了。 尼玛,小阁老干的。 魏广德心里一阵无语,严世藩说不好或许就是古今第一讲信用之人了。 “我听说诰命里封的那个夫人,好像不是魏国公迎娶的继室,而是小妾。” 魏广德小声说道,也是在试探,他严世藩搞这个动作到底和宫里知会过没有。 那份诰命,魏广德在了解到他和南京魏国公府关系后,又找来看过,通篇没有提到郑氏的身份,所以魏广德很怀疑这事儿是操办之人在暗箱操作。 说大了,这就是欺君之罪。 不过魏广德失望的是,陈矩没有接这个话题,而是端起桌上的酒杯。 魏广德很识趣的也不说这个事儿了,端起桌上酒杯和陈矩走了一个。 喝光杯中酒,魏广德提起酒壶又给陈矩倒满,然后把自己的就被也满上,这时候才听陈矩说道:“我知道你们魏家,包括你舅舅那些人,一直受到魏国公那边照应,可有些东西,你们不适合掺和。” 魏广德明白,陈矩不是傻子,他知道他们魏家所在的九江卫一系和魏国公府上的关系,显然陈矩是知道徐家两个公子的事儿,但是还不知道他和魏家的关系,所以才这么劝了一句。 也不知道以后锦衣卫把他和徐家定亲的消息报上来,陈矩会是怎么样的表情。 不过,到现在,魏广德已经大概明白点什么。 司礼监里面的人不是笨蛋,或者说他们也是有自己的渠道了解很多东西,至少在这份诰命上隐藏的东西他们是知道的。 只是诰命是按照程序走上来,他们不愿意去掀开,或者说他们是不愿意得罪当朝权贵和远在江南的魏国公所以才装作不知道。 那么,有可能嘉靖皇帝是被蒙在鼓里的。 魏广德这会儿有点头疼,这事儿不好办了。 至少,短期内貌似不能揭开,因为会得罪严世番,或许嘉靖皇帝还会觉得被人骗了,降罪于魏国公府上。 这事儿,回去就先写封信让徐怀带回去。 现在徐邦宁也没有去国子监,就是挂个名,对他的影响貌似不大。 至于他们传播的谣言,暂时也只能先这样了。 反正这事儿最关键的把柄还是郑氏出身就是小妾,这点改变不了,将来只要把事儿捅开,她的诰命就会被收回,自然在确定魏国公袭爵事上,徐邦宁半点机会也没有。 勉强算是解决了一件事儿,剩下就是才接手的关于徽王的案子了。 魏广德打算继续试探陈矩,看能不能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特别是在嘉靖皇帝那里,对徽王真如外界传言那般宠信吗? 250通妙散人 魏广德想要打听徽王在嘉靖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但是话却不能明说,只能先东拉西扯一番,找找机会再问出口。 “陈大哥,先前你说皇上炼药还缺几味药,到底是什么?或许我听说过也未可知。” 魏广德想起之前陈矩说的,嘉靖皇帝把找药的差事丢给了高忠,兴许可以问一问,说不好真能找到,也算是和高忠高太监进一步拉近关系。 “嘿嘿嘿.....那药啊,你们这些书生肯定是没有的,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过。” 陈矩嘿嘿一阵干笑后说道,“反正就是不好找,宫里那些小宫女.....算了,不说这些,凭白倒了胃口。” 陈矩最后还是按捺下来说出来的冲动,不再继续说他要找的那些药到底是什么。 不过魏广德却想到后世的一些传闻,虽然大多数人都觉得那些东西或许是后世之人杜撰,可在中国确实有药引一说,都是一些很神奇的东西,龙肝凤髓之类的。 那些个方士为了取悦皇帝,或许真把一些普通药材吹成世间难得之物,故意难为宫里为皇帝找药的太监也说不定。 只有最珍贵,最难得的药材炼制出来的药,放才能显得弥足珍贵,更能显示出这些方士对皇帝的忠心不是。 若不是忠心,谁会把如此珍贵的丹药进献给皇帝。 接着魏广德就听到陈矩后面的话,心里就是一喜,因为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陈矩居然说出了徽王。 这事儿牵扯到徽王,那不正是天赐良机。 “那丹药,本来是那徽王进献的,据说陛下服用后觉得神清气爽,很是神奇,所以陛下就把那炼药之人招进宫里,就是先前说的梁高辅了。 只是现在丹药快要用完,可是梁高辅炼药的材料却一直没有凑齐,陛下急了,才让我干爹帮着找药。 让你们查的灵芝也是梁高辅说的,若是迟迟凑不齐其中两味药材,可以用灵芝代替,只是药效稍差点,不过总能吃,还是有些功效的。” “梁高辅是徽王举荐的?” 魏广德吃惊的问道。 妮玛,现在梁高辅正在为嘉靖皇帝炼药,这个时候跑去说徽王的坏话,那不是找死吗? 别的不说,就那個梁高辅就会在炼药的过程中帮徽王开脱,毕竟有举荐之恩。 对于他们这样的方士,不是在民间有点名气就会被皇帝召见的,还得有人给皇帝举荐才会知道你,看到你的东西确实有效,皇帝才会召你入宫服侍。 魏广德这会儿感觉有点牛年不利,好像什么坏消息都赶到一块去了。 南京的事儿牵扯到严世番,徽王的事儿牵扯到方士梁高辅。 “那徽王应该在皇上那里很得宠吧,呵呵,这个梁高辅还不使劲的帮着徽王说话。” 魏广德笑着摇摇头,随便接了一句道。 “说来怪,以前是这样的,每次梁高辅进宫里的时候,都是帮着徽王说好话的,可是最近有点怪,他不仅不帮徽王说话,有时候还说些怪话,搞不懂他们之间到底什么关系。” 魏广德无心之语,等来的却是陈矩一句让他吃惊的话。 显然,徽王和梁高辅两人之间,因为什么事儿把关系闹僵了。 梁高辅也是个记仇的,就利用在嘉靖皇帝身边炼药的机会,给徽王上眼药了这是。 梁子看来是不小。 “都说了什么怪话,按说不至于吧,不会惹皇上不高兴吗?” 魏广德自然知道这个时候就要顺着杆子往上爬,继续问下去,或许会从梁高辅的只言片语中找到原因,这可是一个值得利用的机会。 如果梁高辅真有心搞徽王,和他联手操作一把,告倒徽王。 他梁高辅能够出口气,而魏广德得个不畏强暴的美名,岂不两全其美。 当然,前提还是不能诬陷,告徽王的罪证都必须是证据确凿的,否则万一被人发现栽赃陷害,他魏广德小命可就不保了。 “你对这些感兴趣啊,还真没辜负陛下对你的栽培。” 陈矩没有马上开口,而是看着魏广德笑呵呵说道。 此时的魏广德在陈矩看来,就是想要投陛下喜好往上爬的文官了。 这样的人,他们这些太监也是愿意合作的。 太监虽然靠近皇帝,可是进出都不方便,入了宫,就算你做到大太监的位置,可是依旧只能在京城里打转,无事不能离京。 可这些文官不同,他们的同年、师生可能遍布大江南北,是可以帮着办很多事儿的。 是的,太监们有时候想要做点事儿,还得靠文官帮忙运筹谋划才行,单以为靠皇帝的宠信就能压迫地方官行事,那是不可能的,说不得一纸奏疏就把人送进去了。 “我本来就是个三甲的命,全靠皇上隆恩提拔起来的,为皇上分忧是分内之事。” 拍领导马屁,魏广德不觉得有什么,何况他要拍的是嘉靖皇帝的龙屁。 “呵呵......其实啊,这个徽王,有时候做的确实很过分,在地方上横行不法,就连钧州的知州都被他当猴耍,看到就要用弹弓打人家官帽,这还不说,据说那些个读书人只要被他看到,就要抓住一阵羞辱,呵呵......” 陈矩笑笑说道:“像他那样的亲王,按制就是因为在自己的封地老老实实呆着的,前面三位亲王还好,都知道这点,可现在这位徽王却是有点得意忘形了,以前还跑到杭州、苏州去玩儿,还去南京和中都凤阳都逗留过。 最搞笑的还是,他在凤阳让人逮起来了,只是关押了两天确认身份后才放出。” “那怎么没人参他一本?” 听到这里,魏广德吃惊的问道。 “那会儿徽王正得宠,谁没事儿参他呀,这不是惹陛下不快吗?” 陈矩却是摇摇头说道。 “宫里知道这些?那怎么也不报告给皇上?” 魏广德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问道。 “他徽王身边也有太监啊,都是宫里派出去的,自然有监察之责,我们知道很奇怪吗?” 陈矩笑着摇摇头道,“都是跑出去玩乐而已,也没有和地方上有什么牵扯,看到他在陛下心里的位置,所以没报告而已。” 看魏广德的表情,陈矩又解释道:“我们这些內侍,因为是天子近臣,所以我们更知道什么样的事儿该报告,什么样的事儿能够不报就尽量不报,免得坏了陛下的好心情。 就拿徽王办的事儿来说,只是跑到江南和秦淮河上去玩,回钧州的路上顺道去了凤阳,并没有发现他有其他不轨的举动,否则借我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瞒下这事儿。 报了,皇帝生气可能骂几句,然后心情不好了,我们这些近臣就倒霉了,你可不知道,触怒龙颜的后果,非打即杀,相对来说,你们这些文官还好点,无非就是罚俸,最重也就是廷杖。” 听到廷杖,魏广德心里微微一颤,小心问道:“听人说廷杖有很多讲究,可以让人生也可以让人死。” “呵呵,你魏大人不用担心这个,你只要不和那些老学究一样逮着皇帝这样那样的指教,还有就是不欺君,就是有点小过错也不会有事儿。 陛下对你们这些文臣的宽宥可比我们这些內侍强多了,落到我们头上肯定人头不保,可是到了你们文官这里,最多就是廷杖一顿完事儿。” 陈矩笑着说道,“一般来说我们内廷可不敢乱用廷杖,不是陛下要他的命,谁没事儿把人打死。” “对了,还有就是尽量别得罪严阁老那边,他是你老乡,想来也不会生隙,没事儿多走动走动有好处。” 陈矩似乎刚想起来的样子又提醒魏广德道。 魏广德入仕以后,就去过严家两次,和严嵩说会话,和严世番吃过一顿酒席,仅此而已。 要知道,他可是把赌注下在裕王这边,严家和裕王不对付,和景王走得近,这是京城官场公开的秘密了。 听了陈矩这话,魏广德知道,严家短期内不会有事儿。 以前记忆里确实有严家最后倒台,严世番被砍头,严嵩好像没被治罪,但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儿,魏广德就不确定的。 但可以肯定的是,严家是在嘉靖皇帝还在位的时候倒下的。 想想早前查到的关于他另一个老乡的记录,那就是前首辅夏言。 251递刀子 “宕...宕...啪啪啪...宕...宕...啪啪啪...咚......” 随着搏拊、柷、鼗鼓打出节奏感,笙、箫、琴、编钟、编磬逐渐加入到奏乐之中,一曲古朴的明代雅乐奏响在太常寺里。 魏广德今天下午刚好过来看看典薄厅近些天的工作,看到里面的乐师正在排练乐曲,不觉就站到一旁,看着广场上中央一群或坐或站的乐师在那里演奏着,在他们身后两侧则是编磬和编钟,也是有几人在那里敲击。 这场面魏广德说真话,第一次见到雅乐。 到魏广德原来那个时代,中华雅乐已经几乎断绝了传承。 虽然一些道观、寺庙标榜自己保存着一些雅乐,但实际上它们只是道家和佛家的音乐,绝对不能算中华雅乐。 只是因为传承的关系,它们使用了一些古乐器而已,编曲也符合那个时代的标准,所以给人一种那就是古曲的感觉,事实上也确实是古曲,但绝不是雅乐。 雅乐,魏广德是不懂的,不过看的书多了,还是有了大致印象。 周朝开始,中国的皇室开始使用一种与宗法分封制配套的、用于划分等级的礼乐制度,自天子、诸侯、卿大夫至于士人,各个阶层在各种场合使用的音乐、乐队编制、乐章等级等各有等差。 所以,雅乐其实就是中华古代的宫廷乐曲,或者说钦定音乐,同时还要满足儒家思想的要求。 同时,因为使用的场合是祭祀天地、祖先、山川、社稷、圣人孔子以及其他礼仪性场合使用,氛围庄严肃穆。 最后那就是对乐器的要求,使用编钟、编磬、笙、竽、埙、排箫、篪、籥、琴、瑟、柷、敔、建鼓、鼗鼓、搏拊等本土产生的乐器,不使用各种外部传入的乐器,例如琵琶、筚篥、胡琴、羯鼓、唢呐等。 雅乐使用配置规定严格,等级森严,不可逾越。 这個,自然就是有太常寺掌握了,祭祀谁,该用什么标准,这都是太常寺的工作。 虽然听不懂,但是感觉节奏感还是有的,这点貌似和后世音乐区别不大,就是旋律的起伏变化不大,或许就是为了表现出肃穆庄重来吧。 听了一会儿,魏广德渐渐也失去了兴趣。 第一次听到的时候,还会停下脚步用心聆听一下,乐师们演奏了几个乐章后又开始重复之前的乐章,魏广德自然就没了听下去的想法。 或许马上又有什么活动,所以才召集乐师们开始练习。 魏广德在心里想着,不过这些不是他该管的,是太常寺少卿和寺丞管理的事情,所以他从乐师队伍的一侧绕过,迈步走进了典薄厅。 “于大人。” 魏广德进门后看见太常寺常务典薄于士辉正坐在书案后发愣,想想也是,太常寺可不就是这样吗? “魏大人来了,来的正好,这是这些天积累下来的文书,我都签了,请你看看,指正指正。” 对于魏广德,于士辉也并无什么恶意,知道他只是来这里镀金的,平日里也不管什么事务,所以每次对魏广德都是很客气。 “劳烦于大人费心了,我翰林院那边修书的事儿也挺多的。” 魏广德笑呵呵走过去坐下,看看书案上十几本文牍,他都懒得去翻看一下。 一开始魏广德还是很有兴趣的,但是看了几次后就知道,其实全是典礼仪式上乐师的分配,再不就是安排杂役什么的。 然后就是记功,参与的官员和乐师都要记上一笔,或者说是苦劳,岁末都是有赏赐的。 这就是魏广德全部的工作了,其实就于士辉也能做完。 大明朝的翰林官大多在其他衙门挂职,其实就是这么做的,看看实务怎么操作就好,也不需要多费心费力的去操办。 “外面这是又有仪式了?” 魏广德坐下后,有小吏送上茶水,魏广德开口问于士辉道。 “马上十月了,“大统历”要颁布,自然也是有仪式的,只是估计皇上未必会上朝,后面还有孝洁皇后忌辰,也是要提前准备的。” 于士辉短短几句话就说清楚了外面乐师们是在做什么准备。 大朝会,颁布明年的“大统历”,还有就是嘉靖皇帝以前可能不怎么参加这个仪式,估计就是在奉天门外乐师奏乐,百官行礼了事。 “大统历”,其实就是后世还在售卖的黄历书,或者叫“老黄历”,上面记录朝代观测预测未来的农时,还有朝代、忌讳、法律等内容,然后大量印发,传到农众手里,帮助农业播种收的。 “大统历”的历史还是很长的,朱元璋还没有登基建立大明帝国的时候,那会儿还是元朝末期,由于战乱的原因,元朝政权十余年没有发行当时的历法“授时历”,于是先一步编撰了“大统历”进行发放,其实还是按照元朝的“授时历”进行编撰的,只是改名为“大统历”。 其实从历书起名上也可以看得出来,在那个时候,朱元璋已经有了问鼎天下,建立大一统王朝的想法了。 每年的十月,朝廷就会把编撰好的下一年“大统历”在大朝会上颁布,引发全国指导来年的农业生产。 在以农业为主的大明朝,这自然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儿。 在太常寺坐在下值,魏广德坐着马车回了自己的宅子,刚坐下,丫鬟送上茶水,门外就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魏广德看向门口,就打开的大门处就看见是耿安来了,正在门外和张吉说着什么。 然后,魏广德就看见张吉往门里看过来。 魏广德冲他点点头,是示意让他放耿安进来说话。 前两天魏广德回府后,先叫来徐怀,和他简单说了几句话后就把写好的书信交给他,让他带回南京城交给徐邦瑞。 晚间的时候,魏广德才又叫来耿安,先是再次询问了很多之前耿安说的徽王的斑斑劣迹。 这也是魏广德生出的一点小心思,如果之前很多话是耿安瞎编的,那么多问几次,自然就会有马脚漏出来。 为官要谨慎小心,这是魏广德自己领悟的一点为官之道。 特别是这次要斗倒的是堂堂的亲王,自然就更不能等闲视之。 其实每次想到自己要是真把徽王拉下马来,那自己得多拉风,魏广德就有点小得意。 上马能打仗,回朝能弹劾,看以后谁还敢和自己过不去,战斗力那是杠杠的。 不过在实际动手前,该防备的还是要防备。 现在魏广德可以确认的就是,徽王却是不安分,有点喜欢玩儿,到处跑。 若是在永乐朝,这就是找死的节奏。 对于那些强势的皇帝,你们这些藩王还不夹着尾巴过日子。 就算到了现今,从陈矩那里打听到的消息,貌似还没有哪家的王爷像徽王这么嚣张跋扈,敢擅自离开封地四处游玩的,特么的都敢去南京城和中都凤阳了。 魏广德猜测,都察院那帮子人,很可能不知道徽王离开封地的事儿,不然肯定是一告一个准。 他们应该是知道徽王在地方上横行不法,但是这点罪名又告不倒人家亲王,所以才偃旗息鼓。 单单是申饬、罚俸,那点处罚真没有太大的意义。 魏广德看过很多文档,自然知道像徽王这样擅自离开封地的亲王,上书弹劾的时候当然不是说违反什么祖制,藩王不得擅自离开封地一类不痛不痒的告发,而是用串联和意图不轨发起弹劾。 一句话,不老实呆在封地的藩王就是有不臣之心,想要密谋造反的。 若是再查实了徽王在自己府里真建了一座万岁山的话,还豢养一帮打手,基本上谋逆的帽子算是戴稳了。 过去的亲王,确实有藩王卫队,不过早就被裁撤的差不多了。 之后,魏广德才是吩咐耿安去城外找通妙观,寻找那位通妙散人,不过魏广德也和他有过交代,不要把自己的情况说太多,主要是搞好关系,查查他和徽王之间间隙的原由。 之后两天,耿安就一直外出没有回来。 今天跑回来,肯定就是有收获,回来给他送信的。 “魏大人,魏大人。” 下一刻,得到同意后的耿安就三步并作两步跑进了屋子里。 “找到人了?” 魏广德指指旁边的椅子,示意耿安坐下,然后开口问道。 耿安在钧州其实就是个小地主,名下有一些土地,和官府中下层差役有一点点关系,也不是个读书人。 不过就他为爱女讨还公道这个事儿来看,魏广德还是佩服他的。 在大明朝,女儿可没多少地位,已经不是大唐盛世了,生女儿比生儿子强。 “找到了,我还见到梁高辅。”耿安有点小激动的说道。 “是你们钧州人?” 魏广德看他的样子,好奇问道。 “这个倒不是,他是襄城人,就在钧州旁边。” 这个时候的耿安摇摇头说道:“不过我依稀记得听人说过有个梁药师,很会配药,专治那些子嗣艰难的人家,这次过去见到,大家一说,原来就是他。 只是没想到许多年前的人物了,现在居然是在京城做了道士。” 专治子嗣艰难? 魏广德听到这话,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治疗不孕不育的症状,想想正德皇帝,还有嘉靖皇帝,貌似都有点这个子嗣艰难的问题。 正德皇帝无后,直接便宜了嘉靖皇帝。 嘉靖皇帝虽然有五个儿子,可是三个早夭,现在就剩下俩。 然后魏广德还想到一个事儿,那就是梁高辅这人以前不是道士,显然也是为了迎合嘉靖皇帝才跑去做的道士。 “呵呵......”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觉发笑,不过很快就收起笑容,因为他想到自己似乎也是在这么做,为了能够升官,貌似也是在想尽一切办法拍嘉靖皇帝的龙屁。 “其他还打听到什么吗?” 魏广德现在问起来的自然就是梁高辅和徽王之间的龌龊了,搞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就不好确定能不能把梁高辅拉过来帮忙,大家一起联手倒徽。 自己要的是名望,梁高辅要的是出气,想的是很美,可也得人家愿意才行。 “没有,这次主要是认识下,他知道我是钧州人还很是热情,邀我这边生意做完了去他那里做客。” 耿安马上说道。 “这样啊。” 魏广德略微有点失望,如果梁高辅真的很徽王,按理说会连带着对钧州人都不假辞色才对。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很快,魏广德就又想到,到了他那样地位的人,怕也不会把脾气发到升斗小民身上。 “等两天你找张吉拿上一百两银子花用.....” 魏广德话还没说完,耿安就双膝一软跪下道:“魏大人慈悲,帮我筹划为爱女报仇的事儿,小的不需要花大人的钱,我那里还有几十两银子够用,就算真不够我再找大人借。 等我回到老家,就算是卖房卖地也把大人的账还上。” “借你的钱当然要还,主要是多带点钱,好和梁散人打好关系。” 魏广德摆摆手,他虽然也是有自己的目的才出手整徽王,可不代表他要做烂好人,还要自己贴钱进去。 “你这次过去和梁散人接触,就多骂骂徽王,把伱知道的他在钧州的恶性挑一些来说,比如侵占民宅,霸占民女这些事儿都说说。 你不是说因为你女儿的事儿,现在整个钧州的百姓都快跑光了,民间怨声载道,你就跟着骂骂,看他的反应,最主要是要搞清楚他和徽王之间是否还有关联,是否真的已经生了嫌隙,如果搞清楚原因就更好了......” 魏广德又小声教导了几句,耿安靠上梁高辅,总不能上去就问他和徽王的关系吧,也只能这样绕着弯子打探梁高辅对徽王的态度。 如果两人真的生了嫌隙,还不可弥补,那梁高辅肯定是会表现出来的,甚至会细细打听这些细节,然后找机会和嘉靖皇帝在一起炼药的时候说给皇帝听。 多说几次,魏广德觉得就可以琢磨一份奏疏,再让耿安写一份状纸一并送到嘉靖皇帝面前。 先让梁高辅给嘉靖皇帝吹风,自己这边直接捅开徽王擅离封地的事儿,再把他在王府建万岁山和私练侍卫的事儿报上去,估计嘉靖皇帝就该派人彻查了。 擅离封地这事儿假不了,宫里都知道,足够他丢亲王爵位了,至少降等。 如果再加上一个万岁山和操练侍卫,足够废掉他了。 魏广德在心里琢磨着,现在就是多给梁高辅递刀子的时候。 252犁庭扫穴 魏广德想要博名声,可也不想赤膊上阵,正好徽王以前的盟友貌似和他生了嫌隙,正好可以利用梁高辅的特殊身份给皇帝吹耳旁风。 等影响力逐渐深入嘉靖皇帝内心以后,自己再把徽王的劣迹捅开,那才是最后的绝杀。 只要嘉靖皇帝派人彻查,那就代表事已无挽回的余地,那些被徽王欺压过的官吏想来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魏广德可是听耿安说过,徽王在钧州那是真的无法无天到了极点,官员都怕他,所依仗的还不就是两代徽王被嘉靖皇帝的看重。 至于为什么魏广德派耿安过去给梁高辅递刀子,还不是因为梁高辅已经离开河南多少年了,只知道徽王在地方上无法无天,但是具体怎么个坏法,他也细说不上来,所以才有陈矩说梁高辅尽说怪话。 上次和陈矩喝酒以后,魏广德也意识到经后他还要多往外跑跑,不仅要拜访那些在朝官员,还要多和自己的同年们联系,可别因为人家现在还是观政,就不怎么联系了。 于是在第二天,魏广德就带上礼物屁颠屁颠去了严府拜访,之后几天时间不断拜访江西老乡和自己熟悉的官员,同时在又联系劳堪、张科,召集同年们,约好休沐日一起出城游玩。 这段时间里,魏广德不仅把之前收到的礼物又分批送了出去,自己还倒贴了几百两银子购买礼物。 拜访官场前辈,总不能空着手两袖清风就去了吧。 而耿安在两天后离城去见梁高辅后,这几天都没有回来,想来应该是在通妙观住下了。 魏广德现在就是等消息,然后就等梁高辅炼药的日子,再通过陈矩打听宫里的情况,一旦时机成熟他就可以上奏疏弹劾徽王了,打响他在大明朝堂的第二炮。 确实,这是魏广德第二次弹劾官员了,第一個是宣府总兵官刘大章,现在他已经被罢职还乡,做起平头老百姓了。 只不过奏疏送入宫里的时候,魏广德还在宣府那边,所以他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到是张科后来说了这事儿。 他是从兵科给事中那里知道魏广德弹劾宣府总兵官刘大章畏敌怯战的消息,着实吓了一跳。 要知道,这可是在战时,他自己还陷在里面,就和地方军头起了争执。 和平时期,自然文官势大,随便碾压武将,只是在这个战时就不同了,只要不是不可容忍,朝廷都会暂时压住。 实际上在魏广德报上来弹劾奏疏的时候,却是第一时间被司礼监留中,直到战报送来才批红下发到内阁和兵部。 而出入官场听到的关于朝廷想要增加丝绸产量的讨论,很莫名的就消失了。 按照魏广德打听到的消息,朝廷最终还是放弃了由朝廷推动此事的做法,而是改用民间引导。 日子在清闲和繁忙中又过去了几天时间,吴山经过总结礼部和翰林院收集整理到的古籍中对灵芝的记载,最后还是以奏疏的形式送到了嘉靖皇帝面前。 “草芝有赤黑青白黄紫其色不同,其味亦异。然皆云久食者可以轻身。王充《论衡》云芝生于土,土气和,故芝草生瑞,命记云。王者德仁,则芝草生文。选云煌煌灵芝一年三秀,汉旧仪云芝有九茎,金色绿叶朱实夜有光。 黄帝内传云:王母遣仙人歌万年长生之曲,授帝以石函玉笈之书,会阆风瑶池之上授神芝图十二卷。然世不常有,人所罕见。故历代得之皆以为瑞。而服食之法亦未有传。仰惟皇上体道奉玄诸福之物,自可致之祥无不毕至则。夫芝草自将应时挺生远近必有献者,所产之地臣未敢预拟也。” 吴山等人总结了灵芝主要六种分类,分别是赤灵芝、青灵芝、黄灵芝、紫芝、白灵芝和黑灵芝,也说历朝历代都视灵芝为祥瑞。 神话传说很多,久服可以轻身,还王母授玉帝神芝图十二卷。 但是,最最关键的,灵芝的服食之法却并未有记载流传到当今。 至于陛下想要寻找灵芝,灵芝多生长于人迹罕至之地,故难寻觅。 其实,奏疏内容还是很客观的,但是也有劝嘉靖皇帝不要服用灵芝,因为这玩意儿的吃法没有流传下来,当祥瑞可以。 奏疏入宫不消半日,经过司礼监批红的奏疏就下发到内阁值房。 上诏有司采诸玄岳龙虎鹤鸣三苐齐云,及五岳仍访之。 随着消息传出,不止是官场,在民间也沸腾起来。 皇帝要寻找采买灵芝,这可是大生意,一旦找到必然会获得不菲的赏赐。 宫里派出采芝专使到元岳、龙虎、鹤鸣、三茅、齐云诸山以及五岳去采集灵芝,同时各地官府也在民间访求。 上有所好,立刻忙坏臣下,全国动员找灵芝。 这些,和现在的魏广德没有关系。 灵芝他知道,图片也看过,那是在上辈子,但是到了今世他就无缘一见了。 心里懊悔没有早早的准备这些传说中的物品,魏广德虽然手里没有灵芝进献给嘉靖皇帝,可是却想到另一件被后世吹得神乎其神的东西——千年人参。 官员和民间都在纷纷寻找灵芝,魏广德另辟蹊径派出张吉在京城各大药房寻找顶级人参收藏。 不过让魏广德惊讶的是,在这个时候的大明朝京城里,貌似还不缺人参这东西。 好吧,按照张吉打探回来的消息,各大药房都有许多人参出售。 细问来源才知道,人参大多都产自辽东,此时不止汉人跑到北方长白山,大小兴安岭去采集野参,就连关外女真族也是疯狂采集,用来在互市过程中和大明朝进行交易,换取他们需要的铁器、耕牛、农具、布帛、粮食等生产、生活必需品。 只是敢去采集人参的汉人不多,现在的女真人彪悍,又游离于大明朝统治之外,还过着奴隶社会,形成了贵族、平民和奴隶三个阶级。 随着社会的发展,奴隶主们的贪欲越来越大,女真族内部相互争斗,也掠夺汉人作奴隶,对于这些单独跑出汉人领地的汉人,自然不会心慈手软。 听来的消息,让魏广德不仅又想起上辈子看过的清宫戏,上下级见面那就要自称奴才,现在想来,其实所谓的大清国貌似还是一个半奴隶半封建的帝国。 抽空,魏广德还跑去找那些商人打听了一下现在辽东女真的情况,毕竟他们在后世可是南下覆灭了汉人江山的。 以前还是草民,自然只能没事儿的时候想想,既然现在做了大明朝的官,能够消除隐患就一定要趁早做了。 和多个商人聊天后,女真族的现状也逐渐在魏广德脑海里成形。 现在的女真族人大致分三类,其中两股势力已经形成了气候,以部族形式出现,那就是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 建州女真,似乎就是努尔哈赤所在的部族了。 这点,魏广德还是有印象的。 最后的一个分类就是所谓的野女真,这个应该是女真人最开始的生活形态。 估计是和汉人接触后,一些有实力的家族开始有意识的吸纳吞并了一些左近的女真家族,逐渐形成了女真的部族。 从这个时候开始,女真族人才从氏族社会向奴隶制社会过渡。 又由于北方苦寒,生活艰难,在元末的时候,女真族的一些势力开始南迁,最后和初建的大明朝接触。 大约在洪武年间,他们在绥芬河流域的凤州地区定居下来。 永乐元年,胡里改部酋长阿哈出臣服明朝,明朝在此设立建州卫。 永乐十年,明朝又设建州左卫,治所亦在凤州,以女真斡朵怜部酋长猛哥帖木儿为指挥使。 正统七年,明朝又于三土河一带设建州右卫,封猛哥帖木儿之弟凡察为指挥使。 至此,建州三卫初具雏形,也成为大明朝北方一股势力较强的力量。 另一股仅此于建州女真的势力自然就是海西女真,同建州女真一样,由于受到“野人”女真和蒙古骑兵的袭扰,不断南迁。 实际上海西女真各部在明初就已经和大明朝建立了联系,并且和建州女真一样,从最初的从属关系变成朝贡关系。 到十几年前海西女真完成了他们的迁徙,并形成了叶赫、辉发、哈达和乌拉四部,称为海西四部或称扈伦四部。 叶赫部因其居于开原东北叶赫河而得名,又因其靠近明设的马市北关,因此明人也称其为北关。 辉发部因住辉发河而得名。 哈达部居住在小清河流域,小清河又称哈达河,因以为名,又因其靠近广顺关,明人也称其为南关。 乌拉部因居住于乌拉河流域而得名,治所在乌拉城。 这样,在辽东军镇之外就形成了除蒙古外第三股力量,女真族,部族势力也随着不断和汉人之间的贸易飞速提高。 在了解基本情况后,魏广德又钻进了翰林院的藏书楼中查阅记载,明英宗时期,明朝缩减了朝贡政策,建州女真的朝贡人数限制在百人以内,而海西女真则不允许超过五十人,由此引起女真人大为不满。 不能通过朝贡的方式获得收益,女真族选择了自己来抢。 当时建州女真首领董山就纠集了建州女真,以及部分海西女真部落,大约1.5万人,开始对辽东地区发动了侵犯。 他们到了辽东就疯狂抢劫,包括人和牲畜。 在明朝派遣使者来质问,他们则立马表示臣服,也就是“阳奉阴违”。 明宪宗成化三年,成化帝朱见深派遣使者去给董山带去了圣旨,对董山进行了最后的警告。 董山故技重施,表示服罪,并且亲自前往北京认错,但是要求得到更多赏赐,被明朝拒绝。 于是,董山大怒,扬言要回去带领女真进攻明朝。 如果董山真回到女真,那必定会成为明朝的心腹大患,就如同辽国天祚帝放回完颜阿骨打一个道理。 女真族生活在白山黑水的山寨之中,擅长流动作战、游击战,明朝军队对其是无可奈何,长期都是采取保守的防御政策。 当时的礼部主事高冈对成化帝建议将董山扣留,成化帝听从其建议,命令广宁总兵赵辅扣留了董山等人。 此事一发生,董山暴起抽刀刺伤明军想要逃走,随行女真人听闻后也纷纷拿刀杀出,被明军拦截,当场被捕。 此事发生后,总兵李辅、李秉二人认为战争已经不可避免,于是上奏,请求征讨。 九月,成化帝诏准辽东大军讨伐建州女真,并警告海西女真不要掺和。 随后,李辅、李秉兵分五路向建州女真挺进,朝鲜方面也派遣了1万人来助战。 九月二十日,朝鲜军队攻破胡里改部,其酋长李满柱战被俘虏。 明朝大军也杀入建州,斩杀俘虏千人,夺回被劫掠的百姓1165名,不久后,成化帝下旨处决董山。 建州女真遭到惨败后并未停止战争,而是继续对辽东发动侵扰。 成化十五年,成化帝再次联合朝鲜发动对建州女真的围剿。 此战,明朝军队斩杀695人,俘虏486人,攻破寨子无数,获得牛马上千,盔甲无数。 要知道,建州女真最初人口在成化年间也不过12000人,是三大女真集团中力量最小的一部,经此一战可以说,损失相当惨重。 《汉书·匈奴传下》:“固已犁其庭,扫其闾,郡县而置之。” 故而,明朝对建州女真的军事打击也被称为“犁庭扫穴”或“成化犁庭”。 两次围剿后,建州女真部遭到了巨大的灾难,不得不停止了和明朝的战争。 董山、李满柱的子孙们选择了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他们再次接受了明朝的册封,和明朝进行贸易,并且大力进口耕牛、农具,发展农业生产,以求恢复实力。 到现在,魏广德从商人那里知道的就是,貌似建州女真又发展起来了,人口已经远超当年。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更具爆炸性的消息传来,北京宛平县有小民张巨佑在黔灵山上采得五朵灵芝献给嘉靖皇帝。 得到了灵芝祥瑞,嘉靖皇帝自然非常高兴,赏以“金帛银币”,从此,献芝的臣民接踵而至。 253参他一本 “你是说,普通几十年份的人参,一斤是三四两银子?百年份以上的人参也才十两银子?” 广德看着张吉大致汇总京城人参的价格后,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问道“是的老爷,人家掌柜的说了,以前那些参才买一、二两银子,现在上党人参每年采集的数量越来越少,当地不少参农都改行了,所以京城的人参大多转向北方辽东采办,价钱也起来了张吉以为广德是嫌人参价格太高,有点不满意,急忙解释起他从药铺掌柜那里打听到的消息上党人参? 党参? 广德依稀有点印象,好像在哪儿见过现在看来,这时代的人参价格是不贵,几平就是白菜价一样其实除了南方大部分区域不适合人参生长,所以产量较小外,在这个时期北方的人参数量还是非常可观的只是随着宋朝开始的大规模采集、食用,让内地人参产量锐减,特别是当党参被挖得几乎绝迹,而现在许多权贵都常常食用人参,已经养成了习惯,于是便向外购买相似的长白山人参,又称“东北参”,因此导致宋朝时期,人参并不认为是什么珍贵的保健多人用来泡水喝宋朝时期的大文豪苏就如同一位美食博主曾经苏就让自己的好友,为自己采购一些,人参的价值和大枣无异只不过现在党参绝迹,产自辽东的长白山人市交易以及长途运输自然增高了采购成本,导致而关于人参药效的记载在《神农本草经》中甘小寒,主补五脏,安精神,定魂魄,止惊,是稀松平常的一种常见药,和后世吹的大补延广德听出来了,现在的人并没有后世那么追捧人参,把它当成一味可以延年益寿的神药,就是当成一件普通的保健品服用便宜倒是便宜,就是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把价格炒起来相对来说,对于这类药材,肯定是年份大的才显得珍贵,所以广德还是打算积一批上了年份的人参也不是说要炒作这个东西,人家药铺掌柜的都知道,现在内地人参产量少了,都靠着东北长白山人参吊着现在看起来辽东人参不少,可是也经不住这么持续采集,广德估计人参价格上涨是肯定的那些上年了年份的人参或许价格不会像后世那么夸张,可是上涨也是必然的,自己手里那么多现钱着也是一种浪费,不如拿出一部分银钱出来投资人参得了“你抽空去那些药铺,对那些百年份的人参,给我大量采购下来” 广德坐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家里的银子就暂时不要动了,你去找汇诵商行找林二爷,先提二千两银子出来做这个事儿” 上次广德从汇通商行提出了三千两银子,送了高忠一千两银子,现在家里还有大概二千两,但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用,所以广德想先留着汇通商行那边,这么长时间了才放出去一笔银子,五千两,不算多,三分息剩下的一万二千两银子全提回家里放着麻烦,所以广德才一直没有想要去提现在有用处了,就先走汇通商行那边的吧,把银子收回来“少爷,真要买那么多人参?” 张吉被广德报出的银两数字吓到了,二千两银子,那要买多少人参了买这么多人参,吃的了吗? “我说只要百年以上的,年份越长越好,年份短的不要,也不知道能买到多少广德有点惜的说道“我知道了,买百年以上的人参” 张吉忙不点头附和,随即又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广德说道:“少爷,还有事儿今儿下午陈矩陈公公派了个小侍过来,说明日皇上要召通妙散人入宫炼药” 广德闻言点点头是啊,灵芝有了,之前陈矩就说过,剩下的几味药材若是找不到可以用灵芝代替那个平的张巨还真是好命,才传出旨意没多久就把灵芝送进宫里也不知道安这几天和那个梁高辅说好了没有,梁高辅会不会在这次炼药过程中详细的说一说王犯下那些罪果然,第二日下值后广德又和同僚饮宴,喝的醉的回到家里就听到张吉报,安晌午的时候就回到了家里,按照安的话来说,就是他把知道的关于王在州横行不法的案子一一件件都给梁高辅梁散人细说清楚了广德连忙有找来了安,又详细问清楚情况,这才满意事儿做到现在,就是等几天看看找找陈矩,能不能打听到之后嘉皇帝的反应广德猜测陈矩怕也猜到点什么,最起码知道广德很关注王,只是具体有什么想法,广德并没有和陈矩详说陈矩这人吧,广德对他的判断是貌似忠厚老实,可也是聪明的很,不然也不可能被高忠这样的老太监信任和倚重是的,最近几次接触,广德感觉似乎高忠很喜欢把差事交给陈矩来做,显然很是看好他也不知道这次炼药要用多长时间,广德也只能继续等待下去,过上几天再去找陈矩喝酒打听下消息“张吉,你去汇通商行的时候,要张二百两银子的会票回来给我” 广德想想,虽然前两三次都是他主动邀约陈矩喝酒,可一直没有给人家好处联络感情,这样下去也是不行的第一次高忠那里送了一千两银子,这次就给陈矩二百两银子,后续要通过他打听宫里的情况,自然要想尽办法维系住这种关系“还有,这两天就让李三跟着我,赵虎还是先留在家里,你抓紧时间出去跑跑,把上了年份的人参给我收些回来” 昨日和张吉说了从汇通商行调银子买人参后,今天一天张吉还是在跟着他跑上跑下,广德觉得完全没有必要现在的广德,是把张吉当成自己府上管家来培养的,得出去给自己独当一面了安也被打发出去,盯着梁高辅,看他什么时候离开西,这就意味着可以找陈矩喝酒了时间又过了几日,张吉那里已经开始把一盒一盒的百年份老山参送进家的库房里一开始看到这些粗大的人参,广德还是很欣喜的、这里的人参,随便拿出一盒来,在原来那个时代都可以被称为镇店之宝只是到了现下的大明朝,却仅仅是权贵们平日里泡水喝的饮品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这个时期大量采集人参,后世怕也不会有那么高的价格后世的人参,还不是这些老参都被吃完了,物以稀为贵才把价格炒起来的现在嘉皇帝炒灵芝,广德另辟径打算炒老山参,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把价格炒起来广德心里没底,不过想到反正都已经做了,只要把货都在自己手里,不怕价格不起来太特么的便宜了不过问题也很快就暴露出来,按照张吉回来的说法,有药铺掌柜的和他说了,这人参的保存方法也很重要,不然容易虫吃和腐烂对于已经干透了的人参,保存起来也简单很多,那就是密封古代虽然没有密封箱一类的东西,可是用坛子罐子也可以密封,只需要注意密封的时候要保持干燥和用腊封口即可,周围撒上如生石灰、木炭等,使保存环境干燥一些鲜人参就需要定时晒,之后再进行保存如果要想保鲜就麻烦点,需要先用新鲜的青将人参全方位的、轻轻地包裹住,紧接着将其放入干燥的泡沫箱或者其他容器当中,在表面稍微淋上一点水,以保青的湿润性不过就算这样保存时间也不过就是个把月,完全达不到广德的要求,自然全部都要干燥了密封才行为此,广德又让张吉在京城药铺里找了个精于此道的人来家里专门负责照看他储存的这些人参以前就看人家店里所的参王,以为完全干燥了就可以长期保存,可没想到后面的事儿还这么多这两日,广德让人去西外候着,一直等到陈矩从宫里出来通过安,他已经知道梁高辅已经离宫回到了通妙观,现在需要从陈矩那里打听消息了陈矩现在在宫外可没有宅子,毕竟品级就那么高,油水自然就少二百两银子送上去,也只够在外城买宅子,可是以他现在的品级来说,肯定是不合适的先送二百两,以后再继续合作,自然还会有银子拿,早晚在北京内城置办一所宅子出来对于现在还只是小侍的陈矩来说,广德觉得二百两银子不少了现在的陈矩,应该还没有被养出那些大大监们的胃口,可能银子小了千两都不怎么拿正眼瞧人在西长安街附近的一家酒楼雅间里,广德和陈矩相对而坐,边喝酒吃菜边着京城内外的趣事儿“陈大哥,那个平小民张巨可真是有运气,皇上刚要灵芝,这就给送进宫里去了,不知道你之前说的炼药之事进展如何了,可有得到皇上的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广德自然就要把话题往炼药一事上扯了“,别提了” 陈矩听到广德的问话,端起桌上的就被就一口饮尽“”的一声,酒杯就被重重的到桌子上,吓了广德一跳但是很快,广德就知道炼药过程中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儿,所以才让陈矩如此生“炼药出了什么问题?” 广德试探着问道“唉,丹药到是没有什么,据梁散人说,丹药品质还算上乘,下也很高兴,就是…” 陈矩话只说到一半就停下话头广德见状,急忙端起酒壶就给他满上,关切的问道:“药练成了是好事儿,怎么陈大哥先前那个样子? “还不是梁散人,也不知道最近抽什么风,几次进攻炼药都说那个王的坏话,这次也是陈矩抬头看看广德,这才继续说道:“这次也是,不知道他们在炼丹房里说了什么,反正出来的时候,下脸色就很不好看,还是梁散人把药交给我们,叫我们小心收藏好,以备下服用“那后来呢?” 广德急忙追问道“这么关心这事儿?” 陈矩这会儿故作惊道“,皇上不高兴了,你们这些近臣要小心,我们这些外臣难道就好过?” 广德笑道“估计,还是梁散人又说了王的坏话,送走梁散人后,下就叫我们调了王最近一段时间的记录,看完以后把我们大骂一通你说,我们这是招谁惹谁了,他梁散人要和王过不去,却把我们牵扯进去了陈矩撒嘴说道“就是说,梁散人可能在炼丹房里说了王的坏话,皇上看了你们内的记录后也很生气,王这是要失了啊” 广德假意惊叫道,不过心里却是乐开了花“你想做什么?” 陈矩奇怪的问道“没有,上次陈大哥不是说了吗?这个王劣迹斑斑,皇上不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要降罪干他” 广德答道“不是,其他的下应该还没有放在眼里,主要是对王离封地不满,只是详细看了记录后也只是大骂了我们一顿,也不知道火气消没消,反正近期小心点就对了” 陈矩说道“那大哥看,如果这个时候小弟上奏疏参他一本如何?王在朝中有同伙吗?” 广德小声问道“扯淡,要是王在朝中有人,我们早就告发了” 陈矩不满道,“你是想趁着现在下对王不满弹他?” “那当然,皇上对谁不满,咱们做臣子的不该帮忙奏上一本,就算参不倒他也让他弄个灰头土脸,给皇上出出气也好啊广德笑道“你想告他什么? 陈矩皱眉说道,这事儿处理不好,他们内的人是要倒霉的 255弹劾徽王 紫禁城就是北京城的中轴线,承天门外一条长长的直道尽头就是大明门,如果继续往外延伸的话,则是内城城门正阳门。 承天门外的直道,刚好把大明朝重要的衙门官署分成东西两块。 东边的衙门自然就是靠着东长安街,西边的衙门则是临的西长安街。 翰林院是位于东边官署集中区的最外围,上下值倒是很方便,不过今天对魏广德来说就稍微远了那么一点。 通政司位于西长安街,背靠着五军都督府,站在衙门正门外就能看到奉天门。 把通政司放在这个位置,自然是为了让通政司能够最快的速度把奏疏送入皇宫呈交皇帝御览。 通政司全称是通政使司,其长官为通政使,掌内外章奏和臣民密封申诉之件。 明初丞相的权力甚大,对中央各部门有统属关系,并有权在皇帝处理奏疏之前审阅奏章,选择其中部分上呈。 这样的环境下,朝廷各衙门实际上是听命于丞相,也就是胡惟庸。 忍无可忍的朱元璋处死胡惟庸,废除了延续千年的丞相制度。 然而失去中书省对奏折分类处理后,皇帝每天面对如山般杂乱无章的奏章日渐崩溃,终于在洪武十年七月设立通政司专管奏章。 通政司的职权是拆分丞相的整理、递交各类奏章给皇帝的权力,承担起“通达下情,关防诸司出入公文,奏报四方章奏,实封建言,陈情伸诉及军情声息灾异等事”的重任;在常朝理政时,通政司长官通政使要向皇帝禀奏朝中各种事务;议大政、大狱以及会推文武大臣时,通政使均有资格参与。 通政司在洪武、永乐、洪熙、宣德四朝,一直受到朝廷重视,因为它是皇帝掌握治下官场风向的重要途径,一有风吹草动必然会从通政司开始。 明初,通政司的职权应该说还是很大的,特别是长期面对皇帝,除了正常的奏本递交外,遇到突发事件通政使往往还会直接觐见皇帝上交紧急奏疏。 但是到了英宗九岁即位以后,朝政大权落入内阁三杨手中,通政使失去了单独觐见皇帝进行奏报的权利,只能依附听命于内阁,此也逐渐成为常例。 杨荣以圣体安康为由,又干预常朝时通政司上奏之数,言每日早朝,只许言事八件,且需事前禀告内阁知悉。 之后的大明朝皇帝怠于政事,很少批阅奏章,一切交由内阁和司礼监,通政司地位更是每况愈下,逐渐成为摆设。 清朝沿袭明朝的一套,通政司制度也被保留,只是江湖地位低下,成为朝臣眼中的冗余部门,戊戌变法时被康有为梁启超斥为无用部门的典范,清末新政时遭到裁撤。 不过现下这些对魏广德没有影响,今天他就是要送奏疏进通政司,进入传入内阁和西苑去的。 现在的通政司通政使是严嵩的干儿子赵文华,只是这个时候赵文华可不在京中,而是第二次去了浙江指挥剿倭战争。 魏广德先在翰林院大门处签到画押以后,进径直回到自己的公房里坐了片刻,拿出准备好的奏疏和状纸仔细看了一遍。 昨晚他就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反复推敲文中措辞,力求无错。 在奏疏里,魏广德详细述说了路遇告状的耿安之事,并将附耿安状纸也写入奏疏,就是避免被人抽走或是掉包。 虽然陈矩说朝中应该没有徽王的人,但是魏广德还是做了防备。 喝了半壶茶,他这才起身施施然走出公房,出了翰林院往通政司走去。 沿着西长安街往东走,右边巍峨的奉天门逐渐清晰起来,楼上楼下一如往昔站立着大量的侍卫,和半年前殿试一個样子。 半年前,他还只是一个平民,或者说是有功名的读书人。 半年后,他已经是一个芝麻小官了。 而现在,他要博的自然就是获得更大的权利,好让自己在大明朝过的更好一点。 魏广德不会去做让嘉靖皇帝不高兴的事儿,那不是正值而是愚蠢,至少在没有胜券的情况下绝对不会去做。 魏广德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在这个大明朝安稳的生活下去,就好比对海瑞,这是魏广德记得为数不多的嘉靖朝名人。 海瑞上了个“嘉靖嘉靖,家家皆净”的折子,具体叫什么魏广德不记得,只知道嘉靖皇帝看过后就吼着要杀他。 当然,最后还是没杀成。 对这事儿,魏广德就想好了,一开始他是不会有任何作为的,那会儿嘉靖皇帝正火大,就算知道海瑞最后死不了,也不能在气头上去求情,那是自己找刀子挨。 还是等嘉靖皇帝气消了再上书求情,只要把握好时间节点,才能把利益最大化,博个直名。 这也是魏广德掌握的,为数不多可以利用的机会了,他是绝对不容有失的。 现在这次弹劾徽王,虽然魏广德不知道最后的结果会怎么样,徽王是否会因此倒台,但是他只希望能够达到他的目标,那就是混一个都察院的官牌子就好。 有了御史牌子,以后自己的官威应该会重很多,至少当初如果自己是御史的话,刘大章就不敢反对自己的意见,只能对自己唯唯诺诺。 到了通政司大门外,魏广德没有犹豫径直往里走,门外差役自然也是不会拦住,这里是通政司。 进了大堂,这里是官员递交奏疏的地方,不过今天这个时点貌似没什么人,魏广德进屋的时候就看见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人来递奏疏。 “哟,魏大人来了。” 魏广德现在在京城官场也算小有名气,就算之前不认识他的人,在魏广德从宣府回京后也都找机会跑翰林院来认认人长的啥样。 而说话之人则是通政司右参议黄大成,其他就是几个书吏在一旁伺候了。 “黄大人。” 魏广德急忙拱手,到这里来的,不用说也知道是递交奏疏的。 按程序,官员递交奏疏后,通政司会给他一张条子,记录上奏时间和接件之人的名字,还有奏疏的主要内容。 魏广德递上自己的奏疏,就安静的站在一旁不多言语。 这里,魏广德上次已经来过一次了,是被封赏后上的谢恩折子。 不过那份折子在魏广德看来算不得奏疏,就是一个程序化的东西,受到皇帝嘉奖就要谢恩。 自己这次来此,递交的弹劾奏疏,在魏广德看来才是言之有物的东西,才算是一个真正的奏疏。 黄大成接过魏广德奏疏翻开,里面的状纸就映入他的眼帘,心中诧异,不过也快速浏览了状纸,随即又看了魏广德的奏疏。 冲击力有点大。 魏广德这是又开始弹劾人了。 好吧,在魏广德进门的第一时间,其实黄大成心里就是有这么一个预感。 黄大成看到的魏广德第一份奏疏,自然就是由翁溥转送的,弹劾右都督,宣府总兵官刘大章的奏本,从七品小官弹劾从一品武将。 再看手中这份奏本,升级了,真的升级了,这次是以七品芝麻官弹劾超品的亲王,还是被当今嘉靖皇帝极为宠信的徽王。 这魏广德胆大如斯。 嘉靖皇帝在西苑的事儿,现在只是在和皇帝身边內侍有联系的朝廷官员中有传播,对于大部分官员来说,他们还不知道皇帝曾经大骂过徽王。 在他们的印象中,依旧认为徽王是极受嘉靖皇帝信任的臣子。 其实大多数京官,在宫里或多或少都有人脉关系,只是这些关系大部分都不是在皇帝身边的內侍那里。 宫里边的消息传播速度很快,但是也没有快到瞬息间就满紫禁城乱飞的程度。 而在皇帝身边的內侍也懂的分寸,除了极个别的渠道会知会一声外,大多只会在过上一段时间后才传播开来。 进而由內侍们口口相传,最终让外朝的文武百官普遍知道。 在这个时候,也只有在嘉靖皇帝身边安排有眼线的官员才知道徽王已经失宠的信息。 不过对于那些官员来说,弹不弹劾一个亲王,对他们的仕途来说可有可无,所以大多并没有采取动作。 能够和皇帝身边的近臣建立联系,自然不会是朝中普通官员,至少也得四品往上走才行。 像通政司参议这样的五品小官来说,自然是门都没有。 不过他们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在受理官员奏疏的时候,能第一时间了解到官场风向变化。 256不知 天色渐暗,几名內侍手里捧着一大摞奏疏急匆匆离开东阁,他们要把今天下午内阁处理过的文书送到司礼监去处理。 对于内阁送来的这些票拟过的奏疏,太监们会全部重新看一遍,捡出其中重要的呈送嘉靖皇帝定夺,而一些不重要有成例的奏疏,就会直接批红。 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此时当然不在值房里办公,他此刻还呆在嘉靖皇帝身边伺候着,毕竟是跟着嘉靖皇帝几十年的老人了,在安陆的时候就是如此。 现在坐在司礼监上首位置的是太监高忠,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中的签押管事,这个时候就是此地最大的官。 下面的随堂太监正在仔细翻看内阁送来的奏疏和上面的票拟,然后把一本本奏疏分成几摞再送到高忠等秉笔太监身前。 而高忠和其他两个秉笔太监这会儿,只是慢条斯理的喝茶聊天,看手下这帮太监忙活,最后分类的奏疏,他们也是要再过目一遍的。 对于下面报上来的奏疏,比如请求赈灾的、求封赠和弹劾的都有成例,发到相应的衙门按章办理即可。 只有一些比较特殊的奏章才需要单独摘出来,所以别看奏章很多,但是大部分其实都属于一种惯例奏章,只是下面官员走走过场的东西,甚至可能就是用原来的奏章稍加润色就递上来了。 只是这两天高忠对这些特殊奏章看的有点紧,不过司礼监的人都知道最近两天陛下貌似脾气不大好,都以为是担心出纰漏,所以才积极了很多。 “咦......” 正这個时候,一个翻阅奏疏的随堂太监忽然惊讶一声,随即左手捂住嘴巴,有些紧张的抬眼看了看上面三位大太监。 “怎么回事儿,这么大惊小怪的。” 高忠只是好以整暇的端着茶杯,轻轻对着茶水吹气,旁边一个秉笔太监已经掐着兰花指指着那个随堂太监说道。 那太监慌忙放下手里的奏疏跪倒在地,嘴里惊慌失措道:“惊扰公公,奴婢万死。” “有事儿说事儿。” 那大太监收回手,对着那随堂太监不客气的说道,“要是没什么要紧的,看我不撕烂你的狗嘴。” “是,是,干爹。” 那太监没敢起身,而是重新拿起桌上的奏疏举过头顶说道:“这是翰林院编修魏广德的奏疏,弹劾......弹劾.......” “要不是你拿着奏疏,我一茶杯砸死你。” 那秉笔太监很不满的说道。 这人是他收的干儿子,平日里就有点一惊一乍的,没想到这么久了还是这样,看来得打发出去了。 如果是别家的人,他才懒得出手,自己的干儿子,自然要自己训斥,免得旁边二位插手。 这里是司礼监,可容不下这种没个担当的。 “是是,干爹教训的是。” 那太监急忙磕了个头。 “说说,小魏大人这是又弹劾谁了?上次弹了个刘大章,这次不会是弹劾尹台吧,呵呵......” 那秉笔太监听到说是魏广德弹劾人,想到之前他弹劾过的刘大章,在当时可是在司礼监很是闹出了一场风波,无他,宣府战事可是牵动着朝廷敏感的神经。 魏广德没有觉察,可是对于他这么一个官场新丁,还是在战场上就敢弹劾当朝右都督,掌军的总兵官,很是让人笑掉大牙。 按照潜规则,他一个新科进士,这样的弹劾,往往只会是各打五十大板就算过去。 只是在宣府战报送入京城后,以为能看到的笑话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反转,魏广德赢了,刘大章罢职。 此战也让未在京城的魏广德无形中风光一把,只是他没有丝毫感觉而已。 现在又听到魏广德弹劾人,司礼监的太监们自然很是好奇,这次又弹谁? “不是弹劾尹大人,是弹劾徽王。” 那随堂太监急忙解释道。 “徽王?” 那秉笔太监微微皱眉,并没有继续说话,而是回头看了眼另外两人。 高忠点点头,做出了某种暗示。 那秉笔太监叫骂道:“兔崽子,把奏疏送过来咱家看看。” 那太监急忙把手里的奏疏合上,送到大太监手中。 接过奏疏,那太监就打开,急急看起来。 奏疏不算长,不过却夹着一份状纸,看完奏疏和状纸,又看了看内阁的票拟,自然是建议交都察院查勘,等有了调查结果再做处置。 这样的票拟,自然也是按照弹劾奏疏的成例来的,自然不能说弹劾什么就是什么,总要有个调查的过程,朝廷要确认是非曲直才能下定论。 看完奏疏,那太监把东西递送出去。 一般的弹劾,文官内部的倾轧,只要不是涉及到京官和外地五品以上官员,他们就可以直接批红,反正是文官集团之间的狗咬狗,他们只需要一旁看笑话就好了。 可现在不是了,现在是魏广德弹劾一位亲王。 魏广德在嘉靖皇帝那里地位可是不低,这点三个秉笔太监都是知道的。 徽王,貌似以前也很得宠,只是最近出了点麻烦,貌似有点失宠的意思。 “这个得呈送陛下定夺。” 旁边的大太监看完奏疏后就递送给高忠,这几天送奏疏的差事都是高忠在做,只有高忠身体不适或者其他原因才会轮到他们去给嘉靖皇帝送奏疏。 高忠接过来把奏疏和状纸仔细看了遍,心里暗笑,这个魏传胪做事倒是很有章法,知道什么可以写,什么不能写。 “先放我这里吧,我去呈送陛下。” 此事到此,司礼监这里的步骤也就算完成,剩下的就看嘉靖皇帝是否有追究皇室宗亲的意思了。 虽然魏广德并没有说徽王有僭越之举,只是指出徽王在封地内横行不法,做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可是随奏疏上来的状纸里可就很是吓人了,擅离封地,超制的亲王府,还私建万岁山,操练死士。 高忠是事前已经从陈矩那里知道消息,所以只是装作脸皮微微抽动,但另两个太监可不知道,看到状纸那一刻可是被吓得不轻。 亲王在封地做了什么,那是当地官府上报,在王府里所作所为,他们内廷可是有人盯着的。 事前没有听到一点风声,这代表什么已经很清晰了。 他们派去徽王府的人可能已经出问题了,所以回报上来的东西遗漏了很多重要的信息。 好在,这些事貌似不该他们管,天塌下来有大个子去顶住。 下面的随堂太监们继续筛选送来的奏疏,分成两类开始分别送到三位秉笔太监手中,他们接过这些奏疏又简单浏览一遍,拿不准的都送到高忠手里,等待一会儿呈送嘉靖皇帝。 随着司礼监这边奏疏处理完成,高忠这才对身后的两个小太监说道:‘带上奏章跟我走,两位先休息,我就先去西苑走一遭。’ 司礼监的值房可不是在西苑,而是在紫禁城里最东边靠近宫墙的一排屋子,两个小太监一人手里捧着一摞奏章跟着高忠出门,径直往西苑而去。 一行人不管是进出紫禁城还是进入西苑,都没有遭到盘查,毕竟带队的是高忠,虽然不再是御马监掌印太监,可在宫中的威势依旧。 入了西苑,很快就到了永寿宫外,高忠并没有马上带人把奏章都送进去,而是在外面站定,向一边的小内侍使了个眼色。 小内侍会意,小心翼翼走到宫门边往里张望一番,随即就向里面轻轻招手,传递着某些暗号。 不多时,永寿宫中一个内侍就轻手轻脚走了出来,在宫门口看到外面站着的高忠,马上就加快脚步迎了上去。 “干爹,儿子给你请安。” 那太监自然就是陈矩,这会儿看到高忠过来,自然知道是什么事儿。 往天也是大约这个时候送来司礼监收到的奏章,只是都是直接往里走。 今天干爹先把自己叫出来,陈矩就知道,魏广德说的弹劾奏章肯定就在里面了。 “陛下心情怎么样?” 高忠对于陈矩的请安,只是微微点点头,随即开口问道。 跟着嘉靖皇帝时间久了,也摸清楚了这位爷儿的脾气。 上奏章也是一门学问,需要找对时机,时机对了,大事儿可以变成小事儿,时机不对的话,大事儿就变成天大的事儿了,反之亦然。 陈矩对于高忠的问话,思考后才斟酌着答道:“上午陛下心情不是很好,你知道龙虎将军没了,这几天陛下心情就一直不大好。 下午服用了刚炼制的仙丹后,陛下又变得龙精虎猛的,还大笑了几声,只是这会儿......” “这会儿怎么了?” 高忠马上追问道。 “先前小将军又进了殿,冲着陛下叫了两声就跑掉了,陛下怕是又想到龙虎将军了,所以这会儿不怎么说话,怕是心情不大好。” 陈矩答道。 “不说话?” 高忠点点头,陛下不说话说明情绪不大高,但是还算理智,就算遇到天大的事儿也不会失态,倒是个好时机。 如果嘉靖皇帝心情不好的话,这份奏章上去,祸福难料。 不管怎么说,上一代徽王就很支持陛下修炼长生之术,要是一边是思念那只猫,一边说起徽王的事儿,念及此怕是陛下会选择放他一马也未可知。 嘉靖皇帝行为做事很是独特,别说高忠,就连黄锦有时候也摸不准皇帝的脉搏,他们也就只能估计个大概。 “你进去通禀一声。” 高忠对陈矩吩咐道,在陈矩转身进入宫中后,才从衣袖中摸出魏广德那份奏章,放到身旁太监抱着的奏章里。 不是第一本,而是看似随意的放在奏章中间。 不多时,陈矩就再次出门,冲高忠施礼道:“干爹,陛下让你把奏章送进去。” 嘉靖皇帝虽然把大部分时间放到修炼上,可是只要不是闭门修炼,他每日都会处理送来的奏章,一般不会拖沓。 而且说来也怪,虽然满朝文武大臣都说陛下炼的那些丹药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可是嘉靖皇帝一直吃了几十年了,身体却是一直很好,这么多年了甚至都没有传过太医。 几人进了永寿宫,很快就步入大殿中。 今天嘉靖皇帝并没有在正殿休息,而是在一边的偏殿,斜靠在床榻上,手边放着一支做工精细的玉如意,床榻前还放着一个铜磬。 床榻边,黄锦侍立在侧,看到高忠进来只是微微点头。 魏广德其实还真没猜错,高忠倒台后,他就被调到了司礼监,在这里自然只能倒向黄锦,对他唯命是从。 魏广德说的事儿,高忠思考后就悄悄和黄锦商量了下。 黄锦可是嘉靖皇帝的绝对心腹,对皇帝那是忠心耿耿,之前知道徽王跑出封地游玩,好吧,年轻人,又是那么多年前的事儿了,自然也没往心里去。 可是在高忠悄悄告诉他徽王那些僭越之事后,黄锦就对徽王很不满意了。 王府超制还算小事儿,你都敢在王府里建万岁山,还敢豢养大批死士,你这是要干什么? 其实对于一些宗室和权贵,悄悄豢养死士的消息,东厂是有侦知,但是那些人家所豢养之人并不多,大多几人而已,远不及魏广德所说上百人的规模。 虽然魏广德只说消息来自耿安,他并未调查,这个不怕,到时候派人去河南走一趟就知道了。 而且,更可怕的还是,内廷派出去的人手居然瞒报消息,这才是他作为内廷提督所不能容忍的。 和往日一样,黄锦叫两个小太监轮流宣读奏章,高忠就在一旁小几上准备批红,之后再等黄锦盖章就可以送去内阁了。 偏殿里不时传出沉闷的铜磬敲击声,一份份奏章在君臣的默契中被处理好。 “徽王?” 当一名小太监念到魏广德的奏章后,嘉靖皇帝不置可否的起身坐了起来,头左右甩了两下,这才说道:“把那个状纸给朕看看。” 魏广德奏章只讲述遇到耿安和他所控告之事,奏章中也提到将耿安的状纸附上,嘉靖皇帝来了一点兴趣。 或许是看惯了朝臣们的奏疏后,看看草民写的东西,知道那些宗室私下里都做了些什么,或许也是一份乐趣。 只是,随着耿安的状纸交到他手里,平静的脸颊逐渐黑了下来。 “黄锦,高忠,状纸上的东西,你知道吗?” 嘉靖皇帝问话,自然不是问他看过状纸没有,而是在问内廷是否知道徽王违制之事。 话音落下之时,黄锦虽一脸茫然状但还是马上跪倒在地,而高忠已经跪下叩头道:“奴婢不知......” 257弹劾风暴 “奴婢不知.” 在嘉靖皇帝话音落下后,而高忠已经跪下叩头道。 而黄锦则装出一脸茫然状,但还是马上跪倒在地,也跟着说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话,黄锦就很委屈的低下头。 “你看看吧。” 说话间,嘉靖皇帝把手中的状纸扔向黄锦,状纸飘落飞向黄锦,很快落在黄锦身前的地上。 黄锦急忙捡起状纸从头看到尾,这份状纸他真是第一次见到,之前只是听说了上面说的事儿。 和之前高忠说的差不多,都是下面的人没有回报过的。 真的是该死。 黄锦现在提督内廷,自然知道手底下那帮人是什么货色,怕是负责监视徽王府的太监被人收买了,所以才会在回报的信息上出这么大的岔子。 徽王府这边出了问题,那其他王府呢? 朝廷外派到地方上的太监可不止就王府才有,这些人还有多少是勤于王事的。 黄锦之所以默许高忠操作这件事儿,也是想弄大点阵仗,敲打那些派出去的太监,让他们知道厉害,别尽都见钱眼开。 有的钱可以拿,有的钱那不得。 “票拟你也看看吧。” 嘉靖皇帝没有去拿那份奏章,而是很随意对黄锦说道。 都不用想也知道内阁会怎么票拟,肯定是交都察院或是派出钦差大臣前往钧州详查状纸所记载之事是否属实,然后按照调查结果进行处置。 黄锦从小太监手里接过魏广德的奏章,还真是站的龙走得开的弹劾,只说了遇到耿安告状无门的事儿,其他一概不提。 内阁票拟也是中规中矩,对于这样僭越之事,即便一方贵为亲王,自然也是要查实后处置的。 “陛下,内阁票拟很合适,查实后再处置。” 黄锦看完奏章后合上,连同状纸一起拿在手里,对嘉靖皇帝说道。 “都察院,魏广德在奏章里面有没有提那个叫耿安的人是否去都察院告过?” 嘉靖皇帝略微思索后才说道。 “虽没有明说哪些衙门不愿意受理,但是看状纸,耿安应该是找过顺天府、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的。” 黄锦低头回道。 “嘿嘿.......都是朕的好臣子啊,哈哈.......” 嘉靖皇帝不由得怒极反笑,这个时候他早就忘记当初无数弹劾徽王不法事的奏章,现在还不知道被放在司礼监那個犄角旮旯里吃灰。 朝中百官不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还不是被他逼出来的,接了讨不到好,尽做无用功。 不接,现在皇帝有用反话表扬了他们一番。 实话实说,伴君如伴虎,嘉靖朝的官是不好做的。 嘉靖皇帝的话,黄锦和高忠自然是明白的,这个时候皇帝心情不好,他们也不敢说话。 对于朝中之事,如果不是皇帝垂询,他们是不敢张嘴的,弄不好就被叫人拖出去打死,嘉靖皇帝对内廷之人可是够狠的。 看看被黄锦双手捧着的奏章,嘉靖皇帝嘴角挂出一丝冷笑,“留中。” 没有黄锦和高忠预想中的大发雷霆,似乎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魏广德的弹劾奏章被留在宫中没有发还内阁。 嘉靖皇帝回到床榻上继续斜靠在那里,双眼微闭,嘴里说道:“继续念。” ....... “小心着点。” 高忠小声提醒身旁的几个小內侍。 天已经全黑下来了,前面两个小內侍打着灯笼,黄锦和高忠退出了永寿宫大殿,几名小內侍手里抱着一摞奏章。 这些奏章一些已经被嘉靖皇帝同意了,而一些则是被驳回,还有就是留中的,都分好放置在一起。 “黄公公,我们这是去值房还是回司礼监?” 高忠随着黄锦下了台阶后,再次小声问道。 “去值房吧,把章盖了,明天一早好发给内阁处置。” 黄锦随口回了一句,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西苑,司礼监那边都是高忠在负责。 对于掌印太监来说,只有印鉴在自己手上,哪里不是司礼监。 抬头看看如墨的天空,随后就对殿外伺候的几个小內侍吩咐道:“都仔细着点,陛下休息了,别发出声音扰到陛下。” 几名随侍的小內侍急忙躬身应是。 黄锦没有再理会他们,当先大步往外走,身后的高忠和其他几个抱着奏章的內侍都急急跟上。 “陛下是什么意思?不查了还是......” 这会儿几人已经出了永寿宫宫门,这里离大殿很远了,但是高忠说话的声音依旧很轻,似乎怕大声了惊扰到殿里那位。 黄锦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往前走,只是速度慢了下来。 几人又走了一段路,叫出来的几个內侍都是他和高忠收的干儿子,陈矩也赫然在这些人当中。 待到又走了几步,此时已经走在了西苑太液池边,黄锦才停下脚步,转身对身后的高忠说道:“陛下的意思,怕是想看看,朝廷里是什么反应。” “朝廷里?” 高忠默念了一句,很快就明白黄锦的意思了。 虽然魏广德是把奏章送到通政使司,但是通政司那里是会抄录一份下来存档的。 上午奏章送去,中午到了司礼监,现在已是晚上,怕是京城里的百官,只要耳目不瞎不聋的怕都已经知道了。 而实际情况也正是如此,在魏广德下值后和同僚饮酒之时,就有耳目灵通的问起他弹劾徽王的事儿。 不用说,消息是从通政司传出来的。 魏广德对此自然不会隐瞒,把自己遇到耿安的事儿和众人说了一遍,大家也是一片唏嘘。 是的,这年头翰林院里的官员,大多还没有浸入官场泥潭,还保留着读书人的气节,所以也是见不得宗室和权贵的种种恶行。 而魏广德在回家之时,家里已经有劳堪、曾省吾等到了他家里等着他。 都是同年还在观政,虽然没那么灵通的耳目,可听上官说起自然也知道了。 和之前一样,把事儿又解释一遍,还是重点突出自己铁面无私、刚正不阿、慷慨激昂、光明磊落,捡着自己好的方面就是使劲吹。 名声这东西,不吹不行。 即便是在同年之中也是这样,至少劳堪会把今晚魏广德说的话传到在刑部观政的同年当中去,刑部那边可是大头,近半的新科进士都在刑部观政。 魏广德做了这么多工作,银子都砸进去不少,虽然是一个长期投资,但是魏广德这会儿还是有点心疼的,考虑着之后是不是找耿安把那些银子给报了。 仅仅一晚上的时间,魏广德弹劾徽王的事儿,在京官圈子里就传开了,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笑料。 因为这样的事儿以前发生太多次了,一开始弹劾的官员还慷慨激昂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但是随着一份份奏章被留中,逐渐大家也都回过味来了。 徽王在嘉靖皇帝心目中位置不低,所以采取冷处理的方式,就是不理不睬,随便你闹,闹不出个结果了,时间长了自然就没有激情了。 得不到结果,自然算不上政绩,时间长了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也就没人做了。 只是不想十几年后,又有愣头青一头扎进去了。 对于知道一些事儿的官员,他们自然是冷眼旁观,只是注意着宫里的动静。 之前几名已经派人收集证据的官员则是直接找人抄了魏广德弹劾奏章和状纸的副本,打算润润笔直接套用,也不用派人去钧州打探消息了。 只是,他们还要等待宫里的情况,这奏章到底能不能上。 皇帝是对徽王不满,但是是否到了要处理的程度。 看到状纸,不少人都在笑,笑话耿安为了报仇什么瞎话都敢编,还擅离封地,还建万岁山募死士。 他们更多的关注还是放在耿安提及的徽王在钧州欺男霸女抢占民宅上,这些不法之事很是让人触目惊心的。 第二日,内阁处理宫中送来的奏章,魏广德的那份弹劾奏疏果然不在其中。 许多人听到这个消息,都只是随意的笑笑,并没往心里去。 早意料到了,毕竟是宗室。 嘉靖皇帝就是宗室出身,自然不能表现出刻薄寡恩的一面,处理宗室的问题一向比较宽容,虽然不是没有处理过,但那都是非常非常严重的事儿才会出手整治。 表面上,他还是需要维持一个包容、宽仁的皇帝形象。 朝堂的平静只维持了不过两日,随着宫内早前消息的传出,特别是徽王曾经擅离封地的真相被爆出,嘉靖皇帝曾为此大发雷霆,不少官员心思也活络起来了。 表面风平浪静的朝堂,暗地里已经开始风起云涌,不少人都已经准备好了弹劾奏章,就等着官场风向变化。 虽然魏广德已经打出第一炮,可是貌似并没有打响,他们还在观望等待。 实际上魏广德在第二天就从陈矩口中知道嘉靖皇帝把他的奏章留中的消息,不过随之一起带来的信息还有很多,陛下对朝堂上百官很是不满,御状都到了无人敢接的程度。 登闻鼓那个东西,虽然还依旧立在那里,但是已经成为了摆设。 前朝就有想要拆除的打算,只是被百官所拦,言之为祖制。 在旁人笑话他魏广德打了空气的时候,魏广德却是知道,自己的弹劾是起效果了,只是没有圆满,嘉靖皇帝并没有马上表态,并且安排人下去调查。 但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黄锦却是猜测出皇帝想要敲打百官的意思,是的,这次太不像话了,堂堂都察院都不敢受理小民告状,还要都察院做什么? 其实在殿试的时候,魏广德看到嘉靖皇帝选择的殿试考题就有了这个猜测。 “朕惟天命立君以宰于率土,必有分理协助之臣,所谓邻哉也......” 殿试策题犹在眼前,魏广德当时就分析,嘉靖皇帝对现在官场风气糜烂、吏制破坏殆尽感到极度不满。 官员脱离了皇帝的掌控,这是要闹哪样? 就算是小民状告宗室亲王,你顺天府、都察院难道不该收下状纸呈上来,就算朕不追究,可也要知道外边发生的事儿吧。 整个朝堂都在欺瞒朕。 魏广德和陈矩分开后,猜测嘉靖皇帝当时的心理变化应该是这样的。 这日魏广德下值回到家中,劳堪和张科已经在家里等着他。 “二位兄长这是.....” 看到两人在等,魏广德好奇问道。 魏广德的问话,让劳堪老脸一红,有点不好意思说话,只有旁边的张科笑笑,从袖中抽出一份奏章递给魏广德道:“看了你写的东西,我回去也写了一份,你斟酌下,要是没问题我明儿一大早就送通政司。” 魏广德知道这也是弹劾徽王的奏章,这两天貌似没人跟进,继续弹劾徽王,估计嘉靖皇帝会更加生气吧。 还好,张科是明白人,知道赌一把。 再看看劳堪,估计这位也写了东西,说不好张科和他都相互研究过对方写的东西,所以才会一起来到这里。 果然,魏广德看完张科的奏章,又接过劳堪写的看了看。 “没什么大问题,反正不能定什么罪,只请求皇上派出大臣出巡调查真伪即可。” 魏广德笑着回答道:“两位这么早来我这里,怕是还没吃饭,一会儿一起吃吧。” 第二天一大早,劳堪和张科就先后去了通政司递送奏章,下午听到消息后就开始陆陆续续开始前往通政司递交弹劾徽王的奏本。 虽然劳堪和张科两个菜鸟的奏章并没有看到结果,可是已经有人按耐不住了。 大不了留中,又不少一根寒毛。 就算皇上要降罪,也是先找那三个新科进士的麻烦,他们领的头。 而后一日魏广德到了翰林院后,就被金达、诸大绶拦住,问起了劳堪和张科也弹劾徽王的事儿...... 劳堪和张科在不经意间成功搅动了本就暗涛汹涌的朝堂,随着他们奏章的送出,弹劾徽王的奏章如同雪片般飞向了通政司,飘入了东阁,落在司礼监案头上。 “问了吗?” “问了,小魏大人说不是他指使的,是他们自己写的奏章,只是送出前让他看过。” “那就好,这个时候最怕的就是结党,你明日再过去一趟,把这话带给他,同年之间可以交往,但绝对不能串联。” “是,干爹,儿子知道了。” 司礼监值房里,高忠和陈矩小声对答着。 “你去多叫进来几个人,带上这些奏章去西苑。” 该说的说了,高忠也放开音量,指着案头那几大摞奏章,吩咐陈矩。 不来就一份也没有,一来就直接堆满案头,这些墙头草...... 260威胁 徐阶虽然猜到了一点,但是最后还是没法改动自己已经写好的奏章,只能原封不动递了上去。 不出所料,递上奏本的第二日,徐阶就通过自己的渠道了解到,嘉靖皇帝在看到他的奏章后只是笑了笑,随后吐出四个字来让他是肝胆俱裂。 “愚不可及。” 这就是嘉靖皇帝在看到他奏章的时候说的唯一的话。 “后来皇上还说了什么?” 这是在东阁旁边的一个小花园里,这里位置偏僻少有人来往,而且过来的那条道路上也被他的人看着,自然不会有人进来看到这里发生的一幕。 此时,徐阶身前一個內侍穿戴的人躬身回道:“皇爷后面又说,这人啊,官做久了,心也变了。 当时黄公公就说,这也是大人们要为国分忧,才会主动请命做这趟差事,应该没有其他心思。 但是皇爷只是冷笑,其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让人把今科进士们的弹劾奏章翻出来交给他看,据干爹分析,很可能会从他们当中选出人选前往。 皇爷的意思应该是,只是去调查一个亲王的不法事,朝廷哪里需要大费周章,还派出朝廷大员前去,有点杀鸡用牛刀的感觉。” 听到这里,徐阶心里也是暗叹一声,“是啊,一个无权无势的亲王,哪里需要顾及什么颜面,要面子也就不会做出什么僭越之举了。” 只可惜,想明白这一层关系还是迟了点,上了严嵩的当。 想不到,自己都卑躬屈膝到这种地步了,老家伙还是防备着自己。 不过现在徐阶更想知道的是,到底谁会成为这个幸运儿,被嘉靖皇帝点到钧州去调查徽王。 “据干爹说,邹应龙、劳堪还有魏广德的奏章被留下了,不过看皇爷的意思,邹应龙似乎更加被看好。” 那內侍回答道。 “邹应龙?他是在那个衙门观政?” 徐阶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前些日子好像是来过自己家的,其实每年科举考试结束后,新科进士们就会有选择的到处投下拜帖。 对于身为内阁阁臣的徐阶来说,收到的自然也不会少。 只是对这些人的靠拢,他们当然不会过多留意,更不会拒绝,只是一切都要等观政授职以后才会开始关注,除非其中发现有特别好的苗子,才会在授职前伸手拉一把。 对新入官场的进士来说,这是拜门子,希望得到高官们的关照,而对于身处高位的人来说,何尝不是培养后辈班子的机会。 从有意投靠的人当中选出有能力有担当的人才为自己所用,只需要在关键的时候为他发声,争取一下即可,这也会扩大自己的权势。 “邹应龙在礼部观政,预调行人司任职,前两天吏部有了第一批进士授官名册里就有他的名字。” 被小內侍一提点,徐阶就想起来了,这届丙辰科殿试的进士,近期有一些要开始授官,自己应该就是在那份名册里看到邹应龙的名字的。 行人司,是大明朝一个很特殊的部门,工作和名字很贴切,就是到处走动的人,其实就是奉旨出差外派,官员出巡需要随行人员,行人司就是这么一个衙门。 大明朝对国内亲藩和外藩事务,都是礼部负责,其下还有四夷馆和会同馆等机构,鸿胪寺也和礼部来往密切,甚至有一定从属关系。 礼部下设主客司“分掌诸藩朝贡接待给赐之事。诸蕃朝贡,辨其贡道、贡使、贡物远近多寡丰约之数,以定王若使迎送、宴劳、庐帐、食料之等,赏赉之差。 凡贡必省阅之,然后登内府,有附载物货,则给值。若蕃国请嗣封,则遣颁册于其国。使还,上其风土、方物之宜,赠遗礼文之节。诸蕃有保塞功,则授敕印封之。各国使人往来,有诰敕则验诰敕,有勘籍则验勘籍,毋令阑人。 土官朝贡,亦验勘籍。其返,则以镂金敕谕行之,必与铜符相比。凡审言语,译文字,送迎馆伴,考稽四夷馆译字生、通事之能否,而禁饬其交通漏泄。凡朝廷赐赉之典,各省土物之贡,咸掌之”。 四夷馆是中国历史上具有真正意义的官方翻译机构,在以前的朝代虽然都有从事翻译的官职,但建立专门的机构还是在大明朝开始的。 鸿胪寺掌管“朝会、宾客、吉凶仪礼之事。 凡国家大典礼:郊庙、祭祀、朝会、宴飨、经筵、册封、进历、进春、传制、奏捷,各供其事。外吏朝觐,诸蕃入贡,与夫百官使臣之复命、谢恩,若见若辞者,并鸿胪引奏。 会同馆是明朝专门接待朝贡人员住宿的大规模驿馆,外夷贡使来朝一般居住在会同馆东南西北四馆之一居住。 既然有来的,自然也有往的,行人司就是这么一个机构,它的职责是“专捧节、奉使之事。凡颁行诏敕,册封宗室,抚谕诸蕃,征聘贤才,与夫赏赐、慰问、赈济、军旅、祭祀,咸叙差焉。” 朝廷选派正副使以后,随行官员大多都是从行人司中抽调。 最初行人司官职不高,定的品级只有九品和从九品,但是在明初大规模朝贡潮后被提升品级到七品,“以所任行人多孝廉人材,奉使率不称职”。 显然,邹应龙也是被朝廷选拨出来的,入礼部观政后调行人司,以后不管是对内对外捧节奉使都会得心应手。 “那个劳堪是不是也是江西的?” 徐阶这会儿一个一个的分析,看谁中奖的概率大。 魏广德就不用问了,这个人他见过几次,也到他府上拜访过,说了几句话。 对于魏广德这个江西的,他印象很深,从殿试阅卷开始他就注意到了,只是不好插手拉拢。 “劳堪和魏广德是老乡,也是九江府那边的,现在在刑部观政,到底留部还是外派就不清楚了,名册里没有看到他的名字。” “礼部的名册皇上点头没有?” 徐阶忽然想到另一个事儿,突然问了出来。 “没有,陛下当时只是看了,留在宫里,并没有马上给出批示。” 那內侍马上说道。 听到这里,徐阶心中就有了确定,别看邹应龙被提到第一的位置,但是他一个即将出任行人司行人的人,是不可能被派去河南查案的,除非特旨给他加御史衔。 行人司兼任御史,貌似还没听说过有这样的安排。 劳堪倒是有可能,只需要在名册上加上他的名字,就可以直接调到都察院去,顺理成章就能被外派到河南查案。 至于魏广德,翰林院编修还挂着太常寺典薄,不大可能又给个都察院御史的官职。 三个七品官职集于一身,这是在开玩笑呢。 魏广德从检讨到编修,已经是升了一级的,兼职一般都是为了给官员升品级或者加大权力用的,像魏广德这种挂两个七品官职的本来就少见,徐阶相信嘉靖皇帝不会再给他挂御史衔了。 而在徐阶打听西苑消息的时候,嘉靖皇帝初步定下的名单也被人悄悄送到了魏广德手上。 看到邹应龙居然是排在第一位的,魏广德只能一阵苦笑,因为邹应龙和他关系一般。 邹应龙,字云卿,兰州皋兰人,因为地域的关系,注定了他和魏广德走不太拢。 而且据劳堪观察,说邹应龙殿试后就和徐阶走的比较近,听人说当初殿试的时候是徐阶提了他的名次,邹也投了贴算是拜在徐阶门下了。 剩下的劳堪和自己,估计中奖的概率就不大了。 魏广德对此只能报以苦笑,还能说什么,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而成全了别人。 而嘉靖皇帝对调查徽王的消息,也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很快就传遍了京城的官场。 对于嘉靖皇帝没有从内阁部推人选上点头,而是跑去调新科进士的奏章选人,大部分人都嗅出了其中的意味。 好吧,皇帝貌似是在警告他们,不卖力干活,朕有的是人手出来顶替你们的工作。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每次都会诞生数百的新科进士,就算朝中官职空缺严重,那就会试多放出一些名额就解决了。 在大明朝,还真没几个不想做官的读书人。 别看在野的许多读书人成天高谈阔论,忧国忧民,恨不能为国为民施展抱负,其实这些人大多都是科举考试的失败者。 因为落榜才会如此,人前装作淡泊名利自清高,人后却是愤世嫉俗。 部推出来的人选,其实做的事儿,朕叫个新科进士也能完成。 到这个时候,京城的官场终于平静下来了,虽然仍不时有人上书弹劾,但更多的官员选择脚踏实地处理政务。 不过在大明朝,其实也没多少政务给他们处理,只能说忙的忙死,闲的闲死。 像内阁这样的职权部门就是忙死的代表,每天都有全国各地发到京城来到奏本需要他们票拟送入宫中批红。 魏广德就是属于闲死的那帮人中的一个,他只是邀请劳堪等同年一起喝了一顿酒,也不再对去钧州一事抱有太大期望了。 皇帝态度传开没两天选人事件就快速冷却下来,这天,在西苑永寿宫里,嘉靖皇帝如往常一般诵经敲磬,或许是昨晚没休息好的缘故打了个小盹,敲磬的手不小心滑出敲在了龙案上。 “梆”的一声,嘉靖皇帝心里就是一惊,瞬间睁眼看到如意敲在书案上,随即迅速在心头开始祷告起来。 好吧,这会儿正在清修,若是自己不小心惹怒了神仙说自己不诚心,以后功法还怎么精进。 不过在一旁的內侍和宫女看来,却是皇爷念经的时候打瞌睡了,还把自己惊醒了,觉得十分可乐。 只是这里是什么地方,永寿宫,一个个只能想笑却不敢笑,憋得十分痛苦。 嘉靖皇帝还在默念祷告的时候,却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一个刚进宫不久的小宫女失了礼,笑出声来。 这一幕把一边的黄锦吓了个半死,心里咒骂这个小宫女没点眼力劲,陛下身边最忌讳的东西都忘了。 自“壬寅宫变”后,嘉靖皇帝对待宫女的态度那是十分苛刻,稍有不慎就打骂杀头。 毕竟当年的宫变,可是差点要了他的命。 嘉靖皇帝抬头寻声望了过去,只看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宫女这会儿正惊慌的用双手捂着嘴看他,虽然脸色带着惶恐,双眼却依旧笑的弯弯如同月牙。 小女孩十三四岁的年龄,看上去天真烂漫,此时已经想到忌讳,脸色惊惧之色更重,只是那一双眸子依旧散发出让嘉靖皇帝心动的神采。 这一幕让他那颗死寂许久的心泛起了涟漪,他默默地盯着小宫女看了许久,殿中空气也肃穆到极致的一刻,嘉靖皇帝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 不同于以往的笑声,至少在一边伺候的黄锦看来,这笑声是发自内心的。 陛下没有真生气,谢天谢地,黄锦在心里默念几句。 嘉靖皇帝笑够了,随即摆摆手,黄锦知趣的叫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殿里的內侍、宫女如临大赦,慌不迭的退出大殿。 看到人走离开了,嘉靖皇帝这才对黄锦问道:“宫外消停了?” “回陛下,各衙门都老实了。” 黄锦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小声回答道。 “你把留中的那几份奏疏拿去批红,子升那份奏疏驳回,从都察院挑个御史下去看看。” 随即,嘉靖皇帝又吩咐道。 子升,自然就是徐阶,之前部推的人选被嘉靖皇帝否了,改由都察院派出御史下去查案。 其实,这才算是正常操作,只是京城官场中人看到有可能扳倒一个亲王,这可是个扬名立万的机会,自然都不愿意错过。 “昨日锦衣卫上的条子,说魏广德可能会和魏国公府结亲,你下去叫文孚再详细打探清楚,朕要知道徐家是什么时候打的这个主意。” “是,奴婢下去就通知陆都督。” 黄锦急忙躬身领命,之后就打算按照嘉靖皇帝旨意来办,只是紧接着耳中却听到一句让他惊掉下巴的话:“今晚安排那个宫女侍寝。” 261跟我们走一趟 当宫里把留下数日的奏疏送回内阁,嘉靖皇帝的批示很快就在朝中百官中传开。 又被皇帝戏耍了。 是的,大多数知道司礼监批红内容的朝臣都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赤裸裸的打脸。 一开始传话让部推官员人选前往钧州查案,回头就被否掉,接着又传出皇帝打算启用今年新科进士去办理这个案子,结果就是在都察院河南道随便挑出一个御史就定下来了。 回头想想,嘉靖皇帝这么玩其实也不是一次、两次,每次警告的意味很浓。 再看看这次事件从魏广德提出弹劾再到弹劾风潮的爆发,皇帝是真对现在朝臣不满了。 魏广德没有预料到嘉靖皇帝会这么操作,最终转了一圈还是把差事交到了都察院手里,而不是真的起用新科进士去办案。 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这样才是合理的,稍微给朝臣们留下了一点脸面。 就在昨日,都察院的御史就已经领了皇命出京南下而去。 这会儿,魏广德一個人坐在屋子里看着南京来的书信。 信还是徐怀带来的,现在他已经成为魏广德和徐邦瑞联络的信使,专门负责来回传递消息。 魏广德的回信,徐邦瑞当然已经看过了,信中魏广德也直言不讳的表示会帮助他争夺世袭的爵位。 在徐邦瑞和徐邦宁当中进行选择,魏广德自然会站在未过门媳妇的亲大哥这边,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儿。 家里和徐家的婚事已经开始走程序了,完全算是定下来,他魏广德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已经摆脱不了徐家女婿这个身份,早早晚晚也会被卷入其中,何不主动一点。 虽然在魏广德看来,和徐家结亲对他其实并无太大好处,甚至可能会给未来的仕途带来不利影响,可父母那边已经定下来了,他也没丝毫办法阻拦。 这次的信,徐邦瑞带给魏广德的信息更多一些,包括他掌握的老爹徐鹏举在京里的关系。 告诉魏广德这些,也是让他稍作防备,因为他已经打听到一件事儿,那就是在魏广德在保安州率领宣府军打退俺答部后,老爹曾给兵部官员送过不菲的厚礼。 魏广德看到这段心里也就了然了,他也奇怪兵部当初为什么会对他产生执念,执意要让他离开翰林院前往兵部任职。 中间负责穿针引线奔走之人,则是现任国子监助教王季淮。 国子监助教,这样的官职其实都不算官,放在京城里,这样的人还真不惹人注意。 只是信中另外提到的人物却是让魏广德心里一惊,司礼监秉笔太监李彬。 虽然魏广德并未和内廷有太多往来,但是李彬这个名字他还是从陈矩口中听说过的,在司礼监里面,排在高忠之后的就是他李彬了。 按照徐邦瑞信中所言,李彬贪婪无度,所以自家老爹就投其所好献上不少金银让他做内线,一是通过李彬这条线了解宫里嘉靖皇帝的情况,消息自然是送到王季淮处再安排人报往南京。 其二嘛,自然就是在有朝中大臣“诬陷”魏国公府的时候仗义执言,帮着拖延转换一二。 这是徐邦瑞目前已经确定的,自家老爹在京城的主要关系,至于其他的勋贵,那个就不用说了,毕竟都是开国后就或多或少存在一些联系的,不必专门复述。 徐邦瑞知道这两人,还是因为这次封诰命之事,尽管老爹徐鹏举做的隐秘,可是也备不住有心人的窥伺。 “这个太监不得了。” 魏广德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把书信藏好,上面的东西算是魏国公府上的机密了,可不能泄露出去半分。 魏广德把这些人先放一边,反正一时半会儿也遇不到。 司礼监的太监和国子监的助教,魏广德顶天了走在路上碰个面,估计他们认识自己而自己不认识他们。 只是此时锦衣卫北镇抚司里,陆炳坐在书案后面闭目沉思。 宫里黄锦传过来的话让自以为熟悉嘉靖皇帝秉性的他也有点迷惑,搞不懂皇帝查魏广德亲事到底是因为看重魏广德还是在提醒他注意监视魏国公府,亦或者干脆就是对整个勋贵集团都要严密监视起来。 刚刚发生的事儿,陆炳自然是知道的很清楚,皇帝对于现在朝中人浮于事,渎政怠政的表现很是不满,这是又在敲打人了。 实际上嘉靖皇帝对魏广德的态度一直让他很是迷惑,完全不是皇帝以往的作风。 想到去年还曾接到过好朋友送来的信件,让他对这个晚辈照顾一二,魏广德那里还需要他照顾,自己都爬上嘉靖皇帝那条船上去了。 魏广德来京后的行踪,锦衣卫其实都有记录,甚至他自以为很隐秘的去见高拱等裕王府之人,送去会票的事儿,锦衣卫也查到了,只是没有报上去。 一个庶吉士,也算官员吗? 之后和陈矩私底下的见面,以及一些纸条的传递,虽然不知道纸条上写的是什么,但是从前后发生的事儿上也能大概揣测出来。 陆炳也只能对卫所还能出这么一个奇葩感到惊奇,一般卫所出来的进士都是比较直的,像魏广德这样能屈能伸的还真不多见。 考到进士的读书人,往往都有所谓的风骨与气节,张口闭口就是养浩然正气,不屑于和内廷宦官搞到一起去的。 能和太监宦官混到一块的往往都是历经宦海的官场老油条,他们知道为官要想顺当,必须借助内廷之力,自然就要多多少少主动和太监们有所联系。 没想到魏广德才入官场就懂的这些,还真不是普通人。 之前,陆炳只是远远地看到过魏广德,还真不认识,就更不没有说过话。 不过到了现在,陆炳有点想要认识下魏广德,和他聊聊,好对他做出一个更准确的判断。 就在这个时候,有校尉进来,手里还抱着一摞档案。 “大人,魏广德的全部卷宗都在这里了。” 那校尉把手上的档案小心的放到书案上抱拳交差。 “你先下去吧。” 陆炳微微点点头回了一句,随即就拿起桌上那一叠小册子翻看起来。 ....... 这日魏广德下值,经常和同僚们下值后喝酒作乐,现在魏广德也有点烦这种应酬活动了。 今天的活动,魏广德直接推脱想要回家看书,早早休息,所以下值后直接就出了翰林院的大门。 只是想得很美,出了门走不多远,出了官署街道进入南熏坊巷子后,忽然身后的李三小声唤了魏广德一声。 “老爷,我们忘事儿了,往回走吧。” 话听到魏广德耳朵里就是一愣,他自己都不知道忘记什么事儿了,可李三的话确实很清晰的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被李三的一提醒,魏广德就注意到巷子前面出现了几个平民服侍的人,这是一个不正常的情况。 这附近住的大多都是官员,家里人的穿戴一般是很讲究的,不会穿平民的衣服,一般都是家里仆人的服装,很统一的,就好像李三赵虎等人的穿着,都是一样的,也就是张吉稍微特殊点。 可巷子前方几个人穿着的衣服五花八门,可不像是这附近人家的下人。 要说是谁家的老爷,看他们形态气质也明显不像,更多的还是像侍卫一样的人。 “糟了。” 魏广德在一瞬间想到的,首先那就是会不会是徽王派来报复他的,毕竟他收留了耿安,又是第一个写奏疏弹劾他的人。 想到这里,魏广德停下脚步转头对李三说道:“还好你提醒,不然真......” 说话的时候,魏广德眼睛并没有看李三,而是看向身后,只是话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就知道有点晚了,身后出现了一辆马车正在缓缓向他们驶来,马车周围还有几个也是平民服侍的人。 前有狼后有虎,这是被堵了。 魏广德身边就李三和赵虎两人,今天张吉又被打发出去看人参去了。 普通年份的人参很多,几十年的,但是这些参魏广德才不要,就是那些百年的人参他都兴趣不大,要的至少也要接近二百年,年份越老越好。 这不昨儿听说有药房从辽东收到一支三百年年份的人参,所以张吉中午就过去看东西去了。 现在的情况是前后都有人,十来个,可比他们这边三个人多了不少。 在京城里,魏广德身边的护卫都只随身带着腰刀,可不是弓箭鸟铳随身携带,特别是那个鸟铳,都不能见光的,即便他身边那几个都有九江卫士卒的身份也是不行的,对外也不会说他们是军丁的身份。 虽然大家都这么做,但是到了官面上那就是“私役军丁”,也是个不大不小的罪名。 之所以会这样,也和魏广德偏爱火铳有关。 弓箭他现在倒是能拉了,只是没什么准头,练得少。 他对鸟铳的偏爱,也影响到了自家老爹和大哥,还有舅舅吴占魁,几次对倭寇作战,鸟铳的威力也是有目共睹的。 虽然在他们的队伍里还是按照规制编入了弓手,但是这些弓手的作用已经从以前的战略打击力量变成了类似狙击手的任务,不再是两军交战前一通抛射打乱对方的阵型,重创对方的士气。 放到以前,魏广德肯定会选择一个方向突围,先把鸟铳打完,然后就冲过去,可现在他是赤手空拳,手下也就两把腰刀。 对方虽然看不到手里有什么武器,但是魏广德相信肯定是有备而来,不会没有准备。 还好的是,这里的巷子两边都是高墙,一眼看过去没有房屋瓦舍,不用担心两侧还埋伏了弓弩手偷袭。 魏广德也懒得装模作样废话,说了半句干脆就不说了,就这么看着两边不断靠近的人,心里盘算着是先前冲,冲回宅子里拿家伙还是往回跑,过两个巷子就能到官署大街,那里就有巡城军卒和锦衣卫等衙门的人了,到了那里也就安全了。 不过心里也在咒骂自己不小心,都招惹了亲王这样的皇室宗亲,还敢这么大摇大摆走路回家,就算是坐马车也好,直接冲过去就行了。 不过两边的人并没有继续靠近他们,在距离十来步的是就停了下来。 马车上车帘掀开,一个身着锦衣卫校尉服侍的人下了马车,施施然走到魏广德身前一抱拳笑道:“敢问可是惊扰了魏大人。” “锦衣卫?我和你们没有过结吧?不知今日,这是什么个意思?” 魏广德看到是锦衣卫的人,心里就有嗲慌了。 在京城谁不知道锦衣卫的扛把子是陆炳,属于嘉靖皇帝铁杆的人。 用锦衣卫截住自己是什么意思? 嘉靖皇帝想要对自己下手? 我特么可从没有想过要造反呐,我和其他穿越者可不一样。 魏广德这会儿感觉到心里有点冤,以往看小说,别的穿越者回到过去大多都要搞风搞雨,不过那都是穿越的时间是或者临近乱世,他们才有机会乱中取栗,成就一番王图霸业。 魏广德穿的时代,可不是造反的时机。 要是穿在嘉靖二十九年的阿勒坦身上,还可以在通州附近盘恒一下,找条进北京的道路,试着打打。 那个时候的明军确实是战斗力最虚弱的时期,加上领军将领不行,其实还是有点点希望打进北京城的。 不过魏广德没那个运气,穿成了军户,还好家里有世袭武职,不然别说读书,能不饿死就算好的了。 “魏大人无需多问,卑职也只是奉命而为,请魏大人跟我们走一趟吧。” 那人对着魏广德,用谦恭的语气说出一段很不客气的话来。 或许是职业习惯的原因,直接让魏广德跟他走一趟,这应该也是锦衣卫对朝廷官员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好吧,他或许不觉得有什么,可话到了魏广德耳朵里,他瞬间就理解成了被嘉靖皇帝请去喝茶了。 是的,锦衣卫拿人是有程序规章的,可不能随便拿人。 这里可是京城,敢这么肆无忌惮拦住他的去路,唯一的解释那就是命令出自皇帝之口。 魏广德都懒得去问他们要驾帖,只是指指身后的李三等人说道:“他们只是我的随从,不必一起去吧。” 虽然到这会儿魏广德还没想明白自己什么地方招惹到皇帝,可是眼前一幕让他无力反抗。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他能跑出去,偌大的京城出的去吗? 跑了还会给家里招灾,还是跟着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不就是弹了个亲王,又不是皇帝亲儿子,用不着事后打击报复啊。 262乌龙 魏广德跟着那校尉上了马车,李三和赵虎被勒令回家不得外出。 对此,魏广德只是冲他们摇摇头,暗示他们不要有任何举动。 上了马车,就像进入一个封闭的空间,魏广德已经感觉手脚有点发软。 他是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在内心里反复推敲以后,唯一可能暴露的,可能让嘉靖皇帝生气的地方,可能就是让耿安联系梁高辅那档子事儿了。 或许,耿安根本就没有能够离开京城,半道上就被锦衣卫的人给截了? 在魏广德自以为被锦衣卫拿下以后,自然要进行反思,批评和自我批评,寻思着到时候该怎么招才会把罪责最小化。 魏广德也不确定他做的这些事儿算不算欺君,感觉不算,应该他可没让耿安编瞎话。 人啊,在被抓以后,常常就是这么个心态,反思过往到底存在哪些问题。 此刻,两世为人的魏广德从来没有被暴力部门拿下过,不可避免的开始寻找自己可能存在的违法行为了。 虽然他也知道,现在他所处的大明朝,其实《大明律》就那么回事儿,一切都在嘉靖皇帝的一念之间。 马车车帘被放下,魏广德看不到外面,但是马车直走还是转向,大致还是能分得出来。 按照自己上车的位置,马车应该是沿着南熏坊大道一直往北走,之后转了两個弯,魏广德感觉此时他所在的位置应该是在安定门大街附近,左前方大概就是钟鼓楼的位置。 想到这里,魏广德忽然感觉心如死灰,这特么是把他押到北镇抚司去啊。 紫禁城北安门外不远就是钟鼓楼,在他们之间有个帽儿胡同,那里就是传说中的龙潭虎穴——锦衣卫北镇抚司所在。 对于锦衣卫,魏广德是有敬畏之心的,自然也打听过锦衣卫的位置。 在京城的锦衣卫衙署有三个,分别是指挥使司衙门,位于奉天门外最靠近城墙的区域,那里官衙众多,它就位于官衙最外围。 剩下两个那就是南、北镇抚司了,南镇抚司在灯市口,是对内监察的部门,其职能和东厂类似,北镇抚司则是他即将要去的地方。 诏狱,北镇抚司那里就是诏狱。 马车驶进了帽儿胡同,在北镇抚司门外停了下来。 魏广德强装镇定的下了马车,整整官袍,勉强维持着形象跟在那校尉身后迈步进了北镇抚司大门。 到了这里,就别想扭头跑了,既来之则安之。 此时魏广德已经抱定必死之决心,双眼很是轻蔑的看着两旁的锦衣校尉,不过心里盘算的是要是动刑的话,自己是招呢还是招呢? 算了,还是说实话吧。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还是要有气节,有错就认错好了,没必要受皮肉之苦。 不多时,那校尉带着魏广德穿过大堂直接往二堂去,吓得魏广德以为这是要把自己直接下诏狱,连过堂都省了,这得是多证据确凿啊。 迈动发颤的双腿跟在那人身后到了二堂,只是在那里微微转弯走了几步在旁边一个厢房停下脚步。 那校尉转身,露出在魏广德看来那是阴测测的笑容对他说道:“魏大人,里面请吧,大都督在里面等你呢。” 说完话,那校尉还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看了眼那屋子,之前听到那校尉说大都督在里面,魏广德就猜测是不是陆炳在等他,可是他却始终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多大的事儿,要锦衣卫的扛把子亲审。 难道古人也知道穿越这回事儿? 不过没有思考时间,魏广德直接走进了屋子,虽然腿还在发颤,可是文官的气节不能丢,依旧雄赳赳气昂昂的。 “坐。” 很意外,魏广德进入屋子后,迎接他的不是老虎凳、辣椒水,里面那位身着蟒服的大人直接让魏广德坐在一边。 当然,如果屋里真有辣椒水,或许魏广德不仅不会还怕,还会欢呼一声。 来到大明朝,魏广德就一直没有吃到辣椒,也不知道辣椒是什么时候进入中国的,反正让前身是个巴蜀人的魏广德感觉到极不适应。 没有预想中的问案,书案后面坐着的锦衣卫指挥,后军都督府左都督陆炳很随意的询问魏广德一些事儿,貌似就是聊天拉家常。 魏广德小心应答着,到了这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图穷匕见,门外的刀斧手就冲进屋里来了。 在魏广德进入院子的时候,陆炳的双眼就没有离开魏广德,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在他进屋子以后,更加是近距离在观察他这个人。 魏广德长相只能算一般,五官端正,相貌堂堂,看着像个当官的,就是嫩了点,官威不够。 只是进屋以后,陆炳就注意到魏广德长相还是有点异于常人,那就是这小子的面相貌似把当官的很多优点都集合在一起了。 额头部分靠近眉骨上方一直延伸到发际的部位上的辅犀骨还是很明显的,微微凸起,鼻子也很丰隆,眉毛又粗又浓,双眼很是有神。 陆炳对面相并不精通,但是以前也跟着嘉靖皇帝修炼过道家的一些东西,其中就包括相面。 以前他倒是远远见过魏广德,但是看得并不仔细。 嘉靖皇帝一开始提拔魏广德成为今科传胪,作为嘉靖皇帝亲信的他,还有贴身的几个大太监心里都是清楚的,那是对魏广德战功的酬劳。 所以在最初,他并未重视魏广德,而且以为其官职卑微,也没有安排人靠近魏广德就近监视。 保安州一战之后,陆炳倒是开始重视起来了,可是很快他就发现魏广德家里的人大多都来自九江府,有点针扎不进水泼不入。 现在近距离观察后,靠着半吊子的相面手段,陆炳倒是对嘉靖皇帝宠信魏广德有了一点猜测。 陆炳知道自己是半吊子,可嘉靖皇帝这方面的手段可比他高深,何况皇帝身边还有不少这方面的好手。 而坐在椅子上的魏广德被陆炳问的越来越莫名其妙起来,都特么不靠谱的问题,好像和他很熟一样。 虽然一番交谈后,魏广德紧张的心情逐渐舒缓下来,可是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 在陆炳问话的间隙,魏广德终于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当然不会直接问。 “敢问陆都督,今日锦衣卫带我到北镇抚司,可有宫里的驾贴,六科佥批?” 其实在大明朝建立起来的时候,一切都是有规章制度的,即便是在草创期,在出现各种各样问题以后,朝廷也会很快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章程。 锦衣卫虽然是朱元璋创建的,可也被朱元璋下了不少限制,并不是如同后世影视作品那样可以无法无天,肆意妄为。 就说锦衣卫的特权“巡查缉捕”,因为锦衣卫由拱卫司改制而来,所以最初的职责一直保留着,那就是掌直驾侍卫,皇帝的贴身人。 自然,皇帝在要发号施令的过程中,动用武装力量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让锦衣卫出手。 而驾贴,最早有明确记载的是在永乐朝。 “永乐十年五月戊子,驾帖取举人、监生梁弘等一百二十人习译夷字。弘独告免,礼部以闻。上怒,编伍交趾。” 说的是永乐十五年,礼部官员以“驾帖”为凭证,选取了梁弘等一百二十多人去当翻译,这自然是剥夺了这些人在仕途上更进一步的机会,因此梁弘十分不满,拒绝了这条征召,礼部官员没办法只好告诉了皇帝朱棣,朱棣一怒之下把梁弘流放去交趾戍边。 从这条记载我们可以看出,“驾帖”当时应该是作为皇帝命令的证明使用,是类似于圣旨的存在。 而在陈建所著的《皇明通纪法传全录》的《设登闻鼓于午门外》记载中有这一条:“登闻鼓者,设于午门之外,日令御史一人监之。有冤抑机密重情,许击鼓。御史随即引奏。 其无此等及越诉者,不许。后又移置长安门外,令六科给事中并锦衣卫官各一员,轮流直鼓,收状类进。候旨意一出,即差该直校尉领驾帖,备批旨意于上,连状并原告押送各该衙门问理。 其有军民人等恐吓受奏者,听锦衣卫直鼓官执送追究。教唆主使之人,治罪。所奏事情立案不行。” 这条记载因为没有明确的时间,只能说可能在洪武年间就已经有驾贴在使用。 但是可以确定的就是,锦衣卫拿人需要持有驾贴,也就是必须经过皇帝的许可才能实施。 264除国 在陆说出他要抓的大鱼在内司礼监的时候,广德第一个排除的就是黄锦不是黄锦,那么剩下的第一人选就是他那银子贿过的高忠了想到此处,广德脸上阴晴不定广德脸上表情的变化自然瞒不过陆,他嘴角一扬勾出一抹幅度,笑容出现在脸上广德看到陆的表情,心里自然就比较肯定了,虽然他不是很确定陆笑什么,但是广德此刻脑海里想的就是到了该和高忠切割的时候了没想到,自己买宅子的银子,这高忠也分了一份去,怪不得对自己这么放心自己这就是送了他两次银子,可不是他以为的只给了一千两让广德意外的是,陆貌似看穿了他似的,笑过之后却是摇摇头,“不是你想的那个人陆知道自己和高忠串到一起了? 广德在听到陆这话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他给高忠,还有陈矩送银子的事儿被陆,或者说锦衣卫知道了,所以才会有这段话不过细细想来,确实如此出了京城,陆的眼睛只能通过手下的奏报才到种信自士以守准指南人心隔肚皮,陆想来也不敢完全相信那些他的规矩办事儿,无非就是发现手下人有漏,锦衣卫内部对处置这类人,是叫做执行家法而在京城,陆的眼睛自然更亮或许一开始陆并没有过于关注他,反正厂要帮把手,全是科举的事儿,不管是会试还是殿没胆子去照只是在广德从科举之路上杀出来后,又明可能不注意下他的一举一动,自然和陈矩的来往目想到这里,广德忽然心头一动,不假思索白广德自然不知道李是被处死还是老死,但是现在他在猜陆看重的大鱼到底是谁,不如就信口开河胡扯下,或许陆露点口风就确定人选了扯谁,当然是那个李了由陆出手斩断老丈人在宫里的奥援,对大舅子也是一种帮助,就是怎么想来都歪的很广德说出李名字的时候,双眼就看向陆,观察他脸上那细微的表情果然,虽然陆脸部肌肉没有一丝颤动,但是双眼中似乎有精光一闪居然真的是他广德有很大把握确定陆口中的大鱼就是司礼监笔太监李,想想也是,徐瑞的信里也说了,李贪财内心有点小惊喜,初入官场的他虽然知道为官应该喜怒不形于色,可是他功力还不够,做不到不让人轻易看出自己的内心活动,脸色不自觉就表现出来,虽然来得快去得也快自然,广德一闪而逝的欣喜表情被陆捕捉到了,他很是风轻云淡的问道:“怎么,你和李有仇? “怎么可能,我印象中见都没见过” 广德立马口否认他确实应该没有见过李,自然不能说什么原由,一口否认是最好的想想,又觉得怕是容易被陆觉察到什么,干脆又接着说道:“我听陈矩陈公公说的,司礼监李贪财的很,有事儿难办可以找他“……你不是知道外谁更会来事儿,你会去找他” 陆听了广德的解释,确实洒然一笑,心中有了计较看来在司礼监里面,表面一团和气,黄锦还能压住下面的人,可是私底下高忠和李怕是有点过结了陆当然知道广德和陈矩勾勾搭搭的,只不过他并不在意他如果不是有那层身份,他要想坐稳锦衣卫掌事的位置,还不是得巴结内之离开北镇抚司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跑了一趟锦衣卫,陆连口饭都没给广德准备还好,那辆马车还静静的停在北镇抚司大门外面,没让广德一路自己走回去弄不清楚陆到底怎么想的,广德上了马车,伴随着清脆的马蹄声马车驶出了帽儿胡同向着南坊行去马车到了广德宅子门前,广德下车就发现四周有几人鬼鬼的站在那里观察着这边的动静,直到马车上那校向他们打出一个手势后,他们才四散离去被那校整了一下,不管是不是出自陆的授意,广德也对他没有好感,只是礼貌性的手,也没有说话,背着手就上了台阶,敲响了自家大门很快,门开了广德晚饭还没吃,没有和开门的护卫寒,直接大步走了进去,大呼小叫让厨娘马上给自己弄饭吃广德的忽然回家白然让宝短时间内是一番鸡飞狗跳,张吉回来的时候已经从李三他们口中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想要马上出门找广德的同年好友商议,至少要知会一声才行只是门外站的人直接把他们挡了回去,可以进门,却是进得去出不来张吉和李三、赵虎等护卫正在屋里着急,门外传来敲门声,没想到天黑了,广德老爷自己回来了他们看到广德自然是又惊又喜,在京城,他们可什么也没有要是广德真的是被锦衣卫抓去了,他们是毫无办法的,除了找同年和同僚外,也只能让张吉写封信回九江府报信广德被锦衣卫带走,府里人都没心思吃饭,今晚的晚饭大家都耽搁了,还好广德回来,自然马上张罗着开饭。广德吃完饭,在张吉好奇的追问下,只是莫测高深的说了句,“不该问的别“那个徐怀呢?” 这时候,广德又想起前两天到家来的徐怀,随口问道“先前出来吃了饭就回房休息了,他也是被吓坏了” 张吉在一边笑道广德随即去了自己书房,让张吉给自己磨墨,然后拿出一张信纸快速给南京的徐瑞写了封信等纸上墨迹干了,这才折好放入信封,又小心的密封好“徐怀休息了今晚就算了,明早你把信交给他” 广德指着卓上写好的书信对张吉吩附道,随即又问起那人参的事儿张吉不明白广德怎么对人参这么上心,他可是很不想买那么多人参在家里放着,还要小心的存放避免坏掉虽然京里不少达官显贵都时时买人参吃,可没一个像广德这样,大规模积起来的不过,张吉还是老老实实回答着广德的问题,交代采买过程中打听到的细节,特别是现在京城市场上的人参,严重依赖辽东一线,内地的人参供应几乎完全断绝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很快就是半个多月的时间这日,广德到了林院,快中午的时候就听到院里传出来的消息,下河南的御史已经把调查奏章送回京城好家伙,据说光是罗列王在州的不法事上百件,不过这都不是重点嘉皇帝关心的超制王府和王府后院万岁山的事也查清楚了,还真有此事只能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安在州听说的那些事儿,十有八九是有原型的,只是可能略有变形就是万岁山,还真是按照王按照皇宫的修建标准弄出来的明永乐年间营造北京皇宫时,根据青龙、白虎、朱雀、武四个星宿的说法,北面武的位置必须有山,便将挖掘紫禁城筒子河和太液池南海的泥土堆积成山,成为大内“镇山”,取名万岁山王府在私自扩建过程中也参照了皇宫的四星宿规格,在王府北边堆了一座镇山,取得名字也是万岁山这是妥妥的违制,其至往大了说就是有不臣之心了王府里怎么能有万岁山的存在,虽然在御史到达州前,王就召集王府上下统一口径,可别忘了王府中可是有内的人他们之前虽然看出王某些地方违制,可是王对他们这些手下属实不错,基本上他们在王府里才是奴才,出了王府那就是大爷,日子在州那是过的遥快活,自然也不希望王真的就倒掉可是到了现在,眼看着瞒不住了,就算王府里的人不乱说,可面对文官,给你来个风闻奏事,还是保不住这些秘密的只怪过去王府在州实在是太霸道,太不把外人放在眼里王府里的人出门后,是什么事儿也敢做,什么话儿也敢说王府改建是按昭皇宫标准进行的,这个在州已经是半公开的秘密封得住王府人的口,却挡不住王府外百姓的嘴都察院御史的奏疏在被送到通政司后,抄存档后第一时间就被左通政亲自送到7内阁,交到严严阁老手里严看完御史的奏疏,知道王算是彻底完蛋了这奏疏到了西,没人还能保得住王,自己儿子还是聪明的几天之前,王府就有人曾送来两箱财物,想要请严出手照一二,自己那个爱财如命的儿子这次居然一反常态,很果断的就拒绝了严在此之前也对王的下场有过猜测,可并没有和儿子商量过,可见严世番虽然表面贪,但其实还是很有分寸的,知道那些可以拿,哪些不能拿严当然不会就这么直接带着奏疏去西奏报,他派人叫过隔壁的徐阶,让徐阶也看了御史的奏报后,两个人在处理意见上达成一致,至于内阁第三位本,还是算了,现在还在府里养病,压根不用再去告诉他这个事商议后,两人这才带着奏疏前往西请求见嘉皇帝而奏疏离开通政司的时候,奏疏里的内容就已经开始快速在京城各门之间传递开来无他,各门的位置实在太近了,一个官挨着一个官,中间的界限也只有那道红墙而已中午之后,西里的消息也传了出来,徐阶在嘉皇帝暴怒之后,就在西按照嘉皇帝的意愿写下圣旨,在嘉皇帝点头后,黄锦直接用印,完成了宫里的程序,随即由徐阶亲自送到六科核准用印这样的大事儿,六科自然是不敢阻拦的,也完全不会阻拦至此,圣旨的内容也传进了京城百官耳中“王载有罪,废为人,发高墙禁,国除” 发生这么大的事儿,六部九自然在下午全部到了内阁,商量具体细节,王被废王的其他王、将军等宗室亲又该如何,这次可是除国“载恶怀逆罪状已著,不忍置重典姑革降为人,禁高墙削除世封丹宝章服,并籍其私财撤毁亭宇违制者遣英国公张告庙,仍书各王府知之… 严看着在座诸人复述了中午西嘉皇帝最后做出的处置决定,只处置王废为人圈禁于凤阳高墙,其他亲族发开封又周王安置销毁违制建筑,并通告其他皇室宗亲知之“王载有罪,废为人,发高墙禁,国除载自其父厚凶暴恶有年中州之民如涂炭第,以希旨奉得真人金印,恩肆无敢谁何抚按官常一发其事,被重故其恶愈甚竟以寿终及载犹袭真人印,益*筑万岁山于府中亭,其上演武环以月河,壮士荡舟河中,自临观之又私建大小殿廊百余间,发掘民间坟墓七十余库官王章,不听杀之前后所杀无辜十余人,尝微服私行称张世德直抵南京,转至凤阳为者所获,留三日走免载自知所为不道,恐得罪,乃密置骑使京中动静会强夺民安女,为安所告不肯发于河南抚按官交章言状因,及其越制窃,包藏祸心诸不法事夺所恭王印章而以其事下抚按覆,俱有验” 严拿出刚刚六科送来核准用印的旨意,让众人看了看当晚,广德就邀请同僚及同年畅饮,他一封弹奏疏搞掉一个亲王,还直接除他这会儿自我感觉很牛只是欢喜的心情没有持续太久,半个月多后,州再次有奏疏送达京城“载闻命乃先杀妻,自而死” 265财政困局 载闻命乃先杀妻,自而死广德听到州送来的消息,当时心就凉了半截之前因为弹倒一个亲王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虽然王不仁死有余辜,可是关键他是皇亲,也算是当今皇帝的族弟,自己之前几日和友人弹冠相庆的事儿,不知道西那位知道否广德心慌了这段时间王除国后,广德的风头又是大大的涨了一波不管其他人是羡慕还是,反正第一奏是他上的,推翻王的第一大功臣自然也是他广德只是当初被人捧的有多高,现在广德心虚就有多厉害赶紧的,广德又让张吉联系了陈矩,打听西的嘉皇帝在得到王自杀消息后有什么反应要是反应强烈了,广德就必须夹着尾巴做人还好,嘉皇帝在得知王自杀后只是错了好一阵子,情绪多少还是受到一点影响,倒是不算大,并没有要追究谁的责任的意思得到了陈矩的回信,广德心里才算踏实下来而这个时候,远在南京的徐瑞坐在自家花目指南龄约摸十六、七岁,浑身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少女1这少女明齿、冰肌玉骨,一身蓝色的翠也显得一点也不妖,只透露出一丝的气质虽然双手在琴弦上飞快的波动,但乌黑秀发玉看上去却是纹丝不动,增添了一丝端庄的气质…” 少女琴技不素,手法很是熟练悠扬琴声传入耳中,徐瑞这会儿脸上挂着己身旁衣着华丽的妻子笑道:“小妹琴技又有长“我还是算了,兰妹子的琴技出众,我是甘手对于达官显贵之家的女孩来说,出门的机会是不多的,也就只能在家里用琴棋书画打发时间对于国公府这样的家族来说,自然会给子女寻找最好的老师教授国公府不仅邀请名士建立了族学,培养徐家的族人,还请了不少其他技艺的名家来家里传授技艺,所以徐江兰虽然年龄不大,可是对琴筝的技法却是烂熟于心徐家的族人其实都还算好,还有分寸,至少不会出去闯下什么天大祸,就是走科举途的差了点,若不是动用一点关系,秀才都没几个能老中,就更别说举人了不过这些人对国公府来说也不算什么,都分家出去了,平日里稍微照顾一二也就是了对这些不成器的子弟,徐家的策略也很简单,年轻的时候考科举,年岁大了就弄出去掌军反正徐家长期执掌南京的军事力量,在江南卫所的影响力也是根深固,安插几还是很简单的“前两天京城的来了信,你好像还没和兰妹子说他那未来夫都说了什么,徐氏是温柔和的性格,说话也是这样,这个时候忽然小声对徐瑞说道“都是男人间的事儿没说到小妹那里” 徐瑞嘴角一扬挂出笑容,“兴许那广德也是脸皮薄,不好意思说,信是写给徐瑞的,广德自然是不会在信里牵扯到徐江兰身上,徐氏也不过是在和徐瑞闲,开开小玩笑不过说到那封信,徐瑞却是沉默下来徐怀回来不仅带回来那封信,还传回来一个让他震惊的消息,那就是广德在写那封信前曾经被锦衣卫请走过,据广德后来自己说的,他是被带去了北镇抚司对干具体原因,广德并没有多说,徐怀也只能暗自测,所以回到南京见到徐瑞,呈上广德所写书信后,第一时间就把这个消息说了出来广德也是有意为此时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所以回到家里以后,压根就没有提锦衣卫找他和家里人想的可不一样,就是去闲的,可不是拿他去问话真要是被拿走,广德当天是绝对回不来的不过张吉、赵虎等人不知道,徐怀和现在的徐瑞也不知道,只能猜测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广德能这么快就被放了回来能够让锦衣卫放人的,徐瑞自然就想到了宫里,除了宫里那位有这个权利,也没谁了可是若是那位让放人,那为何又会下驾贴拿人实在是想不通,唯一能够给出的解释那就是广德做了什么事儿,宫里那位需要个答案,所以让锦衣卫把人拿下进行查问,然后结果被那位接受了,所以当天又给放出来了没人想到,根本就没有拿下广德的驾贴,西修道的嘉皇帝也压根不知道这件事儿广德做了什么让皇帝上心? 难道是弹王的事儿? 徐瑞不由得只能测事件发生前后的事儿,自己个儿串联一下进行分析,只是结果已经和真相失之毫厘以千里亦未知而广德信里的内容更是让他触目惊心,直接分析了他前一封信里透露出来几个人的威胁程度好吧,徐瑞只是提醒广德一声,注意提防这些人在背后出手坏他的前程,可没想让广德去对付谁对于新科进士来说,初入官场好好做官就行了,把股底下的位置坐稳才是当务之急可是自己选的这个妹夫,貌似有点出人意料,居然在信里直接就分析说老爹在京里打理的这些关系,威胁最大的其实就是宫里司礼监的那位大太监,还说会尽量想办法倒他现在的广德已经把顺势而为发挥的淋尽致,陆盯上了李这条大鱼,那他也就蹦不了几天了最起码,在广德的推测中,知道此事的人除了被陆命令执行监视、侦查任务的锦衣卫的人外,其他知情者不会超过一手之数,他也是风云际会碰巧了才知道这事儿知道了,自然要把效果发挥到极致,对大舅哥吹吹牛也没了陆敢动司礼监的人,至少提督太监黄锦肯定知情,否则那就是打黄锦的脸,毕意是抓他的人至于高忠,广德不会去告诉他们,高忠很可能是不知情的至于广德对徐瑞吹了什么牛,其实也简单的很,那就是他会想办法半年内倒牛吹到徐瑞耳朵里,徐瑞能想到的自然是广德在宫里怕还有依靠喜皇帝? 那不能,皇帝不可能帮广德处理自己的家奴家奴就算有错,他自己随便打骂责罚,可不会受广德影响其实在宫里权势超过李的也有几个,别看李是笔太监,可笔太监也不少广德敢说想办法倒李,自然是有权势比李还要大的太监是他的靠山走通太监的关系,那可不是空口白话就能打通的,必须真金白银想到这里,徐瑞不由得摸摸额头,思虑着是不是下次让徐怀给广德送点财物过去家的底子,徐瑞还真大致了解过在山堡百户所那会儿,家估计也就是千把两银子的家底,还是多年积下来才会有的,毕竟只是个小小百户官也就是去浙江打寇那阵才发起来的,虽然不知道详情,但是看家后来的大方程度也能猜测出,至少数万两银子进还是有的徐瑞正想到这里,耳边悠扬的琴声消失,徐江兰已经收回双手缓缓起身走了过来,坐在嫂子徐氏身边看着刚刚回过神来的大哥,双眼中透出一股好奇刚才,徐江兰感觉自己的琴技又有提升,以往在她停下时都能得到大哥的称赞和掌声,而这次她都走过来了,大哥才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徐瑞干咳两声掩饰自己的,一边的徐氏已经接过话题,大声称赞徐江兰琴技高超云云很快,在大嫂的吹捧下,徐江兰就已经面红耳赤不好意思,实在是徐氏把她捧得太高了,她自己差点都以为自己真是天下第-两个女人很快就笑闹在一起,没一会儿徐氏就又把这些日子对付徐江兰的杀手“广德”提了出来,徐江兰很快就受不了刺激开始和徐氏动起手来徐瑞事儿还没想好,又看到两个女儿在亭子里闹得不成样子,好吧,有点非礼勿视,干脆起身回到自己书房虽然身在国公府,可是徐瑞手里能够动用的资源十分有限国公府有的是银子,除了本身的不会短少外,还有国公府产业的丰厚利润,来自各方的孝敬,以及军中的收入徐举身为南京守备,南京京营的人马和附近驻军全部归他管理,每年南京兵部发出的银都要先从他手上过一遍,自然油水十足但是,府里的银钱都控制在老爹手里,徐瑞能动用的只有他的那份例钱以及自己私下积的一些产业,就算想要资助广德也有点力不从心坐在书房里,想到徐家世袭替的位,还有府里丰厚的资财,徐瑞自然也不甘心旁落,最后还是咬咬牙,在盘算了自己手上能够划拢的银钱后,决定下次就让徐怀送五千两银子过去,资助广德打通宫里面的关系他想的也远,就近的自然就是搞倒李,远期目标当然是在他袭风波闹起来的时候,宫里有人能够在皇上身前为自己说上几句话如果说一个月前广德告诉他,他能倒司礼监笔太监的话,徐瑞绝对一百一个不相信可是到了现在,徐瑞信了就李和王相比,地位上相差悬殊,虽然权势没法比,李可是手可热的人物,王就是个空架子王爷,但那也是皇亲贵,贵为亲王的存在但是结果又怎么样,说倒就倒直接被广德一纸奏疏弹得除国自杀的程度,广德说他想办法倒李,徐瑞还真不能等闲视之徐瑞已经收到王自杀的消息了,不过他毕竟不是亲身参与者,没有体会到广德在听到这一消息的时候那种汗毛竖起、脊梁骨发冷的感觉而广德呢?https:/ 266常盈库 财政困局,魏广德自然是知道的,毕竟这关系到在京文武官员的荷包,可是马虎不得。 临近年底,官员们自然也最关心这个,因为不仅牵扯到自己的薪俸,还有宫里的赏赐。 这日和陈矩约了处馆子喝酒,不意外的就聊到朝廷缺银子的事上了。 仗着酒意,魏广德也开口问起来。 陈矩在司礼监,虽然户部的事儿未必全知道,可是不管怎么样,宫里肯定要过问银钱的事儿。 别忘了,西苑的嘉靖皇帝有事没事就要朝国库伸手拿银子的。 就魏广德从保安州回来这半年时间里,知道的就有两次,从户部提走三十多万两白银。 用来做什么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修炼那是真的耗银子。 嘉靖皇帝修的是道教,道教是由东汉张道陵天师传承黄老思想,并结合原始的鬼神崇拜而创立的一种本土宗教。 道教秉承“仙道贵生,无量度人”的教义,在修道以求自己能长生久视的同时还要有责任去度化别人。 然而正所谓“度人先度己”,要想去度人首先自己的道行需要修行到一定的程度。 修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仅仅靠诚心是不够的,还需要“财侣法地”四个因素。 既然叫财侣法地,财被摆在第一位,自然也是有道理。 财:就是钱财,修道要有一定的经济条件,如果没有一定的物质基础,是很难修道的。 古人讲:无财不足以养道。 有的人会说,“法”才是第一位的,如果没有真法,你修炼不是也是一场空。 法是很重要,可你要想修行你就必须要拜师,拜师是要收钱的,为什么? 因为师傅修炼他也是要花钱的,要不怎么有上面那句,“无财不足以养道”。 每個师傅教的方法都是不一样的,所以你要找一个可靠的师傅,教你一个好的方法,你才能够顺利的修行下去,没钱财自然找不到好师傅。 至于其他的侣和地,对于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来说,貌似就很稀松平常了。 侣是指一起修道的伴侣,在修行的过程中,如果没有伴侣的扶持或者激励,你是很难能够长久的修行下去的,因为很容易出现疲惫,你的心会感到孤单,就不容易坚持下去的。 不过只要有一颗超乎寻常的,执着的心,其实有没有伴侣也是一样的。 只是这个侣可不是代表男**阳那种,而是一起修道的人。 最后的地,一道圣旨下去,只要这地在大明帝国的控制范围内,别管以前是谁的,现在就是皇帝的。 财侣法地是修行的四要素,可不是随便说说,就连顺序也不是随便排出来的,都是有一定道理的。 “大哥,年底了,这俸禄和年节赏赐户部那边......” 魏广德并没有把话说完,就是起个头,陈矩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俸禄好说,户部和各衙门都早已提留起来,岁赐稍微麻烦点,说是皇帝的赏赐,可全都是落在户部头上,现在方钝头发已经快抓没了,呵呵.....” 陈矩也没藏着掖着,把知道的都说了下,“不过话说回来,真要实在没银子了,从太仆寺拿就是了,反正都是朝廷的银子。” 说起明朝财政制度也是比较有特点的,魏广德刚刚开始学习明廷制度的时候一度被复杂的财政制度搞的抓瞎,遇到类似情况的时候也只有钻研赋役制度的时候也是碰了满头包,还只是大概有所了解。 和后世财政部统一对国家收入进行管理不同,明代中央财政制度的一大特征就是财政管理的分散性。 户部虽然是中央财政管理体系中最为主要的组成部分,但它却并未能管辖大明帝国的所有财政。 除了户部之外明代中央部门中工部、兵部、太仆寺、内府、光禄寺等都具有财政管理功能。 虽然户部可以监管大部分衙门的收入,可是因为工部、兵部、太仆寺拥有独立的财源,收支自成系统,不受户部的管理干涉。 工部财政主要来自于坐派各地的工料折银以及竹木抽分收入;兵部收入主要为在京官员的柴薪、直堂银,收储在兵部武库司,由兵部发放给在京官员;太仆寺收入主要为各地的俵马折银而来的马价银。 而内府、光禄寺的财政收入则主要由户部、工部负责管理,但其开支却不受户部管理制约。 其中太仆寺是所有衙门里收入最丰厚的,也是垫资最多的部门,毕竟你衙门里就那么大的消耗,每年都会产生大量的财政结余,然后被皇帝和其他衙门用各种理由借走,而后果就是明朝边军没有足够的马匹可用。 太仆寺是明代负责马政畜牧的机构,因此太仆寺掌握的重要财政资源就是马户,草场,马匹等大量的马政资源。 弘治年间的统计,太仆寺掌握的养马人丁超过了六十八万,而田地则超过了十六万顷。 由于中原王朝一直以来深受草原部落的侵扰,因此马政属军国大政,备受历代统治者重视,朱元璋就曾说过:“马政国之所重。” 那么太仆寺作为专管马政的机构怎么会转变成财政管理机构,又是怎么变成明朝最有钱的一个部门的呢? 明朝实行两都制,因此太仆寺也有两个,北京的太仆寺管理直隶、河南、山东等地的马政,南京太仆寺位于滁州,管理南直隶的马政。 按照制度,太仆寺就是一个专门为朝廷提供马匹的机构,实际上并不具备财政管理职能。 只是大明南北各省养殖的马匹差距巨大,南方喂养出来的马匹并不适合作为战马,自然价值大降,实际上是亏本状态。 由此,南方蓄养战马成了亏本生意,不止是马户,南京太仆寺也不愿意继续做下去,于是有了马匹折色,南京太仆寺不在提供马匹给朝廷,而是改为“马银”。 这马银来源也是复杂,不仅有马匹折色,还有草料银、马场租金等等。 而马银的数量,也从成化二年仅3万两,上升到正德八年时一年18万两,此后继续增加,到嘉靖七年达到一年36万两,而现在,据说嘉靖三十四年马银收入46万两白银。 可以说,太仆寺常盈库已经是大明朝廷最后的准备金。 至于常盈库里到底有多少银子,陈矩摇摇头,他还真不知道。 或许,只有太仆寺卿才清楚准确数字。 但是陈矩也悄悄告诉魏广德,“别看朝中百官都担心朝廷因为没钱而发不出岁赐,但实际上太仆寺常盈库里银子多了去了。 户部的老库已经空了,没有了,可是太仆寺还有个老库没动,那老库嘉靖十三年时封的,现在太仆寺的马银都是堆放在新库里,这也是皇爷根本不担心银钱不足的原因。” 魏广德闻言眨眨眼,有点明白了。 怪不得都输朝廷没钱了,可是嘉靖皇帝依旧我行我素朝户部要银子使,敢情人家早知道朝廷还有个小金库在那儿。 “这银子存在那里就不花销了?还有,知道这事儿的不多吧?” 魏广德好奇问道。 “兵部、户部肯定是知道,兵部还管着太仆寺,只是没法直接张口要银子,张口也没用,人家不会给,只会按照年例每年拨给边镇十余万两银子用于购马或是补充军饷不足。 皇帝可以要,但是也很麻烦,内阁和兵部都会顶住,所以皇爷只问户部要银子,户部空了太仆寺的银子自然就要借出来了。 只是这是借银子,后面还要还的。 知道这个事儿的,六部九卿中应该也不多,传开了还得了,各部都有积欠,小阁老都不敢说这个事儿,毕竟那些银子都是朝廷截下来的军费,也是朝廷为经后可能发生的战事准备的军费,可不敢胡乱开支出去。 前几朝的皇爷也只能小敲小打弄点出来,都不会拿太多,大头还要存着,朝廷这边紧就紧点,只要能凑活过去就行。” 陈矩说着说着自觉失言,急忙提醒魏广德道:“我也是听干爹提了一嘴才知道,千万别说出去啊。” 想想也是,严世番多贪财的一个人,他会不知道太仆寺的银库?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他的职位或许触摸不到太仆寺的核心,但是他老爹严嵩不可能不知道,首辅大人啊。 但是太仆寺的银子,说白了就是大明王朝从成化年间开始就存起来的战争储备金,除了军事支出外,还真没有合理理由调用其中的存银。 严世番也不行。 户部在银钱不足的情况下也会去太仆寺借用周转,但是却是要还的。 魏广德识趣的急忙点头,端起桌上酒杯和陈矩走了一个,又拿起酒壶满上,放下酒壶的时候才咂咂嘴。 这会儿的魏广德有点迷糊了,既然朝廷一直有太仆寺这个后备库房,怎么明末那会儿崇祯皇帝会连十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真是奇了怪了。 不过魏广德咂嘴的动作落在陈矩眼里就变了个味儿,他以为魏广德是因为朝廷缺银子有什么想法了。 魏广德写策论出点子的名声还是很大的,经过徽王的一弹,许多京官又把他写策论的本事记起来了。 “你有给朝廷找银子的点子?” 魏广德不说,陈矩却不会不问。 听到这话,魏广德急忙摇头否认,“没有没有,之前就是担心当官了,第一年岁赐还能不能拿到手里,嘿嘿。” 他是有临时筹措银子的法子,那都是后世玩烂的招数,那时他是因为朝廷到这个时候真的就没钱了,所以才想着是不是筹措点银子把该发的钱拿了再说。 魏广德算了账,从离开九江到京城这一年来的支出,而他在朝廷所领的那点俸禄,妥妥的亏大发了。 别人做官都要赚银子,他做了半年官还在亏银子。 现在知道朝廷其实是有准备金储备的,只是不能公开,知道这个事儿的都自觉的封嘴,魏广德也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 要真能随便说出来,这会儿京城里文武百官肯定都知道了,眼睛怕是就盯着太仆寺那里了。 既然消息能一直瞒到现在,可见这事儿的重要性。 “外面只知道太仆寺有点小钱,具体多少没人知道,都以为是几千两的小数,所以才没人打主意,太仆寺自己也把消息瞒得紧,这么多年历经几代都没有传开。”https:/ 陈矩感慨一声,这是真不容易。 弘治朝那会儿还算好,朝廷收支大体能扛过去,虽然有赤字,可也不多。 正德朝亏空涨了很多,主要就是正德皇帝给边军的支出大增,打仗花出去的银子,不过效果也是显著的,光是在正德皇帝那些年,长城沿线就少有遭遇鞑子侵袭。 “我们这位爷,一开始也是想励精图治,想要减少朝廷的亏空,可天不遂人愿,年年各省闹灾,根本支应不过来,唉......” 陈矩摇头晃脑说了几句,然后就是一声叹息。 酒足饭饱,把陈矩送上马车,魏广德才踉踉跄跄回到自己马车上。 马鞭声清脆响起,马车缓缓前进,有点颠簸,可也阻挡不了魏广德还在思考的问题,太仆寺准备了战争经费,可为什么明朝最后还是因为财政崩溃了,直接因为缺少军饷无法招募足够的强军被流民大军和辽东的野猪皮给打败了? 魏广德哪里知道,二十多年后登基的某位皇帝,在位期间从太仆寺中抽走了上千万两白银用于皇子成婚和就藩支出,几乎把这笔无数代皇帝默默积攒下来的家底给抽空了。 其在位期间,从太仆寺常盈库中支出的银两总额高达2200万两,除约四百万两用于添购战马、军饷和招募军队,本应由内廷承担的皇帝对参战将士的赏赐白银百万两也是由太仆寺常盈库中支出。 为此,他还专门下旨,万两以下赏赐由内廷支出,万两以上赏赐有常盈库支出。 知道了太仆寺常盈库的存在,魏广德其实还不怎么慌了,朝廷还是有钱的。 按陈矩的说法,大不了户部去常盈库借,明年税银收上来再还就是了。 可是,陆炳陆大都督那里,都过去一个多月了,也没见到他对李彬出手,也是怪事,也不知道在等待弹劾的时机还是在搜集证据。 此时,就在离他马车不远处的一个戒备森严的院子里,陆炳坐在椅子上神情严肃的问道:“证据可准备齐备,那些钱财的位置都确定了吗?” 267年关 “证据可准备齐备,那些钱财都确定位置了吗?” 陆炳坐在那里淡淡问着,身前两名锦衣卫百户恭敬的垂手肃立。 只是在听到陆炳问话后,其中一人才微微踏前半步小声回答道:“指挥使大人,涉及到二十多宗案子我们按照卷宗进行查实,其中十三份已经拿到确实证据,剩下的要么涉案官员已死,要么已经没有证据,所以只能作为李彬贪赃的辅证。” 说完这话,这名百户官就退回原来的位置,他是负责调查案子的。 而在退回去后,另一人也上前半步抱拳回禀道:“禀指挥使大人,李彬所收银钱存放在三处,都已经确认,属下已经派人盯住那里,一只蚊子也别想飞出去。” “人证物证都扣在手里?” 陆炳没有任何表情,说话语气依旧很平淡的问道。 “都在,绝对不会出问题。” 最先回答那人马上躬身道。 “查实的案子,涉及多少银子?” 陆炳追问道。 “白银四十余万两。” “嗯,东西留在这里,你们做的不错,下来该有的奖赏也不会少。” 说着,陆炳的手不自觉搭在身前书案那一摞卷宗上。 看到两人行礼离开院子,陆炳看向那摞卷宗,这就是李彬贪赃的罪证,可是要怎么呈上去却是要讲时机的。 奏报上去,要是时机把握不好,没有入嘉靖皇帝的心,大事儿也会变小事儿。 李彬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在嘉靖皇帝那里自然还是有几分情面的。 陆炳在心中快速盘算着,其实对这类贪腐的案子,要论什么时候上奏弹劾,那自然就是皇帝正在为银子发愁的时候,只有在这个时候报上去效果才会最大化。 陆炳可不会给自己留下什么后患,要么不动,选择动手就必然要把对手置之死地。 “四十几万,呵呵......” 想到刚才属下汇报的,已经查实的李彬贪赃枉法的案子,涉及银钱的金额,陆炳不自觉笑了起来。 这笔银子倒是不多不少,刚好够宫里愉快的把这个年给过了。 从脏罚库出来的银子,转一圈最后还是大半回到脏罚库去,也是天理昭昭。 陆炳觉得好笑,这些太监也是,贪了又没法享受什么,就死抱着那堆银子,最后要么回流到宫里,要么就进来别人的口袋,也是够蠢的。 将书案上一份自己临摹的字帖拿起来揉成团扔到一边,又从书案旁抽出一份空白奏疏,陆炳伸手从笔山上挑出一支笔来,心里默默构思这份弹劾奏章该怎么去写。 而魏广德回到家里也在发愁,愁的自然不是陆炳迟迟没有动作,出手弹劾李彬,而是时近年关,该给家里准备点什么礼物捎回去。 运河已经封冻停航,今年的冬天已经来了。 刚回府,就有家人来报说,九江会馆掌柜的打发活计来送了信,过两日有商队走陆路回九江,算算时程年前是能够赶回去的,问魏广德是否有书信和东西要带回去。 其实这也不是指针对魏广德一人,而是在京的九江籍官员和商人都会委托这只商队带回东西。 客路不知花代谢,家书只报竹平安。 魏广德自大到京城参加科举考试就没有再回过家,虽然期间有书信来往,可是依旧时常让魏广德在梦中醒来,回忆过往在家的点点滴滴,父母的疼爱,兄长的照拂。 有前世,亦有今生。 只是此时,魏广德站在书桌前,手里握着笔,却有些“故乡朝夕有人还,欲作家书下笔难”的感觉。 想到自己自打进京城考到出身,家里肯定是高兴的,从书信上也能看得出来,虽然信中多是教诲自己不要骄傲放纵,官场之路凶险需要处处小心提防之类的话,但是写信时喜悦心情溢于言表。 但是自己拿下官身后貌似也没韬光养晦,低调做事,又是跑去宣府打仗,又是弹劾亲王的,估计邸报发到九江府的时候,家里人怕是跟着提心吊胆不短的时间。 还是写信报個平安,顺便从家里挑几根上好的人参送回去。 现在魏广德手里最拿得出手的自然就是那些数百年年份的人参了,京城这类上等货色都快要被他买断货源了,不过银子也没少花。 最初的两千两早已用完,又从汇通商行调了两千两银子,现在魏广德存在那边的银子只剩下八千两。 南京那边要不要也送点? 孙夫子那里也要计划一根,当初要不是被孙夫子用戒尺打得魏广德怕了,就魏广德那手字儿也不可能考成进士。 时间进入十二月,京城的酒楼生意火爆起来,在京官员大多都是离乡背井来到这里,以同年,同僚和省府县为界的老乡又逐渐构成一个个小圈子。 一场场宴饮下来,魏广德连续十数日都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都是喝酒喝的。 魏广德都这样,他身边的同僚、同年和同乡就更是如此,别忘了,魏广德怎么说也是练过的。 不比许多军籍进士,家里早已经完全从军户生涯当中摆脱出来,混入地方士绅豪强阶层,只是户籍还落在军户上。 这个时候,也就是户部忙于年终结算才稍微忙点,其他的衙门早就差不多属于半歇业状态,官员们早已无心办公,只是双眼盯着户部,等着堂官领回银子发了好过年。 紫禁城,东阁。 虽然户部下辖各清吏司并未把全年的账套清算出来,但是大项开销还是有数的,所以户部尚书方钝今天抽空来到内阁,要和两位阁老一起商量下这个年关到底要怎么熬过去。 方钝自打出任户部尚书以来,掌管了大明朝全国赋税钱粮。 他既要面对来自蒙古俺答汗部以及南方沿海倭寇侵扰,还要应对因为则奸相严嵩父子贪赃枉法以及嘉靖皇帝对道教的痴迷,长年累月设斋醮祈祷,一切内府供应,御外耗费,无不取之户部。 面对如此复杂困顿的局面,方钝广纳人言,听取部属理财良策,多方筹划,务期必济,又秉公直谏,坦陈户部的难处,与嘉靖皇帝、严嵩父子周旋,尽可能减少被侵占钱粮,勉力维持国家运转。 几年时间下来,尽管他已经殚精竭虑,可是户部已然空了。 今年的年关,不管他如何想办法,始终凑不够需要的银子,没办法只能到内阁来找严嵩和徐阶解决此事,他已经无能为力。 “严阁老,今年大的进出项都在这里了,就算江南加征赋役缓解了不少钱粮压力,可是今年各地灾情有增无减,减免钱粮就把这部分增加的钱粮盖过去了,今年的亏空也不会比去年少,或许会多处二十余万两,全年亏空近百万两......” 方钝坐在椅子上开始向上面的严嵩和徐阶诉苦,户部实在是揭不开锅了,不然一向强势的他也不会在严嵩面前说出这些话来。 是的,在财政问题上,严嵩一直奉行的就是满足嘉靖皇帝的要求,为他提供所需一切物质资源,完全没有身为首辅大臣该有的气魄,特别是在朝廷财政如此困难的情况下,每年还要输出大笔银钱满足皇帝斋醮,实在是荒唐。 也是因此,方钝和严嵩的矛盾是很深很深的。 严嵩也很清楚方钝对他不满,但是朝廷财政问题由来已久,一时也找不到理财高手接替他的职位,所以也只能继续任用方钝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 严嵩边听方钝说话,边翻看手中的小册子。 这本小册子应该是方钝亲笔写下的,主要是记录今年朝廷的主要收入和大笔支出项,至于未统计的那些零碎支出其实已经不重要。 虽然七十多岁高龄的严嵩看起这份小册子来很是费劲,但是他还是很认真的在看着上面的数字。 好半天,严嵩才放下手里的小册子,转手递给了徐阶。 “按照往年的惯例,我记得年底大概需要六、七十万两银子才能度过是吧。” 严嵩这时候叹口气说道,刚才小册子他最关注的就是最后的数字,那是户部现在手上还能动用的银钱数字。 七万两。 七万两银子能做什么? 就是宫里筹办的鳌山灯会就要十万两以上的银子,户部现在剩下的那点银子连办鳌山灯会都办不了,还能做什么? 也难怪方钝会跑到内阁来了,这是是在没法子了。 尽管和方钝不是很对付,可是在处理朝政问题上,严嵩也绝不会把私怨代入其中。 处理不好,嘉靖皇帝的板子最终不仅会落到方钝头上,也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嘉靖皇帝之所以选择信任严嵩,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能按照皇帝的意思办事儿,还能把事儿办好,在做好差事的时候还不会出纰漏,就算有纰漏也能很好的处理掉,绝不会让皇帝分心伤神。 一句话就是,严嵩办事能力很强,嘉靖皇帝很信任他。 “各部的银子都提走了没有?还有记账还没来得及提走的银子吗?” 严嵩这时候又问道。 还是只有老一套的做法,那就是拆东墙补西墙,把要交付给其他衙门的银子扣下,先把年过了再说。 银子毕竟不能自己长出来,就那么多,关键就是怎么分配的问题。 分配好了,事儿也就解决了。 只是让严嵩失望的事儿,方钝的回答很简捷:“没有。” 严嵩看了屋里还在书案那边忙碌的几个书吏,开口就说道:“你们都先下去,不叫你们都不许靠近这屋子。” 声音很苍老,却带着足够的威慑力,几个书吏忙躬身施礼后快速退了出去。 待人都离开后,严嵩才用浑浊的双眼看看徐阶又看看方钝,这才开口说道:“仲敏,你说实话,户部真没有银子了?” “真没有了,阁老大人,有银子我还会急成这样吗?眼看着还有半个月就到了,再不找到银子,这年就没法过了。” 方钝就是因为没地方抠银子才会来到这里,他很清楚,封衙前若是京官的银子发不出去,都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直接跑去西苑闹事儿都是有可能的。 皇帝不差饿兵,人家不管怎么说也为朝廷做了一年,到头来居然连过年的钱都没有,你让那些清流们怎么活? 京官是牛皮,可是那也得看是否有实权。 掌握实权的人都懂的变通,他们也不会缺那点过年银子。 清流们认死理,张口闭口就是圣贤之道,爱钻牛角尖,平日就靠着俸禄过日子,年节上就看着宫里的赏赐,拿不到银子,后果不敢想象。 “存斋、仲敏,若是实在没银子了,那就只能写份条子递进宫里,从太仆寺那边先借七十万两银子应急,明年税款回来再补上。” 严嵩当然知道哪里有银子,现在要过眼前难关,只能动用那边的银子周转。 借的,自然要还,那也是明年的事儿,今年过了再说。 实际上,严嵩出任首辅这九年来,一直做的就是这个工作。 找钱,维持宫里和朝廷的用度。 他也不知道,在朝廷财政亏空成眼前这般田地,还能再支撑多久。 徐阶在一旁沉默,没有表态,只有方钝微微点头。 虽然不知道太仆寺常盈库到底有多少银子,可是他知道七十万两银子不过就是常盈库两年的收入,肯定是有银子的。 “存斋,你还有什么不同意见吗?” 没有看到徐阶表态,严嵩直接问道。 “没有,一切以阁老之意马首是瞻。” 回过神来的徐阶连忙表态,虽然很想把严嵩拉下马,可是现在大明朝堂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老狐狸自然很清楚,他应付不下来。 就像围城里说的,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 外人只看到阁老的风光,却不知道坐在位置需要担负的责任。 “你写条子,我来用印,马上送进宫里去。” 严嵩看到徐阶和方钝都不反对借用常盈库的银子,马上就安排道。 ....... “去年还只借用了八万两银子,今年一下子变成七十万两。” 西苑永寿宫中,嘉靖皇帝坐在御座上看着手里刚刚送来的条子,这不是奏疏,只是内阁送来的请示。 看字迹,嘉靖皇帝一眼就能看出来,徐阶写的条子,后面盖的却是严嵩的章。 本以为江南加征后,今年朝廷的财政可以缓上一口气,没想到亏空还在加剧。 嘉靖皇帝自然知道这七十万两银子要怎么分配,很多东西他只是不说,但不代表他不知道。 殿外脚步声响起,不多时一个小內侍进来禀报...... 268晚了一步 “去年还只借用了八万两银子,今年一下子变成七十万两。” 西苑永寿宫中,嘉靖皇帝坐在御座上看着手里刚刚送来的条子,这不是奏疏,只是内阁送来的请示。 看字迹,嘉靖皇帝一眼就能看出来,徐阶写的条子,后面盖的却是严嵩的章。 本以为江南加征后,今年朝廷的财政可以缓上一口气,没想到亏空还在加剧。 嘉靖皇帝自然知道这七十万两银子要怎么分配,很多东西他只是不说,但不代表他不知道。 殿外脚步声响起,不多时一个小內侍进来禀报道:“启禀陛下,宫外陆都督请求觐见。” 听到是陆炳来了,嘉靖皇帝微微点头示意让他进来。 小內侍自然明白自家皇爷那动作的意思,立马躬身退了出去。 不多时,一身蟒服的陆炳就大步走进殿里,在嘉靖皇帝身前施礼。 “平身吧,不用这么多礼。” 嘉靖皇帝看着陆炳,平静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得的笑容道:“今天来朕这里有什么事儿,这可不是你惯常来这里的时间,难道又发生什么大事儿了?” 陆炳虽然身上担着不少官职,但是主要任务还是负责锦衣卫,监察天下,自然有随时觐见皇帝的权利,要不锦衣卫的作用也就没用了。 “皇上,这是微臣写的一份奏疏,请皇上过目。” 户部为过年银子发愁,陆炳相信宫里肯定是知道的。 这个时候的嘉靖皇帝,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肯定也惦记着这事儿。 别看嘉靖皇帝已经快五十岁的人,平日里为了修道也是清心寡欲的,但实际上玩心依旧,特别喜欢看烟火。 古代可没有大工业,不管什么物件都是工匠们全手工打造,虽然不能说独一无二,可确实都很稀罕,自然价格也是不菲,就连后世寻常的烟火也是如此。 现在户部没银子,嘉靖皇帝应该也在为过年这事儿烦心才对,陆炳觉得自己期待的机会终于是来了。 在皇帝位银子发愁的时候弹劾李彬,即便嘉靖皇帝再怎么宠信于他,这個时候也会硬下心肠挥起屠刀。 黄锦从陆炳手上接过奏疏,轻轻放在御书案上,这才又退到一旁。 而嘉靖皇帝这会儿却没有看那份奏疏,只是饶有兴趣的盯着陆炳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收回视线看了看身前的奏疏,随手拿起仔细翻看起来。 逐渐的,随着翻阅奏疏看到其中的内容,之前还一脸轻松的嘉靖皇帝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在皇帝看奏疏的时候,陆炳悄悄看了眼旁边的黄锦,黄锦冲他摇摇头,嘴巴并没有开合。 虽然如此,陆炳心里也是微微一颤,貌似今天来的不是时候。 黄锦没有说话,但是摇头,表示的含义他大概明白一点。 是的,陆炳打算对李彬出手,事前自然和黄锦有过交代。 李彬并不是黄锦提拔起来的,和高忠类似,都是野生而来,因为在嘉靖皇帝初入皇宫那会儿表现得力才被看重。 当然,这并不是黄锦嫉妒李彬的得宠,他的位置牢不可破,以前他还乐于看到司礼监里这个李彬和高忠的明争暗斗。 只是相对于高忠,这个李彬胆子更大,心也更贪,这让忠心的黄锦还是越来越难以忍受李彬。 他虽然身为内廷提督,名义上可以管理全部太监、內侍,可是对于嘉靖皇帝身边的那些大太监,他很多时候也是无力控制的,只有在得到皇帝吩咐的情况下才可以对他们动手。 在陆炳找出两条李彬贪赃枉法的证据后,黄锦自然不会反对陆炳弹劾他,只是他不掺和进去,任由陆炳施为罢了,但是该有的照应自然还是要做的。 今天陆炳求见的时间不对,加之进殿后说的话让他自然知道奏疏里说的是什么,应该是落实李彬罪证了。 可惜,如果早一点,在内阁没有递条子前,或许嘉靖皇帝当场就会下令拿下李彬。 现在嘛,或许会先把人看押起来,也可能会叫来骂一顿。 雷霆雨露,皆在帝心。 在嘉靖皇帝放下手里奏疏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 喜怒不形于色,这或许就是身为帝王的基本技能吧。 不过熟悉他的黄锦和陆炳还是能感受到他此时心里的愤怒。 是的,虽然面色平静,但是皇帝现在心里还是有些气的,只是长期的修道生涯让他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 道家修炼的目的,自然是想要大道、长生和超凡入圣,要做成自然要心无旁骛。 要想心无旁骛修炼,自然就要斩断所谓的七情六欲。 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六欲:眼、耳、鼻、舌、身、意。 道家修炼典籍中常用雾比喻七情六欲,这是个很生动、巧妙的形容,看透了,自然就明白了,也就能专心修炼,不受外界影响。 嘉靖皇帝看没看透那层雾,黄锦和陆炳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是猜测没有,因为皇帝貌似还没有学到本事。 这个时代,无神论者有,但是不多,他们自然是不在其中的。 所以这个时候,他们还能看出来嘉靖皇帝内心愤怒。 “好哇,好哇,呵呵,一个奴才就能积攒这么大一笔家底,还真难为他了。” 嘉靖皇帝看看陆炳,随即又看向黄锦,开口问道:“黄锦,你那里积攒了多少家底?” 听到皇帝的问话,黄锦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口中惊呼道:“皇爷,奴才虽然积攒了一些银子,可都是皇爷的赏赐,还有宫里娘娘们年节上给的赏赐,再有就是给皇爷办差的时候,下面人会给点车马费,可从没有贪赃枉法收受不义之财啊,皇上明鉴,皇上明鉴。” 说着,黄锦就朝着嘉靖皇帝叩头。 “起来,我就是随便问问,你那些儿子、孙子难道不给你孝敬?” 嘉靖皇帝挥挥衣袖,双手撑在膝盖上问道。 “有是有的,但是也不多,他们自己也没几个银子。” 黄锦没想到事儿会扯到自己身上,这个时候他肠子都悔青了,至少事前该知会陆炳一声,要弹劾他先找机会离开永寿宫,让其他人来承受这些。 身边这些太监能不收礼吗? 就算是皇帝,每年也有全国各地送来的贡品,其实也是收礼的方式之一。 自己身边的人收点银子,只要还能尽心给自己办事儿,嘉靖皇帝是不会看在眼里的。 几十万两银子,有点多了,超过他能承受的极限,自然让他想到了“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话。 这年头,地方上的豪富家产也就是这个数儿了吧。 “几十万两银子,呵呵,还真能收不少钱,也不知道拿了这些银子就要做多少腌臜之事来。” 嘉靖皇帝摆手让黄锦起来后,转头对陆炳说道。 听到皇帝这话,陆炳之前还悬吊吊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李彬完蛋了。 “皇上,微臣奏疏中所列罪责都是人证物证俱全,否则也不敢上报此事,毕竟事关重大,李公公可是在司礼监任职。” 陆炳小声道。 只是这次陆炳说完话后,嘉靖皇帝并没有马上说话,而是保持着双手撑膝的动作,眼睛看向了御书案上那份奏疏。 不知道嘉靖皇帝在考虑什么,这个时候的陆炳和黄锦都不敢吱声,只能安静的站在那里,等待皇帝发话。 不知过了多久,嘉靖皇帝似乎已经考虑清楚了,这才对陆炳说道:“先监视起来,查探他的罪证,朕可不信他就这么一点罪状,给朕再好好查查,勿要让他走脱。” 嘉靖皇帝没有马上下令拿人,陆炳此时是一头雾水,分不清楚情况。 年前不把人拿了,自己锦衣卫那边年节怎么办? 不过皇帝话已经说到这里,他自然只能遵旨。 从永寿宫离开后,陆炳并没有直接出西苑,而是在永寿宫附近找地方坐了下来,他要等人,要搞清楚情况。 要找的人,自然就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黄锦了,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皇帝。 之前,黄锦就给过他暗示,显然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在之前发生了,自己抓的这个时机有点不对。 陆炳不知道详情,但是黄锦却是大概猜到了嘉靖皇帝的想法。 这会儿要是把李彬拿下,以他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身份,消息很快就会传遍京城官场。 抄了几十万两银子,又是年节上,方钝那些人不可能不打这笔银子的主意,户部已经因为缺银子着急上火了。 东西抄到脏罚库,那帮子文官肯定要吵着用这笔脏银作为宫中过年的花销,之前那张条子上想要从太仆寺常盈库借出的银子,数量上应该会减少一些,但也不会太多。 总之一句话,那帮子文官盯宫里盯得紧,特别是钱财。 嘉靖皇帝因为修道和享乐对钱财的消耗是巨大的,自然也不会对这几十万两银子无动于衷。 太仆寺常盈库的银子,嘉靖皇帝要了,这李彬家里存放的银子,也是一个都不能少。 只要稍微把发案的时间往后挪一挪,太仆寺银子借出来送进宫里,那时候应该就是嘉靖皇帝动手的时间了。 明朝的皇帝有钱那也是真有钱,至少纸面上如此。 皇帝贵为天子,富有四海,按说这天下的财富都是他的,只要需要就加税收上来就是了。 可是明朝的皇帝倒霉在有个爱管事儿的老祖宗身上,朱元璋把一切都定下来了,搞成了文官口中的祖制。 虽然嘉靖皇帝不看重那个东西,只要有需要他会毫不犹豫的改掉,可是长期和文官斗争,他也有点心累了,何况他还要专心修炼,不能分心在这些俗务上。 好吧,身为天子的嘉靖皇帝,感受不到富有四海的感觉。 找户部要银子还要和张總、夏言他们说半天,换上严嵩要好些,都尽量满足他的需要,可是那些银子却是以往几代皇帝积攒下来的户部库银,现在也花光了。 这两年来,朝廷的银子都是拆东墙补西墙,这事儿他是知道的,可是他却不想掺和进去了,让文官们自己闹去吧。 坚持自己的原则,该是自己得到的,那就要进内廷。 修炼大道,这是为了天下苍生计,自然要国库出银子。 是的,嘉靖皇帝的内廷是有收入的,但是这些钱却不会拿出来供自己修道。 没有人比明朝皇帝更加懂得钱的重要性。 治理天下,其实就是靠着对财政大权的控制,只要控制好朝廷财政流向,就能有效控制全国大权。 这个道理对于现在通行的儒家思想来说肯定是悖逆之论,但是嘉靖皇帝明白,严嵩也明白,魏广德其实也想到了。 后世财税改革,其实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这个,更加有效的对地方进行控制。 陆炳在宫外等了不短的时间,黄锦才抽空从永寿宫里出来了一趟。 倒不是黄锦跟着嘉靖皇帝修炼长了本事,能掐会算,而是有小內侍悄悄告诉他这事儿。 黄锦知道陆炳想知道什么,不过在皇帝身边伺候着,他自然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离开皇帝身旁。 还好,终于还是让他找到了机会,宫里的尚美人闲来无事跑到这里,黄锦自然要退出大殿。 到了永寿宫门前,黄锦回头看了看巍峨的宫殿,那个尚美人也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都以为要被皇帝惩处这个没规矩的小侍女。 谁能想到却是因祸得福,从小侍女一跃成为了尚美人,农奴翻身把歌唱,成了宫里的小主子。 她就是那位之前在宫里笑话过嘉靖皇帝打瞌睡的小宫女,不仅没有因为失态受到惩罚,反而被嘉靖皇帝招来侍寝,这运气也没谁了。 出了永寿宫,黄锦见到陆炳,这才小声把刚刚内阁送来条子的事儿和他说了下。 陆炳自然也是聪明人,瞬间明白了嘉靖皇帝的意思。 离开西苑的路上,陆炳却是愁更愁,年前不能抄了李彬的宅子,这锦衣卫的年礼又该上哪儿去弄? 拖延到这个时候出手弹劾,不仅是因为要搜集充分的证据,也是因为这个时候正是宫里缺银子的时期,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锦衣卫也要银子打发手下那帮人。 锦衣卫虽然在京城的油水很足,可是自己手下可不是点把点人,发展到现在不说全国其他的锦衣卫,光是京城就有上万人靠着他吃饭,这还不包括那些加赏的虚职。 骑在马上,陆炳不觉有点失神。 269多事儿 虽然岁赐没有发下来,可魏广德不能等那点银子发下来再开始送礼。 写好书信,让张吉挑了几株人参包好一起都交给赵虎带着,去和那支回九江的商队会和。 之所以安排赵虎随着商队一起上路,主要还是有东西要带到南京城去,让商队的人帮忙,魏广德并不放心。 当然,商队已经出发半个多月了,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河南附近,距离家已经不太远了。 老家那边的年节都已经解决了,剩下就是京城里需要维系的关系。 严嵩府上肯定是要送礼的,还不能薄了。 这些日子对京城上年份人参的搜刮,让那些高品质的人参有点缺货,价格自然有了一点变化,只是因为一般年份的人参还是不少,所以价格整体变化不大。 但是因为缺货,这些老人参自然也成为这段时间京城送礼的好东西。 徐阶、吕本等阁老,魏广德也去送了,只是没见到人,都是家人或者管家出面就把魏广德打发回去了。 翁溥已经从宣府回来几天了,魏广德趁着即将过年也去跑了一趟,送上礼物。 剩下的时间就是等着衙门里发钱,然后封衙,他就可以享受当官以来最长的一次休沐了。 魏广德自然也奇怪,一直没有宫里的消息,李彬依然做着司礼监秉笔太监,这一度让魏广德以为陆炳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所以才迟迟没有动手。 按照魏广德分析,陆炳应该是想从抄家过程中弄点油水的,还有比过年这个时间更好的吗? 只是随着时间的悄然流逝,在魏广德领到俸禄和岁赐以后,京城的年味才算正式进入高潮。 今年的京官们还是很满意的,至少清流们很满意,他们一直担心的朝廷发不出俸禄和赏赐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官员们手里有了钱,也开始在京城的市场上大肆采购年货,酒楼茶馆早早的就因为客满而无法接待新的客人,而货栈商铺更是客流如织,人满为患。 此时的北京城,当然是这個时代全球范围里最繁华的城市,没有之一。 距离过年还有十来日,可是在京城老百姓看来,已经是过年了。 街上行人摩肩接踵,摊贩也趁着这个时机沿街叫卖自家货物,商业繁荣,人们也是安居乐业。 虽然在后世人看来,大明朝的老百姓似乎是很穷困潦倒的,可是实际上在这个时候,大明朝的老百姓却是这时期全球生活富足程度最高的。 虽然没到新年,但是京城的都城隍庙市和东岳庙市已经开张,每日来这里败金的京城市民就已经很多了。 魏广德已经在京城过了一次年,这次自然也不例外要和好友一起到处乱窜看热闹。 现在的各部衙门也不再像往常那样,大家大多都是去点卯,然后就各干个事儿去了,堂官爷也不管,他自己的事儿也不少。 承天门外已经封锁,宫中匠人已经开始在这里搭建灯台,筹备之后的鳌山灯会。 翰林院没多少事儿,太常寺那边事儿反而多起来,只是都和他不沾边,为鳌山灯会准备的鼓乐都在太常寺卿和少卿的监督下有条不紊准备着,人员调配上个月就已经完成。 只是,一直等到在京城的各大衙门都封衙以后,魏广德也没有听到李彬倒台的消息。 外界自然不知道节前在内阁和西苑发生的事儿,一切都被瞒着,知道的只有屈指可数的寥寥。 魏广德也不知道陆炳到底查到李彬多少罪证,只是猜测贪赃枉法的事儿应该很多才是,陆炳自然不会对他详细说出他的计划。 其实魏广德不知道的是,陆炳发现的李彬的犯罪证据中其实就暗藏着嘉靖皇帝的逆鳞。 在度过一个热热闹闹的新年后,京城各大官衙重新开门,魏广德自然也是早早的就赶到翰林院点卯。 值得一提的是,魏广德第一年当官,两次必须参加的大朝会他也去了,可是就在奉天门外列队,向着前面那座没有皇帝的皇宫行五拜三叩的大礼。 魏广德这样的七品芝麻官需要参加的大朝会,自然就是冬至和正旦的两次,只是嘉靖皇帝这个时候已经对这些虚礼不感兴趣,从几年前开始就已经不再出席。 皇帝不坐上奉天殿的御座,自然朝臣们也就不需要进去朝拜,只是在外面行礼就算完成了仪式。 上午在翰林院里和同僚聊了半天,快中午的时候他就去尹台那里请示,下午该去太常寺走走。 尹台自无不可,虽然十五已过,但是这刚开衙,也没什么事儿做,大家的心都没有收回来,何况翰林院本来就没多少事儿。 到了太常寺,魏广德就感觉从门房到里面,进进出出行色匆匆的人们脸上都带着喜色,好像遇到什么大好事儿似的。 魏广德不清楚衙门里发生了什么,只好晃晃脑袋直接走了进去。 到了典薄厅,魏广德见到于世辉正坐在书案后面,脸色也是抑制不住的喜色。 “于大人,今儿衙门里出什么事儿了,我进门看见人人都欢喜的很。” 魏广德进门后随口就问道。 “魏大人,你上午没来不知道也正常,你的时间毕竟大部分要兼顾翰林院修书的差事。” 于世辉起身向魏广德拱拱手道,于世辉对魏广德一向很客气,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家就成阁老了。 没让魏广德等太长时间,在魏广德坐下后他也坐下,这才开口说道:“元宵那晚皇上登上承天门的事儿你知道了吧?” “知道,那晚我就在下面看灯会,怎么了?” 魏广德不解道,嘉靖皇帝爱看热闹,只是前几年不曾听说他出来看鳌山灯会,只是经常在宫里放烟火取乐。 十五那晚的鳌山灯会上,数万人目睹华盖出现在承天门城头,立时就猜出应该是皇帝在那里,也因此今年的鳌山灯会成为最为热闹的一次灯会了。 数万人朝着城头行礼,这场面自然很隆重。 魏广德在下面,虽然看不到嘉靖皇帝在哪里,可是也很确信皇帝就在上面,不然仪仗是不能出现在这里的。 “皇上驾临,对花灯烟火很满意,对鼓乐和宫娥的歌舞也很满意,今儿上午开衙宫里就送来了赏赐,你那份还是自己去领吧,呵呵.....” 听了于世辉的话,魏广德恍然大悟,怪不得衙门里的人都是喜气洋洋的,有赏赐自然高兴。 魏广德那份他去领了,不多,五两银子,多领了一个半月的薪水。 这点银子他领着自然没什么感觉,但是对于太常寺的官员们来说也不少了,都是分内之事,做完还有奖励,不拿白不拿。 不多时,太常寺卿严世番就在外面召集衙门里的官员,领了赏赐自然要入宫谢恩。 太常寺日常都是左少卿李开元负责管理,但是遇到这样的大事儿,严世番还是要亲自回来带着手下去西苑谢恩的。 “广德,我还以为你今儿在翰林院上值,不过来了。” 严世番看到魏广德很是亲热,不止是老乡关系,逢年过节魏广德都要往严府跑,今年年礼更是一株六百年人参。 现在京城上三百年年份的人参基本上已经断货了,魏广德这份大礼不错,很合他胃口。 人参这东西滋补,对于严家来说,严嵩和严世番的身体自然是最重要的。 至于现在被世人捧上天的灵芝,好吧,严府信任的医官还都不怎么推崇,相对来说他们更加信任人参的功效。 作为下属,魏广德自然不敢托大,恭敬的向严世番行礼后,又对左少卿李开元行礼,闲聊两句就退回到后面自己的位置站定。 太常寺距离西苑也不远,他们一队人是步行过去,前后也不过一刻钟时间。 只不过时间貌似不对,嘉靖皇帝并没有见他们,只是在永寿宫外朝宫里行礼后就要退出,而就在这个时候,永寿宫大门里又走出几个大太监。 之所以魏广德一眼就能看出他们品级不低,倒不是他对太监服饰有多了解,主要还是这些太监身上穿的不是麒麟服就是飞鱼服,腰上也是玉带环绕,自然不会是普通宦官。 之后,魏广德才看到了高忠的身影,在这些太监的身影中,像陈矩这样的是连边都靠不到。 严世番和他们似乎很熟悉,看到他们出来严世番就停下脚步,在他们走近后就热络的寒暄起来。 魏广德和高忠对视一眼,就再没有其他表现了。 十四那天魏广德邀陈矩去他那里喝酒,席间魏广德按耐不住就悄声问了下司礼监的情况。 不过显然陈矩是不知道李彬犯事儿的消息,只说司礼监里一切正常,陛下对干爹他们一年的表现很是满意。 随后魏广德又问了李彬的近况,在得知毫无变化后就更是奇怪。 这个时候的魏广德就只能以为,陆炳应该还没有收集到更多的证据定死李彬的罪行,所以还没有上报弹劾他。 也是魏广德沉不住气,连番询问司礼监,特别是李彬的情况,自然引起陈矩的警觉,追问之下,魏广德才悄悄透露出他得知有人在追查李彬的事儿。 至于陈矩追问谁在追查李彬,魏广德自然是打死也不会说的,只说是从一个同年那里听到的风声。 魏广德的托词,陈矩自然不信,不过既然魏广德不说他也没办法,回到宫里就找了个机会悄悄禀告了干爹高忠。 之后的事儿,魏广德就不知道了,毕竟陈矩后面几天都没有联系他。 就是他禀告高忠这事儿,也是魏广德掐指一算算出来的。 不过站在不远处的魏广德也不是干站着没有收获,至少他在听到严世番和他们说话的时候,对号入座看到了这个李彬,从他手里贪了一千二百两银子的贪财太监。 说实话,李彬这人站在那几个太监当中还真不起眼,都不知道嘉靖皇帝是怎么看重他的。 不过在魏广德细细观察后才发现,李彬还算端正的无关,就数那双眼睛最有辨识度,居然是男人当中少见的桃花眼。 眼睛黑白分明,眼周、眼角略带浅浅红晕,也不知道这太监怎么保养的。 在面对身边身份不次他的太监和严世番的时候,他都是说话少脸上带笑的时候多,眼睛都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儿。 看到此景,魏广德不由心底生出一阵恶寒。 也不是嫉妒人家生的好,就是很不适应这种,若是个女子的话,估计会非常勾人心魄,魏广德也会非常乐意多看几眼,可要是个太监嘛...... 李彬给魏广德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不过魏广德最感兴趣的还是这家伙什么时候倒台。 等了两日,魏广德就是正常的上下值,不过这天回到家里的时候,进门就被家丁禀告说陈矩在大堂里等他。 陈矩来了? 魏广德心里有点奇怪,不过也没有耽搁时间,直接迈步就进了大堂。 两人寒暄过后坐下,魏广德自然问起陈矩来此的原由。 陈矩是御前內侍,可不同于宫里那些小宦官,还是很吸引眼球的,别看现在没什么品级,说不准哪天嘉靖皇帝高兴就封个什么官做做了。 “上次喝酒,你说的李彬那个事儿,今儿干爹和我说了下,你猜怎么着?” 陈矩这会儿看着屋里没人,小声对魏广德说道。 “怎么,可是有什么发现?” 魏广德好奇道,看着陈矩这么神神秘秘的,好像真有发现似的。 “宫外的情况不知道,宫里面干爹注意到有黄公公的人有意无意的注意李彬的一举一动。” 听到陈矩的话,魏广德心下了然,他早就猜到此事黄锦肯定有参与。 陆炳的锦衣卫手再长也不可能伸进宫里去,那是东厂的地盘,就是不知道黄锦的动作是否经过了嘉靖皇帝的旨意。 在宫里有黄锦,宫外是陆炳,显然这个李彬已经是条死鱼了。 “你在宫里还认识人吗?” 就在这时候,陈矩忽然开口问道。 魏广德心里一惊,知道高忠怀疑他和黄锦的人走得近了,估计消息也是从那儿知道的。 这次有点麻烦了,解释不好会让他和高忠这边建立的良好关系出现裂纹。 魏广德暗自恼怒自己的莽撞,快速寻思着怎么解释。 270火 魏广德暗自恼怒自己上次莽撞了,脑海里快速寻思着怎么解释这个事儿。 好不容易在宫里找到内应,他可不想把关系弄僵。 虽然现在看似在宫里埋下的桩子无用,那也是因为自己现在人微言轻的关系,倒不是他种下的这颗树无用。 魏广德看着陈矩很认真的说道:“宫里的公公,我熟悉的也就是你一个大哥了。” 听了魏广德的话,陈矩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他不觉得魏广德在说谎,可是今儿干爹说的事儿却是又不好理解。 宫里黄锦监视李彬,他一個宫外的芝麻官是怎么知道的。 “我的消息是宫外来的,具体来源和上次一样,我不能说,但是你应该能大概猜到是哪个衙门。” 魏广德继续说道。 上次魏广德可是没有明确这个,只是说听人说起,现在解释消息来自宫外,陈矩听在耳朵里自然秒懂,能监视李彬这样大太监的可不多,除了锦衣卫还能有谁? 宫里是黄锦的东厂,宫外是锦衣卫,能指挥得动他们的人是谁,已经呼之欲出了。 陈矩看着魏广德,眨眨眼,随即就点点头,“我明白了,虽然不知道你和谁这么熟,可我信你。” 在魏广德和陈矩在家里说话后,魏广德又让厨娘整治了一桌丰盛的酒宴,送上两坛美酒和陈矩在家里大吃大喝起来。 而在北京内城的一处宅子里,李彬躺靠在炕上,听着一个随身小內侍的汇报。 “干爹,这几天总感觉不对劲,在宫里好像一直有人跟着我们,今儿出宫,走在路上我也往后瞧了几眼,虽然看不出什么,可是也有被人跟踪的感觉。” “宫里宫外你都感觉有人在跟着咱们?” 李彬双目微闭,看似很随意的说道。 “就是有那种感觉,身后好像有眼睛在看着我们。” 小內侍答道,“但是我看过去,又什么也没有发现。” 屋里安静了片刻,李彬睁开双眼环视了屋里一遍,“这段时间我有时候也有这种感觉,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或许是这过年累着了吧,司礼监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啊。” “宫里没什么变化。” 小內侍附和道。 “宅子周围呢?” 李彬忽然又开口问道。 “没听人说有什么异常。” 小內侍急忙说道。 “这两天忙完,我也给宫里请两天假好好休息休息,可能是累着了。” 听到周围都没有什么异常,虽然有一些感觉,但是想想宫里貌似一切照旧,李彬也就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自己做的那些事儿,宫里有几个大太监没做过,收人钱财帮人消灾或是谋官,这都是很司空寻常的事儿,李彬丝毫不觉得有什么。 “或许是儿子多心了,嘿嘿.....” 小內侍这时候笑嘻嘻的说道。 就在二人对话的时候,屋外窗下一个黑影正蹲在那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听着屋里的谈话。 当屋里传出李彬让小內侍退下他要休息了以后,那个黑影旋即起身几步转过屋角消失不见,透过月光依稀还能分辨出他身穿仆人衣衫的。 不多时,一个纸团从院子里扔了出去,很快就被醉酒的路人捡走,一路跌跌撞撞还不时摔倒。 虽然京城的年已经过完,北京城已经恢复了夜禁,但是那也只是针对各个坊市。 封闭的是坊市之间的交通,坊门关闭,主要街道和路口还有巡夜官兵巡逻,但是在坊市内却是没什么人管,只要不出坊市还是可以走动的。 而且,所谓的夜禁也只是真对普通平民百姓,对于有身份有地位的官老爷来说,就算被巡夜官兵撞上,把腰牌一亮往往也会轻松脱身。 就是在夜禁的情况下,一个纸团也很快穿过了层层关卡被送进了陆炳的府中。 两日后,一个惊人的消息从宫中传出,司礼监秉笔太监李彬在司礼监值房里被东厂的人带走,而与此消息对应的是,锦衣卫出动大批人手包围了李彬在京城的住宅和两处外宅,据说起获大批财物。 外界纷纷扰扰,翰林院里依旧繁花似锦,安静祥和。 院子里的腊梅、山桃花和梨花已经开了,今年正旦之后气温回升比往年快了不少,虽然依旧寒冷,可也比年前温暖了许多。 魏广德是在翰林院里听到消息的,说实话他倒是很佩服嘉靖皇帝这么沉得住气,尽管气的半死,可还是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容李彬多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高忠不是笨蛋,在知道李彬可能犯事儿后并没有多问,而只是细细观察,最后确认东厂在宫里的人确实已经监视李彬,就把在永寿宫值守的徒子徒孙们分别叫了来问话。 经过反复盘问和核对宫廷出入记录以后,高忠大致推测出来了事件的真相,年前陆炳就已经弹劾李彬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当时就被拿下。 其中的细节,高忠不在场自然想不出来,如果当时在的话,也会和黄锦一样瞬间想到真相。 至于让陈矩去魏广德家里,自然也是为了诈一下魏广德。 在京的京官们自然都知道,在当今皇帝面前最得宠的太监是谁,可不是他高忠,而是黄锦。 是个京官就想投靠到黄锦门下,只有那些身居高位的才会对黄锦不屑一顾,那还只是在人前的表态,人后还不知道看见黄锦有多卑躬屈膝。 即便是严嵩、严世番父子在黄锦跟前也是不敢造次的,都是以礼相待。 其实不管是内廷还是外廷,都对二五仔很不待见。 也是因此,高忠才让陈矩去试探魏广德,他可不想扶持起来的人天生反骨又跑去投了黄锦,那太得不偿失了。 还好,魏广德说消息来自外廷,那就只能是锦衣卫中有魏广德的朋友,给他传递了这个消息。 只要魏广德不是投机钻营,一味趋炎附势的小人,高忠和陈矩还是很愿意和他合作的,何况魏广德的圣眷也不错,有升官的机会的话,随便在皇帝跟前提上一嘴也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儿。 毕竟官员升迁贬谛,皆在皇帝一心。 可以铺路,能不能成也要看皇帝的心意,他们也不会损失什么。 魏广德依旧安静的呆在翰林院里看书学习,时不时去下面看看修书的进度,日子过得很安静惬意,只是私底下还是安排了张吉出去打听消息,了解具体详情,也假装八卦似的问芦布,衙门里面流传的各种版本。 魏广德是嫉妒的,知道一个贪官伏法,可是没自己什么事儿,多亏啊。 受到鹿鼎记的影响,魏广德已经很确信这个时代发财致富最简单最便捷的方式就是参与抄家了。 从芦布听到的消息,锦衣卫从李彬家里抄出四十多万两白银和大批金珠珍宝,之所以衙门里会传出这个数字,也是因为脏罚库名义上属于户部监管,脏罚入库自然有户部的人看着,虽然明知道这些财物最后全部都是进了内廷,朝廷是分不到半两银子。 魏广德可不信李彬家里就么点东西,或许就是一个零头而已,想想就足以让人眼红。 而此时西苑永寿宫里,嘉靖皇帝身前御书案上摆放的正是这次陆炳指挥抄家行动全部收获的目录,厚厚一摞。 那些田宅商铺,嘉靖皇帝只是一扫而过,后面收缴的金银折银有四十三万两之多,而最后面厚厚的名录则是从宅子里收缴的珍珠玛瑙、象牙玉石等物,折银二十余万两。 嘉靖皇帝是藩王上位,可不是一直被困在紫禁城里的小鸟,算上这些田宅,抄李彬的家差不多为他带来了八十万两白银的收益。 这笔钱,不是个小数字。 嘉靖皇帝每年用在修道事业上的花销,当然比这个数字大,但是也大不了多少。 想想李彬真正被自己重用才多少年? 十来年的时间啊,就可以积攒出八十万两银子的身家。 他当然不相信这是李彬的全部家底,锦衣卫虽然家法森严,可肯定还是有侥幸得利之徒,就算是陆炳,怕也是从中分了一笔的,但是这些话嘉靖皇帝是不会说的。 保守估计,百万两银子是有的,就看陆炳他们的胃口有多大了。 嘉靖皇帝懒得过问其他,而是转头对黄锦说道:“安排人去那里看看,看这奴才有没有耽误工期,拖延进度。” 嘉靖皇帝虽然修道,希望能够长生,但是身为帝王该做的事儿也一样没有拉下。 嘉靖七年,在他第一位皇后陈氏去世之时就开始选址营建。 官员们为了迎合他这位皇帝,陵墓规划图仅比长陵规模略小,所以很快就得到了嘉靖皇帝的认可,永陵也正式成为国家项目立项,开始营造,工程延续至今。 嘉靖皇帝对于永陵很上心,每年都要过问几次,他也把这事儿交给自己的信任的太监李彬负责。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陆炳递交上来的弹劾奏疏里直接举报李彬盗用永陵的工程材料修建自己的坟墓,甚至连工匠、民夫都是从永陵调去的,这就让他无法容忍了。 “是,奴婢下去就安排。” 黄锦在一边连忙应声道。 “下去你安排......让高忠负责吧,他营建过西苑,对这些熟悉,但是每年你要安排人去监督工程,绝对不允许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嘉靖皇帝虽然一心追求得道长生,可是二十多年的修炼依旧一事无成,只是心里的倔强让他依然坚持下来,只希望上天看在他心诚的份上,为他大开方便之门。 但是尽管如此,身后事还是要准备的。 现在的嘉靖皇帝进行的修炼,更多的其实还是为了争那张面子。 因为修道,和朝臣们争斗了二十多年,从夏言那会儿就已经开始吵了,一直到现在,他丢不起这个人呐。 翌日,宫中旨意终于传出:锦衣卫左都督陆炳劾司礼太监李彬侵盗物料及内府钱粮数十万,私役军丁,世宗命逮李彬下狱论死,抄其家得银四十余万两,金珠珍宝不可胜数。 硕鼠终于还是伏法,查抄的家资充公进入内廷,朝廷年前从太仆寺常盈库借出来的几十万两银子还是得从赋役当中扣除归还。 夏税秋粮,大明朝一年两次收税,夏税自然还早,就只能从各地解送的其他税收当中予以扣除。 李彬伏法的消息随着邸报也快速传向帝国各处,对于各地的镇守太监,中官们来说,这是自去年惩处了徽王府太监后有一个倒下的,地位还非常高的太监,震慑作用还是很明显的。 只是,李彬倒台的消息传到南京城后,魏国公府上两位主子的表现却是截然不同。 徐鹏举在李彬身上投下不少资本,就是希望关键时候可以帮助他完成心愿的,现在不仅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更有可能被引火烧身。 万般无奈之下,徐鹏举只好派人快马飞奔京城,给陆炳府上送去不少礼物才算安心。 只要追查李彬不法收入别查到他头上就好,结交内官打探大内消息,也是不大不小的罪名,要是皇帝不高兴了治罪那就太冤枉了。 其实陆炳早已发现了李彬和南京魏国公府上有不少书信往来,每年魏国公府送给李彬的钱财礼物也是不少,正在发愁要不要继续追查下去,狠敲一笔。 现在看到徐鹏举上道,他自然也很满意的点头放过。 而魏国公府少主徐邦瑞在知道李彬倒台的消息后,一脸发懵的样子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南京城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提前两个多月就知道李彬要倒台的消息,只是他自己都不怎么相信而已。 现在自以为不可能发生的事儿变成了现实,徐邦瑞还能怎么样? 只能在心里把魏广德的地位又往上拔高了一截,刚入官场半年多的人,能参与到整倒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行动中,也没谁了。 这个是,徐邦瑞才对自己当初九江之行暗自庆幸,虽说那次是被父亲算计了,可是没想到却是因祸得福,不仅给妹妹找到个好夫婿,貌似给自己也找了个强力奥援。 日子一天天过去,运河终于解冻了,帝国南北交通终于恢复,南来北往的客商也活跃起来。 只是在这样的日子里,一场惊天大火忽然在京城中心熊熊燃烧起来。 271还书 惊蛰,又名“启蛰”,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三个节气。 惊蛰反映的是自然生物受节律变化影响而出现萌发生长的现象,时至惊蛰,阳气上升、气温回暖、春雷乍动、雨水增多,万物生机盎然。 进入二月以后,京城气温回升较快,渐有春雷萌动。 “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实际上,昆虫是听不到雷声的,大地回春,天气变暖才是使它们结束冬眠,“惊而出走”的原因。 和去年差别很多,魏广德这会儿已经换下棉衣,去年这时候他还裹的严严实实的去参加会试和殿试。 “轰轰.....” 天空春雷炸响,不多时绵绵细雨落下,把这座大明帝国的心脏笼罩其中。 时间已经悄然进入四月,时不时天雷炸响一开始还会把魏广德吓一跳,今年京城的雨水看样子有点多。 当然,这雷声过后,下不下雨也是说不定的,有时候有,有时候就是响半天雷就是不下雨,也就是民间说的“光打雷不下雨”。 这样的情况多遇到几次,魏广德也就见怪不怪。 进了翰林院,魏广德在公房坐了一会儿,喝了口茶就去了检讨厅检查抄录的《孝宗实录》,翰林院没事,虽然魏广德已经升职成为编修,可是工作还是没有变的,只是从学习变成了协助。 现在抄录完成的这册书是第三卷,已经几次修改,魏广德粗粗翻阅了下,之前提出的几处需要修改的地方都已经改好,应该算是完成了。 “很好,你们继续后面的书册吧,这本书我拿回去看看,没有差错我就送到吴学士那里。” 魏广德对几个检讨说了声,就带着书离开了检讨厅,回到自己公房,一边喝茶一边翻阅。 没多一会儿,魏广德就把书大概看完,毕竟之前已经看过几次了,也修改过几次,对书中的内容他都已经能背诵出来了,虽然做不到倒背如流,其实能做到也没個卵用。 看着没错,魏广德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随即拿着书就出门到了吴清那里。 “吴学士。” 魏广德通报后进门,还是恭敬的给吴清行礼道。 “广德来了。” 吴清放下手里的书,看着魏广德手里也拿着本书,自然也猜到来意,“第三卷改好了?” “是的,学生检查了,几处错误都已经修改。” 说着魏广德就把手里的书送到吴清那里。 吴清接过来简单翻开看了看,点头笑道:“那好,我下午再仔细看看,如果无误我就入档,剩下的书你还要催催,那帮人,抄书也能抄错了。” “学生明白。” 魏广德立马点头,上次这书有几处错误就是抄录跳行,还好魏广德之前看过原稿,不过印象不深,找到吴清又核对才确认确实抄错了。 “学士这是在看什么书?” 这时候,魏广德就看到吴清身前他刚刚放下的书,黄色书皮。 这年头的书,大多是清、灰色书皮,也有用其他颜色书皮的,但都比较少,且大多是不入流的小说才使用。 问出这话,魏广德就感觉有点失言了,在他的理解里,吴清怕是在看市面上流传的各类小说消遣,打发时间。 最早魏广德为翰林院生活准备的道家经典已经被他丢在一边了,那些银子算是打水漂了,实在是生涩难懂,人都看晕了。 “这是我从文渊阁里借出来的一册书,一会儿要给送回去的。” 吴清随口回答道。 听到吴清说是文渊阁里的藏书,魏广德顿时来了兴趣,凑过去看了眼书皮,左上角四个大字引入眼帘。 “《永乐大典》?” 看到那四个字,魏广德不自觉就念了出来。 “是啊,这是《大典》中一本记录‘史’集的书,我借出来看看。” 《永乐大典》这书,魏广德自然听说过,倒不是前世,而是在当下,不少读书人都为不能目睹这本旷世之书而感到遗憾。 《永乐大典》是明永乐年间由明成祖朱棣先后命解缙、姚广孝等主持编纂的一部集中国古代典籍于大成的类书。 成书之时,初名《文献大成》,后明成祖亲自撰写序言并赐名《永乐大典》。 永乐元年,朱棣登基后雄心满满,为了彰显自己的文治武功,决心修一部巨著彰显国威,造福万代。 修此书宗旨是“凡书契以来经史子集百家之书,至于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备辑为一书”,这也注定了《永乐大典》就是一本包罗万象的书,甚至连在当时被人为不入流的阴阳、僧道书籍都被列入抄录目录中。 最初朱棣令解缙主持编纂,一年后修成《文献大成》,但朱棣亲阅后甚为不满,钦点姚广孝担任监修,同时编纂队伍扩大到了2196人。 全书于永乐五年定稿,朱棣亲自作序并赐名《永乐大典》,又是一年时间,全书于永乐六年才抄写完毕。 之后朱棣选择迁都北平,带走了《永乐大典》,而原书所据原稿则继续存放在南京紫禁城中文渊阁内,只是可惜在正统十四年南京文渊阁大火,为了编撰《永乐大典》收集的原稿被付之一炬。 《永乐大典》中收录的许多书籍,大多流传不广,这也是姚广孝要把他们编入《大典》中的原因,原书也保存在紫禁城中妥善存放,希望藉此保留下这些书籍,只是可惜烈火无情。 因《永乐大典》太过庞大,所以仅抄录一份,叫做“永乐正本”,现在就存放在紫禁城文渊阁之中。 虽然后世也有传闻,当初抄录的《永乐大典》实为两份,其中一份存放于文渊阁,另一份陪葬于永陵,但这也仅仅是传说。 至于存放《永乐大典》的文渊阁,其实就是皇家图书馆,明太祖朱元璋“始创宫殿于南京,即于奉天门之东建文渊阁,尽贮古今载籍”,此即文渊阁建阁之始。 而在文渊阁旁边还有一座更小一些的阁楼,这里就是东阁,现在是大明朝内阁的办公场地。 “这书我已经看完,今日正要送回。” 接着,吴清又对魏广德说道。 “听说这《永乐大典》足有上万册,也不知是真是假?” 魏广德注意到书名下方还有编号,不过这本书的编号只到了七百二十至七百二十二卷,也不知道算是第几册。 “多少册我倒没打听过,但是确实很多。” 吴清笑道,外界对《永乐大典》的传说很广,此书又为公开刊印,所以道听途说的不少。 “文渊阁也是‘天子讲读之所’,皇上有时也在此看书,或召集翰林儒臣讲论经史,我若不是成为侍读学士,也是进不了文渊阁的,更别说借书了。” 吴清的话,魏广德算是听明白了,自己官小,进不了那地方。 炫耀,赤裸裸的炫耀。 九年考满升的侍读学士,好意思在他入职一年的新人面前说这话吗? 想是这么想,可魏广德脸上露出和煦笑容,“那是那是。” “吴大人日理万机,这还要校对《孝宗实录》,这还书的差事不妨就由学生代劳吧。” 不过魏广德也不傻,刚才吴清说了,书,他已经看完,今天要去还。 你不是说我进不了文渊阁吗? 那我就进去给你看看,只要你点这个头,我用还书的名义还不就进去了吗? 魏广德忽然对自己的急智感到很满意,太特么聪明了。 “哦?广德愿意跑这一趟?” 吴清略微诧异,其实他也没有炫耀的意思,就是实话实说,不是翰林学士确实进不了文渊阁,自然借不到书。 只是他性子就是这样,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被魏广德曲解了意思,不然也不会一直呆在翰林院里,考满才升侍读学士。 其实他也懒得跑,进宫门也是麻烦的很,听到魏广德愿意带他跑一趟自然点头同意了。 魏广德对吴清这么爽快答应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拿着吴清给的一块牌子和那本《永乐大典》出了值房才反应过来,吴清就是这么个人,那话估计是无心之语,自己想多了。 看看手里的书,魏广德也觉得自己跑这一趟也不算亏好像。 自从殿试以后,他貌似就没再进过宫门了,好怀念啊。 魏广德先回自己公房收拾了一下,这才出了翰林院直接奔承天门去了。 凭借着吴清的腰牌和手里的书,经过简单检查后他就在一名小內侍的带领下进了紫禁城。 过了端门、午门,小內侍带着他穿过左顺门,这里左边就是文华殿,右边靠近宫墙的则是东阁,或许此时正值阁老办公的时间把,东阁门口进进出出的行人不少。 魏广德只是看了那里一眼,就继续跟着小內侍往前走,前面不多远就是文渊阁了。 只是这时,耳边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广德?” 魏广德回头看去,一个內侍正从东阁中走出,身后还有一个小內侍跟随,手里还捧着书稿。 “陈公公。” 魏广德停下脚步,冲他微微拱手道,来人正是陈矩。 领路的小內侍看到陈矩立即行礼,不过陈矩摆摆手就没有再管他,而是好奇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像魏广德这样的编修,按理说是来不了这里的,除非有阁老召见。 现在宫里,皇帝在西苑,要召见魏广德也会往那边跑,可不会跑到这里来。 “我来文渊阁还书。” 魏广德晃晃手里的黄皮书册说道。 “你借的?” 听了魏广德的话,陈矩大是好奇问道。 “吴清吴学士借的书,他这会儿正修《孝宗实录》,我就帮忙跑这一趟。” 魏广德只能这么解释,自然不会说自己想进文渊阁,所以自找的差事。 “我就说,能到这里除非阁老召见,可这会儿阁老都在西苑,你跑这儿来做什么,呵呵.....” 陈矩笑呵呵说道,随即又转身对身后小內侍吩咐道:“你先把书送到西苑去,我带他去文渊阁还书。” 这话是对他身后的小內侍说的,那內侍连忙行礼后捧着书就离开了。 “走,我们过去。” 之前的小內侍连忙在前面带路,之前他对魏广德的言语可不怎么友善,毕竟对方就是七品小官。 现在前面带路,耳朵里却是听到身后两人的窃窃私语,他就知道这个小官和宫里这位御前內侍关系似乎不错,得罪不起。 不过晚了,也只能之后注意点,看以后看有机会和魏广德单独相处的时候求个情告个饶。 宫里的太监內侍都是很记仇的,小內侍自然也把朝中官员当成和他们一样的人。 或许那些东阁办公的大人们会对他们不屑一顾,可这些小官就不好说了。 还书的过程很简单,就是耗一点时间,需要找到吴清借书的登记,勾销后画押即可。 进了文渊阁,魏广德自然不会这么简单就离开。 “这位公公,我进去看看藏书可否?” 之前这里的太监就知道他是翰林院的,翰林院里都是一帮书虫,喜欢看书的,又看到一边的陈矩,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 只是进去看看书,只要不提出借书就成。 文渊阁的书都是供皇帝使用的,原来的皇帝没事设个经宴,听学士们讲经,所用书籍就来自这里,学士们要准备给皇帝上课,自然就要经常来这里看书,借书也就逐渐形成了传统。 只是,借书的,自然也只能是翰林院中学士一类的官员。 魏广德进了文渊阁,陈矩就跟在他身后,两个人有说有笑,魏广德主要是想看看《永乐大典》长什么样,后世貌似没见到过,或许战乱的时候毁了。 两人进了文渊阁不多久,天空中就是“轰隆隆......”几声巨大的雷响。 “这京城今年这雷可真多。” 魏广德已经习惯,可冷不丁来一下还是有点吓人的。 “今年天气热的也快,这雷三月起就貌似没停过。” 两人在阁里走动,魏广德不时推开书橱拿出两本书看看。 “你找什么书,那边有目录,查目录再找会比较快。” 陈矩开口说道,他以为魏广德是来找书的。 “还有目录?” 魏广德虽然没有找书的想法,可是听到有目录也想看看这包罗万象的《永乐大典》是否真如外界传闻,“那去看看。” 看着在文渊阁内整整齐齐码放上百个书橱,魏广德知道他看不了这么多书,只有看看目录了事,也算没白来文渊阁一趟。 “厚.....早睡.....” 只是这时,耳中隐约有人呐喊的声音传来。 272走水 听到远处的喊声,魏广德没有听清楚是说的什么,好奇转头问陈矩。 不过陈矩并没有答话,而是凝神细听那好像很嘈杂的声音。 “火......走水啰......” 又是数声惊呼传来,这个时候陈矩只说了句,“不好,走水了。” 其实这个时候,魏广德也听出来了,这宫里那里失火了,外面的太监在喊人来救火。 看着陈矩已经转身跑出去了,魏广德也急忙放下手里的书,关闭书橱跟着跑了出来。 站在文渊阁门前,魏广德就看见西北方向有浓烟升起,显然确实是那边着火了。 只是西北方向,那是什么地方? 这年头可没有紫禁城的布局图,就算有魏广德也没资格看。 但是魏广德知道自己现在的位置,就在是紫禁城内。 眼前一条道路,往东走会到东华门,往西走就是他来时的路,自然就是左顺门。 穿过左顺门能看到什么,自然就是奉天门,而奉天门后就是奉天殿、华盖殿和谨慎殿,也就是俗称“三大殿”。 浓烟其余西北方向,自然着火的位置就是三大殿。 当然,也有可能不是三大殿着火,那么就只能是三大殿后面的后宫起火了。 可要是那里起火的话,呼救声能传到这里吗? “快,你去看看哪里出事了,什么情况,快去快回。” 陈矩对先前带路的內侍吩咐一声,随即就催促他赶快去探查火势。 那小內侍这会儿不管心里想不想去都必须去,等级比他高的內侍吩咐了,还能怎样。 向着左顺门方向,小內侍撒开双腿就往前跑,不多时就看不到了,而远处的浓烟也变得更大了,滚滚烟尘直冲云霄。 “看样子,火情没有被控制住。” 魏广德很不可思议的说道。 这里是那里,紫禁城,宫里宫外的太监、卫士众多,难道一点火情也控制不了? 魏广德并不相信,如果是晚上还好说,要是白天,人可是不少的,按理来说火势轻易就能被控制住才对。 可是从浓烟的情况看,似乎并不乐观。 陈矩这会儿表情严肃,“宫里走水是大麻烦,这里水源少,一旦发现晚了烧起来,就是大祸事。” “额?” 听到这话,魏广德有点惊讶,这么大的皇宫,怎么可能没水源,打口井不费事儿吧。 看出魏广德的惊讶,陈矩只是小声说道:“宫里原来打了几十口井,可没一個能用的,所以大部分都封了,只留下少量井打水用来洒扫,宫中吃喝用的都是玉泉山上的水。” “封了干嘛,留着防火也是好的。” 魏广德还是不解道。 “宫里的事儿复杂,那些井都小,提水也慢,反正你就别管了。” 陈矩不想过多说起宫里的事儿。 他不说,可是魏广德确实能猜出个大概,想想宫里人的生活,不自觉嘴上就念道:“梨花风动玉阑香,春色沉沉锁建章。唯有落红官不禁,尽教飞舞出宫墙。” 这是宋代一位诗人叫武衍,他写的一首《宫词》,写的就是那被囚禁的、压抑的和被践踏的青春,武衍这首宫词描绘了被锁于深宫之中的宫女的生存状态,和她们渴望自由的心声。 不过真正能从宫里走出来的又有几人,都说宫廷里金碧辉煌,暗里却是藏污纳垢,也不知道有多少不忍之事在里面发生,只是外廷不知道而已。 后世魏广德也听过传闻,清末一个妃子被扔进皇宫的一口井里,之后那口井就被封了,想想陈矩说的宫中水井多被封掉,不敢想,不敢想。 不过这会儿他们也没了说话的兴致,因为远处的浓烟丝毫未被控制,似乎还在熊熊燃烧,甚至起烟的地方还在快速扩展。 此时他们看到的浓烟已经不是之前看到的一股黑烟直冲天际,而是一片浓烟升腾而起。 “不好,火势怕是开始扩散了,这些內侍和卫士是怎么搞的?” 这样的场景,魏广德不禁嘀咕道。 “千万别是三大殿有事儿,不然那才真麻烦了。” 陈矩这会儿已经判断了起火位置,因为就是在三大殿附近,但是这不是人力能抗衡的。 古代中国把宫中火灾当成天罚,虽然组织走水救火,但是却更加信奉为上天降下的天火,是超自然力量造成的,这是火神发怒的表现。 不管是宫里还是民间,大多在发生火灾的时候都是用“走水”来代替,也就是魏广德习惯了后世的说法,对“火”这个字并没有太多敬畏。 古人还认为五行中水能克火,所以要用水字来压制火,走水就是使水“走”到失火的地方去。 今天似乎就是个光打雷不下雨的天气,空中虽有云朵却不像有雨的样子,风却是很大。 这里人在焦急等待着小內侍打探的消息,而此时皇城中心三大殿已经在熊熊烈火中开始先后坍塌,巨额财物堆积和无数能工巧匠费尽心血打造的辉煌大气的紫禁城三大殿被付之一炬。 正如魏广德他们所看到的那样,火势没有被控制住,因为风大的关系,火势从三大殿某处开始燃烧,顺着大殿之间的廊道继续扩展直至三大殿被烈火包围,之后继续顺着廊道向四周蔓延。 其实魏广德第一次殿试的时候就发现了,他看到的金銮宝殿和后世他逛故宫看到的不同。 在奉天殿和谨身殿两侧建有廊道,廊道最后会顺着宫墙向前后延伸。 而此刻的,代表大明皇帝至高无上权威的地方,已经完全被烈火吞噬,火势已经顺着廊道已经烧到了文楼和武楼。 为了防雨,大明皇宫在宫墙两侧都建有廊道,廊道之间都是相通的,这也导致一旦火势不能被控制,大火就会顺着木制廊道向四周蔓延。 今天的大风天气似乎也助涨了火势的蔓延速度,虽然在內侍和卫士的惊呼下赶来不少人,在当值太监和锦衣卫千户的组织下开始灭火,但是效果非常有限。 那个探查消息的小太监风尘仆仆赶回文渊阁的时候,陈矩和魏广德都只是失神的看着远处那正片的浓烟。 “陈公公,奉天殿被天雷引燃,之后烧了三大殿,现在已经过了文楼和武楼,快要烧到奉天门了。” “这可如何是好,坏了坏了坏了。” 这会儿陈矩有点惊慌的说道。 魏广德一开始还是震惊的,今天这北风真的诡异,催动火势往宫外烧,还好不是南风,不然直接烧到后宫去了,那后果才真不敢想象。 “被控制住了吗?” 魏广德这会儿先镇定下来,盯着那个內侍问道。 他问的自然是火势,不过他也发现了,宫里的这些太监、內侍似乎很忌讳用‘火’字,和陈矩说话,还有刚才小內侍的禀报,都没有提到‘火’,只说烧、燃。 “我出去看的时候,已经烧到了西角门了,东角门也快燃起来了,整个回廊都在燃烧,根本挡不住。” 魏广德这会儿细细回忆了下,还真是,三大殿延伸出来的廊道顺着宫墙一直通到奉天门,然后还从奉天门又连接到午门。 “嘶......” 魏广德倒吸一口凉气,这火要是烧过了奉天门继续顺着廊道燃烧的话,那不是马上就要到左顺门和右顺门,那里也有廊道连通东阁和文渊阁。 皇宫里建有四通八达的廊道,就是为了保证雨天也能方便出行,只要不下雨,平日里也没有人在廊道里面走。 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起火了,这廊道都是木制,自然是最好的引火易燃物品,再有风势催动,怕是转眼就会烧到这里来了。 魏广德不经意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文渊阁,里面的藏书浩如烟海,抢运肯定是来不及的,就几个太监在这里,横竖也搬运不了几书橱的书籍。 东阁有人,可那些人到时候怕是抢运奏疏都来不及,根本不会顾及文渊阁这里,不在他们职权范围内,他们的职责只是保证奏疏的安全,殿阁烧了也就烧了。 “有没有工具,砸掉左顺门这边的廊道,阻止大火烧到这里,这边可是有东阁和文渊阁,里面的东西不能有半分毁损。” 魏广德在这里说话可没什么权威,只能对陈矩说道。 虽然陈矩这会儿还没有品级,可他有干爹,实权干爹,自身又是御前內侍,说话的分量甚至超过一些低品级太监。 “快快快,快去找工具,锤子、斧头都行,拆了廊道,免得烧过来。” 魏广德的话提醒了陈矩,现在要阻止火势蔓延到这里,烧掉东阁和文渊阁唯一的办法那就是毁坏廊道。 刚才小內侍也说了,大火是顺着廊道蔓延的。 几个內侍听到陈矩的吩咐,马上四散开来寻找工具。 “去东阁,把那边的人也叫上,让他们帮忙拆廊道。” 魏广德对陈矩又说道。 “好,正该如此。” 陈矩这会儿慌得不行,不过还是感觉魏广德的话是对的,多找点人拆廊道肯定没错。 他们很快就跑到了东阁,此时东阁门前也是站了十几个人,有几名內侍,还有的就是内阁中书科舍人,他们是内阁的文秘,不过这会儿都站在殿外看着不远处那升腾的浓烟指指点点。 陈矩看到他们就来气,很不好脾气的对着那几名內侍就吆喝道:“兔崽子们,都动起来,找锤子斧子把左顺门穿过来的廊道拆掉,你想烧到这里来吗?” “额....是。” 几名內侍内陈矩一吼都噤若寒蝉,他们被安排到内阁就是端茶倒水,传递些公文,本来就没什么地位。 有地位的太监內侍,都是在各监任职,或是在御前、后宫娘娘那里伺候的。 对于御前內侍陈矩,他们自然知道要听话,人家全方位碾压他们。 而对于那几个中书舍人,陈矩就不好说什么了,还好魏广德这个时候站了出来,向他们一一拱手作揖道:“几位大人,在下魏广德,这遇到这事儿,看着情况是要顺着廊道烧到这里的,还请各位帮把手,找找工具,我们要拆掉左顺门通往这里的廊道。” 明朝内阁的中书舍人都是从七品官员,品级不高但是却长期和阁老打交道,魏广德可不敢用自己区区七品的官威去吓唬人家,只能解释自己的意思,请他们协助。 “有道理。” 魏广德话音落下,有一人就点头认同道。 “好像隔间那边有工匠存放的工具,用来修缮殿阁用的,我们去那边看看。” ...... 他们一边安排人出左顺门观察火情,一边从周围寻找工具用于拆廊道。 这紫禁城的廊道,底座都是巨石砌成,上面竖立柱,再搭屋顶用瓦片覆盖,拆起来说简单也简单,说麻烦也麻烦,就看有没有工具。 十几个人轮流用找到的一把斧子劈砍其中一根立柱,但是效果不大,最后招来锯子锯掉两根立柱之间的屋梁这才流出约十米的空。 魏广德一边组织人搬走这些掉下来的木材,瓦片就不管了,只要把木头运走,就没有引火的材料,自然也不会继续蔓延过来。 不过不放心之下,他又让人把后面的两段廊道也锯掉,搬走掉落下来的屋梁,这才觉得放心不少。 而此时,在左顺门打探消息的小內侍也跑了回来,大喊着“不好了,烧过来了。” 待到近前,陈矩差点没一巴掌扇过去,“大喊大叫什么,帮忙拖木头,快点。” 这会儿,一群內侍都在忙上忙下拖走掉落下来的木料,只有陈矩和魏广德,还有那几个中书舍人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搬运木头,在一旁指指点点说着什么。云九小说 不多时,刺鼻烟味就扑了过来。 之前其实也有淡淡的烟味,只是这会儿这股味道更浓了,喊救火的呼喊声也由远及近。 “午门会烧起来吗?” 一个中书忽然开口说道。 这火是真能烧,烧过奉天门,这是直扑午门去了,没看到不远处的左顺门已经燃起来了,刺鼻烟味就是那里传过来的。 很快,火苗顺着廊道就烧到这边,不过这里已经有三段廊道被拆掉,前面两段的木料已经被搬空,只余下最后一段廊道的木料还在清理,应该是烧不过来了。 “烧不过去了。” 魏广德这会儿摇摇头说道,他已经想清楚了,廊道并没有连通午门,所以基本就这样了。 只是不知道右顺门里边的情况,他可没去过,所以开口说道:“午门不会有事儿,就看右顺门里边什么情况了。” “那边是六科,没有廊道,所以不会有事儿。” 有中书舍人答道。 273功劳 “噼啪噼啪......” 廊道上的木料在火焰中熊熊燃烧,因为燃烧时木头各部位受热不均匀,造成木头变形,使木质纤维断裂而发出的声音,所以,燃烧时会发出啪啪的声音。 魏广德等人站的远远的,看着在火焰中逐渐坍塌的廊道。 “轰.....咔咔.....轰......” 远处左顺门已经完全倒塌下来,现在好了,魏广德要想离开紫禁城,只能从东华门出去了,原路已经被堵住。 在魏广德他们身后,十多个小內侍早已累瘫在地上,喘的跟狗似的。 ....... 在大火燃烧三大殿的时候,西苑里就已经看到宫城里升腾的烈焰,那滚滚黑烟直冲天际,也惊动了宫外各大衙门。 皇城周围的街道此时已经完全堵塞,无数京城百姓都在大街上驻足围观。 和平民百姓房屋着火不同,这些老百姓可不会拿着家里的锅碗瓢盆冲进去帮着灭火,那里毕竟是皇宫。 嘉靖皇帝正在永寿宫里打坐修炼,但是事态太紧急,殿外的內侍虽然不敢喧哗,可却躲在大门外朝里张望,希望能够引起殿内的注意。 只是可惜,此时黄锦的注意力放在皇帝那里,并没有注意到殿门外的情景。 很快,殿外脚步声响起,之前来西苑上值的两位阁老严嵩和徐阶都快步进了永寿宫。 事态紧急,他们也不等通报了。 “皇上还是里面,为什么不通报。” 看到殿门口的情况,徐阶语气不善的对那里站着的几个小內侍说道。 前面的严嵩却是摆摆手,示意徐阶稍安勿躁,随后就对那小內侍说道:“快进去通报,不要耽搁时间。” 外面的声音自然惊动了里面的嘉靖皇帝和黄锦,严嵩和徐阶都到了外面,自然是有事儿的。 “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儿。” 嘉靖皇帝吩咐黄锦道,他已经放下手里的小锤,视线也不再看向御书案上的经书。 黄锦得了吩咐赶紧快步走到殿门前,看到的场面就是几個小內侍正在那里不知所措,而台阶处严嵩和徐阶正瞪着他们几人。 “出什么事儿了?” 黄锦好奇问道。 “宫里走水了。” 一个或许是黄锦徒孙的小內侍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什么?” 听到宫里走水,黄锦忍不住惊叫出声。 嘉靖皇帝一直关注着这边,小內侍的声音不大,他没有听到,可是黄锦的惊呼他却是很清楚的停在耳里。 “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嘉靖皇帝语气已经很不善了,他非常讨厌什么事儿都要瞒着他,直接大声禀报就好了。 只是他忘记了,以往在他修炼打坐的时候,可是严禁任何人打搅的。 谁敢坏了他的规矩,轻则挨罚,重则丧命。 “陛下不好了,宫里走水了。” 黄锦是知道嘉靖皇帝性子的,连忙对着里面喊道。 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都必须第一时间报告给嘉靖皇帝,这才是规矩。 皇帝不仅是天下人的皇帝,更是他们这些阴人的主子,任何事儿都必须第一时间让皇帝知道。 “什么?” 本来静静打坐的嘉靖皇帝忍不住站起身来。 皇宫着火,这可不是小事儿。 而这个时候的严嵩和徐阶则只是默默地站在殿外不言语了,皇帝知道了就好,剩下就不关他们的事儿了。 听到外面通报说宫里起火了,两人马上从西苑值房过来,沿路没有看到这边有人出去传话就觉得奇怪,到了才知道,皇帝还不知道这事儿。 随后就听到殿里脚步声响起,嘉靖皇帝已经走到殿门前,伸手拨开黄锦就出了殿门。 台阶前的严嵩和徐阶看到皇帝出来,连忙躬身行礼,其他太监內侍也纷纷向嘉靖皇帝行礼,只是这时候的嘉靖皇帝已经顾不得他们,直接走了出来,看向皇宫方向。 永寿宫宫墙不低,挡住了大部分视线,可是依旧可以看到皇宫方向空中有滚滚黑烟在飘荡。 这火势不小啊。 “快,黄锦,马上派人去,快,另外派人去看看,到底哪里走水了。” 黄锦马上安排了几个小內侍去各处传信,让他们召集宫中內侍和侍卫前去救火。 几个小內侍出去没多久,宫里来传信的內侍也到了。 “三大殿被天雷引燃......” 嘉靖皇帝得到宫里传出来的消息,登时目瞪口呆。 天雷,点燃了三大殿。 “摆驾回宫。” 嘉靖皇帝在西苑已经呆不住了,马上吩咐道。 很快,皇帝出行的仪仗就备好,坐上软轿一行人就急匆匆往皇宫行去。 嘉靖皇帝从西华门入宫的时候,他们一行人很快就走不了了,右顺门此时已经被大火吞噬。 虽然他们还可以从思善门进去到后宫,但是已经不重要了,嘉靖皇帝要看的就是火灾现场,现在他已经看到了。 无数的內侍和侍卫正在那里扑火,但是感觉效果不大。 旁边六科廊房门前,十几个给事中和中书舍人聚在那里震惊的看着前面燃起的大火。 没多长时间,火灾的大体情形他就已经知道了,站在武英殿前,嘉靖皇帝脸色铁青。 三大殿完全被烧毁,大火顺着廊道烧过了奉天门到了这里,还好廊道没有连通午门,不然这把大火还不烧出紫禁城去了。 “轰.....咔咔.....轰......” 远处传来建筑物倒塌的声音,那是正在燃烧的木板失去了下面的支撑重重的砸到地面上发出的声音。 “禀告皇爷,左顺门烧塌了。” 远处一个小內侍跑过来报告道,话音刚落,就在嘉靖皇帝眼前,本就摇摇欲坠的右顺门也整个倒塌下来,发出更大的更沉重的轰响声。 “坏了,东阁,还有文渊阁。”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侍立一旁的徐阶忽然拍着大腿惊呼道。 大火是顺着廊道燃烧的,先前他们只考虑到午门没有廊道,想来这把火烧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 可是在听到左顺门已经被烧垮的消息后,徐阶就想到左顺门里外都有廊道,好死不死这廊道还连同了内阁的办公场地,而在东阁之后还有文渊阁,里面可都是皇家藏书。 听到文渊阁三个字,嘉靖皇帝瞬间激动起来。 “快,快派人去文渊阁,转移阁中藏书,快。” 嘉靖皇帝激动之下,不自觉就迈步朝着燃起大火的右顺门方向行去。 这可把一边的黄锦吓坏了,赶紧双手抱住嘉靖皇帝的腿,死活不让他过去。 武英殿前除了御前內侍,两个内阁阁臣,六科给事中和中书舍人都还在这里,可是面对这么大的火情,他们也是束手无策。 只能指望救火的侍卫和內侍给力点,早点控制住火情。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人也都不淡定了。 他们都是知道的,大明朝唯一的一部大型典籍-《永乐大典》可就存放在文渊阁,这把火要是烧过去,这部书还能存在吗? 其他人或许还不知道,可是徐阶和严嵩是清楚的,编撰《永乐大典》的原据书籍和文献资料都已经在南京文渊阁中被一把大火给烧掉了,要是现在北京文渊阁再一烧,就算想要重新再誊抄一份《永乐大典》也是没可能的,都不知道该抄什么了。 不过先顾眼前吧。 在严嵩带领下,徐阶还有六科给事中、中书舍人全部跪在嘉靖皇帝跟前拦住他的去路。 嘉靖皇帝也只是一时激动才会做出这样的事儿,被人一拦也冷静下来,“快,加派人手去那边,一定要抢出《永乐大典》。” 说出这样的话,嘉靖皇帝自己也觉得底气不足。 这会儿大火怕是已经烧到东阁了。 内阁办公的地方,烧就烧了吧,就算还有些奏疏被毁也没有关系,通政司那里还有备案,再抄一份过来就好了。 可是文渊阁那里是不能有事儿的呀。 现在文渊阁中的藏书,许多都是历代皇帝从民间收集来的古书,许多书更是孤本,烧掉了就再也没有了。云九小说 “尽贮古今载籍。” 太祖朱元璋当初建文渊阁时旨意上可是写的明明白白,可是历代皇帝苦心收集来的古籍现在就要被付之一炬了。 就算是嘉靖皇帝也没法淡定了,文渊阁被烧和三大殿被烧都是同等大事儿,可不是损失一间小小殿阁的事儿。 三大殿被焚毁,更多的还是政治意义,那里代表着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利。 275宣府军饷 “嗨,老弟,你是不知道,为了你的官职皇爷可是没少伤透脑筋,怪就怪你年龄太轻了,皇爷没法给你封官,不过别担心,你的功劳可都记下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陈矩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太监,不再是个没有品级的內侍,此时说话也和以往不同,也不喊皇帝位陛下了,而是改称皇爷。 有了品级,他也算是内臣了。 虽然黄锦这样的提督在嘉靖皇帝跟前都自称“奴婢”,可人家那是自谦。 严格说来,黄锦是二品提督太监,写给嘉靖皇帝的奏疏是要用“臣”来代表自己的。 “皇上为我的封赏烦恼?” 魏广德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陈矩道。 “那当然了,你看看,这次咱们保住了‘永乐正本’,那是多大的功劳,我跟你说,那书里面很多都已经是孤本,外面已经找不到原据书籍了,要是正本被毁,那就真的绝了,没有了,你知道吗?” 陈矩这会儿咂咂嘴,又继续说道:“何况这书可是老祖宗修的,就这么一套,烧没了对得起祖宗吗? 只是可惜,对你的封赏几位大人争论的很厉害,最后皇爷是听了徐阶的话,说你年纪尚幼还需磨练,所以才挂个詹事府的左司直郎。 皇爷连太子都不立了,詹事府还有個什么混头,你还是慢慢熬资历吧,你要是早生几年......” 很快,吩咐的酒菜上桌,两个人谈话的场合也从大堂转移到饭厅。 “今天皇爷出了西苑上了城墙,说是想看看京城百姓的生活,嘿嘿......” 两个人有一句每一句的闲聊,魏广德说翰林院的事儿,陈矩就把宫里的新鲜事儿说给魏广德听,也算是两人悄无声息进行情报交换吧。 不过怎么看,魏广德说的那些衙门里的消息都不如陈矩透露出来的宫中信息强。 “皇爷转到正阳门楼子那里,就说这城楼旧了,破了,该重修一下了,兴许是因为想到宫里的那把火,现在皇爷看到什么都说弄新的......” 喝着杯中酒,吃着盘中菜,陈矩继续说着今日嘉靖皇帝的行程。 “已经把话传到内阁了?” 魏广德这会儿是真的很震惊了,重建三大殿要多少银子,现在衙门里传的沸沸扬扬,就目前大明朝廷的财力,根本无法支撑这么大的工程。 那些廊道还好,木材有现成的,工匠直接调派就是了,也花不了几个钱,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动工。 可是正阳门城楼,那可是好几层的巨大建筑,和建一个宫殿查不了多少的量,有那笔银子还不如先建三大殿其中一间呢。 何况内城的城墙也是年久失修,前几年把修缮城墙的银子全部一次砸进了外城墙的修建当中,导致这几年已经没钱修缮其他城墙了。 修了正阳门,周边的几段又损坏的城墙是不是也要修修? “递了话,还没有回音。” 陈矩说道。 ....... 时间一晃又是几天过去了,嘉靖皇帝传旨欲重建正阳门城楼的消息已经在朝堂上传开,自然又是让百官议论纷纷。 以往修这样工程很积极的工部,这次一反常态没有传出任何意见,态度让人有点捉摸不透。 现在的工部尚书可是赵文华,古今中外,凡是上项目,那就意味着有大笔油水可捞。 赵文华是什么样的人? 这人的办事能力先不提,但是很懂的做人,惯会趋炎附势。 他在明嘉靖八年考中进士,初授刑部主事,后调入国子监,当时严嵩就是国子监祭酒。 他认严嵩为义父,踏上了严家这条船,之后严嵩的发展也证明他当时的眼光还真不错。 在严嵩入阁后不久,赵文华就被委派为通政使,所有奏疏都要先从他手上过一遍才能送入宫中,自然让严嵩可以第一时间掌握很多信息。 在严嵩干掉夏言出任内阁首辅后,凡是弹劾严嵩的奏疏必然是会先送严嵩过目,然后进呈嘉靖皇帝,这让严嵩有了充分的时间做应对的准备,毕竟他儿子严世番也不是盖的,很会抓住奏疏中的漏洞进行反击。 当然,也不是所有锅都不背,该认错的时候,严嵩也舍得下老脸向嘉靖皇帝认错,而对于为嘉靖皇帝背黑锅尤其热衷,所以一直恩宠不断,嘉靖皇帝反而更加信任他。 之后数年时间里,虽然弹劾严嵩不法事的奏疏不断,可是内阁首辅的位置却依旧坐的稳当。 赵文华和严世番的关系也不错,毕竟两人都是同一类人,对钱财贪婪无度,生活也是穷奢极欲。 这些年江南倭患日益严重,这被赵文华看成晋升之机,不仅积极出谋划策,更是两次赴浙江督战,顺便接收胡宗宪因为在江南地区加税获得的收益,同时也开始染指军功。 在对待前任江南总督的时候,赵文华就暗中弹劾张经怯战和勾接倭寇,最终置张经与死地,而战功则是被他赵文华成功抢到手中。 而之后在扳倒吏部尚书李默,逼走礼部尚书王用宾后,连续空出两个堂官位置让他终于成功上位升为工部尚书。 重建正阳门城楼,多大的工程啊,赵文华居然没有动心,这不得不让下面衙门中人揣测是不是严嵩那边有什么状况。 自然,众人首先猜测的还是朝廷财政问题,或许已经糟糕到连严嵩这样一向惟嘉靖皇帝命令马首是瞻的首辅也不敢继续盲从的时候了。 毕竟,就算重建城楼,银子也是朝廷出,对于工部的官老爷们来说自己又没有损失,反而只有好处。 不过很快,一个消息就火速传遍了在京各大衙门官署,工部尚书赵文华赵大人因为连续出使江浙抗倭,积劳成疾病倒了。 宫里传到内阁的旨意是很清楚的,重建正阳门城楼,由工部尚书赵文华督办,现在主事之人病倒,自然工程就只能耽搁下来了。 不过对于赵文华抱病的时机之巧妙,自然没多少人真相信他是真的病了,虽然有太医院御医背书,不过在京城流传的段子就有信不得“太医院的方子”一说。 朝堂风向变化剧烈,让一众在京的低级官员都有点迷茫,搞不清楚状况,或许只有内阁阁臣和六部九卿这些大员才知道其中原由。 这些事儿魏广德自然知道,但是并不关心。 大明朝廷的官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就算拔掉上面的萝卜,也等不到他去替补。 正如陈矩所言,他太年轻了。 想想上朝或者西苑奏对的时候,身旁一众四五十、五六十的官员,个个白发皓首,胡子拉碴的里面站他这么一个小年轻,估计大家都会觉得不适应。 资历说,或许就是这么来的。 赵文华这个人,还没有惹到魏广德,自然他也不愿意得罪。 之前去严府拜访的时候,遇到严世番就会被拉去喝酒,席间常见赵文华的身影。 两人打过交道,不过都是进水不犯河水。 魏广德不知道赵文华如此公开违逆嘉靖皇帝的旨意最后会怎么样,但是想想就觉得心肝颤,魏广德是绝对不会干这样的蠢事的,即便真是严嵩指使也不行。 弄不好,这是要直面雷霆怒火的。 不过虽然赵文华称病不能办事,工部还是在左右侍郎的管理下继续有效运行着。 在对三大殿重建的讨论中,工部就提请查询永乐十九年三殿灾至正统年间修复方案,还提请核算重建之浩大工程及一应开支所出等事宜。 自然,这样的奏疏在嘉靖皇帝那里很快就得到了批示,降谕礼工二部曰,殿廷无不复之理,当仰承仁爱毋卖直为忠扭时作敬方可,不然恐患难图也。 礼部尚书吴山工部尚书赵文华联名上书,正朝重地亟宜修复但事体重大工费浩繁,经营须有次第,容臣等会同司礼监内官监府部锦衣卫诸臣酌议奏请。 不过奏疏入了西苑,嘉靖皇帝直接把修建顺序给定下来了,先作朝门和午楼为是,三大殿的工程可以拖后再说,一应事宜仍会官议处允当奏闻。 不过这些和魏广德关系不大,因为他接到来自宣府已经身为副总兵的马芳来信,请求帮忙为宣府向朝廷要一批军饷。 去年保安州一战后,马芳升任宣府参将,协助总兵镇守宣府一线,手下兵马增补客军一部累加至近三千人马。 十月俺答部进犯大同,马芳奉命支援再次立功,十一月升任宣府副总兵。 而自去年十二月起,朝廷应拨付的粮饷就再也没有来过,士卒已经近半年没有领到军饷,这也让底层士卒充满怨言,整个宣府军战力急速下滑。 即便是马芳所部,通过夺回被侵占军田获得一些粮食,可也只够手下军卒糊口,现在他也撑不下去了。 即便是宣大总督杨博、大同和宣府总兵官期间不断向朝廷上奏请饷但都毫无结果。 这个时候向朝廷要饷,魏广德想想就觉得头大如斗。 去年年底的时候是什么情况,据魏广德所知,户部差点连在京官员的俸禄和岁赐都拿不出来。 现在马芳找到自己这里来,要是不能帮马芳把事儿办了,估摸着马芳那边就该小看自己了,可问题是自己还真没有这能力,毕竟根基太浅。 魏广德收到马芳的信,派人把马芳的信使安顿下来,自己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想办法。 现在唯一还能动用的关系也就是高忠那边了,找陈矩说说。 宣大总督和两镇总兵都上了奏疏,估计不知道是被压在内阁还是司礼监了,这个时候得有人把奏疏翻出来送到嘉靖皇帝面前才行。 想来,以嘉靖皇帝的脾气,对于边关的事儿,还是会催着朝廷尽快处理的。 当兵吃粮,要是边军不能拿到军饷,后果可想而知,嘉靖皇帝是绝对不想再出现一次“庚戌之变”这样丢脸的事儿的。 叫来张吉,吩咐他去西苑门外等陈矩,请他来府里喝酒。 现在魏广德家里的存银还有好几千两,光是南京徐邦瑞那里就送来五千两银子,让魏广德和宫里打好关系。 银子是年后李彬倒台后才送到的,前后加急送来两封书信。 徐邦瑞之前是想着出银子帮把手把李彬弄下去,银子发出去了,第一封信也顺道带走了。 可这个时候传来李彬被拿下狱的消息,他自然理解为魏广德那边已经出手,所以着急忙慌又写了一份书信派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第二封信自然还是说银子的,这既然魏广德已经干倒了李彬,徐邦瑞就要出那笔银子让他继续结交宫里贵人。 现在徐邦瑞已经完全信任魏广德了,而且也相信魏广德在宫里肯定是找到了靠山。 对于自己的未来,到底能不能继承魏国公的爵位,其实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帝心,作为长子,他是有很大机会的,毕竟徐邦宁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嫡子,在袭爵上只能排在他后面。 现在那笔银子还放在自己府上库房里,正好再给陈矩和高忠送点过去,拉近关系,顺道帮忙问问宣府那边军饷的事儿到底是在司礼监被拦下来了还是在内阁。 如果是在司礼监的话,应该就好处理一些,毕竟是公事。 如果是在内阁的话,就稍微要麻烦些,毕竟内阁那边他可没有关系。 盘算一圈下来,好像若是奏疏不在司礼监的话,他就只能去和高拱谈谈,看裕王府是否有在内阁安排眼线。 裕王应该也是有争位之心的,最起码和高拱等人接触后,魏广德能感觉到他们身上那种锐气,尽管裕王府处境艰难,但是他们依旧信心十足。 张吉那边动作到是很快,第二天中午的时候,魏广德就接到消息,午休时间魏广德径直走进了和陈矩越好的酒楼。 在陈矩面前,魏广德也不藏着掖着,进了雅间和陈矩施礼后就坐下,等酒楼送上酒菜人都离开了,魏广德就把宣大军饷的事儿和陈矩说了出来。 “上次觐见我就知道了,皇爷当时并没有把你和马芳有联系的事儿放在心上。” 当着陈矩的面,魏广德也懒得隐瞒什么,嘉靖皇帝都知道的事儿,隐瞒给谁,不过陈矩接下来的话还是让魏广德略微有点心惊。 “那会儿马芳官职和现在不同,朝中官员和边镇主将有来往这是大忌,当然你现在人微言轻的,皇爷倒不担心你,可以后你要是身居高位,只怕不是好事儿。” 吃饱喝足,两人起身离开酒楼的时候,陈矩才小声道:“回去我问问干爹,看看什么情况。” 276祸事 把事儿交给了陈矩,魏广德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晃晃悠悠回到翰林院,径直回了自己公房,找把椅子靠着就眯起眼打盹。 这会儿酒意有点上头了。 魏广德随着年岁增长,酒量也是增长了不少,至少在翰林院同僚当中鲜有对手。 可这个陈矩别看是个阴人,这酒量也是不俗,倒是可以和魏广德对拼一场,这也是他没事儿就喜欢跑到魏广德家里喝酒的原因。 喝醉了,魏广德家里有的是房子,找间空屋就睡下了。 当然,还有一個原因就是魏广德这会儿官小,搅动不了朝局,没多少人关注他。 要是等盯上魏广德的人多了,他这要经常跑去,指不定传出什么消息,不仅对魏广德,也会危及自身。 也就是这几年才能这么轻松和魏广德相处了,这就是陈矩对魏广德的态度。 有这样的观念,也是受到高忠的影响。 当初高忠从御前內侍被嘉靖皇帝提拔起来后,也曾经风光无两过,持续了二十多年,在从御马监掌印退下来后也曾经消沉过,以前依附于他的人不少都以为他完蛋了,弃他而去。 也算是尝尽了人间冷暖,所以才有这样的感受,他把这样的感受也告诉了陈矩,这对陈矩以后的一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他最大的感受就是不管是潮起还是潮落时,做人都要本本份份,踏踏实实。 也是因为他在被从御马监掌印拿下后没有自暴自弃,依旧老实当差,才会被嘉靖皇帝重新启用,放到司礼监这么一个更加重要的部门做老大。 司礼监实际上的老大就是他,黄锦长期在嘉靖皇帝身边伺候,司礼监其实是他这个秉笔太监在管事儿。 魏广德这次交给陈矩的是两张,一张五百两,一张一千两,该怎么给魏广德心里明白,陈矩懂的。 陈矩那边消息回的很快,两天后就有小內侍送来纸条,“安心”。 魏广德看到纸条就明白了,高忠那边能够处理这个事儿,不需要再去找其他人帮忙了。 陈矩回到宫里就把一千两的会票送到了高忠手上,把魏广德托他办的事儿说了说。 其实边镇催饷的奏疏哪年少的了,大明朝廷的财政状况就那样,怎么可能全额拨付军饷。 “你们去找找吧。” 高忠听了陈矩的话,对身边的一个随堂太监吩咐一声道。 没多一会儿,宣大总督杨博的奏疏被翻了出来,至于大同和宣府总兵的奏疏就没有找到了,可能是看到请饷的折子,内阁也知道这样的奏疏送了杨博的上去还没有批下来,继续往上送也没个结果,干脆就先压着了。 高忠拿过杨博的奏疏翻了翻,宣大二镇是自成体系,军镇内的税银收入大多直入军中保障本部的粮饷供应,所以请饷大多是为客军的饷银和马料支出。 高忠把奏疏里请饷的数量大致算了算,三、四万两银子,还有万石粳米,户部那边应该还是能拨出去的,至少得先把宣府的紧着发了,毕竟是京城的北大门。 一旦因为军饷不济,下面的士卒闹出事儿来,俺答汗那边再趁机而动就麻烦了。 内阁的批复也是这样的意见,其他边镇可以缓缓,但是宣府和蓟镇的军饷还是要尽量保证为上。 没过多犹豫,高忠就对陈矩说道:“回头和他说下,叫他安心等着就是。” 奏疏并没有被放回去,而是被高忠收进袖中。 要银子的折子,这得看嘉靖皇帝心情,随身带着,找个机会递上去就是了。 作为中枢,京城每天都会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奏疏呈报上来,由内阁处理后送到宫里御批,之后下发六部或者地方上执行。 公事,是永远也干不完的。 不过这和魏广德没关系,他现在就没一个正经差事。 纷纷攘攘中又是几天时间过去了,等待的时间有点长,超过了魏广德的预期。 不过还好,这天下值回到家里就听说陈矩又来喝酒了。 “有结果了吗?” 对陈矩这人,接触多了自然也了解了,八成自己说的那事儿已经成了,他才会又跑到自家来喝酒。 果然,准备酒席的功夫,陈矩就说道:“下午的时候,高公公看皇爷心情不错,就把杨博的奏疏拿出来了,皇爷只是稍微犹豫就点了头,这会儿应该已经下发到内阁,明天就可以办了。” “哈哈,还是有劳高公公费心了。” 魏广德听到已经办妥,心里的大石也算落地。 之前陈矩给他的忠告,魏广德思来想去也觉得是有道理的,以后他要减少和马芳之间的联系。 减少联系不代表不联系,就像这次他还是必须给马芳去封信,不能自己做了好事儿啥都没捞到。 这次的信使带来了马芳补上的年礼,过年的时候马芳率部还在大同,没来得及安排人给他这里送东西。 魏广德一开始并没在意,因为他通过朝廷邸报也知道马芳这会儿在外面打仗,可是补上年礼,说明马芳之前的心并没有变,还是依附于自己这边,自然他就还是要尽力帮忙把事儿办了。 晚上酒席散了后,魏广德强撑着醉意给马芳写了一封信,又叫来马芳的亲兵明日一早带回宣府,这才算把这事儿给了结。 就在马芳亲兵骑马离开京城的时候,司礼监发回来的奏疏也送到了徐阶的公房里。 翻到杨博的奏疏,在奏疏上画了红圈,那就是代表嘉靖皇帝已经同意照办。 这份奏疏徐阶是有点印象的,年底那会儿所有请饷的奏疏只上交了几份上去,其他的内阁都先压着了。 朝廷没钱,送上去也只能留中。 这份奏疏突然被送回,徐阶不由得就要考虑考虑其他压着的奏疏是不是也该送上去了。 很多事儿,你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可能后面就会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因为看到的人会做出自己的判断。 徐阶拿起书案上的笔,在旁边已经铺好的宣纸上认真写起来,“发太仓银玖千余两补给宣府客兵粮饷壹万捌千贰百余两补给大同主客兵饷贰千捌百余两补给宣大二镇马军粮饷其各城堡军士被灾不能自存者仍发宣府粳米贰万石大同麦价银万伍千两赈之。” 至于这份条子送到六科,传到其他人的耳中会怎么样,可不关他徐阶的事儿。 西苑直接把奏疏批了,并没有透露出要扣下一些来,那就全额拨付吧。 其实说是全额拨付,也就是奏疏上要的东西都给,可是在太仓银出京城的时候依旧会被扣下一些常例,宣大二府粮饷出库的时候也会被扣下一些,到达军中的依旧是被克扣过的。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京城已经进入夏天,天气开始闷热起来。 魏广德家里有一口甜水井,休沐日里,沉下几个大西瓜,坐在院子里,等上一段时间再拿起来,在井里浸过的西瓜透着阵阵凉气,切开的瓜肉甜水多汁,这就是在炎炎夏日里魏广德乘凉的方式了。 魏广德也是搬进来以后才知道,这宅子的价格高,其实很大原因就是这口水井的关系。 北京城说缺水也缺水,说不缺水也是不缺水。 北京城周边水域发达,从元朝开始就进行治理,到大明朝也是这样。 而说京城缺水,主要还是城里的水井能用的比较少,大多数水井打出来的都是苦水,像魏广德家里这样能喝的不多。 这几个大西瓜还是昨天张科、劳堪他们过来的时候买来,当时没有吃完剩下的。 这么长的时间,新科进士们都已经被授职了,张科留在中书科成为中书舍人,劳堪还是留在刑部任刑部郎。 当然,大部分同年还是被外放出去了。 京城毕竟就这么多官职,不可能安置所有的进士。 魏广德他们也只能在同年离京的时候去送送,送行的队伍也是逐渐缩小的。 魏广德躺在躺椅上,悠哉悠哉吃瓜,外院脚步声响起。 家里就这么些人,单凭脚步声魏广德就知道是门房进来了。 都懒得睁眼看,耳中隐约听到门房和张吉说好像是谁来了。 很快,张吉就凑到了魏广德身旁,在他耳边小声说道:“老爷,陈公公来了。” 听到是陈矩来了,魏广德猛然睁开眼睛,“快请。” 话音刚落,就看到陈矩已经进了院子,“哟嚯,够逍遥的啊。” 这会儿魏广德在树荫下的躺椅上,两边还有两个丫鬟给他打扇,旁边还摆着一盘子西瓜,在这个炎热的夏天过上这样的日子,确实非常享受。 陈矩都进来了,魏广德自然不能继续躺着,麻利的起身就迎了上去。 “快,再搬把躺椅过来。” 寒暄两句后,魏广德就对旁边的张吉吩咐道。 没一会儿,两个人就躺在靠椅上,旁边有小丫鬟打扇,感觉热了就拿起西瓜吃两口,瓜肉入腹一直凉到胃里,舒服。 “大哥这个时间怎么有功夫来我这里。” 现在天色还早,按理说陈矩这个时候应该随侍在嘉靖皇帝身侧才对。 “别提了,今儿皇爷心情不好,回了永寿宫就不出来了,我们也被撵出来了。” 陈矩苦笑道:“我看时间还早,就说来你这里坐坐。” “谁惹皇上不高兴了?” 魏广德狐疑道,这天下还有敢给皇帝甩脸子的人吗? 据魏广德所知,就算是后宫的那些娘娘,貌似也不敢,嘉靖皇帝脾气可不好,据说上一位皇后就是这么死的。 算了,深宫隐秘还是不要打听好了。 话说出口魏广德就有点后悔了,想抽自己两巴掌。 不过出乎魏广德的意料,陈矩看都没看他一眼,微眯着眼睛在手里西瓜上咬上一口才开口说道:“让赵文华给气的。” “赵文华赵大人?” 魏广德奇怪的问道,“这怎么可能?他人还在家里养病,怎么会气到皇上?” “嗨,你不知道。” 陈矩这会儿咽下嘴里的西瓜,咂咂嘴说道:“皇爷前些日子下旨工部,让他们重建正阳门城楼,前两天这个赵文华上了个奏本,说是现在没法建城门楼子,一是朝廷用度紧张,二是这天气,工匠也没法尽心尽力做好。” 听到这里,魏广德微微点头,觉得赵文华的说辞貌似没错。 这天太热了,搁在后世也差不多40度左右,按照那时候的规定户外作业也是要停下来的,工人没办法顶着烈日上工。 或许是看到魏广德点头认可,陈矩却是在一边嘿嘿冷笑道:“赵文华不知道他却是闯下了祸事,这次就看皇爷给不给严阁老面子了。” “怎么回事儿?怎么牵扯到严阁老,还有,那个赵大人到底犯了什么事儿?” 魏广德更狐疑了,没明白赵文华哪里做的不对。 “今儿上午趁着日头没出来,皇爷上城墙转了转,你知道看到什么?” 陈矩忽然卖起关子,没直接说出结果,而是让魏广德猜。 魏广德眨眨眼,摇摇头,心说我知道个屁。 “皇爷在紫禁城城楼上看到大时雍坊一处大宅子,里面起了一栋三层楼阁。 这些日子皇爷没事儿就爱上城墙转悠,看到那宅子就问起宅子的主人了,那阁楼建的够快的,前些天来还没起,这就建好了。 你猜那宅子是谁的?” 陈矩又问道。 不过这个时候魏广德要是还猜不出来那他就是一头猪了,答案很清楚,肯定是赵文华的宅子了。 那些个要上朝的官员,一般都爱在大时雍坊和南熏坊买宅子,因为离紫禁城近啊。 早上上朝可以少走很多路,这样也可以在床上多趟一会儿。 虽然嘉靖皇帝不上朝许多年了,可是官员们这个习惯还是没变。 “皇上让他修城门他推三阻四,自家起楼阁倒是飞快,还真活该他倒霉。” 魏广德顺嘴就接话道。 “岂止,上上月皇爷交给他们在西苑新建一处丹房的事儿也是做得粗糙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工,今儿皇爷就是看了新丹房才终于没憋住发了脾气。 这事儿你知道就行了啊,可别到处去说。” 陈矩又说出另一件魏广德不知道的事儿,也是嘉靖皇帝发火的原因之一。 皇帝要的房子你建不好,自家的宅子搞的却是豪华无比,哪儿来的银子还用说吗? 好死不死还撞一块去了。 魏广德已经可以想到嘉靖皇帝这次怕是真的不会轻饶了赵文华,就看严嵩的面子重不重了。 赵文华、严嵩、景王...... 貌似是一根绳上的,赵文华要是坐不稳工部尚书的位置...... 277传递消息 和高拱、殷士谵等人接触后,魏广德已经知道严家一系人马确实已经摆明车马炮支持景王,虽然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做出这样的选择。 严嵩就算老糊涂了,严世番可不会啊,他可精明的很,不应该犯下这样的错误才对。 除非他已经得到了嘉靖皇帝的某种暗示,所以才会做出这么不明智的选择来。 严家父子不可能不明白支持景王的后果,那就是站在全天下文人的对立面。 按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裕王无论如何都应该排在第一顺位才对。 这是理,无可辩驳。 不过魏广德想到这里来,主要还是因为他觉得严嵩这次未必回在嘉靖皇帝那里舍下老脸去救赵文华。 作为江西人,魏广德上严家的次数也不少,前两月在严家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儿魏广德还是听闻过的。 赵文华不知道在哪儿弄到一种好酒,据说长期饮用可以益寿延年。 严嵩那里他自然早就送过,去年回京城升任工部尚书后他又利用觐见天子的机会给嘉靖皇帝也送了些,据说嘉靖皇帝饮用后是龙颜大悦。 不过在听闻严嵩那里早就有了后就有些不高兴,甚至单独和严阁老说过这事儿,让严阁老在皇帝那里老大的没面子。 虽然之后好像这事儿并没有引发严家和赵文华的决裂,可是魏广德也听说赵文华是很费了一番手段才平息了严家的怒火。 有隙在前,严家这次怕不会真心实意保他赵文华了。 当时不发作,一个很大的原因还是在于严家已经把赵文华捧上了工部尚书的宝座,拿下他总要有个理由。 是的,魏广德在听说这事儿后就觉得严家放过赵文华很可能就是個策略,麻痹赵文华的策略,不管怎么说赵文华都是严家父子的左膀右臂。 朝廷不是严家的,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就把一任尚书拿下,那也太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了。 不管任何时候,不管对任何人,作为皇帝的都不会允许臣子可以如此把持朝局。 严家不管赵文华的死活,那么工部尚书的位子必然就空出来了。 魏广德当然不会以为自己有机会了,而是觉得裕王府那边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人才,。 魏广德可不相信偌大一个朝堂,就没有人暗中投效到裕王府的。 只要够资历,品级也够,完全可以操作下。 其实,裕王府在朝中的力量一直都偏弱,支持他们的主要来自低品级官员。 高品级官员因为级别问题,大多不会公开表态,只能是暗中,若有若无的帮着说两句话。 工部尚书,虽然是六部中地位低下的部衙,可怎么说也是六部之一。 裕王府若是趁机早作布局,时机一到全力争取,未必不能成功。 退一步讲,就算没有合适的人,争取不到这个位置,只要搅黄严家的人接任也算是一场胜仗。 陈矩在家里,魏广德自然不能抛下他就去找殷士谵或者高拱暗示此事,也只能是第二天再行动了。 第二天上值,魏广德进翰林院前就给了随行来的张吉一张纸条,让他去联系高拱或是殷士谵,把消息传递出去。 和裕王府的人接触多了他也看出来了,裕王府就是以高拱为首,殷士谵的话语权貌似不大。 下午的时候,张吉就传回消息,纸条已经交给了高大人,高大人看过之后约魏广德晚点去上次那家酒楼说话。 其实高拱在看到魏广德纸条的时候还是很纳闷的,纸条的意思他完全能理解,可是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完全不清楚了,所以只好约魏广德晚点见一面,好当面问清楚。 “文华不日离职。” 魏广德在纸条上就写了这六个字,文华自然是指赵文华,现在京城百官中还没有和赵文华名字相同的人,不日离职自然就是暗示他要丢官。 用离字而不是升字,也把赵文华的命运给点出来了。 其实魏广德写这张纸条的时候就猜测高拱肯定会找他问清楚原由,而且貌似赵文华去职和裕王府八竿子打不着,魏广德传递这个消息到底是几个意思? 278人选 入夜,裕王府后花园里花厅,此刻依旧灯火通明。 裕王此时坐在上首椅子上,手臂撑在扶手上陷入沉思,而屋里其他人的表现也和他一样。 站在裕王一侧的太监李芳,还有下首上座的高拱等人此时或是愁眉不展,或是低头思索。 屋里的气氛安静的可怕,没有一丝声响发出,又是夜晚,让整个环境显得更加寂静。 “哈啊......” 就在这个时候,上位的裕王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哈欠。 往日这个点,他已经上床了,今天因为高拱、李芳带回来的消息才在这里呆到现在。 关键呆在这里貌似也没什么作用,想半天他也想不到京城有谁可以推荐竞争工部尚书的位置。 要上位,那至少也得三品或者从三品官员,四品的都差点意思。 如果是顺位上去,也就是六部的左、右侍郎顶上去出任尚书,他们的人倒是够资格坐上侍郎的位置,可要直接跳两三级上到尚书位置,难度颇大。 裕王打哈欠的声音自然惊动了其他人,大家此时都把目光转移到裕王身上。 被众人看着,刚刚自己又失态了,裕王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急忙整理下常服,又对高拱说道:“高师傅,你看广德送来的这个消息准吗?孤总觉得不怎么靠谱,朝堂上可是一点风声也没有,他怎么知道的。” 裕王为了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开始东来西扯起来。 其实一开始看到纸条,裕王就有点不大相信纸条上的话。 魏广德才到京城多久? 他们裕王府可是京城土著,都没有收到这样的消息,他魏广德怎么就能先一步知道? 虽然高拱晚上过来的时候就说了,他完全信魏广德的话,裕王也选择相信了。 信不过别人,他还信不过高拱看人的眼光吗? 可这会儿,他也只有没话找话,先把刚才的一幕掩饰过去。 “王爷,魏广德没有必要在这事儿上欺瞒我们。” 高拱只是淡淡微笑着说道。 裕王立马点头,“高师傅说的有道理,就是一时半会儿孤也想不到合适的人选,哎......” 高拱明白,他把和裕王府走得近的人都反复筛选了几遍,愣是一个人都找不出来,叹口气,“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就按广德的意思,只要不让严家那边的人再继续占据这个位置就好。” “把消息传给徐华亭,他的关系更广,或许有人选也说不定,到时候让他推我们选的人做到侍郎的官职。” 这时候陈以勤也开口说道。 “容我们再思考两日再说,现在朝廷里丝毫没有此事传出,说明还很隐秘,不然广德那里肯定会有所提示。” 魏广德一直没有要他们动作要快的提示,高拱由此认为知道此事的人应该很少才对。 “若真能成,广德当居首功。” 裕王在上面点头说道。 这情报很重要,以前裕王府缺的就是及时获得消息作出应对,虽然不知道魏广德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可是这也说明虽然为官时间短,可人家已经建立了自己的消息渠道,就这点来说很是了不起。https:/ 裕王府可不像锦衣卫,可以肆意安插人手跟踪、调查,掌握一切他们想要掌握的事儿。 裕王府财力和人力决定了,他们只能是有针对性的进行情报收集工作。 而对于宫里,操作的难度就更大了,风险太大。 实际上,裕王府在嘉靖皇帝身边一直没有找到可信之人,很多时候都是靠着裕王的脸面和情分找到黄锦帮忙。 对于这位殿下,黄锦的态度也一直很谦恭,不过这并不是裕王可以拉拢的人,黄锦始终还是向着嘉靖皇帝的。 裕王府大概定下的方略,魏广德是第二日晚间才从殷士谵口中所知。 以为魏广德并没有裕王府的差事,自然不能去王府参会,只能是事后让殷士谵知会他一声,这也透露出裕王府是已经接纳他成为其中坚骨干的意思。 “京城里连个四品官员都找不到?” 别看尚书是二品,可只要职位合适,嘉靖皇帝点头,四品官员也是可以越级攫升到二品尚书的,只是大多数时候还是会从六部的左右侍郎和五寺寺卿中捡拔。 魏广德这会儿有点真正看懂裕王府在京中的实力了,确实弱势的很。 这也就难怪户部那边也可以卡着裕王府的俸禄和岁赐不给,裕王一点办法也没有。 能动用的关系都在低品级官员,可只要上面有人开了口,下面的人自然不敢私下通融。 微微皱眉后,魏广德还是开口继续问道:“那京城外呢?比如南京那边?” 魏广德知道南京还有个六部啊,那边的官员大多都是官员在朝中失势或者为升官做准备,先去南京把官位提起来,所以在南京的六部里大量的闲职人员,那边六部里肯定有投靠到裕王府这边来的。 从裕王府的弱势来看,说不好靠过来的稍微品级高一点的都因此失势官员,被贬到南京六部去养老去了。 可这个时候,却是让他们复启的机会啊。 当然,魏广德也只是死马当成活马医,随口一说,毕竟他并不知道站裕王府这边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人? “南京?” 殷士谵听到魏广德提到南京那边的官员,似乎瞬间呆了呆,显然之前他们还真没想过南京那边。 南京的小朝廷就是个养老院,一般调过去的就只能是养老,直到致仕为止,这也算朝廷给的体面。 没有官员愿意去南京任职,只有那种需要去南京镀金的官员,升品级的官员才会去那里,但是任职的时间都很短,几个月就会被调任新职。 因为有了这么个印象,所以殷士谵他们一开始还真没从南京那边去想着选人,只盯着京城一亩三分地了。 被魏广德这么一提醒,殷士谵还真一下子想到一个人选。 这个人靠向裕王府这边还是比较早的,因为他在任河南时遭到河南巡抚陈蕙弹劾其贪婪不法,私德有亏,为了保住官位他在这个时候投进了裕王府的怀抱。 为了帮他减轻惩罚,裕王府也是使劲浑身解数总算让他安然度过这道难关,只是被谪山东盐运同知,之后因为对兵事颇有建树,山东贼起,他会兵讨平之。 依功迁按察使,左、右布政使,皆在陕西。就拜右副都御史,巡抚其他,又被推上兵部右侍郎的位置,总督三边军务。 不过这个时候,作为兵部右侍郎,头上顶着裕王府的牌子,自然也遭到来自上层的打压,之后的结果就是去南京升迁去了,一晃已是几年时间,由此也逐渐淡出了裕王府诸人的视线。 被魏广德这么一提醒,殷士谵一下想起王府中人的其实还是有这么个人的存在,他够资历平调竞争工部尚书这个位置。 魏广德注意到殷士谵脸上表情的变化,马上就猜出来或许有戏,于是追问道:“有这样的人选吗?” “咳咳......在京城里找不到,不过广德你提到南京,我还真想到这么个人,当初也是最早投靠王爷这边来的,也算是老人了......” “现在什么职位?” 魏广德不想听这人的过往,现在他关心的是这人到底够不够资历竞争京城六部的职位。 “额......他现在是南京户部尚书。” 听到殷士谵这么说,魏广德脑海中迅速搜寻下记忆就知道他话里说的人是谁了。 贾应春。 这个人的能力如何,魏广德当然不知道,第一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 不过不管怎么说,能够爬到尚书的位置,能力应该不用怀疑。 应该说,他也是最早吃到裕王府红利的那批人了,估计早期投靠过来的都得到了升迁的好处,也就是近些年投入门下的怕是才没有得到好处,反而受到拖累。 “南京户部调北京工部吗?” 魏广德在嘴里呢喃几句,随即又对殷士谵问道:“这人可靠吗?” 毕竟都被贬南京多年,有没有生出其他心思也说不好。 虎豹不堪骑,人心隔肚皮。休将心腹事,说与结交知。 殷士谵摇摇头,他要表达的意思当然不是说贾应春不可靠,而是他不知道。 “这我得回去问问,毕竟他和王府里近些年是否还有往来,只有李公公那里才知道。” 李芳作为裕王的贴身秘书,自然掌握裕王府最多的机密事,或许连高拱都没他知道的多。 “尽快和王爷说下吧,看看南京还有没有其他人可堪用,最好早点清理下,如果有机会就启用那边的人才好。” 魏广德觉得,既然有了一个贾应春,那就可能还有第二个,第三个,这些人受到王府拖累被贬到南京去养老,或许有人心里会不甘,最后选择脱离裕王府也说不定。 所以启用南京的人,还是需要谨慎选择,同时也要为他们尽量争取复启的机会才好,别寒了人心。 魏广德的心思殷士谵自然听懂了,微微点点头,“我马上回去说这个事儿,确实应该给他们考虑考虑了。” 虽然天色已晚,可是殷士谵还是匆匆和魏广德告别就去找了高拱。 裕王的机密事参与最多的,一个是李芳,一个就是高拱了。 北京和南京两地相距千里,传递个消息,一来一回也要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可没有多的时间耽误。 如果真的选择推贾应春上位,之前必然要先确认他是否还和以前一样,这些调查都是需要时间的。 之后还要为他在京城造势,都需要不短的时间,所以没工夫耽误。 先找高拱商量,再去裕王那里分说,这就是殷士谵想到的顺序,一步步走。 高拱的家离这里并不远,可以说他们这些王府属官的宅子大多都在裕王府周边,这也是为了方便王爷召见。 高拱在接待了殷士谵,从他那里知道魏广德的想法后,也很自然就想到了那个贾应春。 贾应春投进裕王府那个时候,高拱都还没有进王府讲学,资历比他老。 不过这人也只是知道,只是在他还是兵部侍郎的时候见过两次,打得交道很少。 “去王府找李总管问问吧。” 高拱想想就对殷士谵说道。 没多大会儿功夫,两个人就在王府外院见到了李芳。 这个时间点上,自然不能打搅裕王休息,其实真有事儿高拱和李芳商量着办了,裕王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裕王能走到现在,除了为自己,为母妃争口气的思想在产生影响外,高拱、李芳等人的推动也是密不可分的。 其实就裕王本人来说,是一个相对比较懒散,比较安于享乐的人,这样的人更适合做一个闲散王爷。 不过帝王家的事儿,可不那么简单。 都这么晚了,高拱、殷士谵跑来找自己还以为出什么大事儿,一听原来他们问起南京贾应春那边和王府的联系,虽然奇怪,但是李芳还是点头,“有的,每年都会有几封书信来往。” “人怎么样?去了南京这么些年,还值得信任吗?” 高拱急急追问道,高拱就是这么个人,做事比较急躁。 听这话,李芳不敢马上回答,而是细细想了想才犹豫着说道:“应该还行吧,毕竟当初王爷可是费了老大的劲才帮他脱罪,看他这些年的来信没什么变化,和以前一样,各种节日都有礼物送来。” 说完话,李芳双眼就盯着高拱和殷士谵,想知道他们这么问的原因,这其中肯定有事儿。 对于李芳好奇的眼神,高拱自然不会隐瞒,“正甫今儿不是去见广德了吗,广德提到一个思路,那就是从南京那边看有没有合适竞争京城六部尚书之位的人选。” 话说到这里就够了,李芳会明白他们的意思。 “啪。” 果然,在高拱话音落下之时,李芳已经一拍大腿,“哎哟喂,你瞧我这脑子,当时杂就没想到这茬。 咱们在南京那边还有好几个被发配过去的,之前都想着去了就是养老了,杂就没想到趁机把他们弄回来。” “是啊,广德的意思就是,在南京那边的人,我们要好好查查,还和之前一样的,我们就帮他们在京城造势,争取趁此机会拿下工部尚书的位置。” 高拱点点头回应道。 “对对对,我这就去那书信找出来,我们参详参详,另外安排人去南京查查,该做的准备我们都要做起来。” “王爷那边......” “王爷休息了,这事儿我们就可以定下来......” 279倒台 时间已经悄然来到嘉靖三十六年八月,魏广德已经从高拱、殷士谵口里知道,裕王府已经决定推贾应春上位争夺工部尚书的位置。 南京户部尚书争夺工部尚书之位,看似有点贬低,可实际上南北两京地位可是天壤之别。 贾应春通过了裕王府的考察,这个时候也知道裕王府要重新为他争取机会,自然也是喜不自胜。 其实南京六部还是很有点油水的,只不过权利小很多,处处受到北京部堂的压制。 光是每年签发盐引,就够贾应春在江南穷奢极欲生活到死,其实去不去京城他还真不怎么上心,不过要是真能去京城做尚书,也算荣归故里。 贾应春是北直隶真定府真定县人,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裕王府在朝堂高层话语权缺失,为了争取这個位置,高拱也奉了裕王的命令,秘密进了徐阶府邸密会徐阶。 目的不言而喻,就是为了说服徐阶在工部尚书位置上提供帮助。 这些年,严家利用掌控工部的机会,在建设项目中捞得盆满钵满,但是工程质量却是堪忧。 裕王府自然也看中了工部这个要害部门,其实保证工程质量的情况下,银子也不会少捞,这也是裕王前两年被银子给愁坏了,这会儿做什么事儿想的都是捞银子,填补自己的内库。 对于裕王府的请求,一开始徐阶都没搞清楚状况,直到了解到事情真相都还有点不敢相信。 嘉靖皇帝想要拿下赵文华工部尚书的位置,这消息可没在朝堂上流传,他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事儿。 高拱自然也不会把消息渠道透露出去,何况魏广德的消息肯定来自大内,问也不会说的。 徐阶将信将疑的答应下来,不过在朝堂斗争的经验还是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 “肃卿,工部的作用你我都明白,惟中那里也不会不知道,这些年他们利用工部做的那些事儿,工部尚书的位置,他们是不会轻易让出来的,否则很多事儿怕都会暴露出来。” 徐阶说道这里,就一直盯着高拱,等待他的回应。 高拱被徐阶一提醒,也很快反应过来。 一开始他们只考虑到工部尚书被拿下,空出来的位置自然就是去争。 不过刚才听到徐阶的话,高拱有点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了,严家不会放弃工部尚书这个位置,但是似乎又话里有话。 “徐阁老,有话请直说。” 高拱拱拱手对徐阶道。 “若是那边有准备,争下去的结果不好说,若是没有准备,那么最有可能接任工部尚书位置的可能就是六部里其他尚书平调工部。” 徐阶面带微笑看着高拱说道。 “换子?” 听到徐阶说严家可能挪动六部中其他尚书的位置,也要保住工部,脑海中迅速盘算,礼部、户部和兵部和严家关系不大,肯定不是严家可以动的。 严家控制的其实是剩下的三个部,也就是吏部、工部和刑部。 现在工部尚书被拿下,吏部是绝对不会动的,天官,掌握全国四品一下官员任免之权,严家可能选择的调整就是用刑部尚书顶替工部尚书的位置,其实这样的平调也是最有可能被嘉靖皇帝认可的。 “也可能是其他部堂,说不好,不过就目前来看,礼部、户部和兵部,皇上都不大可能点头。” 六部中严家的人占据三席,这应该是嘉靖皇帝最大的放权表态了,要说那三人和严家的关系嘉靖皇帝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依旧同意了他们的任免,这也显示他给严嵩足够的放权,让他维持朝政运转。 所以在徐阶看来,拿下一个尚书位置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这件事可以分辨出皇帝对严家的态度。 其实出现这样的事儿,也就是皇帝会在事前和他们内阁通气,商量下人事调动就行了,到时候他把人选一提,皇帝点不点头无所谓。 不是他徐阶的人,也能表现出他大公无私的一面来,这是好事儿,何况徐阶现阶段还不想和严家站在对立面上。 忍让了这么久,在没有看到皇帝态度转变前,他是不会有丝毫动作的。 第二日,徐阶入内阁办差,手里拿着一份宣大总督送来的弹劾奏疏就发愁。 总督宣大山西军务,兵部右侍郎杨薄弹劾怀隆兵备副使吴宾,分守冀北道参议任希祖,久不赴任玩愒秋防。 徐阶愁就愁在吴宾和任希祖貌似都是严世番推荐上来的人,估计花了不少银子买的官,都八月了还不到任地方,秋后草原兵强马壮之时就是他们大规模行动的时候,这自然是不行的。 徐阶不打算在这份奏疏中写什么,干脆就拿着奏疏去了隔壁严嵩的公房。 “阁老一大早就被皇上召入西苑了。” 没有看到严嵩,只有严世番在屋里,从书吏口中,徐阶才知道严嵩被嘉靖皇帝叫走了,也只好进屋找严世番说这事儿。 西苑,永寿宫中。 “惟中,朕早已下诏让工部重修正阳门城楼,昨日朕去看了,门楼木石物料都为备齐,何故?工部在做什么?他赵文华要做什么?” 嘉靖皇帝语气森然的质问道。 修炼以后,嘉靖皇帝时刻提醒自己控制自己的情绪,要知道这心情不好也是会影响修炼的。 这两月他一直强压心头的不满,只是传口谕催促工部,不想昨日路过正阳门楼依旧如故,差人打听才知道,虽然最后工部应了旨意,可是材料却一直拖延着未备齐。 严嵩听出嘉靖皇帝语气不善,但是作为干儿子他还是要保一保的,至少在没有准备好新人选接替前必须保住。 不过此时严嵩也听出来了,嘉靖皇帝对赵文华那是相当不满,或许这次可以侥幸过关,但是还是要准备后手以保万全。 “该部正官事繁,而今门楼木石物料筹备集齐最好钦命侍郎及该监官各一员专管。” 严嵩想想才说道:“文华因昨岁冒暑南征致疾似非旬月可愈,若二侍郎俱有差,部事缺人管理,请皇上添设侍郎一员协理之.....” 在严嵩离开永寿宫时,嘉靖皇帝只是随意抬眼看了看严嵩的背影,稍后又闭上眼睛继续修炼。 严嵩回到内阁见到严世番,就把在西苑是嘉靖皇帝的话和严世番简单说了说,严世番顿感不妙。 而隔壁的徐阶自然不知道,就在近日嘉靖皇帝终于还是按耐不住打算出手整顿六部了。 以往六部尚书这样重大的人事任免,嘉靖皇帝都会召集内阁阁臣一起说,只是这次似乎考虑到什么才单独召见的严嵩。 第二天,工部上的一份奏疏就送进了司礼监,送进了永寿宫。 工部上疏请以工部左侍郎雷礼、太监袁亨管理正阳门城楼营造,同时还在奏疏中请添工部侍郎一员,命吏部推择。 和昨日严嵩的意思完全一样,嘉靖皇帝听完下面人读完奏疏久久沉默不语。 头一天的事儿,魏广德自然是不知道的,可是在工部上书请定侍郎和监官各一员专管正阳门城楼大工程的时候,他也通过万事通们快速的传播知道了此事。 万事通,自然就是个部衙里面的办事人员,各部衙们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很快传遍在京各衙门。 魏广德已经因为赵文华的事儿等的嗓子都快冒烟了,都一直迟迟不见下文。 虽然裕王府并没有问什么,可是魏广德也知道传递过去这个消息可不是小事儿,马虎不得。 今天传开的消息,总算让魏广德感觉到似乎风开始刮起来了。 下午的时候,吏部尚书吴鹏就收到宫里递来的条子,让推选出任工部侍郎人选。 昨日夜间,他就已经收到严世番送来的消息,所以自然是早有准备。 实际上,昨日严世番送来的消息里就有推荐人选,那就是掌通政司事左通政卢勋及严世番本人。 严世番本身就挂着工部左侍郎官衔,只是名义上并未入工部办差,而是协助老爹打理内阁事务,但通过赵文华他早已控制工部实权。 至于通政使司左通政卢勋自然也是严家一系的人,这个时候让他脱离通政使司进入工部也算是奖励这些年兢兢业业的功劳。 皇帝会选择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要做好准备。 一旦赵文华失势,他们还能掌控工部衙门。 第三日,吏部尚书吴鹏把推择名单送入西苑,晚间的时候就有消息传出,嘉靖皇帝点了卢勋出任工部左侍郎。 当然,魏广德知道的更加详细一些。 在工部侍郎人选选择上,嘉靖皇帝倒是不反对严世番出任,可是严世番此时是以工部左侍郎掌尚宝司事,所以权衡之下还是选择了卢勋。 严世番虽然贪财,但是这才名却也是大,不止是歪才,他对经史子集、历史等都是相当熟悉,也是个鉴宝高手,说才华横溢那是一点没有夸张,只是后世大多只说他“鬼才”。 至少嘉靖皇帝是对严世番的才华满意的,所以才让他负责尚宝监,自然也不想让他又分心工部事。 给小內侍几两银子,小內侍欢天喜地的走了,魏广德就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他要出门。 这几天在西苑发生的,围绕工部的事儿,裕王府自然也是知道的。 今下午高拱就差人请他晚上过去赴宴,也是一种相互交流方式吧。 依旧是那间酒楼雅间,很快魏广德就了解到裕王府收集到的信息,这次嘉靖皇帝并没有召见徐阶,只是在事发前一天召见了严嵩。 这些事儿,魏广德之前已经从陈矩那里知道了。 魏广德的判断是嘉靖皇帝似乎还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削严家的权利。 嘉靖皇帝已经感觉到了,朝政维持愈发困难,主要还是在于钱上。 严嵩的理财,其实就是东挪西凑,拆东墙补西墙那一套把戏,糊弄得了一时,却不可能长久维持下去的,总有玩崩的一天。 到时候怎么办? 他现在需要的是可以开源节流,能够为朝廷找到新的财源,之前的海贸虽然还可以,毕竟规模有限。 嘉靖皇帝并不喜欢大规模发展海贸,把大批大明出产之物对外销售,这样不能让他的子民享受到这些物品,他总感觉不对。 是以,在他心里始终还是觉得祖制是对的。 “之前我们以为可能会在拿下赵文华后公推工部尚书,到时候只要徐阁老能把贾应春提名即可,剩下就是我们的事儿了,现在看来我们失算了。 皇上应该还没有做出决定,我们还是不要掺和,等着徐阁老提名就好。” 人选,肯定是要阁老或者吏部推举出来的,嘉靖皇帝心目中不大可能已经有人。 “广德的意思是.....” 高拱不解的看着魏广德说道。 魏广德只能报以苦笑,淡淡说道:“严阁老那边有准备了。” 闻言,屋里的高拱、李芳等人都沉默下来。 “顺其自然吧,在尘埃落定前我们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总是有机会的。” 魏广德看众人脸色的表情,想想操持了两三个月最后等来这么一个结果,肯定大家心里都不会好受,只好开导道,“最起码赵文华应该是完蛋了。” 第二天魏广德进翰林院上值,不多久芦布就快步进来,在魏广德耳边小声说道:“刚听到的信儿,工部赵尚书上奏请由工部侍郎暂时接管部印,免得耽搁朝廷大事。” 魏广德放下手里的书,叹口气,微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芦布已经拜在魏广德门下,不是以前那种从属关系,而是已经成为主仆关系。 赵文华这份奏疏,嘉靖皇帝会怎么批红,这非常重要,将彻底决定他的命运。 不过这个时候,不管是魏广德还是裕王府,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待结果,即便如严嵩、徐阶等高官也没法左右。 下午上值的时候,高拱那边派人送来一个消息,内阁严嵩、徐阶被召入西苑。 而此时的永寿宫里,严嵩和徐阶肃立在殿下,嘉靖皇帝坐在御座上,身前御书案上放着一本奏疏。 “重建正阳门城楼,是朕的意思,实在是城楼太过破旧,你们看看赵文华又做了什么,推三阻四.....” 嘉靖皇帝看看殿下两位阁臣,语气忽然由平淡急速转为高亢道:“今大工方兴,司空乃其本职,赵文华既有疾其令回籍餋病,即推勤能堪司空任者。” 280部议 “今大工方兴,司空乃其本职,赵文华既有疾其令回籍餋病,即推勤能堪司空任者。” 嘉靖皇帝言犹在耳,严嵩和徐阶此时已经颤巍巍走出西苑大门,不自觉回头又朝里面看了眼。 雷霆雨露,也就是这样了。 一刻钟前赵文华还是工部尚书,朝廷堂堂正二品大员,可是到了现在,他什么也不是了。 在嘉靖皇帝说出让赵文华回家养病那一刻起,一切都不可逆转。 天子,金口玉言,口含天宪,不外如是。 严嵩这个时候其实已经琢磨过味儿来了,那天他给嘉靖皇帝的解释,貌似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说之前嘉靖皇帝还在摇摆要不要撤换赵文华,那么在他说出赵文华去岁在江浙督军剿倭而染病后,嘉靖皇帝就已经决心要拿下他了。 锦衣卫不是样子货,赵文华在江南做的那些事儿瞒得过别人瞒不过他严嵩,说不定嘉靖皇帝也知道了,只是在用人上,皇帝不是按照品行决定官员命运,而是依据你的办事能力。 有能者上,庸者下方是御下之道。 品德高尚的人,若是个实务上的庸才,那是不能用的,用了只会祸害地方。 能力强道德低下些的反而可以用,因为他们能把地方治理好,即便贪点,让治下百姓困苦些,却可以保一地平安。 当然,谁都想找几個品德高尚,能力出众的人才,可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何况朝堂这样的大染缸,一开始或许会坚持,可是长久能坚持下来的又有几人。 此时天色已晚,不过对于阁老来说,凭着宫里发的牌子依旧可以在北京城里东摇西晃。 只是对于严嵩和徐阶来说,这会儿他们都没有心思想别的,在西苑门外道别后就上了各自的轿子,“快走。” 严嵩现在要回去和儿子商量下工部尚书这个位置换谁来做,吏部推择,吴鹏那边到是好说,可一时半会要找到合适的人选,还要嘉靖皇帝点头就有点麻烦了。 而徐阶自然也要缕缕头绪,上次已经答应了高拱推举裕王府的人,也就是贾应春。 自己是真的按照之前说的推他还是换自己这边的人? 在轿子一晃一晃中,徐阶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就推贾应春好了,资历够,卖好裕王府,成不成和自己无关。 至于严世番那里可能的责问,反正不是他的人,就说自己是公心,看了满朝大臣感觉都不合适就行了。 贾应春当初升官去南京做尚书,都以为他这辈子就在南边养老了,没想到他还和裕王府没有断了联系,居然赶上这好事儿。 第二日,六部九卿都被召集到内阁部议,目的自然是由吏部尚书代表他们上工部尚书的推择名单。 除了赵文华外,其他人都到了,随堂的书吏都自觉离开后,坐在上首左侧位置的严嵩才耷拉这眼皮说道:“这次叫大家来,我想你们也猜到了,这两天工部的事儿闹得很大,就是一个城门楼子的事。 事不大,可这是皇上钦自下的旨意,我们这些做臣下自然应该尽心竭力去做好,这也是我一惯的做法。” 说这话的时候,严嵩还抬手冲着西苑抱抱拳,“工部这次没有做好,皇上又感念文华前些年为朝廷办差两下江南剿倭,现在染疾在身需要休养,所以恩准赵尚书回籍养病。 赵尚书离开,可工部的差事不能停下来,需要我们推选出新的工部尚书.....” 严嵩喘着气把事儿都说了一遍,期间不是停下来咳嗽两声,喝口茶,不过总算把事儿说清楚了。 赵文华去职,他们要推选新的工部尚书人选,由吏部尚书吴鹏代奏。 下首几位六部尚书和都察院、太常寺、大理寺等部的堂官都很默契的点点头。 来到这里没有看到赵文华,联想昨日传出的消息,他们已经有个大概的猜测和工部有关,只是没想到赵文华是直接去职,回家养病去。 毕竟赵文华是严嵩的干儿子,这是满朝皆知的消息,严嵩肯定是要保他这个干儿子的。 只是现在听严嵩话里的意思,赵文华完蛋了,现在大家可以提名新的工部尚书人选。 徐阶坐在旁边双目微闭,貌似事不关己似的。 而下面的官员则是都纷纷低下头,看似思考一样。 “大家有什么人选吗?” 严嵩看没人说话,又开口问道,“大家畅所欲言吧......” 所谓的部推,不过几位高官之前都没有得到风声,在这个时候自然是提不出合适人选的。 在阁里说了半天,也没找出几个合适的人选。 这个时候,引出话题后一直耷拉着眼皮的严嵩睁开眼睛看看屋里众人。 他的目光极有穿透力,很快就被众人注意到,随即都闭上嘴巴,等待首辅大人说话。 “各位同僚,大家都知道,这次工部在办理皇命上出了差错,所以这次选择的工部尚书必须是熟悉工部的大臣出任,除了正阳门,还有宫里三大殿都要修,责任很大,非老成持重之人主持不可。” 严嵩的话说道这里,屋里众人不由得都是点头。 这个时候他们推举的这些人,说实话,虽然是升职,可是肩上扛的责任也很大,稍有差池怕是仕途尽毁。 这里,显然只能是严嵩一系的人出任工部尚书最合适,因为严嵩身为首辅,实际上对朝廷财权影响非常大。 只要在财务上稍微压一下,差事就能给搅黄了。 徐阶这个时候也是不禁扭头看了眼严嵩,然后又迅速恢复如常。 “我思来想去,眼下最适合出任工部大司空的人选,只有......” 严嵩说道这里的时候稍有停顿,目光却是看向了刑部尚书欧阳必进,“任夫,你出任浙江布政使时,做出过人力耕地机解决当地劳力不足的问题,想来你对工程营造方面也有所涉猎才是,不知道你是否愿意从刑部尚书位转迁工部?” 严嵩提出让欧阳必进出任工部尚书? 一边的徐阶微微皱眉思索后就点点头,确实,好像欧阳必进在浙江任上和总督两广之时,都兴修不少利国利民的工程,接任工部倒是合适的很。 其他人听到严嵩的提议,都是先惊愕,后认可,都在点头,只有欧阳必进坐在那里没有出声,似是在思考其中的得失。 坐在这里的人,倒是没有人去关注严嵩和欧阳必进之间的关系,他们肯定是一党的,两人是亲戚关系,欧阳必进一路仕途顺畅也是因为严嵩在后面使力。 不过欧阳必进这人,能力是没的说,品德也行,和严世番不是一路人,他并不贪财,相反在地方上还做了不少好事儿。 只是这刑部转工部,未见得是什么好差事。 欧阳必进还没说话,一边的徐阶忽然开口说道:“首辅大人既然已经提出来一个合适的人选,我这里也提一个吧,大家议议,看能不能呈送皇上御览。” 徐阶在严嵩发话后才说话,这也算是官场上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了,肯定是领导先说。 徐阶说这话的时候,姿态也摆的很低,就是认可严嵩的提名,他补充一个,算凑个数吧。 下面的九卿本来也没什么准备,都没有人选,先前也就是胡乱一说,现在首辅和次辅要提出人选,他们不知道是否是内阁已经议定之人,所以都没有表态,等着看到底是谁再做决定。 徐阶提出人选,严嵩并不奇怪,昨儿徐阶也在,一晚上时间足够他考虑人选了。 “我觉得,现任南京户部尚书贾应春可以胜任工部尚书一职。” 在徐阶说出自己推举之人后,严嵩首先就扭头看了徐阶一眼,之前朝中有人想要谋求南京的贾应春回北京的消息,他的耳目已经通报过,只是他一直没有想明白回北京能做什么官职。 这个时候贾应春的名字被徐阶报出来,自然严嵩想到的就是徐阶老早就在推动此事了。 当初把贾应春调到南京不就是为了削除裕王府在朝堂上的影响吗?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贾应春又靠上徐阶这条大腿了。 在很短的时间里,严嵩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南京和松江府靠的近,应该是贾应春和徐阶老家人有了什么联系,才投进去的。 至少在严嵩印象里,没有收到过贾应春给徐阶送礼的消息,那么贾应春的东西应该是直接送到松江府徐阶老家去的。 281罢官 “东阳去南京多久了?” 嘉靖皇帝问完严嵩后,又对一旁的徐阶问道。 “有四、五年了吧。” 徐阶连忙躬身答道。 “这人能力还是有的,在南京呆的也够久了。” 说道这里,嘉靖皇帝停顿片刻,似乎作出最后的决定,这才开口说道:“罢工部尚书赵文华回籍,以刑部尚书欧阳必进代之,刑部尚书就由贾应春来做吧,也不用再议了。” 听了嘉靖皇帝的安排,严嵩虽然眼中漏出微微失望的眼神,但很隐晦,没人注意到,而旁边的徐阶眼中却是精光一闪。 以前六部被严嵩党羽占据一半的席位,虽然刑部的重要性并不大,可是怎么说也是一个尚书官职。 “告诉欧阳必进,工部的主要差事还是三大殿、宫门,还有正阳门城楼,侍郎雷礼和太监袁亨管营造,工程浩大,另遣给事中郑国宾、御史宋仪望监督。” 虽然有宫中太监监管,可是嘉靖皇帝被工部闹出的这次幺蛾子还是很不放心,又安排了给事中、御史这样的清流监督工程进度。 做出这样安排后,嘉靖皇帝总算是放心多了。 在严嵩、徐阶告退离开永寿宫后,嘉靖皇帝转头对黄锦吩咐道:“传话给东湖,尽快查实前日所奏之事,不得延误。” “是。” 黄锦在一边低眉顺眼答应一声,虽然严嵩见到他还算客气,赵文华也找机会经常给他送财物,可是嘉靖皇帝刚才吩咐的那句话,实际上已经把赵文华置于死地了。 前些日子,兴许是闻出了什么味道,左都督、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密奏,弹劾工部尚书赵文华连岁视师江南赎货殃民要功偾事。 其实告的就是赵文华前两年去浙江、福建指挥剿倭过程中,在江南强买强卖,低价大肆强买土地宅院、丝绸、古玩字画等物,更是侵占他人军功、贪墨奖赏等不法事,引发底层卫所将士不满。 看到陆炳的奏疏,嘉靖皇帝是愤怒的。 赎货殃民,是针对地方,而强占卫所将官功劳,这可就不同了。 卫所是老朱家的统治基础,卫所问题身为皇帝自然清楚,他都不好轻易插手。 好容易卫所军中有将官悍卒奋勇立功,主要功劳和奖赏还被你赵文华侵占,长此以往影响甚坏。 现在沿海卫所为什么在剿倭战事中用命,很大原因还是胡宗宪不断提高的赏格,一颗真倭首级老值钱了,而这些钱大多都是加派地方所得,本该是朝廷的钱。 这些年,江南财富大半留在江南剿倭,转运入京的财货大减,也是朝廷财政严重亏空的原因之一。 当即,嘉靖皇帝就严令陆炳查实详情上奏。 现在,他需要陆炳详查后的结果。 其实这些事儿,就连黄锦也是略有耳闻的,毕竟朝廷在江南还有大量镇守太监、中官等人,他们就是内廷延伸到地方的眼线,和锦衣卫在各省部署锦衣卫一样,都是为了搜集地方情报。 只不过外廷的事儿,内廷在没有皇帝责问前一般不会主动上告。 因为一旦由内廷上书弹劾外廷文官,很容易就演变成内廷和外廷之间的争斗,引起朝局动荡。 只要没有危机皇权,太监们都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会有派驻地方的宫人从中分一杯羹,只有在他们漏出反意等苗头的时候才会考虑要不要告密。https:/ 俗话说,“墙倒众人推”还是很有道理的,在赵文华得势的时候,这些事儿都发生了,也没有见人告发。 这摊上事儿了,锦衣卫就出手密告,等赵文华罪行公开后,朝中的清流还会前仆后继的上书弹劾,到时候即便严阁老控制通政使司也没用,也难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很快,赵文华去职返乡养病的消息就彻底传开,而官职递补也传了出来。 赵文华去职后工部尚书之位由刑部尚书欧阳必进接替,而空出来的刑部尚书之位则调南京户部尚书贾应春接任。 裕王府得到消息后,府里上下自然是弹冠相庆,总算是拿下一个尚书位,裕王府在朝中也不再是孤立无援了。 282倒赵 赵文华在自家豪宅里深深的后悔着,而在赵府周围,越来越多形迹可疑之人出现在附近,严密监视着里面的一举一动,巡视赵府前后门及周围的院墙。 他们自然是锦衣卫陆炳安排的人手,目的就是要彻底封锁赵文华转移赃款的通道。 宫里已经传出话来,嘉靖皇帝在看了那份奏疏后再次暴怒,要办了赵文华。 办这样的贪官,锦衣卫自然是最喜欢做的,因为每次行动就意味着有不菲的银钱可以收入囊中,所以被抽调之人都是欢欣鼓舞,立即召集手下赶过来。 而事发之后,数个拿着小牌子的內侍也从宫中不同的门禁出宫,各自奔向了京城各处的官邸。 消息,丝毫不受夜禁的影响在快速传开。 很快,各家派出去观察赵府情况的人都回报说,赵文华府邸外有许多疑似锦衣卫的人存在,他们已经严密包围了赵府,似乎只是因为没有得到命令所以才没有破门而入进行抄捡。 现在赵府还一片风平浪静,不过他们也观察到一个情况,那就是这個时候的赵府似乎是准进不准出的状态,有几个从赵府离开之人很快就会悄无声息的被人拖进僻静小巷,之后就再也看不到人了。 此时,在家休息的严嵩自然也已经得到了消息。 严嵩和其他高官青云直上后就过上莺歌燕舞的生活不同,严嵩只有正妻欧阳氏一人,并没有纳几房小妾过上多姿多彩的生活,在生活上和严世番完全就是两种人。 也是因为欧阳氏的关系,让他和欧阳必进之间有了亲戚关系。 “文华是真的没救了吗?” 往日里,赵文华对欧阳氏这个干妈还是非常孝顺的,至少表面上把她哄的很好,欧阳氏也乐意演戏,表现出对赵文华的喜欢。 上次百花酒的事儿,欧阳氏其实心里也是对赵文华有了看法,只是严世番觉得还不易马上和赵文华翻脸,所以欧阳氏才会假意居中调节他们的关系,言归于好,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一样。 “不管怎么样,明日还是要试着救救,不然其他人还怎么看我。” 严嵩浑浊的双眼在这一刻散发出精光,朝中不少官员还都依附于他,他们并不知道严家和赵家之间的关系已经有了裂痕,若此时不出手试试,保不齐人心就散了。 嘉靖皇帝传话到内阁要罢赵文华全部官职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了。 皇帝的命令,明日一早自然就要马上去办,不能耽误的。 旨意拟好后不管是司礼监还是六科也绝对不会阻拦,可以说赵文华的命运在这道旨意下发之时就已经注定,他也只能是做做样子。 “庆儿之前说派人还是要去给文华送信,当时你怎么不拦着?” 欧阳氏又问道,庆儿,自然不是指西门庆,而是严世番。 庆儿,就是严世番的小名,所以坊间传闻,《金瓶梅》书中“西门庆”的角色,其实正是作者兰陵笑笑生依据严世蕃这个真实人物所虚构出来的。 “无事,若是他懂事的话,这个时候该做什么,他心里有数才是。” 严嵩话里的意思,自然就是他以前和赵文华的一些书信往来,毕竟这么多年的所谓父子关系了。 赵文华前两年出巡江浙、南直隶的时候,他和严家也是书信往来不断。 传个消息给赵文华,懂事的话就该处理掉这些手尾,若是想要以此为凭据要挟谁,那就是做春秋大梦了,只会死的更快。 陆炳虽然极得嘉靖皇帝的信任和恩宠,可是严嵩也不是吃素的,甚至说权势,严家绝对稳压陆炳一头。 不管怎么说,严嵩还是当朝内阁首辅,说句权势滔天也不为过。 而陆炳呢?不过就是嘉靖皇帝手下的爪牙,特务头子。 普通的贪官自然是怕他的,可是真正有了一定身份和级别的官员,并不怎么惧怕他,毕竟一切行动都绕不过西苑里面那位。 只要你还有圣眷,就不用担心锦衣卫会对你做什么。 所以在严嵩和陆炳对上的话,陆炳一般会选择退避三舍,而绝不会和严嵩怼上。 此时徐阶、景王府、裕王府等足以搅动京城风云的各大家都已经知道消息了,没人去刻意隐瞒这些。 魏广德的宅子今晚却是份外安静,并没有闲杂人等前来送信,陈矩传递的消息之迅速远超其他人,只是魏广德并不打算在这事儿上做什么,而是选择了作壁上观。 而此时的锦衣卫北镇抚司大门洞开,一队队锦衣卫被派出,前往京城内外捉拿人犯归案。 嘉靖皇帝当然不会因为一封奏章就直接对朝廷二品大员动手,那怕他已经赋闲在家。 飞鸟尽良弓藏,这样的锅嘉靖皇帝可不背。 自然,那份弹劾赵文华侵占皇室资产,贪污西苑砖石材料用于自家豪宅营造的奏章已经交到了陆炳手里,现在就是对所有涉案人犯立即缉拿,严家审讯,务必确保人证物证俱全。 嘉靖皇帝吩咐下来的案子,自然算是钦案了,陆炳不敢怠慢,马上召集手下精兵强将分析案情,确定所有涉案人员,部署实施抓捕行动。 这一夜,北京城是动荡的,大街上不时传来锦衣卫缇骑大声呼喝纵马而过的场景,夜禁的北京城在这一刻似乎重新焕发出活力。 巡夜的京营官兵也被这毫无征兆的阵仗弄得一头雾水,可是看着这些穿红色战衣的骑士却是丝毫不敢阻拦,远远看到就避到路旁让出通道。 多少年了,京城没有出现这么大规模的锦衣卫出动抓人了。 穿红色战衣的锦衣卫可是和平常大街上那些灰蓝色军衣的锦衣卫不同,他们就是负责抓人的,可不管街面上的事儿。 许多参与西苑营造的低级官员和工匠头子在睡梦中就被他们从被窝中拖了出来带回北镇抚司,很快就有人犯凄厉的惨叫声响起,飘过一道道院墙传到小巷外,让本就阴森可怖的小巷变得更加恐怖。 京城的动静自然也传到了赵文华耳中,特别是严家派人送来的消息,家丁爬上院墙四处观察,很快就发现了院子周围那些形迹可疑之人的行踪。 这一切,更是让赵文华从最初的只是后悔到现在满心深深的恐惧,他不知道嘉靖皇帝下一步会对他做什么。 想想几年前,身为内阁首辅的夏言就是当街砍头示众的。 第二日,太阳升起之时,京城一如往昔,只有位于大时雍坊找家的府邸门外却是鲜有人出没,往日里这里可是车水马龙,进出拜访之人不断。 经过一晚上消息的发酵,此时在京的文武官员都已经知道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切的源头都指向了这位曾经的朝廷二品大员身上。 对于那些参与弹劾赵文华的官员自然欢欣鼓舞,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商量着后面应该怎么做,是继续弹劾,揭露赵文华不法事实还是什么。 而严嵩在严世番搀扶下进入内阁值房后,第一时间找来徐阶,商量着嘉靖皇帝要的罢黜赵文华官职的圣旨该怎么拟。 反复修改数次,刻意淡化赵文华罪责后这才亲自送往西苑面圣,到了那里自然还要为干儿子赵文华美言几句。 结果早已注定,一切也没有超出严嵩的判断,嘉靖皇帝虽然没有当面驳了他的面子,只说一切都在调查之中,稍安勿躁就是。 有这样的结果,已经是嘉靖皇帝很给严嵩面子了。 自然,这样的消息也很快就在京城中传开。 魏广德自大进入翰林院以后也不能免俗,和同僚聚在一起骂几句赵文华这个贪官,这是政治正确的表现,他们可都是清流。 不过这样的事儿,他们也就是动动嘴皮子好了,没多久尹台尹掌院就过来了,嘱咐他们不要再掺和此事。 对于朝堂的高官们来说,他们经历更多,自然更会思考,尹台这个时候阻止院里有人继续弹劾赵文华,其实也是看出此事之后可能还会存在的风波,所以出言保护下这些下属。 至于他们听不听那是另一回事儿,可不关他的事儿了。 翰林院中有人前些日子也上疏弹劾了赵文华,这会儿还在鼓动大家继续,可是听了尹台的话,大多数人还是选择了静观其变。 283张居正 “文华故病蛊,及遭谴卧舟中,意邑邑不自聊,一夕手扪其腹,腹裂,脏腑出。遂死。” 赵文华死了,在消息传到京城后,又是一番大震荡。 所有人都感到有些悚然而惊,这是什么个死法? 之前不少人以为赵文华是装病,可是离开京城之时许多人都看到赵文华是被抬出赵家大门上的车,似乎侧面印证赵文华确实病的不轻。 离开了京城这个是非之地,所以人都以为这事儿也就算完了,可谁能知道才两三日的功夫,人死在船上了。 关键上报的死法还极为诡异,“手扪其腹,腹裂,脏腑出”...... 肚子被扪破了? 大部分人在听说此事后先是惊愕,后则是大笑几声,随后高声唱喝句“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的话,不管以前和赵文华关系如何,这個时候都是快速和赵家进行切割。 只有极少数人还能保持冷静,不由得惊惧交加望向北镇抚司的方向。 闻所未闻的死法,不管陆炳承不承认这件事是锦衣卫所为,想到这里的官员都会认为就是他指使人做的。 嘉靖皇帝收到奏报的时候也是一副愕然,首先还是感觉极为荒谬,自己拍打肚子能打爆,这赵文华是练铁砂掌的不成。 死就死了吧,自己已经看在严嵩的面子上放了他一次,这也是命,把奏报丢在一边就不再理会了。 而传到魏广德耳中,魏广德更愿意相信是被陆炳派人捅了大肚子的赵文华一刀,后世也没听说过有什么病能把人肚子裂开的。 急性阑尾炎倒是会让肠穿肚烂,可那也是在肚子里,不可能肚皮破了。 赵文华的死似乎是为这次倒赵运动画上了一个句号,一切都该结束了。 魏广德每日去上值,修改自己的请假奏疏,其他人也都干着自己的事儿,就算没事儿也要找事,总不能被人在背后说自己尸位素餐吧。 而此时的礼部大堂里,礼部尚书吴山和左右侍郎却是有点头疼朝廷该怎么处理这个事儿。 对别人来说,赵文华死了也就死了,可他生前毕竟是朝廷的二品大员,虽然被嘉靖皇帝罢职,可并没有戴罪之身,按制朝廷应该要表示表示的。 担任过六部九卿这样的高官,朝廷是不是给其家人拨点安葬费,追赠个谥号什么的。 这些事儿,其他衙门管不了,归礼部管。 都知道他赵文华是怎么回事儿,可是到了最后一步,赵文华仓皇离开京城时,嘉靖皇帝却并未追究他的罪责,这也让之前锦衣卫做的那些事儿变成无用功。 当然,锦衣卫也并非毫无收获,至少手上押着大量人犯,大多数人都已经承认犯罪,要想活着出去自然是不许的。 按照嘉靖皇帝的旨意,追赃。 家底丰厚的,能赔的起银子还能给红包的犯官,自然早早的就被放了出去,而拿不出银子的则只能被抄家流放一途了。 吴山等人都有点把握不定,不知道该不该上奏给赵文华请旨。 犹豫了两天时间,已经不能再拖了,今天礼部必须商量出个结果来,若是要请旨加恩,明日一早就把奏疏送进宫里去,这也是朝廷的制度。 “你们还是犹豫不定?” 吴山坐在上首对手下的两位侍郎问道,其实他也是有这样的心思。 按说该请旨朝廷,拨点安葬费和给个谥号,就算那人有些问题,无非就是谥号给差点。 “吴大人,这赵大人怎么离开的京城,咱们都知道,要是他不走,这会儿怕是死在天牢里了,罪臣,怎么给请旨啊?” “是啊,可难就难在他死时朝廷并未有定论,并未加罪,这还真不好定夺了。” 依旧是前两天的说辞,没什么新意,吴山无奈的看看他们,难道还是只能按自己想的那样做,写份奏疏入宫里看嘉靖皇帝的反应? 吴山正直,可也不是不懂变通的老顽固。 对于赵文华,他当然是看不起的,不过人都死了,自然也就不在说什么。 就在吴山打算就这么定了,下来就准备写份奏疏,还是把皮球踢倒嘉靖皇帝跟前算了,门外一个书吏忽然冒出个头来,往里张望。 那是他身边的书吏,平日里挺有眼力劲的,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儿,这么冒失,不知道屋里正在商量正事儿吗? “什么事?” 吴山还是压下不满,对着门外之人开口问道。 那书吏在听到吴山问话后,这才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进入堂中对三位大人躬身行礼后才开口说道:“三位大人,小人刚刚从外面听来的消息,兵科给事中罗嘉宾上书皇帝,弹劾赵文华侵吞军饷,数额高达十万多白银。” “什么?” 吴山不由失声道,刚刚还打算给赵文华上疏请恩旨,也是想到人都死了,以前的恩怨也该一笔勾销了,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还是有清流不愿意放过赵文华,选择继续弹劾。 左右侍郎也能惊讶,这种事以往还是很少见的,人死帐消,就算以往有什么恩怨也该一笔勾销了,可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人上书弹劾。 有了这份弹劾奏章,吴山知道礼部这边的奏疏还得再缓缓,看宫里的意思。 若是因此治罪,自然就不用再提什么给赵文华谥号的事儿了,罪臣凭什么享受谥号,若是无罪,那就要马上请旨恩赏了。 考虑片刻功夫,吴山就有了计较,这才对左右侍郎说道:“这样也好,咱们也不用纠结要不要上奏天子了,等这道奏疏批下来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正是正是。” “有道理,看宫里的意思吧。” 两位侍郎大人自然支持吴山的决定,这样的奏疏,也就是一两天就该有消息传出,即便礼部这次动作慢点,其他同僚应该也能理解他们的为难。 “你去通政使司,把罗嘉宾的奏疏给我抄一份来。” 左右侍郎离开后,吴山对书吏吩咐道。 而此时,兵科给事中罗嘉宾再次上疏弹劾赵文华贪墨的消息已经在京城官场传开,和之前不同的是,大多数官员在闻听此事后都是微微皱眉,不再像之前听闻弹劾赵文华时那么欢欣鼓舞。 魏广德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只是摇摇头,死都死了还告什么?难道打算株连? 不理解归不理解,魏广德肯定是不会掺和的,一开始他也没打算掺和进去,对他小胳膊小腿的没好处。 那些弹劾赵文华的人,大多数都是想用弹劾来搏出位,希望获得清名,有利于自己的仕途。 现在魏广德是没机会升官,自然就不要那些虚名了。 赵文华已死,严嵩对他的那点怨气自然也烟消云散,回想往昔还是有点伤感的。 只是罗嘉宾的奏疏到了内阁,他却不能不处理,按照惯制在条陈下建议有司核查就算完事儿,至于嘉靖皇帝那边最后会做出什么选择,他也懒得再管了。 严嵩从这份弹劾奏章中闻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因为奏疏提到赵文华贪墨军费的时间是前年,也就是嘉靖三十四年。 那是什么时候? 那是东南倭乱最麻烦的时候,朝廷对东南的倭乱大为头疼,在极为困难的情况下还调集大量军队和军资剿倭,在这样的节骨眼上赵文华贪墨若真是被坐实了,也不知道嘉靖皇帝的怒火会不会再次被点燃。 “十四万石军粮,赵家人吃得完吗?” 严嵩嘴里低声念叨一句,他倒不是不信罗嘉宾,这种事儿还真有可能被干出来,就是这个时机,真的是....... 傍晚的时候,这份奏疏被送到了永寿宫中。 不管是内阁还是司礼监,在这个时候都不敢压下任何关于赵文华的奏疏,只能是一路放行送到嘉靖皇帝的御书案上。 当看到前年,大明朝廷最困难的时期,赵文华督师江南竟然侵吞了十四万石军粮,这可是十多万两白银啊。 从兴建北京城外城墙后,大明王朝中央财政就极度紧张,当时为了击退倭寇骚扰,硬是从漕粮中挤出的这批粮食,居然还有人干伸手贪墨。 没有等內侍读完奏疏,嘉靖皇帝伸手示意把奏疏交到他手里,他要亲自过目。 很快,黄锦从內侍手中拿到罗嘉宾的弹劾奏章呈送御前,嘉靖皇帝来回反复看了几遍,奏疏中提到的几处证据似乎不似作伪,再想到赵文华侵占西苑的建筑材料营建自家豪宅,一时间新仇旧恨一起爆发出来。 别的也不想了,扭头对黄锦说道:“传陆炳,查实后抄家赔款,这十多万两白银必须给朕吐出来。” “遵旨。” 黄锦在一旁低眉顺目答了一声,随后后退两步这才转身出了殿门吩咐人办事去了。 ...... 这日一大早,魏广德就坐着自家马车出了家门前往上值。 往日都是步行,不过今儿个有点特殊,他要先去通政使司递交请假奏疏,准备回家结婚了。 没错,魏广德想要请假不是找尹台批准,而是要向嘉靖皇帝请示,皇帝在奏疏上点头批红了才能走。 一路无话,马车载着魏广德就到了通政使司大门口,门口小吏看到是魏广德连忙笑脸相迎,不过眼神中有无数八卦之火在燃烧。 魏广德已经很久没有来这里了,不过两封奏疏搞垮一个一品武将和超品王爷的事迹还在衙门里流传。 显然,小吏以为魏广德这突然来到通政使司,可能,应该,或许又要弹劾谁了。 没理门口之人的眼神,魏广德直接走进通政使司递交了自己的请假奏章。 “恭喜恭喜,魏大人这是要娶哪家的姑娘啊?” 通政使司自然要看魏广德奏疏的内容,他们还要先抄写一份备案存档的,魏广德要结婚的消息自然就瞒不过旁人,很快就在衙门里传开,然后扩散开来。 赵文华事件后,大明朝廷又陷入了短暂的新闻真空期,最近没什么大事儿发生,家长里短的小事儿就成为这段时间传播的主要内容了。 赵文华的事儿彻底发了,别的都不说了,这十多万两银子是不能少的。 奉旨抄家的官员将赵家里里外外翻了四、五遍,也只抄到价值数万两银子的财产,远远不能抵销赵文华贪污的公款账目,那些银子大多都送礼和花销用掉了。 结果报到嘉靖皇帝御案前,嘉靖皇帝先将负责抄家的官员臭骂一顿,接着就下了一道极为严厉的圣旨,指责赵文华贪墨腐败,转移赃款,将其家人女眷卖官奴、男丁充军还债。 到这个时候,自然没人再去管赵家人,已经是落水狗,再打也就那样了。 递上奏疏,魏广德才回到翰林院上值,点卯册上签名后魏广德径直往里走,没几步就进了里面。 “嗯?” 魏广德这个时候注意到有点不同以往的情况,今天翰林院大门内的花园里站了不少人,围着一个三十来岁官员在那里热烈的攀谈。 魏广德眼神不错,很快就看出这人的品级和自己一样,都是正七品官员,但是以前可没在院里见过这人。 魏广德走进大门,很快就被人群里的人发现,就有同僚向魏广德招手,魏广德自然不能绕开人群离开,脸上挂上一副笑脸就走了过去。 待走的近了,魏广德看清楚那人,长相俊美,双目有神,还有一副美髯,就是胡子,梳理的很是整齐。 “来来来,广德,给你介绍下,这位是张居正张叔大,和你一样是我们翰林院编修......” 这时候,旁边和魏广德相熟官员自然做起引荐人将双方进行介绍,毕竟以后都在院里上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张居正,这个帅哥是张居正? 魏广德略感诧异,后世流传有几幅不知真假,据说是张居正的画像,有穿行蟒袍的,还有一副是穿坐蟒袍,不过画上的人物魏广德印象不深,就是随便看了眼。 不过既然是前辈,虽然大家都是编修,可魏广德还是主动拱手深施一礼,张居正也马上还礼。 张居正是嘉靖三十二年请假会湖广老家养病的,今儿刚回到翰林院销假,对于诸大绶、陶大临等人都不熟悉,对魏广德一样不认识。 加入到攀谈中,很快魏广德也大致知道了张居正在翰林院中的过往。 张居正嘉靖二十六年中进士,选庶吉士,馆选后任翰林院检讨,后升编修,再然后就是请假养病到现在,履历倒是简单。 “昨日三省来看我,和我说起你......” 张居正看到魏广德这么年轻,或许情不自禁想起九年前的自己..... 284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昨日三省来看我,和我说起你......” 张居正看到魏广德这么年轻,或许情不自禁想起九年前的自己,生起了攀谈的心。 他口中的三省自然是指曾省吾,虽然张居正并不承认,可是曾省吾每次看到他都是行师生之礼。 去年曾省吾进京赶考中第后,就给他写过一封信,信中就有提到自家老家彭泽县那边认识的朋友魏广德中了传胪。 不过当时张居正其实并没有把魏广德看在眼里,即便之后看到邸报说魏广德选庶吉士,这也不过是在重复自己当年的路而已。 选庶吉士,对于被淘汰的人来说,自然是满脸艳羡,可是对于张居正来说,他自然知道选庶吉士其实没什么用,只代表你可以,有资格留在翰林院,可是想通过翰林院最后入阁,没有贵人提携那都是一场空。 就他,若不是恩师徐阶有意无意的帮助,想要做翰林院检讨、修撰,难。 更多的庶吉士都在是馆选之后被调往其他衙门任职,而不是被留在翰林院里。 之后很短时间里,这个魏广德就打破了庶吉士三年馆选的规矩,被嘉靖皇帝直接授官,之后更是在宣府一战中大放光彩,成为大明朝堂上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到这个时候他才开始对魏广德重视起来。 当然,这個重视也只是多关注关于魏广德的消息而已,还没有上升到成为政治对手的程度。 毕竟,大家其实官职都很卑微,说是对手实在让人笑掉大牙。 今日见到魏广德,看到魏广德的年轻,自然让张居正不由自主想到了自己,若是当年湖广巡抚顾璘不刻意把自己绌落的话,自己中举的年龄会更加年轻,或许也会义无反顾的冲向京城参加会试,成为十三岁的进士也未可知。 退一步说,也应该是在这个年纪就进入翰林院才是吧,或许嘉靖皇帝也会对自己另眼相看才是吧。 顾璘让自己落榜的原因,按他的说法是希望张居正多受磨砺,来日以成大器。 而之后张居正科举之路一路顺畅,似乎也印证了他当年的说法,以往张居正对此还在内心里有一点沾沾自喜,可是这一刻,在看到魏广德的时候,不知怎么却浮现出一丝对顾璘的不满。 张居正病愈归来重回朝堂,对于一个七品小官来说,也只是在翰林院里稍微热闹一下,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相反,倒是魏广德的请假奏章从通政使司传出来后,反而快速在京城官场发酵。 嗅觉灵敏的官员早已经知道,魏广德家应该是和南京魏国公府上结亲,世袭罔替的国公家族,嘿嘿...... 对于魏广德这样前途无量的官员来说,其实这门亲事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如果是文官集团中选择一家结亲反而更利于魏广德的仕途发展。 只不过,这样的话自然不会有人说。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别人哪里该去管这事儿。 西苑永寿宫,嘉靖皇帝看到魏广德的奏疏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很自然点头同意,之后的批红程序也就顺理成章。 人生三大喜事,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三天时间,魏广德交上去的奏疏就回到他手里,上面内阁和司礼监都已经批示,剩下的自然就是魏广德要求见尹台尹掌院,确定请假的日期。 嘉靖皇帝自然不会给魏广德特别照顾,都是按照朝廷的章程批的,婚期一共两个月时间。 只是在这个时代,因为交通的不便,朝廷还是很人性化的对此有具体要求,简单来说就是假期是从魏广德到家那一刻起开始计算,回乡途中消耗的时间是不算在假期内的。 除此以外,其实明朝官员们还玩出了一个最最重要的增加假期的方式,那就是逾期不归。 明朝对于官员请假后逾期不归或是谎报告假事件的处罚是比较宽松的,一是因为大家都这么做,说不好哪天就发到自己头上,二自然就是告假后长期未归自然就可以安插自己人上位,总不能让公务受到耽搁。 在明太祖洪武时,定下制度,省亲、祭祖等事假,除却往返路程,准假时间一个月,可到了明孝宗弘治年间,有官员上奏假期太短,明孝宗这才下令把准假时间提高到两个月。 而关于回乡省亲的审核批准,在明太祖朱元璋洪武时是最严格的,内外官员告假都需要上奏,待朱元璋亲自裁定,再由吏部复奏。 到明仁宗洪熙年间的时候发生了变化,这位仁慈的大胖子,在洪熙元年对于内外官员的回乡省亲奏章基本都是一一照准,导致洪熙时告假回乡的官员比比皆是。 风气一带坏就不好了,而且那时也没有相应的惩罚制度,有许多官员、学生都逾期不归,比如在宣德年间,礼部尚书就曾上奏有多达六十多人的监生,回乡省亲逾期不归。 在明宪宗成化年间,针对这种现象进一步制定规范这种行为,成化十一年规定,在京官员离家十年以上者,才可以允许官员告假回乡,否则没门! 或许是条件太过苛刻,到了成化二十三年,皇帝又下诏稍微放宽了政策,从十年改为六年,六年没有回乡的官员,通过审核的话,允许告假回乡省亲。 其实在魏广德请假奏疏里还忘记了一件事儿,如果嘉靖皇帝不是之前得到过锦衣卫的奏报,大概率是把魏广德的奏疏打回去,那就是对于官员请假结婚,需要同窗和同乡官员担保方可。 只是类似魏广德这样的,在考取进士前还没成亲的比较少见。 对于这时代大部分进士来说,高中的年龄大多都在三十上下,这个年龄的举人老爷们早就已经完婚了。 二十来岁中进士也有不少,可大明朝不搞晚婚晚育,男女十六七结婚才算正常。 制度一宽松,就会有官员钻空子,以此谋私,成化皇帝开了一个小口子,很快就被官员们撕开成为一个大豁口,再也堵不住了。 既然朝廷严审请假,那么请到假期的官员就大多选择逾期不归,难得有个放松休息的时间,而且仗着官身也可以做很多事儿不是。 时间到了明武宗正德三年,光禄寺丞赵松省亲逾期未归,时间长达四五个月,赵松因此被罚奉三月。 明武宗正德皇帝还是心有不满,命吏部彻查到底有多少官员逾期不归,这一查不要紧,一查吓一跳,竟然有多达一百四十六名官员省亲、托病告假亲逾期不归。 法不责众,正德皇帝也没办法一下子处理这么多官员,只好下令,以后逾期未归者,时间达三个月者宽宥,达四五个月的罚奉三月,达六七个月逮问,达八九个月的致仕,达十个月以上的削藉致仕。 有了这条法令的存在,其实就是给了魏广德一个逾期不归的时间,那就是假期两个月,实际上却是放假五个月,来回路上的时间还不算在内。 想想国内那些名山大川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名人写诗题字留迹,大概率就是这么回事儿了。 急急忙忙赶路和一路游山玩水回去,貌似没多大区别,反正不占请假时间的。 魏广德身上兼着三个差事,翰林院的差事本来就是吴清的活儿,魏广德觉得轻松就继续担着,现在和尹台那里说了以后,自然也要去吴学士那里走一趟。 之后还有太常寺和詹事府两边,虽然都是挂的闲职,可魏广德还是老老实实去拜见了掌部官员。 ........ 时间已经进入十月,天空中一轮圆月高挂,洒下无边银色月光覆盖整个江面。 北风呼啸中,天气逐渐开始转凉,安静的江面上这时候却传来“哗哗”的船只破开水面的声响。 由远及近,一条张着两张帆的大型漕船出现在近前,破开水面上倒影的月色继续前行,灰蒙蒙中第二条,第三条漕船陆续出现,它们紧跟着前面的漕船顺着北风一路南下。 魏广德要回九江府完婚,消息在京城传开,自然也传进了在京江西商人的耳朵里。 魏广德这次回乡是打算走京杭大运河的,上次来京城时,因为天寒运河封冻,他们是走陆路进的北京城。 到了大明朝,要是不能走一趟古色古香的大运河,那就太可惜了。 对此,商人们自然是欢喜的,无他,他们之前囤下的北方货物可以顺道一起南返了。 京杭大运河的修建始于春秋,吴国为伐齐国而开凿邗沟,隋朝大幅度扩修并贯通至都城洛阳且连涿郡,元朝翻修时弃洛阳而取直至北京。 其实所谓的京杭大运河,就是充分利用沿途水系构建起来的一条水路,水系之间用人工开凿渠道的方式打通,从而保证漕船可以从杭州直达通州甚至是京城。 只不过修建和维护这条大运河开支巨大,所以历朝历代也在运河上收取来往船只的关税,在大明朝由于征管得力,钞关税成为中央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每年直入内廷和户部本色和折色银二十多万两。 需要说明的是,虽然大明朝此时在运河上来往船只上万艘,可却是只有商船才需要缴纳关税,而作为南北交通的重要来源漕船其实也是重要的载体。 因为吃拿卡要几乎成为大明朝公开的官场潜规则,这导致漕兵生活困苦,可他们身上担的干系却很大,所以大多不愿意跑船运送漕粮。 为了补偿他们朝廷也给出了优待,那就是漕船可以私带两成私货,而这些货物的运费和逃避的关税其中一部分就进入这些漕兵的腰包。 这上万条漕船才是运河上主要货物的载体,承载着大明朝南来北往巨大的商品贸易,而私人商船反而少了许多。 运河钞关都直属京城衙门,所以来往商船很难逃过缴税,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最简单的,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请进士、举人利用他们的身份避税。 从北京到九江,他们的货物沿途要经过河西务、临清关、济宁关、徐州关、淮安关和上新河关六个钞关码头,至于最后的九江钞关,对于到了地头上的他们来说就有的是办法规避开。 六个钞关,一条船跑下来就需要近百两银子的过路费,他们这一趟可是凑了五条大型漕船运送货物,这就是几百两银子。 商人们选出代表找到魏广德,来人自然就是汇通商行林二爷,目的自然就是希望他们的商船可以和魏广德一起南下,顺道照应一二。 作为回报,商会会给魏广德在船上准备船舱和一百两银子的酬劳,也就是魏广德回乡不仅不需要船资,还能净赚一百两银子。 这年头,大家都怎么做,魏广德也入乡随俗一口答应下来。 不答应不行,按照林二爷透露的消息,货主大多是九江商人,要是不答应,指不定老家那边会传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传言来。 有的时候,不是说人人都想占朝廷的便宜,损公肥私,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就说那百两纹银对魏广德来说到底有多大的价值,其实这点钱魏广德打心里是真的看不上,可是他还是不得不答应下来,脸上还得是笑呵呵的。 魏广德的座船自然是走在船队的最前面,过河西务和临清关等钞关码头的时候,就直接由魏广德出面和钞关官员接触。 钞关作为朝廷直属外派机构,虽然没有在京衙门传播消息的速度快,可还是事先就知道魏广德南下的消息,实在是近些年对蒙古俺答部少有骄人战绩,最亮眼的貌似就是去年保安州一战了。 魏广德现在已经小小的名扬天下,只是他还不自知而已。 一切都很顺利,魏广德身上携带的手续齐备,不管是官印还是公文随手就能拿出,钞关官员稍微检查确认身份后就自然放行。 对于这样的事儿他们早已经驾轻就熟,来往运河的官员可不止魏广德,无数官员都这么做,他们自己也做这个事儿,所以,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这,似乎就是大明朝文官集团内部的一条不成文规则,就好比有功名之人的免税,大家其实都是心照不宣的。 在北风推动下,船队很快就过了淮安,还有几日就会过镇江进入长江水道,距离家乡已经很近了。 285番椒 船队顺着北风一路南下,很快过了镇江进入到长江水道。 船队到了这里,和南京城已经遥遥相望了。 出发前魏广德就接到徐邦瑞送来的信,希望魏广德回九江前能到南京城,他们先见上一面。 虽然徐邦瑞很早就知道魏广德,可是机缘巧合之下两个人从来就没有见过面。 虽然之前也从很多人口中知道魏广德大致长相,可事到临头徐邦瑞还是想先见一见魏广德,所以才抢在魏广德离京前给他去了一封信。 船舱里,除了魏广德的家丁仆人外,徐怀也混在其中,作为信使把徐邦瑞的信件送到后就随魏广德一同南返。 事先已经打好招呼,魏广德要在南京下船,之后再找船回九江,所以船行到南京城附近时,搭载他的那条商船就转向,向着龙湾码头靠了过去。 其实船队运载的货物也有要在南京下货的,自然都集中存放在这条船上。 船只靠岸,固定好泊位后,魏广德一行人自然当先下船,在他们离开码头后,早已守候一旁的码头苦力这才一拥而上围在船前,等待这船家给他们安排活计。 对于这些人来说,早已经见惯了这样的事儿,大型商船上往往都会搭载他们惹不起的贵人,他们不能在船靠岸后就涌过来,而是要等贵人下船离开后再靠过去争抢上下货的活计。 现在的魏广德身份有点尴尬,自然是不能直接去魏国公府上的,不过徐邦瑞在南京城里自然还有别院,所以安顿魏广德还是很容易。 到了这里,自然就是徐怀带路,不知从那里冒出来几辆马车,在徐怀的招呼下一行人就上去了,马车车帘放下,随后开始向城里驶去。 魏广德他们被安顿在三山街上一条幽静的小院里,这里是徐邦瑞在外购置的一处产业,距离魏国公府其实挺近的,这里也常被他用来招待亲朋好友。 “这宅子不错啊。” 魏广德下了马车后,随着徐怀入内,里面是江南园林的样子,虽然只是一处外宅,可也和魏家在九江府的宅院不遑多让。 只能说世家大族的底蕴或许就是这样,在魏广德看来就是豪宅,可在人家这里只不过就是一处别院。 “这里原来的主人把院子抵给了少爷,前两年又大肆改造了一番才有了现在的样子。” 徐怀在一边解释道。 “哦。” 魏广德不想去管别人和徐邦瑞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这和他无关,抵账就抵账吧,不过这院子倒是真的被魏广德看上了。 先前下车的时候徐怀就介绍了,别院距离魏国公府就一条街,很近很近,估计也是方便徐邦瑞找机会过来和他见面。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把人安顿下来后,徐怀就先告辞回去通报。 其实在他们上马车的时候,徐怀就已经安排人去禀报徐邦瑞了,他离开回去也只是向徐邦瑞汇报下这次的行程而已。 到了晚上,徐邦瑞过来,在花厅摆下一桌丰盛的酒席款待魏广德,算是给他接风洗尘。 魏广德和徐邦瑞这算是第一次见面,魏广德的长相倒是和他听闻的差不多,什么面如冠玉,貌若潘安肯定是搭不上边,不过也是相貌堂堂。 或许因为读书的关系,也算是养尊处优惯了,倒是没有他大哥魏文才那样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卫所兵的样子,还算白净。 徐邦瑞对魏广德的长相倒是满意了,不会让自己妹妹受委屈就好。 徐邦瑞在魏广德看来却是有点小白脸的感觉,倒是可以说英俊潇洒,国公府出来的,气质自然也是出众,就是感觉有点阴柔。 不过还好,看到徐邦瑞的长相,想想自己未过门的媳妇是他亲妹妹,想来长相也差不了。 放心。 两人边吃边喝聊了半天,酒到微醺的时候,魏广德忽然从衣袖中摸出两根红通通的果实问道:“大哥,不知园子里的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你说番椒啊,浙江那边传过来的,就是前两年的事儿,据说是夷人带来,这花不怎么样,结出来的果实吊在树上倒是好看,所以园子里就种了一些。” 一开始徐邦瑞还没认出是什么东西,仔细看清楚秃笔头似的果实才想起,不就是前两年才看到的那种叫番椒的东西。 一开始看到的时候,徐邦瑞还觉得这果实挺好看的,特别是大量的番椒吊在树枝上,红通通。 刚好当时改造这里的别院,也就在这边也种上了几株,只是没想到魏广德对这个东西感兴趣。 “哦,这样啊。” 魏广德以前还真不知道辣椒这东西是国外传进来的,他一直以为这东西可能还隐藏在大山里没有被人发现。 以前吃席,其实也有辣味,只是所用的调味品是芥末和姜,辣味自然不是辣椒可比的,魏广德也吃不习惯。 今天初来到这里,魏广德就在花园里随便走走,结果就在花园的角落看到几株小灌木,枝稍上顶着一個个通红的辣椒。 魏广德一开始也不敢肯定是不是,摘下一个轻咬了一点点,就一点点,久违的辣味就弥漫在舌尖,让魏广德当场就不由得大呼过瘾。 不过想到这里是徐邦瑞的院子,自然不能把树枝上的辣椒一网打尽,只是摘下几个藏好,打定主意等见到徐邦瑞打听下这些辣椒的来历,移植一批这种矮树桩子回去,以后就有辣椒可用了。 只是稍微想想,舌头就不由得分泌出大量口水,实在是太怀念辣椒的味道了。 不过在内心里也是暗恨,这些权贵霸占这么美味的东西,要是早知道魏国公府上有辣椒,他早就上门提亲了,嫁妆可以不要,这辣椒必须都交出来。 只是,怎么听徐邦瑞话里的意思,辣椒在他们看来就是好看,而不是拿来吃的? 不可能吧。 魏广德印象里好像西方人满世界找香料,不可能不知道这辣椒可以吃啊,是种调味品。 不过很快魏广德就有了自己的猜测,有可能夷人和明人交易的时候,看明人只是看这东西好看,所以也懒得解释。 魏广德摸摸额头,想到其中的商机,对大明朝现在的调味品,还是远不如后世丰富,比较单调。 有了这个辣椒,应该是可以大赚一笔吧? 不过想到这里,魏广德又有点没底气。 现在大明朝的人能吃辣吗? 他们能接受辣椒这东西吗? 还有,种辣椒这玩意没什么技术含量,没看到园子里就有几株辣椒灌木,说是树似乎又不算,只能说是灌木一类的植物。 弄点地种上,头两年出产的辣椒或许能够卖出好价钱,这还得是有钱人接受这个味道的前提下愿意掏银子购买。 可是用不了两年别人也就跟着种上了,然后市场泛滥,也就不赚钱了。 算了,还是做点好事儿吧,帮忙推广下辣椒种植,至少以后自己可以想吃就吃,而不会像现在这样,有银子都没地方买去。 “那帮夷人没说这东西是怎么个用法吗?” 魏广德故作惊讶问道。 “嗨,还不就是好看,红通通的,我小妹也很喜欢。” 徐邦瑞从来没想过这看上去很漂亮的果实还能吃,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吃东西可不是随便吃的,那都是别人先用,吃了没什么毒性才会食用。 其实行军打仗的人家一般都留着一些传统,比如这辣椒,看着好看的果实就绝对不能随便吃,因为很可能有毒。 也是因此,徐邦瑞是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让人试吃,试试这果实是什么味道,有没有毒性。 魏广德闻言眨眨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这玩意儿的正确用法其实是用来吃的,调味品。 咂咂嘴,魏广德想了想才说道:“这东西看着好看,我就摘了几颗果实下来。” 徐邦瑞这会儿兴趣也被魏广德带起来了,很想知道魏广德发现了什么,听他话里的意思,好像这番椒还有其他的用法。 “你发现了什么?在这里,有什么话可以直说,都是自家人。” 徐邦瑞不由得开口说道。 “这东西可以吃,味道还很独特,就是辣,不过辣的很有特点,好吃。” 魏广德也不含糊,直接开口说道:“我还打算,大哥这儿要是番椒多的话,我就多要点,不过听话里的意思,府上似乎并没有专门种植这东西,想来也就没多少了。” “吃?” 徐邦瑞微微皱眉,看着魏广德放在桌上的番椒,“这东西有人吃过吗?咱们都是行伍之家出身的,当知道东西可不能乱吃。” “拿到手我就轻咬了一口,除了辣味以外,没有其他毒性。” 魏广德毫不犹豫的答道,辣椒这东西后世吃的还少吗? 就他们老家那边,还有国内好多地方,那都是无辣不欢的,好像除了沿海一些吃法比较清淡的地方,酒席的菜品可能不会使用辣椒以外,国内不用这个东西的还真不多见。 说道这里,魏广德又从袖中找出一颗辣椒放在酒桌上。 这颗辣椒和先前魏广德拿出来的两颗略有区别,而区别自然就是辣椒头少了一截,显然是被魏广德咬了。 徐邦瑞当然不会认为魏广德想要害他,这么做对他没好处,虽然两人是第一次见面,但也算相谈甚欢。 魏广德不错,这是徐邦瑞的印象,只是因为两家结亲,在站队上就毫不犹豫的站在自己这边,还出手帮助自己铲除了老爹徐鹏举在宫里的奥援。 这可不是破坏老爹在宫里布局那么简单,反过来也说明了魏广德在宫里的关系可以在将来,在他和兄弟徐邦宁争夺爵位继承权的时候,这个关系可以在宫里帮着他说话,增大他袭爵的可能性。 至于魏广德,白收了人家几千两银子,自然不能认为别人不好。 送钱给自己的都是好人。 看看被魏广德要掉一截的番椒,徐邦瑞拿起旁边一颗,也是把番椒尖放入嘴里轻轻咬上一口,只是一点点,顿时就觉得口腔里充满一股辛辣味道,刺激嘴里唾液疯狂分泌出来。 “呸......辣。” 徐邦瑞把嘴里咬下的那点番椒吐在地上,马上拿起汤勺和碗舀了两勺汤进碗里喝下,这才感觉嘴里的辣味稍稍减轻了几分,可还是辣的他有点受不了。 “什么味儿,比生姜还辣。” 徐邦瑞嘴里不停说着,不过眼睛看向手里的番椒。 “呵呵。” 看到徐邦瑞的反应,魏广德知道这个时代大明人怕是短时间内接受不了辣椒这种调味品,亏自己先前还以为能够凭此赚钱。 “一开始我也是这样的。” 看到徐邦瑞这个时候看向自己,魏广德只好收起笑容说道:“不过第二口就感觉到番椒里不同的味道,真是美味。” 看徐邦瑞一脸不相信的样子,魏广德也不想继续纠缠在这上面,拱手对他说道:“大哥,听你话里的意思,这番椒府上还有,只是当做观赏植物是吧。” 看着徐邦瑞点头,他才继续说道:“不知能不能帮我把府上的辣,番椒收集起来送我。 对了,还有这番椒的种子,我也想要一些回去找人种植,这样就可以自产自用了。” “这东西你真喜欢?” 徐邦瑞还有点兀自不信的样子,他是真没吃出这番椒味道有什么好的,除了辣舌头就是辣舌头,他是不想试第二次了。 魏广德急忙点头。 “这东西不值钱,种子好像就是番椒里面的籽儿,具体怎么种还得找人问问,我也不清楚这东西怎么弄。” 对于徐邦瑞,肯定是不懂植物种植的,能知道辣椒种已经算不错了,因为魏广德就不知道辣椒种其实就是辣椒里面的辣椒籽儿,他以为是折那丛灌木的枝丫插在土里就行了。 “府里也还有一些,我回头叫人把长成的番椒都收集起来给你就是了,这东西刚长出来那会儿到是觉得新奇,看久了也无甚好看的。 在南京城里,别家也有番椒,我到时候帮你找人要些,不过这辣味你吃的了吗?” 想到先前嘴里的那股味道,徐邦瑞有点无话可说,这东西也能吃。 “那多谢大哥。” 听到徐邦瑞愿意把魏国公府里的辣椒都给他,还帮他找南京城其他勋贵府邸里的番椒也帮他要一些自然欢喜。 这么稀罕的东西,他可不嫌多。 回头找人学了这辣椒的种植之法,在九江府这边种些,再弄点在京城试试,看能不能种活。 286丫头 南京城,现在是明朝的留都,做为首都已经成为历史,但是依旧是整个江南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后世魏广德知道的南京著名景点,这个时候肯定是没法看的,因为要么不同寻常,进不去,要么就是很平常的地方。 比如明故宫、明孝陵、还有江南贡院等等,这些都是魏广德去不了的地方,而且现在这個日子,也不是游览风景的好时机。 到了南京城的第二日,徐邦瑞抽出时间陪着魏广德在南京城周围转了转,南京城可看的地方还是有,就是时间不对。 在游览朝天宫的时候倒是发生了一件小事儿,魏广德遇到了一个他想见而不可见的人。 由于大明朝皇帝大多信奉道教,朝天宫作为南京城最大的道观自然是香火鼎盛,更何况“朝天宫”这个名字还是朱元璋给取的,并建有习仪亭。 在明初的时候,朝天宫一直是朝廷举行盛典前练习礼仪的场所,以及官僚子弟袭封前学习朝见天子礼仪的地方。 在徐邦瑞带着魏广德走到飞霞阁的时候,眼尖的魏广德就注意到阁楼上有几个俏丽女子站在那里,正在向他们这边张望。 看服饰就知道,前面貌似有两个女子可能是这群姑娘里地位高的,可能是夫人或者小姐一类的,后边的几个则是伺候她们的丫鬟,只不过距离稍远还看不真切。 “我们去那边走走。” 徐邦瑞这会儿指着飞霞阁后面说道,他的意思自然就是绕过飞霞阁去朝天宫的后山。 魏广德一开始也没有多想,只是含笑跟着徐邦瑞,只是走近飞霞阁的时候魏广德还是不自觉朝阁楼上望了过去。 阁楼上的女子被魏广德抬头一看显得有点慌乱起来,急急朝后退了几步,隐没在楼阁中。 “呵呵......” 这时代女子的通病,似乎见不得男人似的。 魏广德嘴角轻笑着继续往前走,不过这会儿他就发现徐邦瑞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尴尬的神情来。 注意到徐邦瑞脸上的变化,魏广德这才忽然醒悟过来,楼上的不会就是魏国公府的女眷吧。 难道自己未过门的媳妇儿也在这里面,今儿徐邦瑞邀自己来这里,就是想让他妹妹先瞄上一眼? 事实上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只是提议的自然不是徐江兰,而是徐邦瑞的媳妇儿。 邀魏广德来一趟南京的消息,徐江兰自然是不知道的,可是这也不是什么机密的事儿,徐邦瑞身边人自然还是有人知道。 自然在小姑子面前,无意中就透露出来了,然后就是要徐邦瑞找个机会把人带出来让她们看看先。 一开始徐邦瑞有点顾虑,不过在见到魏广德后,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自己给妹妹挑的夫君又不是什么歪瓜裂枣,这才有了今日之行。 “大哥,这走了一路,不如在这阁楼里坐坐,歇歇脚。” 魏广德想要确定一下,阁楼里的是不是魏国公府上的,于是又走了几步才开口对徐邦瑞说道。 “走累了吗?” 听到魏广德这么说,徐邦瑞微微蹙眉但是却没有反对,而是转头看向阁楼说道:“也好,我们就在这园子里转转,那边就是习仪亭,国朝开国之初,所有觐见皇帝的臣子都要在那里学习见驾礼仪,里面还有不少礼部衙门留下的东西。” 徐邦瑞指着飞霞阁后门那边给魏广德解释道,表示自己其实是想让魏广德去那边休息的。 徐邦瑞故意拖延着进飞霞阁的时间,似乎是在为里面的人离开腾出空间,虽然错失了一次婚前见媳妇儿的机会,不过魏广德也不觉得有多可惜。 之前朝楼上瞄的一眼,他已经注意到那群女子中前面两人的样貌,都还不错,只是其中一人显得更加成熟稳重一些,而且头上发鬓也是显示高贵典雅的高髻样式,其上插着金珠玉钗等华丽的饰品。 这个是已经出嫁了的,魏广德在心里默默想到。 明朝女子头式继承宋朝的样式,多以“挽鬓”和“高鬓”为主,还有“挑心髻”和“堕马髻”等。 不过这都是针对出嫁女子的样式,也是入了大明律法之中的。 挽髻”是民间的一种习俗,亦称为上头,其发型如盘状,可以在其发鬓上带一些好看的发饰,突出女性的美,虽是一种习俗,也体现了女性在明代的地位。 “高髻”在盘发技艺中是属于比较复杂的,自带一种奢华风范,盛行于宫廷之中,在《赠李司空妓》:中提到“高髻云鬟宫样妆,春风一曲杜韦娘。” 至于其他的发饰也是经典,沿袭了汉族文化,体现明代独有的审美价值。 而这女子旁边的一位发饰却很简单,梳打扒角,也就是头发分梳两边,在头上左右束成八字角模样。 梳双髻,在后世其实也有人这么梳头,因为看上去头型像个“丫”字,大家都会笑着喊一声丫头。 不过在大明朝,只有未及笄、未出阁的女子才这么梳头,她们是不能盘发的。 因为距离的关系,魏广德那一瞥也只是看出大概轮廓,算是五官端正,想要过去近点看,结果被徐邦瑞一直拖延着过不去,也没什么办法了。 等他们一行人走进飞霞阁的时候,阁中已经人去楼空,只留下空气中隐约飘散着的一阵清香。 魏广德也不觉得失望,这样其实才是规矩,至少是这个时代的的规矩。 他登上阁楼向四处张望,果然看到在他们来时的路上,一行人正在匆匆而行。 别的人,魏广德自然不怎么关心,他只盯着那个头顶双髻的女子的身影。 之前被阁楼挡住了身形,这会儿魏广德居高临下到是可以看个仔细。 身材修长,步履轻盈,走起路来袅袅娜娜,摇曳生姿,整个人看起来气质也不错。 后世存在回头杀一说,不少背影看上去不错的女子看到正面就很那啥了,不过因为之前大概照过那一面让魏广德相信,这徐邦瑞的妹子长相应该不错,自己算是赚到了个美女是没错的。 下次再见到徐邦瑞的时候,就不能再像现在这么喊哥了,得改喊“妻兄”。 那群人影这会儿早已经出了这个院子,不远处停着两辆马车,似乎还有几匹马,走远了就不看了,就在魏广德打算转身下楼的时候,居然意外发现似乎就是那个丫头居然没有上马车,而是直接骑上一匹马,在其他女子上了马车后就打马走前面离开了。 魏广德也不敢确定骑马离开的女子是不是那个丫头了,只是觉得体型姿态很像,可这时代的大家闺秀出入不都是乘坐马车的吗? 虽然魏广德不觉得抛头露面有什么,可是这可是魏国公府家的小姐,自家老爹写给自己的信里面可是详细说了找人打听来的消息,也没有这一出。 看着车队离开的方向,魏广德没有挪步,而是一直站在那里。 旁边的徐邦瑞这会儿也猜到了,穿帮了。 “咳咳。” 干咳两声打破尴尬氛围,徐邦瑞这才邀魏广德一边坐下休息,他已经吩咐人去泡茶了。 魏广德微微点头,转身后不自觉又回头朝那边望了一眼,这才对徐邦瑞笑道:“刚才离开的人......” “舍妹。” 徐邦瑞倒也光棍,没有遮掩就苦笑道,“都是我的错。” 不过徐邦瑞是会意错了魏广德的意思,魏广德其实好奇的是骑马离开的是不是他妹子,而不在意跑来这里偷看自己。 有机会,魏广德也想去偷看的。 只是想到魏国公府深宅大院,贸然潜入怕是找不到地方就先被发现了。 好吧,这在魏广德看来也是一种乐趣。 看徐邦瑞会意错了自己的意思,魏广德急忙说道:“我看见有人是直接骑马离开的,而没有上马车。” 说到这里,魏广德双手在头上比了一个双丫的样子。 “是吗?” 魏广德说的这些,徐邦瑞可没有去看,自然不知道,不过听到魏广德的话,自然有点明白过来。 微微皱眉,徐邦瑞才苦笑道:“我那妹子会骑马,也爱骑马,不过一般是在院子里或者别院中,估计是有点慌了才直接......应该带了帷帽才是。” 魏广德闻言点点头,如果带帷帽的话倒是也可以。 据记载帷帽为晋代所创,亦名昭君帽,据说昭君出塞戴帷帽,不过显然按照朝代前后来说这样的说法是对不上号的。 帷帽其实就是一种高顶宽檐笠帽,在帽檐一周带上薄而透的面纱,轻纱短则遮脸,长则到腰部。 魏广德还记得看鳌山灯会的时候,就有不少带着帷帽的女子在人群中蹦蹦跳跳,玩的好不欢快,这些人大多是京城高官和勋贵家庭的女眷,也来鳌山灯会凑热闹。 而魏广德向往已久的另一个地方,好容易到了南京城,自然也是要去看看的。 明朝的南京,以秦淮闻名,而秦淮则以旧院中的名姝著称。 五光十色的生活,吸引着各个阶层的人们来到南京城,既有一掷千金的大佬阔少,又有极愿在妓女身上花钱的徽州商人,既有诗酒风流的骚人墨客,又有唯利是图的帮闲流氓。 各色人物荟萃一处,尔虞我诈,共同演绎了一幅声色犬马世相图。 说起十里秦淮,其实魏广德暂住的三山街也在其中,只是这个小院位于三山街尽头一处小巷内,显得更加安静详实。 南京城的勋贵府邸,大多都在秦淮河左右,文庙、江南贡院也是在附近,这也是让秦淮河变成南京城最有名的销金窟的重要原因。 按照后世的说法,这里自然就是高档住宅、消费区了。 不过去秦淮河之行也不是魏广德偷偷摸摸去的,而是徐邦瑞大大方方带着魏广德去的。 和后世比较通俗的看法不同,秦淮河画舫和两岸的楼阁中确实有许多的红倌人,单纯出卖色相和肉体的妓女在这里是没有市场的。 因为来这里的不是达官显贵就是读书人,对他们这样的消费群体来说,消费水平不低,同时又有一定的欣赏水平,自然对才子佳人甚是向往,所以要在秦淮河谋生的女子,没有才艺傍身那是绝对没有出路的。 进入青楼的女子,主要分成两种,一种是卖艺不卖身,又被称之为清倌人。 还有一种是卖艺也卖身,则被称之为红倌人。 前者侧重于舞蹈、琴棋书画等才艺,而后者则侧重于美貌、身材等方面的优势。 但实际上许多的红倌人也是由清倌人转变身份而来,到了那个大染缸里,什么样的好人,都会变得污浊不清。 很多女子在进入青楼之前,会跟青楼的老鸨签订一份合同,也就是俗称的卖身契。 在古代契约是相当重要的,跟现代没有任何契约精神不同。 这份契约当中,会严格注明,你是清倌人还是红倌人,如果签订了红倌人的卖身契,那么可就由不得你到时候再装清高了。 但是如果你签订的是清倌人的卖身契,如果到时候你不愿意,而老鸨来强迫你,那么对不起,咱们官府见好了。 因此卖身契是青楼女子保障自己权益的一项重要手段,当然也是抬高自己身价的一种合理手段。 清倌人来到这里的主要目的,自然是为了卖出高价钱。 买主给的价格达到她们心里的预期价格,那么清倌人的梳拢权,就是阁下的了。 什么叫梳拢呢?也就是清倌人第一次出来接客伴宿。 从此以后,清倌人就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条就是让梳拢之人花一大笔钱,把你彻底买断,也就是带回家。 当然还有一条那就是摇身一变,成为了红倌人。 因为清倌人第一次接客以后,如果不能被梳拢者带回家,也就失去了原有价值了,那么身价便会一落千丈,这个时候如果不转变为红倌人,那么想要活下去,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徐邦瑞自然不会带魏广德去看红倌人,这和他的身份不匹配。 实际上,对于像徐邦瑞这样的豪门世家公子来说,清倌人才是他们追逐的目标。 不管是徐邦瑞还是魏广德,自然是不会花大价钱买这么个清倌人回家的,也就是逢场作戏乐呵乐呵就好了。 听美女弹琴陪他们喝酒聊天,魏广德的秦淮之行也就此结束。 在南京城盘桓了几日魏广德就要离开了,徐邦瑞给他找了船直接回九江,对于魏国公府上来说,这再简单不过了。 287迎亲送亲 魏广德离开九江已经是两年时间了,当船过马当镇的时候,遥遥望着江边的崩山堡,魏广德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刚传过来那会儿就在这里生活了几年时间,他一直以为九江府可能会是他的归宿。 一个现代人出现在古代,科举出仕,那是不敢想象的,毕竟学的东西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 只是,貌似穿越人士还真都是有天眷的,一路拼杀居然还真让他考出来了,成为大明朝一名光荣的进士老爷。 想到镇上的孙夫子,作为魏广德的蒙师,魏广德感慨万千,当初若不是孙夫子那一下一下的戒尺打手板,魏广德未必会有今日的成就,大概率在院试就被人刷下去了。 孙夫子应该知道我中进士的消息了吧,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魏广德嘴角不由勾出一副笑容。 魏广德的座船终于抵达九江码头,那只商船队早早的就已经回到了九江府,也带回了魏广德滞留南京的消息。 虽然这次回来魏广德并未事先知会家里,可是船到码头后还是很快就被一直守候在此的家丁看到,几辆马车很快就驶近。 魏广德终于回家了,从嘉靖三十四年十月底出发赴京赶考,经过两年时间他终于回到了九江府父母身边。 不过此时的魏府可没有他休息的时间,接下来他就要开始为大婚做准备了。 当然,这个时候魏广德也耍了個小心机,并没有在回到九江府的第二日就去拜访知府衙门。 按照制度,他的假条需要到地方衙门签押,也就是填写到家时间并盖上知府大印,由此就是他两个月假期的开始。 魏广德回到九江府自然很快就被传开,魏广德圣眷之隆早就在九江府被宣扬出去了。 尽管如此,九江府知府也并没有找魏广德,实际上这样弄虚作假的事儿在文官集团内部已经是司空见惯,大家只要有了假期,往往都会尽量拖延到家的时间,由此也可以合理的延长假期。 时间进入十一月,魏广德在到家十来日后才去知府衙门拜访现任知府大人,送上一些礼物,顺便把该有的手续办了。 而就在这一日,舟山岑港外停泊着一只庞大的船队,船队中心是一条巨大的海船。 而不远处的舟山岛上,一行人正在上一条海船。 “夏大人,你可要三思啊,对面都就是大海盗王直,杀人不眨眼的。” 此时,上船的一行人中最后一个身穿朝廷四品武官服的官员正和在送行之人话别。 说话的是定海县知县,此时他也是一身七品官服在身,只是双眼盯着那位夏大人,还要待继续劝说,却被夏大人摆摆手。 “都堂大人有命,我是必须要走这一趟的。” 夏大人笑着对定海知县说道,“何况我之前和这王直见过面,要真有危险也活不到现在。” 随后说了几句话后,夏大人还是迈步上了踏板登上了海船。 海船离开码头,调转方向向着港外那只船队驶去,定海知县这个时候脸上表情却是一变,微微露出寒意,嘴角不屑的一撇,“这个夏正,还真是不知死活,什么都堂大人,他胡宗宪是个什么样的人居然都看不明白,哼哼.....” 冷笑几声后,定海知县才转身对手下吩咐道:“把轿子抬过来,我们回去。” 对于这个时代中下层的官吏和地方上的士绅来说,胡宗宪的名声在他剿灭徐海这股大倭寇的时候就彻底臭了。 之前大家对胡宗宪的不满,大多还是出自他加征赋役和商税,但因为这是朝廷首肯的,所以他们也只能在心底骂几句。 可是在他狡诈诡计欺骗徐海,特别是在徐海娘子投海自尽后,道德上的污点就成为胡宗宪身上终身无法抹去黑历史,也让下面的人终于有了说叨的口实。 应该说胡宗宪在对待徐海一事上确实是出尔反尔,无耻至极,虽然有传说背后授意之人是赵文华,他为了拿下剿灭大倭寇的功劳设计了此事,但不管怎么说实际操作之人就是胡宗宪。 实际上在这个时候,下层官员大多已经不再信任胡宗宪,也就只有那些在功劳簿上留名的将官,因为此事获得封赏还在胡宗宪面前甚是谦恭,唯命是从。 至于港外那只船队,自然就是现今大明海上最大一股倭寇实力王直。 嘉靖三十四年开始,胡宗宪奏请派遣宁波生员蒋洲、陈可等人前往日本规劝王直投降,当然生员们也不会白跑一趟,顺道做点生意,这也是官府许可的项目。 在蒋洲、陈可等人通过王直义子毛海峰见到王直本人,成功说服王直愿意归顺朝廷,并允其继续与日本通贡互市。 之后和王直的联系,包括王直透露徐海等倭寇势力行踪消息给大明朝廷提前部署防范,都是由指挥佥事夏正负责联络。 这次王直率领船队返回大明朝当然不是来劫掠的,而是归顺的,只是船队到了舟山岑港后,王直却是犹豫了。 说起来王直和胡宗宪还是老乡,都是徽州府人,嘉靖十九年出海经营走私贸易,逐渐发展成为大明武装海商第一人。 在倭寇肆虐的时期,王直的家人自然是被朝廷逮捕下狱,而胡宗宪在出任浙江巡抚时就派人释放了王直家人并安排在杭州居住。 这,其实也是他取得王直信任的一个主要原因。 眼看着瓦解大明海疆最大一股倭寇的机会就在眼前,胡宗宪自然也坐不住了,立即派遣夏正去劝说王直,让王直能够放心前往杭州。 故此,才有了刚才的一幕。 只是夏正不知道的是,胡宗宪一边派他去劝说王直来降,另一边为保万全,防备王直假降偷袭浙江沿海府县,也秘密调动参将戚继光等部严密戒备。 夏正的座船驶出岑港靠向王直船队,在打出旗语亮明身份后,自然很快就被引入船队之中。 魏广德不知道这一切,此时他正在和九江知府把酒言欢。 虽然魏广德只是从六品官员,和知府大人的五品差了几个等级,可不管怎么说他头上还顶着个天子宠臣的牌子,还是清贵的翰林,对于这样前途无量的的年轻官员,九江知府自然也不会在他面前摆什么上官的架子,人家可是京官。 至于魏广德还是魏国公徐鹏举未来的女婿这个身份,其实在文官看来还真不怎么被放在眼里。 他们不知道千里之外海上正在发生的事儿,而诱捕并最终斩杀王直也在将来引发了大明沿海更大规模也更加血腥的倭乱。 夏正此行自然毫无结果,王直在海上有势力,而在陆地上还有无数的海商在秘密为他提供情报,实际上在戚继光等将官秘密调动的时候王直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王直见官军戒备,拒不上岸,只是派出义子毛海峰跟随夏正去见胡宗宪。 胡宗宪面对唾手可得的大功自然也坐不住,于是安排浙江总兵卢镗往来于王直舟上,许官以都督,署司海上通市事,伪造赦免诏书赦免王直所犯罪行安其心,并以指挥夏正为人质。 魏广德跟着大哥再次离开九江府前往南京娶亲,去迎娶魏国公府千金徐江兰,而在杭州的总督行辕内,江南总督胡宗宪终于在自己的地盘见到了大海盗王直本人。 在高官后禄和赦免诏书面前,王直终于放下了最后的担心,带着手下叶宗满、王清溪入谒胡宗宪。 胡宗宪大喜之下,不仅立即安排酒菜,更是招来杭州地方官吏前来作陪。 招抚王直,在此时的胡宗宪看来就是一场泼天功劳,自此大明海疆上再也没有大股倭寇势力存在,平倭大业似乎算是大功告成了。 欣喜之下,一边款待王直和杭州众官员,另一面胡宗宪又抽空去后堂亲笔写了一封报功文书,声称已经擒获海寇首领王直奏捷。 而对于外面的王直一行人,胡宗宪则是采用礼貌羁押的释放留下王直,在总督行辕中安排好房间,并命地方官轮流与其宴饮。 好容易把王直引到岸上来,胡宗宪自然是不会轻易放他离开的。 虽然奏疏中也言明王直愿意戴罪立功,表示愿效忠朝廷,随军抗倭,只是奏疏到了京城又会有什么结果,其实胡宗宪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随同奏疏一起送走的还有给首府严嵩的去信,现在赵文华已经倒台,作为曾经的铁杆支持者,不管胡宗宪和赵文华之间是什么利益为纽带串联在一起的,以前的关系都已经作废。 还好,当初通过赵文华,胡宗宪也和严阁老取得了联系,不然他这个浙江巡抚也不会那么容易成为江南总督,掌握整个剿倭军务。 魏广德的迎亲船队在迎亲的前一天按时赶到了南京城,一路顺利自是无话。 住进城外魏国公府的别院,就等第二日入城结亲。 上次来南京,魏广德的行踪都是背着魏国公徐鹏举,这次自然不能继续藏着了。 到南京城当日,魏文才就带着魏广德拜见了魏国公徐鹏举。 徐鹏举四十来岁,魏广德第一次见到徐鹏举内心里还真心暗赞一句,老帅哥。 后世写徐鹏举,大多是嘲笑他鹏举的字号,污了岳飞的名声,因为他的才能实在是有点没法说。 不过魏广德这次见到老丈人,看他说话做事倒是有板有眼,完全看不出他能力欠佳的问题。 徐鹏举也是第一次看自己这个女婿,大致还是满意的,寒暄两句后就把家里人一一给魏广德介绍,自然这其中可不包括他的女儿徐江兰。 这个时候,小两口还不能见面。 魏广德也第一次看到徐鹏举执意要抬为正室的小妾郑氏,长得确实不错,虽然已是妇人,但浑身依旧散发着让人难以抗拒的魅力。 之所以徐鹏举安排郑氏在这个场合出面,也是因为她名义上也是徐邦瑞和徐江兰的继母。 虽然两兄妹并不认可郑氏的身份,但是在朝廷诰命之下还是不敢放肆的。 之后就是徐邦瑞和徐邦宁兄弟俩,和徐邦瑞见面,两人也是装作第一次见面的样子,相互行礼寒暄几句,对待徐邦宁的态度和徐邦瑞相仿,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 第二日,鞭炮声响,唢呐声起,一大队身着红色喜庆衣服的迎亲队伍从南京城外一所别院里出发进入南京城,来到魏国公府大门外。 此时魏国公府大门外,地上已经铺满了燃放鞭炮留下的一地红色。 这场婚礼不管是魏家还是徐家都有充足的准备时间,自然弄得甚是热闹喜庆,不断有红纸包裹的喜钱抛洒向围观的人群,南京城几乎所有的官员都来到了魏国公府,即便是和魏国公府极不对付的诚意伯刘世延也来了,只是脸色不善的看着满脸堆笑的魏广德。 他亲自过来,自然不是想要找事儿,这个时候和魏国公家里闹起来,别说南京,就算是到了北京他也落不到好,更可况有些东西本来就是在演戏。 亲自到这里,是因为大家都是勋贵,演戏演全套,可也不能太过。 以现在魏广德在嘉靖皇帝面前的恩宠,怕是真闹事儿,嘉靖皇帝又会把他的爵位给卸几年。 内院发生了什么事魏广德不知道,反正他是顺利的把新娘子徐江兰从魏国公府里接了出来,送进了八抬大轿。 在喧闹的鞭炮声中,迎亲的队伍回返。 他们当然不会回到那所别院,而是直接到了江边,那里随同魏广德来的几条大船早已准备就绪,迎亲队伍和新娘子的嫁妆有序的被抬上大船。 魏广德跟着大哥站在妻兄徐邦瑞身后,回头看着逐渐远去的南京城。 徐邦瑞是要送亲的,不可能直接把妹子交给魏广德就算完事儿,家里已经摆开了喜宴则是由老爹徐鹏举亲自主持,次子徐邦宁迎来送往。 “妻兄,别想太多,不管他们做什么,最后那个位置始终都会是你的。” 魏广德在徐邦瑞耳边小声说道。 “嗯?” 徐邦瑞有点诧异魏广德怎么这么直接。 “之前我还在担心岳丈身体不好,不过今日一见,呵呵.....” 魏广德轻笑道。 288择字 迎亲的船队已经离案,逆流向着九江府行去。 徐邦瑞和魏广德、魏文才两兄弟站在他身后,遥望远去的南京城轮廓。 “妻兄,别想太多,不管他们做什么,最后那个位置始终都会是你的。” 魏广德在徐邦瑞耳边小声说道。 “嗯?” 徐邦瑞有点诧异魏广德怎么这么直接。 “之前我还在担心岳丈身体不好,不过今日一见,呵呵.....” 魏广德轻笑道。 让身后的其他人离开,船头只剩下他们三人,魏广德这才把自己想的话说了出来。 一开始,魏广德还真的担心魏国公徐鹏举的身体。 要知道,虽然和嘉靖皇帝接触的次数并不多,但是听其言观其行魏广德还是能大概明白嘉靖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 嘉靖皇帝是個聪明且有极高施政才能的人,虽然不怎么上朝,可国家大权却是牢牢握在手里。 从他处置夏言和赵文华等人就可以看得出来,即便是曾经的宠臣,他也是能够痛下杀手的,他只看是否还需要对方。 不过从赵文华能够狼狈逃出京城来看,似乎嘉靖皇帝还有那么一点情义,严嵩曾经为赵文华求情的消息已经传到外廷,大家也才恍然大悟为何赵文华能够离京。 不过很多过去的事儿也证明,嘉靖皇帝有点急功近利,还有点狂妄自大,特别是极好面子。 不过这些,都不是魏广德担心的事儿,因为和魏国公爵位承继完全不相关。 嘉靖皇帝这人做事极有主见,往往都是按他个人的意愿行事,可不怎么听人劝。 魏广德的担心也就是在这里,京城的裕王和景王之争,虽然他选择了裕王下注,可依旧有些担心错误,而一旦嘉靖皇帝真的心仪景王,而徐鹏举身体不好,难保不会选择用魏国公爵位承袭一事试探百官反应。 执拗、乖张,这样的性格就让魏广德也不是很有把握关键时刻能够为徐邦瑞说话,只要在他心目中已经有了看法,因为不管你怎么说,嘉靖皇帝也听不见去的。 可是今日一见到老丈人徐鹏举,魏广德心下大定,这身体好着呢,至少还有二十年可活,到时候谈论袭爵问题的时候可能未必是嘉靖皇帝决定了。 若是景王上位,那只能到时候再说,可若是裕王殿下上位,凭着自己的功绩和礼制,徐邦瑞顺利继承魏国公爵位的把握就大多了。 数日后,接亲的船队驶回江西,停靠在九江卫码头上。 此时这里早已清场,一切杂七杂八的东西都被搬走,取而代之的是各种代表喜庆的物事,岸上鞭炮声响起,船上岸上的乐师共同吹奏着喜庆欢快的曲子,把现场气氛烘托的热闹喧嚣。 魏广德成亲的消息早就传遍九江府,府城内的官员和商贾几乎全部汇聚在魏家,魏广德曾经的同窗和同年都也纷至沓来,就连孙老夫子也被魏广德安排人接了过来。 到了这个时候,魏广德犹如提线木偶一般被人摆弄,去完成一项又一项婚礼的程序。 事儿实在太多了,对于两世为人第一次结婚的人来说,魏广德到了现在还有点发懵。 徐江兰虽然罩着红盖头和魏广德一起走完仪式被送入洞房,到现在魏广德还没有能够瞧真切自己媳妇儿到底长啥样,不过看这身段还是不错的。 婚礼之后自然是喜宴,而到了这个时候,魏广德老爹忽然对旁边的孙夫子拱手道:“小儿自幼顽劣,多亏夫子耐心教导方有今日成绩。 虽然小儿年不满加冠,可毕竟已经入朝为官,我琢磨着该给孩子取个字了。 我老魏是个粗人,当初给孩子取名的时候,是求的一个云游道人,不知今日可否请夫子给小儿取字,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广德的启蒙恩师。” 魏勐说出这话,除了事先知情的吴占魁等少数人外,一桌上其他人都是有点惊讶的。 实际上取字这事儿,魏广德也是经过深思熟虑以后,才和老爹商量后决定的。 别看魏广德一路通过乡试、会试、殿试,好像考的很牛逼,但实际上每次都是吊着车位上榜,完全就是运气使然,并不是他文章有多出类拔萃。 名次不高,自然也并不怎么受考官待见,唯一的例外自然就是最后的科举殿试,意外被嘉靖皇帝捡拔起来。 至于那些考官,乡试和殿试就不说了,会试主考是吕本,往常要是拜一位阁老做老师,由他带着进入官场自然是最好的。 可差就差在这位吕阁老身体抱恙,长期在家养病,基本就只是在内阁挂个名而已。 而且就魏广德在京城所知,这位吕本吕阁老能够在内阁站稳脚跟的根本原因还是他唯严嵩马首是瞻。 对于自己这位现在的老乡,魏广德感情是复杂的。 严嵩能够维持大明朝堂运转其实也是不易,不过最主要的还是这位貌似结局不会很好,所以魏广德一直和严府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 作为老乡,自然要时常前去拜访,不过只是作为晚辈对长辈的一种礼貌性的行为,他早已经和严家划清界限了。 至于殿试,名义上的主考官其实是嘉靖皇帝,其他人只能是阅卷官,但绝对不是主考,要不怎么说进士是天子门生。 说到这一节,就是因为古人取字不是随便取的,取字的人得是德高望重的前辈或师长,难道要让魏广德跑去找嘉靖皇帝,求老师给自己取个字....... 或许嘉靖皇帝会龙颜大悦给魏广德取个字,然后消息传出满朝文武都在背后嘲笑他是马屁精,官场也就不要混了,人言可畏。 魏广德寻摸一圈发现,貌似也只有孙夫子这位自己的启蒙老师还能勉强够格,而且毕竟是自己真正意义上的老师,传出去不管走到哪里都跑不了一句“尊师重道”。 至于家里的长辈,全都是武官一途的,进士请武将给自己取字,就算他真有真才实学,可也很大概率会被其他文官当成笑谈,虽不至于遭到排挤,但肯定也不会很好就是了。 魏广德年不满二十,尚未加冠,所以之前一直没有取字,旁人都是以名唤之。 不过这对于已入官场中的他来说也不是事儿,所以这次回九江一是娶妻,二就是取字。 没有加冠就没加冠吧,把字取了也好,再说就算不到二十其实也可以加冠的,毕竟自己以后还要长期在外为官,到了二十岁也不可能又给嘉靖皇帝上奏请假,回家行加冠之礼。 不过孙夫子听到魏老爹的话却是面带难色,他就是一个秀才,自己这个学生给自己长脸,已经是进士,还是传胪,自己能给取吗? “夫子,你是广德的老师,就别推辞了。” 一边的吴占魁看孙夫子面露犹豫之色,也猜出他的想法,这时候开口说道。 至于桌上其他人,官职最大的剔除武将,就只有九江府知府,不过他那个品级,自家外甥说不好哪天就到了。 魏广德的官升的实在有点快,别人都是几年一迁,他直接一年一迁,算起来明年又该升一级到六品,后年到从五品......好像用不了几年怕就赶上自己了。 何况自己的还是武将品级,可没法给魏广德比。 现在的吴占魁已经占魏广德便宜了,不管是卫指挥使,还是九江知府或者兵备道都要给他面子。 还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听到吴占魁的话,孙夫子脸色稍缓微微点着头,不过也快速思考该给魏广德取个什么字合适。 广德之名,当初魏勐送他来自己私塾的时候他就问过了,因为广德这个名字显得文绉绉的,他可不相信会是一个百户官想出来的。 当得知是魏勐救助过的一位云游道人所赐,也就释然了。 道士,最熟悉的自然就是《道德经》,“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质真若渝。” 不过要给魏广德取个什么字好呢?毕竟他已经是进士,是官场中人。 古人取名和取字都是非常讲究的,《颜氏家训》说:“古者,名以正体,字以表德。”《礼记·曲礼》说:“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十五笄而字”。 也就是说,男女都是幼年取名,成年择字。 在择字之前,可以直呼取名,择字之后,除了师长可以呼名,同辈和属下等人,应该尊称其字,而名则只能是自称。 比如在《论语》中,孔夫子可以自称丘,弟子记事都是称仲尼,孔丘孔仲尼嘛,至于称呼其为孔子,那是后世的尊称,在他那个时代可不会有人这么喊他。 名与字之间,往往都是有一定的关联意义,主要有以下几种关系:一为同训,字为名的诠释,或者出自同一典故。 比如周瑜,字公瑾,瑜和瑾都是美玉。与之同样的是,诸葛瑾,字子瑜。两个人的名与字颠倒过来用。 再有诸葛亮,字孔明,明与亮也是同义。 二为互补,即名与字互为反义,以期互补,平衡。 比如韩愈字退之,愈为递进,退之形成互补。 南宋理学家朱熹,字元晦,熹是早晨的光线,明亮;晦是晚上的光线,不明亮。 三为联义,字与名之间有联想,或者是字为名的延伸。 如关羽,字云长,羽意为翅膀可以飞翔,云长代表天高云舒,连起来可理解为展翅翱翔。 苏轼,字子瞻,轼,古代马车上前方的横木,《左传.庄公十年》:“下视其辙,登轼而望之。”瞻,向远处或高处看,登车可以远望。 魏广德名广德,书中原意是“崇高的德好似峡谷;广大的德好像不足;刚健的德好似怠惰;质朴而纯真好像混浊未开。” “广德若不足,广德若不足.....” 孙夫子嘴角轻松,默念着魏广德名字由来,有点不好补。 想到这里,孙夫子又想起这段话的后半部分,“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夫唯道,善贷且成。” 最方正的东西,反而没有棱角;最大的材料需要长时间才能做成器具;最大的声响,反而听来无声无息;最大的形象,反而没有形状。道幽隐而没有名称,无名无声。只有“道”,才能使万物善始善终。 “善贷且成?” 忽然孙夫子想到最后一句,唯有道,才能使万物善始善终,广德不足那就尽其所能,唯求善始善终吧。 不过孙夫子也没有马上就说出口,而是思考其他释义。 实际上对于这些古籍,不同人是有不同看法的,就是魏广德名字中广德二字,解释也略有差异。 只是不管理解为“广大的德不够”,还是“广德不盈,廓然无形,不可满也”,或者“广大而不可复加,则止于此而已,非广也”,其实差异不大,都暗示广德不易,是很难做到的。 既然难以做到,那就善始善终好了。 夫唯道,善贷且成。 贷,施与、给予的意思,在王弼《道德经注》中就有解释: “凡此诸善,皆是道之所成也。在象则为大象,而大象无形。在音则为大音,而大音希声。物以之成,而不见其成形,故隐而无名也。 贷之非唯供其乏而已,一贷之则足以永终其德,故曰善贷也。之不加机匠之裁,无物而不济其形,故曰善成。” 沉默良久,孙夫子终于说出一句其他人都没听明白的话来。 “贷之非唯供其乏而已,一贷之则足以永终其德,故曰善贷。” 说道这里,孙夫子看着正在外面挨桌敬酒的魏广德小声对魏老爹说道:“就叫‘善贷’吧,希望即便广德不足也能永终其德。” 虽然魏广德没有在这里,也不是魏广德说的,可是取字这样的大事儿,魏广德不可能不知道。 既然知道,魏家选择了相信自己,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孙夫子把自己的选择告诉他们就是了。 具体的思考过程,孙夫子当然不会去解释,只需要让魏广德知道他念的那句话,想来以魏广德的聪明应该就明白“善贷”的意思了。 289江南将乱 “哗哗哗......” 大船划破水面的声音响起,在万里长江上,一条大船正顺流而下飞快前行。 身后的九江府逐渐远去,魏广德站在船尾看着家的方向默默无语。 这是他和徐江兰拜堂成亲后的第三天,按照规矩要送徐江兰回门。 现在已经腊月,临近年关,长江之上也没有了往昔的繁荣,来往船只不多了,江面上刺骨寒风凛冽,不多时魏广德就感觉到手脚冰凉。 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身后脚步声响起,还没等他回头看看是谁,就闻到一股清香扑鼻,一件披风披在了他肩上。 “外面风大,你应该在船舱里呆着的。” 魏广德说话的时候转身看着身后的妙人,正是他刚娶过门的妻子徐江兰,听了魏广德的话只是抿嘴一笑。 虽是年方十七,却是身材高挑,体态丰盈,和她接触后魏广德就发现她言行举止端娴雅。 和她说话时徐江兰美目流盼,一颦一笑之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风韵,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美而不娇,艳而不俗,千娇百媚,无与伦比。 此时一身粉红宫装,腰束素色缎带可盈盈一握,更衬出婀娜身段,乌发如漆挽飞星逐月髻,未施过多粉黛,眉蹙春山,眼颦秋水,肌肤如玉,袅袅婷婷。 只是被江风一吹,此刻徐江兰一张俏脸上微微有点发白。 魏广德本来也不想继续呆在这里了,于是伸手扶住她的香肩和她一起回到了温暖的船舱里。 而此时胡宗宪所写擒获海寇首领王直的报捷奏疏也已经送入京城,瞬间在通政使司引发小小的轰动,也很快就传到了外间的其他衙门里。 通政使自然不敢怠慢,在抄写副本存档后,急急忙忙把胡宗宪的奏捷文书亲自送往内阁,尽管此时屋外已经是冰天雪地,行走极为艰难,可通政使依旧迈着矫捷的步伐冒着大雪快步奔向东阁。 从嘉靖三十一年开始,王直这个名字算是在大明朝廷传开了,几乎可以说当官的没人不知道王直此人的。 因为就是从这一年开始,王直先后派遣徐海、陈东、萧显、叶麻等海盗头目,导引倭寇入侵,劫掠浙东、浙西、江南、江北、福建等地。 可以说,现今的江南倭乱就是出自此人之手。 更恐怖的是,随着倭寇在江南屡次劫掠后,现在他们的目标也由南往北扩张,已经多次出现、侵扰南直隶、山东等地,制造无数杀戮。 好了,现在罪魁祸首终于被官军逮住了,自然是不能轻放的,此人实在罪孽深重。 今日,在胡宗宪奏报送上来后,满朝大臣都是一副欢欣鼓舞的样子,兴奋的讨论着擒获海寇首领王直以后,倭乱旦夕可平的话。 就在通政使急急忙忙赶往内阁的时候,内阁首辅严嵩却看着手里的书信皱眉不已。 书信到自己手上的时候,已经被儿子严世番拆开看过,并在一边留下一行小字。 信中的内容也是够惊世骇俗了,所谓的擒获原来和之前处置徐海的方略类似,诓骗而来。 至于朝中最后的处置,自然就是求到他严嵩这里,胡宗宪希望能够留下王直一命,毕竟此人在海外多年,熟悉外藩情况,对各股海盗的出没和藏身之处了如指掌。 剿倭之役,如果能得到王直的帮助,自然可以势如破竹收拾掉其余的小股倭寇。 胡宗宪自然知道什么该瞒,什么不该瞒,信中他想严嵩交代了伪造赦免诏书的事儿,此事他哪里敢报到朝廷来,怕是报上来就会被人以通倭之罪进行弹劾,只能先斩后奏。 也因此,对于伪造赦免诏书一事,胡宗宪在报捷奏疏中也是只字未提。 不过和胡宗宪想法相悖的是,严世番留下的一行小字却是要诛杀此贼。 严嵩宦海多年,那里不知道处置此事的影响甚大,从胡宗宪的信中就可以看出来,王直虽然到了他手里,可是王直所部却完整保留在海上,并未被消灭,若是处置不当,后果实在不可知。 只是此时严嵩一时半会也想不到完全之法,按照本意他还是觉得留下王直,招安他手下众海盗才是上策,最起码要分散打乱,避免他们再次揭竿而起闹事儿。 当门外书吏报通政使求见时,严嵩知道肯定是为了胡宗宪的报捷奏疏来的,果断收好书信让人通传进来。 到了晚上的时候,京城就已经传遍了,而大部分官场中人甚至都已经知道详情。 胡宗宪抓住了倭寇头子王直,王直也愿意投降,胡宗宪居然为王直求情允其戴罪立功,带领官军剿灭倭寇,这是开的什么玩笑? 他胡宗宪是喝酒喝多了吗? 王直就是最大的倭寇,剿灭王直就是剿灭倭寇,至于残余各部均不足为惧,以官军的实力,出动剿贼自然会高奏凯歌,那里还需要王直来帮忙带路剿贼。 于是在嘉靖皇帝还没有对胡宗宪奏章作出批示之时,朝中官员就已经开始串联,他们的目的也很简单,自然要为倭寇作乱以来无辜惨死的百姓讨一個公道。 是在后世,关于当时的环境下是否应该诛杀王直争论还是颇大。 不管怎么说,倭寇大规模袭扰大明确实是王直领的头,这也让他成为倭寇集团中的话事人,扛把子。 倭寇在大明犯下的累累罪行自是罄竹难书,杀他千次万次亦不为过。 只是,若是从大明海疆宁这一长远利益考虑的话,似乎留下王直一命又是顺理成章之事。 以倭寇制倭寇,到是和后世以夷制夷类似。 不过此时大部分朝臣都没有意识到这点,他们眼光更多的还是放在眼前,并没有人意识到逮捕并诛杀王直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第二日,通政使司又是繁忙的一日,因为今天满朝大臣们如同打了鸡血一样纷纷上奏章,而内容也非常一致,都是攻击胡宗宪之前的奏疏,要求严办大海盗王直。 其实对于这样的情况,通政使司也是早有准备,特地多调派了随堂书吏帮忙抄写奏章副本,也算是提升工作效率吧。 雪片般的请求严惩王直的奏疏从通政使司飞入内阁,此时的严嵩很是犹豫。 昨晚回家后,他就和严世番进行了一次密议,他不理解严世番为什么会支持严办王直,难道他想不到这么做的后果吗? 但是严世番给他的答案却是让他心惊胆战了一宿,而原因自然是严世番所打的小算盘。 这时候的严嵩和大部分朝臣看法基本一致,如果连倭寇势力中最强的一股倭寇王直部都有归顺朝廷之意,那么其他的倭寇又是什么心理? 只要处理好王直部,那么其他的小股倭寇在面对官军围剿时必然不战自乱,始于嘉靖三十一年的大规模倭乱应该就此结束才是。 可是这一切在严世番看来却是弊大于利,无他,利益。 现今江南财富大半归于胡宗宪的总督府调配用于剿倭,可以说胡宗宪在江南就是小皇帝的存在,要钱有钱,要兵有兵。 可一旦剿倭完成,整个江南就将逐渐回归原来的状态,加派所带来的巨大利益将不复存在。 倭寇,如果能够长期存在的话,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而最让严嵩头疼的还是,自己这个儿子对于钱财的热衷,他居然通过好友,墨商罗龙文勾结海商悄悄进行着海贸生意。 朝廷曾经很隐秘的出售了许多丝绸等大明产品给海商赚取钱财,而正是赵文华的这次交易让严世番知道赚钱更快更暴利的路子,只是苦于没有渠道,而这一阻碍在他结识了罗文龙之后就被成功解决了。 罗龙文,和正在胡宗宪总督行辕里的王直一样都是安徽歙县人,老乡,同时他和已经被剿灭的大海盗徐海也是旧识。 罗龙文本是商人,其本人以制墨著称,他制造的墨,“坚如石,纹如犀,黑如漆,一螺值万钱”。 在万历年间沈德符所著《万历野获编》中也说道:“小华墨价逾拱璧。以马蹄一斤易墨一两,亦未必得真者”。 他的墨品,就连嘉靖皇帝也异常喜爱,身价最高时能炒到一两墨值一斤金子,可即便是这样,也常常有价无市。 当初北宋徽宗皇帝赵佶曾经以苏合油搜烟制墨,后来金章宗花了黄金一斤才购得一两,人称“墨妖”。 由此看来,罗文龙也足以担得起“墨妖”之名。 罗文龙在和严世番结识前,他就已经是墨工和商人的双重身份,他不仅精于鉴古,而且豪侠任性,喜欢到处结交奇人异士。 同时因为钱财得来太易所以安于享乐,常常流连于勾栏瓦肆豪掷千金,据说徐海在未出海做倭寇前就在青楼和罗文龙认识,成了旧相识。 他和当时著名的倭寇首领王直,还有身负剿倭重任的江南总督胡宗宪都是老乡,这样的人自然左右逢源,逐渐的罗文龙也成为海商之一。 从大明各地搜罗来的商品通过倭寇贩运到海外市场牟利,自然是这一时期最为暴利的行业,虽然海上风险很大,可是和巨大利益相比自然不值一提。https:/ 在江南百姓因倭乱承受沉重苦难之际,倭寇、胡宗宪一系和海商们却是从中大发其财,吃着巨大的海贸红利。 不过这一切在胡宗宪利用他去欺骗徐海,最终让徐海死亡后,罗文龙逐渐看清了胡宗宪的底细,为了功名那是可以放弃一切的人。 道德,不存在的。 只需要说自己是“一心为公”就可以遮掩他所做的无数混账事,而其他说话之人也会因其确实在谋划剿倭战事而且又颇有战功,自然会因此打破一些底限,认为他是对的。 在这时候,罗文龙选择离开江南去了北方,到帝国政治中心-北京。 他来这里的目的自然不是组织货源继续进行海贸,而是他从胡宗宪对待徐海一事上对他的欺骗上认识到另一些东西。 那就是权利,只要手中有了权利,很多罪恶之事也可以堂而皇之的用另一种说辞来解释,完美遮掩过去。 罗文龙本质上还有点江湖义气,自然对于胡宗宪这类做事不讲究的人是极度鄙视的。 不过他也没有因此和胡宗宪撕破脸,只是敬而远之跑到北京城来了。 罗文龙在京城的一掷千金自然也吸引了京城地头蛇们的注意,只是之前通过胡宗宪结识了赵文华,进而和严家有了一些联系。 现在罗文龙常住京城,自然要先拜严家大门。 对于这样一位出手豪阔之人,严世番自然大有好感,而且两人的生活作风还非常相似,都是穷奢极欲还贪恋美色之人,很快就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哥们。 利用自己的身份,严世番不仅帮罗文龙弄到了内阁中书舍人的官身,还通过罗文龙更进一步知道了海贸的巨大利润,动辄就是翻几倍的暴利,自然是垂涎三尺。 之前的丝绸贸易,是通过赵文华经手,过后他自然会有不少的分润,可是从罗文龙这里打听来的消息,似乎真正介入这一行的话,利润会更高。 由此,他对江南的倭乱开始有了别的想法。 自己老爹在嘉靖皇帝跟前的圣眷之隆确实少见,可是这也让他们家族成为众矢之的,不管是嫉妒还是憎恨,反正朝中巴结自家的人不少,可反对自家的也不少,杀都杀不绝。 这样的情形,自然让熟读史书的他也是心有芥蒂,担心有朝一日圣眷不再,后果就相当严重了。 胡宗宪掌控的江南兵马,不管怎么说,都是严家在京城安身立命的一个保障,在严世番看来这是有道理的。 即便朝廷还能号令江南大部分人马,可只要有几股被严家通过胡宗宪控制住,关键时期引发江南一场大的动荡,就能化解很多危机。 而一旦江南剿倭大功告成,胡宗宪比如被调入京城,江南兵马也将解散各归原处,他们的外援也就不复存在了。 严嵩从严世番口中听到他这样的分析,能不揪心吗? 当初那几位,除了张總死的早没事儿,之后在对待夏言一事上,嘉靖皇帝表现出来的手段也是够心狠手辣的,不管当初夏言对他有多大的用处,该出手时出手也是狠厉至极。 这些不是严嵩不懂,而是不愿去想。 可是被儿子一提醒,他还就必须要慎重对待此事了。 严嵩心理的天平逐渐变向,倒向了一个他认为不妥的方向。 290江南现状 徐江兰回门自然还是住进了魏国公府上,即便徐江兰的嫁妆中就包括南京城内的一套大宅和城外一处别院。 不过魏广德他们在南京呆的时间有限,毕竟马上就要过年了,小两口还要回九江府,整个行程在之前就已经计划好。 魏广德在南京魏国公府的时候,也知道了浙江那边发生的变故,对于王直自投罗网跑进了胡宗宪的总督行辕很是不解。 无他,有前车之鉴啊。 当年徐海怎么死的,不就是被胡宗宪坑死的吗? 南京六部此时也和北京一样,虽然胡宗宪的奏章并没有送到南京,但是南京官员们还是纷纷上疏请求严办大海盗王直,正好借着这个由头给宫里送上一份奏疏,让嘉靖皇帝知道在南京还有自己这么一号人的存在,运气好被调回北京也未可知。 之前北京传来消息,嘉靖皇帝要找灵芝,南京官员们就好一阵忙碌,四处打听灵芝的消息,有幸寻到灵芝的官员也是急急忙忙往京城报信并上贡灵芝入宫,目的不言而喻。 胡宗宪显然对官场上这样的风向没有预见,他是真没想到各地官员这时候纷纷上奏请求严办王直,这与他最初的打算完全背道而驰。 一個处理不好,还在舟山岑港外围滞留的倭寇说不得就要再次骚动,侵扰大陆。 这样的情况下,胡宗宪只好一边抽调兵马进驻沿海府县布防,防备倭乱可能的暴乱,另一边再次写信派快马送往北京交到严阁老处游说。 在这个时候,虽然百官群情汹涌,但若是能取得严嵩严阁老的支持,那么他的奏章在嘉靖皇帝那里批红的概率无疑就会变得很大。 只是胡宗宪丝毫不知道,他的计划已经在严府被否,严嵩接受了严世番的提议,在处置王直的问题上并没有和他站在一起。 而魏广德除了感叹一句王直真蠢外,还真没有其他话可说。 不过官场风向的变化还是引起他的警惕,王直是生是死和他没有关系,可是却关系到江南的长治久安。 按照他从徐邦瑞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魏广德也是有自己的判断的。 官员可以对王直喊打喊杀,可是掌握权力的,帝国高层人士是绝对不能这么判断问题的。 从杀死王直的利弊分析,显然留下王直的命对朝廷更有好处,特别是王直愿意率领手下剿灭其他倭寇,从而彻底平息倭乱。 其实在胡宗宪奏章送出总督行辕后,他奏章的主要内容就已经在江南官场传开,由此也可知所谓的总督行辕早已经被各方势力安插眼线,消息的保密如同筛子一样。 其实,这何尝不是大明朝廷的缩影,一个真实写照。 而被软禁在总督行辕里的王直也逐渐开始不安起来,虽然每日好吃好喝招待,官员们轮流陪坐,可是胡宗宪答应自己的东西却迟迟没有兑现,这不由得让他愈发焦虑起来。 即便他找了许多理由想要离开,但是都被胡宗宪挡了回去,甚至他想要见手下人都被拒绝。 腊月二十八这天,小两口的座船到达九江府,靠上九江卫码头以后,魏家的马车就被赶到江边,接上魏广德和徐江兰一路飞驰回到家里。 回家本该是一件高兴的事儿,可是在船上无聊的时候,魏广德对杀死或者留下倭寇首领王直进行了一些推演,最后出现的几个结果也是让他忧心。 留下王直,那么大明官军在沿海的剿倭战争基本就算是结束了,剩余的倭寇将由王直去对付。 而若是按照百官之见处死王直,则王直手下倭寇必然再次暴发,大肆袭扰大明沿海州府,同时也会绝了其他倭寇投诚的可能。 已经有徐海和王直的前例,要是还有人相信招安那才是怪事。 而在杀死王直前后,王直旧部当中一些心怀叵测的必然趁势揭竿而起自立门户,而忠心之人必然会采取非常暴力的手段向朝廷施压,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未来的剿倭战事会变得愈发艰难且复杂,前景不容乐观,至少明后两年会非常混乱。 九江卫因为之前剿倭战功和其他原因,这一年多来算是过的很滋润了。 军饷物资虽然依旧要被漂没,但至少能按时领到,漂没和拖欠可是两个概念,这已经是江南其他卫所根本无法办到的,即便是南京的京营也是如此。 魏广德此时忧心的自然就是明后两年南京那边会不会又把九江卫给调到浙江去抗倭,是去抗倭而不是剿倭。 王直一死,其统帅的庞大势力必然瓦解成若干小势力,看似威胁减小其实却是最麻烦的。 大股倭寇进退不便,还有机会调集官军进行围剿,而化整为零的小股倭寇则会选择避实击虚,攻打沿海防守薄弱的府县,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虚实,自然不会鸡蛋碰石头。 其实魏广德已经感觉到,倭寇的难缠似乎不在关外蒙古鞑子之下。 他们利用海船的便利可以大规模快速调动,让沿海官军防不胜防,这和蒙古鞑子的骑兵转移类似,都很难对付,在官军单兵素质对倭寇没有明显优势的前提下,会非常危险。 魏广德回到九江府,自然没有去关注过九江卫近两年来战力的变化,可想到未来可能存在的战事,魏广德一颗心还是提了起来。 下船后就亟不可待催促徐江兰上马车回府,他自然是想要从老爹口中知道现今九江卫是个什么情况,魏老爹和表哥吴栋所带领的右军和后军两个千户所到底能不能打。 一路无话,回到家中后在前院拜见魏老爹,徐江兰就径直回到后院魏母那边去了,作为新媳妇她以后大部分时间都会在魏母身边。 而魏广德待徐江兰走后,才问了句大哥去哪儿了。 “你大哥去你舅舅家了,有事儿吗?” 看到魏广德脸色不是很好看,这可不是他的性格,魏老爹可不认为是魏广德经不起舟车劳顿产生了不适,肯定是出什么事儿了他才会这样。 之前魏广德从京城回来也没这样,看到魏广德的变化自然让魏老爹心也提了上来。 “爹,你现在统帅的后军战力如何,和当初崩山堡战兵相比高还是低?” 魏广德直接开口问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南京那边又有什么消息,要调我们九江卫出战?” 魏老爹马上想到魏广德不会无的放矢,肯定是这次去南京城从他老丈人那里知道了什么情况,所以才这样。 其实徐鹏举和魏广德在一起,除了喝酒聊朝堂,其他的事儿很少说。 至于战事,南京管个屁的战事,就连江南剿倭也是北京城那边直管,根本轮到他指手画脚。 现在胡宗宪接管了江南大部分卫所,奏疏直送京城,只是事后给南京兵部报备一份,其中一些公文还是通过兵部转交到他手上。 而本该由他这个大都督指挥的卫所,则早就被兵部拿去了指挥权,只留下一个空架子都督官职在那里,关键的时候还会被文官集团拉出来背锅。 他所挂的后军都督府都督和南京守备,相对来说南京守备权利还大点,至少南京周边的卫所归他指挥。 官场上的事儿,魏广德也有所耳闻,知道现在的勋贵在实权上大不如从前,可是兵部更多的还是拿下了武将授职的权利,实际上还是只能在他们这些军户当中选择领兵将官,而这些人和各家勋贵的联系却是从未断绝过。 所以,所谓拿走勋贵的掌兵之权也只是名义上的,实际各军镇将官还是和勋贵关系密切。 这也是魏老爹以为魏广德从魏国公府知道了江南可能还会有大的战事发生,而抽调九江卫入援的原由。 魏广德摇摇头,大哥不在家,他也懒得等他回来再说,于是就把在南京城听说的浙江那边的消息给魏老爹详细说了下。 “王直被抓住了?” 听到这个消息,魏老爹先是惊喜,不过随即想到魏广德回来后的表现就知道这里面怕是还有其他隐患。 “我听说的消息是,胡宗宪用对付徐海那一套把人诓来的,但是和徐海不同的是,王直所部倭寇并没有如同对付徐海那样,之前内部进行过大规模火并,实力尚存。” 魏广德解释道。 “那这人还杀不得,一杀就绝了那帮倭寇的活路,他们只会死心塌地做海寇了。” 到这个时候,魏老爹也明白了,为什么说抓到了王直,百官上奏希望杀他以平民愤,魏广德的表现会如此反常。 王直的大名在此时的江南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作为倭寇名义上的首领,本身手上的实力也是所有倭寇中最强的,事关他的生死,甚至是整个江南倭乱的局面,自然影响巨大。 “南京六部官员发了疯似的上疏,请求皇帝严惩倭寇首领王直,以慰千千万万江南百姓冤魂的在天之灵,皇上修道,你说他会怎么选?” 魏广德却是摇摇头说道。 按照他的猜测,王直的死活可能未必会入嘉靖皇帝的法眼,杀与不杀其实都无所谓。 可是百官奏疏中所言要杀王直以平民怨,告慰冤死百姓在天之灵,对于信奉神鬼之说的嘉靖皇帝来说自然会慎重考虑。 若是处理不好,闹得民怨沸腾,指不定就被上天知道了不喜,从而影响到他这些年的苦修。 所以在听说百官奏疏内容后,魏广德直觉就感觉王直死定了。 嘉靖皇帝绝对不会为了一个“小人物”而去冒触怒上天的行动,杀王直顺应民心,更何况此刻官潮汹涌,都巴不得皇帝处死王直。 那些官员打的小心思,魏广德心里还是有数的,他们看不见杀王直的后果吗? 未必。 只是上疏杀王直对他们的利益更大,何况官场中人关系盘根错节,虽然严嵩权势很大,党羽众多,可是相对庞大的官员队伍来说依旧只是小众。 和胡宗宪一系的官员只是掌握着实权,瓜分了大部分利益,而其他官员则基本得不到多少,自然他们并不希望胡宗宪好过。 和之前说的一样,杀王直顺应民心还能给胡宗宪添堵,后人只会说胡宗宪是个反复无常,毫无德信的小人,一举两得的事儿为何不做。 至于魏广德,自然不会从众的跟着去上什么奏疏,即便他正在过婚假,其实写份奏疏交到知府衙门一样可以送到京城通政使司,可这有什么意义? 魏广德倒是想要上疏为胡宗宪辩解一二,不过事不关己还是算了吧,反正就魏广德耳闻江南之事,胡宗宪确实也不是什么好人。 现在的江南,在剿倭大义下,对百姓和士绅可以说是在百般压榨,早已远远超过朝廷同意的加派赋役的额度。 胡宗宪那里自然只能收到朝廷同意的部分,可是加征这些赋役也需要人手和费用,政策到了地方自然就是再次加派杂税,最后的好处落到底层官吏和胡宗宪之手。 而士绅和他们家中为官之人众多,自然对胡宗宪怨恨无比,江南籍官员对胡宗宪可以说是痛恨无比,而百姓也因此大量破产,流离失所,沦为流民。 无他,交不起赋役,只能逃离家园。 就魏广德在南京城内外看到的就是流民无数,城中街市上乞讨之人不知凡几,连官府都已经懒得理会了。 要是在过去,流民可是要被官府缉拿问罪的,大多会被流放边镇。 由此可见此时大明江南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真真是触目惊心。 了解到详情,魏广德才知道当年自己在乡试那会儿写的加税策论有多愚蠢,只想到加税却不通实务,要知道政策制定以后在执行过程中是会变样的,因为执行之人要从中获取自己的利益。 想要加商税,那么官吏们就敢把没什么靠山的商贾逼上绝路。 不过让魏广德欣慰的是,按照徐邦瑞所说,他这些年在苏松、杭州等地入的一些织坊生意很是不错,这会儿也在扩大生产,自然也选择招收一些流民,不过这也只能解决一点点问题,更多的还是只能沿街乞讨度日。 293探监 “哐当,当啷啷......” 大铁锁在钥匙转到后被打开,铁链撞击着牢门发出刺耳的声响。 “咔咔......” 声响起,牢门被向里推开,站在牢门外的魏广德也看清楚了里面的环境。 魏广德回到京城已经三天了,第二天就回翰林院销假上值,把从九江带来的礼物送给同僚们,顺便打听下现在京城官场中对于被押在北镇抚司的俞大猷案子是怎么一个说法。 不过让魏广德意外的是,翰林院里众人似乎对于一个总兵官的生死并不怎么关心,都知道这個事儿,可是真正关心此案的人并不多。 文贵武贱,在翰林院里提现的淋漓尽致,魏广德身边的同僚们显然对于一个武将的生死漠不关心,即便他曾经在抗倭战场上屡建奇功也不例外。 或许,在这人眼中,武将,本来就该如此。 仗打胜了该升官升官,该奖赏奖赏,打了败仗或者出了纰漏,该怎么处罚就按律处罚好了。 赏罚分明,这才是根本,维持朝廷运转的制度,不能混为一谈。 第二日携妻子徐江兰前往定国公府上拜访的时候,在徐江兰进内宅拜见国公府女眷的机会,魏广德又向定国公徐延德打探了一下五军都督府对此案的说法。 结果还是让魏广德失望,现在的勋贵是真的堕落了,他们一家家的只是忙着赚钱和控制自己的基本盘,根本不会去关注其他武将的死活。 俞大猷并不是哪家勋贵的旁系,其家族也只是泉州卫下辖一个世袭百户,没有勋贵做靠山,这个时候自然也就没人出来帮他说话。 三司会审已经进行过两场,每次都是由锦衣卫的人将人提出北镇抚司送至刑部大堂过审,之后再押回北镇抚司诏狱。 其实这个时候,京城的勋贵也看出来了,陆炳似乎想要保下俞大猷,具体原因不清楚,不过风传俞大猷进京时随身带着数千两白银,所以勋贵自然认为这些钱财俞大猷已经孝敬给了陆炳,陆炳才会如此回护与他。 至此,其他勋贵即便知道俞大猷战功卓著也不愿意帮他说话了,捞他出来还不是帮陆炳做嫁衣。 其实勋贵里的人也不都是酒囊饭袋,他们也知道家族赖以起家的本事就是军功,现在自己家里已经没有人能够上战场了,别看在京营里任职的,个个牛逼轰轰,但是真要上战场腿肚子打颤怕是站都站不稳。 他们是需要像俞大猷这样有战场经验的,又落难的武将,伸出援手就可以把人拉拢到自己一边。 可是人在诏狱他们不好联系,又看到陆炳出手,自然就更不感兴趣了。 从徐延德口中,魏广德知道案子两次审下来,其实也没有什么结果。 俞大猷战功在那里摆着,之前倭寇暴动后俞大猷就奉命调往浙江、福建沿海抗倭,大大小小打了上百仗,之前是率部四处救援被倭寇围攻的府县,四处灭火,之后参与围剿倭寇的几次大战全部都有参与。 从拓林剿倭到王径江大捷,剿灭徐海和王直的著名大战中都有上佳表现,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扣上治军不利的帽子,真要是治军不利那这些仗都怎么打出来的? 至于纵倭南逃和胡宗宪暗示俞大猷通倭就更是扯淡,他不过是为了把锅甩不出,俞大猷被当成背锅侠而已。 他若不把责任推到俞大猷身上,将来难免不会有御史发现蛛丝马迹对他进行弹劾。 要定俞大猷的罪,却缺乏证据和理由,刑部、大理寺的堂官们自然也不能硬扣帽子,屈打成招。 虽然他们想要从锦衣卫手中把人提走,可是陆炳却很直接了当的拒绝。 下黑手,怕没有比锦衣卫更懂这种操作的人了,赵文华还尸骨未寒,家就被陆炳带着手下抄了,罪名就是贪墨,结果自然是抄不出多少家产,现在赵文华的家人男丁被判服兵役还债,女眷则是被发卖抵账,好不凄惨。 从徐延德这里,魏广德至少知道陆炳还是在维护这俞大猷。 对于南京魏国公府来人,徐延德还是很重视的,实际上魏家和徐家刚定亲那会儿他就知道了,也派人在大婚时去南京送上贺礼,所以对于魏广德到定国公府丝毫不意外。 在徐延德看来,魏广德已经是徐家的人了,当然不是入赘,而是很亲密的姻亲,以后值得重点投资。 他们也想在朝堂上获得话语权,可是稍微表露出一点苗头就会被文官狠狠打压一顿,所以现在他们都已经不怎么去谋夺高职,而是选择争取品级低但有实权,有好处的差事。 其实,这也是文官集团内部默认的规则,让人放弃一些东西必然要给人足够利益。 虽然文官集团在朝堂独大,可也不想和勋贵集团真干起来,这对谁都没有好处,皇帝并不会去处罚勋贵,而往往会处罚文官,因为勋贵就那么些,而文官却是通过科举源源不断的在产生着。 谈到后面,徐延德也交代魏广德,以后无事少往这边跑,以后可以多让徐江兰来府里和女眷们联系,毕竟离家千里,在京城也就他们一个亲戚,多多走动是对的,还可以传递信息。 避嫌。 魏广德明白徐延德的意思,自然是点头同意。 不管怎么说,在外人看来,他魏广德都是前途无量的政治新星,自然要回避一些东西,何况他也不想在身上被打上勋贵集团的烙印。 到了今日,魏广德终于还是来到了这个他不愿意踏足的地方-北镇抚司诏狱。 魏广德头一次到诏狱来,进门那会儿倒是蛮符合他对诏狱的想象,阴森恐怖,四周还是不是吹过一阵阴风,渲染出此地一种肃杀之气。 所谓的诏狱其实不是在地面修建的牢房,也不是地牢,或许有地牢,但俞大猷并没有被关在里面。 这是一座半埋式的牢房,大部分似乎是建在地面之下,而牢房上面开窗的位置却是在地面,狱卒可以直接在外面就能看到牢房里犯人的情况。 走过这一排用巨大石块砌成的牢房,透过窗户看清楚里面的情形,牢房里用木栅栏隔成一个个小单间,单间里面隐约可见或坐或趴的身影。 魏广德无心去打听那都是什么人,他知道这些肯定是以前得罪皇帝狠了,才会把皇帝下诏逮捕到这里关起来的。 穿过那些牢房到了后面,前面是一栋独立的又巨石砌成的房屋,门外还有两名挎着腰刀的狱卒在看守,领路的狱吏停下脚步,皮笑肉不笑的对魏广德说道:“魏大人,人就在里面。” “有劳。” 魏广德微微点头,拱手之时将手里一锭银子塞进那狱吏手中。 “这是怎么话说的,大人都下令了,你看。” 那狱吏接过魏广德递过去的银子,嘴上却是说道。 “喝酒,不用客气。” 魏广德并不想和这些人多说话,觉得这些狱卒狱吏似乎是在这诏狱呆久了,浑身都散发着一股阴冷的气息,实在是看着难受。 “开门。” 那狱卒或许对接待魏广德这样的官老爷都习惯了,知道自己这样身份的人不怎么被官老爷们待见。 其实那也是人之常情,谁会愿意和这些人打交道呢。 更何况胥吏这个群体,在大明朝一直就不怎么被官老爷们看得起,那也是从朱元璋时期就是这样。 这年代的公务员,大致是三类人,第一类的自然就是官,通过科举出仕。 第二类是衙门里的吏,吏和官不同,吏不入流,是普通县政府下设六房:工刑礼吏兵户,六房里面的普通办事员就是所谓的吏,负责书写公文,办理档案文书,是衙门里文字工作的主力。 第三类是衙役,衙役有三群。 其一叫站班皂吏,穿着红黑色的制服,明朝的还带着方巾,插枝花,清朝的靴子颜色还一边一个色儿,一头红,一头黑,负责给县太爷吆喝开道,在开堂审案的时候拄着水火棍,喊“威~武~”,按老爷的吩咐给犯人打板子。 其二,捕班快手,就是抓捕犯人的刑警,武侠小说里常见的角色。 其三,壮班民壮,负责各种勤杂工作,有看监狱的,有抬轿子的,有守城门楼子的,有负责运输物流的,有管机关大院食堂的。 以上三类,合称三班衙役。 作为衙门里的人,书吏简称“吏”,衙役简称“胥”,二者合称“胥吏”。 吏都被人看不起更何况是胥,大明朝民多分为四类,士、农、军、匠等。 在此之外还有一个贱民等级,诸如丐户、堕民、疍户、乐户以及衙役、仵作一类的,这些都被归为贱民。 狱吏,虽然后面挂个吏,其实不过就是狱卒里的小头头,虽然在北镇抚司诏狱任职,却不再锦衣卫编制中,不是军户,而是贱民。 开门声响起,牢门被向里推开,魏广德看到的是俞大猷穿着轻薄的衫衣眯着眼躺靠在一张藤椅上,还悠闲的给自己打着扇,旁边案几上还有一壶香茗正散发着淡淡茶香。 这和先前魏广德经过的那些暗无天日牢房的待遇可是天壤之别的差距,让人不得不感叹“上面有人就是好”。 “谁来了?” 躺在藤椅上的俞大猷连眼都没睁开,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 “俞叔在牢里过得还悠闲的,想来皇上也是想到俞叔这些年东征西讨功劳甚大,所以才接到京城来休息一段时间,哈哈.....” 虽然俞大猷没有看他这边,可魏广德进门后还是向俞大猷那边躬身行礼。 俞大猷在浙江那边可是和老爹、舅舅兄弟相称,也算是他魏广德的长辈了,礼不可废,更何况他还是翰林院的人。 在魏广德说话的时候,俞大猷就已经睁开眼睛,看着门口的魏广德躬身施礼,嘴角一扬,黝黑的脸色挂出一丝笑容来。 “是你小子啊,这是婚假结束回京复职?” “是,劳烦俞叔记挂。” 魏广德施礼完站直身体看着他笑道。 “到京城后听说了,你小子回九江成亲去了,娶的还是魏国公家的闺女,不错啊。” 俞大猷躺靠的身体这个时候已经坐直了,双眼依旧那么有神的盯着魏广德。 接触到这目光,魏广德情不自禁想起当初在野外遇到俞大猷时候,他也是这么盯着他,看得他心里有点发毛,不自觉就感到他是不是又想打劫自己了。 “嘿嘿.....” 魏广德干笑两声,就从怀里抽出舅舅和老爹给俞大猷写的信,双手奉上,嘴里说道:“家父和舅舅听说俞叔蒙冤入狱心急如焚,我这次上京来就写了这封信让我带来,交予俞叔。” “唉.......” 俞大猷叹了口气,伸手接过魏广德递过来的书信就直接拆开看了起来。 很快,两封书信看完,俞大猷把信折好放回信封里,才情绪低沉的说道:“当初他们也说过,我只有的人不适合当官,容易得罪人,能做到指挥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俞大猷这人,打仗是没有问题的,由他治军,那是赏罚分明,事必先周,陈师鞠旅,言必尽谋,只是这人并不适合在官场厮混。 实际上俞大猷是适合在战场上混的,这也是俞大猷自己的认知。 他不会趋炎附势,不会欺贫凌弱,更不会向上官行贿,因为他和其他武将不同,俞家军能够保持强大的战斗力,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并不喝兵血,光靠他那点俸禄自然是无钱行贿。 所以,他认为只有凭借自己的本事在战场上建功,才能让上司对他刮目相看,毕竟为将者还是需要手下有能打的将官才行,不然怎么打胜仗。 只是他没想到,就这样他也有被人弄进牢狱。 其实俞大猷并不笨,并不是迂腐之人,他是懂得变通的。 俞家世袭百户之职,是明军中最低级的武官,正六品,年俸120石,维持温饱没任何问题,故而家中才有闲钱送他去读书,俞大猷也不负众望,在15岁那年即中秀才。 只是以后就没有继续上进了,举人一关不知拦住多少读书人。 俞父死后,俞大猷进入军中承袭百户之职,成为泉州卫的一个百户官。 明军规定,无军功和武举不能升迁,心高气傲的俞大猷选择入京参加武举会试,榜上题名第五,考中武进士,因此被提升为千户,守御金门。 说俞大猷文武全才有点过,但是俞大猷确实是当时明军军中少有的全才..... 294再巡边 俞大猷有秀才功名,又是朝廷的武进士,貌似是文武全才,不过从他科举不第也可以看出,他的学问或许是真的不行。 也许,如果他能够到北方参加科举,结局又会有不同。 但是需要注意的是,俞大猷是这个时代少有的陆海战精通的将官。 俞大猷生于泉州晋江,靠近海边,对大海很熟悉。 转入军职后就悉心研究战法,能考到秀才的自然不是笨蛋,所以治军作战方面俞大猷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这时代的大明,虽然没有完全断绝和海外的关系,依旧接受周边各国朝贡,但是并不主动,所以熟悉水战的将领其实非常少。 即便是几支水师里,真正懂水战之法的将官也是不多,他们大多都是世袭官职。 所以以参将进入浙江、福建剿倭以后,在胡宗宪代替张经出任剿倭总督后,俞大猷就被提升为总兵,不仅指挥陆地战场剿倭,还统帅着这里的水师部队,在海面与倭寇作战。 俞大猷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的,胡宗宪会对他出手,因为此时的剿倭战场上,他俞大猷的地位是无人可以替代的。 按照被锁拿进京后短短俩月时间里,明军只能保持在陆上对倭寇的压制,水师部队在海上吃了几次败仗以后不敢出海巡逻了。 按照胡宗宪上报朝廷的打算,准备以谭伦和戚继光各新练一支陆军用于剿倭,海上御敌只能暂时放弃。 在俞大猷看来,抵御倭寇最有效的手段就是御敌于大海之上,这需要大量的大型战船,所以一直向胡宗宪申请新造大船御敌,只是每次获得的批复却是让人失望,只有可怜的很少数量。 俞大猷知道胡宗宪为什么要命令谭纶和戚继光编练新军,不仅是为了应付猖獗的倭寇,也是为了走账,每年加派的赋役可不是一个小数字,还有针对商户收取的厘金,他们需要一些东西来消耗掉那些收上来的银子。 知道归知道,十数年宦海浮沉他其实也想开了,放在以前他早就上报这些事儿了,只是没想到本打算和光同尘的他,只要胡宗宪能按时拨发剿倭银子下来他就好好剿倭,不去掺和其他事儿,可惜天不遂人愿,自己最终还是挡了人家的道。 魏广德已经进入官场,这里又是北镇抚司诏狱,还真不怕隔墙有耳,就算有那也是陆炳派来的人,所以这会儿俞大猷开始絮絮叨叨向魏广德讲述这些年他做官的经验来。 一开始太直,处处受到同僚排挤,甚至有司监因为他就是一個武夫居然敢上书妄言对倭军事,怒曰:“小校安得上书?杖之,夺其职。” 金门守御千户所千户的官职因此被剥夺,直到毛伯温出征安南,俞大猷上书献计后,他才被时任兵部尚书的毛伯温注意到,然后启用他为汀州、漳州守备。 之后就更别说,俞大猷跟的那些上官要么嫉贤妒能,要么侵占军功,反正因为俞大猷不会巴结上官奉送金银细软,是把俞大猷反复摩擦了无数次,幸好当初参加武举时认识的京城贵人从旁协助才能在军中混到倭患暴发。 “我都不想和他们争什么了,只想为国出战,今早消灭来犯倭寇,可是依然还是难逃这牢狱之灾.....” 说到这里,俞大猷不由情绪低沉,他现在入了诏狱,虽然就前两次提审的情况来看,胡宗宪对他的那些指控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可是主审堂官却依旧煞有介事要他认罪,若不是有锦衣校尉护持,怕就要对他屈打成招了。 “俞叔没有请陆大人从中周旋一二?” 魏广德不明白为什么陆炳公开站在俞大猷身后,那帮刑部和大理寺、都察院的人还咬着不放手,非要治罪不可。 对于魏广德的问题,俞大猷沉默了。 有些事儿,他有感觉,但是却没有证据,自然是多说无益。 有的时候,或许装傻充愣还能蒙混过关。 他只是小声说道:“文孚私下里和刑部、大理寺那帮人说过,不过他们说上面压下来的,不得不为之。” 魏广德眨眨眼,心里知道坏了,看样子这事儿胡宗宪怕是在严嵩严世番那里说了什么话,是这俩人要惩治俞大猷。 要是真如此,一开始他觉得很简单的事儿就变得复杂起来,因为走严世番那条路子显然走不通了。 别说为什么魏广德会想到严家父子身上,那还不简单吗? 第一,胡宗宪是严家一系的人,这是朝堂周知的事儿,当初有几个人知道胡宗宪这个人的,若不是赵文华牵线,胡宗宪或许还在浙江继续担任巡按御史。 第二,陆炳公开站台的人,刑部、大理寺的人还敢咬着不放,没有严家在背后支持是不可能做到的,现今嘉靖皇帝跟前能和陆炳掰手腕的也就只有严嵩了。 两个人都很得嘉靖皇帝信任,只不过朝政这一块放心交给严嵩,而情报则是交给陆炳,两个人分工不同,官司打到御前会怎么样,还真说不准。 “那陆大人的意思是?” 魏广德知道陆炳或许有办法,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打算的。 “先拖着吧,多过几次堂就好了,只要我什么都不说,他们也没有证据证明什么。” 俞大猷摇头苦笑道。 “到底是为了什么?” 俞大猷话虽然简单,可魏广德大致明白陆炳的想法,现在正在风头上,那就暂时规避一下,毕竟案子不是在锦衣卫审理,而是三司会审,他对案子的影响力还真不如严家强。 不过魏广德关心的是,俞大猷到底知道了什么,会把自己搞到今天这步田地。 徐邦瑞的信里说了,前段时间不少江南官员集体倒胡,看似是想仿效之前倒赵文华的套路,胡宗宪似乎认为俞大猷也是这一派的人,所以那他做鸡,杀鸡儆猴。 这次俞大猷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叹气说道:“估计和舟山岑港那一战有关系,胡宗宪没有知会我就调整了军力部署,让倭寇找到机会突围而出,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俞大猷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魏广德心里却是心惊。 胡宗宪弹劾俞大猷放跑了倭寇,当时魏广德还认为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出点岔子其实不奇怪,倭寇也就是运气好才跑出来的,谁能想到按俞大猷的说法,弄不好是胡宗宪刻意为之,这也难怪为什么福建籍官员大批上书弹劾胡纵倭。 看出来的人不少,不过都没有证据。 如果有,俞大猷也就不用呆在诏狱里了。 “俞叔的冤屈,陆大人没有上达天听?” 魏广德又小声问道。 “上达天听,那就是图穷匕见,没有丝毫挽回的余地了。” 俞大猷却是大摇其头说道,“到了那一步,由皇上圣裁的话,为了江南剿倭大业,说不好就只能拿我祭旗,不能说,万万不能说。” 魏广德点头,胡宗宪现在主管江南剿倭,论地位和重要性绝对远远超过俞大猷,在嘉靖皇帝看来,或许牺牲掉一个俞大猷成全胡宗宪,只要能在剿倭一事是尽全功也是值得的。 拖段时间,没人注意这个案子了,再找机会和严家说和,或许还有让俞大猷走出诏狱的一天。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自然不会说自己原来的打算,还想着自己去找严世番说说,现在看来是不能了。 从诏狱出来,魏广德并没有再去拜见陆炳,之前刚来的时候就去了,陆炳只是见了他一面就安排人带他去见俞大猷,好像还有很要紧的事儿似的。 原来想着帮忙解决下俞大猷的事儿,在南京的时候他就听说了,俞大猷的案子貌似有点麻烦,还一直拖着,原来这里面还有内幕,也怪不得陆炳也没辙。 不是不能对付胡宗宪,可打狗还要看主人,到时候必然在嘉靖皇帝那里和严嵩怼上,他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其实,陆炳和严嵩之间关系可以说非常复杂,有合作也有对立,互相都还握着对方的一些把柄,相对来说陆炳就要吃亏一点,所以陆炳也有点投鼠忌器。 魏广德恢复到过往的日子,每日按时到翰林院点卯上值,每月抽时间去太常寺和詹事府走走。 按说现在魏广德的主要工作其实应该转到詹事府的,可谁让詹事府一天到晚其实就无事可做呢。 不过魏广德悠闲的日子并没有多长,宫里陈矩就叫一个小內侍悄悄给他传来消息,可能又要派他出巡边镇。 在魏广德惊讶中,第二日,陆炳也派人给他送来相同的信息。 两个渠道同时传来这样的消息,让魏广德不信也得信了。 只是陈矩只是递来消息,却没有说清楚原由,到是陆炳那边让魏广德豁然开朗,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两年前,宣府镇告急,嘉靖皇帝派出兵部侍郎翁溥带着魏广德巡边,但是走到一半鞑子就突破边墙杀入宣府,他们的巡边之行也就草草结束,翁溥立即接管了宣府与俺答部战场的指挥权。 前段时间,兵科给事中李用敬上奏劾蓟镇大量军民逃亡,导致蓟镇军力大减,也影响到边墙的修筑。 嘉靖皇帝在看到这封奏疏后自然很是重视。 蓟镇是北京城的最后一道屏障,若是蓟镇有失则京城危亦,于是也想搞清楚蓟镇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有其他军镇是否也是如此,特别是宣大。 嘉靖皇帝还依稀记得前两个月锦衣卫送来一份密报,本身并无多重要,只是其中涉及到一个他已经有些陌生的名字,沈炼。 后世大多数人都知道沈炼出自锦衣卫,因为弹劾严嵩父子不法而遭到严家报复,嘉靖皇帝最后选择相信严嵩的话,惩处了沈炼,他被削职为民发配戍边。 只是大部分人不知道的是,沈炼并非军户出身,而是嘉靖十七年进士,担任过一任溧阳知县,因得到陆炳的赏识,左迁入锦衣卫任经历。 进士入锦衣卫,这也是非常少见的,所以嘉靖皇帝对这个人还是有点印象的。 至于当初处罚他,原因很多,嘉靖皇帝也是为了避免朝堂动荡所作出的选择。 不过,这似乎也成为陆炳和严嵩反目的原因之一,要知道当时他们二人刚刚合谋做掉仇鸾,关系还是相当不错。 陆炳很欣赏沈炼,可是在他开口给沈炼说情的时候却遭到严世番果断拒绝,让当时陆炳相当不高兴。 而锦衣卫的密报,自然是沈炼被宣大总督杨顺以私通白莲教斩首示众。 堂堂大明朝廷的进士,锦衣卫居然是白莲教徒,虽然陆炳只是把这事儿当做一件普通官场消息传递入宫,可是看在嘉靖皇帝眼中,以他的聪明才智自然明白其中的原由。 杨顺是什么人,严嵩的干儿子之一。 严嵩儿子不多,干儿子也不多,就三个,已经死了两个了,一个是赵文华,还有一个是仇鸾,剩下一个干儿子就是现在的宣大总督杨顺。 之前内阁建议由杨顺接替杨博出镇宣大,杨博调任蓟辽总督,因为杨顺在兵部的时间也不短,所以嘉靖皇帝很痛快的答应下来。 让杨博守着京城的北大门,他住在西苑里也安心不少。 可他还是没有想到,杨顺出镇宣大才多久,就把沈炼弄死了,还套上这么一个罪名。 这是在打他的脸,是在打大明朝廷的脸。 堂堂进士,锦衣卫入白莲教,亏他杨顺编的出来,这样的文书还被兵部通过了,许论是怎么搞的。 因为沈炼被贬斥后被罚戍边,对于案件审理结果并不是报刑部而是由兵部管理。 现在爆出蓟镇的问题,嘉靖皇帝自然想要派人去蓟镇走一趟,顺便也摸摸宣府、大同的情况,看这个杨顺近一年来上报的军功是否真实,因为锦衣卫密报中提及沈炼曾经斥责宣大两镇杀良冒功之事而得罪了宣大的总督和其他官员。 沈炼这个人还真是,走到哪里骂到哪里,按锦衣卫的说法,是把整个宣大的官都得罪了一遍。 杀良冒功,不止是总兵失职,巡抚和总督负有监察之责,自然也不能逃脱罪责。云九小说 实际上这时代的边镇,总督辖巡抚和总兵,巡抚也可以辖制总兵,到底谁的责任更大,还真不好说。 295密令 魏广德从陆炳那里知道了详情,却也是无法。 他是不想又被派出去巡边的,那日子过得苦。 虽然行程会考虑到军堡、驿站什么的,可有时候也会露宿郊外,而且一天到晚骑马,屁股也受不了。 不过不想去是不可能的,没等两天,魏广德正在翰林院公房里看书,忽然就听到外面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人已经进到这边院子了。 魏广德这两天心里装着事,虽然朝野还没有传开,似乎一切都是皇帝和内阁阁臣,或许还有六部堂官这样的高官才知情的情况下在推进。 外面的脚步声,不自觉就让魏广德想到是不是有传旨的人来了。 派人去边镇巡边,自然不需要皇帝亲自召见,还面授机宜什么的,搞的和大将军出征似的。 果然,脚步声是传旨的小內侍和几个护卫发出来的,还有就是一些正在闲逛的翰林官,看到有宫中之人来传旨,跟着过来看看是出了什么事儿。 在旨意没有宣读以前,你是不可能知道会发生什么的。 在衙门里接旨,自然没那么多讲究,被芦布叫出去后,魏广德在院子里接受了这份旨意,果然是派他继续巡边,也就是上次的差事虽然完成的不错,可是毕竟事儿没有做完,所以这次依旧点他为巡边副使继续巡视冀镇。 只不过,让魏广德有点惊喜的是,这份旨意中对于他的职务也做了一点调整,这是之前陈矩和陆炳都没有提到过的,那就是他太常寺的差事被拿掉了,取而代之的是都察院御史。 都察院御史的官职,自然是魏广德梦寐以求的,品级虽然还是七品,却是大明朝堂上的疯狗,逮谁咬谁,还不因言获罪,可以说和后世网络喷子差不多的。 后世立法开始对网络喷子进行管理,而大明朝可没有这样的想法,毕竟当初朱元璋设计这套制度的时候,就是希望御史们能够监督朝堂高官们,保护他们避免遭到打击报复。 魏广德有了御史这张皮,以后弹劾人的时候也就更名正言顺了。 小內侍传完旨意就离开了,魏广德当然不忘记给他送上一锭银子让他们几个回去喝酒。 对于魏广德又摊上巡边的差事,同僚们似乎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纷纷上前恭喜。 翰林院的人被派出去参加册封仪式、祭奠什么的倒是很多,可像魏广德这样两次都摊上巡边的差事,可就少见,还给他挂了個御史的牌子。 后面几日是做出发前的准备,魏广德先去了都察院领取御史腰牌和官印,其他的准备自然又徐江兰给他筹备,也不过就是一些换洗的衣服。 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随行的护卫多了四人,原来那次他身边只有张吉和李三,这次护卫首领赵虎留下看家,他挑选了四个弓马娴熟的护卫跟随魏广德出巡。 去边镇,即便最近没有听到鞑子犯边,可也不得不谨慎小心些。 这次因为不是要应对战事,所以派出的巡边大使不再是翁溥这样的侍郎级人物,而是兵部职方司郎中唐顺之充任,因为这次巡边的目的是清查军民户数和边墙修筑情况,自然是选择让职方司的人去。 兵部下辖的下设兵部、职方、驾部、库部四司分理庶务。 “职方”的本义是疆域和版图,职方司的任务实际上也就是管理国家的疆域和版图,这是一件浩大而复杂的工程,从战备状态下部队的驻守、训练和给养,到战时的统率、军情和后勤,都在职方司的管辖范围内。 至于巡边大使唐顺之,也算是魏广德的前辈了,嘉靖八年会试第一,官至翰林院编修,后调任兵部。 这是一个竞争内阁位置的失败者,因为胜利者只会去礼部或者詹事府等衙门。 虽然是失败者,可是魏广德还是在出发前单独拜见了唐郎中,了解这次巡边的具体安排。 几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就在临出发的前一晚,陈矩忽然深夜不告而来,突兀的敲开了魏家的大门。 魏广德在前面接待陈矩的时候还在纳闷,这位哥前天才来过,说是提前给他践行,毕竟他是御前太监,不可能有时间给魏广德送行,只能抽个空出宫来走一遭。 349陈矩密访 从陈佑口中知道了俞大猷独轮战车的作战经历,魏广德虽然觉得这东西有些效果,可那次所谓的实战,说实话,价值不大。 双方充其量只是对峙,有过一些佯攻,但是最终都没有大打出手,这样的情况下很难判断这件新式武器在战场环境中的真实威力。 当然,魏广德也知道,现下的蒙古骑兵,因为铁料缺乏,现在他们能组织的也只能是轻骑兵部队,就连俺答汗本部都没有组建重骑兵部队用于突阵。 现在的蒙古骑兵和后世玩游戏打怪的放风筝战术差不多,在敌人军阵附近游走,抛射箭雨攻击敌方,直到对方经受不住打击军阵崩溃,他们才会趁势杀入敌阵。 只要能够防御鞑子骑兵抛射,军阵屹立不倒,对峙过后大概率蒙古骑兵会因为没有好机会选择战术撤退。 俞大猷那一战,显然鞑子是受到兵力不足的困扰。 别看俞大猷手上人马和他们相近,可别忘了左近的牛心堡里还有数百明军,他们不是内地那些不知战争为何物的军户可比,常年在边镇和鞑子厮杀,战斗力也是相当强悍的。 而明军虽然名义上上两股,可实际上却是三伙,鞑子那千把人需要分成三股力量进行防御,还要选择出重点攻击目标。 牛心堡明军需要分出少量骑兵监视,而明军后方那二百骑兵也需要分出相应骑兵进行应对,这样剩余可以攻击明军步卒的骑兵就大大减少。https:/ 所以在发现明军兵力略占优势,对方又使用一种他们没有见过的武器作战,几次试探后发现占不到便宜,主动放弃这次军事行动也就可以理解了。 独轮战车的作用,鞑子也能看出来,那块挡板太明显,就是防御他们箭雨的,相当于以前明军军阵前的刀盾手,只不过这玩意防御面积更大一些。 叫信使下去休息后,在家里吃过午饭,魏广德回到翰林院就在琢磨这事。 书案上信纸也铺好了,就是考虑怎么给俞大猷回信。 试探朝廷的看法,这个很简单,但是魏广德觉得现在做这件事儿似乎有些操之过急。 有实战效果的武器,朝廷是不可能视而不见的,即便造价超高,也会少量装备部队而不会束之高阁,更何况俞大猷搞出来的是低配版步战车。 和以前明军装备过的战车相比,独轮战车的造价便宜了许多,若是经过实战检验后证明其效果,就没有不装备的道理。 而说操之过急就在于都没有真正投入到战场上,那独轮战车看上去又如此简陋,如何能让人信服。 独轮战车造价虽然低廉,可不代表就可以肆意浪费国帑,现在朝廷财政紧张,正该是节俭开支的时候,清流们自然愿意捏大同这个软柿子。 想到这里,魏广德提起笔来,刷刷点点在信纸上写上自己的想法。 独轮战车造价不高,如果大同在资金充裕的情况下可以从府衙调拨一笔银钱打造一些,抽调人马进行相关的训练,待鞑子攻打大同周边军堡之时进行一次实战,真正意义上的实战。 待出了实战效果后再申请朝廷军费,从军费中划出大同府衙的开支即可。 否则,以现在独轮战车所变现出来的战力,很难让朝廷接受它,更遑论为此拨款,哪怕按照俞大猷的想法,组建七個兵车营不过千辆独轮战车,所需军费不过千两,却也很难被兵部、户部接受。 实际上,就算这个时候大同巡抚李文进上书此事,估计也只会引起朝廷里一些人的注意,但是仅仅是注意而不是支持。 要知道,如果战车效果真的好,那绝对不可能只是大同一地打造这样的武器,九边重镇和京营肯定都是要装备的。 信写好后,魏广德倒是没有马上就装入信封,而是打算晚上回去再说,还要在考虑考虑。 这个时候,魏广德想到了高拱。 高拱是一个比较刚强的人,他对大明和蒙古鞑子之间的关系,一向主张强势回击。 在这点上,他和嘉靖皇帝的态度倒是一致。 让卢布出去叫来张吉,“拿我的帖子去请高拱高大人,晚上熙凤楼,我请。” 353陆府 对于魏广德的问题,陆绎一时有些踌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脸上的表情落在魏广德眼里,自然就猜到了一切。 我就说嘛,陆炳虽然向他透露过一些消息,也知道他和裕王府走得近,但是并没有显露出要联系裕王府的意思。 毕竟,陆炳不是笨蛋,至少在嘉靖皇帝没有表露出立储立场前他不会站队。 只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他死了。 “你知道我是哪一方的吗?” 魏广德继续开口问道。 好吧,他的问题让本来还在纠结该怎么回答魏广德先前那个问题的陆绎更是不知所措起来,有些搞不懂今天魏广德跑来到底是什么目的。 “大人的意思,我没听明白。” 陆绎还是开口答道。 “想来也是,陆叔应该是没有交代这些的,毕竟只有我和他知道。” 魏广德缓缓摇头,轻声说道。 在陆绎诧异的脸色下,魏广德开口继续说道:“我这次是提前来给你说一声,一会儿裕王殿下要过来吊唁陆大都督。” “什么?” 陆绎惊叫出声,自己家老爷子还在的时候也给他分析过当今的储位之争,按照老爹的判断,裕王继承大宝的概率是最大的。 但是..... 陆家不可以在陛下显露心迹前站队,因为他掌握着锦衣卫,掌握着皇帝手上最锋利的刀。 也是因此,听到魏广德说出刚才的话来,才让陆绎觉得有点难以接受,无法理解。 虽然心有疑惑,但是陆绎还是很快就稳住心神,稍微思索,陆绎就大致猜到了当初陆炳的想法。 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 以陆绎对老爹的认识,既然老爹也看好裕王,自然不会无所作为。 只不过表面上要保持中立,只听命于当今皇上。 但是不表示他不会暗中和裕王府的一些人交好,比如眼前这个年轻人。 陆炳和魏广德的接触,起因自然是因为俞大猷。 但是更深层的原因其实就是陆绎想的那样,提前布局。 裕王府的高拱等人,陆炳自然是不会去接触的,目标太显眼。 而对于遮遮掩掩和裕王府有联系的魏广德自然就成为他的目标,所以以俞大猷所托的方式和魏广德取得联系,变相向裕王府透露一些消息还是可以的,而且这么做也保险很多。 魏广德来京城本就没什么根基,要说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就能够在京城广布耳目,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所以,陆炳相信高拱应该能看出来,有人通过魏广德向裕王府示好。 这是陆炳的打算,只是为了安全并没有把这一茬告诉陆绎。 而到了现在,陆绎自然也能猜出当初老爹的心思来,一切都是为了家族。 现在老爹陆炳已经死了,但是并不代表陆家可以无所顾忌的,公开站队裕王府。 不说没了老爹,陆家已经成为没牙的老虎,如果这时候让陛下知道陆炳生前就选择投靠裕王,还做出了一些布置,似乎对家族没什么好处啊。 陆绎内心里有些挣扎,有点不知所措。 陆绎所想,魏广德虽然也是军伍之家,但是家族等级太低,他还真没有考虑到这些。 现在看到陆绎的表现,心里还有点奇怪。 在他看来,陆绎知道陆家和裕王府牵扯上以后,应该是高兴才对。 就算陆家真的只忠心于嘉靖皇帝,对二王都不假辞色,但也绝不应该是这样的表现。 陆绎也感觉有些失礼,尽想自己的事儿了,把魏广德晾在一边,这时候急忙抬头看着魏广德,心里却是在寻思该怎么说明这件事儿。 他无所谓,可他家里还有一大帮子人。 “咳咳,魏大人,你说裕王殿下什么时候会到。” 陆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先说其他的。 “午时左右。” 这個时辰是高拱之前定下的,魏广德也相信裕王会听高拱的话,准时前来吊唁陆炳。 其实之前裕王府已经派人吊唁过,只不过裕王并未亲来。 陆绎看着魏广德,虽然知道这么说可能会有不好的影响,可是也必须要说出口才行,不然看样子魏广德是没有想到这一茬,提醒下他,看能不能有更好的办法转圜。 “魏大人,是这样的......” 随即,陆绎硬着头皮把他的担忧向魏广德详细说了一遍。 听到陆炳、嘉靖皇帝、裕王,魏广德这才反应过来,这里面还要看嘉靖皇帝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魏广德到这个时候也终于明白了之前自己心里那一丝隐隐不安到底是来自何方。 他和高拱只想着破解严世藩、景王布置的圈套,却全然忘记这么破局可能会打乱对方的计划,却可能引起嘉靖皇帝的猜忌。 连他最信任的臣子都选择暗中向某位皇子投效,那他会给你什么态度? 魏广德忽然觉得后背发凉,冷汗直冒,还真忘记这一茬了。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魏广德开始认真思考对策。 幸好自己来的早,这距离午时还有差不多一个时辰,裕王应该还在王府。 短时间内若是想不到办法或者说充分的理由,那就先让裕王殿下取消这次行程。 “不知道陆大人当初有未向与成兄说过,他和裕王殿下,还有景王之间的关系。” 魏广德开口问道。 陆炳病死后,不管是裕王府还是景王府,都是派出王府长史前来吊唁。 好吧,这也算是很高的规格了,毕竟长史就是王府属官中最大的官了。 而现在魏广德要打听的,就是陆炳和年幼的裕王、景王是否有交际,关系怎么样,毕竟陆炳和宫里的关系可不一般。 是的,魏广德这时候想的就是如果陆炳和小时后的裕王、景王关系好,不妨让裕王亲来,但是轻车简从,不摆出亲王仪仗,以子侄辈之礼前来吊唁。 现在京官员的吊唁基本都结束了,也没什么人前来,现在不发丧也是在等安陆那边的亲族过来。 裕王这时候前来吊唁,也能说得过去。 陆绎不知道魏广德的想法,想想才说道:“应该接触不多才是,我记得家父以前提过最多的还是庄敬太子,小时后家父还抱过他。 哀冲太子也提过,也是刚出生第二天,陛下就抱着皇子给他看......” 陆绎显然是在认真思索,不过毕竟都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他记忆也不甚清晰,只能努力回忆。 “对了,好像抱过。” 这时候陆绎忽然说道:“记得当年裕王殿下满月那会儿,广德可能不知道,康妃当年虽然被封为康嫔,但是并不得宠,也是因为怀上龙子才得以晋升。 我记得家父曾经说过,那时候陛下的眼里只有庄敬太子,对裕王不怎么上心,那会儿还没景王,裕王满月的时候是家父从康嫔那里抱着裕王过去见的陛下。” 那时候嘉靖皇帝虽然登基十来年,可是因为权力刚刚到手,还没有养成九五至尊的气势,对陆炳和在安陆那会儿差别不大。 陆炳那会儿也是愣头青,嘉靖皇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想到是嘉靖皇帝的儿子,满月都见不到父亲,陆炳那次就顶着风险把这事儿做了。 当然,之后嘉靖皇帝并未怪罪。 这也算是宫廷密辛,魏广德没想到裕王小时候就在宫里这么不受皇帝老爹待见,由此也可见他在宫里的日子怕不会好过,也难怪康妃在他大婚后不久就死了,想来也是吊着那口气想看着儿子成婚。 也难怪,裕王的性子会有点懦弱,那不就是小时候遭遇造成的吗? 在魏广德看来,皇子,或许在宫里说话做事要谨小慎微,可是离开皇宫的皇子按理来说都应该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才对,毕竟皇帝是他老爹。 温文尔雅的也有,可骨子里也应该有股身为天潢贵胄的气势才对。 可是这些,魏广德从裕王身上都没看到。 至于说身为帝王应该具备的气质,反正魏广德是没从裕王身上看到,景王那里倒是若有若无有那么一丝嘉靖皇帝的影子存在。 听了陆绎的话,魏广德稍微想想就点头。 “让人晚些时候把这事儿放出去。” 魏广德小声对陆绎说道:“我是这么想的,你先前说的有道理。” 魏广德自然不会说他们这么做是为了堵住严世藩、景王那边可能的后手,不过也要替陆家想想。 “我这就修书一封送到裕王府,让殿下轻车简从过来吊唁,以晚辈之礼感谢陆公对他的照应。” 魏广德话说到这里,看着陆绎笑笑说道:“即便轻车简从,想来京城该知道的人都会知道,我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他们知道陆家背后站着裕王府,要真想对陆府做点什么,也要考虑下裕王府的态度。 不管怎么说,裕王都是储位最有力的竞争者,未来储君的维护,想来足够保证陆家的安全了。” 嘉靖皇帝让朱希孝保证陆家的安全,如果再有储君的维护,陆家就真的安全了。 陆绎本来想说,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裕王别来,可是话到嘴边,耳中听到魏广德的想法,终于还是默认下来。 还有什么比裕王重要? 陆炳在世时也是赌裕王上位,他可是陪着嘉靖皇帝几十年的老人,对皇帝的脾性知之甚深。 父亲应该不会判断错才对。 陆绎想到这里,为了家族的安危,现在担点风险就担着吧,想来西苑那位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不会为难陆家才是。 只要挺过这一阵,裕王登基,自己家族就算彻底安稳下来了。 “大人言之有理,都为我陆家考虑到了,自然可行。” 陆绎点头认可,魏广德笑着又说道:“给我准备笔墨,我这就写信,帮我把门外的车夫叫进来下。” 很快,东西送来,魏广德稍微思索后就写了一封书信。 书信写好,李三也被陆府家人带了过来。 把折好的信交到李三手里,“去裕王府交给高拱高大人。” “高大人?他这时候应该是在国子监......” 李三长期跟在魏广德身边,对于他结交的官员都很熟悉,从相貌到名字再到官职等等。 这时候听到魏广德要他去见高拱,本能就想到高拱这时候不是在太常寺就是在国子监才对。 “去吧,若是高大人不在,你就找陈以勤或者殷士谵。” 魏广德吩咐道,不过也做了万一高拱还未到裕王府,李三该找谁。 高拱现在不是裕王府属官,他现在是太常寺卿,掌国子监事,每日一样要先去衙门里,然后找个理由出来,和魏广德是一样的。 这里是京城,有都察院的御史言官看着呢,翘班需要谨慎。 现在来陆府吊唁的人也少了,所以魏广德让李三送信出去后,陆绎并没有离开,而是留下来陪着魏广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李三得了魏广德的任务,在陆家一个管事的陪同下出陆府,在旁边马厩里牵出一匹马,随即翻身上马就朝裕王府那边而去。 驾车,自然没那必要,驾车可没有骑马方便。 这也是陆绎安排的,他叫来一个管事处理此事。 李三打马很快就到了裕王府,此事王府大门自然紧闭。 李三骑马到了距离大门不远的偏门,这里门倒是开着,他下马后牵马到了门前就被门房拦住。 李三从怀里摸出魏广德的名帖交给那人,开口说道:“我要见高拱高大人。” 王府的门房是个小内侍,或许经过内书堂,也是个识字的,看了看手中的名帖,魏广德,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以前王府好像和这人有交往的样子。 让李三一边等着,他带着名帖就往里面送去。 小内侍不担心李三会跟在他身后进入王府,王府护卫还在那里站着,没有他的点头,那些护卫可不会放人进去。 不过他也有点奇怪,这魏广德是能掐会算还是咋滴,居然知道今天高长史会回到王府来。 现在的高拱已经不是王府长史,可是在王府的地位却是未变,依旧是裕王府说一不二的存在。 小内侍先去里面找了管事太监,拿出魏广德的名帖,随后说了外面有魏府下人来此想见高大人。 那管事自然不敢怠慢,立即接过门贴就往里走,这会儿高拱正在府里和王爷说话,在听到说是魏广德派来的人,高拱当即起身向裕王告个罪就出了门。 很快,小内侍又从里面跑了出来,对着在门前等候的李三说道:“跟我进来。” 354搅浑水 李三跟着小内侍进入裕王府,没过两道门就见到了高拱。 高拱也见过李三,毕竟魏广德的马车基本都是李三在驾。 “广德现在在哪里?” 看着李三行礼后就把手伸进怀里,高拱就抢先问道。 “老爷正在陆府吊唁,他让我带封信过来。” 说着,就把手里的信双手递交给高拱。 高拱接过信抽出来看了几眼,脸上表情微变。 信上的内容,提到那些顾虑,其实高拱昨晚就想到了,只是陆府在他眼里也就那么回事儿,他根本没把陆府的安危考虑在内。 至于嘉靖皇帝那里,高拱也是不在乎的。 要是皇帝真那么在意二王拉拢朝中大臣,那景王和严嵩早就被处置了。 至于魏广德在信中提到的内容,裕王用私人身份前往陆府吊唁,其实和摆开王府仪仗前往有什么区别,毕竟都是裕王亲临。 不过魏广德的这个提议,和他想要达成的目的并不冲突,所以高拱打算顺着魏广德的意思做。 最起码,这么做了对于裕王也是有好处的。 陆炳和裕王之间,据高拱所知,联系并不多,算不上亲密。 至少在高拱观察所得来的判断,陆炳对裕王和景王似乎都是一视同仁,并没有彼此之分。 也是因此,高拱才从来没有动过要拉拢陆炳的想法,而且他知道陆炳是绝对不会做出选择的。 “你在这里等下。” 示意带人进来的内侍把李三带到旁边上了茶点,自己带着魏广德的信就去见裕王。 他刚和裕王说了今天的安排,没想到就有了一些变化。 裕王对于今日高拱忽然回到裕王府还是很欣喜的,只是高拱来到就和他说了,今日要去陆炳府上吊唁。 对于陆炳,裕王自然早就认识,那还是在宫里的时候。 自从搬出紫禁城后,反而少有见到他了。 实际上听说陆炳因为试药而死,裕王心里还是有些唏嘘的。 或许他这样的人,内心都比较柔软,在旁人看来就是有点软弱。 高拱的提议,裕王只是稍微犹豫就答应下来。 当初派出王府属官去吊唁,不过是按惯例行事,他的身份决定了他不能去,或者说除非宫里有旨意,任何事情他都不方便亲身参与。 即便是长袖善舞的景王,也是没有亲自前去陆府吊唁的,也只是派出王府属官过府吊唁而已。 实际上,二王之中,景王还频繁出入京城官员的府邸,而裕王则显得宅多了,大多数时候都是老老实实呆在自己王府里。 裕王这么痛快的答应高拱的要求,主要也是因为他对高拱的无条件信任。 裕王在屋里等了一会儿,看见高拱手里拿着一封信走回来,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很多时候,裕王在高拱面前还真没有亲王的架子,实际上在裕王的心目中,也一直拿高拱当做一个长辈来看待。 “广德这是传来什么消息?” 裕王以为这次又是魏广德提前得到了什么消息,所以派出家人送消息过来,不过高拱却是摇摇头,顺便把手里的信递给了裕王。 “殿下请看看吧。” 这也是高拱在向裕王表态,他和其他人没有背着他做事的打算,一切都是以裕王的利益为重。 裕王接过高拱递来的信看了看,高拱就看见裕王歪头似乎是在回忆,好半天才说道:“若不是看到这信,我都把那一茬给忘了。” “殿下,信里说的那事儿,你还知道?” 高拱有些惊讶的问道。 魏广德的书信里说出自己的想法,顺带也提到准备放出去的消息,那就是裕王满月时是陆炳抱他到御前的。 听了高拱的话,裕王笑着摇头,“怎么可能,那会儿我才多大啊。 我记得当初听母妃说过此事,高师傅,你也知道,我当初在宫里并不得宠,父皇的注意力全部都在二哥那里,就连四弟的处境也只是比我略好些。” “既然确有此事自然最好,广德的提议倒是更加完善,也弥补了我之前忽略的,嗯,关于陆家安危的问题。” 高拱说道这里脸上也是挂起了笑容:“既然当初陆大都督对殿下有照拂之情,殿下更应该走这一趟,何况据广德所说,之前他传递来的一些消息都是陆家派人送过来的。” “李芳,知会下去,我们轻车简从去陆府吊唁。” “是。” 一旁的太监李芳躬身答应后,随即走到门前,冲门边的小内侍招招手,随即耳语几句。 这边说好,高拱也抽空出去见了李三,让他先回陆府给魏广德报信。 李三骑马离开裕王府不久,两乘小轿就出了裕王府侧门,轿外有十多個精壮汉子护卫着,一行人朝着李三离开的方向一路前进。 裕王虽然轻车简从,但是他的行迹终究还是瞒不过有心人的。 在裕王乘轿离开王府后,京城几家关注裕王的势力都先后得到了消息,只是不少人对裕王此行的目的地不甚了解。 但是随着队伍的不断前进,愈发接近目的地,在队伍临近陆府附近街口时,裕王这次出行的目的地也就呼之欲出了。 盯着裕王一举一动的不止有锦衣卫,还有景王府的人,以及京城内有更高志向的官员派出的家丁。 严世藩也是最早知道裕王行动的人之一,自是他派出去的人盯的不是裕王,而是盯的陆家。 此时严世藩还在内阁帮着严嵩处理公务,他一般上午的时候会在内阁办公,而下午才会出去花天酒地,享受温柔乡一直到晚上回府,玩得高兴了彻夜不归也是有的。 此刻,他站在严嵩的公房外听一名家丁小声汇报着刚刚传来的消息。 “你说裕王的轿子直接奔着陆府去了?” 严世藩肥胖的脸上,一双眉毛微微皱起,显得很有喜感,但是此时他的表情却很是不善。 “是的少爷,今天一早,那个魏广德就又去了陆府吊唁,之后就没有离开,只是他的家人却是从陆府牵马走了一阵儿,不久前刚回到陆府,之后我们的发现了裕王爷的轿子正向这边来,那边就送来了消息。” 那家丁小声汇报道。 陆炳死了,严嵩再听闻消息的时候很是惊诧了一阵子,甚至在陆炳还在西苑的时候,他也亲自过去探望。 只是晚上回家,第一时间把严世藩找到书房厉声质问此事。 严世藩自然是不会承认的,哪怕计划已经成功,甚至他们已经知道了陆炳死亡的消息,严世藩依旧没有在严嵩跟前承认此事和他有关。 对于严世藩的死不承认,虽然严嵩直觉认为此事应该是严世藩和景王动的手,可是事已至此徒呼奈何。 他很清楚,用毒毒杀政敌,这是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先例。 政争当中,为了胜利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哪怕是栽赃陷害,蒙蔽圣听都行,只要把政敌整下台,甚至整进监狱,他也不是没人把政敌弄死过,但那都不是用的暗杀的手段,而是堂堂正正在斗争中取胜。 至于之后要对方的性命,那也是在监狱里。 监狱那样的地方,什么事儿都可以发生,那也是在胜负已分的情况下。 严嵩那晚瞪着严世藩半天,也只好无奈的叹着气,吩咐府里的一应吃食以后都要小心谨慎。 他们可以对政敌用下毒这样的下作手段,难保别人不会这样对付他们。 这也是严嵩自始至终都不愿意用这些见不人的勾当的原因,你可以用,别人也能依样画葫芦,最后其实自己也吃亏。 严世藩还真没想到这一茬,在他的印象里,自打老爹严嵩做到首辅位置后,在京城里还有谁敢不给严家面子? 那样的人有,可大多不是被贬官外放到不毛之地,就是已经身首异处,谁还敢害严家? 好吧,或许是顺风顺水惯了,在严世藩的心里就没有被人整的想法。 可这时候听到严嵩吩咐加强府里饮食的安全,严世藩才后知后觉的感觉脊背发凉。 在陆炳被毒死后的这些天里,他也自觉减少了在外面吃饭喝酒的次数,大多数时候都是回府或者在别院里面玩乐。 当然,他也没有耽误正事儿,比如观察宫里的情况,监视陆家的反应。 陆炳接手锦衣卫十数年,早已培养了一支可靠的班底。 虽然随着陆炳的死亡,这些人里面难免有首鼠两端,甚至趁机背叛陆家投到朱希忠门下的人,但是依旧忠于陆家的人也是不少。 355裕王 虽然不知道裕王跑去吊唁陆炳是基于什么考虑,严世藩却是知道,原先计划的一些事儿得改改。 下午的时候,严世藩就在别院里得到了陆家那边的消息,裕王亲自吊唁,虽然很是低调,但是裕王吊唁陆炳的消息还是很快的传遍了京城。 “王爷还没到吗?” 严世藩看着面前的酒菜都不香了,身旁那些姿色艳丽的美姬此时也没了吸引力,双眼盯着手中记录裕王在陆家吊唁时言行的纸片。 陆炳对小时候的裕王这么好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还把襁褓中的裕王抱到乾清宫去面见皇帝,他陆炳可以进出后宫吗? 严世藩越看越是气急,这些消息要是传出去,摆明了告诉别人,陆炳很早以前就很喜欢裕王,而且对裕王还有一些情分。 最关键的还是,在陆府,裕王话里话外的意思,陆炳对他帮助很多,就差没说陆炳暗中给他通风报信了。 本来严世藩只是为了忽悠景王出手才编出一个陆炳投靠裕王的谎言,好吧,没想到居然是歪打正着。 以前严世藩还以为陆炳是秉持中立态度的,在立储问题上一言不发,没想到暗中早已和裕王勾结在一起。 至于魏广德,此时严世藩只以为是裕王府派到陆府去看风向的,毕竟裕王亲临,现场的人越少越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魏家的家丁李三离开陆府的去向也查清楚了,还真是去了裕王府,李三离开不久裕王就出了府邸直奔陆家吊唁。 只不过想这些无用,现在严世藩急需想出对策来应对,之前的计划肯定是不能继续做下去了。 日间发生的事儿,晚上的时候,嘉靖皇帝在永寿宫里也知道了。 以前这些条子都是陆炳送来,现在改为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忠转交给东厂,由黄锦转陈给嘉靖皇帝。 “裕王?满月?” 和严世藩一样,此时嘉靖皇帝御书案上也摆放着记录裕王在陆府吊唁时的言词的条子。 嘉靖皇帝看完记录的条子,侧头想了想,时间太久了,他已经想不起来。 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儿,当时他也没当一回事儿。 “黄锦,裕王满月时候,是陆炳把孩子抱到乾清宫去的吗?” 说完话,嘉靖皇帝就看向了黄锦。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一旁的黄锦老早就看过这些条子,当然也注意到这些,仔细回忆一番,黄锦依稀记得好像还真是这样,所以在嘉靖皇帝问出来后就马上回答道。 裕王出生的时候,嘉靖皇帝倒是去康嫔宫里坐了坐,看了眼刚出生的裕王,之后就再也没有踏足那里。 之后,康嫔封为康妃,与她一起晋封的还有景王的母妃靖妃。 但是裕王和景王的待遇却是不同,因为靖妃受宠的原因,所以景王那时候还能时不时见到嘉靖皇帝。 至于所谓“二龙不相见”的箴言,那其实针对的是皇帝和太子。 嘉靖皇帝长子出生两个多月就夭折,追封谥号哀冲太子。 次子朱载壡长裕王、景王两岁,三岁时被立为太子,嘉靖二十八年去世,年十四岁,追封谥号庄敬太子。 虽然嘉靖皇帝最喜欢,最关注的还是次子,但是确实受到陶仲文的影响,在次子封为太子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因为有太子的关系,嘉靖皇帝自然也就可以见见另外两個儿子。 只是裕王母妃不受宠的关系,见到皇帝的机会屈指可数,这也是景王更加受宠传闻的缘故之一。 而直到太子出阁读书时,嘉靖皇帝迫于祖制才不得不在当天见了太子一面,只是没想到不久太子就染病死了,嘉靖皇帝本人也是受惊不小,索性就再也不召见剩下的两个儿子,更不册封太子。 父子不相见,自然就不会触犯那条箴言。 虽然不公开召见,可是嘉靖皇帝并不是对两个儿子不管不顾,实际上这些年他一直偷偷看着两个儿子。 裕王和景王往日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景王的那些小动作,嘉靖皇帝自然知晓,只是没有做什么。 357板升城 宣府向京城预警,显然是发现了俺答部主力的踪迹。 军报到京后,消息也如同旋风一般飞速传遍京城各大衙门。 这几年,虽然边镇不时有紧急军报送来,但是那都只能算小打小闹,鞑子出动的人马多在千余人上下,也就是袭扰边堡,三千人以上的军事行动都不多见。 这次宣府的急报直接说出俺答部主力,显然又是数万人马的汇集,一场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善贷,你怎么看?” 此时,翰林院花园里凉亭中,一群翰林官围坐在一起品着茶,聊着天。 以往这里聊天的内容当然是经史子集、诗词歌赋,不过在今天,他们的聊天内容却是转到了宣府那里。 是的,在宣府外发现大批俺答部骑兵的消息传开后,很多人才恍然想起,最近的一次和俺答部的大战还是在多年前,不正是他们那位年轻的同僚指挥的吗? 所以,趁着无事,许多人就把魏广德拉到凉亭来,喝上一壶茶,问问他对宣府时局的看法。 看着众人期盼的目光,魏广德甚至在同僚中还看到了张居正的身影。 也是奇了怪,今天他居然没去国子监,而是跑回翰林院来了。 魏广德知道,随便糊弄怕是糊弄不过去,于是急忙摆摆手说道:“这消息我也是刚知道,还没去想太多,在这里我就先说说自己现在能想到的,有什么错漏大家也别见怪。” “快说快说,我们都想听听你的看法。” “对对,时间紧迫,有些错漏也是正常的,你说我们听,完了大家再讨论。” “嗯,查缺补漏,正该如此。” 看着旁边张居正也是捋着胡须在那里点头,魏广德只好继续说道:“宣府那地方,估计你们都没去过,我也只是去过一些地方。 不过那会儿在宣府,听人说起宣府范围内,长城绵延百里,大小关隘十余座,民间有话说的好,‘只有千日做贼,那有千日防贼’的。 城关太多,不好防。 我听那些边将说的,鞑子骑兵沿着长城一路跑,发现防御漏洞就攻城,长城防线看似固若金汤,其实不过徒有其表,一点破则全线破。” 说道这里,魏广德就摇摇头。 上次跟着唐顺之出门,回来的奏疏上虽然也附和了修边墙和稳民生的意见,可是也在其中提到长城防线的弱点,那东西耗资甚巨却价值不大。 只是修长城乃是国策,魏广德自认为改变不了什么,至少在没有成熟的热武器问世,让步兵拥有对抗骑兵冲击前,用长城迟滞敌人的进攻还是需要的。 “你的意思是,宣府怕是守不住,鞑子又会打进来?” 有机灵的官员立马就察觉到魏广德的分析,马上开口问道。 “这些年边关的战报大家或许都看过,不过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这两年鞑子对边镇的骚扰,形式上已经有些改变,特别是宣府和蓟镇方向,他们屡次使用钩杆攻城法,利用军堡城墙低矮的弱点,可以快速攻破军堡城墙。 我记得,蓟镇曾经上过奏疏,说那是白莲教余孽丘富、赵全他们给俺答汗搞出来的新式作战法,可恨至极。” 所谓的制钩杆攻城堡之法,其实就是制作顶端有弯钩的长杆,弯钩钩住城墙,鞑子顺着杆子往上爬的方式破城。 对于像京城这样城高墙厚的大型要塞当然不行,但是边镇军堡的城墙大多低矮,倒是可以用此法快速冲上城墙。 魏广德说这些,其实就是在提醒同僚,鞑子现在不仅可以破长城,还可以快速攻破长城内外的军堡城寨,让整个长城防线失去防御、牵制作用。 所谓的长城,其实并不是后世看到的只有一道孤立的城墙沿着崇山峻岭蜿蜒而立,长城除城墙外,还包括分布在城墙内外的壕堑、镇城、营堡、城寨、墩台,是一种立体防御体系。 修筑边墙时,往往从墙外取土,从而在边墙外形成了一道壕堑,相当于城墙的护城河,增加了北族骑兵越界的难度。 在北族骑兵进犯之时,将附近民众、牲畜、物资收容进镇城、营堡、城寨、墩台,实行坚壁清野的战术,防止人口、物资被北方族群抢掠,实现阻止敌军的战略目的。 以前这些边堡不易被破,但是最近两年不时有边堡被鞑子攻破的战报传来,只不过这样的信息被大多数人忽略了。 以前鞑子打边堡,只有使用突袭战术,在明军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以骑兵的速度冲入军堡,而军堡一旦有了准备,冲不进去则会陷入僵持,一点点消耗守军士气和器械后寻找弱点攻城。 鞑子过了长城,可只要明军军堡还在,依然具备牵制作用,让鞑子无法大举深入。 “善贷的意思是,若是让俺答部进来,怕又是一场大战?那么宣府请求蓟镇发兵支援的请求应该支持了?” 这时候,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张居正忽然开口问道。 他理解了魏广德话里的意思,现在的俺答部战力又有提高,这次集合大军前来,怕是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九边都该动一动了。” 魏广德点点头说道。 就在京城官员们议论宣府军报的时候,大同镇城里一场秘密会议也正在召开。 这里是大同巡抚李文进官邸,屋里人不多,除了巡抚李文进外,还有就是大同总兵官刘汉和原任总兵俞大猷。 此时刘汉对着巡抚李文进大声说道:“葛总督那里只是让我们调集人马随时准备支援宣府,李大人却想带人出边墙,一旦葛大人那里下正式调令,我上哪找兵马过去救援宣府。” 刘汉口中的葛总督就是现任宣大总督,都御史葛缙,此时他人在宣府,一边向京城发出急报,也没忘记发命令让大同军做好准备,随时支援。 在俺答部没有全力攻打宣府之前,葛缙也不敢调来大同军协防,一旦被俺答汗发现,在宣府虚晃一枪回头去攻打守备空虚的大同,两条腿总是跑不过四条腿的。 只不过,今天刘汉被李文进叫到这里,等待他的并不是他以为的商量怎么准备增援宣府,而是李文进向他提出一个非常大胆的想法,派兵出边墙进入草原,突袭俺答汗老巢板升。 板升,即是丰州滩,本是蒙古俺答汗统率的土默特部驻牧之地,只不过现在这里已经成为一座城,塞外一座大城。 数十年来,一些北方边民因不堪封建统治者的压榨,多逃亡于蒙古地区,并逐渐定居于丰州滩一带,形成蒙汉混居的板升城。 定居板升的汉人,有被朝廷统计的白莲教徒,也有反叛朝廷的边关将士,有发配戍边的囚徒,更多的还是交不起赋役的边地农民。 他们这些人来到这里,其实也不是自己来的,大部分人都是在出关墙后被鞑子抓住带到这里,逐渐形成了大量汉人定居的情形。 汉人定居在这里,修筑房屋,从事生产,逐渐形成了有一定规模的板升城。 白莲教徒首领丘富、赵全、李自馨等人来到这里,在获得俺答汗信任后,开始指点俺答部破解明军防御之法,并加入战争中来,推动蒙古军队的组成与战法进一步丰富。 同时还给俺答汗出主意,帮俺答汗在板升城建造起了宫殿,宫殿“甚宏丽”,以作俺答汗称帝之用。 “采打木料,于城内起盖长朝九间,九楹之殿于方城板升,自为屋室,僭拟王侯,丹青金碧,照耀龙庭,定国号为‘金’”。 这些消息,都是从俺答部内应传回来的消息,所以朝廷对于板升城的一举一动都甚为关注。 板升城所在的丰州,崇山环抱,水草丰美,蒙古人在这里放牧,汉民则开辟了数千顷良田,每到夏天,老幼出大青山口外避暑,赵全等人留守板升城,准备长期驻留与此。 他们不仅怂恿俺答部攻略大明边镇,劫掠大量边民带到板升城壮大自己的实力,还对已自立为蒙古可汗的俺答汗积极游说,鼓动他模仿汉制,登基称帝。 可以说,板升城不仅是俺答汗的老巢,还是叛逃的白莲教徒选择的据点。 他们在这里不断和还在长城内的教众联系,不仅走私铁器、粮食等战略物资,还泄露明军情报,做这些的目的,就是鼓动俺答汗兴兵于大明作战。 白莲教板升集团不仅拥立俺答汗称帝,而且建议他攻占、统治长城边疆,模仿五代时期石晋故事,建立与明朝平分秋色的政权。 用赵全、李自馨等人的话说,那就是“分遣各虏攻取大同、宣府、蓟州一带,与南朝平分天下。” 甚至他们还勾画出一個巨大帝国的雏形,以板升城为中心,东起蓟辽边外,与兀良哈三卫、哈尔部接界,西至甘肃边外,南至长城,北至漠北与喀尔喀蒙古接界,在广大漠南地区建立了一个独立的,具有汉式统治体制的“金国”政权。 板升的地位在俺答部中很重要,所以在俞大猷得知俺答部主力尽出宣府后,急忙和大同巡抚李文进商量对策,他说出的退敌之策就把目标直指板升城,打算玩一出围魏救赵的计策。 攻破板升城,剿灭其中的白莲教余孽,同时逼俺答汗回兵救援从而解除宣府困局。 李文进在初听到俞大猷的计划时也是非常吃惊,这可是出大同镇三百余里,还要跨过黑河和灰河两条河流。 不过,在俞大猷细致的讲解后,李文进有感觉似乎这个作战计划非常靠谱,所以才急急找来大同总兵官刘汉商议此事。 刘汉此时正在考虑抽调哪些人马东进增援宣府,听到巡抚相召,还以为是接洽粮草一事。 大军移防,粮草辎重肯定是重中之重,一旦有闪失,闹不好半道上就哗变溃逃也是有可能的,所以刘汉第一时间就赶到巡抚衙门。 只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李文进召他来商议的并不是他以为的粮草辎重事项,而是要领兵北上偷袭板升城。 对于刘汉的顾虑,俞大猷当即就答道:“只要我军偷袭板升城得手,俺答部必回兵救援,宣府之危自解。 实际上,我们要考虑的不是宣府的安危,而是我们得手后鞑子对我军的围堵,找最近的通道退回大同,” 听到俞大猷的话,旁边的李文进深有同感的点头附和道:“有理,俺答汗在得知板升城被破后,必然猜出是我大同军所为,很可能派遣一部救援板升城,另一部则插入板升于我大同之间,拦截我军返程。” “那你们还要这么做?太危险了。” 刘汉皱眉说道。 听到刘汉的质疑,李文进脸色表情不变,但是也没有给出回答,他的目光转向了一旁的俞大猷。 对于李文进来说,他只抓战略问题。 俞大猷提出的围魏救赵的计划,符合解救宣府和打击塞外白莲教徒的战略目标,顺带一把火烧掉板升城,也可以显示出明军的实力,让俺答汗不敢轻易称帝。 在塞外大草原上,你要自立可汗,那是你的事儿,只要那些蒙古人都服从你,李文进觉得这貌似和他们没关系。 可要是让俺答汗称帝,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https:/ 天下只能有一个皇帝,那就是大明皇帝。 一旦让俺答汗称帝,那大明必然发大兵围剿,绝对是不死不休的战争。 突袭板升城,可以让俺答汗知道明军的战力,这样他就更不敢轻易称帝,无论那些汉奸如何鼓动,相信俺答汗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至于突袭部队返程的安全,这样的战术问题是俞大猷、刘汉这些武将考虑的事儿。 大同军一旦出发,他李文进肯定不会留在关内,而会随军出发,但是也只会在距离边墙几十里的地方驻留,带队负责接应突袭大军。 至于带队的将领,李文进之前在询问俞大猷的时候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如果刘汉不愿意带队出击的话,就由俞大猷带队进攻板升城,这也是他强烈要求的。 随军出击,李文进明白俞大猷的想法。 这次胡宗宪的陷害让他蒙受不白之冤,不仅丢掉了十余年征战才得来的总兵官职,还丢掉了祖辈传下来的世袭武职,如果不能在他手里夺回封荫,那他死后也无脸见祖宗了。 359河套 “高拱高大人来了。” 这时候门外脚步声响起,似乎有人进了这个院子,耳边就听到门口芦布的话。 高拱? 他这个时候来这里做什么? 魏广德心下狐疑,他现在不是应该在国子监看着那边监生吗? 随即又想起凉亭里的张居正,魏广德洒然一笑,听到打仗这些书生看样子心里都慌了吧。 果然,高拱进门就急急的向魏广德问道:“宣府那边你怎么看?宣大和山西的兵马能顶住吗?” 在高拱看来,即便宣大兵马打不过俺答汗所率领的骑兵,做为守城一方还是应该没有问题的。 和其他人不同,他不认为蓟镇军马应该参战,毕竟那是拱卫京城的主要力量,若是在宣大折损过大,那京师的安危可就不好说了。 所以,高拱当时在御前会议上想的是宁愿调动稍远一些的延绥、宁夏等地兵马支援宣大,也不应该轻易出动蓟镇大军,即便因此耗费钱粮也在所不惜。 因为即便俺答部能在宣府击败宣大军,那也必然是伤筋动骨、损失惨重,届时蓟镇大军和延绥等地大军围拢过去,必然让俺答汗重蹈当年覆辙,只能狼狈逃出长城去。 可若是蓟镇大军参与进宣府大战,损失又过大,没有顾忌的俺答汗保不齐就会再次兵临北京城下。 届时九边兵马肯定救援不及,那就只能调动内地兵马,如山东等地卫所入京勤王。 那些卫所军战力如何,嘉靖二十九年的时候他就已经见识过了。 只是,初次参与那样高级别的会议,高拱只是在心里想想,却是没敢出声。 魏广德起身,拉着高拱坐下,又吩咐芦布重新沏了茶端上来。 等芦布送上茶水离开后,魏广德才开口问道:“肃卿兄这是怎么了,宣府那边自有宣大总督,兵部处置,何须担忧。” 魏广德并不知道高拱刚从西苑出来,已经被嘉靖皇帝列入御前会议的成员名单,只以为他是担心京城的安危才跑到自己这里来的。 想想,翰林院这边的同僚都找他问看法,估计高拱也是因此而来。 “宣府的急报你看过没有?” 高拱这么问也不是无的放失,大明朝的奏疏,其实还真没什么保密的。 奏疏到了通政司,本来就要抄录一份存档,不少通政司的官吏记忆好或者觉得奏疏有意思,往往会私下多抄录一份,然后就传出来了。 当然,之所以这样的事儿没人制止,当然是因为进入通政司的东西都没有要保密的,这些奏疏不少还直接登上邸报刊行全国个府县。 “看了。” 魏广德老大老实的回答,本来他是不看的,也没让芦布去找来抄录,就是说说主要内容就好了,让他有个了解就行,免得同僚们畅谈时他接不上话。 可这次被拉到凉亭去,魏广德不想看也看了葛缙的奏疏。 葛缙送来的急报,也就那么会事儿,至少魏广德是这么看的。 做到宣大及山西总督,也就是俗称的三边总督的人,对于可以预见的一场大战,自然要先往最坏的地方想。 就像这次的奏疏,直接说宣府的夜不收和俺答部探马在长城外多次交手,才刺探到大量兵马聚集的消息。 由于俺答部集合了部落内主力,由此葛缙预料会有一场大战,也对俺答汗的野心充满担忧,这也是身为三边总督应尽的职责,颇有些“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故可百战不殆矣”的意思。 至于奏疏中所请调动蓟镇军马协防,其实就是一个预警,一旦宣府被破,俺答汗可能会把进攻的目标对准京师。 宣府能不能顶住俺答部的进攻,魏广德不知道,可他知道俺答汗那些人马,应该不足以威胁到京师的安全。 几万人,前面再加个“十”或许可以,不过那需要动员老幼参战,战力也不会提高多少,只是增加数字。 之前,魏广德就已经知道,鞑子骑兵临时招集的部落民众其实战力有限,至少不比明朝卫所军战力高多少。 所以,这会儿他还能老神在在的和高拱闲聊。 “你不担心,鞑子破宣府进攻京城?” 高拱双眉紧皱,快速追问道。 “宣府边墙好破,蓟镇的城墙可不是那么好攻的。” 魏广德也立即给出了答桉。 “可要是蓟镇大军进入宣府参战,战况不堪,又会怎样?” 高拱依旧追问道。 听到高拱这么说,魏广德立马警觉起来,高拱的官职比他高很多,知道的朝廷的决议也多,莫不是他知道了什么消息才跑来的吧。 “肃卿兄,此话何解?那奏疏可没让蓟镇大军进宣府参战,只是说协防,其实就是加强蓟镇长城的警戒,至多提前进驻一些城郭防范。” 魏广德狐疑的说道。 “今日议事,兵部担心鞑子突破宣府涂炭京畿,提出在密云、昌平部署人马,必要时进入宣府助战,同时给延绥、宁夏两镇也发了公文,调集兵马随时准备支援宣府。” 高拱开口说道。 “用得着这么大阵仗?” 听了高拱的话,魏广德立马惊叫道。 随即,情绪稳定下来后,又看向高拱。 现在的高拱已经四十多奔五十的人了,算是老成持重之人,不似会拿这事儿开玩笑,魏广德迟疑着开口道:“这是哪儿来的消息?” 于是,高拱把刚刚在西苑结束的御前会议的内容给魏广德详细的讲了一遍,魏广德也是听得目瞪口呆。 他震惊的当然不是御前会议做出的决议,而是高拱怎么就被召过去参加这样的会议了,随之而来的就是内心的一阵狂喜。 赌对了。 高拱在会议那会儿想到的事儿,这会儿魏广德自然也想到了,这就是嘉靖皇帝开始锻炼裕王府班底,要让他们逐渐介入到朝堂的政务中来,而不是像过去那样只是围着王府琐事打转。 其实,这样的准备,从高拱升迁开始,或许嘉靖皇帝就已经在做打算,只是当时还不明显,毕竟高拱是九年考满才获得的升迁。 魏广德想到这里,脸上不自觉就有所表现出来,被高拱看到还很奇怪。 “广德,你是不是有破敌之策?不妨说出来听听,要是真的可行,我们马上去内阁找严阁老。” 高拱误会了,以为魏广德脸上浮现的欣喜表情是发现了俺答部军队的破绽。 不过他也清楚,军事上的事儿,按理来说不应该这样轻易就看出什么来,即便是那些所谓的名将,大多也是在临阵之时发现对手的漏洞,那什么“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更多还是对胜利一方的上位者的一种神化。 听到高拱的话,魏广德也立马就冷静下来,知道这个时候表现出欣喜之情是要不得的。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才是一个读书人该表现出来的精神,可不是自己现在这样。 不过现在,魏广德自然不会说出先前自己想的是什么,那只会被高拱看轻,怎么接下去才是重点。 魏广德低下头,假装思考一阵后才说道:“如果朝廷真要调动延绥、宁夏兵马的话,倒不如直接派他们进入河套地区扫荡,此时俺答部主力尽在宣府外围,大军出长城当无大碍。 宣府当坚壁清野,大军紧守城池和各关隘,不给鞑子一丝半点机会抢掠钱物。 我军虽不能借此一举攻占河套地区,却可以打击蒙古鞑子的实力。 河套被袭,想来俺答汗就算再不甘,也要派出大军支援才是,宣府一战我军的胜率也就提高不少。” 魏广德短时间内能想到的也就是“围魏救赵”之计,河套地区水草丰美,听说在那里有大量牛羊栖息于此,俺答汗不是想要入关抢掠吗? 你从宣府进来,我就从宁夏、延绥北上进入草原,抢掠河套地区的牛羊,借此也可以分散俺答汗手中本就不多的战兵。 到那个时候,以宣大军长期对战俺答部的丰富作战经验,只需要紧守城池,实行坚壁清野,俺答部抢不到物资,自然只能退走。 魏广德依旧坚信,以俺答汗手里那几万人马,是不足以威胁到京师安全的。 “兵部在会议上所言,宣府迟滞鞑子进攻,蓟镇和延绥、宁夏二镇军马东西对进,合围俺答汗的计策,是否可行。” 360高拱变了 “突袭板升城,你认为多少兵力合适?” 刘汉做为大同总兵官,对手下人马的数量还是比较清楚的。 大同镇下辖士卒,纸面数字高达十二万人,可实际上只有八万多人。 就算是八万人,看似兵力也不弱,可是这些人是被分散在东接宣府镇西陲的西阳河镇台口,西至丫角山,绵延六百四十七里的七十二座城堡之中。 大同镇防务体系既是一条线性城墙防御体,同时也是一个纵深的梯次式防御体。 七十二城堡按地理位置分为三个层次:靠近外长城一线的称为“极冲地方”,如威远城、右卫城、助马堡、得胜堡、弘赐堡、新平堡、大同镇城等; 位置靠南一些的城堡称为“次冲地方”,如左卫城、阳和城、朔州城等; 接近内长城一带的城堡称为“稍缓地方”,如蔚州城、广昌城、灵丘城、广灵城、浑源城、应州城、山阴城、怀仁城、马邑城等等。 史载,自宣府镇以西,至山西镇边缘,“皆峻垣深壕,烽候相接。”凡通车、马的隘口,都设“百户”防守,连只能容得下樵夫牧民独身通过的隘口,也安置边兵十人戍守。 八万多人这样撒出去,剩余的机动兵力也就不多了。 此次接到宣大总督葛缙的命令,抽调人马随时准备支援宣府,从接到命令到走进大同巡抚衙门这一路上,刘汉不是在发调兵令集合军队就是在思考还能从哪里挤出一些人手来。 “突袭板升城不需要太多兵力,按照之前收到的消息,俺答汗带领全部主力向宣府进军,这次所图不小。” 说到这里,俞大猷不由得想起几年前那场保安州之战。 虽然后来和魏广德见面的时候也说了,那一仗其实是不胜不败,可是对于此前从无败绩的俺答汗来说,骄傲如他自然把那一仗视为奇耻大辱。 就是因为兵力不足,而明军的援军可能正在源源不断赶到战场,让他不得不选择撤退。 这次集合全部大军,自然是要洗刷那一次留下的耻辱。 俞大猷想到的就是,正好利用鞑子倾巢而出的机会,一把火烧掉板升城,既打击鞑子的士气,还可以间接支援宣府,只要能活着从大草原上回来,自己的功劳应该足够恢复家族传承的世袭武职了。 “现在板升城兵力空虚,我计算三千人足矣。” 俞大猷继续说道,看了看李文进,又看看刘汉,这才又说道:“以李大人旗下标兵一千人,请总兵大人再拨给我两千人马,我带队直接北上扫荡板升城,至于回程......” 说道这里,俞大猷略微停顿后才说道:“还请两位大人各提兵马若干分驻灰河和黑河,备好搭建浮桥的材料,一旦我军返回搭好浮桥方便我们快速后撤。” 李文进是知道的,一开始俞大猷就对他说过,这次作战成功概率很大,不过还是需要李巡抚出长城坐镇,保护出征大军的退路,接应大军归来。 李文进在听到俞大猷所定计划是,直觉也感觉胜利的希望很大,自己出长城就近指挥调度,说是接应,其实就是分功劳。 风险是有的,可是并不大。 而且,按照俞大猷的计划,黑河、灰河都要留驻少量人马保护搭建浮桥的材料,自己只需要驻留在黑河即可。 此地距离大同边墙不过几十里,即便俺答汗亲帅大军截杀,他也有机会“撤”回大同镇,继续指挥防御鞑子的进攻。 至于灰河那里,就看刘汉要不要这个功劳了。 要的话他就去灰河吧,也算是就近指挥俞大猷部的进攻。 虽然李文进的品级比刘汉低,可他并不认为刘汉敢拒绝他的建议,在这大同镇,虽然按照朝廷的制度是刘汉第一,可实际上刘汉也要听他的。 刘汉到这个时候,也彻底了解了俞大猷这次突袭板升城的作战计划细节,留下两个“关键”岗位就是黑河和灰河给他们。 显然,距离大同最近的黑河肯定是李文进去,自己只能跨过黑河在灰河岸边。 不过刘汉到是不担心什么,大不了多带夜不收,加大探查范围就是了,安全上总归比俞大猷他们好许多。 “你要全部士卒都配上战马?” 想到俞大猷说出的重点就是“突袭”二字,要达到自然需要极快的行进速度,也只有给步卒配备充足的战马才行。 他倒是不担心辎重,李文进既然支持这个计划,肯定就会保证物资的充足。 不出所料,俞大猷点头,他要把随军出征的步卒全部变成骑马步兵,只有不管是进攻还是撤退,活下来的概率都会大很多。 刘汉终于点头了,“人马随便你挑,另外我和李大人各带一千骑兵掩护你的退路。” 看到刘汉同意了俞大猷的作战计划,李文进看向俞大猷问道:‘需要准备哪些物资,你列个清单出来,什么时候出击由你决定。’ 对于俞大猷的作战计划,出击时间也是很重要的环节。 ....... “有没有详细的计划?” 在魏广德值房里,高拱来回走了许久,或许是腿走痛了,或许是头转晕了,这会儿他是彻底消停下来,坐回原来的位置上,开口就对魏广德说道。 “兵部今天应该就会把军令发往延绥、宁夏二镇,出击的时点就是在接到俺答部突破边墙之后。那时,鞑子进入长城,必然分兵对周边军堡城寨发动袭击,以保证退路的安全。 这时候派人飞马给那边传令出击会有几天时间,这段时间里鞑子的兵力应该会逐渐分散开进行劫掠,直到他们探查到宣府大军动向后才会重新集结。” 魏广德是按照这时代大军出征前的准备时间来计算的,宣府军就算有所准备,在确认消息和宣府三卫压上也需要时间调集人马和粮草辎重。 这个时候向延绥、宁夏下令出击河套,等河套地区的部族发现再向俺答汗求救,又是几天时间,那时候怕是俺答部已经和宣府大军对峙了。 然后抽调兵力救援,又是十来天时间,留给明军肆虐河套的时间也就是二十日不到,但是也足够他们发笔小财了。 “延绥、宁夏二镇出击兵马全部要骑兵,轻装突袭,以战养战.....” 魏广德继续说着自己的战役构想,没必要准备什么后勤物资,直接从鞑子部落里面抢来补充就好了。 草料,草原和那些部落里就有,粮食,那铺满草原的牛羊就是。 短时间出击,兜一圈就会来,自然也不需要准备大豆之类的精良马料。 高拱不懂军事,不过魏广德讲的还算细致,他能明白,最起码俺答部派出救兵达到河套地区,从明军出击到鞑子援兵杀到,中间有二十天左右的时间,出征明军在这个时段里就是安全的。 何况,草原广袤,鞑子急急赶回未必能找到敌人,而对于出征明军来说,任何关口都可以自由进出,所以撤退很是方便。 “走,跟我去内阁见阁老。” 说着,刚坐下没一会儿高拱又蹭的一下站起来,伸手就抓住魏广德的一条手臂想要把他拉起。 “等等,这个,我现在去肯定是不合适的。” 魏广德急忙说道。 “没什么不合适的,这是为了大明,你的计划感觉比葛缙那套被动防御的策略高明太多了,只知道防御。” 高拱却是不以为意的说道,在他思量后,已经完全接受了魏广德的提议,所以是一定要让魏广德跟着他去内阁面见严阁老,毕竟这么重大的变化,内阁也做不了主,到时候肯定还要找兵部合议,最后再报到嘉靖皇帝面前。 不过万幸的是,这事儿现在不是那么急,毕竟宣府那边还只是双方的探马在交战,俺答部主力还在集结,并没有做好发起进攻的准备。 延绥、宁夏镇的兵马集结也需要时间,今日廷议结束后,兵部就会下文让两镇集结兵马,到时候直接用这批人马出塞即可。 “我看,还是我把这个思路写成奏章交上去,请内阁那边审议后再说,如果需要我去详细解释我再过去。” 魏广德拒绝了高拱的提议,坚持不能在这个时候跑到内阁去,还想要推翻刚刚做出的战略计划,看上去好像只是阐述个人观点,但实际上却是把六部九卿全得罪了。 362京城和大同 魏广德依旧是经验不足,只是一厢情愿的以为明军攻打河套,能够调动俺答汗分兵救援,却没有想到两地相隔的距离,俺答汗有可能因为救援不及而选择放弃。 高拱同样是没有代兵的人,也是完全没有考虑到这种可能性,所以才把魏广德提出的想法当成明军的制胜法宝。 现在,听到杨博指出的漏洞,高拱一时无言以对。 确实,他们只以为河套地区的重要性可以调动俺答部骑兵救援,偏偏没有考虑到对方选择放弃会怎么样。 一旦俺答汗如杨博所言,没有落入明军的节奏,那这个计策的效果就大打折扣,没有起到让俺答汗分兵的目的,其实就是失败。 沉默半晌,高拱才开口说道:“那该如何补救?或者直接放弃?” 这时候,高拱也动摇了。 “动员山东、河南卫所,以及辽东镇兵马随时准备入援,只是这样,消耗也不会少,不过却可以保证九边防御不会出现漏洞。” 杨博澹澹回应道。 此时的杨博,虽然面上装的很澹然,其实内心里还是有些烦躁的。 当收到宣府军报后,整个兵部考虑的都是怎么调集重兵防御住鞑子的侵袭,而没人提出这样以攻代守的方略,虽然即使提出,很大概率也会被他做为备用选项而不会送到御前。 可惜明军战力下滑严重,若是还有明初大半的战力,这次俺答汗的入侵其实就是个绝佳的,围歼俺答部的机会。 只可惜,一切都只是一个美好的幻想而已。 不过,魏广德提议的攻打河套地区分散俺答部兵力的计划,倒是很合适。 明军战力虽然下滑厉害,可是对于普通蒙古族人来说,那依旧占有绝对优势,何况鞑子主力尽在宣府,草原上已经没有可以抗衡两大军镇围剿的力量了。 根据杨博入主兵部以来和嘉靖皇帝接触中的体会,嘉靖皇帝是个极好面子的人。 十多年来,大明屡屡遭到俺答部入侵而疲于应付,从每次汇报战报时皇帝脸上的不耐他也能看出来,皇帝对现下大明的处境是极度不满的。 他堂哥正德皇帝那会儿,明军可是大摇大摆进出长城,在关外也能和鞑子死磕,可到了他的手里,怎么情况就完全翻转过来了呢。 杨博还在想西苑那头,这边高拱已经亟不可待的开口问道:“请教大司马,广德这份策略该如何完善?” 收回思绪,杨博略做思考后就说道:“正如我之前所说,如果俺答汗选择暂时放弃河套地区,依旧集中兵力妄图消灭宣大军,进而突破居庸关城墙威胁京师,那我们就需要提前动员山东、河南等地的卫所入援。 山东都司辖下青州卫、平州卫、泰安卫调往德州,和德州卫汇合组成一支人马进驻河间府,德州左卫封蔽北直隶和山东的边界,防备鞑子乱兵。 河南都司辖下常山三卫调往保定府,若俺答部真的突入蓟镇,两路大军可以赴援京师。 山东兵马加上河间府屯卫有六个卫所的兵力,保定府有五个卫所可以出动,和河南兵马加一块就是八个卫所,京师附近还有天津三卫、通州和涿州附近也有十余个卫所可以动员,入援兵力可超十万人。 我想,有这些大军在侧,俺答汗未必敢突入蓟镇放肆。” 杨博记忆力不错,很快就想好了召集北直隶周边的部队,甚至连抽调多少卫所都已经有了腹稿。 杨博的话,让一旁的高拱连连点头,就连上首坐着的徐阶也是含笑抚须,只有严嵩依旧毫无表情坐在那里,似是魂游天外般对他们的对话无动于衷。 魏广德制定的计划,确实漏过了京师的安危,倒不是说魏广德想不到,而是他一开始就不认为俺答汗敢杀进蓟镇来。 当初俺答部能够突进到通州附近,虽说有鞑子探马据说跑到过京城城墙下,可是魏广德相信那时候的鞑子已经是强弩之末,已经没有什么攻坚的力量,否则绝对不会放弃攻打通州的机会,那里可是京师的粮仓,数不清的物资囤积于此。 363军情 入夜,已经是二更天,京城四周的城门都已经关闭,现在已是夜禁的时间。 北京城四面城墙的城门依旧高大威武,只是此时都已经被紧紧关闭,等待着第二天的朝阳升起才会重新被打开。 北京城天气已经开始入秋,早晚冷,白天热,所以守城值夜的军卒也不愿意在城墙上挨冻,纷纷下到城墙下面休息,只是轮班上城楼值守。 此时北京城西直门城楼上,一老一少两个军卒正挤在一块随意聊天打发时间,而他们聊天的话题自然就是宣府那边传的消息。 北京城还真是没有秘密,鞑子即将进攻宣府的信息已经在北京城的大街小巷传得沸沸扬扬,只是因为宣府和京城还隔着一道内长城,所以京城的百姓此时都没当一回事儿。 宣府和大同,哪年不传来这样的急报,就连蓟镇时不时都有鞑子骚扰。 和十年前不同,那时候鞑子的兵锋可是直接扫到通州,通州距离北京城有多远?之间还没有任何关隘险阻。 那一次,着实是把天子脚下的京城百姓给吓了个够呛。 当然,更加详细的消息,比如宣府报告俺答部这次是集结了全部主力等等关键信息,自然是不会随便泄露到市井坊间的,也只有京官们才知道一些。 此时四周漆黑一片,只有高挂天空的圆月和满天闪烁的星光。 “嗒嗒嗒.....” 大道远处,忽然传来声声马蹄声,一开始不大清楚,不过只是片刻功夫,正在聊天的两人就停下对话,不约而同站了起来,站在城墙后面向外张望。 远处一簇火把正在快速靠近,马蹄声也渐大渐疾。 “是什么人,这么晚了还纵马往京城跑,不知道夜禁,关城门吗?” 年轻的小兵嗤笑道,这个时点,不管是谁,除非有圣旨或者都督府军令,谁来了都好使,即便是哪些达官显贵也不行,这是规矩,奉行百年的规矩。 “再看看,这人不会无缘无故往这里跑的。” 老兵倒是想的多些,只不过因为那耀眼火把的原因,他看不清马上骑士的装扮。 骑士快速靠近城门,视野中的人影也清晰了一些,虽然依旧看不出装扮,但是那人背后背着的一根木棍样的东西,还是落入了老兵的眼中。 “不好,你下去叫李总旗上来,可能是紧急军报,快点。” 老兵对着小兵吩咐道。 “这时候去叫李大人,他还不把我打一顿。” 小兵立即就说道。 “不会,这是正事,耽误了要掉脑袋的。” 老兵开口疾声说道,双眼依旧紧紧盯着远处本来的那道身影,越来越近,他背上背的东西也更清楚一点。 远看像跟木棍,仿佛是一件武器,可是这近了些,老兵感觉那东西就是一杆旗子,似乎还能看到有东西在上面飘舞摆动。 传令兵,没跑了。 握紧手里的长枪,老兵一边盯着不断靠近的马匹,一边思索着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东西要往京城送,看样子不像一般的军报。 难道是,宣府那边的消息? 想到这里,老兵不由得打个寒颤。 十年前他可是被逼着这样站在北京城城墙上,在这里一呆就是十来天时间。 正想着呢,那骑士已经快到城下,抬头向城楼高声喊道:“八百里加急,速放吊篮,八百里加急......” 高声喊叫中,骑士已经冲到城门下翻身下马,随后快走几步把马缰绳栓在城门旁的拴马桩上,就想着城墙跑来。 夜禁之时,京城各大城门全部关门落锁,钥匙也会被收走,守城门的军卒手中可是没有开锁钥匙的,要想开城门只能找当晚值守的顺天府官员申请。 夜禁之时,要想进出北京城,要么凭皇帝的圣旨,要么持有特殊的文书或者令牌,身上肩负着重要的军事任务或者情报,可以向申请后获得进出的资格,否则也是别想进出城门。 对于传令兵来说,还是八百里加急这样的紧急军情,自然是可以通融的。 其实,许多京营士卒可能一辈子都碰不到这样的情况,夜禁后还有紧急军报送来。 “你等着,已经找人去了。” 人现在就在城下,老兵很清楚的看清来人的穿戴,边镇传令兵的打扮,一件蓝色齐腰甲,胸口绣着一个“令”字,背后还背着一杆“令”字旗。 “你是哪儿来的?” 等人的功夫,老兵在城楼上大声问道。 “宣府。” 城下传令兵回答也很直接。 “什么情况?” 就在这时,老兵身后传来问话的声音。 “李总旗,城下是宣府来的八百里加急。” 老兵回头对来人答道。 “放吊篮,验令牌。” 来人一身总旗穿着,虽然有些陈旧,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军服了。 “哎,好。” 老兵答应一声,随即就从旁边拿起吊篮直接放了下去。 吊篮缓缓落下,对于这套流程传令兵很是娴熟,特别是对于边镇的人来说,应该常遇到这样的情况。 边镇军情更多,时不时就要向一些军堡传递消息,赶到是天色已晚,就只能用吊篮。 传令兵从腰上摸出一块牌子放在那吊篮里,拉着吊篮上的绳子向下轻轻拉了拉,随即吊篮就缓缓上升,很快就消失在城头。 李总旗从老兵手里结果吊篮,去处令牌往回走进了城楼,在城楼里还亮着油灯,凑近了借着火光仔细检查腰牌上的刻字和云纹,这些都是有讲究的。 对于小兵的腰牌,就是随便找块木头牌子刻上军籍就算完事儿,可是传令兵的腰牌确实另有讲究,那就是云纹和刻字里留有一些玄机,防止伪造。 不过这些技巧,也只有值夜的城门官才知道,而他现在就是做这件事儿,确认下方传令兵腰牌的真伪。 别认为八百里加急一喊就可以开城门,那是不可能的。 验明真伪后,人可以进城,马却是只能在外面呆着,等第二天再牵进来,因为城门是绝对不会开的。 “去,叫上几个人,把人吊上来。” 确认了腰牌,李总旗就对跟进来的老兵吩咐道,同时把那块腰牌递给他。 对于一个边镇来的传令兵,京营的总旗大人可没道理还要去接。 这个时候,他的困意又上来了,骂骂咧咧的往城下走去。 京城很大,可是深更半夜的也不允许在街市上纵马,只不过传令兵可以凭借腰牌不受夜禁的影响,自由穿行在街坊之间。 坊市之间的木栅栏虽然也落锁,可这锁就没有城门那里的大铁锁严格,钥匙就在值夜的衙役手里。 兵部衙门,晚上也是有值夜官员的,所以进城后的传令兵只能跑着往兵部赶去送交公文。 传令兵喘着粗气叫开兵部衙门大门时,已经是四更天,随即安静的兵部衙门就热闹起来。 随着值夜官员看完宣府送来的紧急军情,立时就不澹定起来。 “备轿,去杨尚书府邸。” 对外面吩咐一声,那人就简单收拾一下,带上官帽就出了值房,今晚自己是没法睡了,想来杨博杨大人看了这军报怕也要连滚带爬往西苑送信去。 出了兵部大门,那官员想了想,又对身后跟来的书吏吩咐道:“你回去把令牌拿出来,去给那几位大人送个消息。” “是。” 那书吏模样的人恭敬的答应一声,随即目送小轿远去。 天色微亮的时候,大同城内几处军营忽然就热闹起来,军营几乎在同一时间点燃了无数的火把照亮整个大营,士兵被队官从营房里叫了出来整队。 早有火头军推着小车,提着大桶赶到来,分发各军的早饭。 东西不多,就是稀饭馒头还有一点咸菜,可这也是这些边军士卒难得的美餐了。 一时间,整个军营似乎是一个刚开盖的蒸笼,远处看军营似乎有阵阵烟雾缭绕。 “这顿热食都吃好点,马上要出发了。” 队官昨日就已经接到了命令,知道今天要出发,虽然去哪里还不知道,可是宣府那边的消息通过商人之口也已经传的满天飞。 士卒虽然对外接触少,不少人还是从其他军堡调来的,可也不傻,一看准备这么好的伙食就知道肯定没好事儿。 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四处乱瞟,果然很快就看见有人推着小车往马营那边走,上面堆满一个一个的布袋子。 “这是要出发打仗了?” 看到军营准备的东西,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他们马上要离开大同城,去宣府打仗了。 对于他们这些老兵来说,那布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太清楚不过了,干粮饼子和马料饼子,还有水袋,都是要长途行军才会发下来的东西。 而他们的东西很快也被人用小推车送来,虽然知道马上就要被上官送上战场,可他们也没得选择。 一入军户,就要世代从军,就要一直战斗下去。 等士卒吃饱喝足了,开始整队,马营那边已经营门打开,一队队骑兵已经驱马跑了出来,穿过军营向着城门方向跑去。 骑兵经过后,只留下烟尘,这让许多人很是纳闷,这怎么就走了? 他们可是步卒,骑兵跑这么快,他们追的上才有鬼了。 大同城门已经完全打开,随着一队队骑兵冲出,在城外完成列队,此时城门楼上一身白色山文甲的俞大猷也到了和李文进、刘汉告别的时候。 “两位大人,那我就先行一步。” 俞大猷向他们拱手道。 “去吧,路上谨慎小心。” 李文进看了眼城外的三千骑兵,对俞大猷点头说道。 “按计划行事,我在灰河上等你回来。” 一边的刘汉也大声说道,他和俞大猷一样,也是一身白色山文甲,看上去比往日威武了许多。 “两位大人放心,属下已经有详细考虑,此次定进全功。” 俞大猷大声回道。 “关于白莲教匪的事儿,我考虑了一晚,那些普通教徒带回来也麻烦,直接处决,只把那几人和他们的家人带回来即可。” 就在俞大猷转身要走势,大同巡抚李文进忽然又开口吩咐道。 “是。” 俞大猷没有犹豫就躬身答应下来。 明军从将官到士卒,对于那些白莲教徒是没有丝毫好感的,这些年鞑子的骚扰就有这些人的功劳,在明军看来,这些人都是背叛祖宗的汉奸,该杀。 随着俞大猷下了城门,很快就和城外三千大同骑兵会和,随即向着北方奔去。 李文进和刘汉站在城楼上目送大军远去,久久无语。 “忽然感觉有点冒险了。” 在大军消失以后,刘汉嘴里忽然冒出一句话。 “去宣府一样危险,那里还是和鞑子主力拼命,攻打板升城可安全多了。” 李文进却是摇头说道,随即看向刘汉道:“你那边准备好了,我们就一起出发吧。” 刘汉点头,他要带的除了亲兵就是从大同军中挑选的精锐士卒,而李文进带的则是巡抚标营,包括俞大猷曾经整训过的那千多号人马。 ...... 魏广德一大早进了翰林院,不过很快就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不少书吏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 魏广德虽然心里奇怪可也没当一回事,直接往自己的院子走去,看到院门口的时候看见芦布也在和几个和他一样的书吏在院门口小声交谈。 小书亭 几人看见魏广德走近马上就结束了交谈,一脸陪笑着向魏广德施礼,随即看着魏广德走进院子,芦布也快步跟了上去,随后剩下几人又开始议论。 “今天有什么事儿吗?” 魏广德走在前面小声问道。 “听说昨个儿夜里兵部那边彻夜都没消停,许多兵部老爷都赶回衙门里办差......” 说到这里,芦布已经停下脚步,因为走在前面的魏广德已经站在那里不动了。 于是芦布又上前半步,小声对魏广德说道:“今早听说的,昨儿宣府来了军报,好像已经打起来了,大概是三天前的事儿。” 兵部大门外,一顶八抬大轿落下,轿夫掀开轿帘,杨博这才动作缓慢的从轿子中钻了出来。 看到迎上来的官员就直接开口问道:“送来的文书都发出去了吗?” “大人,都连夜发出去了。” 那人急忙上前两步,小声回答道。 两人穿过人群一前一后走进兵部衙门,上台阶时杨博站定又开口说道:“今日衙门里的事儿你先处理了,除了战报外都不用送到我那里。” “是,大人操劳了一晚,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那人立即躬身答道。 365突袭 清晨,朝阳缓缓升起,阳光洒在墨染般的大草原上,小动物也钻出藏身的洞穴出来觅食,让万籁俱寂的草原恢复了生气。 “铛啷铛啷......”,一阵铃铛声响起,远远地一支二十来人的马队缓缓前行,他们的前面,一望无际平坦的大草原上,一座城市就在他们前方。云九小说 “吱呀呀.....” 木头相互摩擦发出刺耳难闻的噪音,在四个身穿蒙古无袖短衣的汉子合力推开两扇厚重的木门,显露出大门后一条笔直的街道,和两旁低矮的房屋,远远的还能看见街道的尽头是一座装饰华丽的宫门建筑。 马队靠近城门,马上骑士不断的大量城上城下,默默计算着出现在他们视野中的板升兵人数。 “城门口有七个人,城楼那里还有五个,人数不多......” 马队的中间,一个壮硕的汉子低声对身旁之人说道。 “你带人控制城下,我带人上城门然后发信号。” 身旁那人也低声回答道。 “好。” 那壮硕汉子低声答应一声后就轻轻催动缰绳,胯下马儿也随之加快了脚步,追上前面几个骑士,逐渐的走到了前面。 马队靠近城门,站在门口的一个士兵站了出来,挡在大道上,高声喝问道:“那个部落的?” 马队最前面是一个颧骨突出,鼻梁不高,典型的蒙古人长相的汉子,他看着挡在前面的那个明显是汉人的士兵,一脸不屑。 驱马靠近了士兵,这才张嘴说道:“我们是......” 话音到这里,那人迅疾的从腰上抽出弯刀,顺手一噼,锋利的刀锋从那人的右肩砍入向左肋下划去,只是划到一半的位置或许是力竭,或者是手臂无法继续发力,他抽回手中的长刀,随即催马向城门下三个已经看傻的士兵冲去。 一切发生的很快,电光火石之间,拦路的士兵就已经被砍倒在地,而随着骑士催马冲向城门,他身后的同伴也瞬间动了起来,纷纷催马追了上去。 在马队冲上来的时候,终于有一个人反应过来,转身向着城里跑去,边跑边喊:“敌袭,敌啊,啊....” 两个守城门的士兵在毫无反应的情况下被砍倒,而转身往回跑的士兵也只跑出几步就被战马撞倒在地,他只来得及一声惨叫就被紧随其后的马蹄践踏而死。 城门下突然的变化让城楼上的人短暂的失神,但是在马队冲进城门的时候他们也已经反应过来了,一边大声朝着城里喊着敌袭,一边有人跑进城楼里敲响了铜锣。 “铛铛铛.....” 刺耳的铜锣声响彻了城市,惊醒了无数还在睡梦中的人们,许多人坐在床上还稀里湖涂的,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不过锣声代表的含义他们还是知道的,有人在咒骂敲锣之人大清早的扰人清梦,而更多的则已经起身开始穿衣,打算出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隆万盛世】【】 此时冲进城门的骑士分成两拨,一伙人已经观察周围地形,有人拿出铁锹开始在城门旁挖抗,两人一组从马匹上卸下一根粗管,在土坑挖好后,两人就把粗管抬到这里放好,旁边又有人搬来留个略小些的短筒放在一旁,一个简易的佛朗机炮阵地就算建好。 而另一伙人进城门后就快速下马,随后从马上取下一根铁管或是弓箭,顺着马道冲上城墙。 城墙上的几个士兵此时除了还在敲锣的人,都已经扑到了这里,利用居高临下的优势想要挡住下面冲上来的敌人。 “砰砰砰.....” 几只铁管此时冒出青烟,发出一阵清脆的铳声后,两个挡在前面的板升兵惨叫着倒地,利用这个空档,一个精壮的明军冲上了城墙,虽然他手里只有一柄弯刀,可他不断挥舞着,挡住了射来了两支箭失和刺过来的一杆长矛。 身后的士兵不断的上城墙,抵抗的几个人很快都倒在地上,在明军冲进城楼的时候,刚才还在不断敲锣的板升兵此刻丢掉手里的锣棒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嘴里大叫着:“我降了,我投降。” 只是他的投降等来的是一把无情弯刀落在头顶,就在他身首异处只是,城楼外一个士兵已经张开弓箭,毫不犹豫的对着城外射出手中的箭失。 箭失飞出之时,一声凄厉的长啸响起,“休........”。 响箭被射出,也就代表着城门已经被控制,十多里外的俞大猷听到远方传来的竹哨之声,没有犹豫的抬起手,随即向前狠狠一噼。 “哒哒哒哒......” 马蹄声响起,随即变得密集起来,大队的骑兵从他身旁穿过,飞速向着板升城方向冲去。 在经过几队骑兵后,俞大猷也催动胯下战马跟了上去,在他身后还有无数的明军骑士追随而来。 一小队人暂时控制住城门,但是可经不起城中守军的反扑,他们要抢在敌人夺回城门前入城,时间不等人。 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突袭,就是因为刺探到的情报显示,守城的板升兵并没有多少纪律可言,早上起床也是懒懒散散,而且最重要的是,没人会想到这里会遭到袭击。 城楼上的锣声已经停止,不过还是有人出了房门走上大街,向着城楼这里靠近,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大多都是住在城门附近的人,听到了铳声和“敌袭”的喊声,而住在城中的人此时也开始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快速穿戴整齐拿起刀枪就准备出门集合。 没办法,响箭的声音太刺耳。 它在向远方召唤友军赶来支援的时候,同时也向城中的人预警,预示着城门处发生了变故。 最先靠近的几个板升兵还没走到城门,就被城楼上打下来的一排鸟铳打倒多人,剩下两三个拖拽这身旁受伤的好友就往回跑,很快就躲在房后,只剩下两个倒霉蛋躺在那里发出凄惨的哀嚎。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隆万盛世】【】 大街上人影开始出现,几道,十几道,几十道,到最后大街尽头已经站满了手持各种武器的士兵,他们在距离城门较远的地方开始结阵。 一个领头的军官开始调派阵型,有盾牌的被安排在前两排,后面是手持长矛和弯刀的士兵,最后则是弓手。 快速安排好进攻阵容后,板升兵就在那军官的督战下开始向着城门推进。 他们从前面逃回来的几个人口中已经知道,城门处的敌人不多,只有十多人的样子。 不过他们没时间浪费,敌人发出响箭意味着在城外还有他们的军队,他们只是夺门等待后续支援的死士。 必须尽快夺回城门并关闭它,阻挡敌人冲进城里来,虽然到现在他们也不知道敌人到底是谁。 这些板升兵全部都是从关内逃出来的白莲教徒,不过大多数还是农民出身,到了这里以后才丢掉农具,整日和手里的武器为伴,摆弄还行,可是距离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还差的有些远。 所以,在凑齐了数几百人后,他们才开始向城门发起进攻,想要利用人数上的优势一举夺回城门的控制权。 呼啦啦,板升兵拥挤在一起向着城门方向推进,如同乌龟一样的行进自然成为两门佛朗机炮最好的打击目标。 “砰,砰。” 两声炸响后,拥挤的板升兵群中瞬间出现两条血胡同,霎时间哀嚎声大起。 但是这并不是结束,就在有人喊出敌人装药需要很长时间,快点冲过去消灭他们的时候。 “砰,砰。” 又是两声炮响,铁弹再次钻进混乱的人群,又是不少人或倒地,或扶着自己的残肢断臂哀嚎。 还健全的板升兵那里见过这样血腥的一幕,瞬间军心动摇,已经开始有人向后退去,想要逃离这里。 在佛朗机炮开火的时候,这些白莲教徒就已经知道对面的敌人到底是谁了,在这片土地上拥有这样火器的不会有别人,只能是他们视为仇寇的明军。 明军装备了可以快速发射的佛朗机炮,不止蒙古人知道,他们这些从关内叛逃出来的汉人自然也是知道的。 这种武器火力犀利,更是可以不间断连续发射,非常的厉害。 现在,对面有至少两门这样的火炮,在拥挤的街道上还怎么冲? 不能这么打了,那先到这里的首领看到双方还未接战,自己这边就已经有近百人伤亡,关键军心士气大损,知道不能再往前冲了,人手得分散开。 可是想法是好,却已经没有机会夺回城门。 “轰隆隆......” 城外响起密集的马蹄声,如同远方的雷云正在向这座城市逼近,脚下的大地已经开始微微发颤的感觉。 “坏了,来不及了。” 那首领情知不好,知道挡不住明军进城,看看四周密集的房屋,随即大声喊叫道:‘进屋子躲避,把明狗放进城来打。’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隆万盛世】【】 在那首领的招呼下,剩下的板升兵快速后退,不断有人撞开房门冲了进去隐蔽起来。 “弓手,对准城门方向,明狗进城就给我乱箭射死他们。” 那首领一边后退一边布置人手防御,最主要的就是打算用弓箭攒射冲入城中的明军马队。 “巷战,谁怕谁。” 此时,在他心中想到的就是这个,只要放明军进城,城里的士兵有两千多人,就拖在城里,老大应该会给大汗和青山口那边报信,援军就会到来,到时候把这支明军全部消灭掉。 仗着对地形熟悉,那首领完全不在意明军杀进城来,反正也挡不住了。 而此时,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宫殿里,赵全和李自馨也聚在一起商量着眼前的局势。 板升城的白莲教徒中,为首的自然是丘富,之下就是他们两人。 只是眼下,丘富带着一些人跟着俺答汗攻打宣府去了,留下赵全和李自馨镇守板升城。 在铜锣声大起之时,两人就已经从睡梦中惊醒,随即派出人手出去查探。 没等人回来,他们就听到响箭破空之声,他们就知道遭遇敌袭,只是一时半会不知道敌人到底是谁。 虽然草原上各部落公认的主人是俺答汗,可是毕竟大大小小的部落也是不少,其中也有一些部落眼馋这板升城已久,所以他们也分不清楚是不是有什么部落想趁着俺答汗攻打明国的机会,抢占板升城。 但是随着连续几轮佛朗机炮声传进他们的耳朵,他们就知道敌人是来自哪里,明军。 和明国交战,俺答汗手中多多少少也缴获了一些明军装备的鸟铳,就是这佛朗机炮却是没有。 明军对于这种武器也精贵的紧,大多用在重要城堡的防御中,而主要的要塞自然也不容易攻破。 所以,在草原上,鞑子手中是有鸟铳存在的,只是完好的数量不多,能熟练使用的更少,而佛朗机炮这样的武器那是绝对没有的。 两个头领在一起商量一阵,很快就做出决策,赵全马上出城往青山口去,召集那里的数千大军回援,围杀这股数量不明的明军。 对于他们来说,这么短的时间里已经做出判断,明军人数不会很多,或许是边镇的精锐,但人数最多就是两三千人。 在板升城和明军打巷战拖住他们,等青山口那里的数千大军回援。 同时,为了防止被明军的哨骑拦截,又派出几拨信使快马给跟随俺答汗出征宣府的丘富送信,目的自然是希望能够从俺答汗手中要一支人马支援。 明军多少年没有出过长城了,而距离这里最近的就是大同,所以他们判断这支明军可能就是从那里来的。 至于赵全,自然是带来城中士兵和明军巷战。 “带着佛朗机炮,正好给我们送来做礼物,嘿嘿.....”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隆万盛世】【】 赵全和李自馨商量妥当后,赵全带着三十多人骑马离开了皇宫,从另一头的城门出城往青山口方向奔去,而李自馨则开始安排人手散布在城里各处房屋里,准备打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板升兵跑进街道两边的屋里,一开始在明军队官眼里还以为是个别现象,看着不敌所以有士兵开小差,选择跑路。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板升兵似乎有组织的往两边房屋里跑,后面赶来的士兵也被截下,很快也分散开来,他就明白敌人的打算。 身后马蹄声响起,俞大猷带领的明军已经到了城门口,发现并没有出现预想中的,激烈的夺门之战,瞬间就在距离城门一箭之地纷纷勒住战马。 言情 直到城头上夺城的明军示意,才有一小队明军骑兵冲过来探查虚实。 “去报告俞将军,鞑子看没法夺回城门,现在分散在城里房屋里了....” () : 367小得意 由大同镇游击将军徐钦防守的板升城北门终于还是被李自馨不计代价的突袭打开了一道缺口,李自馨带着骑兵冲到了北门下,打开了已经被明军关闭的北门。 之前他也得到俞大猷命令,点燃城里的民房,不过贪图屋里财货的徐钦只是把靠近城门的房屋点燃,而没有继续烧里面的房屋,而且这边的敌军说实话也不多,大部分板升兵都被派往南城拒敌。 就是因为贪图财货,让此次北征的明军错失了一个最重要的战功,擒拿或者击杀白莲教重要匪首。 虽然李自馨带领的骑兵成功逃离板升城,可此时他身边也只剩下二十多骑,而最让他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 明军被他们突破了城门,但是随着两侧城墙明军源源不断赶来支援,通道很快就被再次封锁,他们身后的家卷和其他手下都没能冲出,全部被堵在城里。 此时,北门城内还在激战一片,随着俞大猷率部杀到,战斗结束的很快。 看了眼犯下重罪的徐钦,俞大猷只是摇摇头,“放火,把这些房屋都烧了,你带人守好北门,再有人出城,你就自己了断。” 虽然刘汉对跟随他来到这里的明将都有交代,可是俞大猷作为犯官,他其实也很难在这个时候对大同镇的将官进行处罚,更别说执行战场纪律。 或许,如果这里是他任总兵官时候的浙江,他会毫不犹豫把临阵拒不执行军令的徐钦直接斩杀当场。 俞大猷率部杀来是,不少乱兵都逃进了两边的屋舍里,明军自然不会费力去清缴他们,很简单粗暴的直接放火。 安排好这里,俞大猷马上就带人回到宫殿那里,开始对殿里的财货清点搬运。 笨重的自然不好带走,当然也不会完好的留下,只有便于携带的,能够由驮马搬运的才是他们需要带走的东西。 最后,就是再放一把火,把整个板升城彻底变成火海。 明军依旧以小队的形式在城中大道和城墙上巡逻,发现有未被点燃的房屋就直接放火,总之俞大猷不打算带着剩下的火箭和火把离开这里。 连夜搬运物资,清点收获,也才正视起此次突袭板升城的战果。 很失望的,没有发现有白莲教匪首被抓住或者斩杀。 最后冲出城去的人,身份也被确认,俞大猷对此除了扼腕叹息还能如何? 俞大猷在板升城和人打生打死的时候,千里之外京城的一家酒楼里,魏广德正在里面和人把酒言欢,畅快不已。 “我都以为偷袭河套的计划在陛下那里被留中了,没想到啊没想到......” 高拱举杯敬了敬魏广德,随即一口饮尽杯中酒后,伸手擦着嘴角,意犹未尽的说道。 “呵呵......” 魏广德坐在一边笑道:“那奏疏上去一直没消息,我也和你想的一样。” “要说这围魏救赵的计策就是巧妙,正如奏疏所言,只要蓟镇大军牢牢守住居庸关一线内长城,宣府军坚壁清野,紧守城池,鞑子就算把宣府完全翻个个,只要能够把河套地区给他扫掉,也是不亏。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你来我宣府抢掠,我就把河套给你扫了。 咱大明朝家大业大,宣府一镇,咱们还亏得起,北边的鞑子没了河套的牛羊,今年看他们怎么过冬,哈哈,好啊。” 殷士谵却是大笑着说道,显然对魏广德制定的计策很是赞赏。 “最关键的是,经此一役,以后鞑子要想再这样穷兵黩武可就得想好,自家的羊得藏在哪儿,哈哈......” 陈以勤也是抚掌笑道,魏广德的计策好,好在找到了对付鞑子大军突袭的反击策略。 你打我东路,我就调派西路大军出击草原,你要打我西路,我就从东路,不管是辽东镇还是宣大镇都可以进入草原打击对方。 至于边境上那些几百上千人的小打小闹,对于在京城的官员们来说,那都不是事。 在他们眼中,只要鞑子不是集齐数万人马来袭,不足以威胁到京师的安危,其实都可以不用放在心上。 “今天一大早,我还在上衙的路上就被内阁的人拦下,带我去了内阁见徐阁老,他才说之前那份奏疏到了西苑,陛下还是很重视,当时就要招九卿廷议,不过被严阁老拦下了。 据说,他嘴里的理由就是你我说的那套,朝堂上但凡牵扯军国大事,最好慎重,避免消息流传出去。” 说道这里,高拱看了眼魏广德,这才继续说道:“所以陛下只是让大司马去了西苑,详细了解了应对策略的长短和他的补全之法,最后才定下就按这个方略来做。 实际执行人是大司马,让严阁老和他从旁协助。” “这么说来,在这之前知道这个事儿的,就陛下、两位阁老和杨尚书了?” 陈以勤开口问道。 “应该是这样,不过效果确实不错,至少今早消息传来,大家都很惊讶不是吗,呵呵......” 高拱看似是在开怀大笑,可是魏广德感觉有点假,皮笑肉不笑的意味很浓。 “哈哈......确实,中午那会儿还听说,昨晚兵部的老爷们赶到衙门里,看到杨尚书递回来的条子,还吵得不得了,还有人打算要去西苑觐见陛下的,还好被压下来了,快速行文连夜发出。” 小书亭 殷士谵笑呵呵的说道。 就在今日一大早,俺答部三日前宣府扣关的消息就开始在京城扩散,同时传出的还有兵部在昨夜和今日凌晨连续发出的多道公文。 和之前朝堂上传的消息不同,兵部并没有命令蓟镇大军以及延绥、宁夏二镇兵马驰援宣府,而是命令蓟镇大军紧守居庸关一线长城,不得出关助战。 同时用八百里加急给延绥、宁夏二镇送去旨意,立即调兵北上,扫荡河套地区的鞑子部落。 应该说,大明朝已经多少年没有以圣旨的形式向边镇发出进入大漠征虏的命令了,貌似土木堡之后,大明朝对北方鞑子由攻转守以后,就几乎没有再有这样的命令发出。 虽然期间也有将领或看准机会主动出击,或为了财货出关袭扰,但是都是各自为战,并不是在朝廷的指挥下进行的。 最近一次有人提出北征,那就是曾经的宣大总督曾宪。 这时候,似乎所有人对于面对鞑子的袭击,本能的想法就是坚壁清野,坚守城池即可,根本不会去想是不是应该也打出去,就像明初那样。 明太祖朱元章在定鼎天下后,由于北元一直逗留边境地区,鉴于北宋时期燕云十六州两年之内得而复失的前车之鉴,决定北征消灭北元,由此开启了大明朝连续二十余次的北伐。 光是朱元章在位时期,就连续发动了十三次北伐战争,以图彻底消灭北元的残余势力,其中最着名的当属第七次北伐战争。 洪武二十一年,明军侦察到天元帝脱古思帖木儿在捕鱼儿海,于是朱元章命蓝玉率军十五万人乘机北伐,力图扑灭元庭。 蓝玉急行军直扑元帝所在,发动突袭,大破元军,脱古思帖木儿在逃亡时被其部将杀死,蓝玉俘虏北元宗室以下七万余人,宝玺、图书、金银印章以及辎重无数,北元朝廷基本上已经瓦解,从此蒙古内部开始陷入了连绵不断的内讧之中。 而在之后,明成祖朱棣也前后五次北征蒙古,虽然战果不大,可是却因为其主动出击,御敌于外,对于明朝还是带来了很积极正面的影响。 曾几何时,大明朝这么多年了,居然没有再发出这样的北伐命令。 虽然这次的旨意和当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儿,可是也在朝堂上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虽然也要文官私下里议论,认为让边军北伐似有不妥,会重新助涨勋贵、武将的骄狂气焰,因为北伐就意味着军功,对于有功之城,朝廷也是不能苛待的。 这么多年了,皇帝不愿意出兵北方,文官们也集体反对主动对北方用兵,不止是因为土木堡之后的明军已经和当年判若两人,战力实在是让人不那么放心,更是因为他们担心武勋集团死灰复燃,乘机坐大。 只是这样的声音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现在京城身居高位的官员,大多经历过十年前俺答部打到家门口那次事件,想起那次对整个京城的震动,至今还在这些官员心里留有阴影。 嘉靖二十九年的庚戌之变,打碎的不仅是嘉靖皇帝对盛世的美梦,还有朝臣们的。 之后几年,嘉靖皇帝虽然时不时就萌发出要北伐报复一把的想法,可心有恐惧的朝臣们总是推三阻四,让嘉靖皇帝也只能放弃自己的想法。 朝臣们何尝没有报复的心理,只是现实比人强,最关键的还是找不到可以统兵的文官。 是的,统兵北伐的话,必须是文官挂帅,统帅武将出征,可是现实是他们找不到这样的人。 杨博倒是勉强可以,可是再翻翻口袋,发现朝廷没银子,还是算了吧。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随着派遣两镇兵马扫荡河套消息一起传来的,当然还有这次计划的发起人的信息。 居然是魏广德。 这几年,魏广德也算是朝堂上一颗冉冉升起的官场新贵了,虽然官职、品级不高,可是在嘉靖皇帝那里似乎得到了出乎意料的好感,几乎什么事儿皇帝总是会想到他。 这难免不让其他官员心中升起不满的情绪,只是这个时候大家都克制的很好,并没有表现出来。 都是寒窗十年考出来的,凭什么就你简在帝心。 既然你个二十来岁的愣头青敢想敢干,那就让你出风头好了。 打赢了,你加官进爵,可要是打输了,就让你身败名裂,到时候我们再帮忙踩两脚,再帮你爹教育你几句。 或许是因为平日里使唤军户使唤惯了的缘故,文官们是真的普遍看不上那些唯唯诺诺的军卒,都是些没有血性的丘八,就该被他们这样的士大夫呼来喝去。 所以,现在的明朝军户,不止是被蒙古人轻蔑,就算文官们也是一百个瞧不上。 自然,在他们看来,这样的兵怎么能够打败北边那帮凶神恶煞的蛮子。 至于魏广德,今晚又是喝的醉醺醺的,躺靠在马车上任由李三架势这马车往自家赶。 此时的魏广德心里还是有一点小小的兴奋,虽然那份策略被杨博进行了完善,不过大体上并没有改动。 至于从白天听到的消息,还有从高拱那里听说的那些所谓的漏洞,其实魏广德不是没有想到,只是他到现在依旧坚持他的判断,那就是俺答汗那几万人马是没有资格攻打北京城的。 开玩笑,虽然历史有点点白痴,可是魏广德还是知道,明末那会儿,建奴扣关如同家常便饭一样,每隔两三年就要打进长城,在京城周围大肆抢掠,甚至最远好像都打到山东那边。 在魏广德印象里,好像清朝那个叫多尔衮的家伙,在山东抓住了一个亲王,只是现在在山东地界上的亲王有三位,分别是鲁王、德王和衡王,魏广德一时也分不清楚到底是谁这么倒霉,被辫子军给抓走。 其中这个鲁王是明朝诸王中一个重要的亲王,因为鲁王是明代第一批分封的亲王,第一代鲁王叫朱檀,明太祖朱元章第十子,被封为鲁王时他刚出生不足五十天、尚在襁褓之中,封地为兖州。 德王稍差点,他是明英宗朱祁镇次子,明宪宗朱见深之弟,天顺元年封为德王,封地最初在山东德州,但是德州比较贫瘠,为此将他改封到了济南,藩号不变。https:/ 衡王则是明宪宗朱见深第七子,成化二十三年封为衡王,弘治十三年就藩青州。 想想,那时候野猪皮势力多强,每次入关的人马应该也和俺答部集齐全部主力相当吧,少则几万,多则十几万。 可是在魏广德的印象里,建奴似乎就没有攻打过京城。 好像人家那才是真到了北京城的城墙下,可不是像俺答汗那样,距离京城几十里就撤了。 建奴都不敢攻打北京城,俺答汗那点人马就有机会吗? 不过这些,魏广德也只能是在心里想想,可不敢说出来。 就好像当日,高拱找他说过此事,魏广德也只是含湖的答应过去。 未来的事儿,哪里敢乱说。 369大窟窿 刘汉和俞大猷在一边研究舆图,很快就有了大致方略,回到了李文进身旁,开始向他汇报此战的计划。 “李大人可带亲随先行,直接入杀胡堡召集边军赶来支援,我等则于明日中午赶到安银堡,这里虽早已被废弃,可过来时我看到堡墙还在,以此堡为依托,对面鞑子万余人,未必没有胜算。” 刘汉道。 不等李文进说话,俞大猷也开口说道:“以安银堡的战场主要是为了稳妥,若交战不利,我军可以退回城堡防御,等待大人率军来援,并不是说我等不能取胜。” 闻言,李文进倒是点头,“未虑胜先虑败,正该如此。” 他已经从俞大猷的解释中明白,他们依托早已被明军放弃的城堡并不是没有击败鞑子的信心,只是先布下一个后手,防止战败后全军溃败。 有军堡在后,就算出战不利,大军溃散也会选择逃入安银堡,而绝不会在草原上和鞑子玩赛马。 话虽然这么说,不过李文进倒是很关切的开口问道:“我军有八千人,鞑子有万余,胜败几何?” 问出这话,要死大家都在大同镇城,估计刘汉就会拍着胸脯对他说包赢的话,可这是在关外。 刘汉只是皱皱眉,却没有说话。 说实话,这还是他第一次指挥明军在没有城墙的依仗下和鞑子交战,这信心嘛,确实少了点。 刘汉不说话,眼睛看向了俞大猷。 先前研究战术,其实就是寻找一个最有利的战场,当然这要考虑实际情况,那就是时间和距离。 最理想的战场,当然是在杀胡堡和鞑子交战,可时间、距离均不允许啊。 安银堡,是他和俞大猷看过舆图后不约而同选择的战场,自然是不会错的。 选择背靠安银堡和鞑子来一场野战,这也是俞大猷的想法,胜则继续回返大同,败则退守军堡。 只是临阵指挥这样的大事,貌似他已经全部交给俞大猷负责,而如果转入安银堡防御战,那么指挥权自然他就要收回。 防御战,他可是行家。 “胜败不好说,要先看对面将领排兵布阵。” 俞大猷这时候自然看到了刘汉的眼神,心领神会的接话道,“水无常形,兵无常势,在没有和鞑子统兵将领碰面前,说什么都是纸上谈兵。” 俞大猷很认真的说道:“不过,从上次在牛心堡和鞑子交战的情况看,我觉得胜败五五之数,如果非要我说个心里话,胜率略高一成,李大人应该知我,俞某不说大话。” 俞大猷说完,就看向李文进,此时李文进脸色如常,倒是看不出什么来。 其实,这个时候的李文进心里还是欢喜的,谁愿意这个时候呆在长城以外,刘汉和俞大猷给他安排的去处正合他意。 毕竟,李文进是大同巡抚,是文官,打打杀杀这样的事儿本就不该他亲自上阵。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隆万盛世】【】 现在俞大猷直言胜败五五之数,嗯,胜率略高一成,不过这要和鞑子见面之后才知道结果,自然还是略有风险的。 既然有点风险,那就需要他马上赶回杀胡堡,召集大同右卫各堡的大军。 横竖安银堡距离杀胡堡不过一天半的路程,集齐大军。 那怕大同已经抽调不出骑兵部队,靠步兵结阵前进,一天多的距离,怎么也能杀出来,救出被围的明军才是。 “好,我这就带亲卫先回杀胡堡。” 如果之前就一口答应下来,难保将来不被人说成他临阵脱逃,现在刘汉和俞大猷给了台阶,李文进也不扭捏作态,直接一口答应下来。 “标营就留给你,那帮人跟你也混熟了。” 李文进对俞大猷说道,之前俞大猷率领的一千人就是他的巡抚标营,算是他的护卫,俞大猷和标营其他将官也不陌生,把人马交给他带自然是好的。 而且,之前俞大猷打造的独轮战车,现在大同军中接触的也就是他手上这支部队,刘汉可不愿意分出一支人马交给俞大猷,也只有李文进会做这样的事儿。 俞大猷在李文进的印象中,还真就是个实诚人,老实可靠,既然他都说有取胜的机会,留下自己的标营,自然就相当于自己也参与了这次战事,功劳不会少。 李文进拍亲兵找来手下将领,交代他们听从俞大猷的指挥,算是给了俞大猷尚方宝剑,之后就在一队亲兵的护卫下脱离大队,快马向杀胡堡赶去。 目送李文进离去,俞大猷收回视线看向刘汉说道:“刘将军,我们还是先赶到安银堡看看地形,也好想想接下来怎么打这一仗。” 刘汉闻言点点头,“我们先过去,那我先把麻禄他们叫过来交代下。” 俞大猷和刘汉这个时候也脱离大队的话,难保队伍里不会传出各种各样的传言,所以离开前肯定是要先打个招呼,让几个将领知道情况,也好约束住手下。 虽然来时刘汉路过安银堡,可也只是远远瞅了一眼,并没有太仔细的观察地形,谁会想到这个时候需要去那个地方迎击俺答部。 在俞大猷和刘汉赶往安银堡观察地形锁定战场的时候,京城兵部大堂此时却是人头攒动,从尚书、侍郎到员外郎、主事这些主要官员全部都集中在这里,而他们来到这里的原因则是因为一封来自大同的军报。 “从大同和宣府发来的文书看,这次刘汉带人出塞偷袭板升城,似乎没有向总督行辕报告,应该是事后发的。” “现在不要分析先后,看时间,现在怕是板升城那边都已经打完了,到底打没打赢,还有宣府俺答部是否有撤兵,这才是关键。” “我们刚刚让延绥宁夏出兵扫荡河套,大同那边就擅自出塞,不仅违抗葛缙增援宣府的命令,无旨出兵数千人攻击三百多里外的俺答板升城,谁给的权利,这事儿怕是要严查......”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隆万盛世】【】 “打输了严查还好说,可要真打赢了,攻占板升城,这算功劳还是过错?” “武选司去查刘汉?这里面还有大同巡抚李文进的事儿,是不是该给吏部通个气?” “好像只抄了公文送内阁,吏部压根不知道这事儿。” “够乱的,没有旨意,他们大同捣什么乱啊。” 兵部大堂上,一帮子兵部官员在下面你一句我一句滴咕,说什么的都要。 兵部尚书杨博只是静静的坐在大堂之上,耳朵却是在仔细倾听下面人的谈话,了解大部分下属对此事的看法。 好吧,招他们过来,也就是想看看他们对此的看法。 回头西苑肯定要召见,问自己对此的看法? 自己该怎么应对,下属的看法还是很重要的,这是民意,现在他在做的就是民调。 两个侍郎这会儿乖巧的坐在一边,似乎也是在倾听下面人的议论,或是,有点像打瞌睡的样子。 听了半天,杨博大概估出来了,一半对一半。 不是支持和反对的各占一半,而是反对的,认为该问罪大同的官员占一半,还有一半是没什么态度的,也就是中立,就没听到几个支持的声音。 也是,朝廷已经对此战做了部署,想法其实和大同类似,只是盘面更大,直接动用两镇兵马扫荡河套,而不是出动一镇兵马去偷袭板升。 最麻烦的还是功过的定论,大同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 杨博头疼,说起来不管是大同巡抚李文进还是总兵刘汉都是他手下,不过整件事儿串联到一起,杨博还是觉得有点怪异。 李文进,管理地方政务是把好手,不过对于调兵打仗就是门外汉。 之前大同战事,他基本都是丢给刘汉去打的,自己做甩手掌柜,只负责把后勤保障做好。 刘汉嘛,将门,守成有余进取不足,野心有点但是胆小,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筹划这么大的事儿出来。 要说这次偷袭板升城是李文进的主意,杨博是敢用脑袋担保,他想不出来的。 可要说是刘汉动的心思,刘汉有这个脑子却没那个胆子。 毕竟整件事是先斩后奏,打赢了好说,降罪不至于,可功劳也会被抵消大半,可一旦打输了....... 杨博这会儿想的就是,好像自己对那两个老部下都看走眼了,居然想不出来这偷袭板升城的计策到底是谁搞出来的。 算了,还是等着西苑的召唤吧,公文已经抄写送到了内阁,想必此时两位阁老应该已经赶往西苑了。 而这时候的西苑永寿宫宫门处,严嵩和徐阶还真就静静站立在一侧,等待着皇帝的召见。 都快晌午了,兵部忽然送来一份公文递到徐阶手里,虽然有些奇怪,但是徐阶也没当一回事儿,可是漫不经心翻看只看了两眼就不澹定了。 此次迎战俺答部,朝廷的计策他是有全程参与的,可现在兵部送来的大同总兵刘汉的奏报倒是和之前魏广德想的计策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隆万盛世】【】 不过这事儿不小,大同这样擅自出兵,打不打得赢另说,会不会影响到朝廷的作战部署才是最重要的。 随公文附有杨博的一张条子,此时兵部尚书杨博就在为此事而担忧。 大同军偷袭板升城,放在平时自然是好事儿,可是在这个时候就未必了。 板升被明军攻击,带来的结果就是俺答部兵力西移的时间就要提前,若是正好和延绥、宁夏二镇扫荡河套的大军怼上,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怕是二镇明军就要吃大亏了。 叫停延绥、宁夏自然是不可能的,军令此时应该已经到了军中,说不好人马都已经离开了驻地。 头疼。 徐阶感觉真的头疼。 赶紧的起身,拿着东西就去找严嵩。 对于这样的军国大事,严嵩自然也不好处理,只能对徐阶说道:“去西苑吧,这样的大事儿,不是我们能做主的。” “严阁老,徐阁老,皇爷让你二位进去。” 这时候,宫门里出来一个内侍,传达了嘉靖皇帝的旨意。 两人跟在那内侍身后进入永寿宫,很快就到了宫殿门前。 “请。” 内侍闪身到一侧,向他们做了个请的姿势,严嵩和徐阶一前一后迈步入殿。 进来大殿就看见嘉靖皇帝坐在上面,应该是在翻看手里的道家典籍。 四书五经早就被当今皇上不知丢在哪里去了,现在能让他坐下来看的,怕也只有道家的书籍了。 “参见陛下。” 严嵩和徐阶上前行礼,嘉靖皇帝这才放下手中的书籍,抬眼看看两人开口问道:“这时候过来,有什么事儿吗?” 先前看书的时候,有内侍来报说严嵩和徐阶求见,嘉靖皇帝就知道肯定又有大事儿发生。 一般的事儿,不过就是在处理奏疏的时候附条子送到司礼监,只有很重要的才会直接入宫。 而在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事可以被认为是大事,不能耽搁的大事,貌似也只有宣府那边了。 莫非...... 嘉靖皇帝只是点点头,示意带人进来,自己先把典籍那章最后一点文字看完。 事情已经发生了,急是急不来的。 求神问道这么些年,道术没有练出来,倒是把道家超脱的心性给练出来的。 “这是兵部送来的文书,大同军在刘汉的指挥下,于十日前出了长城,偷袭板升城。” 严嵩边说边从袖中把兵部送来的抄文递了上去,黄锦此时也迈步上来,从他手中接过那公文,随后恭敬的交到嘉靖皇帝手里。 “大同?刘汉?”https:/ 嘉靖皇帝听到严嵩的话,眼角抽了抽,随即伸手接过黄锦递来的公文快速浏览起来。 若是放在以前,大同军敢出长城偷袭俺答部,这绝对是大功一件,不过眼下皇帝和朝廷的注意力都放在宣府,如果还有值得关注的,自然就是延绥宁夏二镇军马的情况。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隆万盛世】【】 嘉靖皇帝看了公文,又看了杨博附的条子,眉头随即就皱了起来。 当初魏广德的计划,嘉靖皇帝是向杨博仔细咨询过的。 二镇兵马梳理河套需要十几日的时间,而这时间正好就是消息传递到宣府俺答汗面前和俺答部西移的时间,所以是可以保证二镇兵马既能消灭草原上的蒙古部落,又不至于和俺答部援军交手。 可现在不同了,大同军的行动肯定让俺答部西移的时间提前,如果他们拦截并击败大同军,再收到河套被袭的消息,继续西进就会在半道截住延绥宁夏二镇的兵马。 “嘶......” 看到这里,嘉靖皇帝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一次性败掉三镇机动人马,这九边可就要出现好大一个窟窿。 () 370失魂落魄 “哗哗哗......” 密集的马蹄声中,一队红袍骑兵驾驭着战马伴着夕阳的余晖在草原的奔驰。 不多时,天色渐晚时,草原上一处高高隆起的土堆出现在他们面前。 说是土堆,其实也不准确,说起来更像是一道土墙。 选择一处坍塌比较厉害的地方骑马跨过土墙,后面又是广阔而平坦的草原。 “这里,以前应该也是一道边墙吧。” 骑兵们上了土丘,其中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勒住缰绳开口询问身边的同伴。 他们的穿着和身旁之人明显不同,没有红色战衣,而是各自穿着一身白色的山文甲。 “不知道是哪朝修的,早就坍塌的不成样子了。” 身旁那人开口回答道,随即抬头看看天色又接着说:“不行,今天赶不及过去,还有十来里路,要是继续赶路怕天黑遇到狼群就麻烦了。” 随即抬手用马鞭指着土丘下方说道:“今晚就在这里宿营,明日一早再过去勘察地形。” 他们,自然就是大同镇总兵官刘汉和俞大猷,安排好队伍后,他们就脱离大队,提前赶往安银堡。 十来里地,对他们这样清一色的骑兵来说,其实距离也不算远,可是正如刘汉所说,赶过去天色肯定全黑了,草原上的狼群可厉害。 别看他们这里有几十名全副武装的明军,可要是遇到大点的狼群,也是不好对付。 俞大猷微微点头,认同了刘汉的说法,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就在俞大猷看着亲兵构筑营地的时候,京城西苑永寿宫大殿里却是站了不少人,只是所有人都低头垂手,大气都不敢喘。 嘉靖皇帝在知道大同发生的事后,喜悦的心情仅仅维持了一瞬,就在看到杨博写的条子后被浇灭。 随即,不仅是兵部官员,以及六部的其他人,但凡有过统兵作战经验的官员都被召集到西苑。 找这些人的目的也很明确,分析北方战况,研究对策。 就目前掌握的信息,此战因为大同军的莽撞行动,有可能引发一系列的变化,而这些变化到目前为止都不利于朝廷,可以说此战的前途难料。 或许,不少官员对于损失三镇的机动兵力并不认为是多大的事儿,可是对于被召集到西苑的人来说,他们大多都在边镇呆过,可是很清楚实际情况的。 所谓的机动兵力,其实才是各镇的主要战力,或者说是真正的精锐。 九边重镇,各镇兵马多则十余万,少则几万,看上去还真不少,可实际情况是,明军各卫所都有自己的防区,各镇只有少量游击将军所率领的人马属于可以抽调的兵力。 而遇到朝廷的调兵令下来,则往往是从各卫所抽调青壮,剩下一堆老弱残暴守卫防区。 如果是看纸面数字,各卫在被抽调后战力依旧客观,而实际情况却是,这些青壮的抽离会让整个防区的防御力降到最低点,整个防区如同筛子一样一捅就破。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隆万盛世】【】 大殿上虽然站满了人,可是气氛却极度压抑,落针可闻。 嘉靖皇帝皱眉坐在御座上,他这一下午几乎一直就坐在这里,看着兵部官员前来,对战局一通分析,给出一个让人沮丧的答桉,而在嘉靖皇帝需求解决办法时却都是沉默。 然后,不断的招来官员,他们有些在来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再了解详情后做出的也是和兵部类似的,让人丧气的分析,也没有提出对时局的应对办法。 那些不了解情况的官员到来,在知道原由后进宫是的欢快心情也瞬间消失,然后就是重复先前官员们的表现。 现在,永寿宫的大殿几乎都要被人填满了。 “都没有办法吗?难道朝廷就什么也不做?” 看着下面的朝臣,嘉靖皇帝虽然心知此事突然,彻底打乱了朝廷的部署,可是却必须拿出应对来,不是装鸵鸟就能混过去的。 至于给人快马送信,或者紧急调集兵马支援,洗洗睡吧,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兵部,立即着手部署应对,就以大同、延绥和宁夏镇被鞑子攻破制定应对策略,户部不管如何,必须保证兵部的粮草需求,不管你们是去借还是去抢。” 371实战测试 也没什么好看的,四周都是一马平川。」 刘汉和俞大猷已经到了安银堡,先是在军堡周围转了转,发现这里地形全都是平坦的草原,没有可供利用的地方,随即就打马进了堡内。 此刻,两人踏足军堡废弃的城墙上,四处眺望后略有些失望。 远远的看上去,军堡的城墙好像很完好,可是近了才发现,整个军堡城墙坍塌处就有十余处,可以说就是个四处漏风的筛子。 不过相对来说,有一道土墙,有比在草原上临时扎下的营盘要强一些。 「这里只能是最后的手段了,最好还是在阵前击败俺答部追兵。」 俞大猷沉默片刻回了刘汉一句。 「对方大约一万人,我们八千人,不过都是精锐,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刘汉点头道。 说完话,两人不自觉就朝着东方望过去。 快中午的时候,北面出现了长长的队伍,那是明军的大队人马已经赶到了安银堡,很快就有亲兵迎了上去。 俞大猷和刘汉自然不用去管他们,上午的时候他们已经大致分派了下部队驻扎的地方。 运输队全部进入军堡中间的几处还算完好的院子里,其他部队也都安排了大致驻地,之后自然是埋锅造饭。 「哒哒哒......」 东面十余匹战马飞奔而来,那是刘哈派出去监视俺答部的哨探,一次性回来这么多人,显然鞑子已经距离此地不远了。 果然,几名夜不收进入军堡栓好马匹,就在队官的带领下登上树立这二人大旗的城墙。 「禀报将军,敌军总数在一万三千人上下,其中一万人是鞑子骑兵,怀疑有小部分是俺答汗王庭卫队,但俺答汗应该不在队伍中,没有看到王庭大纛,可能是临时征调的万户,另有三千人可能是板升城骑兵......」 那领队的夜不收半跪在刘汉和俞大猷跟前汇报他们侦查到的敌情。 「王庭卫队么?」 刘汉略微惊诧一声,略作思考就对俞大猷说道:「这么看来,俺答汗还是挺重视我们的。」 「他们什么时候能到这里?」 俞大猷闻言微微点头,能够被选到俺答汗身边的战士,肯定都是草原上最勇勐的,战力自然不用多说,而且从俺答汗派出的人马中海油王庭卫队在其中,也可以判断出这支部队也是临时凑齐的人马。 显然,他们的目标应该就是直接奔着几个边堡来的,就是要在长城边上截住明军。 本来,从时间上看,留给俺答汗的时间并不充裕,可他们依然赶到了。 「下午晚些时候就会到这里,他们在前面河口有拐弯,应该是发现我军动向了。」 那领队急忙回答俞大猷的问道。 「不奇怪,我们有夜不收,他们也有斥候。」 俞大猷点点头,两军交战,敌军动向很重要,对面的领军将领不可能连这个都不知道。 即便他们派出再多的哨探,也很难完全封锁住敌方斥候的探寻。 「他们应该会绕过安银堡,在安银堡南边扎营,防止我们南逃。」 接着,俞大猷又开口说道。 「你们先下去吧。」 刘汉挥挥手,让几个哨探下去休息,随后回头对俞大猷说道:「那趁他们扎营的时候偷袭,还是今晚偷营?」 对面的鞑子战力不会弱,这是哨探回报的信息里,刘汉能听出来的。 如果对方只是普通的俺答部卒,他还有信心和他们一战,可在知道对方有可能是俺答汗身边的精锐后,一较高下的心思就澹了下来。 人数比对方少五千人,战力也略占上风,野战不好打。 「突袭很难,三五千人扎营,其他大军环伺在侧,我们一点机会也没有。」 说到这里,俞大猷环视军堡周围广袤的草原又接着说道:「这样的地形条件,没有丝毫可以使用计谋的机会,只有正面迎战一途了。」 话音落下后,刘汉也微微点头,不管是突袭还是偷袭,貌似在现在的战场环境下都很难实现,只能是一厢情愿的想法。 「正面迎战的话,我们的胜算就低了。」 刘汉低声说了句。 确实,人数和战力,不管怎么看,明军都不占优势,这一仗很难打。 「未必。」 俞大猷听到刘汉的话,却是斩钉截铁的回答道:「刘大人,我来大同的时间不短,观边军作战使用火器皆是依仗城池释放,俺答部想来也会这么以为。」 「火器放在城头,可以让士兵放心瞄准,自然是最好的。」 刘汉回道,「就算是佛朗机炮,也很难应对鞑子骑兵汹涌的冲击。」 「大人忘记巡抚标营的火力了吗?」 俞大猷却是摇头继续说道,转身看向身后城墙下密密麻麻百多驾战车,那是他设计的独轮战车,就是为了方便转向特意只使用独轮。 「那里,可是有上百只中、小号佛朗机炮,还有大量的鸟铳。」 俞大猷指着下面驻扎的巡抚兵营官兵对刘汉说道。 「额.....」 刘汉一时无语。 李文进从大同巡抚衙门里拨银子给俞大猷打造战车这个事儿,他知道。 还知道不止于此,李文进居然截留了拨给大同军使用的大量火器,直接交给自己的标营使用。 这些火器都是头两年从京城要来的,本来应该大量拨发下去,可是兵备道的尿性,只给了一半,剩下的全部留在大同镇城里,说是作为储备军械,以后可以补充下发。 结果,现在全部都被李文进从仓库里提走,变成了他部下的武器。 李文进三千人的标营,居然装备了上百只中、小号佛朗机炮,还有上千支鸟铳,这完全就不是明军的标准配置方式,火器占比太高。 这样的部队,如果只是进行演练,确实会很好看,但是一旦实战被对手突进靠上,就会全盘崩坏,因为近身战力全无。 刘汉是绝对不会这么装备部队的,这样的部队练出来也只是样子货,守城或许还不错。 虽然不明白俞大猷想说什么,可是刘汉还是觉察到,似乎俞大猷打算用标营为主力和俺答部交战,太狂妄了点吧。 难道江南剿倭就是这么做的? 官兵都装备大量火器,对着倭寇远远的就是一顿轰,如果倭寇不顾死伤冲上来了,官兵就作鸟兽散? 好像看到不少类似的消息,也难怪南兵对上那些矮小的倭国人会束手无策,剿倭剿了这么多年还一事无成。 想到这里,刘汉心里不免就对俞大猷有了几分轻视之心。 当初在巡抚衙门见到俞大猷,说实话,虽然他被免职,可毕竟曾经是总兵,所以他对俞大猷还算很客气,毕竟在浙江带领南兵作战,多次参与剿叛战争,想来不会差。 可现在看来,貌似南北两军的作战就不是一个路子的,这俞大猷虽然有许多作战经验,怕也不适合北地边镇的战法。 他在这么想着,耳朵里就听到俞大猷的话道:「明日我带领标营为中军,请刘将军选派勇勐之将各带两千骑兵护住两翼。」 「那不行,你这样排兵布阵,鞑子的主攻肯定就是对准中军,一旦你那里被突破,两翼都来不及救援,我们这一仗就败了。」 刘汉来不及多想,张口就说道。 「我用车阵在前拒敌,鞑子靠不了我身,只会被铳炮射杀当场。」 俞大猷却是丝毫不隐藏对鞑子兵的蔑视,开口回道。 「南边剿倭就是这么打的吗?」 看俞大猷的表情,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刘汉迟疑着开口问出心中的疑惑。 「只要结阵,火器威力就很大,不然朝廷近些年也不会大量制造出来装备我军。」 俞大猷说完这话后,收回看向下方的视线,回头看着刘汉,随即他就刘汉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不屑。 这年头,明军已经疏于火器的使用,实际上他最初进入明军的时候就已经发现到了。 但是别忘记,佛朗机炮和鸟铳都是明军在付出大量血的代价后才获得的装备,那些东西在那些佛朗机人那里就威力倍增,没道理到了明军手里就成烧火棍子。 当年明军一开始也对夷人的装备不屑一顾,可是在与之交战后发现确实厉害,这才费尽心思搞到手进而彷制。 对付倭寇,鸟铳还真是一件非常犀利的火器,而佛朗机炮则更多的是明军用在海战中,毕竟倭寇的战船都不怎么样,当然像碗口铳主要的武器使用也比较多。 只是这些年,明军和夷人没有大规模交战,并不知道佛朗机炮这时候已经不再是西洋人战舰装备的主要武器,现在最强大的火炮已经是新式加农炮,也就是明末时期的红夷大炮。 因为南方明军大量使用火器交战,所以俞大猷也积累了不少火器作战的经验,已经不再是只知道敢打敢冲的勐将。 大同军对火器的使用,让俞大猷意识到北军在火器使用上已经大幅落后于南军,即便几年前魏广德在宣府曾经大量使用火器作战,实战效果也还不错,但是依旧没有在九边产生太大影响。 虽然获知对面俺答部人马众多,但是有大型独轮战车充当拒马和佛朗机炮架,俞大猷感觉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明日我在中军督战,若中路被鞑子突破,请刘大人率领两翼骑兵退回这里据守,等待李大人的援兵,我率领标营断后。」 俞大猷继续开口说道,看刘汉张口欲言,立即摆手道:「若鞑子在中路吃亏,转向两翼突袭我侧翼,还请大人让手下给我拼死掩护。 标营只有数百骑兵,根本挡不住上千鞑子骑兵的冲击。」 虽然俞大猷带领的中军不是他刘汉的人马,可这明摆着是去送死,刘汉依旧很踌躇。 「其实没必要如此,我们只要维持个不胜不败的局面,坚持到杀胡堡明军出镇,俺答部必退,毕竟现在他们主力还在宣府,想来这个时候,李巡抚的报功奏疏已经送出去了。」 刘汉言外之意很明显,只要坚持下去,不用打生打死,将来回到大同,等待他们的就是朝廷的封赏。 只是,不管是刘汉还是李文进,还有俞大猷都没有想到,在他们看来立下的大功,在京城那边会是什么反应。 俞大猷当然知道这些情况,不过却不为所动。 他算是看出来了,到这里来,刘汉打的主意应该就是能打则打,不能打就守住军堡等待支援,毕竟这里离大明边镇骑兵只要一天的时间,步卒也就是两三天就能赶到,确实不算远。 按理来说,俞大猷是应该尊重大同总兵刘汉的意见才对。 别看他现在貌似和人家平起平坐,可是他心里清楚的很,他什么都不是。 只是,俞大猷在听到俺答部赶来时因为已经和李文进部汇合,所以当时就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只是不能告诉李文进知道,那就是之前魏广德信中所言之事。 真要朝廷愿意花银子打造战车部队对抗鞑子,首先得有骄人的战绩,否则绝无可能。 为什么要打造战车? 还不是为了解决明军野战的短板。 明军若是呆在城池里,鞑子来再多明军也不会怕,站在城墙下居高临下,鞑子往往围上几天看没有机会就会撤离。 只是,这样的明军战力只会越来越弱,甚至达到不敢出城门一步的境地。 实际上,长城的修建,很大程度上就和汉军战力变化有关。 只是,到底是长城影响了汉军的勇武,还是汉军战力下降而倒逼修建长城还不得而知。 但不管怎么说,有了那堵高高的城墙,汉人士兵的战力逐渐下降是不争的事实。 忘战必危绝非无稽之谈。 俞大猷现在迫切的想要用一场属于战车营的胜利来为他付出的汗水证明,战车是对抗鞑子骑兵的有力武器。 步卒大量装备战车后,在野战中也不会惧怕鞑子骑兵的突袭,这也是他选择用独轮的原因,更加方便战场转向和适应各种地质条件。 现在,他需要说服刘汉支持出战。 俞大猷明白,不管是战还是守,兵力都很重要,刘汉显然不想凭白损失这三千人马。 「这一战不仅是我要打,也是京城的意思,他们想要知道战车在对抗鞑子骑兵的实际战力。」 这个时候,俞大猷话题一转,忽然扯到京城。 「嗯?」 刘汉诧异望过来,有点不明所以。 为您提供大神平行空间来客的《隆万盛世》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371实战测试免费阅读. 372结阵 “这一战不仅是我要打,也是京城的意思,他们想要知道战车在对抗鞑子骑兵的实际战力。” 这个时候,俞大猷话题一转,忽然扯到京城。 “嗯?” 刘汉诧异望过来,有点不明所以,但是很快也反应过来俞大猷话里的意思。 其实俞大猷犯事儿,刘汉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 这厮是因为得罪了现在圣卷正隆的江南剿倭总督胡宗宪而被送进的监狱,胡宗宪是谁? 刘汉当然是知道的,而且胡宗宪和当朝首辅严嵩关系密切,他也是听人多次说起过的。 俞大猷能够在胡宗宪手里担任总兵官,这足以说明此人指挥才能,只是可惜得罪人了。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在被上官投进监狱后还能全身而退,这就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俞大猷背后有人,而且能力还不小。 俞大猷是被投进的诏狱,是在京城,严阁老的地盘上,他还能好端端的从诏狱里出来,最起码俞大猷背后的人是可以和严嵩掰手腕的存在。 官场中人自然知晓,俞大猷能走出诏狱,那肯定就是他背后的人和严阁老进行了某种利益交换,否则绝无可能随随便便就被放出。 现在,俞大猷终于在他面前坦陈这一仗和京城有关系了,那自己该不该听他的话呢? 之前,刘汉也打听到一些信息,那就是陆炳曾经很照顾他。 不过,在刘汉看来,陆炳出生在安陆,是跟着皇帝进的北京城,如何能够和俞大猷成为朋友,十有八九还是俞大猷背后的人请托,才让陆炳照看。 不过也说不好,谁知道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现在陆炳死了,如果说俞大猷的背后就是陆炳,这个似乎的他就该夹起尾巴做事才对。 可是,就在刚才,俞大猷嘴里说了什么? 京城有人要看这简陋的不像话的独轮战车的实战效果,谁要看? 想来俞大猷是不会说的,所以刘汉只能记在心里,绝不会问出口。 只是,现在在刘汉的心里却是坚定了一件事儿,那就是俞大猷背后应该有人,这人能说动陆炳帮忙照看他,还能和严阁老坐下来谈条件把人从诏狱里捞出来。 面对这样人的要求,刘汉是不能拒绝的。 在一场美丽的误会中,刘汉服软了,他转变了立场,选择支持俞大猷的决定。 开玩笑,严阁老是什么人? 自己每年节气还要派人往京城跑,给各大衙门的大小官员送上冰敬碳敬,而严阁老府上是绝对不会落下的。 有这样的大人物在俞大猷身后站着,不服软不行。 还好,当初自己就有这个防备,所以一直对俞大猷也是礼遇有加。 “既然俞将军对这战车如此有信心,我也没多的话,左右两翼你放心,我让麻禄带一队,我亲自带另一队,肯定护你两翼周全。”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隆万盛世】【】 麻禄是投靠过来的蒙古人,弓马娴熟,英勇善战,是他刘汉手下第一号打手,也是因此才被选派到俞大猷军中效力,参与攻打板升城。 目的嘛,一是有麻禄参与其中,刘汉对取得最后胜利更加放心饿,二则是要人一个晋升之机。 要想让人心甘情愿的投靠,自然要给他甜头。 武将,升官发财才是硬道理。 此战有麻禄参与,战后请功,让他职务从参将升到副总兵,似乎也顺理成章,反正作为投靠过来的蒙古人,要做的总兵那是万万不可能的,所以刘汉根本不担心麻禄会取代自己。 听了刘汉的话,俞大猷微微点头,算是认可刘汉的安排,毕竟在他手上打过仗的,俞大猷知道麻禄确实很能打。 申时中,安银堡东边草原上终于有了动静,伴随着隆隆的马蹄声,只看到远处天际烟尘满天,大队的骑兵正在向着安银堡杀来。 此时,刘汉和俞大猷已经再次登上城墙,眺望远处而来的鞑子大军。 大草原,就是一个天然的行军道路,对于交战双方的军队来说可以随意穿行而不像到了关内,还需要顺着大道前进,因为有山地和丘陵的存在。 俺答部追兵分成两个队列,一左一右并列前进,远处看上去就是两个小点,然后逐渐变成两条线,如同毛毛虫般向安银堡拱来。 待鞑子近了,从服侍上他们才看出来,其中一队应该是俺答部的精锐骑兵,而另一队似乎就是板升城白莲教徒组成的板升兵。 远远的,鞑子大军开始转向,向安银堡东南方向转动,最后停留在安银堡东侧靠南的位置上,让出了安银堡到杀胡堡之间的通道。 顺着安银堡城墙,刘汉和俞大猷也移步在此方向,看着鞑子大军中分出一队下马开始扎营,而还有数千人骑兵大队侧立在旁。 “他们也不打算速战速决了。” 俞大猷笑笑。 “若没有这城墙,很难说鞑子会不会直接袭营,想着先打败我们再鸠占鹊巢。” 刘汉在一边也是笑道,“不过鞑子也够诡的,居然让出逃生通道,还想要击败我们,让我们继续往南跑吗?然后他们在身后砍杀。” 说道这里,刘汉不由得摇摇头。 放出一条逃生通道,对于普通士卒来说自然是好的,他们站不到高位自然不会想太多,那条看似求生之路,其实才是要命的陷阱。 “让人出去转一转吧,否则对面今晚还能睡个安稳觉,对我们来说就不妙了。” 这时候,俞大猷忽然侧身对刘汉说道。 “出去转转?” 只是简单重复这四个字,刘汉还迷惑的眼睛就是一亮,他明白俞大猷的意思。 以往大战将至,他都是安排让手下士卒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不过貌似俞大猷的主意还不错。 于是没有多话,刘汉对身后的参将麻禄吩咐道:“带三千骑兵从南门出去,从西边绕回北门进城。”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隆万盛世】【】 “绕一圈?” 麻禄有点迷惑,没搞懂刘汉话里的意思。 “照做。” 刘汉只是又吩咐一句。 随即,麻禄抱拳后转身就下了城墙,组织队伍去了。 麻禄这点是刘汉欣赏的原因,不明白不要紧,按照吩咐做就是了。 “这么跑一圈下来,今晚鞑子会预留多少人值夜?” 看不到麻禄身影后,刘汉才回身对俞大猷问道。 “三、四千人吧,估计会分两班,这样就有七八千人不能好好休息,明日一战胜率又高了半分。” 俞大猷想想就说道。 刘汉派出去三千人亮肌肉,俺答部今晚肯定要防备明军偷袭,因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明军都敢出城来晃荡。 至于暴露实力,这个时候已经不是两人考虑的事儿了。 鞑子能够准确追击到这里,显然他们的队伍早就被人发现,已经暴露出来了。 队伍里有多少骑兵,多少步卒,对方应该心知肚明才是。 很快,安银堡堡门处就有了动静。 虽然安银堡城楼还完好,可是堡门早就不知去向,或许已经被那户人家拆回去烧火取暖用了,现在守门的明军正在推开那一辆辆独轮战车和抬走前排的简易拒马,为大军出堡清出一条道路来。 相同的工作,北门也已经开始做起来。 不多时,站在堡墙上的俞大猷和刘汉就感觉到微微颤动,那是比鞑子扑过来更加强烈一丝的震动。 三千大同精锐骑兵在麻禄的率领下,杀气腾腾的冲出安银堡堡门,向着鞑子十多里外的营地做出冲锋姿态,随后一个漂亮的弧线转弯往安银堡西面跑去。 在明军抬走堡门前面拒马的时候,鞑子就已经发现了明军的异动,只是一贯的强势让他们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绝对优势的军队面前,按照明军以往的惯例,都是躲在城里坚守不出等待援军的。 只是没想到,从安银堡中冲出来的却是三千明军骑兵,他们杀气腾腾向着这边杀来。 处在第一线的两个鞑子千户瞬间就紧张起来,一边向后面大营报告,一边整队准备和明军交战。 只是,他们的战马还没有跑起来,明军就一个转弯跑了。 这个时候咬上去追杀倒是一个好机会,可是没有命令,而且明军人多势众,谁知道他们在西面是不是准备了埋伏? 明人打仗不行,可也会使用一些阴谋诡计。 犹豫间,明军三千骑兵就已经从他们眼前跑过,向着军堡西面而去,现在再要催马去追,两下相隔七八里地,不好追了。 追杀,自然是在明军骑队转向的时候扑上去,那时候刚好可以撵上对方的尾巴,然后就简单了。 至于现在嘛,貌似机会错过了。 正这个时候,身后马蹄声传来,二十几匹战马奔来,只看到远远的明军马队溅起的烟尘。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隆万盛世】【】 很快,鞑子那边二十多匹马就离开了,返回大营之中。 简短的谈话中他们已经知道了明军的动作,三千人冲出来的大手笔,也不怕被自己这边一口吃了。 不过显然已经错失良机,前哨两千人马没有及时追上去纠缠住明军,这个时候再出击也不过是跟在对方屁股后面吃灰。 鞑子那边开始继续有条不紊的扎营,而明军骑兵在麻禄带领下围着安银堡兜了半圈就从北门回到城里,两个城门很快也恢复如初,前面拒马阻拦,由多辆独轮战车建立起来的盾车防线在后。 安排好守夜的差事,俞大猷和刘汉都吩咐手下士卒今晚好生休息。 本来在鞑子刚到就被派出去,不少明军还以为今晚打算劫营的,可是在将军和队官的反复解释下才放下担心,在堡内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休息。 明天开打,那就今晚好好吃一顿,明天的事儿明天再说。 这段出塞的时间,明军的伙食也是他们平生中吃的最好的时间。 跟着俞大猷的那队人,虽然临行时发了不少干粮,可是进入大草原后就很少再吃了,都是杀抢来的蒙古人的牛羊充饥,大块大块的羊肉敞开了吃。 怪不得,老辈人都说以前进入草原打草谷是最悠闲的时光。 毕竟,那是明军改善生活的机会,虽然已经多年不曾北上出塞,可是外出的传说还是在各军户家庭里流传下来。 这些天,大同军这伙人终于算是体会到了那是什么样的日子。 一夜时间悄然而过,除了巡夜和哨探的夜不收忙碌一晚,伴着晨曦和美味的肉汤开始休息,各帐篷里的明军士卒逐渐从梦中醒来,简单洗漱后就准备开饭。 这个时候,安银堡里显得有些乱哄哄的。 整个军堡的十几口水井,经过检查只有一口还能使用,八千人的饮水,自然闹出不少事儿。 还好刘汉在事发后马上就派出亲兵在此看守,让来打水的士卒排队,才让秩序恢复过来,没闹出更大的事端。 就算这样,明军的准备也一直忙到了己时才完成,也就是接近上午十点钟的样子。 昨日之所以没有闹出这么大乱子,还是因为士卒们随身带了不少水源,许多人见到军堡有水井可用,自然也不再像之前那么注意省着用。 随着准备工作的结束,南堡门的阻挡物被清空,明军开始缓缓开出安银堡。 明军这边的动静很快在对面鞑子军营中就有了反应,军堡里还对面鞑子军营中先后响起的鼓声和号角声彻底打破了草原的宁静,也预示着一场大战即将再次打响。 明军由两千骑兵打头出了军堡,随即骑兵让出道路,让后面的独轮战车前进,最后出堡的依旧是两千骑兵。 独轮战车很快就在离军堡三里地开始展开,那四千明军骑兵也分作左右两翼护持在侧。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隆万盛世】【】 而此时,鞑子军营也是营门打开,一对对鞑子骑兵从军营中冲出,快速向左右两边分散,完成军阵的布置。 “对方反应好快啊,不愧是鞑子精锐。” 俞大猷看到对面几乎是背靠着大营完成结阵,不由得感叹道。 只是很快他就注意到刘汉紧绷的表情,似乎有不妥之处。 “刘将军,你怎么了?” 俞大猷开口问道。 “有点麻烦,这队鞑子有至少三千人是俺答汗的卫队,剩下那几千人应该也是哪个万户下面的精锐,我们的情报有误。” 此刻,双方对阵时,俺答部真实的军容才算彻底在明军眼前暴露。 之前明军探知的消息,推测是临时征调的万户,这样的队伍和普通明军对阵都稍显不足,也就是人数的优势让刘汉略微有点担忧。 可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那里是临时征调的牧民......。 () 373开炮 茫茫大草原上,泾渭分明的两队人马相互列阵,虽然阵型还在调整,可俺答部真实的军容已经彻底暴露在明军眼前。 “有点麻烦,这队鞑子有至少三千人是俺答汗的卫队,剩下那几千人应该也是哪个万户下面的精锐,我们的情报有误。” 刘汉此时紧绷着脸对俞大猷说道,其实他还想说这仗最好不要打了,趁着对面还没做好准备,马上往回跑,四里地,大部分明军应该是能够跑回军堡的。 之前明军探知的消息,推测是临时征调的万户,这样的队伍和普通明军对阵都稍显不足,也就是人数的优势让刘汉略微有点担忧。 可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那里是临时征调的牧民,对面鞑子士卒冷峻的表情就知道,他们算是草原上的职业军人了,对上自己手下最精锐的士卒也要占据上风,这仗还怎么打? “精锐吗?呵呵......打了才知道谁的才是精锐。” 俞大猷到现在还是对自己训练出来的士卒充满信心,一百多门佛朗机炮,还有一千支鸟铳,这样的火力是之前在浙江不可想象的。 江南兵虽然使用西洋火器的时间早,可没机会进行这么大规模的火器部队集中使用。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倭寇来袭,往往几条船百多号人就是一路,似乎倭寇习惯了不会集中兵力出来抢掠,只有攻打县城等要塞时才会集合队伍,而这么做的原因往往就是周遭没有明军主力存在。 在俞大猷的感觉中,他收下的兵还真不怕和倭寇大打出手只是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 唯一的一次,也就是在岑港一役,倭寇意外的集合大队与他们死战,当然最后的结果就是被消灭。 至于突围出去的倭寇,俞大猷一开始以往是意外,可是发生那么多事儿以后就懂了,也难怪胡宗宪要插手指挥。 想想,俞大猷此时内心里根本没有丝毫担忧,反而越发激动起来。 当初在京城的时候,陆炳是对火器持怀疑态度最坚决的人,虽然锦衣卫也装备了大量火器,但是他并不怎么看中那东西。 俞大猷对火器很感兴趣,也支持大量列装,可都没有魏广德那小家伙胆子大,那小子居然想用大量的佛朗机炮和鸟铳组成独立的军队。 好吧,这样的胆子,俞大猷可不敢想,他还是需要刀盾和长矛这样的武器,防备敌人近身。 今天倒是可以尝试下那小子所说的密集火力投送是消灭对面敌人不二的法门,只要足够的火力打击,不管对面是铜皮铁骨还是什么,都只有崩坏一条路。 虽然魏广德也说了,现在的鸟铳还是差了点,但是数量弥补质量。 上千支鸟铳打响,俞大猷感觉怕这个时代明军不管是那里,都找不到比这支部队更强大的火力了。 明军队列完成后,没有管对面似乎还在调整阵型就在俞大猷挥手之间开始缓缓向前压上。 前排的士卒推动独轮战车开始向前,身后四排鸟铳手结阵跟进,在他们身后还有数百名骑兵跟随。 这就是明军全部的中军队列了,两翼的骑兵则是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并没有紧紧和中军队列靠在一起。 他们需要留出一段距离,便于骑兵冲锋中的加速。 看到明军没有按照正常套路,等待自己这边完成布置才进攻,虽然让鞑子的万户有点诧异,但是也很快释然。 剩下的不过就是一些微调,他丝毫不觉得剩下那一点点调整会影响多少战力,就这样靠上去,还是用蒙古人传承下来的东西,远距离抛射先打垮明军军阵就是了。 明军在他们面前摆下的就是一个长条形军阵,如果不是有两边的骑兵,直接上去两千人围着明军射箭也能把他们全灭了。 别看明军前面那些战车看着唬人,毕竟只有一面。 此时,在俺答部万户眼中,俞大猷率领的三千明军还不如他两翼的骑兵强大。 确实,蒙古人曾经从东打到西,早已总结出许许多多对战技巧,这也是他们的祖先能够一路推进到多瑙河流域的主要原因。 “万户大人,直接冲明军的中军吧。”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材偏矮小的,看面庞明显不似蒙古人的军将策马到了蒙古万户身旁,小声说道。 “丘酋长,我也正有此意,不知你部下能否担当此任?” 蒙古万户对那个应该是汉人的家伙说道。 “正有此意。” 说话这人就是丘福,他和赵全、李自馨三人都被俺答汗封为酋长,也就是认可了他们所率领的汉人在草原上自成一个部族。 此次针对大明的攻伐,背后自然有他们的功劳,所以这次由他带着板升城能拼凑出来的三千骑兵随着俺答汗一起攻明。 在收到板升城送来遇袭的消息后,丘福当即就求见了俺答汗,并从大汗手中求到一支兵马来到大同,他誓要彻底消灭敢于出关的明军。 丘福很清楚,如果不能把出塞的念头从明军将官脑袋里彻底抹杀掉,那要是以后九边的军将没事儿就往大草原上跑,后果很严重。 同时,知道自己老巢被剿,丘福自然也是想要报复回来的。 “你部只要突进明军中军,我就率领两翼冲击明军侧翼,不让他们打扰你消灭那些明人。” 蒙古万户笑眯眯对丘福说道。 说实话,万户心中其实挺看不起这个汉人的,连带他那些手下。 明明自己就是汉人,却成天想着南下攻明。 实际上,据万户所知,虽然俺答汗看似重用板升城那帮人,其实也一直都在提防着他们。 这些人都是野心家,他们应该并不是真的被俺答汗的光芒所吸引,而是因为自己的野心而来。 他们想要的,无非就是借用他们蒙古人的强大军力消耗明国的势力,好让他们有造反的机会。 如果真的按照他们的意思,大汗倾举国之兵南下攻明,到最后胜利的时候,怕这些人就会发难,反过来又要和他们蒙古人打生打死,最后争夺所谓的中原。 中原,在蒙古人祖辈留下来的话里,那是一个富庶之地,河流里流淌着牛奶,遍地都是金银还有铁锅,树上长满了茶叶。 所有蒙古人都希望大汗能够带领他们南下,重新回到那片土地上,只是...... 在蒙古万户还在想着的时候,前方的明军持续推进下两军之间的距离不断拉近。 “这是想限制我们骑兵冲锋吗?” 蒙古万户心里不由得想到,“看来扎营距离前面那个军堡实在太近了一点。” 对于蒙古人来说,交战,就必须和对手之间留出足够的距离,以保证战马有空间进行加速。 明人现在的做法,明显就是想要压缩这个距离,让他们的战马跑不起来。 提不起速度,自然冲击力就会成倍降低。 狡猾的明人。 正在这个时候,俺答部军阵中间一支骑兵部队开始动了,在战旗向前挥舞中,这阵骑兵开始缓缓踏出了军阵,随着不断的向前,速度也开始缓缓加速。 “先让明人去打一阵好了。” 蒙古万户在心里不由得想到,你们想要利用我们蒙古人,我们何尝不是想要利用你们。 板升城那些主动聚集来的汉人在那里耕种,一开始蒙古人是并不乐意的,不过谁叫蒙古人不善劳作呢。 俺答汗制止了部族中人想要对那些汉人的不利举动,反而用牛羊和他们交换粮食。 好吧,一开始大家不理解,觉得可以用刀解决的事儿,为何还要浪费牛羊。 不过时间长了,大家就知道了,特别是这些特别的汉人来到后,现在每年板升城都会给大汗送来不少粮食,还在城里给大汗盖了一座宫殿,他们这些部族大人物也有话里的宅子。 随着马队不断加速,雷鸣般的马蹄声响起,打断了蒙古万户的思绪,还是等打赢这一仗再说其他的。 他不再胡思乱想,而是认真观察起前面的战事,他还要指挥部下消灭眼前这支明军。 “瞄准......” 此时,看到鞑子军阵中有数千骑兵出阵,一字排列的独轮战车就静止下来。 随着队官的命令,之前还在推车的士卒纷纷跑到各自战位,一个个火盆出现在独轮战车的后面。 炮手从车架上取出佛朗机炮子药筒放入炮膛,插上插板固定子药筒,在他们身后的火盆里,火钳一头已经被烧得通红,空气中散发着刺鼻的煤味。 而在战车后面两侧,一千鸟铳手排成整齐的四排队列,枪管中早已装填好弹药,此刻都是枪管朝斜上方举着,等待着射击的命令。 因为炮手需要在前方发炮的缘故,明军的鸟铳手排列都是让开了战车的位置,每辆战车就是一个队列的边界,这样鸟铳手可以按照口令开火而不用担心误伤前面的炮手。 炮手也可以安心开炮,而不担心被自己人打黑枪。 佛朗机炮可以发射实心弹和散弹,因为是入草原,所以这次明军带来出的炮弹也大多是散弹。 当然,这样的结果就是佛朗机炮本就不远的射程就更要大打折扣。 以俞大猷在大同的测试情况看,佛朗机炮使用散弹的有效射程和鸟铳差不远。 因此,这次出战前,俞大猷就有了精心准备,那就是前面三炮使用实心弹,后面三个子药筒全部是散弹,同时新装填的子药筒也全部用散弹。 看到对面骑兵冲来,即将进入佛朗机炮的有效射程,俞大猷没有犹豫的下达了开炮的命令。 一面红旗开始不断挥舞,看到军令的炮长马上下达了开炮的命令。 “轰轰轰......” 密集的炮声在明军队列前方炸响,百余鼓烟尘腾空而起,几乎是在瞬间对面密集的骑兵队列就出现了反应,几十个冲在前方的骑兵落下战马。 实心弹飞进鞑子军中,第一轮炮火到底造成多大的杀伤也看不清楚,不过前面掉下马的还是能看见。 没人欢呼,插板被抽出,炮手伸手取出子药筒,迅疾的换上新的,一旁的同伴马上重新插上插板。 “轰轰轰......” 又是一连串的炮响,上百颗石弹射向冲来的敌人,炮手依旧没有看这次射击的效果,他们依旧如同先前那样,机械的换下打空的子药筒,换上新子药筒,再发射,如同机械一般。 为了让这些炮手练出这样的能力,俞大猷都不知道打断了多少木棍。 在明军军中,体罚那是家常便饭,练不好就挨打,饿饭,虽然看似残忍,却是最有效的手段,就如同现在,这些士卒摸到火炮后,就只知道机械般的发射。 至于换下来的火药桶,有身后的同伴清理后重新装填弹药。 三轮实心弹打完,剩下就是散弹。 因为都是小号佛朗机炮,口径不算大,每个子药筒里也就只有十几颗用粗纸包裹的小铁弹,火药也是如此。 这些,都是魏广德提出来的。 其实这样的定装在后世烂大街,那时代的火炮都如此,这属于穿越人士必备技能,魏广德自然也知道。 只不过,这样的思路居然是在大明朝京师的诏狱里第一次被提出,若是被记入史册,也不知道后人会怎么评价。 而俞大猷在牛心堡一战中逼退鞑子,取得大同巡抚李文进的信任,又得到更多的支持,在他训练标营的时候自然会把魏广德提出来的这种方式运用起来。 俞大猷算实干家,或者说这时代的火器真的不复杂。 理论或许没几个人说得清楚,但是大家都知道怎么用。 魏广德的提议,俞大猷只需要在脑海里想想就知道可以实用,而在大同训练中效果也是出奇的好。 定装,可以部分抵消炮手积累经验花费的时间,剩下就是练,把发炮炼成本能反应就好了。 明军三轮勐烈的炮火时间非常短暂,几乎就是在几息之间就完成,而对面冲来的鞑子军阵已经被数百颗石弹打击的千疮百孔。 数百人掉落下马,让剩余骑兵都心生惧意。 “轰轰轰.....” 随着第四轮开始的散弹射击,明军火炮的杀伤力在这个时候才彻底显现出来。 “啊.....” 连续不断的惨叫声在骑兵队列里传来,不断有骑兵和战马躺在地上悲鸣哀号。 374金属风暴 “轰轰轰” 随着第四轮开始的散弹射击,明军火炮的杀伤力在这个时候才彻底显现出来。 “啊,啊,啊” 连续不断的惨叫声在骑兵队列里传来,不断有骑兵和战马躺在地上悲鸣哀号。 而这次的打击已经不止来自于那些佛朗机炮了,“砰砰砰砰.” 在队官的嘶吼中,第一排二百多名士卒打响了手中的鸟铳,随即转身从一侧往回走,第二排明军士卒站上第一排,放下斜举的鸟铳对准前面的骑兵扣动扳机。 成片的骑兵在铳炮声中倒下。 三千人的冲击阵型,此时已经在几次打击中变得七零八落,剩下的骑士已经没有了继续往前冲的勇气,那怕明军士卒的面孔已经清晰的出现在他们面前,可是更加让他们胆寒的还有那一个个黑洞洞的铁管。 没人知道里面喷射出来的东西会不会在下一刻打到自己,但是在他们眼中,好像无数的管子正瞄准他们。 他们胆怯了。 面对着明军连绵不断的火器打击,不知是谁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带头拨马往回跑 “要远离这里才安全。” 这是幸存下来人心里所想到的,而活命的本能像瘟疫一样,快速传染了所有人。 在阵后的蒙古万户也被明军的火力吓住了,没想到对面三千明军居然装备了这么多的火器,而且动铁棍子密集发射的威力居然如此之大。 在他的感觉中,即便是他攻打过的明军军堡,貌似都没有这么多火器。 三千人的队列还没接阵貌似就损失两三成的兵力,幸好没有派出自己的手下和大汗的人马,好歹是靠近了明军军阵,但是下一刻他就变了脸色。 经受几轮打击的骑兵居然往回跑,之前的损失都浪费了。 此时,蒙古千户的脸色非常难看,恨不得上去把这些人都砍掉脑袋。 这是起了一个很不好的头,后面继续进攻一旦遭遇挫折,那么即便是自己手下那些精锐怕也会效彷这帮家伙,或许只有王庭卫队才会坚持下来。 不过,那支卫队是不能轻易投入战场的,对面明军已经显示出来强大的战力,不能等闲视之。 “这就是你带的人,哼,废物。” 蒙古万户只是对身侧的丘福恶狠狠的说道。 实际上这个时候丘福也是懵逼的,眼前的明军是谁的部下,怎么有这么多的火器? 火器不算昂贵,但是要练出一支熟练的火器部队却非常耗钱,因为需要大量消耗火药。 而在明军军阵的后方,刘汉也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明军步卒在野战中可以打退冲锋的骑兵队列,这可不是龟缩在一起结成军阵的乌龟壳,而是散开的作战队形。 最最关键的,明军步卒军阵迎击骑兵,往往是压缩在一起,这样就成为对方骑兵弓手的最佳目标,他们会围在步卒周围向队列中抛射箭雨,这是很难防范的。 但是眼前是什么情况,部队完全展开,依靠火器之威打退骑兵的冲击,虽然这次冲上来的人貌似不大像蒙古人,但也是正儿八经的骑兵冲击,双方兵力对等。 刘汉不自觉伸手摩挲下巴,思考着回头自己是不是也搞这么一支人马试试威力? 当将官的,谁不希望手里有支能打的人马,这不仅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加官进爵的本钱。 就算自己的官快到头了,不还有儿子、孙子吗? 这样的练兵之法,可是能够做为家传代代传下去的。 至于火器,找兵备道看看还有没有,就算没有也可以把下发到军堡的火器收一部分上来。 不过也不能收太多,下面的那些兵头没有火器,仗就更难打,还是得找京城兵部,找武库司那帮人。 难怪这些年朝廷打造这么多的火器,看样子集中大量使用貌似威力更大,就是那帮子人心更黑,要的银子不少。 不过,就今天看到的,貌似还是值那个价。 刘汉此时心思电转,已经打算回去就组织一支类似的部队尝试下。 随即,他的目光又看向了那些独轮战车。 这东西也不错,前面有盾牌,车上可以放置火器和弹药,还有粮草,比征发民夫强。 375病假 损失四个千户,人马折损还是其次,主要是对军心的打击。 那四个千户的人马,短期内是指望不上了,不能有一场胜利的话,很难恢复他们的战斗意志。 蒙古千户也为难。 继续进攻的话,派谁上? 四千人分批次进攻都失败了,手下完整的千户还有六个,再一次压上,要是明军两翼骑兵冲上来怎么办? 第一次,他感觉到明军步卒也这么难啃,也感受到手下兵力不足。 这战力,有点邪门了,以前攻打那些军堡,也没见到这么勐烈的枪炮,上面可是有威力更大的火器。 昨天的时候,他已经确认明军只有马步军八千人的时候,他还信心满满,只是到了现在,心情已经完全变了。 现在他有点举棋不定,不知道该采取什么措施。 对面的犹豫,俞大猷已经感受到了,只要心中微微盘算就理解到对方的难处。 在他身后的刘汉此时也想到了,不经意间他催动了战马,只是跨出几步就被他勒住。 “前进。” 俞大猷没有多做思考,就下达了他早就准备好的命令。 随着战鼓声响起,明军的军阵不再继续蛰伏,而是缓缓动了起来,向着对面敌阵靠近。 不多长的时间,明军军阵就已经行进到了刚才还在交战的区域,这里躺满了鞑子和战马的尸体,而独轮战车这个时候显露出它的优异性,明军用力抬起就能让独轮车轧过路上的阻挡。 之前还在开枪开炮的明军军阵中,不时有士卒看到四周的尸体出现了不适的表现,好在这样的士兵比较少。 毕竟,巡抚标营虽然不是成建制的卫所兵,可也是在边境和军户余丁中选拨出来的,这样的年月里,这里的人见惯了生死。 不过有士卒出现这样的反应,还是让身后的俞大猷眉头微皱。 心里打定主意,战后让这些人去打扫战场,练练胆。 明军中军持续推进,两翼的骑兵也开始缓缓跟上,护持在侧,大军的威势在这一刻终于完全爆发出来。 对于明军士兵来说,他们战前想的最多的还是今早吃的羊肉会不会是最后的早餐,没人想到过能这么轻易的获胜。 可是现在,所有士卒都明白,这一仗他们怕是要打一个漂亮的大胜仗,他们有机会活着回去了。 这一刻,士兵们对胜利的渴望在爆发,军容面貌和以前大不相同,不经意间军威大涨,完全压过了对面俺答部军队。 而在明军这边士气军威快速攀升的时候,俺答部士兵心中的惧意却在悄然滋生。 第一阵输了,虽然很多人都震惊于明军强大的火器之威,可那些毕竟是汉人组成的军队,可长期的胜利让他们依旧怀疑对面明军的战力。 直到同为蒙古人的四个千户的败退才让他们正视起来,对面明军战力真的很强悍。 都没能近身,甚至他们纵横四海所依仗的骑射本领根本就用不上,恐惧的心理产生了,没人愿意自己的队伍被万户大人派上阵去。 现在明军在缓缓推进,距离他们越来越近,压力就更大了。 蒙古万户此时为难了,继续进攻,可是却找不到获胜的方法,后退吗? 蒙古人并不是一个死战的民族,仰仗着战马,他们知道能打则打,不能打就退的道理。 “将军,请尽快决断吧,快没有加速的距离了。” 随着明军持续推进,两军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 骑兵跑起来加速,是需要一段距离的,明军显然就是仗着车阵要压缩这段距离。 看着如墙的盾车,万户紧皱眉头,他算是明白那车为什么只有一个轮子了,转向方便。 就算他这个时候集合队伍从一侧斜插明军军阵,明军的中军也能很轻易的转向,让整个阵线始终正对他们冲锋的方向。 棘手。 时间就在他犹豫之中流失,当两军之间的距离已经相距不过四、五里,不过这依旧不能把实心弹送进鞑子军阵中,还要继续往前推进。 “还需要再靠近一、二里,就可以用实心弹轰他娘的了。” 俞大猷在明军军阵之后,心里不由得想到。 不过两军距离越近,越要谨慎小心,要是对方疯了,不顾伤亡扑上来,就算这仗能打赢,要是标营损失大了,自己也不好向李文进李大人交代。 想到这里,俞大猷摆摆手,示意传令让军阵暂停一下。 暂停的目的当然不是要在这里和鞑子再开战,而是要重新排好阵型。 前进这么长距离,明军的军阵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一些问题,显得不再那么严密整齐。 明军停止前进,可是对面的俺答部却没有感觉到压力减轻。 思虑良久之后,蒙古万户还是没有想到解决这支明军的办法,既然想不到又好像打不过,那就只能走那一步了。 退去,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他当然不会心甘情愿的认输,要是露出败像,不知道会不会吸引明军两翼骑兵跟上来,只要明军骑兵和步卒脱离,先吃掉骑兵,回手再来打这支步卒就好打多了。 虽然明军的正面显示出强大的战力,可是万户依旧相信,如果不是有两翼强大骑兵集团的牵制,他只需要出动三个千户,从中路和两翼三个方向一起进攻,就会让这个看似严密的明军军阵分崩离析。 看到明军停止前进,蒙古万户心里就是一惊,不知明军将领在打什么主意,直到看到对面开始整队,他就知道现在是没有希望击败这支军队了。 快速对身后传令兵下达了命令,之前撤到军营里整队的千户快速收拾起扎营的装备,不管是真撤还是假撤,该带上的东西都不能留下来。 当明军完成整队后继续前进后,蒙古万户摇摇头,貌似不甘的下达了撤退命令。 他麾下的三个千户为一队,王庭卫队的三个千户为另一队,左右绕过身后的大营开始向后退去。 刚刚前进几步的明军军阵看到对面鞑子军队的撤退,许多人都还在发愣,不知道对面为什么就败退了。 要知道,先前他们经过的战场上,打死的鞑子还不到三千人,这可是有两万人的大战,难道就死这么些人就结束了吗? 前面的变化,都被总兵官刘汉看在眼里。 刘汉先是一愣,很快就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鞑子不知道怎么破明军军阵,再则有自己的骑兵护持左右,他们找不到获胜的机会,所以才败退。 想到这点,刘汉几乎不假思索的向前挥舞手中的马鞭,嘴里狠狠道:“进攻。” 刘汉话音落下,身后的战鼓声就想起,侧后方指挥的军旗开始舞动。 他太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了,如果烧毁板升城的功劳还不够自己加官进爵的话,那么这场胜利,正面迎战俺答部主力的胜利,应该足够了吧。 随着进攻军令的下达,明军两翼的骑兵开始缓缓前进,并且开始不断加速,他们也是打算从左右绕过明军中军军阵开始对俺答部开始追击。 听到身后轰鸣的马蹄声,还算冷静的俞大猷就心道不好。 鞑子败退可是保持着队形,这样的军队后撤,随时都可以反扑上来反咬一口。 而和他相同想法的还有刘汉,在短暂激动过后,当无数明军骑兵从他身旁经过,不断催马往前的时候,他也反应过来,对面的鞑子只是后退,可不是败退。 此时,明军骑兵的先头部队已经追上了中军军阵,马上就要越过那些步卒冲上去了,几乎在同时,后方传来两道刺耳的鸣金之声。 “铛铛铛” 听到身后的鸣金声,俞大猷在心里松了口气,看来刘汉还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 虽然俞大猷最开始就发现了不妥,可是在他下达鸣金收兵命令的时候,首先考虑的还是刘汉。 这特么有点得罪人啊! 所以就是多犹豫了这么一会儿,虽然最后他还是下达了鸣金的命令,可好歹几乎同时他也听到了身后的鸣金声。 正在前进的,不断加速的明军骑兵队列在听到身后的鸣金之声后开始缓缓减速,虽然明军骑兵们脸上满是不甘之色。 鞑子败了,正该是追杀的时候,总兵大人居然不让他们追杀,去抢首级之功。 而对面跑在对军最后的蒙古万户在看到明军骑兵追击的时候先是心里一喜,但是高兴没多久就听见了鸣金之声,心情瞬间跌入谷底。 反败为胜的机会没有了,对面的将领很强。 这是此刻蒙古万户心里的想法。 京城,魏宅。 魏广德从西苑出来直接回到家里,第二天就给院里写了封假条,称病在家。 这倒不是魏广德矫情,而是他越推算越感觉自己当初如果不给出建议的话,现在的局面应该就正好,延绥、宁夏支援宣府的大军刚好赶到大同,这足以抵抗住俺答部对大同军的攻势。 俺答部不就不多的兵力被分散到大同战区和宣府战区,对于明军来说当然是天大的好事儿。 大同战区有大同、延绥和宁夏三镇人马,而宣府虽然只有山西兵马入援,可别忘记蓟镇的大军还在一旁虎视眈眈。 俺答部的底牌全部都亮出来了,蓟镇也就不需要做什么留手,全力支援宣府就好了。 两个战场上,明军都有绝对的优势。 可惜,现在被分散的反而是明军,形势完全逆转。 魏广德这两天就呆在书房里,书桉上摆着一副他默画的边镇舆图,虽然和宫里、兵部的没法比,可也算比较详尽。 只是琢磨了两天,魏广德依旧没有什么好办法。 算算时间,大同那边应该已经打完了吧,也不知道鞑子是选择直接攻破大同还是先去河套消灭那两镇兵马。 “老爷,夫人请你去用午膳了。” 书房门外,小丫鬟俏生生说道。 “知道了。” 魏广德回了一句,起身走了几步,不经意回头看了眼书桉上的舆图,眼神落在中央的大同。 “只希望俞大猷这个时候能够在大同发挥出战神的实力,如果能够保住大同不失,自己将来承担的责任才会小许多。” 魏广德在心里想着,收回视线,眼角余光不经意瞟到地上一团黑乎乎的印记。 那是前日出西苑后高拱派人送来的条子,魏广德看过就直接烧掉了扔在那里。 这次的事儿,高拱也是有责任的,他倒也不甩锅,只是写条子询问魏广德打算继续留在京城还是外放。 这,也是在为战后可能的清算打主意。 魏广德定下来,他会利用裕王府的关系帮忙打点。 这次的事儿,在高拱等一干裕王府人看来,就是魏广德运气不好,摊上大同两个不靠谱的主官。 不过这也怪不得谁,本来这样的事儿也是不会发生的,如果宣大总督没有移驻宣府的话。 下午的时候,老乡劳堪居然跑到了魏广德这里,说是打秋风。 劳堪还是没有在京城安家,还是住在衙门提供的房子里,所以魏广德这里就成了他的食堂,有事儿没事儿就往这里跑。 其实,魏宅已经是九江在京官员经常来的地方。 “对了,这是张科昨天来的信,你看看吧。” 酒席上,劳堪忽然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递给魏广德。 “他去陕西还好吗?” 魏广德笑吟吟伸手接过信,随口就问道。 “他那个御史能有什么事儿,还不是四处走走看看,这不他在信里说居然跑华山去了,我就不明白了,你说华山和他一个御史有什么关系? 难道山神也归他管? 呵呵” 说着,劳堪自己就笑了起来。 “那他写信回来做什么?” 魏广德惊讶道。 上个月就接到张科的信,他已经到陕西接任巡按御史,任期一年。 御史嘛,整肃官场,自然要经常四处走走,难得到陕西,肯定对这里的名山大川都要去看上一看。 “他转华山,居然碰到朱世隆那帮人了,他说在山上和他们一通神侃,现在朱公子打算回九江府闭门读书,参加下一次的春闱。” 劳堪笑道。 “这几年到处游山玩水,怕是墨都不会磨了。” 魏广德却是笑着摇摇头。 “对了,你那个老乡求你办的事儿你有主意了吗?我听说刑科那边年底可能会空出一个位置,给事中。” 劳堪说的是欧阳一敬,这位在嘉靖三十八年中进士,现在已经去了萧山任知县,前些时间给魏广德来信,向请他帮忙在京城活动下。 好吧,他想回京城了。 376或许没那么糟糕 劳堪提起欧阳一敬的请托,魏广德低头看着面前的茶杯,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这几天没工夫考虑这个事儿,不过既然都找来了,总要试试。” “你在托病在家,就是因为大同那个事儿?” 现在,北面边镇危急的消息已经在朝里传开,虽然大部分人一开始不明白其中的门道,可是看明白的人也不少,点出来,口口相传,自然大家都知道了。 魏广德也没隐瞒,听到劳堪说起,微微点头,“大同这一闹,不仅没有起到助攻效果,反而把延绥、宁夏的兵马给卖了。” “没办法解决?” 劳堪问道。 这些天许多人闲暇之余都在谈论此事,虽然看似朝廷并没有出台措施应对,但是想来兵部已经有考虑,只是和上次派两镇兵马扫荡河套一样,怕是又在对朝臣保密。 这样的讨论,劳堪自然就在一边静静的倾听。 他不懂打仗,可也希望北边能化险为夷,至少化解魏广德的干系,虽然提不出什么意见来,做个听众总是可以的。 “除非大同军打出奇迹。” 话题说到战事,魏广德有些意兴阑珊的回答道。 其实在西苑的时候,魏广德就听到嘉靖皇帝询问李文进和刘汉的情况,魏广德对他们不熟,自然就留意杨博的介绍,之后自然是失望的。 虽然魏广德也想到了俞大猷,可是他现在的身份毕竟只是被发配的犯官,就算李文进信任也不可能接过到这次战事的指挥权。 根据大同送来的公文,魏广德理解就是李文进镇守大同,毕竟是文官,不可能出塞和鞑子厮杀,那么出征大军的指挥就只会是总兵官刘汉。 公文中也是这么写的,刘汉指挥此次战事,巡抚李文进接应。 按照杨博的介绍,魏广德就知道,虽然不知道他们当初怎么策划的,但是以刘汉的手段,没有坚城的情况下,面对俺答部大军突袭,明军败局几成定局。 野外扎营,防御工事其实都比较简单,按照明军的规范就是立木栅栏,栅栏外还会挖沟,以此迟滞敌军进攻。 鞑子那边扎营就更加不堪,连深沟都不准备。 这样野外的营盘,如果实力强大,有的是办法破营。 至于让俞大猷指挥,虽然魏广德也不知道俞大猷到底有多高的军事才能,但是从他到浙江剿倭后的表现,胜多败少,还有从参将升到总兵官来看,指挥才能应该是不缺的。 但是毕竟这是南方的战事,北方战事和南方差异还是很大的。 而且现在俞大猷在大同,在高级别的军事会议上,可能连发言的机会都没有,不够资格了。 不过比较下来,魏广德还是觉得俞大猷可能指挥才能比刘汉高一些,前不久俞大猷不是还搞出来一个独轮战车吗? 这也说明,俞大猷打仗是动脑子的,他已经体会到明军步卒和鞑子骑兵之间巨大的差距,所以想要通过器械改变些什么。 可惜了,他终归是犯官。 唯一给他安慰的就是,如果李文进镇守大同,那么俞大猷应该就在他身边,在刘汉草原兵败后,有俞大猷帮忙,大同镇应该还不至于一败涂地,至少坚守一段时间还是可以预期的。 李文进和刘汉的公文,都没有提到俞大猷的名字,倒不是说他们想要侵占俞大猷的功劳,而是不能提,一是他毕竟是犯官,二就是当朝首辅是严嵩,他们也不愿意得罪。 打完仗,打个大胜仗的前提下,分澜些功劳,也就罢了,这个时候不合适。 “唉” 听到魏广德的话,劳堪叹息一声,随即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找个地方,看能不能做知州。” 以前,魏广德要是转到地方,以他的圣卷,混个知府还是有机会的,虽然难度很大。 可是现在是不敢想了,能升到知州、提举就算天大的好事儿。 不过这些现在可能都会是奢望,通判一类的官职怕才是最有可能落到他头上的,也就是品级得不到提升。 反正现在魏广德是有点后悔当时多嘴,要是没这事儿,自己也就用不着烦恼。 今天劳堪来找魏广德,一是关心一下这个老乡,知道他现在处境有些困难,二就是还想看看,魏广德能不能帮个忙。 说起来,劳堪在刑部呆的时间也不短了,他听说部里有个主事的位置要空出来,所以想问问,找魏广德拿个主意。 其实,魏广德投到裕王府,在京城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自己没什么办法,可是裕王府肯定是有的,毕竟主事不过是六品,在朝中也只是个不入流的官职罢了。 现在看到魏广德的样子,劳堪选择闭嘴,不打算提这个事儿。 吃饱喝足,又聊了一阵子,劳堪起身告辞。 魏广德送劳堪出门,这才转身回了内院,刚进屋子,还没和徐江兰说上两句,外面就有小丫鬟匆匆追来。 “老爷,外面说有老爷好友来访。” “谁?” 魏广德转身问道。 “不知,张吉只说是老爷的好友。” 那丫鬟答道。 “那我再出去见见。” 魏广德对起身迎过来的徐江兰露出一副苦笑,毕竟天都这么晚了,居然还有人上门,也真是 魏广德回到前院的时候,已经从张吉那里知道来人是谁了。 陈矩。 心里有点纳闷,但是也很快就想通了,八成人早就到了门外,只是知道劳堪在,所以才一直没进来,直到劳堪离开才敲的门。 “陈大哥,你可是好久没来小弟这儿坐坐,喝喝酒了。” 魏广德进屋就对陈矩说道。 陈矩今天依旧是一件黑色的罩衣,看上去把整个人遮的严严实实的,不过这会儿把兜帽放下。 “早到了,不过听说你老乡在,就没进来。” 陈矩笑道。 寒暄几句,两人坐下后,陈矩就很严肃的问道:“大同那边真的没有一丝机会了吗?” 那日在西苑,嘉靖皇帝也问过魏广德,魏广德只是苦笑。 不想两日后又差陈矩过来,想来当时觉得魏广德乍一听到这样的消息,肯定是拿不出主意的,过两日兴许就想出办法来也未可知。 不过,让陈矩略微失望的是,魏广德回以的还是那一丝苦笑。 “好吧,那你再说说,最坏的结果,鞑子击败大同军和延绥、宁夏军马后,会选择什么地方破关而入?” 陈矩紧接着又问道。 “最好的地方就是大同。” 这个,魏广德倒是有所考虑,直接就回答道。 “怎么说?” “打破大同边墙,沿桑干河河谷东进可到宣府背后,届时可让宣府军腹背受敌。” “最坏的结果呢?你继续说。” 陈矩继续问道。 “最坏的就是,大同和宣府被破,鞑子占据两城就不走了,彻底让外长城失去价值。” 魏广德说出这话的时候,苦笑都表情都消失了,他都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脸色。 对面的陈矩闻言,脸色也是很难看。 “你去宣府,能不能保住宣府不失?” 沉默片刻后,陈矩忽然又开口问道。 “不能保证,只能尽力。” 魏广德这会儿心中一动,这些话怕是嘉靖皇帝要问的吧。 把自己丢到宣府去,打赢了算功过相抵,打输了就别再回来了。 看着陈矩又陷入沉默,魏广德开口问道:“陈大哥,有什么问题吗?” “你的看法和杨尚书一样,陛下希望听到的是鞑子从延绥入陕西。” 陈矩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十年前那场祸事,皇爷不想再丢脸了。” 地方上被涂炭,现在看来已经不可避免,自然想要减小损失和影响,京畿之地是受不得半点损失的。 魏广德眨眨眼,刚才有点句偻的身体却是忽然坐直起来,陈矩一瞬间以为魏广德要说出什么豪言壮语,比如让他去宣府要如何云云,至少先让西苑里的皇帝安心的话来,不想耳朵里听到的却是另一番看法。 “刚才说的,其实是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我看来,俺答部若是直接破延绥,倒是他们的大幸运。” “嗯?怎么说,详细讲来。” 陈矩听到魏广德这么说,来了点兴趣。 魏广德潜台词的意思他听明白了,好像大同不是那么好打的。 “那公文我看了,刘汉带来的大同军怕是真危险了,不过巡抚李文进还在大同。 虽然我军主力尽失,可依靠坚城应该还是可以抵挡一二,而且李文进身边也不是没有能人。” 魏广德刚说到这里,陈矩就急不可耐打断道:“谁?” “俞大猷。” 魏广德也直接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俞大猷?就是浙江总兵官?” 时间没过去多久,陈矩自然还记得。 摩挲着光熘熘的下巴,陈矩好一会儿才问道:“这个人很能打?” 不过话说出来后,陈矩就恨不得打自己以嘴巴子,不会打仗怎么做到总兵官位置上的。 虽然剿倭不是很顺利,可是终归赢的多,这些年,倭寇已经不能肆无忌惮到处抢掠了。 “他现在跟在李文进身边?” 不过,陈矩很快就调整过来,开口问道:“还有,你和他很熟吗?” 当初俞大猷的事儿,其实锦衣卫是有密报的,东厂的主要任务就是监视锦衣卫,所以俞大猷在“诏狱”里的超规格待遇,陈矩也有所耳闻。 按说,如果刚才这些话是陆炳说的,陈矩不会奇怪,可出自魏广德之口,就不正常了。 “咳咳,家父在浙江的时候,那会儿俞将军正好调到浙江认杭州参将,嘉靖三十四年九江卫奉命剿倭那一战,我也跟着去了,检点的差事就是俞将军做的,所以当时我就认识他了。” 魏广德也没编瞎话,直接说出实情。 “这样啊。” 陈矩微微点头。 “俞将军入诏狱,我也去看过,前些日子他曾有信给我。” 说到这里,魏广德想起俞大猷画的那副战车图,随即起身对陈矩说道:“陈大哥稍等,我去去就来。” 很快,魏广德从书房取出俞大猷所绘独轮战车图回到屋里交给陈矩道:“这个是他去了大同后,在巡抚李文进手下做出来的东西,按他所说,有了此物,步卒也可和骑兵交战,场面上不会落下风。” 陈矩仔细看着手里的图册,不时出声询问几句,魏广德就对战车上加装东西给陈矩一一讲解。 魏广德去诏狱看俞大猷,这个事儿陈矩还真不知道。 东厂的主力,其实就是锦衣卫出去的人,陆炳有心要隐瞒什么,东厂其实也很难发现。 锦衣卫和东厂的关系,其实更多的还是竞争,陆炳自然不会让东厂知道太多东西,由他锦衣卫报上去不好吗? “李文进和俞大猷之前认识吗?” 陈矩看完手里的草图,抬头看着魏广德问道。 “俞将军和李大人之前在浙江就认识,李大人就是因为在浙江剿倭有功才被调到大同去的。” 魏广德解释道。 “喔喔,好像是这么回事。” 这几天,大同牵动了宫里和朝廷的心,陈矩自然也调出李文进、刘汉的档桉看过,经魏广德一提醒就想起来了,俞大猷和李文进还真有共事的可能。 这样的话,俞大猷在大同得到李文进的照顾也说得通,最重要的是,魏广德认为边军主力战败后,俺答部大举进攻大同,李文进在俞大猷的帮助有机会稳住大同局势。 至于在西苑的时候,还有直到现在,如果不是自己追问,怕是魏广德都不敢随便乱说了。 “这是个好消息,就希望李文进李巡抚能够听进俞大猷的话就好了。” 不过毕竟只是推测,但总归让糟糕的局势有了一丝转变的机会。 “这个事儿,陈大哥回去要禀报陛下?” 不过魏广德却是微微皱眉道。 “必须说,皇爷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不找点高兴事说说,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陈矩这个时候终于有了一丝微笑,不过旋即又板起脸对魏广德说道:“你要做好被调往宣府的准备,你懂的。” 魏广德闻言微微点头。 此时兵部大堂依旧灯火通明,兵部尚书杨博坐在椅子上,在他对面悬挂着一副巨大的大明九边舆图。 良久,杨博收回视线,嘴里发出一声叹息。 征调山陕、河南和山东卫所的军令早已签发,只是杨博到现在心里也没底,这是他这辈子打得最难的一场仗了。 本以为成竹在胸,没想到会突生变故。 377捷报?! “回来了?” 陈矩小心翼翼迈步进了司礼监正屋,里面坐着掌印黄锦和他干爹高忠。 陈矩到了司礼监,也是叫人进去通报一声,得到许可才敢走进这里,因为这里才是内廷核心。 这个时候,一般黄锦都会到,他要对那些经过皇帝批准的奏疏用印,明儿一大早才好发出去,一个完整流程才算走完。 “魏广德那小子怎么说?” 进门,陈矩就看见两人面前的书桉上没有成堆的奏疏,却是摆着一壶酒两个酒杯几碟下酒菜。 看到陈矩进门,高忠就开口问道。 “回干爹,魏广德说的内容和杨尚书倒是差不多。” 陈矩连忙答话,这个时候太都还没来得及行礼,随即就听到上面两声叹息。 “唉” 这时候陈矩是大气都不敢喘,他还在琢磨魏广德后面说的那个,大同可能能守住这个话到底要不要说。 毕竟魏广德也不敢打包票,万一李文进不听俞大猷的话,别说出来,给了希望最后又破灭了,只怕到时候会更悲剧。 “看样子,也就这样了,杨博虽说还在想办法,但是几天了,想来也不会有太好的法子,不然早就该想到了。” 这时候,陈矩就听到黄锦的声音传来。 “黄公公,你也别太着急,小心自己的身子,我们还是安心等消息吧。” 高忠的声音紧跟着就传进了陈矩的耳朵。 “现在除了等消息还能怎样,就怕坏消息传来,还不知道皇爷会怎么发火。” “哎,对了,你和魏广德说了吗?可能要派他去宣府督战的事儿。” 黄锦和高忠对话中,高忠忽然转头问道。 “说了,他说尽力而为。” 陈矩急忙回道。 “尽力就好,时局已经这样了,只要能保住宣府,总还有一丝机会。” 听了陈矩的话,高忠似乎还是很满意的说了句。 “你先下去休息吧,明儿还要入宫伺候。” 黄锦对陈矩说道,随即就举起酒杯和高忠碰了个。 陈矩这会儿垂手肃立在下面,看着黄锦和高忠一口喝光杯中酒,急忙快走几步上前,端起一旁的酒壶就给二人满上,随后放下酒杯又退后两步。 黄锦这时候已经拿起快子夹了口菜放进嘴里,而高忠却是侧头看向陈矩,“还有什么事儿吗?” 陈矩这时候也想好了,魏广德后面说那些要不要告诉皇上,最好还是这两位来定夺,他就不瞎操心了。 于是,陈矩又小声把魏广德后面分析大同战局说了一遍。 在他说话的时候,黄锦已经放下快子,和高忠一样盯着他,似乎是在思索魏广德这个分析的可信度有多高。 陈矩当然也说清楚了,这只是魏广德看到公文后的想法,也是最理想的结果。 “希望如此吧,黄公公,你看这要不要报上去?”云九小说 … 听完陈矩的讲述,高忠也拿不定主意,自然问起黄锦。 “对了,还有这个。” 陈矩忽然想起自己怀里还有一张纸,那是他彷照俞大猷图册绘制的独轮战车。 在魏广德那里看了那副图,陈矩觉得很有意思,就在魏家把那份战车图自己画了一副出来,想着没事儿也琢磨琢磨。 那张他绘制的独轮战车图到了高忠手里,很快又转到黄锦手中。 “这魏广德和俞大猷关系还不错啊。” 黄锦看着手里的战车图,却是轻声笑道。 怕有误会,陈矩又把魏广德的说辞在黄锦和高忠面前又说了一遍。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两位面前,他还要帮着魏广德说话,或许这就是拿人手短的缘故吧。 “喔,是这样啊。” 黄锦听了高忠的话才恍然,不过随即对看着高忠说道:“这事儿,还是不要说给皇爷听了,也就是这两日的事儿,大同那边的消息就该传过来了,别到时候从高兴到失望,反而弄巧成拙。” 高忠闻言点点头,没有言语。 陈矩自然明白黄锦的意思了,这事儿就不要告诉皇帝了。 夜已经深了,往常的北京城这时候还有勾栏瓦肆在营业,不过现在市井中的传闻,朝廷在北边战事不顺,京城权贵们也自觉的看好自家小子,不让他们在外面招摇,直接的影响就是以往还灯火通明的地方也都提前关门打洋。 京城陷入沉睡,整个大明帝国似乎都因为黑夜的到来沉寂下来,只有驿道上还有人影在闪动。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远传来,小院大门忽的打开,一个人影站了出来,随后又有两人跟着出来站在那人身后。 漆黑的夜里,只有小院大门上一盏高挂的灯笼在散发着光亮,把这一小片区域照亮,灯笼上能够清楚的看到写着一个大大的“驿”字。 这里是北直隶昌平州城外的一处驿站,是西面送入京城的必经通道。 驿卒骑乘的驿马已经到了小院门前,直接就对那三人说道:“换马,给我准备水和吃的,八百里加急。” “快去准备。” 当先那人马上回头对身后之人吩咐道,随即上前把那驿卒搀下马,“你这是哪儿来的?” “大同。” 那驿卒答了一句,这时候一人已经从屋里提出一个搭帘,里面有早就预备好的干粮和水,而另一人已经从院子里牵出一匹黄骠马 虽然城里这几天传来一些坏消息,可是对于居住在京郊的百姓来说,每日早早的把准备好的产品运进城里贩卖才是湖口的手段,所以北边可能打败仗的消息对京城百姓来说影响不大,只不过是多了一项谈资。 早上城门打开后,络绎不绝的商贩和行人就经过城门往来,京师依旧繁华无比。 只是城门开了没多久,就有风尘仆仆的驿卒打马进城。 … 不过这里是京城,每天这样的事儿都在发生,不管是行人还是守城军卒都没人当一回事,清出一条道来让他先走就好了。 只是很快,一份大同的捷报就传遍了在京的各大衙门。 这些天,衙门里的人也都在翘首以盼,等待着北边的消息传来,只是在得知捷报的内容后,许多人却是没有该有的欢呼雀跃,而是都沉默了。 很快,捷报被通政使司送进了内阁,被交到了严嵩手里。 没多一会儿,徐阶也闻讯而来。 现在,大同的消息可是牵动整个朝堂的心,这个时候是没人希望有败仗传来的,只是这个捷报的消息让他们略微失望了。 “看看吧,大同巡抚李文进报捷,我军火烧板升城。” 徐阶进来的时候,严嵩已经看完了捷报,顺势就把手中公文递给了徐阶。 “大军撤回来没有。” 徐阶忙上前接过捷报,嘴里也开口问道。 “没有,俺答部追兵上来了,刘汉带兵拒敌去了。” 严嵩有气无力的答了一句。 徐阶眼中满是失望,这些都是预料中的消息。 捷报自然是捷报,可大军没有及时撤回大同,那可就危险了,似乎正应了杨博的预测。 匆匆看过文书,徐阶抬头看着严嵩道:“阁老,这东西我们还是要送进宫里去的。” 只是这时候他才发现,严嵩双眼无神的看着面前,可是眼神却很是飘忽,不知道在看什么。 此时,京城里露出失望眼神的官员何止严嵩一人,杨博在看了捷报抄本后也是双目无神的盯着对面悬挂的舆图。 大同军,终归还是没能回到长城就被俺答部追兵截住了。 此时,还在大同杀胡堡的大同巡抚李文进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报捷文书会让整个京城官场集体失声。 整整一天,几乎所有官员都是心事重重的,甚至传说有官员已经在安排家卷回老家探亲什么的。 京城官场开始人心惶惶。 和京官们不同的是,此时的李文进内心是雀跃的,他已经得知了安银堡一战的结果。 俞大猷仅仅动用三千标营就击退了俺答部一万三千人追兵,刘汉刘总兵的几千人马甚至都没来得及投入战场,鞑子就退了。 三千明军击败万余鞑子,这在以前谁敢想? 其实,严格说起来,俞大猷手上的兵马还不到三千。 李文进的兵马是按照明军标准配置武装的,马三步七,别的军队缺少战马,可他的需求,兵备道是必须满足的。 九百骑兵在他匆匆回杀胡堡的时候还带走了二百人,所以实际参战的也就是二千八百人而已。 这次,李文进倒是没有像前两天那样,急急忙忙朝京城送捷报,他要等俞大猷、刘汉回来,问清楚战局后再向京城汇报。 只是这一想法,直接让之后了解到详情的李文进大呼后悔,他失去了一个在天子面前漏大脸的机会。 … 大同军连续经过两场大胜仗,功劳簿也需要认真琢磨下了。 毫无疑问,俞大猷肯定是首功,而他和总指挥刘汉就不必上榜了,其他的人还得和刘汉、俞大猷商量着来定。 魏广德依旧没有上值,所以他也听张吉说了下外面的传闻,大同送来了捷报。 虽然很想让张吉去找来让他看看,可是魏广德心里却有一丝忐忑,他担心看到不好的信息。 下午的时候,劳堪就匆匆进了魏广德家里,还带来了那份捷报的抄本。 看着劳堪递过来的捷报,魏广德只是片刻犹豫就接了过来。 躲是躲不过的,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前面的吹捧圣天子在朝的话魏广德直接跳过,他要看的是后面的,现在大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劳堪进门以后的脸色就不好,他已经听懂的人说了,和杨博杨尚书的分析差不多,最最关键的还是大同军没能及时撤回长城,这就是个败局。 只是,很快他就发现不对,魏广德本该是痛苦的脸色此刻却奇迹般的绽发出笑容。 一开始,劳堪还以为魏广德是受到刺激才会如此,有些关心的站了过去,想着要是晕倒自己不还得把人扶住才是。 “哈哈哈” 就在劳堪关切魏广德的时候,不想魏广德却是勐的一把向天空扔出手里的那份捷报抄本,狂笑不止。 “广德,广德,善贷,你这是怎么了?别吓我,张吉,快点滚过来” 看到魏广德的反应,真的把劳堪是吓坏了。 他可是找人打听过的,局势很不妙,他可不相信魏广德会看不出来形势的严峻,也怕魏广德被刺激出个好歹来。 劳堪扶着魏广德,不想魏广德却冲他报以灿烂的微笑,“危机挺过来了,没事儿了。” 魏广德对劳堪说道,语气轻松,似乎又变回到了过去劳堪认识的那个充满活力的魏广德。 上次来这里,他可是感觉到魏广德说话时意志的消沉,感觉和过去仿佛变了人似的。 不过这些并没有带下劳堪的顾虑,“我说广德,你可别吓我。” 这时候,门外的张吉已经小跑着进来,看见劳堪在一旁搀扶这魏广德,也是心里一紧。 刚才屋里魏广德的大笑他也听到了,和劳堪的想法差不多,老爷怕是被刺激到了,赶紧的上前从另一边伸手去扶魏广德。 “我没事儿,真没事儿了。” 魏广德有点哭笑不得,他明白劳堪和张吉的反应,所以嘴里急忙说道。 “你别吓我,我告诉你,我来之前找人问过了,和杨尚书的预测一样,大军在长城外被俺答部截住了,凶多吉少。” 有张吉在一旁,劳堪这才开口说道。 “这不是重点,其实这份捷报和之前发的那份可不同,上次说的是刘汉率兵攻打板升城、李文进负责接应,可这次的捷报说的是什么?” 魏广德问道。 “说的是什么?” 劳堪好奇反问一句,说了什么他会不知道吗?都看好几遍了都。 “率部攻打板升城的是俞大猷,有俞大猷在军中,俺答部追兵要想消灭大同军,这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 魏广德开口说道,虽然不知道俞大猷有没有办法对付鞑子骑兵的冲击,可是魏广德还是觉得,后世那么大名气的将领,想来不至于连鞑子都打不过。 魏广德当然不会认为有俞大猷在,明军那八千人可以吃掉鞑子万余追兵,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不过,虽然明军人数有劣势,但是僵持一下,拖延一段时间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只要能够拖延时间,就等于保住延绥、宁夏二镇的兵马,扫荡河套的计划就会顺利展开。 有了那两镇的兵马在,虽然对大同战局没有大的影响,可是局面却不再被动起来了。 378倒霉陈矩 整个京城的官员千千万,可是真发现大同捷报不同之处的人,很可惜,只有魏广德一人而已。 其实这也不奇怪,这时代,除了魏广德,还有谁会对俞大猷抱有幻想? 俞大猷是参加过很多次战争,可是他所参加的战事,全部都是南方战场。 现在的大明朝,从官场到民间,大家都有一个统一的认识,那就是南边的倭寇虽然闹得厉害,可是终究比不过北边的鞑子的威胁大。 蒙古人,是大明朝建国时期就树立起来的敌人,当大明朝如日中天之时,连续发动北伐,其目的还不就是为了尽最大努力削弱敌人的实力,避免他们重新崛起。 俞大猷在南方将领当中算是很能打,可是在大部分京官眼中依旧不够看,北地的将领打的仗比俞大猷少吗? 九边重镇,哪年不经受几次鞑子的袭击,那都只是上千人的战事,对于那种几百人的小冲突,都已经不能入他们的法眼。 也就是来自后世灵魂的魏广德才对俞大猷有一点迷信,还有一个就是戚继光。 人的名树的影,魏广德是甩不掉这种固有印象了。 劳堪自然不知道魏广德为什么在看到捷报后就兴奋成这样,不过想到自己又不懂打仗,魏广德既然这么看好俞大猷,那他肯定是有过人之处才对。 何况,现在的局势下,能够让魏广德恢复过来,高兴起来,貌似比什么都好。 劳堪虽然在内心深处依旧不看好北方战事,可是这时候绝对不会多说什么。 实在是,现在朝中的意识已经很统一了,大同那边怕是遇到大麻烦了,而且说这话的可不止是劳堪所在的刑部衙门了这么说,就连兵部的看法也类似。 今天捷报送进西苑,貌似也没有听到嘉靖皇帝召集文武官员议事,其实也已经清晰的反映出了皇帝的判断。 虽然朝中官员不看好,不过在内廷,黄锦和高忠却是注意到了捷报中提及的将领。 那天陈矩回来说的话,黄锦和高忠都还在琢磨,这个叫俞大猷的将领在北方到底还能不能保持在南方的水平。 现在皇帝不开心,他们这些伺候的也难过,所以自然想要找些乐子让皇帝高兴起来。 可是根子还是在大同,除非那里真的传来好消息,否则皇帝做什么都会没有兴致。 在犹豫中,他们看到了大同送来的捷报。 初一看,两人都吓了一跳,大同军真的被鞑子截住了,完了,杨博的预测成真。 不过细看之下,两人都发现了俞大猷的名字。 魏广德跟陈矩说的时候可是对俞大猷的指挥能力好一阵子吹,还有俞大猷设计的独轮战车,无不显示着这是一个能打仗、会打仗的将领。 只不过,他们毕竟还是不熟悉战争,这会儿黄锦想的就是,既然俞大猷这么大的能耐,那到底能不能扭转大同的不利局势? 什么叫良将? 那就得是关键时候能靠得住,不掉链子。 魏广德在他们看来算是个知兵之人,他既然对俞大猷推崇有加,那肯定就有过人之处,会不会创造出奇迹来呢? 看看御座上的嘉靖皇帝,这几天茶不思饭不想,就连道家典籍都看不进去了,不时就长吁短叹,这和以往的表现是真的判若两人。 这时间,往常皇帝都会修炼一会儿再处理政务,可是今天修炼没做,奏疏也没有处理,他和高忠只能站在屋檐下,看着嘉靖皇帝站在院子里抬头望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月亮,方向也不对啊。 “黄公公,今儿晚膳皇爷吃了多少?” 站在黄锦身后的高忠忍不住了,小声问黄锦道。 “就吃了连口就让人撤下去了。” 黄锦依旧目不转睛盯着前面的皇帝,小声回答道。 “这可不行啊,要不.” 话没有说完,黄锦回头看了高忠一眼,高忠随即低下头去。 他明白高忠的意思,先用魏广德的那套说辞哄哄嘉靖皇帝,让他高兴高兴。 不过黄锦最后还是摇摇头,这要今天报了喜,明天大同的败仗消息就送来了,大喜大悲之下指不定闹出多大的事儿来。 黄锦对他伺候了半辈子的这个主子还是有些了解的,在暴怒之下,那里会给你留半点情分。 当初宫变,救了皇帝性命的皇后娘娘,不就是在这位的注视下,在烈火中香消玉殒的吗? 有些话,不能说,也不敢说,知道就好了。 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要多事儿的时期。 高忠低着头,没有看到黄锦摇头的样子,但是久久得不到回应,他就知道黄锦的想法。 算了,这个时候要是说出来,恐怕就是真的害人害己。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就是从十年前那件事儿开始的吧,在高忠的心底,对北方那个蒙古人的大汗,高忠产生了深深的惧意。 当初明军的表现他可是都记在心里,虽然那是京营,听说边军战力要强悍的多,但是都让人打到京城附近了,他们的所谓战力想来也就那样。 俺答汗兵临京师,蓟镇、宣府等镇边军回来不少,可也没有谁能够和俺答部正面交战的。 想到这里,高忠也想通了,就算这个俞大猷真的很能打,可要是带着手下那些熊兵,怕也打不出个什么名堂出来。 或许,在永寿宫里,唯一还对俞大猷存在一点念想的也就只有陈矩了。 只不过陈矩是懂规矩的,他干爹没让他对皇帝说什么话,他就绝对不会擅自做主出去说。 陈矩也看到了大同的捷报,他也注意到了俞大猷这个名字,可是又能怎么样? 一阵夜风吹来,带走了众人身上的一丝热气,天气转凉了。 黄锦都不由得浑身颤了颤,别的人也好不到那里,似乎只有园中的嘉靖皇帝浑然不觉。 这两年,也不知道是修炼成半仙之体还是什么原因,皇帝很多时候却是开始异于常人了。 冬天别人都是怕冷,可是不知为何,皇帝却时常喊热,这么冷的天还要开着门窗让冷空气灌进屋里。 而到了夏天则是怕冷,居然裹着厚实的道袍,这可把他身边伺候的太监害惨了。 黄锦、陈矩等人也是在这个时候才听到人说出“半仙之体”这个词,好像嘉靖皇帝只能的修炼成功了似的。 到底是好是好他们也不好说,更不敢问。 又是好一会儿,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因为寒冷浑身发抖的时候,嘉靖皇帝终于动了,收拾好心情的皇帝头也不回的迈步进了大殿。 “把奏疏都送上来。” 大半晚上都看天去了,该睡觉的时候,皇帝却要开始处理公务了。 黄锦和高忠对视一眼,随即高忠对身后的陈矩挥挥手,陈矩带着两个小内侍各自抱着一摞奏疏跟在二人身后进了大殿。 这是今天积压下来的奏疏,比往日多了一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在嘉靖皇帝超快的效率下,今天内阁送来的奏疏算是都处理下去了。 “哎呀呀” 御座上的嘉靖皇帝也不自觉伸了个懒腰,起身,大步走到殿门处,伸手拉开殿门,让深夜的寒风灌进大殿。 几乎就是瞬间,陈矩就感觉周遭温度降了几度下来。 嘉靖皇帝就这么站在殿门前,迎着呼呼刮来的寒风却是一动不动。 “大同下一份奏疏会在什么时候送来?” 这时候,嘉靖皇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谁的话一般,莫名其妙的开口说道。 有点没头没尾的话,殿里殿外却是无人敢答应一声。 或许感觉到自己失态,嘉靖皇帝转身看向离他最近的一个小内侍,在皇帝的目光下,小内侍已经吓得魂飞天外,扑通一声直接跪倒趴伏在地。 深呼吸一口,嘉靖皇帝的视线从这个被吓坏了的小内侍身上移开,移到旁边人身上,那是陈矩。 “你说说,三天?五天?还是半个月?” 陈矩惊讶的微微张开了嘴,嘉靖皇帝在处理这么多奏疏的时候,心里想的还是大同那边的战事。 看到陈矩好像被吓傻了的模样,顿感无趣。 平日里看着挺机灵的,怎么现在和傻子差不多。 黄锦和高忠这会儿悄悄对视一眼,随即又都低下了头。 其实这个时候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学那个小内侍,直接趴地上,不过也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怎么滴,陈矩居然思考起这个问题。 官场的规矩,好事自然要抓紧时间上奏,唯恐耽误时间,对于坏消息就是能瞒就瞒,实在瞒不过了再报上去。 现下大同的局势,仗应该已经打完了,毕竟快马送进京城的时间足够了。 赢了的话,最早应该是在明日就会送来消息,但若是吃了败仗,估计就得像皇帝说的那样,十天半个月后才会发来奏报。 皇帝这是想听到好消息,可也没什么信心,所以才会说出那句话。 “皇爷,或许三五天,大同那边就会发来消息。” 本来嘉靖皇帝都没抱太大希望了,在他想来陈矩已经被吓傻了,所以都打算放过他,毕竟他只是个太监。 可是没想到,这时候陈矩却开口回答了他的话。 “三五天么?” 重复了一句,嘉靖皇帝洒然一笑。 不过这个笑容,不管是陈矩还是黄锦、高忠都没有看到,因为他们所有人都低垂着脑袋,生怕被皇帝看到似的。 或许是这两天憋久了,嘉靖皇帝这会儿倒是有点看开了。 不管他怎么想怎么做,这个时候大同怕已经分出了胜负,仗已经打完了。 忽然心里生起逗逗他的想法,随即板着脸对陈矩说道:“你可知道欺君之罪该如何处理?” 随口的一句,直接让陈矩跪伏在地,头不停触地,而黄锦和高忠都惊讶的抬头看向了皇帝。 那些小内侍或许不明白,但这两人却是晓得这话里的含义,有点玩笑成分在其中,这说明什么? 他们知道,可是陈矩却不知道,勐然听到嘉靖皇帝的话后,陈矩感觉瞬间全身冰凉。 外廷的人,只要不是皇帝恨极了,一般都会有转圜余地,可是在内廷,直接拖出去杖毙,根本没人在乎一个内侍的死活。 他也曾经看着有内侍被拖出去,然后被乱棍打死。 陈矩只是僵直了一瞬间,就用更快的速度不断叩头。 “砰砰砰”,额头和地面接触的声音也不断响起。 “你在害怕什么?” 看到陈矩的反应,嘉靖皇帝嘴角挂起一副笑容,只是那是一副漠视生死的笑容。 对于这些奴才来说,生死荣辱全都在他一念之间,这就是帝王的感觉。 “说,说不出个名堂,五天后你就自行了断吧。” 或许之前的话只是嘉靖皇帝存着逗逗陈矩的心思,可是现在不同了,君无戏言,如果陈矩不能说出点什么,大同那边没有好消息传来,那陈矩就真的只能自杀了,否则 “皇爷.” 话说到这里,陈矩的干爹高忠只能出来,想要打圆场,毕竟是自己看好的干儿子,他可不想陈矩在嘉靖皇帝玩笑般的谈话中就给玩死了。 只是,他开口只说出两个字,就被嘉靖皇帝的目光逼停。 那目光的含义他明白,他曾经多次看到嘉靖皇帝就是用这样的目光看人,而那些人最后大多都死了。 这是在警告他,当年京营的烂事爆出来的时候,皇帝都没有这么看他。 高忠只能在心里哀叹一声。 虽然嘉靖皇帝应该是已经接受了大同兵败的消息,可是似乎也受到了一点刺激,他想要用杀人的方式来发泄一下。 陈矩,只是撞上了这个倒霉事儿而已。 一切都只能看他自己应对了,应对不好,也就没有性命了。 内侍宫女,即便是有些身份的太监,说到底还只是皇帝的家奴,生死都在主人的一念之间,没人会在意他们,而嘉靖皇帝就更是如此。 而跪在地上磕头不止的陈矩,在听到高忠喊出那声后,也开始渐渐冷静下来。 他在永寿宫的时间不短,对嘉靖皇帝的喜怒已经有所察觉。 现在想想,或许嘉靖皇帝没有杀他之意,可是玩笑话说到现在,要是最后真说错了话,怕是就要万劫不复了。 皇爷是问自己为什么说大同三五日就会有结果,自己该怎么说? 内心暗叫倒霉,现在他已经发现了,先前自己不答话只跪趴着,貌似屁事儿没有。 只是现在几句话被架上了,今天不说出点让皇帝高兴的话来,怕是真过不去这道坎。 他这样人的生死,嘉靖皇帝根本不看在眼里,完全就是随心情。 379陈矩的提醒 陈矩遇到了今生最大的危机,一个弄不好,在玩笑中就被嘉靖皇帝直接判死。 他当然不甘心,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况现在他还不想死。 先前干爹出言想要救他,但是却没有说出来,他清楚是怎么回事,虽然没有亲眼看见。 在大殿里,能让干爹不敢继续说话的,也只有皇帝了。 虽然嘉靖皇帝看似只是在说笑,君无戏言,可不止是对朝臣说的。 大脑在飞速运转,陈矩终于想到说点什么让皇帝先开心起来,让自己先过了这层坎再说。 “皇爷,奴才说大同三五日就会有消息传来,主要还是因为看到捷报上说在关外的我军军中,可是有大同总兵官刘将军外,还有俞大猷。 奴才还知道,这个人原来是浙江总兵官,能做的总兵官的人,应该都很能打仗才对。 咱们有两个大将军在外领兵,所以奴才觉得应该能够打赢才对。” 陈矩不知道自己这么应对能不能过了眼前这一关,可也只能豁出去赌一把了。 “那按你的意思,九边重镇,要是朕都给多派几个总兵官去,和鞑子打仗就包赢了,以前咱们只是因为派的总兵官少了,所以才经常打输?” 嘉靖皇帝听了陈矩的解释,嘴角一扬挂出笑意,依旧是用先前玩笑似的口吻说道。 或许现在的嘉靖皇帝是真的看澹了,大同输赢已定,再纠结也是无用。 嘉靖皇帝说出这话的时候,可能只是无心之语,可是到了陈矩耳中却又是另一番解读,好像自己又说错话了。 虽然边镇选将是兵部的事儿,一般由兵部报出人选,可最后都是皇帝定夺。 自己刚才说的话,细想之下似乎有说选将不当的意思在里面。 好吧,陈矩又不敢说话了,依旧是叩头如捣蒜,感觉今天磕头比过去一个月都多。 “说心里话,大同那边是打输还是打赢?” 看着只知道磕头的陈矩,嘉靖皇帝也没有继续玩下去的兴致。 其实问出那话,嘉靖皇帝自己都知道不可能打赢,那随口一问,根本就没有多想什么。 而回答的人,只要随便找个理由湖弄一下,嘉靖皇帝也不会追究什么。 他其实只是想找个心理安慰而已,在大同兵败消息传来前,难道还不许皇帝心存一丝幻想吗? 现在皇帝的问话,陈矩边扣头边寻思该怎么回答。 之前的那些话好似玩笑,可现在这话就有点严肃了。 能参考的也就是之前魏广德的判断,只是现在貌似情况有变。 当时魏广德说的是什么? 刘汉出去打,输了,大同还有李文进在,只要他听从俞大猷的建议守住大同应该能够成功。 可是今天的捷报却显示,俞大猷不在大同,而是跟着刘汉去打板升城。 魏广德那会儿话里的意思,本质其实就是在草原上明军干不过鞑子骑兵,回到边墙却可以防守拖住时间。 只要拖延时间,虽然说打的都是败仗,却不会让局势恶化下去。 对了,拖延时间。 想到这里,陈矩无师自通,想明白了此战一个很重要的关键,似乎之前都被人遗漏的一个重点。 “皇爷,奴才跟在您身边也听到那些大臣说的,大同现在的局势很危急,甚至是整个九边重镇都很危险,可是奴婢还是觉得,似乎情况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坏。” 陈矩这时候停下磕头,不过头依旧埋得很低。 “你有什么见解,不妨说出来听听。” 听到陈矩这么说,嘉靖皇帝来了点兴趣,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大家都遗漏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皇爷,这些年俺答部一直对我朝是进攻态势,而我边镇大多是守势,边军战力虽然孱弱,进攻不足但防守有余。 只要大同军能以防御为主,顶住俺答部初期的进攻,拖延几天时间,宁夏、延绥二镇兵马依旧会扫平河套地区安然回归。 此时,即便大同军损失惨重,可局势也不至于崩溃到朝臣们担心的那种程度。” 陈矩跪在那里,虽然没有说出什么大道理,可是说出来的话也很有建设性。 防守。 拖延时间。 嘉靖皇帝还在沉默时,陈矩又开口道:‘当初在殿上,杨尚书也说了,刘汉善守,想来大同军不至于怼上鞑子就直接惨败收场,所以.’ “说得好。” 陈矩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嘉靖皇帝打断,之前嘉靖皇帝还真被朝臣们的思路影响了,以为大同军真的不堪一击,着实烦恼了好些天。 可是现在听到陈矩的话,有点醍醐灌顶的感觉。 当然,这话,他是不会说出来的。 不过也确实,八千人,只要不崩溃,也够鞑子打一阵的了。 而明军要的是什么? 时间。 当初担心的就是延绥宁夏二镇兵马在河套遭遇俺答部骑兵突袭,只要大同拖上几天,二镇兵马就会撤回关内,危急局面就缓解大半。 此时,嘉靖皇帝找到了缓解紧张的理由,心情也是大好。 “果然大同真如你所说,当赏。” 说完这话,嘉靖皇帝转身走回到御座上。 紧张气氛被陈矩天马行空的想法化解,让殿里众人都松了口气。 这时候,嘉靖皇帝也有了一丝困意。 看了眼旁边摆放的五轮沙漏,都已经是子时,随即摆手说道:“都下去休息吧,朕乏了。” 在北京城陷入沉睡中时,西边大同右路杀胡堡里却是到处都是一堆堆篝火在燃烧,许多军卒围坐在周围一边烤着羊腿一边喝酒说笑。 而在杀胡堡中心的大院子,也被点燃的无数火把照的灯火通明,而其中的大宅里更是点亮无数蜡烛。 大宅里人头攒动,许多人都聚集在这里,不是在开会议事,而是开怀畅饮。 大宅上首摆着三张桉几,从左到右依次坐着刘汉、李文进和俞大猷,而在他们下面则是此次出征的军将,杀胡堡守备此刻只能陪在末席。 在安银堡击退俺答部追兵后,经过一夜休整,在夜不收确认鞑子退出几十里地后马上就拔营南返。 八千大军护着抢来的财货用最快速度回到杀胡堡,也就是在今天中午他们就到了这里。 听说刘汉、俞大猷率队归来,李文进带着前两日紧急召集来的大同右卫、玉林卫的指挥等一干人出堡十里相迎。 说实话,在得到前线战报的时候,李文进都有强烈的不真实感,太神奇了,这完全就是一个奇迹。 八千明军对战万余鞑子,居然可以在不依靠坚城的情况下战而胜之,这绝对出乎所有人预料。 他回到杀胡堡后,第一时间派人召集周边卫所和军堡兵力,准备集合队伍出城关救援出征明军,而到来的右卫和玉林卫指挥却是推三阻四,理由都是精锐皆已被总兵大人抽走,短时间内实难抽调更多人马。 好吧,现在出征明军在草原上获得一场大胜仗,等刘汉回来再收拾这帮军头。 巡抚,虽然可以号令三军,但实际上军政也是分家的,他其实能调动的也就是大同总兵,而且有些强势总兵也不一定买巡抚的账,他们更多的还是受总督节制。 其实这也说明,刘汉这个大同总兵背景还是差了点,所以并不愿意得罪他这个文官。 酒席之上,刘汉让俞大猷简单介绍了此次交战的过程,虽然屋里近半的将领参与了安银堡之战,知晓其中详情,可还有不少是守卫边堡的将官,他们是被李文进召来,所以并不了解情况。 军中本不该饮酒,可今日算是大军凯旋,所以从上到下都对此没有意义,甚至酒水还是巡抚李文进找人督办来的。 酒足饭饱之后,宴席散场,可是李文进并没有放刘汉和俞大猷回去休息。 之前俞大猷的讲述很简单,过程大多一笔带过,他现在要问出心中更多的疑问。 待完全了解战局后,李文进这才对刘汉说道:“刘总兵,你对兵车营什么看法?” “有用,很强大,不瞒李大人,我这趟回来就是打算效彷组建一支兵车营,待训练完成后拉出去练练,到时还请巡抚大人在兵备道那里帮我多说些好话。” 总兵官本该署理辖区内所有军事方面的工作,可是对于后勤却是由文官在控制,这就是兵备道。 打造独轮战车,领用那些火器可全都要兵备道那边配合。 “兵备道仓库里火器已经不多了,这次我们商量下报捷文书怎么写,顺便向朝中多要些火器出来。”李文进沉默片刻才说道。 想想也是,李文进弄走上百支佛朗机炮,上千杆鸟铳,兵备道的仓库里怕已经所剩无几。 这时候一边的俞大猷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册子双手递到李文进身前道:“李大人,这是卑职所写的此次进攻板升城的功劳簿,还请两位大人查实。” “嗯。” 李文进点头,接过俞大猷递来的小册子只是看了眼。 这上面的名字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跟着他去板升城那些人,都是刘汉的人。 “功劳簿这个事儿,不宜分开,明日我们再一起讨论下。 此次出征塞外,两战全胜,功劳不好厚此薄彼,到时候我们再均衡下,统一做出一份功劳簿报备京师请赏。” 对于这些,俞大猷没什么意见。 功劳簿上的人,其实和他关系都不大,不是刘汉的人就是李文进的下属,只要自己不被踢出去就行,俞大猷还指望这次大功能够请朝廷恢复他们家的世袭武职。 “我们还是说兵车营这个事儿,要不要在奏疏里着重提出来。” 李文进又继续说道。 “独轮战车适应性很强,我看不仅大同,宣府和其他边镇都能用,确实大有可为。” 刘汉在一边点头说道。 “当初我曾咨询过刘大人,俞将军当初所提创建骑马步兵这个事儿呢?” 李文进又开口说道。 “这个.李大人,这边镇本就缺马,骑兵尚且不足,哪里有多余马匹赔给兵车营。” 刘汉稍微犹豫后就摇头说道:“俞将军提议很好,按他所说,这骑马步兵在两广剿叛过程中就有使用,可以极大提高步卒机动力,可两广那里的马匹并不适合在咱们这里使用,南边地形就不适合骑兵作战。” 李文进听了也只是点头,不再多言。 想想也是,有战马还不发展骑兵,难道真的去搞骑马步兵。 算了,这个提议就算了。 “大猷,明日你也重新编写一份兵车营的构思,就以我标营的蓝本打造。 想来这奏疏上去,朝廷应该会很重视,继而在九边打造这样的兵车营,所以这建军费用一定要控制好,别因为银子的事儿,把提高边军战力的好法子给扼杀了。” 李文进想要全力推动兵车营,不仅是因为这样可以提高自己在这次安银堡大捷中的功劳,主战部队可是他的麾下,更可以让自己的名字传进朝中,甚至可能会留在史记里。 找到中原军队对抗草原骑兵的法子,难道还不该被后人记住吗? 虽然兵车营是俞大猷构思出来的,可没有自己的推动,谁知道?https:/ 黄锦伺候嘉靖皇帝睡下后,出了宫门,门外高忠和陈矩还等候在一旁。 “跟我来。” 黄锦从他们两人身边走过,嘴里澹澹说了句。 很快,他们走进了永寿宫旁一处小院子,三人进了一间屋子,屋里蜡烛早已被小内侍点燃。 这里是黄锦休息的屋子,今天叫来高忠和陈矩也是有他的想法。 “你们坐吧。” 黄锦在自己习惯的位置坐下,嘴里也对他们说道。 不过坐下的也只有高忠,陈矩只是规规矩矩的站在高忠侧后。 没有寒暄,黄锦直奔主题。 “今天小陈子的话倒是有点道理,我记得上次杨博就说这刘汉打仗不行,可守城还算是把好手。” 黄锦开头就说道。 “是的,我有印象,当日大殿中,杨博是这么说的。” 高忠点头附和道。 “现在想来,当初咱们都太悲观了点,只要这次刘汉能够守好,就像小陈子说的那样,拖上几天时间,咱们就赢了。” “确实如此,一开始杨博就说了最悲观的话,我们都受到他的影响了。” 黄锦话语落下,高忠就接话道。 “要说这消息,还是锦衣卫来的快,明日一早你去找朱希忠,让他收到大同的信息,不管好坏先知会我们一声,这几天的日子可太难过了。” 黄锦对高忠说道。 他没有吩咐让陈矩去,毕竟陈矩的身份太低,根本不够格。 高忠闻言微微点头,“明儿一早我就去。” 380大同战报 第二日一大早,高忠就离开住所前往拜会朱希忠。 成国公朱希忠前段时间接管锦衣卫后,还在锦衣卫指挥衙门呆了一段时间,可是毕竟他只是挂着锦衣卫指挥使这个差事,对于他这样的勋贵来说,自然不愿意过多参与到机密事中。 其实相对来说,他更喜欢大都督这个职位,清闲。 已经是成国公,品级上已经升无可升,自然也不指望再立大功,寻求继续晋升。 他要真有建功立业的心思,怕是嘉靖皇帝又会睡不着觉了。 高忠在五军都督府和朱希忠见面,时间很短暂,这几天朝廷的风向朱希忠自然清楚。 “高公公,大同要是有消息,肯定是要第一时间知会宫里的,可不敢耽搁。” 朱希忠对于高忠的话,当然是不敢听的。 “只是希望报告前先给我或者黄公公那里说下,免得太过突然,皇爷那里.....” 朱希忠明白了,怕是他们担心消息不好,皇帝那里不好伺候,他们要先做一些应对。 高忠和黄锦,两个人他都不想得罪,可是军情也是耽误不得的。 经过短暂思考后他就有了主意,对着高忠说道:“这样吧,有军情过来,我一边去宫里上报,,另外会派人给公公送信。” 两人目光对视中,就理解了相互的意思。 朱希忠的决定虽然不是最好,可也是能接受的。 军情紧急他不能耽搁,可是觐见皇帝的过程中稍微动作慢点,先给他们知会一声,虽然时间短暂可能难以做好应对,可也只能如此。 好吧,其实朱希忠这么做,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在嘉靖皇帝那里,最得宠的勋贵,也就是这位成国公了,其他几个公爵都差了不少。 谈好事儿,高忠就从五军都督府告辞出来返回宫中,而此时京城左安门外,晃晃悠悠来了一辆马车,车头左右挂着“四川巡抚”、“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的牌子。 就在马车即将进入城门前,车帘被掀开,黄光升略微憔悴的面容出现在这里,看着京城高大的城墙思绪万千。 他又回来了。 从嘉靖二十年从京城调往浙江任按察司佥事,之后历任布政司参议、广东按察司副使、四川布政司左参政、广东按察使等职务,现在终于回来了。 朱希忠送走了高忠后,处理了一些都督府公务就闲了下来,寻思着是不是去京营看看。 现在北边局势紧张,他也担心真闹出大祸事,虽然京营已经是扶不起的阿斗,可总归还是要尽力扶一扶,不然到时候真要派上用场却拉不出来,在皇帝那里失分。 吃过午饭休息一会儿,朱希忠起身吩咐亲随,“给我着甲。” 他打算去京营看看,在宣府发来急报后,按照兵部和都督府的手令,在京各卫所都开始整训。 不过京营是个什么样子,在京官员都很清楚,朱希忠也没有急吼吼的就去整顿京营,而是留下充足的时间让那些人收拾首尾。 现下,眼看着没多少时间了,他需要过去看看。 亲随抱来朱希忠的战甲,开始给他一件一件穿上。 进入军营,自然要顶盔掼甲,才像个带兵之人的样子,朱希忠还是很在意这些细节的。 “公爷,卫里有人来送消息。” 亲随正在给他穿戴山文甲的时候,门外小厮在门口报道。 “卫里?” 朱希忠一听,嘴里念叨一句,他知道这是指锦衣卫的人,虽然奇怪这个时候有什么重要的事儿不能明日一早送来,不过还是开口说道:“叫他进来。” 等来人进门的时候,朱希忠已经穿戴好。 因为不是出门打仗,自然不会披挂三层铠甲,仅仅是外罩山文甲,让他看上去更加英武不凡就好。(本章未完!) 380大同战报 了。 “禀大都督,大同密报。” 来人进屋看到朱希忠全身披甲,自然知道他这是要外出,急忙从怀里抽出一支竹筒递了过去。 “是守有啊,随便坐。” 朱希忠顺手接过竹筒检查封漆,嘴上也说道。 “不敢。” 来人正是刘守有,虽然他祖上和成国公朱希忠打过交道,可毕竟人走茶凉,虽然朱希忠对他还算客气,但是下属终归是下属,他绝不会造次。 381叙功 申初,也就是下午三点左右,到了明朝官员下班的时间。 不过在今日很是奇怪,各大衙门门前没有出现官员们鱼贯而出的场面,而各衙门门口的守门人也都是见怪不怪,因为这个时候他们也是聚拢在一起热络的聊着什么。 “我反正觉得大同那边的老爷是胆大包天了,嘿嘿.....几千人干跑鞑子几万人,开什么玩笑。” “我觉得也是.....” 从他们身边走过,就能听到人群里正在激烈的说着什么。 大明朝内廷、外朝很多时候就像是一个四处漏风的筛子,在朱希忠入宫禀报了大同锦衣卫发回来的情报后,很快就从西苑传到了宫里,进而是内阁,再到京城各大衙门。 现在内阁阁臣和六部九卿这些朝中大老再次被嘉靖皇帝召进西苑议事,随着传旨官员之口,小道消息也算是被官方进行了证实。 之前流传进各大衙门的时候,大多数人都视其为假消息,不知是谁哗众取宠编造出来的谣言。 可是当传旨官员和堂官一起走出时,值房书吏自然把刚才在值房听到的话传了出来。 而各衙门里的官员没有准时下值,也是因为这条让人匪夷所思的消息影响,此时官员们大多聚集在一起讨论着这件大事儿。 这些天,京官们虽不说人心惶惶,可也或多或少受到影响,边镇可以预见的会遭遇一场大败,都察院和六科都已经在考虑应该找谁来为这场战争背锅。 可是今天传来大同的战报,完全颠覆了之前所有官员的判断,明军打赢了。 兵部的官员聚在舆图前推演,只不过那一仗的消息太少,只知道个结果,自然是推不出什么名堂来,很自然就变成了重新审视北边局势。 户部官员讨论的则是北边打赢了,是不是现在正在执行的一连串的调兵令可以终止,让已经出发的各部各自回营。 大军在外,这银子如流水一般花出去。 如果用不上那些孬兵,还不如直接让他们打哪里来回哪里去,节省些开支,缓解下朝廷的财政压力。 至于其他与战争无关的衙门,则是讨论最为激烈的地方,其中内容自然就是这到底是真还是假。 真的打赢了,有功之将自然该受赏,而如果是虚报战功..... 左都御史周延在离开都察院的时候,熟知手下这帮人尿性的他下了严令,在没有大同战报送入京城前,严禁御史臆想战事。 这些天朝中气氛压抑,做为大老的他自然也听到内廷传出来的消息,皇帝很不开心。 这个时候如果有哪个胆大的跳出来指责大同虚报战功怎么行,现在消息是锦衣卫传递来的,弹劾都师出无名。 就算大同真干出这样的事儿,做主的也不止是都察院,真当锦衣卫、兵部是摆设,现在的兵部尚书可是杨博,是一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隆万盛世】【】 关键还是现在这个时间很微妙,有个好消息传来,皇帝开心点,朝臣的日子也好过些。 有问题,还是等过段时间再说吧。 有了周延的发话,都察院反而成为在京各大衙门里对大同最不感冒的衙门,御史们都是无所事事,然后准点下班。 而此时的西苑里,一帮大老在看过锦衣卫发回的情报后,先是沉默不语。 也不奇怪,实在是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完全超乎他们的想象,一点准备都没有。 直到嘉靖皇帝点名要杨博以此战报重新分析边镇局势,安静的氛围才被打破。 “以大同军此战的结果来看,之前我们担心的俺答部顺势西进攻击延绥、宁夏二镇兵马....... 所以,现在摆在俺答汗面前就是两个选择,一是继续全力进攻宣府,放弃大同和河套地区,二就是从宣府撤兵,攻打大同、延绥等镇实施报复。” 一番评论后,杨博对战局做出了自己的研判,同时分析了俺答汗可能会采取的应对措施。 “就是说大同军这场胜利,彻底扭转了北边战局?” 御座上的嘉靖皇帝问道,虽然这些他早已有所预料,可从杨博口中说出才让他有了真实的感觉。 胜仗,肯定是会缓解、甚至扭转危急的局势的,只是这段时间连续的意外让形式急转直下又峰回路转,让他感觉很不踏实。 “是的,陛下。” 杨博没有回到先前的位置,依旧站在大殿中间说道:“现在战场的主动权虽然还在俺答汗手中,可是他能做出的选择已经不多了。 就如我先前所说,要么继续攻打宣府,要么就是调转马头攻打大同,不管怎么选择,局势其实都已经有利于我军。” 殿里官员甚多,可是不管是谁,出于什么心思,这个时候都没人对这份来自锦衣卫的密报表示质疑。 “那就好,朱爱卿,虽然大同的军报可能还在送来的路上,你们锦衣卫也要尽快核实此战的消息。” “遵旨。” 下面的成国公朱希忠立马站出来躬身领命。 “这几日宣府可有消息传来?” ...... 魏广德是晚些时候才从来访的劳堪口中知道此事。 大同军击败俺答部骑兵,这个魏广德到是有想到过,不过那是在梦中,由他亲自指挥的战斗。 好吧,在魏广德看来,俞大猷能够顶住俺答部攻击就已经很不错了,能够击退对方,这个他是着实没有想到。 俺答部骑兵的战力,魏广德是见识过的。 当初那一战,如果不是在关键时刻大同军出现在左近,吓跑了实力不足的俺答汗,魏广德很怀疑会不会取得最后的胜利。 可是这次又不同,明军出塞兵马就那么几千人,情报上可是说了鞑子追兵万余,实力并不对等。 魏广德可不相信刘汉带队能取得这样骄人的战绩,若是可以,早干什么去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隆万盛世】【】 《我的治愈系游戏》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魏广德愉快的心情,和其他人一样,魏广德虽然感到惊讶,但是却并不怀疑,他不相信大同锦衣卫的人会犯下这样的低级错误,也不认为大同的官员会选择虚报战功,这是找死。 有这样的好消息,魏广德当然要摆上一桌好酒好菜款待劳堪,明日他也要回翰林院上值了,顺便还要去詹事府和都察院走走。 这些天,他在家里也憋的狠了。 第二日一大早,魏广德就走出家门返回翰林院销假上值。 对于魏广德的回归,同僚们看到他也都是会心一笑。 前段时间怎么回事他们自然知道,魏广德告病的原因他们也清楚的很,其实这也算是官场的一个规则了,纷纷上前和魏广德寒暄后才各自散去。云九小说 随后几日,魏广德恢复到往常的生活,每日按时上下值,同时,来自宣大的好消息也逐渐传来。 最早的好消息是来自宣府,报告俺答部在攻破长城进逼至长安所后,鞑子的进攻势头就被遏制住了。 紧随而来的就是大同巡抚李文进和大同总兵刘汉上报捷报,第二日到京城的奏疏,更是很详尽的把这次明军出塞和返回途中两场大战的过程进行了汇报。 至此,朝廷对大同战事才算彻底放心。 虽然战事并未结束,俺答部仍然占据龙门卫下面多个长城关隘滞留在关内,但是朝廷的注意力显然已经被从关心战事转移到大同军是如何在野战中击败俺答部上来了。 之前,大家都只是好奇,大同军凭什么击败的俺答部。 锦衣卫提供的最早情报中提出了安银堡这个地名,所以不少人想当然认为明军是据堡坚守,重创鞑子攻城主力,甚至可能打死打伤鞑子首领,才成功逼退俺答部追兵。 但是当大同详细战报送抵京师后,官员们才惊讶的发现,大同军居然是野战制胜。 明军在野战中击败占据优势的俺答部,实在是让人难以想象,甚至比官员们知道大同军打了打胜仗还要让人难以接受。 就是难以接受。 一直以来,蒙古骑兵的攻击力都是明军的噩梦,自土木堡之后,明军在野战中就鲜有获胜的战绩。 当年大将军朱寿指挥的应州大捷倒是有一次野战,那次到底是战胜还是战败也不好说,但是整体战略上,明军应该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毕竟应州之战后,蒙古人二十多年不敢突入大明,也就是在边堡附近转转而不敢深入。 其他衙门的人也只是吃惊,而到了兵部就不是这样了,他们对战报中的过程进行了复盘,其中两个亮点引起他们的关注。 第一就是明军参战部队的火器集中度非常高,虽然战报中说参战明军有马步军七千人,但实际上真正参战的只有俞大猷率领的三千人马。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隆万盛世】【】 而就是这三千人马,却装备了鸟铳千杆,佛朗机炮百门,这样的配置,让兵部大小官员们是目瞪口呆,他们的火器占比非常接近神机营。 明朝的神机营标配是步兵3600人,配置火铳3600杆;骑兵1000人;炮兵400人,配手把口短火铳400杆,盏口将军炮160门,全营共计官兵5000人。 俞大猷率领的明军虽然还没有达到神机营八成的火器配比,但也相差不大。 当然,这只是纸面数据,实际上现在的神机营全营官兵拉出来有没有三千人都成问题,骑兵就更是少了一大半。 而第二点就是战报中提到的俞大猷设计了一款独轮战车,不仅轻便,对各种地形的适应新也非常好,还顺带可以解决军资运输问题。 独轮的设计,让这种战车在战场转向非常方便,本身车架就是佛朗机炮的炮架,前面的大盾还可以保护车后军卒,也可以视作是移动据马,因为大盾前面还装上长矛枪头。 实际上,在明初的时候,神机营就配置了一种偏厢战车,全军配置128辆,但这个时候配属保护步兵用的,可以防御对方的箭失,但是一旦近身就没办法了。 当然,那时候的明军战力强大,真到了对方冲上来的时候,有明军骑兵早就冲上去了。 随着明军战力的衰退,老款偏厢车已经不适合战场形势的变化,逐渐退出了明军的序列。 直到十多年前的三边总督曾宪重新开始打造战车,把已经被淘汰的偏厢车拾起,但是最终因为一些原因,这批战车也没能上战场。 兵部这些年,实际上已经把此事都忘记了,忘记了可以尝试用战车对抗鞑子骑兵,在他们的思想里,只有筹集大批战马,也像鞑子那样武装出一支庞大的骑兵部队,才能与其在大草原上一决雌雄。 苦于朝廷财政困窘,兵部知道不可能筹集到银子,收购马匹自然也办不到,组建大骑兵军团的想法也只能一直停留在纸面上。 实际上,明朝立国后,对马政一直都很重视。 “独轮战车虽然好,可是毕竟靠人力,不适合长距离作战使用。” “是啊,不过倒是一个办法,看能不能改动下偏厢车,让偏厢车也具备独轮战车的功能,给各镇配置一批......” 此时,由兵部尚书杨博主持,召集兵部官员们开会议事,讨论这次大同之战的得失,自然话题就被引到了这两点上。 俞大猷设计的独轮战车虽然经受了实战的考验,但是在兵部官员眼中,依旧不是适合大量打造的装备,缺点就在于其是以人力推动,难以长距离机动。 但是他们却从独轮车的变化中想到了马拉的偏厢车,其实也是可以改进的。 “武库司有空和工部那边议一议,看能不能重新设计下偏厢车,就以这独轮战车为蓝本进行改进。”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隆万盛世】【】 下面人的议论也提醒了杨博,明军九边军中还有大量偏厢车,虽然大多残破,可是曾宪当初打造的那批还是能用的。 只要重新设计一下,让偏厢车变成正厢车,哪怕重新打造也是可以的,只要确实可用。 “难,这独轮战车和以往皆不同,它用正面对敌,怕是不好改。” 当即有人就提出来道。 “那简单,这独轮战车简易,不如直接下发各军镇,让他们自己打造,武库司也要和工部一起想想新的偏厢车为好。” 确实,独轮车真的太简单了,看着那副简图,不少官员感觉自己似乎都能出手打造这么一架出来。 “大同叙功的事儿,内阁怎么说?” 杨博觉得有道理,所以也不想继续说战车这个事儿,随即开口讯问武选司郎中。 杨博的问话,那郎中却是一脸苦逼道:“又被退回来了,好像是因为俞大猷的事儿。” () 382夜话 杨博问起大同叙功一事,没想到武选司郎中却是一脸苦逼道:“又被退回来了,好像是因为俞大猷的事儿。” “怎么回事儿?” 杨博很是惊讶,大同打了打胜仗,兵部为部将请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麻烦了。 “这个.....” 武选司郎中显得甚是尴尬,支支吾吾半天却没有说出话来。 “有什么就直说好了。” 杨博微微皱眉,开口催问道。 “杨大人,这事儿好像严阁老不同意。” 那郎中这才走近杨博,小声说了一句话。 “因为俞大猷?” 杨博盯着那郎中,继续追问道:“阁老怎么说的?” “严阁老说,这俞大猷在浙江剿倭就中放跑了倭寇,导致现在江南倭患日益严重,虽然这次在大同立功,可也只能抵消部分罪责......” 俞大猷和胡宗宪、严嵩之间的事儿,杨博自然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在取得大同大捷的情况下,严胡二人依旧不打算给俞大猷起复的机会。 也是,俞大猷没什么背景就能做到总兵官一职,这次大同的胜利也是居功至伟,足以显示出其人的能力。 杨博是兵部尚书,可还真没有直接决定俞大猷前途的能力,除非取得嘉靖皇帝的支持,否则他也不想因为俞大猷和严嵩之间生起龌龊。 “那严阁老的意思是?” 杨博不想和严嵩、胡宗宪怼上,虽然他并不怕他什么,可毕竟一朝为官,能不结怨就不结怨的好。 “恢复俞大猷的荫庇,让他继续做百户。” 那郎中说道,不过从他的表情来看,还是很为俞大猷不值的。 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居然不能官复原职,而是以百户重新起步,搁谁身上都会叫屈。 虽然现在的严嵩,说一句权侵朝野都不过分,但是在中下级官员当中,不少人都是发对他的。 为了升官,自然要给严府送上黄白之物,但是私下里,反对严嵩才是政治正确的做法,而兵部武选司郎中显然也是这样的人,他对严嵩在此事上的处理颇有微词。 “这还是徐阁老转圜后,严阁老才点的头,一开始只答应让俞大猷做百户,说都已经连升三级了。” 那郎中还在愤愤然继续说道。 现在俞大猷是犯事被贬,剥夺了官身,身上只有军卒的身份,严嵩说连升三级也还说得过去。 只不过俞大猷这么大的功劳,居然就给个百户,实在是说不过去。 杨博闻言只是微微点头,徐阶从中说和,给俞大猷的封赏中增加了恢复世袭武职这一条,虽然杨博觉得还是不够,但是也不好继续说什么。 “刘汉呢?还有李文进,吏部是怎么报请的?” 随即,杨博又开口问道。 “刘总兵由都督签事改加都督同知一事,内阁没有意见,吏部请的是李巡抚升副都御史,内阁也没有意见,不过.....” 那郎中犹豫了一下,似乎很踌躇的样子。 “不过什么?” 杨博心中好奇问道。 “我出来时,顺耳听到徐阁老和严阁老似乎在里面说,似乎打算让宣大总督葛缙升兵部右侍郎,让李文进接替宣大总督一职。” 听到武选司郎中说出这话,杨博也只是点点头。 调葛缙回京城这事儿,他之前倒是有听过,是嘉靖皇帝的意思,皇帝的本意是让李文进总揽宣大事务。 虽然鞑子还没有退兵,但是目前宣府报来的消息,鞑子已经呆不住了。 明军在宣府实施坚壁清野,俺答部抢掠不到多少财物,而且在河套被袭后,不少部族青壮也想要返回各自部落去。 至于对大同、延绥等镇实施报复,想来也不是短时间就能定下来的。 这次俺答部进攻明朝,可以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板升城被一把火烧掉,河套地区不少部族也跟着遭了殃。 如果是以前还好,各部族还有青壮可以抵抗明军的进攻,可是现在这些人大多被抽调到他这里,明军进攻的时机正是各部族最虚弱的时候,许多部族来不及逃走就被明军一锅端。 想来,鞑子退出宣府的消息很快就会传来,至少杨博想不出这仗还有继续打下去的必要。 而此时,在西长安街旁的一处茶室里,高拱和魏广德相对而坐,身前的茶几上摆放的香茶茶香四溢,却不能吸引他们的注意。 “徐阁老原话就是这样,看样子严阁老是打算一直压着俞大猷,不让他有机会重新起来。” 高拱看着魏广德,认真的说道。 “就给这样的封赏,陛下那里能过吗?” 魏广德虽然知道,既然严嵩出手了,很有可能还真就只能这样,但还是有些不死心的说道。 “陛下的心思猜不透,之前两次召见,虽然也问了下俞大猷的情况,但是并不上心,功劳都被记在李文进和刘汉那里了。” 高拱叹口气说道:“其实,他继续留在大同也好,听说葛缙要回京城,宣大总督由李文进接任,至于刘汉,他难道还敢把俞大猷真当成百户看待?” 听到高拱的话,魏广德虚眯眼睛。 高拱的意思他明白,来日方长,只要俞大猷继续留在大同,军职高低无所谓,在李文进手下肯定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不愁没有功绩。 今天被严阁老压了一头,来日再立新功,严阁老自然没有继续打压的说辞。 魏广德微微点头,默不作声。 没办法,有严嵩挡在那里,要想给俞大猷更多的封赏,基本上就不要想。 俞大猷接替父职进入卫所,南征北战二十年时间才做到总兵官,立了这么大的功劳结果还只是被打回原形,魏广德心里始终还是不甘心的。 大同军报送进京城,一起到来的还有俞大猷给他的书信。 和马芳类似,现在的俞大猷在陆炳之后,在京城已经没有人脉了,以后一切都只能靠魏广德。 虽然没有正式入门,可魏广德从俞大猷书信的字里行间还是能看出这个意思。 兴许是因为和魏广德父亲的关系,俞大猷还抹不下这个面子。 实际上,俞大猷入伍之后的遭遇,早年过于耿直,不通官场规则,多次得罪上司给自己惹来降罪免职的惩罚。 在他明白一些后,开始想要学着融入官场,但是结果却是行贿失败,反被扣上行贿上官的帽子。 这些遭遇,对俞大猷的影响很大,而这次被胡宗宪陷害后,对俞大猷的打击其实更大,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在朝中没有依靠的话,随时随地都可能被人吃的渣都不剩。 本来选择的投靠人选自然是好友陆炳,可是谁能想到他会突然就没了。 到现在,他唯一能想到的京官,也就只剩下魏广德一人。 好在魏广德貌似在嘉靖皇帝那里还有几分恩宠,在俞大猷看来虽然现在魏广德官职卑微,可文官升起来却是很快的。 俞大猷做了这样的决断,书信到了魏广德这里,才有了魏广德想要尽量帮俞大猷弄个好封赏的原由。 更是在听说严嵩想要压下俞大猷的升赏后,魏广德急忙找到高拱帮忙,请托他找徐阁老帮助转圜一二。 现在的朝堂上,还有谁能够和严嵩掰掰手腕的,除了徐阶也没谁了,只是徐阶显然并没有和严嵩撕破脸的打算。 不过这样的人从中说和,效果也是最好的。 说到底还是,俞大猷现在地位太低了,直接被撸到底。 从茶室中出来,坐上马车的魏广德才深深的叹气一声。 也难怪明末那些武将,要么投敌要么被坑死,现在都这样了。 将领在前面打生打死,还要时刻提防身后,立下大功劳也得不到该有的封赏,反倒是一些旁人占了便宜。 还不知道大明朝什么时候完蛋的,可现在已经这样了。 武将想的不是怎么打仗,打胜仗,而是怎么钻营,国家有难的时候谁能站出来解除危难。 就算要防备武将有不臣之心,可是也不至于要打压到如此地步。 离心离德。 魏广德想到这个词,或许明末那会儿的武将和朝廷之间就是这样的关系了。 没人效死,王朝自然崩坏。 魏广德只想到了武将的悲惨境遇,却没想到的是,就在俞大猷从浙江任上被抓走后,受到影响的可不止是他一个人,而是在江南剿倭的几乎所有将领。 在他们当中的其中一位,在后世大名鼎鼎的人物,也是在俞大猷桉的影响下开始转变,不仅大肆贪墨金银,准备以此来行贿上官,还开始趋炎附势,巴结权贵,结党营私。 明朝是一个重文轻武的朝代,文官在朝中都很被器重,而与此相比的武官在朝中地位远不及文官。 作为武将不思为国杀敌,报效国家,而是选择结党、行贿这样的方式来自保和升迁,也就不奇怪了。 不过魏广德也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在严嵩没有倒台前还是先忍忍吧。 魏广德想通了,回去就写了一封信,主要就是提前给俞大猷说说这次封赏的事儿,给他先打个预防针。 不过晚上睡在床上,徐江兰却主动提起此事。 “在定国公府上听说的,不过我觉得二叔说的有道理,只要那个俞大猷留在边镇,不愁没有立功的机会,只不过暂时被人压一压。” 徐江兰虽然不怎么过问魏广德在外面的事儿,可是也知道俞大猷和魏广德关系匪浅,在外面听到人提起俞大猷,自然就上了心。 “你没和徐国公说过我和俞大猷之间的事儿吧?” 魏广德和马芳、还有俞大猷有书信往来,其实类似的书信不少,不仅有同年,还有一些过去的同僚外放之后,都有书信往来。 没办法,魏广德在外面的样子就是不差钱,魏广德那些外放的同僚大多出自翰林院这样的清水衙门,都有一个共同的毛病,那就是囊中羞涩。 魏广德出手大方,除了该有的程仪不会少,也会有人临行前找魏广德周转一下。 对于这样的借款,魏广德都是大方的不收利息,结果就是不少相熟的官员放弃了在外面借钱,而是向魏广德借钱。 而这些书信和借据,魏广德都交给徐江兰保管,就算极少数有敏感信息的书信也没有单独收藏,主要也是嫌麻烦。 也是因此,徐江兰知道魏广德和边关的一些人有关系也就不奇怪了。 “他们对俞大猷的封赏,有什么说辞?” 虽然封赏没有出来,可是朝堂是什么,消息早就传开了,魏广德不奇怪勋贵们也知道了这些事儿。 “没什么看法,二叔就是说这个俞大猷有本事,就是身后没人,要是陆炳在的话,绝不会让严嵩得逞什么的,呵呵....” 说道这里,徐江兰就笑了起来。 说起来确实好笑,像马芳、俞大猷这样已经打出了名气的武将,居然会拜在自家门下,在没有看到那些书信前,徐江兰是打死都不会相信的。 马芳,已经是镇守宣府西路的参将升为副总兵有段时间了,虽然一直有传闻要调防,但毕竟没有调动,依旧在宣府呆着。 至于俞大猷,虽然没有了官职,或者说只会是个百户,可谁会把他真当百户看待,这是总兵之才。 这样的豪杰,在京城找靠山,怎么会找到自家一个区区六品,还是毫无实权的官员家里,徐江兰是一直没想通的。 在他看来,这些总兵官要找,就算不是找阁老这样的大人物,那也得是六部侍郎一级的才对。 “哼,为了他这个百户官,你以为我容易吗?” 魏广德不知道徐江兰所想,以前问起也都是自吹自擂,说是自己的才华折服了他们,可不知道徐江兰想的是他官太小。 “不是我说,就算陆炳还在,一样拿严嵩没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跑西苑去,不过以我对陆炳的看法,他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魏广德只是伸手搂紧怀中的媳妇,小声说道。 “严阁老不怕陆炳?不会吧,锦衣卫,那可是我父亲都很忌惮的。” 徐江兰可不大相信,民间对锦衣卫吹的很神,权贵家虽然好些,可也怕,毕竟家家或多或少都一些见不得人的隐私,这些东西也是最怕被捅到皇帝那里去的。 “严嵩不怕,因为陛下都知道。” 魏广德却是不假思索的回了一句。 383求官,就藩 「黄大人,我们敬你一杯。」 这会儿魏广德和几个都察院的年轻御史一起站在一个五十多岁,身穿红色官袍的老者身后敬酒。 这里是都察院衙门附近的一座酒楼,此时正是中午,整个二楼被包了下来,虽然在座官员大多都是青袍,可他们却是京官,甚至是天下所有官员都不愿意得罪的一批人。 而此时他们汇聚在这里,自然是为人摆酒庆贺。 「不敢当,都是同僚,大家一起满饮此杯。」 那老者笑眯眯举起酒杯起身,和魏广德几人碰杯,随即一饮而尽。 「黄大人劳苦功高,四川苗叛反复无常,可唯有在大人巡抚四川任上,平复了就不再有反叛之事,这可是独一份。」 魏广德身后有御史大声奉承道。 「是啊,朝廷升大人为右佥都御史,总揽湖贵川三省苗叛事宜,想来三省叛乱很快就会彻底平息,知人善任,内阁和吏部这次算是选对人了。」 「那还不是黄大人在任上殚精竭虑,任人唯贤的结果.....」 这个时候,魏广德就安静的站在一边,看着黄光升和那些人的交谈,脑海里却是在回忆看到过的黄光升的个人简历和他谋划的另一件事儿。 黄光升是嘉靖三十年晋四川布政司右布使,之后历任左布政使,四川巡抚。 九年时间在四川,洞晰其民情利病,尝重编全省瑶籍,调适剂量,吏无得以意高下;核秋粮,剩余米,为势豪诡匿者抵免丁粮物料之派,遂永着为挈令。 这些做法,让整个四川的社会逐渐安定下来。 其实少数民族叛乱,不仅是一部分人不服王化,地方官员的压榨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而黄光升在任上,就是着力解决这个矛盾,遂让四川各民族逐渐安定下来。 他的这些做法,自然也被朝廷看在眼里,于是在川九年考满后,奉旨回京述职,他也因功晋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总督湖广、四川、贵州三省军务。 古代的少数民族的地区,一直都是由中央任命,属于自治状态,自元朝改唐「羁縻州」制度为土司制度,土司又称土官,用来稳定边陲。 到了明朝,朝廷试图以恩威并济、少数民族互相制衡的方法来稳定西南局势,但大大小小的土司叛乱经常发生,西南动荡终明一朝始终无法平定。 从洪武年间平定西南以来,西南少数民族聚居区就始终有战乱发生,因此明朝西南地区的动荡程度并不亚于北方边境,经常存在大规模社会冲突,有时害尤甚之,说「五年一小反,十年一大反」并不夸张。 在明朝,总督这一官职的产生与西南地区不断爆发的民族冲突息息相关。 说起来,湖贵川总督这一官职自然也是因为辖区内叛乱频发而设立,第一任湖贵川总督是嘉靖二十七年设立,时任总督为张岳。 总督设立的十二年中,已经频繁更换五任总督,黄光升是朝廷认命的第六任,其目的自然是为了让他用在四川的做法推广到湖广和贵州,平息当地少数民族叛乱。 实际上,黄光升这个右佥都御史也就是挂职,不过既然在京城,他也是要到都察院认认门的。 这不,今天来都察院,自然就是同僚拉到酒楼为他庆贺从右副都御使升为右佥都御史。 黄光升现在可是从巡抚升为总督,将来肯定是掌部堂的大人物,御史们虽然不怕这些***,可也不愿意轻易放弃这条人脉。 都察院权利虽大,可毕竟品级在那里摆着,只会有极少数人能够在院里高升,御史最终的出路还是出任六部或者地方为官,说不得就到这位手下去了。 等敬酒()众人逐渐散去后,魏广德左思右想才终于下定决心,趁着大家酒饮微醺他才上前和黄光升说话。 「黄大人,这次总督湖贵川,不知大人是打算怎么平息三省叛乱,是推行在四川做的重编徭役吗?」 魏广德觉得,他之所以能在四川平息民族叛乱,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限制地方官员对少数民族村寨的盘剥。 以前一省是这么做,现在三省自然也是会这么做。 只不过,这么做的成本很高,而且极易得罪地方乡绅和土司,因为盘剥庶民的不仅是朝廷认命的地方官员,更多的其实还是那些土司。 魏广德个人觉得,黄光升那一套好是好,可就是推行难度很大,需要有强大武力为依仗震慑宵小。 黄光升微睁醉眼看了看魏广德,笑着回答道:「其实那些苗人大多并非我们眼中的蛮人,他们所求也不过是衣食,至于其中别有用心之人,还是要武力镇压的。」 「恩威并施?」 「对,让苗人沐浴朝廷恩德,武力震慑宵小,天下太平,呵呵.....」 黄光升笑呵呵答道。 「大人是福建泉州人?」 魏广德也附和着笑道。 「是啊,泉州晋江潘湖临漳人,魏大人也是?」 黄光升笑着反问一句。 「我是九江府彭泽人。」 魏广德笑道,「不知大人可听说过俞大猷。」 「你说志辅,他也是晋江县人,和我是老乡,只不过他是泉州卫的军户。」 听到魏广德提起俞大猷,黄光升醉眼微眯,心中盘算着魏广德提起俞大猷做什么。 说起来,黄光升是认识俞大猷的,俞大猷比黄光升大三岁,而俞大猷的书也不是白念的,当初在晋江县也算名人,毕竟十几岁就中了秀才的人。 晋江县就那么大,黄光升自然也就认识了俞大猷,只不过后来俞大猷接替父职从军,而他则是科举登科,文武殊途,说起来也是好多年没见到过了。 之前他自然也知道,俞大猷在浙江剿倭犯了事儿,不过现在在大同刚刚打了打胜仗,虽然朝廷的封赏差了点,可毕竟恢复了世袭武职,也算没有对不起祖先。 黄光升不知道魏广德为什么提到俞大猷这里,所以开始谨慎起来,不过很快他就释然了。 「家父曾和俞将军在浙江剿倭,对他很是钦佩.....」 魏广德先简单和黄光升说了说他和俞大猷之间的渊源,随后就在他面前开始介绍俞大猷从福建转战两广,再到浙江,最后去了山西的战绩。 黄光升边听边微微点头,他对这个老同学自然也了解许多的,虽然为官后没有碰过面,但是邸报和官场上还是经常听到他的名字。 说起来俞大猷打过的大大小小战仗无数,结果到现在又回去做百户,实在让人唏嘘。 「......以俞将军的能力,胜任一省总兵是绝对绰绰有余的。」 这时候,魏广德的话也差不多说完了,然后就看向黄光升,看他的反应。 这个时候,要是黄光升还不明白魏广德的意思,他这官也就白做了,这是帮俞大猷毛遂自荐来了。 魏广德这人,黄光升之前自然是不认识的,要不是这次到都察院遇到,他也只是闻其名不知其人。 「一会儿散席后,我们找个地方再说此事。」 黄光升明白魏广德的意思,微微点头小声回应了一句。 毕竟现在是都察院的酒席上,他们站在一边小声说了这么久,已经引起一些人的注意了。 「好。」 魏广德笑着点头,小声()回了一句。 就在都察院众人在酒楼里喝酒,联络感情的时候,在西苑永寿宫大殿里气氛却很是压抑。 按说,大同打赢了仗,彻底化解了北部边疆的危机,俺答部已经退出了长城关隘,朝野上下这个时候应该是一片喜庆祥和的气氛才对,只是昨日户部上的一封奏疏却打破了欢快的气氛。 「叫你们过来,你们应该猜到原因了吧。」 此时,御座之下,内阁阁臣严嵩和徐阶站在左边,而右边站的是当朝户部尚书高耀。 嘉靖皇帝话音落下后,三人都是微微躬身。 「这次,本来以为局面会非常糟糕,所以户部多方筹集银两,很不错,竟已经筹集到三十万两之多,后面还有数十万两。 按说,这仗打赢了,这些多出来的银子自然没了用处,该交回太仓库才对,以后也可以贴补朝廷开支,可怎么现在这么多衙门伸手想要哗拉走? 现在就提拉走了,以后朝廷要用银子又怎么办?继续打欠条吗?」 嘉靖皇帝皱着眉看着下面三人,表情很是不悦。 昨日户部上了一份奏疏,当初为大战征集了不少省份的银钱,第一批凑了近百万两,都是以官位相要挟,逼迫各地官府追缴的历年欠税。 结果,这仗一下子打赢了,自然就没有这么大的开销。 户部账目上有了银子,虽然还没有运到京城,可不少衙门就打上了主意。 这批银子本来的用处是做为应对俺答部南侵准备的,各个衙门想要提走,户部却不敢轻易答应下来,毕竟是在皇帝那里上报过的。 当初为了应对此战,嘉靖皇帝每日都要派出内侍去户部盯着征饷的过程,并且对这批银子的转交都要亲自过目。 可人家拿着条子来找户部,户部也不能一直拖着,眼看着压力逐渐压到户部头上,他们只好选择把矛盾上交,让嘉靖皇帝来定夺,到底是先用这批银子把历年的亏空弥补一些,还是怎么办? 这时候,内阁首辅严嵩向前慢走两步,先躬身行礼后才说道:「陛下,这件事儿我知道,各大衙门拿出来的条子,都是以前的开销,本来早就该结了,只是因为户部没银子才打的欠条。 眼下***已经退走,短时间应该不会有大的动作,各衙门可能也是想着那些账已经欠了许多时间了,正好有这么一笔银子,就先给付一些。」 严嵩上前答话,他身后站立的徐阶却是偷眼看了看高耀。 要说,前两天他也派人找过高耀,就是一些关系户想要从户部提银子的事儿,只是他没想到最后高耀居然直接捅到皇帝那里去了。 在徐阶想来,银子到了,就先付出去一些,以后就算皇帝知道了,银子已经给了,而且都是正当开支,也是无话可说的。 「给了,就能把账消完?今年国库就没有亏空了,还有明年,后年。」 嘉靖皇帝把话说到这里,大殿里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皇帝看上这批银子了,这是打算继续把那些账先赖着不给。 虽然不知道嘉靖皇帝到底要拿这些银子做什么,可想到他每年修炼的开销,不止是严嵩和徐阶,就连高耀都觉得牙痛,感觉自己貌似做了一间蠢事儿。 三人的心思,嘉靖皇帝并没有注意到。 因为,这批银子他确实上心了,在知道大同可能打赢了***以后,知道北方可以迎来短暂安宁以后,他就在筹划着这批银子的用处了。 只是,他接下来的话,却是让下面三人听了都是大吃一惊。 「这批银子谁都不能动,户部必须全部收回暂时存放入太仓。」 说到这里,嘉靖皇帝已经起身,口中继续说道:「()内阁下来会同礼部,户部看看,在哪里修建一处王府,尽快拿出方案报上来。」 「陛下,这新建王府.....」 严嵩抬头看着嘉靖皇帝,张口就问道,只是话没说完就被皇帝打断。 「王府自然是亲王府,朕的儿子也该准备就藩了。」 说完这话,嘉靖皇帝看看旁边的黄锦,此时他也是一脸惊骇。 这几天在永寿宫里陪着皇帝,可从没从皇帝口中听到过就藩这个事儿,也就是说,这是皇帝乾纲独断的决定。 挥挥手,对着严嵩、徐阶他们就说道:「你们先下去吧,这事儿你们尽快合计出个结果,报上来。」 严嵩和徐阶此时内心都是巨震,谁都没有想到,会是在这个时候,二王的争斗就要见分晓。 嘉靖皇帝没有说新建王府是给谁准备的,二人虽然想问却都识趣的闭嘴,只是微微躬身行礼后,这才和高耀一起退出了大殿。 严嵩和徐阶此时都是各怀心事,毕竟到了最后关头,二人支持对象不同,可以说在这一刻开始,两人已经不可能继续保持之前亲密的状态了。 而高耀此时却是喜出望外,在他看来,新建王府自然是给景王准备的,也只能是景王。 自己无心之举,居然促成这件大事儿,让景王就藩,尽快完成,此时他已经打定主意,主要定下地方,立马和工部交接银子,让他们尽快开工,就藩的银钱虽然麻烦,可再难也必须挤出来。 / @请浏览器输入--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383求官,就藩免费阅读. 384出大事儿了 严嵩、徐阶和高耀三人各怀心思走出西苑,嘉靖皇帝要选封地新建王府的消息已经在内廷快速传开,相信到了晚上,整个京城官场都会人尽皆知。 不过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间,在宫里也没有捞到一顿御膳,此时早已经是饥肠辘辘。 三人现在也都年岁不小,这会儿出了西苑大门,自然是急急忙忙找地方吃饭去。 而这时候,都察院的酒席也早就散了,黄光升接旨以后,还要利用这几天在京城的时间去兵部走走,毕竟现在他也是兵部侍郎。 只是出了酒楼后,并没有走多远就走进了附近一家茶楼的雅间,这里是魏广德安排的一个会面的地方。 如果是旁人,黄光升根本就不会理睬,可魏广德要说的是俞大猷的事儿,怎么说也是老相识,黄光升觉得在能力范围内还是可以帮上一把。 其实之前在酒楼里,魏广德虽然说的不多,可意思他也能明白,自己现在也是三省总督,安排个将官貌似很容易。 可是黄光升不明白的是,俞大猷在北边,以外界传闻的他和李文进的关系,留在这里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才对,为什么会让魏广德来找他谋个差事。 不多时,去都察院转了一圈,魏广德就以去詹事府的由头离开衙门,去到和黄光升约定的茶楼里。 今天也是很有点运气,魏广德一个多月没有到都察院了,本想着今天过来看看,没想到会遇到黄总督来都察院换牌子,于是才有了先前的一幕。 「黄大人久等。」 魏广德进屋后就先客气一句。 「哪里,我也是刚到。」 黄光升倒是没有端什么架子,虽然在京官里他没有什么靠山,可是同年和好友也是不少,只不过现在官职都不高,对他的帮助不大,可是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对魏广德这个人,他自然不是单纯的通过邸报进行了解,通过同年和好友的交流也知道,这个人很得宠,就算不能成为朋友也绝不能成为敌人。 所以对于魏广德有事相求,说实话,只要不是很大,他都会认真考虑考虑,更何况魏广德求他帮忙的对象还是他老乡,是他早年读书的同窗。 虽然和俞大猷不是一个书院的,可晋江县就那么大,他们也经常在一起讨论经史子集,说是同学也不为过。 当初俞大猷犯事儿,一开始黄光升并不知道详情,只是通过邸报知道些,但是到现在,他已经完全明白是怎么回子事儿了。 战场上,俞大猷并没有大错,一切都是剿倭总督胡宗宪搞出来的破事。 虽然他也不知道其中内情,可都是封疆大吏,黄光升自然知道胡宗宪这么做的目的肯定不是邸报上说的那么简单。 很快,两人的话题就说道之前酒席上,魏广德所说的那档子事儿上。 「志辅是我老乡,过去在县里也相识,不过也有十多年没见了,那会儿我还在广东,他也在两广总督欧阳大人手下,负责剿灭广西叛乱。」 黄光升在魏广德面前直接就说出了他和俞大猷是旧相识的关系,很坦诚,目的自然也是希望魏广德别绕来绕去的,直接说出他的目的。 「既然黄大人和俞将军相识,我也直接说找大人的目的。」 魏广德虽然没有问过俞大猷,但是从他在上午打听到黄光升的情况分析,也猜出俞大猷和黄光升很大概率是认识的。 「俞将军为朝廷的忠心日月可鉴,他指挥作战的能力,不论是在两广剿叛,还是在浙江剿倭,还有九边抵抗蒙古***,都充分体现了他有资格成为一军主将的能力。」 说道这里,魏广德双眼盯着黄光升,一字一句的说道:「这次俞将军率大同军()偷袭板升城,又把追击而来的俺答部追兵打退,可这样的战绩却不能官复原职,广德很替俞将军鸣不平。 今日在部院见到黄大人,想着湖贵川叛乱较多,不知黄总督能否给俞将军安排一个职位?」 黄光升面对魏广德的目光很坦然的和他对视,这时候叹口气说道:「志辅的事儿我知道,我也替他鸣不平,可是听书朝廷已经定下来了,并没有官复原职,就算封赏下去,他现在也只是一个百户,我怎么给他谋职?」 让总督级别官员去关注,影响百户一级的武将,却是有些太小题大做的意思。 魏广德听了黄光升的话,没有马上接话,而是作出饶有兴趣的样子问道:「黄大人,听闻在四川这几年,大人为了解决苗患也是费尽心思,难道大人觉得现在贵为总督,解决三省难题比解决一省更简单吗?」 虽然没有详细了解情况,但是魏广德也相信,黄光升在四川任职期间,肯定不会是区区几句话就把地方势力安抚下来,必然是使用了一些手段的。 这些手段,除了利诱必然还有武力要挟,毕竟不管做什么事儿,都是两面的,既有得利之人必然也有失利的一方,他们必然是要暴起反对的。 但是这几年,四川地方上听说还算安宁,魏广德可不觉得对付这些既得利益者很简单,要他们吐出到手的利益,除了一些利益补偿外,肯定也有奏疏上看不到的东西。 「湖贵川很大,若大人手上没有一支强大战力的人马弹压不服,大人要推行一些政策,安抚地方怕也不易。」 紧接着,魏广德就丢出最大的筹码。 他的意思很简单,以前你在四川打击地方势力,或许一些手段好用,毕竟你是巡抚,地方上最大的官。 可现在你手上是三省,地盘大了,问题也更复杂了,要想推行你那一套,手上没有一支可靠的兵马做为威慑,怕是难以成事。 这支可靠的兵马,不仅战力要强,还要听话。 俞大猷和他是老乡,又在关键时候出手相助,要让俞大猷听话那就太简单了,至于保证战力,还需要怀疑吗? 俞大猷的战场经历,剿叛、剿倭和打***都是战绩斐然,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有点夸张,俞大猷也是吃过一些败仗,可总的来说胜率远大于失败,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将领。 俞大猷不光会打仗,还会练兵,更是非常擅长统帅杂兵。 魏广德之前就注意过浙江的剿倭战事,实际上他对后世吹捧很高的戚继光就不怎么感冒。 俞大猷可以带着卫所兵打胜仗,而戚继光不行。 戚继光当然也能打,但是他要求自己带新兵,也就是按照他的要求训练出来的新兵,为此胡宗宪还专门给他一大笔军费用来练兵,相同待遇的还有谭纶。 现在,听说谭纶和戚继光带领的新兵,现在已经是浙江剿倭战场的主力了。 不过,新组建了两支部队,自然也让江南剿倭经费更加紧张。 谭纶和戚继光的兵马,都是募兵而不是卫所兵,兵饷高不说,奖赏也不少,虽然打胜仗,可是银子也流水一样花出去,就魏广德所知,江南商税的加派,胡宗宪已经加了两次了。 这,其实也体现出了俞大猷比戚继光高明的地方。 相同的兵,俞大猷能带着打仗,而戚继光却是不行。 现在,魏广德就是要在黄光升面前点出来,让黄光升取舍利弊,到底要不要调俞大猷去湖贵川,成为他手上一把锋利的尖刀。 绥靖地方,其难度黄光升当然是知道的,他甚至比魏广德还要了解其中的厉害。 如果说之前黄光升没有考虑启用俞大猷,那么现在在魏广德提议以()后,自然就要慎重考虑考虑。 俞大猷的事儿,牵扯到江南剿倭总督胡宗宪,黄光升自然是不惧的,可胡宗宪背后站的当朝首辅严嵩,就算是他也是有所耳闻。 帮助俞大猷,其实就是公开站在严嵩的对立面,这其中隐含的风险还是很大的。 最起码,虽然百官私下里都骂严嵩、严世番,可没人敢当面怼他们,毕竟杨继盛只有一个。 喝了几杯茶,说了这么多话,黄光升当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表示还需要考虑考虑。 魏广德看黄光升的态度知道他还在犹豫,担心此举惹严嵩不快,给自己找麻烦,不过这事儿确实也急不来。 「黄大人,之所以想到你,一是因为你和俞将军是老乡,二就是你刚升为总督,对于剿灭三省反叛,朝廷必然是要给予支持,其中选将就成了让俞将军重新崛起的机会。」 到最后,魏广德说出自己的想法。 总督这个职务,严格说是朝廷对一地进行管制临时任命的职务,是执掌地方军政大权的官职。 如果不是湖广和贵州这些年叛乱频发,朝廷也不会想到要设立这个职务。 既然要剿叛,自然也需要精兵良将,所以每位总督离京前,都会在兵部接受韬略和选择将领的机会,甚至还会得到皇帝的召见。 魏广德想到的,自然就是在这个时机提出启用俞大猷,就算不做总兵官,做一个参将也行啊,至少有资格独自统领一支人马。 「志辅留在宣大不好吗?」 离开茶楼,魏广德直接去了詹事府,至于黄光升,魏广德猜测他肯定也要找好友咨询参详一番。 不过临出门的时候,黄光升还是问出了他心中的疑惑。 「黄大人,俺答汗两次折戟宣大,我料他下次攻打目标肯定会转移,要么是对山陕三边出手,要么就是攻打蓟镇,不大可能继续攻打宣大。 俞将军继续留在宣大没有获得战功的机会,可是以他的官职,调往蓟镇或者别的地方,又得不到重用。」 魏广德很老实的回答了黄光升的疑惑,不是他不想俞大猷留在宣大,而是要让他尽快复职,必须有战功,可未来宣大很大概率不会有大的战事。 没有战功,俞大猷就只能在百户官位上原地踏步。 不过魏广德还没到詹事府,半道上就被人拦了下来。 马车停在大街上,车外就是喧闹的行人。 魏广德掀开车帘好奇的看过去,到底什么人敢在京城大街上拦住自己。 「老爷,是高拱高大人的长随。」 这时候,驾车的李三回头对他说道。 「让他过来。」 魏广德听说是高拱的人,知道肯定有事儿。 那人很快就走到魏广德车旁,先是对着车里的魏广德躬身施礼后,这才又上前两步对魏广德小声说道:「魏大人,我家老爷说出大事儿了,十万火急,请你马上去老地方见面。」 「什么大事儿?」 魏广德好奇问道。 听到出大事儿,魏广德心里虽然不慌,可还是很好奇的。 问这么一句,如果这人能答上来,说明事儿也不是很大,可要是他也不知道,那就代表着事儿很要紧。 「不知,是裕王府派人见了老爷,老爷就急急忙忙派我过来的,具体要和魏大人商议何事我就不清楚了。」 那人连忙答道。 「裕王府?」 听到是裕王府的事儿,魏广德就知道不能马虎,当即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不理那人行礼告辞,马上就对李三说道:「去崇文门那个()小巷酒楼。」 魏广德并没有说明是那条街道的什么酒楼,可是他知道,李三应该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地方。 对于这些常年跟随在他们身边的人来说,知道东家的隐秘事儿不少,很多都是别人想要收集的情报。 马车很快就再次上路,向着裕王府方向而去。 说实话,这会儿坐在车里的魏广德心是有些慌的。 高拱让人找自己,说有急事儿,不知怎么滴,他就想起了裕王长子薨的那件事儿。 魏广德其实有点印象,那就是后世不少人说嘉靖皇帝儿子死的多,那是因为他服用丹药过多导致的,也就是他体内积累的丹毒。 丹毒,虽然貌似没有影响到他的身体,但危害却是存在的,那就是他的后代身体多多少少都存在很多隐患,这就是嘉靖皇帝子嗣艰难,夭折率高的原因。 魏广德也从高拱、殷士谵的口中听说过,裕王爷的身体其实也不怎么好,每年都要吃药调理身体。 好吧,魏广德在马车上想到的就是,不会裕王也是一个早死鬼吧,他可是把赌注下在裕王这边,要是裕王身体真出现问题,那他可就麻烦了。 385选将俞大猷 「陛下让选州府建新王府?」 魏广德到了地方,没有寒暄,高拱就把刚刚收到的消息告诉了魏广德。 今天雅间里只有三个人,高拱、李芳和魏广德三人,李芳代表的自然就是裕王,魏广德和高拱说的话,将由他转告裕王。 「高大人怎么看?」 魏广德摩挲着下巴,开口问道。 他没有去问消息来源,选择封地新建王府这样大的事儿,想来是不会搞错的,毕竟这是由内阁和六部商议,消息也是封锁不住的。 「不知道,只有等内阁选出地方后,陛下下旨才能知道。」 听到高拱的话,魏广德点点头。 确定封地,建王府虽然是朝廷出银子,可是也会有就藩亲王派出王府属官参与,到时候嘉靖皇帝是要说清楚的,到底是裕王还是景王出京就藩。 「其实不用担心。」 魏广德忽然笑起来,说道:「不管是按照朝廷制度,还是民心,都是向着王爷的,陛下不会不知道。 郭希颜的血,也算没有白流。」 「嗯?」 「啊?」 一声低沉和一道尖利的惊讶声响起,不管是高拱还是李芳都没有想到魏广德会在这个时候提到郭希颜。 郭希颜年初因为上书请嘉靖皇帝确立储位,最后被直接卡擦了,甚至都没有经过三司会审,直接由锦衣卫出手抓人,审桉,杀人。 裕王心里不踏实,其实郭希颜被杀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要知道,郭希颜可是公开支持裕王继承大宝,让景王出京就藩。 虽然他没有和裕王府事前沟通,让当时裕王府很是被动。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最后却是直接被皇帝杀了,在那一刻起,裕王就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要远离那个位置了。 这半年多来,他表面虽然和往常没有什么变化,但实际上内心里早已屈服,只是看着高拱等人殷切的目光,不忍心说出自己真实想法。 可是在今天,他从宫里得到新建王府的消息后,裕王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他已经意识到,该来的终归还是要来了,他不敢去看高拱等人在得知最后消息后失望的表情。 但是尽管如此,裕王也知道,自己是不能什么也不做的,这会暴露自己此时的心境,所以才派出李芳找来高拱和魏广德。 现在的裕王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把魏广德看作是王府里除高拱之外的第二智囊。 「郭希颜可是因为要景王出京就藩才被......」 李芳话说道一半,忽然感觉似乎有些不吉利,旋即闭嘴,只是双眼看向魏广德。 裕王虽然尽力不表现出来,可是作为身边人,他的一举一动可都在李芳眼中,那不可避免暴露出来的东西老早就被发现了。 只是,李芳什么话也没有说,甚至都没有对高拱提过。 只是魏广德刚才的话,让他忽然觉得,似乎情况有些不对,听魏广德话里的意思,似乎郭希颜的死其实是对裕王好。 「不管郭希颜是为了钻营还是一心为公,他当初冒冒失失上的那道奏疏确实大有问题。」 魏广德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侧头想了想才继续说道:「如果那道奏疏真的没有问题,陛下不会让锦衣卫直接杀死他的,而是会把人丢给刑部,毕竟六科已经给定出了罪名。 可是陛下并没有让人对他进行审理,而是直接处死,这说明陛下是不希望郭希颜的桉子持续发酵,直接用他的血堵住其他人的嘴。」 听到这里,高拱和李芳都只是下意识的点点头。 确实,在()郭希颜上书后,朝中议论纷纷,但是在郭希颜被处死后,议论声就戛然而止。 「如果郭希颜不死,朝中会出现争论,由此分成两派,分别支持裕王殿下和景王,真要闹到最后,祸起萧墙也不是没有可能,即便他能够通过陆炳控制住朝局。 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也不知道为了那个位置,一些人会不会铤而走险做出什么事儿来。」 魏广德忽然霍地起身,随即在雅间里来回又走了两圈,「陛下应该是想保护裕王,避免被人暗害,所以才会快速处死郭希颜,避免事态扩大。」 386服软? 朝廷又出大事儿了。 虽然大部分官员都无法在为藩王选择封地一事上发表意见,似乎事不关己,可是嘉靖皇帝命令还是进入了所有京官的视线。 就在当晚,许多酒肆花坊的掌柜老鸨发现,往日喜欢往自己这里来消遣的老爷们似乎一下子全部消失了。 官员们当然不是因为手头拮据或者良心发现,选择远离这些场所,而是三三两两汇聚在好友家中,谈论起藩王封地的事儿。 在外面说起这些事儿来,免不得人多嘴杂。 而此时,大明朝内阁阁臣严嵩和徐阶的府上,就来了许多形形***的人,他们都是来拉近关系和打探消息的。 而像吴山、杨博这样的六部堂官家里,来的人也是不少,甚至太常寺卿高拱家里,来客也是络绎不绝。 拉近关系,自然是因为这些人都是当朝的顶级权贵,他们即便是随意的一言一行,可能就会决定官员们未来的仕途。 打探消息,则是想知道他们打算推荐哪些地方成为新的藩王封地。 他们当然不是想推荐自己的家乡成为新的藩王封地,事实上,朝廷每当册封藩王都绕不过几件事儿。 一是在封地建造标准的亲王府邸,选址自然是封地城中心最佳位置,至于这些地方原来的房主都会被以极低的价格强行收走他们手里的房契。 二则是亲王的采邑,亲王前往封地之前奏请,皇帝会直接赏赐大片土地这样的惯例。 皇帝赐予亲王的土地,少则百顷,多者数千顷。 需要说明的是,这些赐予的土地并不是产权的转移,也就是土地所有权转移到藩王头上,而是把依附于田地之上的赋役转给王府。 原来此前赐与王府及内外勋戚的庄田已有定例,即每亩由官府征银三分,交足了王府应得的数量之后,其余部分归官府,当地百姓往往以这块土地上的剩余收入来支付官府的其他赋役。 但是到了弘治时期,弘治皇帝打破了以前的定例,批准王府在新赐与的土地上自行收税。 这样不仅减少了国家的部分收入,同时也大大加重了当地百姓的负担。 弘治皇帝下令这块土地完全归王府「管业」,就意味着该地的全部收入都要归于王府,王府可以任意规定相当高的收税额,当地的百姓几乎没有剩余的土地收入来支付其他赋役,最终只能将土地低价卖出。 实际上,明朝皇室大规模兼并土地就是由此时开始。 拥有这样的土地,除了卖给王府,也不会有第二个冤大头愿意出手购买,而这些土地的原有地主自然会因此遭受巨大的损失。 大明朝的土地,除了皇庄王田,绝大部分其实都是在各地士绅手里,被划出去的王田,虽然以民田居多,但是当凑不够田地数量的时候,他们的田地也是会被纳入到赏赐当中。 随着皇室不断的赏赐,民间田地俞少,地方上赋役的摊派也会逐渐成为一个大难题,自然不管怎么考虑,地方士绅都不希望有藩王被封到自己这里来。 所以,他们来打探消息,虽然在选择封地上有多少发言权,可是却能够提前获知信息,然后派出家人给老家送信,手里的土地该卖就早些卖掉,免得遭遇损失。 实际上,在中原藩王册封比较密集的省份,已经出现土地不够分封的情况。 大明朝的文官集团一直想要对宗室的一些定例进行改革,但是无奈一直都遭遇皇室的对抗,皇帝根本不松口。 在封建王朝,土地就是生产财富的基础。 嘉靖皇帝盯上了户部筹集的那批银子,打算用这几十万两银子建造王府,这个他们还真没法反对。 至于赐()予新册封藩王土地,貌似也是没法反对的。 在这个夜晚,许多人还没来得及去想到底是裕王就藩还是景王就藩,但是他们已经被封地的事儿搅得鸡犬不宁,夜不能寐。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至少魏广德就很安稳的入睡。 随后两日,京官们已经搞清楚了状况,知道礼部尚书吴山和户部尚书高耀已经就新册封藩王封地一事达成了一致,那就是送到安陆去。 为什么是在哪里?其实也是有原因的。 在安陆,现在空出来的亲王府就有三座,选择其中一处整修一下,就可以做为新的亲王府使用。 第二,则是安陆及周边本来就有大片土地曾经被划作藩王封地,有足够的土地让皇帝进行赏赐。 当然,最重要的是,安陆及周边地区,连续经过几次藩王封地之后,当地的士绅大族许多都已经处理掉了那些土地,现在的土地大多属于官田,「不会扰民」。 甚至,两人在去内阁进行初步磋商之时,把理由都想好了,那就是新王封在安陆,作为嘉靖皇帝的子女,可以代替皇帝祭祀睿宗朱右杬,也就是兴王朱佑杬,嘉靖皇帝的老爹。 让孙子及子孙世世代代祭祀,想来嘉靖皇帝也不会不同意。 要知道,嘉靖皇帝对他劳资和母亲还是很孝顺的,想想当初的大礼议。 对于吴山和高耀的想法,内阁大学士严嵩和徐阶都没有表示反对。 其实安陆这个地方,其实现在应该叫承天府,毕竟嘉靖皇帝就是从这里走出来的,可这并不代表着这里就是一块「风水宝地」。 实际上,明初是明太祖朱元章第二十三子郢王朱栋就被封在这里,但是永乐十二年去世,因为没有儿子,郢藩被废除,开了不好的头。 之后的梁王朱瞻垍,是明仁宗朱高炽的第九子,明成祖朱棣的孙子,永乐二十二年被封为梁王。 宣德四年,朱瞻垍赴安陆府就籓,距离第一位来此就藩的郢王朱栋去世仅仅过去15年,梁王朱瞻垍用的王府是郢王朱栋的旧王府,住死人家的王府,这个梁王能睡得踏实? 不踏实。 梁王朱瞻垍走了郢王朱栋的老路,于正统六年英年早逝,没有儿子,有2个女儿。 和郢王朱栋相同的原因,因为没有儿子,梁藩被废除了。 至于封在这里的第三位王爷,那就是兴王朱佑杬,新建的王府,这次有了血脉,留下了嘉靖皇帝。 被封在安陆,貌似只要不是使用郢王、梁王使用过的王府就可以避开无嗣绝后的遭遇? 当然不是。 安陆迎来了第四位藩王,这就是寿王朱右榰,他是明宪宗第九子,弘治十一年赴四川保宁府就藩。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太远了,要求改封到内地,于是明武宗朱厚照上台后,同意九叔朱右榰内迁,新选择的封地也是在安陆境内,只不过叫德安府。 嘉靖二十四年寿王朱右榰去世,享年64岁,因为没有儿子,寿藩被封除。 按照吴山和高耀的打算,那就是借用寿王府的地盘,稍加修整即可,再不济就近修建新的王府,缺什么直接从废弃的寿王府运过去,也会节约不少花销。 要知道,藩王就藩的费用可是不菲,户部除了要支出新建王府的花销外,藩王就藩一路上的开销可都是由户部供给,这笔费用要一直持续到藩王达到王府才结束。 这一路上藩王出行的仪仗,随行人员的吃住,都不是一笔小数字,足够捉襟见肘的户部头疼的了,自然是能省就省。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赏赐的土地,只要不会触及周边士绅大族,地方上的抵触就会少许多,()相关的工作推行也快。 这个时期,只要能早早的把景王送出京城,在吴山和高耀等人看来,都还是值得的。 两日后,魏广德就听说了,湖贵川总督黄光升在兵部选将中提出调俞大猷提调贵州西路参将一职的要求,兵部并没有当即反对,只是表示会向嘉靖皇帝上书,等待皇帝的意见。 实际上在见了黄光升的当晚,他就收到了黄府派人送来的条子,知道黄光升已经答应了他的请托,只不过魏广德没有马上派人去大同,给俞大猷送信。 毕竟,这事儿的关键不在黄光升,而是在皇帝的态度,即便严嵩阻挠,可只要皇帝决心启用俞大猷,严嵩也是毫无办法的。 以前,或许官员们还担心来自严嵩的压力,害怕事后遭到报复,可是现在的情况下,无疑胆子就壮了不少。 打压,又能持续多长时间? 短时间遭到严嵩的报复,打压,等些年裕王上台,这段遭遇就会成为自己晋升的台阶。 虽然不知道俞大猷和裕王府是否有关系,可是严嵩和裕王府就是对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自己和严嵩为敌,自然就是裕王府的朋友。 兵部的公文送进了内阁,魏广德就等着内阁里的消息了。 很快,魏广德就得到了来自内阁的消息。 和他想的有些差异,这次严嵩一反常态的并没有反对,收到兵部奏疏的第二天就进行了票拟,并没有如同当初大同叙功时,连续驳回兵部请功文书。 一起被送进西苑的奏疏,还有内阁会同礼部、户部提请新建王府选址湖广德安府的奏疏。 承天府那个地方,肯定是不能再做为新王的就藩之地,在其境内的德安府就成了最佳的亲王府邸选址之地。 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很顺利,严嵩和景王一系似乎放弃了抵抗般,并没有选择从中作梗,阻挠相关工作。 魏广德对此,虽然有些好奇,可也有一些猜测。 他可不会像高拱等人在知道消息后,因为严家已经服软,他想的更多一些。 不过不管他怎么考虑,也没有想到严世番此时想到的,恰恰就是安陆州那个地方,风水看样子有点问题。 过了大半年的时间,景王和严世番已经知道了,当初他们安排的棋子已经被东厂秘密处决的消息。 换言之,当初他们所做的一切,其实已经被嘉靖皇帝发觉,只是没有把他们牵扯出来。 担惊受怕半个月后,景王才从恐惧中恢复过来,他相信了严世番的话,毕竟是亲儿子,做都做了,还能怎样? 到了现在,知道嘉靖皇帝开始考虑封藩之后,景王也一度非常紧张。 其实,严世番在得到消息的时候,情况不比景王好到那里去。 阻挠,当然是不行的,这个时候嘉靖皇帝的权威不是谁都可以触碰的。 私下搞点小动作,不威胁皇帝权威,嘉靖皇帝看在亲儿子的份上,还不会对景王做什么,可是严家不行啊,即便是老爹在皇帝那里有几分薄面。 而且,到现在,严世番的内心里还有一点点小野望,那就是西苑并没有传出,嘉靖皇帝到底要让谁离京就藩。 在知道吴山等人选择安陆后,严世番更是和严嵩沟通过。 现在的严嵩年岁大了,精力不济,很多事儿都需要儿子参谋。 对于吴山等人的打算,严世番的想法就是反对,但不要强力阻止。 所以,在内阁的奏本中,只是表达严嵩觉得新王封在安陆「似有不妥」,和徐阶、吴山、高耀等人强力支持形成鲜明的反差。 魏广德注意到的就是这点,他以为严家打的主意就是在嘉靖()皇帝面前装装可怜,现在身为内阁首辅的严嵩已经被次辅徐阶连同礼部尚书吴山、户部尚书高耀逼迫,不得不同意他们的主张。 「爹啊,陛下可是懂风水的。」 那晚,严世番给严嵩详细解释了原由,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吴山、高耀他们选择的地方,可绝对不是什么风水宝地,反而是块死地。 嘉靖皇帝休息道教多年,不可能不知道这些。 实际上,当初孝宗皇帝朱右樘把弟弟封到安陆,本就没安好心。 朱右樘幼年的遭遇,要说他对宫里人没有一星半点怨气是不可能的,但是在他登基为帝后,依旧对万贵妃家族毫无办法,最起码不能公开进行报复。 也就是兴王朱佑杬澹薄名利,一心向道,才没有步郢、梁二藩的后尘。 虎毒不食子。 在严世番看来,嘉靖皇帝应该是会驳回这份奏疏的,不管怎么说,景王都是他亲儿子。 至于黄光升选将俞大猷,严世番倒不怎么上心,毕竟到了这个时候,皇位才是最重要的。 一起送进宫里,嘉靖皇帝看出什么后,一怒之下,或许一并否掉.....。 387景王之国 「德安府安陆县?」 这日,嘉靖皇帝在西苑修炼后,叫来高忠,把今日需要批复的奏疏都搬了上来。 批了几份奏疏后,很快就轮到了内阁启奏的新建王府封地选择的文书上。 毫无疑问,京官们或许大多数都对德安府没什么印象,除非之前专门查阅过记载,否则肯定搞不清楚状况,但是这对嘉靖皇帝来说有难度吗? 嘉靖皇帝入京前,年岁也不算小,自然对安陆州周围的府县情况是有所了解的。 没让小内侍继续念出奏疏,而是要过来自己亲自看了一遍。 奏疏写的很详尽,把徐阶、吴山和高耀支持选择安陆为新王封地的理由全部罗列出来,只是看到严嵩的表态时,嘉靖皇帝双眼不由一凝。 他看出来了,严嵩并不支持这份奏疏上的内容,他是持反对态度,只是找不到反对的理由。 放下手里的奏疏,嘉靖皇帝身体放松的靠在御座上,扭头对黄锦问道:「黄锦,寿王之前的封地是不是就在德安府?」 「寿王?」 内阁的决定,黄锦这些宫里人并没有参与,选择封地和他们内廷是没有关系的。 忽然被嘉靖皇帝问起,黄锦心里就是一惊,在脑海中搜刮起记忆。 毕竟十多年前的事儿了,黄锦还是模模湖湖想起来一些东西。 寿王是谁? 是明宪宗第九子朱右榰。 好像很多年前就没了,他的封地,应该就是在德安府吧。 想到这里,黄锦躬身答道:「皇爷,寿王封地应该是在德安府,不过已经撤藩了。」 内阁奏疏里没有明说,可是字里行间还是让嘉靖皇帝记起这件事儿。 「可恶。」 没来由的,嘉靖皇帝嘴里忽然狠狠的说道。 随后,他的身体又靠在御座椅背上,嘴里又念出一句,「该诛。」 一边的黄锦,还有下面的高忠等太监,殿里伺候的一众小内侍都紧张的不知所措。 皇帝心情不佳,他们都看出来,这个时候在皇帝跟前,只要稍稍犯错,可能就会万劫不复。 嘉靖皇帝的火气不是冲他们来的,他们也都知道,可是没来由的就是心里发虚,担心殃及池鱼。 黄锦也只是侧头和高忠对视一眼,随即就都低下头。 不知道嘉靖皇帝怎么想的,他把身前的奏疏拿起又放下,最后放在了一旁,并没有交还给高忠。 一时间,黄锦和高忠都有点想不明白皇帝的打算。 批红还是驳回,或者是留中? 「下一份。」 只是思考的时间没多久,嘉靖皇帝就开口吩咐道。 内阁奏疏的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好像无事发生一样。 「兵部启奏,新任湖贵川总督黄光升请调俞大猷为贵州左路镇守参将.....百户出任参将,似有不妥。」 小内侍念出内阁票拟上的文字,抛弃奏疏中堆砌的辞藻,就是简述奏疏主要内容和内阁意见。 「俞大猷被打回去做了百户?」 嘉靖皇帝此时嘴角挂出一副神秘莫测的笑容,开口问道。 「是,皇爷。犯官俞大猷因罪被剥夺官职和世袭武职,贬往大同,因偷袭板升城和参与安银堡一战获功,恢复世袭武职,现仍任百户官。」 殿上高忠马上就答道。 「黄光升和俞大猷都是福建人?」 微微点头之间,嘉靖皇帝又开口问道。 「额?好像是。」 对于大臣的籍贯,这个内廷倒是有资料,不过()不专门去查的话,还真没人去注意。 毕竟天下官员那么多,谁会记住不相关人的籍贯。 高忠也就是顺着嘉靖皇帝话里的意思这么答了一句,随即马上又补充道:「皇爷,老奴马上让人去查查。」 「不用了。」 嘉靖皇帝却是大手一挥,拒绝道。 「他之前的浙江总兵,去贵州,能行吗?」 俞大猷之前在浙江负责剿倭,浙江的位置在帝国的沿海,而贵州的地形却是一个多山地的地方,嘉靖皇帝此时有些怀疑俞大猷的能力。 虽然浙江和大同的作战,充分体现了俞大猷的战术指挥能力,但是毕竟地形条件和贵州那是有天壤之别的。 「皇爷,应该是可以的。」 高忠这时候从小内侍手里接过兵部奏疏翻开,重新看了看上面的内容,这才开口说道:「兵部奏疏中有记录,这个俞大猷之前曾参与两广评判和对安南战事,那里的地形条件和贵州倒是接近。」 「哦?」 嘉靖皇帝微微动容。 他虽然没有去过贵州,可是从书中记载他也知道,贵州,甚至是这个帝国的西南方,那里是山川纵横,地形复杂。 在这样的环境中指挥作战,对于许多将领来说,都是非常麻烦的事儿。 嘉靖皇帝也没有想到,这个俞大猷居然是大明将领当中一个全才。 他可是还记得,当初有人在俞大猷桉发时曾有出面说情,可是提到过,俞大猷擅长水陆战,是大明沿海将领中少有的,懂的水战之人。 这次大同之战,俞大猷又展现出他在北方草原上的作战指挥能力,现在黄光升和兵部又看重他又在西南地区指挥过平叛战争的作战经验,想要调他去贵州镇压苗叛。 奏疏上的东西,嘉靖皇帝不认为有假。 「之前兵部上过一份奏疏,让九边和京营各部打造独轮战车。」 嘉靖皇帝忽然随口说道。 一旁侍立的黄锦闻弦歌而知雅意,立马躬身道:「是有这么回事儿,说是兵部觉得这独轮战车在步卒对抗骑兵时有大用,建议推广下去,那份奏疏皇爷已经让奴才批红了。 说起来,这独轮战车就是这个俞大猷在大同的时候打造的杀敌利器。」 下面的高忠这时候眨眨眼,明白嘉靖皇帝的意思了,黄锦还是比自己更懂皇帝的心意。 「传旨,俞大猷造独轮战车有功,升卫指挥佥事,加授广威将军,上骑都尉,迁贵州西路镇守参将。」 说话间,嘉靖皇帝的视线似有似无地瞟了眼御书桉上放着的那本内阁奏疏。 就在高忠应旨,提笔在奏疏末尾写上皇帝的命令时,嘉靖皇帝又开口说道:「下去把俞大猷的资料给朕找来,我要看看,看看他到底打过哪些仗。」 高忠正在写字的手微微一顿,他心里很清楚,俞大猷算是进了皇帝的眼。 那份奏疏高忠可是仔细看过的,毕竟不久前,因为俞大猷的封赏,内阁首辅严嵩和兵部之间可是来回几个回合,兵部要升俞大猷的官,而严嵩就是挡着不让升。 虽然不明白这次严嵩为什么会同意黄光升、兵部选将的意见,但是皇帝的表态到了内阁,想来严嵩严阁老会很失望吧。 高忠在心里想到,不过旋即又想到,或许严阁老就是想把人丢在贵州那穷乡僻壤去也说不定,留在宣大,说不准哪天又把***打得抱头鼠窜,到时候就不好再阻拦封赏了。 这么一想,高忠忽然又觉得,好像,严阁老这招还是挺高明的。 之后又是先前的程序,小内侍不断念出奏疏的内容,嘉靖皇帝快速做出批示,高忠就在票()拟后面记录皇帝的决定。 一份份奏疏就这么高效的被处理掉,不多时,高忠抱来的奏疏就已经全部处理完成。云九小说 这个时候,高忠一边指挥着内侍把批红的奏疏分门别类规整好,批红的,驳回的分开来存放,嘉靖皇帝没有给出意见的,则是留中不发。 只不过,高忠还是会时不时偷瞄一眼御书桉上留下的那份奏疏。 皇帝没有表态,到底是批红还是驳回,亦或者留中也没个说法。 这种情况是很少见的。 要知道,内阁送到司礼监的奏疏都有记录,最终的去向也会有记录,要是奏疏留在皇帝这里,记录上该怎么写? 只是他的眼角余光看到,此时的嘉靖皇帝只是怔怔的坐在御座上,不知道是在沉思还是在发呆,脸上无喜无悲,毫无表情。 小内侍手脚很是麻利,毕竟能被选到他们身边的人,都不是愚笨之人。 奏疏被归置好后,高忠也只能起身向嘉靖皇帝行礼告退,带着那些奏疏回司礼监。 高忠行礼后起身正要退出大殿,此时的嘉靖皇帝才仿佛如梦初醒般,眨眨眼看向他。 或许本就在心里,或许就是在御座上不经意低头看过来,总之嘉靖皇帝终于看到了御书桉上放置的那本奏疏。 伸手,把奏疏拿到手上,轻轻的翻开。 看到这里,已经带着小内侍后退几步的高忠停下了脚步,他要看看最后,嘉靖皇帝会不会对这份奏疏作出批示。 小内侍已经退到了殿门口,他们注意到高忠还在殿上,并没有退出来,于是也都在殿门处站定。 嘉靖皇帝似乎又是在重新御览手中的奏疏,速度很慢,花了不短的时间才再次看完。 合上奏疏,随手就抛向站在殿中的高忠,丝毫没有把那份内阁奏疏放在眼里。 奏疏落在高忠身前数步的地面上,高忠急忙紧走几步从地上捡起来,合好后轻轻拍抚奏疏的封皮,似是要擦掉上面沾染的灰尘。 他的动作很小,可不敢引起御座上那位的不满。 他的小动作,其实也不过是掩耳盗铃,怎么可能逃过皇帝的法眼。 只是此时的嘉靖皇帝只是静静的看着高忠,似乎没有说话的打算。 没有表达意见,高忠心里明白了,这份奏疏只能留中,或者说皇帝对其中的内容不满意。 就在高忠拿好奏疏准备退出大殿时,眼角余光忽然注意到高高在上的嘉靖皇帝缓缓闭上双眼,嘴唇微动。 「命礼部尚书上景王之国仪,着尚书吴山、雷礼协同景王府长史议建王府事,高耀协之。」 短短几句话从嘉靖皇帝口中说出,景王就藩德安算是被确定下来。 高忠没来由的心里一喜,不过脸上却没有表情,只是急忙坐回先前的位置上,摊开奏疏,提笔记录下皇帝刚刚说出的话。 记录完毕后,高忠并没有马上告辞退出,而是起身侍立,毕竟亲王封国不是小事儿,他也不确定嘉靖皇帝是否已经下定决心。 刚才,皇帝的表现让他明白过来,皇帝内心还是很纠结的。 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景王受宠?还是父子即将离别的不舍? 亲王一旦就藩,几乎就再也回不到京城来。 「下去吧。」 只是这次,没有让高忠等待太长时间,嘉靖皇帝又开口说道。 当高忠退出大殿后,双手捧着的那份奏疏,不仅抬头看向天空。 储君之位的争夺算是落下帷幕,此时在高忠心中如是想到,裕王最终还是笑到最后。 这些年,景王府没少往内廷大太监处送礼(),他高忠府上自然也收到许多。 不过,十年前的变故后,他变得谨慎小心起来,对于景王府送来的财物,他自然不会拒绝,因为拒绝就代表撕破脸,他可不想和景王为敌。 只不过东西收了,他却还是和景王保持距离,不愿意有过深的交际。 他明白,大明朝的文官集团里,虽然为首的严嵩支持着景王,可是其他的官员中,除了少数严嵩一系的官员外,其他人可都是支持裕王上位的,他可不愿意站在他们的对立面,成为众失之的。 甚至,在明知道魏广德已经投效裕王的情况下,还是默许了陈矩和魏广德秘密联系,将宫里的消息传到那边去。 看了眼侍立在殿门前的陈矩,此时陈矩也正双眼看着他。 高忠长出一口气,对着陈矩微微点头。 在高忠带着两个小内侍抱着奏疏走出西苑时,陈矩也已经告假,紧跟在他们身后就出了西苑大门。 「老爷,张吉让人带话,有老爷故人在家里等候。」 翰林院值房里,魏广德正无聊的翻看着手里的书本,现在距离散衙还有一段时间。 他对现在京城官场的热点不甚感冒,之前和高拱一起的时候就议论过了,第二日他还收到裕王派人送来的礼物。 显然,他对局势的看法深得裕王欢心,至少让裕王不再那么担忧,所以还给送来了王府赏赐。 虽然礼物都不甚贵重,可代表更多的还是情义和信任。 最起码,在裕王的印象里,好像魏广德还没有出错过。 「故人?」 魏广德听了芦布的话,微微皱眉,这是让他翘班早点回家去的意思。 合上手里的书,魏广德起身,边走边对芦布说道:「我先走一会儿,回头有人问我,就说我去詹事府.....」 82@,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387景王之国免费阅读. 388谁还能和你争? 「陛下真下旨让景王就藩?」 魏广德此时霍然起身,搓着手在屋里来回走动。 「你那么激动干嘛?我可是在大殿里亲耳听到的消息。皇爷金口玉言,当然不会有假。」 看着魏广德在眼前走来走去,坐在椅子上的陈矩嘿嘿笑着说道。 宫里的消息,向来瞒不住,嘉靖皇帝确定景王就藩之事,自然很快就会从西苑传出来,到今晚可能在京文武官员都会知晓。 不过,陈矩还是急匆匆赶来魏广德这里,目的不言而喻,抢一个时间差,让魏广德先把好消息传到那一位的耳朵里。 「陛下怎么说的?」 来回走了几圈,魏广德稍微冷静下来,转身对着陈矩就问道。 「还能怎么说,让景王府长史和礼部规划王府建制,工部督办,户部掏钱,还有让礼部尚书吴山上奏请封景王之国的奏疏。」 陈矩脸上依旧是乐呵呵的,简单把嘉靖皇帝的口谕说了一遍。 「好了,话传到了,我也要回宫里去了。」 端起桌上茶杯喝了一口,陈矩就起身对魏广德告辞道。 「陈大哥再歇会儿,晚上就在小弟这里吃饭。」 魏广德急忙开口说道。 「不了,我也就是找了个由头出来,想着这么大的事儿,得先给老弟说下,免得你还在外面着急。」 陈矩说着就往外走,魏广德只好跟上送陈矩出门而去。 魏广德站在门外看着陈矩远去,也没有马上回去,而是转身对身后跟来的张吉说道:「你安排两个人到书房来,我有东西让他们送给高拱高大人和殷士谵大人那里去。」 有他这话,张吉自然知道找谁来负责送信。 先前魏广德和陈矩在屋里的交谈他也听到了,自家老爷投向裕王府的事儿,他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总算可以睡安稳觉了。 在京城数年了,京城里裕王和景王的明争暗斗他也听人说过,所以他最怕的就是到了最后,嘉靖皇帝会冒天下之大不韪,选择景王继承大宝。 围绕二王的争斗,张吉在市井之间也有所耳闻,不过他都嗤之以鼻。 魏广德靠向裕王府,所以跟在魏广德身边的张吉自然知道,所谓的二王之争,其实不过就是皇帝身边人不断在皇帝耳边说二王的是非。 就张吉所知,其中景王一系对裕王做过最过份的事儿,其实就是卡裕王府的岁赐和禄米,让那两年裕王在万寿节之时拿不出匹配的礼物进献。 宫里人自然纷纷流传,裕王对嘉靖皇帝不敬这样的话,其实无非就是想引起皇帝对裕王的不满。 不过之所以会如此,也确实是裕王及其母妃不得宠有关系,更何况裕王母妃早早病逝,让他在宫中更是孤立无援。 想想景王背后的人,那可是得到皇帝恩宠有加,权侵朝野的严阁老。 「是,老爷。」 得了魏广德的吩咐,张吉马上欢快的答应下来。 虽然皇宫如同筛子,各方都有人被安***来打探消息,可是消息的传递也是需要时间的。 魏广德这边派人拿着他写的信去国子监和裕王府的时候,内阁值房里,严嵩也终于得到了西苑传出来的消息。 「咣当。」 一个白瓷茶杯掉落在地,立马摔得粉碎。 此时的严嵩双眼无神,看上去比平日苍老了十岁不止,伸出来的手还在微微发颤。 双手发颤,到不是他在得到消息以后被吓的,实际上这些年他来的双手时常如此。 奏疏的票拟和阁臣拟旨的权利,也因此被他交给了儿子()严世番或者次辅徐阶。 严嵩低头看了眼双手,本想端茶喝一口压压惊,没想到现在双手已经不听使唤到如此。 听到屋里的动静,门外的书吏急忙跑了进来,有人打扫起地上的茶杯碎片,有人又急急忙忙去重新冲泡一杯茶送来。 等清理完毕,闲杂人等退出值房,严嵩才开口问道:「东楼找到没有?」 「老爷,还没有消息,应该快了。」 此时留在屋里的书吏其实是严府下人,安排在内阁照顾严嵩的,也负责跑腿,传递消息。 「你先出去吧,人回来的马上让他进来。」 严嵩只说了一句,随即背靠在椅背上,双眼微闭思索起来。 这一日终于还是到来了。 此时,严嵩心中无不感慨一句。 裕王上位,这是他老早就有的判断,当初他也不过是想要找一个全身而退的法子,可怎么事态就演变成现在这样了。 这些年精神不济,身体也不好,他已经很难管教严世番了。 想到严世番,严嵩脸上不仅泛出一丝苦笑。 或许当初真应该早点急流勇退? 这念头刚一生起,严嵩脑海了就出现了嘉靖皇帝那张脸,心中忍不住一抽。 当初夏言就是在卸任还乡途中被锦衣卫逮捕的,最后还被自己送上了断头台。 刻薄寡恩。 勐然间,严嵩双目勐睁,他没有退路了。 这个时候,严嵩才感觉到,似乎严世番看的比他更远。 他当初只考虑到了嘉靖皇帝或许会因为念旧,让他苟延残喘,了却一生,却忘记了他替皇帝背的那些锅,仅仅是罢黜就能了结吗? 】 为官这些年,得罪的人也不少,这些人会放过他吗? 终归还是下面的人坏了规矩,把那些人弄死了,想要全身而退已经不可能。 除了推那位最不可能上台的人当上皇帝,严家才有可能继续存在下去。 自己已经没有精力再去谋划什么了,只能放手让东楼去做,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申初,到了散衙的时候,三三两两的官员离开衙门,或往家里去,或呼朋唤友前往酒楼花坊,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从宫里传了出来,快速在官场中传播开去。 「东楼兄,你说现在怎么办?我就这么去湖广就藩了?」 此时,在京城一处布置典雅的小院里,一个华服公子想对面一个大胖子说道。 「殿下,你也别着急。」 大胖子严世番虽然脸上也满是忧色,但说话语气却不甚焦急,「总会有办法的,现在还要新建王府,你放心,工部那边只会出工不出力,咱们先拖上个一年半载的,总能找到办法。」 「还能如何,明日旨意就会下来,有了这个明确的信号,高拱还不成天堵在内阁,催促办理就藩事宜。」 那华服公子自然就是景王,现在他已经方寸大乱。 十来年的布置功亏一篑,当初庄敬太子薨了以后,他就把目光看向了那个位置,为此他不惜自降身份和严家结交。 作为比裕王小一个月的弟弟,景王本不应该有争夺帝位之心的,毕竟大明组训明文规定: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那时候,裕王和景王十二岁,关系还是颇好,毕竟上面还有个二哥,早早的确定了继承人的地位。 但是,也是因为熟悉,所以他在那个时候就发现了三哥的一个缺点,那就是懒惰,由此而来的就是不思进取。 三哥性情木讷,不过旁人却都说是他为人谨慎,熟知内情的他自然就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何况当时在宫中他比三哥更加受宠,后宫还有母妃撑腰。 所以,即便知道自己不应该,可是面对父皇做出拒绝再立太子的决定,景王还是选择了博一把,争夺那个位置。 「高拱,裕王,只要他们不在了,谁还能和你争?」 就在景王回忆这十来年经历的时候,耳中勐然传来严世番阴测测的话语。 震惊之余,景王勐然抬头看向严世番。 「肃卿兄,来,请满饮此杯。」 京城一处酒楼里,高拱和张居正从国子监出来,就寻了一处酒楼开始畅饮。 「叔大,请。」 高拱将手中酒杯冲张居正微微一扬,随即两人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今日下值前,高拱就收到了魏广德派人送来的纸条,当然是终于可以长松一口气。 内阁昨日送入宫里的奏疏,他当然是知道的,到了这个份上,很多衙门里都有裕王府安插的人手,内阁也不例外。 相应的,景王府也有,他们现在获取信息的渠道已经不局限于官员,即便是下面的中书,普通书吏都会收买一些人。 只是奏疏送上去了,宫里最后会怎么批复却是不得而知,最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嘉靖皇帝心目中到底会拍谁出京就藩。 391拼凑的青词 小太监传达完口谕,魏广德明白过来,不是让他们赞美昨日的那场大雪,而是夸耀皇帝。 也是,这些年北方不少地方,一到冬季就大雪成灾,冻死人口牲畜无数,可人们对此却是毫无办法。 如果是初春时节,夸夸瑞雪也还好,现在确实不合适写雪。 「各位大人,小的就在这里等着,请你们尽快做完青词,小的也好送到宫里。」 那小太监谄笑着对屋里众人说道。 他这样的小太监,宫里多了去了,其实也就是个内侍而已,太监一词可是当不起的。 这样的内侍,在外面唬唬乡野之人还行,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翰林院。 袁炜这时候开口问道:「不知陛下还让哪些人进献青词?」 「袁大人,除了内阁那边递了话,就是入值西苑的几位大人了。」 那小太监急忙回道。 袁炜开口那会儿,魏广德还没明白袁炜问这话的意思,等小太监回答了他才琢磨过来是什么意思。 原来这袁炜也是看人下菜,要是进献青词的人厉害,估计他就认真写。 这个倒是好理解,毕竟要写出一副上好的青词也不容易,估计袁炜平日里没少琢磨这事儿,应该预留着一些上好的作品没有进献。 如果进献青词的人少,估计竞争不激烈,他就不把那些珍藏的作品交出来,弄个次一些的作品交出去。 魏广德是这么理解的,不过也听到那小太监说的话,这次好像几乎把朝野里能写青词的好手都召集齐了。 有资格入值西苑的,除了翰林院学士一级的大人,就是六部侍郎了,还有内阁的两位写青词的高手。 说起来,严嵩是靠青词获得皇帝青睐,靠手段上位,徐阶何尝不是如此。 现在几位有可能入主内阁的,比如李春芳、袁炜等人亦不例外。 出了大堂,魏广德就朝袁炜和郭朴小声道:「昨日都察院传来话,说要商量京察之事,所以我现在向二位学士请假,去趟都察院。」 翰林院有翰林学士,是翰林院官职中最大的官职,可是真正署理院事的却是朝廷认命的掌院。 今日掌院不在,魏广德就只好向袁炜和郭朴说一声,毕竟这里就这两位官职最大。 「广德不写青词,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啊,既然都察院有事,那你就先去吧。」 袁炜对于魏广德请假倒是不以为意,没有掌院大人在,翰林院里的大事小情他也可以酌情处理。 魏广德的水平,他也有估计,应该是写不出什么好的青词,所以他并不把魏广德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实在是他没有这个资格。 当然,袁炜也有嫉妒魏广德的地方,那就是魏广德早早的就和裕王府搭上线,他当初却是没敢这么下注。 至于魏广德说的京察之事,那其实是吏部的差事,都察院只是从旁监察而已,不过既然魏广德有理由,他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袁炜没说什么,一旁的郭朴却是皱皱眉。 「既然是宫里要求进献青词,我看广德还是稍事片刻,留下一篇青词再去都察院,西苑值房也会对翰林院进献的青词进献审拣,毕竟是陛下的意思,都察院那边也不急着一时半刻的。」 魏广德听到郭朴这么说,一时还真找不到理由来应对。 郭朴话里说的明白,翰林院这边的青词先是送到西苑值房,那边的大人们会先选择,挑出上好的青词再进献皇帝。 或许,郭朴也看出来魏广德不善青词,之前魏广德作文也只能算勉强及格,其实都达不到选庶吉士的标准,也就是嘉靖皇帝一句话才给送进来的,属于保()读生。 一句话,他和袁炜都不认为魏广德在青词一项上会是他们的竞争对手,不过他却是好心的提醒魏广德一句,那就是态度。 嘉靖皇帝让翰林院进献青词,你魏广德也是翰林院中人,却屡次不写,要是被嘉靖皇帝发觉,怕是不好交代。 魏广德心里明白,寻思着也只能想法子湖弄一篇好了,反正西苑值房那边应该会把自己的作文淘汰下来。 很快,魏广德就往自己值房去,一路上都在琢磨今天这篇青词该怎么写。 虽然他确实不会写什么惊世骇俗的作品,不过以前学习的时候也凑出过几篇作品,他现在想的就是,要是真想不出好的东西,那就拿原来的拙作敷衍过去好了。 不过既然打定主意要写,魏广德自然还是希望能够拿出一篇稍微出彩的青词来。 想到袁炜和郭朴当时的眼神,好吧,这二位是肯定他写不出什么东西来的,所以当时才会那样。 不过,其实魏广德对于袁炜有些地方也是不屑一顾的,比如坊间传闻袁炜才思敏捷,举笔立成,他写的青词往往都还是辞藻华丽,对仗工整的佳作。 但是魏广德却是不大相信,他觉得袁炜之流应该是老早准备好的作品,只是在嘉靖皇帝要青词的时候才拿出来而已,绝不可能是当时临时想出来的。 等魏广德回到值房的时候,正在收拾的芦布还很惊讶,他没想到魏广德又回来了。 冲芦布挥挥手,示意他先出去,魏广德一个人坐在屋里开始琢磨,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现在就缺一篇「佳作」交差了。 其实魏广德也不是拿不出一首佳作,就是其中一些字在这个敏感时期有点犯忌讳,他担心被人抓住把柄向嘉靖皇帝打小报告。 好吧,这也是魏广德还记得的为数不多的诗词了。 这首有点犯忌讳的诗,就是自出清朝诗人龚自珍的《己亥杂诗》中的《九州》,没办法,当初上学的时候学过,还被要求背诵默写来着。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音究可哀。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最后一句还算好,可是前面一句中的「万马齐音究可哀」这段就有点点麻烦,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圣天子在朝,还有什么好哀的,有谁不让你说话了吗? 这诗据说是龚自珍因不满朝廷昏聩,愤然辞官南归途中,过镇江偶见赛玉皇及风神、雷神者,祷词无数,道士乞撰青词时所作。 这首诗以祈祷天神的口吻,呼唤着风雷般的变革,以打破清王朝束缚思想、扼杀人才造成的死气沉沉的局面,表达了作者解放人才,变革社会,振兴国家的愿望。 魏广德这会儿觉得脑子很乱,都不知道该怎么写,才能表达庆贺嘉靖皇帝所得到的那缥缈的天人感应。 说嘉靖皇帝道法大成或者精进,这个估计皇帝自己心里最清楚。 所谓的天人感应,好吧,都入冬了,下雪是早晚的事儿,这还需要感应吗? 不过皇帝既然觉得是好兆头,让他们献青词,那自然是要写的,还得吹捧一顿彩虹屁才行,可要怎么写? 后世因为袁炜那首「天生嘉靖皇帝,万寿无疆」的青词,因为对仗工整巧妙,辞藻华丽优美而被认为是嘉靖朝青词第一人,实际上魏广德这段时间看了这些年的青词,他也在心里给这帮人排了个序。 抛开个别惊才绝艳的青词不说,就整体水平而言,其实李春芳才是个中翘楚,排第二的是高拱。 以前魏广德知道高拱也给嘉靖皇帝写青词,可没认真分析的话还不会发现,这位老兄其实拍皇帝马屁那也是一等一的厉害。 和高拱相差不大的,就()是那位严世番严大公子。 在位子上坐了半天,魏广德也没个头绪,想想就明白,缺了几分急智,那可能临场发挥出成绩,写什么文章。 干脆放弃。 魏广德很果断放弃临时想一篇青词出来凑数,而是从以前自己模彷的作品里找一首稍微应景一点的送上去交差好了。 差就差点吧,反正自己不擅诗词歌赋,不擅舞文弄墨,貌似还真就不应该呆在翰林院里。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人身难得今已得,大道难明今已明。 地法天,天法地,道法自然,欲与重华语今生,此身不度更何生。」 想通了,魏广德默默选好自己想写的东西,直接挥毫泼墨就在宣纸上写下这两句。 其实这个也不是魏广德想出来的,都是他从道教的楹联里看到,自己又修改修改,只不过他还没有摸到青词的门槛,没入门,就搞出这么一个东西出来。 嘉靖皇帝不是觉得天人感应预示着他的修炼即将有所成就吗?那就向天上的神仙禀报,吹他大道已明好了。 别人大道难明,皇帝已明。 魏广德感觉这词应该更贴近嘉靖皇帝现在的心情,那就是他猜测嘉靖皇帝修炼数十年,可能在内心里其实已经有所动摇,毕竟几十年的修炼,却什么成绩也没有,唯一可见的似乎就是所谓的寒暑不侵。 说起来,嘉靖皇帝现在的身体是真的出现了问题,夏天怕冷,冬天怕热,可是苦死了他身旁伺候的太监。 这些特征,用魏广德的认知那就是内分泌失调,更年期综合征,联系他长期服用丹药,基本就是丹毒引起的身体功能失调。 其实这个时候,要是劝嘉靖皇帝立马断了丹药,只怕他的身体立时就会垮掉,因为他的身体已经适应了现在的状态。 而且魏广德清楚,这个时候换皇帝是不可以的。 嘉靖皇帝在,他还可以压制严嵩一系人马,毕竟老皇帝积威已久,可要是让裕王上台,缺乏权威之下,严嵩一系人要是搞出什么事端来,却是难办的很。 特别是,严嵩一系也是有兵马的,虽然兵马远在江南,而且未必调动得了,可要是严嵩喊出裕王弑父谋逆的话来,胡宗宪手里那些兵马会怎么选择就不好说了。 改朝换代,是普通人阶级跨越的捷径。 江南剿倭人马走京杭运河,其实快速转运到京师也不是办不到,而且严嵩一系官员虽然相对少,可是他们都占着朝廷紧要部门,更别说之前走严世番关系做官的那些人,更是遍布天下。 到时候倒裕王推景王,后果不敢想。 魏广德依稀记得,严嵩一系倒台是在嘉靖朝后期的事儿,嘉靖皇帝在临死前是清理掉了严嵩的势力,所以裕王才能坐稳江山。 等着吧,看皇帝啥时候对严嵩出手。 其实在魏广德心里也早有一个推测,那就是当年在保安州之战后,嘉靖皇帝知道自己和宣府马芳有了联系,但是却只是敲打警告,而没让自己断了和他的接触,是不是就是埋下的伏笔。 高拱之前可是有把自己拉进裕王府担任属官打算的,只是后来被自己拒绝了而已。 想多了,其实最后一句「欲与重华语今生,此身不度更何生」才是体现这是首青词的地方。 重华,舜名也,向舜帝祭祰嘉靖皇帝今生对道教的痴迷,希望能够让他入列仙班。 至于为什么选择向舜帝祈祷,而不是三清,也是魏广德想到祭祀的是皇帝,尧舜禹汤,你们这些远古帝王是不是该照顾下今世皇帝。 不过魏广德也在这里有点小心思,就是提示嘉靖皇帝,继续修炼,千万别半途而废,你现()在已经接触到大道,谁知道下辈子是否还能接触到大道。 收好笔墨,魏广德就盯着面前自己所做的青词,没来由有点心虚起来。 这青词和以前魏广德所做的八股同出一辙,其实是道教楹联和几篇青词凑在一起的作品,他其实有点担心被见多识广的大人们看出来,最后还有那位沉浸道教多年的皇帝。 心虚归心虚,可确实是他魏广德所作,之前别人也没有这么拼凑过,所以魏广德等墨迹干后还是把自己写的青词拿起,出了值房交卷去。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魏广德到前面的时候,袁炜、郭朴还有一些其他人都已经交卷了,说起来魏广德算是比较靠后的,大家都在互相品评对方的作品。 虽然读书人都说八股为正道,诗词歌赋小道尔,可说那话是在科场之上,对已经科场上冲杀出来的他们,现在却是在追求唐诗宋词的神韵了。 青词虽然被后世王朝和读书人诟病,但不得不说,嘉靖朝青词文化确实到达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是明朝时期少有的巅峰文化作品。 这个时候,魏广德交来的作品,自然免不了被人品评一二。 「还行。」 「差强人意.....」 郭朴和袁炜很快就对魏广德的青词作出了评价。 82@,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391拼凑的青词免费阅读. 392飞龙人主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人身难得今已得,大道难明今已明。 地法天,天法地,道法自然,欲与重华语今生,此身不度更何生。」 魏广德交上自己的青词,也不急着走,反正闲得很,就站在一边看其他人撰写的青词,顺便支愣着耳朵,听听别人怎么评价自己的作品。 好吧,魏广德小小失望了一把。 整体评价都不高,不过魏广德在看完翰林院进献的其他青词作品后,自我感觉好像还属于中游,还不算垫底的存在。 这个时候,魏广德已经忘记路上那点心虚了。 只不过在瞟到袁炜不屑的目光后,他才感觉到袁炜对他那篇青词的评价,「狗屁不通」。 小太监收齐翰林院的青词就告辞离开,魏广德也不好继续留在院里,跟在小太监后面出了翰林院。 魏广德出来的时候,天色已近中午,本该是一天中气温最高的时候,可是现在毕竟已经入冬,走在外面魏广德就感觉到浑身发寒,不觉加快了脚步。 虽然天寒,可京师街市一如既往的繁华,而且小道消息说今年百官俸禄和赏赐都会按时发放,更是刺激市面繁荣。 也不知该不该说是托了俺答汗的福,户部从各地强征的银钱陆陆续续运抵京师,本该用于作战的军费,此时除了一部分被嘉靖皇帝扣下外,剩余的到是刚好贴补年节京师百官的俸禄。 魏广德已经听说了,户部已经提前预留了今年的俸禄和赏赐,断不会出现前些年年关难过的窘境。 所以,虽然传的是小道消息,有时候却又无比真实。 熘熘达达,魏广德就直接奔着都察院而去。 而此时在福建漳州和广东饶平交界处一座小山,此处名曰虎山。 这虎山虽然算不得名山大川,可因为位于两省交界之地,山高路隘,易守难攻,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自大明建国以后,漳州府就在虎山上建造了关隘柏嵩关,设巡检司驻守此地,负责稽查往来行人,打击走私,缉捕盗贼,这里也就成了漳州府南面防敌御寇的重要关隘。 太平年月,这里往来商人不断,商路也是热络,只是这些年因为江南剿倭,商人行商要被课以重税,让这里的商队大量减少,再也不复当年。 就是在今日,山上小关城里,却是敲锣打鼓,鞭炮齐鸣,热闹非常。 关城内,几十个身穿大红喜服的乐手整齐的排列在城中一处高台两侧,吹奏着欢快乐曲,远处关城官署中走出一大群服色各异的壮汉,他们簇拥着一个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穿黄袍的中年汉子缓缓向着高台走来。 黄衣汉子所过之处,街道两边的人群纷纷匍匐于地行跪拜礼。 而在跪下的人群中,几个汉子却是不断抬头,偷眼看着经过的一行人,那为首之人所穿黄杉上,那一团团盘龙甚是惹眼。 … 当这些人经过以后,人群久久没有起来,依旧那么跪伏余地,只有那几个汉子还是不断向四周打量。 很快,几道视线汇聚到一个看似行商服饰的汉子身上,只见那商人却是轻轻摇头,随即低下头融入人群中,一眼再也看不到那人。 有了那商人的示范,其他人也不再左顾右盼,纷纷学起那样子,和周围的人保持一样的动作,融入到人群中。 身穿黄色盘龙长衫的男子走到高台之下时,他身后跟随的人群纷纷止步,慢慢的排出一个整齐队形,在那黄杉男子身后跪倒。 在这一刻,喜庆欢快的乐曲戛然而止,所有的乐师也纷纷跪倒在地,整个柏嵩关里的人都朝着高台方向跪伏。 男子在高台下伫立良久,似乎()知道身后跟随众人都已经跪倒,他这才左手轻轻聊起长衫下摆,拾级而上,动作看上去沉稳而不失庄重。 当男子踏上高台后,他才缓缓转身,不知何时,男子右手中出现了一枚玉佩,他高举起右手,向着台下跪倒人群大声喊道:「天降大任于我,我即为飞龙人主。」 那是一枚略带黄色的玉佩,男子向台下众人展示的则是玉佩之上镌刻的「飞龙人主」四个小字。 台下忽然响起一声尖利的呐喊:「万岁,万岁。」 这尖利的嗓音仿佛就是一个信号,所有人开始跟随,齐声呐喊出「万岁,万岁」 那男子看着台下众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嘴角不自觉挂出一副笑容,微微闭上眼睛,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氛围。 这,就是他,张琏的登基仪式,虽然很简单,但是他真正做到了。 从此刻开始,他就是皇帝,飞龙国的皇帝。 良久,张琏似乎感觉气氛差不多了,他这才伸手作出下压的动作,随着他的动作,台下的呐喊声逐渐减小,直到消失。 「从此刻起,改元「造历」,朕继位皇帝,号「飞龙人主」,国号「飞龙」.」 西苑值房,此时书桉上摆满了一桌子青词。 这些青词,除了西苑值官所作外,还有翰林院、礼部等官员送来参加甄选,待选出十副佼佼者进献嘉靖皇帝,以备明日西苑准备的斋醮中使用。 值房上座左右分别坐着严嵩和徐阶,下面站的则是侍郎李春芳、严讷和高拱、严世番四人。 「这遴选青词的差事,就让他们几个看着办吧,一会儿选出来我们过过目就好了。」 这时候,徐阶看了眼书桉上堆放的几十副字,对严嵩说道。 「也好,你们选出十副二十副优秀华章出来,我和少湖再看看。」 严嵩点点头,回了一句。 此时的严嵩已经是七老八十的人了,精力不济,关键还是眼疾,看东西甚是吃力,奏疏已是没法看了,都是叫人读,还好有严世番帮着处理公文。 … 而徐阶相对于严嵩就要年轻许多,不过也是奔六十的人,听说现在看东西也模湖了。 有了两人的发话,严世番当仁不让的移步到了书桉旁,拿起上面的青词开始一副一副的看起来,然后把看过的青词分成两叠,自然是好和不好的分开放置。 在他身后的李春芳、严讷等人只好强压下心中的不满,顾盼左右,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那些书桉上的青词,一开始就被严世番划拉到自己身前,根本就没打算让他们看,那意思也很清楚,那就是由他来评判优劣,你们等在后面走走过场就得了。 他们身侧的高拱也是微微皱眉,有心想要争一争,可是看到李春芳、严讷两人的做派,再想到上面坐着的两位,争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就是评判青词的优劣,要说他那边的人中有几个是写青词的好手,那还真不如对面。 裕王府一系的人中,殷士谵倒是能写出上好的青词,陈以勤、魏广德这些人就不行了,魏广德更是在酒桌上直言过,他不会写那东西。 都没几个写青词的好手,自然也就不怕严世番在挑选过程中故意打压裕王府的人。 其实,最终能够被送进永寿宫的青词,应该也就是那些人,说他们是嘉靖皇帝的御用词人也不为过。 嘉靖朝,特别是在中后期有一个很鲜明的特点,那就是「青词宰相」一说。 青词写得好,就更容易被嘉靖皇帝记住,自然升官就快。 看看此时西苑值房里的几人,那个不是曾经因为一副青词让嘉靖皇帝龙心大悦之()人。 青词,在嘉靖朝,那就不是单纯的作文章,而是在向嘉靖皇帝表达一个态度,积极主动的学习,写作青词,那就是在向皇帝靠拢,向皇帝表达自己的忠心。 反正这会让高拱想通了,严世番要傲就让他傲,相信李春芳、严讷心里未必痛快。 这两人既没有投到严嵩那边,也没有靠向裕王,属于朝堂之上占比最大的中间派,严世番得罪他们,其实对自己似乎也没坏处。 强出头,似乎真没必要。 此时,高拱在心里巴不得严世番做的更过分点。 不多时,严世番就看完那一堆青词,挑拣出二十副他觉得上算优秀的作品。 在高拱热切的眼神中,严世番却是没有如之前那样强势,直接把他挑选的作品交上去,让严嵩和徐阶挑选,而是侧身让出位置,给李春芳、严讷等人作出一个「请」的手势。 三人站在书桉后,开始翻看那些青词,不过高拱很快就在严世番挑选出来的那堆青词中发现了一副不怎么样的作品,由不得他双眉微皱,再看落款-魏广德。 入夜,柏嵩关城外一处树林里,几道身形诡异的身影在树林一处会和。 … 「大人,这张琏居然敢明目张胆登基称帝」 一个性急的男子已经开口说道。 「我知道,确实够大胆,诛九族的罪孽都不怕,也是,听说张琏当初造反的时候,把他们张氏族长都杀了,可查实此事?」 说话之人,正是白天扮作行商那人,看样子他也是这伙人的首领。 「确有此事,之前卑职曾查阅过饶平县衙文档,这张琏是饶平县上饶乌石村下仓人,以前做过衙门里的库吏,却勾结木棉寨土匪,被其家族发现欲拿下交官,故而他杀死族长及一些族人,跑进匪窝做起了二当家。」 「算他们张家还知道好歹,一族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那首领只是点点头,随即又对旁边一人开口问道:「那块玉佩的事儿可查实了?」 被问那人随即抱拳答道:「卑职查到那玉佩确实是在饶平县县城中一处四方塘内捞出,当时据说城里传闻,有人看见有天上神仙抛下一物在池塘中,随后不少人因为传言纷纷下塘打捞,不过最后只有张琏从塘中捞到那块玉佩,当时在场的人还不少。」 「呵呵.江湖伎俩,骗骗无知小民而已。」 那首领却是冷笑不已。 这种事儿,随便想想也能明白其中内情,无非就是这东西就是那张琏所刻,藏于塘中某处,然后广播谣言,等大家在池塘里都没有找到后,他才现身捞起,蛊惑百姓的手段。 「他搞出这等伎俩,饶平县令居然都没有发现,回头这事儿还得上报千户所,追究那县官失职之罪。」 「那大人,我等接下来该怎么做?是不是趁今夜潜入」 说着,那人伸手作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前两日我就看过了,那官署周围防备严密,不好下手。」 说到这里,那首领又是一脸晦气道:「本来是来查他们勾结倭寇,没想到居然看到那贼子跳出来当皇帝,消息要是传到京城去,少不得又要被斥责办事不力,居然没有提前发现,发大军围剿。」 「那谁知道啊,这穷山恶水的。」 「也不是,这几年福建那边造反的不少,张贼中不少人都是福建那边的,福州千户所才是失职。」 「对,应该是福建那边」 「等等,这柏嵩关是归漳州府还是归潮州府管?」 听到手下人说起张贼中那些首领,不少人来自福建,急忙摆手让手下人闭嘴,想到这里处于两省交()界处,倒是忘记先打听清楚这里到底是归那边管辖了。 「这里应该是福建那边管辖吧,没看到饶平县上报匪患的消息,应该是漳州府管辖才对。」 「不知道。」 听到手下人又要开始七嘴八舌,那首领摆摆手,「算了,消息打探的差不多了,张贼勾不勾结倭寇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是反贼就对了,危害远在倭寇之上。 收拾东西,我们连夜回广州禀报此事,至于管不管那是千户大人该考虑的事儿。」 到这会儿,这人大概也反应过来,他们这次的目标张琏确实是广东人,可柏嵩关的位置,貌似应该是福建都司的地盘,不归广东管辖。 虽然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那也得看是什么事儿。 这造反的事,他还真不敢瞒着。 报到京城肯定要吃挂落,可报与不报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而是府城的锦衣卫千户大人决定。 随即,一行人快速出了树林飞奔下山,想着饶平县城的方向跑去。 隆万盛世 393有事在直,无事在阁 当太阳消失在西方天空以后,只留下一个灰蒙蒙的大地。 京城的街头,此时行人和车马明显减少,虽然距离宵禁还有些时间,但是人们也正在快速返家途中。 就是在这个时候,魏广德家里迎来了一位客人。 「不请自来,善贷不要见怪。」 高拱进门后看着迎出来的魏广德,开口就说道。 「那里,肃卿兄登门,蓬荜生辉,里面请。」 魏广德满脸笑容请高拱进去,不过还是有些诧异的看了眼他身上穿着的官服。 除了公事,一般这登门的时候,都会换上常装,没人会穿着官服四处乱窜,一是官服贵,弄脏了不好清洗,二是有点招摇。 不过今天看高拱前来,身上的衣服都没有换下,魏广德不由好奇他这是打哪儿来的。 进屋坐下,高拱已经注意到魏广德好奇的目光,直接就说道:「刚从西苑出来,没来得及换下。」 听到高拱说出这话,魏广德明白过来,「前两天老家那边商人过来,带来不少土特产,我已经让厨房整置一桌酒菜出来,边吃边聊。」 「今晚肯定是要在你这里吃喝的,不过我先问你,你今天交的那篇青词,是你写的?」 高拱先是点头笑笑,随即又严肃问道。 被高拱问起青词,魏广德心里开始心虚,不会是被高拱看出自己拼凑青词来了吧。 魏广德尽力保持脸上表情不变,可是却看见高拱脸上已经密布愁云。 「那篇青词,可有不妥?」 魏广德小声询问道。 「以前你都不写青词的,我都没想到今天你会写出一副青词。」 高拱却是摇头苦笑道:「你应该看过之前那些青词,翰林院里都有存档。」 魏广德闻言点点头,不过随即就听到高拱冷冷的话音。 「之前那些青词,不管是严阁老还是徐阁老,亦或者袁炜,都是把陛下写作下凡历练的神人,可你的青词里怎么写的?还度身,还得今身。」 「啊?」 听到高拱这么说,魏广德瞬间感觉全身发凉,自己怎么忽视了这么重要的东西。 在魏广德的意识里,自然是没有神人一说的,即便是官府在民间神话的皇帝,什么真龙天子,但是魏广德毕竟灵魂是穿越过来的,打心眼里其实就没有太多敬畏。 当然,魏广德也敬畏嘉靖皇帝,不过那是对权力的敬畏,而不是对他的身份。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后世君主制保留下来的已经不多,而且大多被限制了君***力,更多是作为国家的象征,是一个吉祥物的角色。 在魏广德印象里,也就是中东和非洲部落还有保留,君主还拥有实打实的权利,其他国家即便保留君主也对多采用立宪制。 所以,在魏广德弄那篇青词的时候,自然就是按照这个意识去写的,把嘉靖皇帝当成普通人,幸运生在帝王家,可以有资源修炼道术,然后天人感应嘛,皇帝修炼有成。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隆万盛世】【】 那篇青词的写作背景其实也很简单,可现在听高拱一说,魏广德才感觉到那篇青词可能会给他惹来的麻烦,貌似比态度不端还严重。 想到这里,魏广德看向高拱的眼神就焦急起来。 那篇青词,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在嘉靖皇帝那里嚼舌根子,可就麻烦了。 虽然他知道那份青词应该到不了嘉靖皇帝面前,可是被其他人看到,说出来也是麻烦事。 多做多错,不()做不错。 魏广德此时在心里有点自责,还不如直接装傻混过去算了。 看到魏广德的样子,高拱才放缓了语气说道:「你那篇青词被我拦下来了,不过看到过的人不少,严世番也看到了,还把你的青词挑出来打算进献。」 说道这里,高拱又不满的看了眼魏广德。 魏广德知道这次确实是自己考虑不周,也不好说什么,不过心却已经波涛汹涌。 青词不会直接送到皇帝面前,看似是无事,可是严世番看到了,说不好哪天就会被翻出来,貌似变成了定时炸弹,说不好什么时候就炸了。 魏广德皱眉想了想,忽然说道:「严世番既然知道了,肃卿兄就不应该出手拦下。」 394福建事发 对于魏广德无心之中给自己埋下的一颗炸弹,高拱还是很积极的寻求解决办法,现在魏广德也算是裕王府在朝堂上的一杆旗帜,万万不能出现任何闪失。 当晚,高拱和魏广德密谈后,虽然没有明确接下来该怎么做,但是有了一个大致思路,那就是找机会主动在嘉靖皇帝面前捅破此事,避免被政敌私下禀报给皇帝。 之所以没有当即就定下应对策略,也是因为事发突然,不管是魏广德还是高拱都还是希望能够找到更好的办法,毕竟虽然主动捅破青词一事可以获得一些主动,但是嘉靖皇帝那里会做出什么样的处罚却孰难揣测。 之后几日,魏广德并没有因为有了预备方案就松懈下来,反而是在寻求其他破局之法。 而这段时间里,朝堂上因为没发生什么大事儿,西苑也不再召入大臣,只是每日里内阁的奏疏按部就班送入宫中,第二日再由司礼监批红后返回内阁办理。 也是因此,虽然魏广德知道有些事儿不能因为侥幸心理就可以抛到脑后不管不顾,但是也不那么着急。 这么一拖,十来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在小半个月的时间里,魏广德倒也没有什么都不做,他约了陈矩秘密碰了次头,将青词一事详细告知。 虽然没有最后定下对策,可是魏广德觉得不管主动还是被动,宫里面的人最好都能提前知晓。 宫里有人,不管是策应高拱,还是防备有人单独告黑状,至少宫里面知道是怎么回事,而不会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应对。 熟悉嘉靖皇帝的,其实就是他身边的那些人,除了朝中那些重臣外,就是皇帝身边的太监了。 能做到嘉靖朝重臣的位置,除了能力或者操守被皇帝看重,自身也得是个明白人,至少不能惹皇帝讨厌,否则也不可能做到那一个位置。 至于皇帝身边的太监,除了能力和有眼力劲,能明白皇帝的意思,看懂皇帝的喜好,投其所好,把皇帝伺候的舒舒服服,另外就是还得忠心。 魏广德把事交代清楚,也是想看看陈矩和他背后的高忠怎么看待这件事儿,以他们对皇帝的了解,嘉靖皇帝在知道此事后是龙颜大怒还是一笑而过。 只是没两天,魏广德就收到了陈矩差人送来的条子,让他失望的是,条子里没有给出答案。 那青词的事儿,当时可是在无逸殿里发生的,殿外就有小內侍,殿里的对话自然都一字不漏的听了去。 也就是陈矩这样品级不够的太监不知道,当天晚上黄锦和高忠就已经知道了此事。 不过知道归知道,他们也没有义务要帮助魏广德,所以都采取放任的态度,至少在魏广德没有主动找来前,他们不会上杆子凑上去。 如果魏广德更深入了解官场和宫里的情况,或许也能从蛛丝马迹中分析出来。 其实,在黄锦和高忠看来,魏广德那份青词文才差点,至于他们担心的却不是嘉靖皇帝上心的。 也就是说这事儿,其实就算直接捅到嘉靖皇帝面前,正常也就是说几句,略施惩罚而已,当然,前提条件是没有其他事件。 实际上,朝堂争斗,即便真的犯错,可时机也是很重要的。 时机合适,就算犯下大错可能也会大事化小甚至化为无形,而时机不合适,可能小错也会被人抓住无限放大,最终无可挽回。 不过这些,都不是初涉宫禁的高拱和现在的魏广德所能了解的。 这两年高拱虽然风光无限,可别忘了,之前十几年他都只是一个裕王府的属官,并没有太多实权,对于朝堂来说也是陌生的很。 虽然裕王府和景王府一直在明争暗斗,可是那些争斗在严嵩和徐阶这样位()高权重的大佬看来,和小孩子过家家没什么区别。 看着二王似乎斗得热火朝天,其实对朝政一点影响也没有。 但是也正如他们所担心的那样,别人犯这个错,或许都没人愿意去提一句,可要是对手的人,幕后操盘的又是严世番的话,那自然另当别论。 至于徐阶,在高拱登门拜访时其实就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些,只是他并没有对高拱如实相告,而是很干脆的应承下来。 在徐阶看来,不过是顺手人情而已,看哪天皇帝召见的时候,找机会顺嘴把这事儿说说就好。 只是,似乎一切都没有按照他们理想的剧情去发展。 这日,徐阶正在内阁处理案牍上的奏疏,外面有书吏急匆匆进门,在徐阶耳边小声嘀咕几句。 「让他进来。」 徐阶随即放下手里的东西,正襟危坐。 不消片刻,一个小內侍就进了屋,向徐阶行礼后大声道:「阁老,陛下宣你入西苑觐见。」 「我知道了。」 随即,徐阶起身,旁边书吏快速帮他收拾桌上的奏疏,似乎是想把已经批复过的奏疏整理出来一起送进宫里。 「徐阁老,陛下还等着呢。」 那小內侍又说道。 这话的潜台词,自然就是别耽误时间了,这些东西以后再说。 徐阶看了眼小內侍,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什么,徐阶也想不明白西苑又发生了什么事儿,只好点头应下。 随即他迈步,跟在小內侍身后出门,一眼看见钻进轿子里的严嵩的背影。 心里有点小惊心,应该是出了事儿,不然不会是让他和严嵩都去西苑。 一般的小事儿,只会是挑他或者严嵩中的一人过去,只有事儿不小才会把两人都叫去。 不多时,轿子到了西苑大门前,两人下轿,寒暄两句后就一前一后进入西苑。 当二人进入永寿宫时,就感觉气氛不太对劲,四周侍立的大大小小的太监都规规矩矩的,丝毫不敢发出大的动静出来,显然这会儿皇帝心情不大好。 接到传召消息前,身边的书吏只说西苑可能有事儿,有几个小內侍从永寿宫里被派出去,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却是不知,现在看情况,发生的事儿似乎不会小。 在殿门前驻足,等待內侍进去通禀的时候,严嵩和徐阶都相互对视了一眼,这里却不是说话的地方。 「二位阁老,皇爷让你们进去。」 那进去通报的小內侍已经快步出来,向他们做出请的手势。 严嵩和徐阶迈步进入大殿,嘉靖皇帝并没有坐在御座上,正殿里并没有看到人,只是很快他们就看到偏殿里坐着的嘉靖皇帝。 此时的嘉靖皇帝一脸严肃就坐在那里,而黄锦也是低眉顺目恭谨站在一边,另一边则是站着身穿国公服的成国公朱希忠,他此时也是头微微下垂,和黄锦一样,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二人当即走过去行礼,不过躬下身子后却没有得到嘉靖皇帝「平身」的话。 「胡宗宪到底能不能剿灭倭寇?朕还要给他多长时间?」 连续发问,让还弯腰的严嵩和徐阶一时都愣住了。 剿灭倭寇谈何容易,那帮人据点都在海外,形踪飘忽不定,又不是说剿灭就能剿灭的。 「陛下,江南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严嵩作为首辅,这时候也只能他说话了。 「为了给他军费剿倭,朕答应他加派赋役,为了凑军费,也答应他可以征收厘金,可这都多少年了?」 说到这里,嘉靖皇帝起身,在御座前来回走了两趟,这才()又站定说道:「之前,江南各地就有奏疏上来,言加征赋役和厘金,江南百姓已经苦不堪言,若继续加征,怕是不好维持,你们怎么说?」 嘉靖皇帝话说道这里,严嵩和徐阶就知道了,江南那边肯定是出事儿了,只是看出了多大的漏子,还能不能堵住。 不自觉,两人躬着的身子压得更低了。 「年初,魏广德从江南回来,说江南百姓还能维持一年,一年后怕就有不忍之事发生,没想到才大半年时间,江南就不安宁了。」 嘉靖皇帝说完这话,转身回到御座上坐好,对旁边的朱希忠挥挥手,「给他们看看吧。」 「遵旨。」 朱希忠答应一声,随即不知何时手上多了一张文书,几步走到严嵩身前递给他们。 严嵩身后侧的徐阶这时候也站了过来,视线落在严嵩展开的文书上。 锦衣卫报送进宫的文书,这东西他们并不陌生,虽然看到的机会很少,可以前总归是看到过的,何况还有朱希忠在这里。 不过很快,他们就皱起眉来。 福建广东交界处,有盗匪起事,还不是自立为王这么简单,居然是搞了个祭天仪式,要登基做皇帝,还改元「造历」。 这下,严嵩和徐阶知道嘉靖皇帝不满来自何方了。 虽然文书中提到的这个张琏称帝虽然名不正言不顺,可毕竟把旗号打出去了,飞龙国皇帝,还改元造历,这已经不是寻常的盗匪,而是造反,是反贼。 而文书后面对张琏势力的描述,让两人也是心惊不已。 这个张琏当初是投奔大埔郑八的匪盗,郑八死后他被推举为新首领,之后又联合了萧晚一起起事,攻打附近乡县,地方官府对他们的围剿也多次失利,逐渐让张琏这伙人打出名头,成了势。 势力日益壮大后,又与程乡的林朝曦、大埔的罗袍、杨舜,小靖的张公佑、赖赐,白兔李东津等各部联合,现在已经聚众小十万人,不断滋扰福建龙岩、上杭和龙靖等县和广东潮州府。 近十万人? 看到这个数字,严嵩和徐阶就觉得嘴里有点发苦,这已经不是一伙小盗贼了。 可关键还在于,此事福建巡抚居然没有上报,看锦衣卫函还是广州的锦衣卫千户送来的情报。 捂盖子。 这一刻,严嵩和徐阶都想到了福建官府不敢上报的原因。 或许一开始的时候,福建那边出兵镇压过,不过看样子肯定是失败了。 打输了,自然不敢上报此事。 「你们觉得刘焘这会儿在做什么?」 没等两人回答,嘉靖皇帝又冷冷的问道。 刘焘是福建巡抚,看公文上的意思,这股反贼的活动范围大部分在福建南部,也在广东北边有活动,显然应该由福建官府发兵镇压才是。 两人都低头不敢啃声,实在是不好回答这个问题。 其实,这事儿对于严嵩和徐阶来说也是觉得很冤,内阁压根没收到福建、广东方面关于此事的奏报。 江南各府不稳,他们自然有所耳闻,其实不止是江南,北方各地这些年来也是盗贼丛生,只是没想到南边的人更加大胆,形势比北方更加严峻,居然已经出现上万人的大势力。 要是内阁早知道此事,当然不会耽搁时间,立马就会下命令火速镇压。 不过严嵩再次快速浏览手里的公函后,还是马上想到说辞,躬身对嘉靖皇帝说道:「陛下,九、十月份是倭寇袭扰的时期,刘巡抚这个时候,主要的精力应该还是放在剿灭倭寇上,可能对于张琏这伙反贼有些力不从心。」 「陛下,从公函上看,张琏是广()东人,最初也是在广东犯事,此事最好是广东、福建联手剿灭,若单是福建发兵围剿,反贼若是窜扰广东甚至江西,怕是也难快速剿灭他们。」 徐阶这时候也开口说道。 「你们的意思是,这刘焘无过,还有剿倭功劳了。」 嘉靖皇帝嘴角挂出一丝冷笑说道。 「不敢,从公文看,反贼以大埔的窖民、南湾的船民、尤溪的山民、龙岩的矿工,南靖、永定等处的流民为主,自是不能等闲视之,应从速剿灭。 现下已是十一月,沿海倭寇已退,正是调集兵马围剿的机会,应火速下旨刘焘调兵剿灭。」 严嵩马上答话道。 对于严嵩提出的应对之法,嘉靖皇帝不置可否,看了眼旁边的成国公朱希忠。 而朱希忠此时只是低着头,也不知是不是在思考此事。 嘉靖皇帝回头再看了看徐阶,做为次辅,这个时候也该有自己的主张才是。 徐阶看到嘉靖皇帝的目光,心里也清楚该自己发表意见了,急忙走出半步躬身答道:「近一年浙江、福建、广东倭患频发,各地官府首要精力都应该是放在剿倭上,可能对治下略有松懈。 福建御倭成绩斐然,不可磨灭刘巡抚功劳,可让其戴罪立功.」 (本章完) 395福建御史 徐阶看到嘉靖皇帝的目光,心里也清楚该自己发表意见了,不管怎么说自己都是当朝次辅。 于是急忙走出半步躬身答道:「近一年浙江、福建、广东倭患频发,各地官府首要精力都应该是放在剿倭上,可能对治下略有松懈。 我记得上上月,才批复了兵部请功奏疏,四、五月间新倭与濂澳月港等处旧寇合掠福建各地,刘焘赴任定计,初战长乐、闽安,先挫倭气再下兴泉,逐月港、崇武诸寇以及崎岭濂澳,兵之所过陆无坚阵,水无完艘。 记得最后定巡抚刘焘首功,剿倭总督胡宗宪次功,福建御倭成绩斐然,不可磨灭刘巡抚功劳,可让其戴罪立功,限期剿灭张琏反贼。」 徐阶提及刘焘在福建任上战绩,嘉靖皇帝这才记起还真有这么回事,不久前才下旨褒奖,而且刘焘担任福建巡抚也不过半年多时间,出现些许纰漏,似乎也不应该就抹杀他的成绩。 思考片刻,嘉靖皇帝才看向严嵩,开口问道:「惟中,你觉得如何?」 「陛下。」 严嵩躬身行礼后才道:「内阁没有收到福建、广东之前关于张琏之人的奏报,都察院也没有奏章上来,直接下旨略有不妥。 福建发生这么大的事儿,刘巡抚因剿倭分身乏术,可福建巡按御史不该知情不报,应先下文让其上报此事,细说详情。」 「周延还没有到吗?」 听到严嵩也是觉得刘焘作为巡抚,任上重心还是在防倭御倭上,而且刘焘甫入闽后,确实也还做的不错,心里也终于放下处置他的想法。 不过被严嵩提及的福建巡按御史,嘉靖皇帝心里就有了几分不喜。 巡按御史,号称「代天子巡狩」,职权很大,凡是地方政事得失,军民利病,都直接上报皇帝,对地方官的监察尤专,大事奏裁,小事立断。 福建有人犯上作乱,巡抚还可以说专心剿倭,那福建道御史对此秘不上报就显得很说不过去了。 看到天子不悦,黄锦急忙急走上前道:「臣这就派人催催。」 看到嘉靖皇帝点头,立马退出大殿,安排殿门外的內侍马上去找左都御史周延,催他赶紧的过来。 约摸一刻钟后,周延终于进了永寿宫,进门就看见几道目光向自己看来,气氛有点不对。 周延在左都御史的位置上已经坐了五年,早已不是官场初哥,马上就意识到有点不对。 「现在福建巡按御史是谁?」 带周延行礼平身后,嘉靖皇帝开口就问道。 「是吉澄。」 对于外派出去的御史,周延自然是清楚的很,所以当即答道。 「他在福建任上做了多久?」 嘉靖皇帝继续问道。 「嘉靖三十五年倭寇大肆侵犯福建后,因他在剿倭之事上颇有建树,是都察院中少有懂的军事之人,所以都察院就没有再轮换。」 此时,就算周延再傻也猜到,福建那边怕是出了大事儿。 不过他对吉澄的评价倒是还算客观,并没有夸大,只是关于吉澄的剿倭之事颇有建树,其实更多的还是福建道御史大多不愿去亲身涉险。 现在看来,各道巡按御史还是应该坚持定期更换才行。 说起来,巡按御史的任期为一年,每年八月出巡,满一载还京述职,其目的就是担心御史被牵扯到各方势力之中,受到地方上的影响,从而难以完成上传下达的工作。 只是到了这些年,巡按制度执行也就不再那么完善,许多御史都不愿意离京,特别是那些南边各道的御史,他们常把责任推到南京都察院御史身上。 此刻,周延已经怀疑,是不()是这个吉澄在福建犯了事儿。 「近期可有福建公文到都察院?」 听到嘉靖皇帝问起来,周延思索片刻才摇摇头,答道:「部院没有收到福建的奏报。」 嘉靖皇帝盯着周延半晌,其实从进殿那一刻开始,嘉靖皇帝就意识到周延很老迈,已经不能继续现在执掌都察院的工作了。 别看周延现在才六十一,可是他身体的保养比起严嵩、徐阶这些人差远了。 嘉靖皇帝不知道的是,此时殿里的徐阶看到周延进殿后的样子,心里也是在思索着此事。 徐阶官场阅历丰富,可不是一般的阁臣那样单纯,他曾经因得罪上官被贬到地方,之后又逐渐爬起来,最终重归朝堂。 对大明朝廷的政治格局是有一个清晰的认识的,对于都察院巨大的权利,他看的比当朝任何人都深。 当然,他这个意识最终也会影响到他的学生张居正,并因此导致未来数十年里,明朝党争的急先锋都察院监察御史更加肆无忌惮。 是的,他通过周延进殿来的动作也看出了他身体似乎大不如前,只是他默默记下,打算回去后再好好盘算,筹划此事。 只是,此时的嘉靖皇帝却是有些郁闷的。 对这些官员问罪,一个个都说剿倭有功劳,好像参与剿倭其他什么事儿都不用做了似的。 沿海地方上,难道就只有剿倭一件事儿可做? 不过顾忌到大局,嘉靖皇帝这个时候也不能做出什么处罚决定,最起码在地方上报详情前不能。 「给他看看吧。」 嘉靖皇帝挥挥手,示意道。 随即,成国公朱希忠几步走到周延身前,把广东报来的情报递给了他。 等周延看过后,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做盗匪就做盗匪,特么的还称帝,还改元,真的是怕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下去,都察院叫福建御史尽快上报此事,内阁也让福建巡抚上报详情,不准合奏,让他们单独上奏。」 「遵旨。」 殿里几人不约而同躬身答道。 「福建道其他御史还有谁?」 这会儿,殿里所有人都心里清楚,吉澄的仕途虽不能说完了,但是福建那边肯定是呆不下去了,要还京述职。 问起御史,自然只能是左都御史周延来回答。 上前一步,周延才开口说道:「福建道御史定额七人,实有六人,除出巡的吉澄外,还有王询、方源、闫幼瑜、焦霖,还有魏广德。」 「知道了,都下去吧。」 为了福建的事儿,嘉靖皇帝已经忙了很久了,耽误他不少时间,原本这个时候应该打坐修炼的。 现在政务算是处理完,是否要处置吉澄,还得看下面送上来的奏报怎么说,也不急在一时。 挥挥手,让众人退下,嘉靖皇帝又要继续自己修炼大业。 严嵩、徐阶等人退出大殿,离开永寿宫,一路上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各自盘算着福建的突发事件,只有朱希忠似乎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出了永寿宫就朝他们抱拳,先行大步而去。 徐阶一边走,一边偷眼看了看周延,心中已经开始盘算是不是让松江府老乡顶替他的职位。 这个人就是潘恩,南直隶松江府上海县人,现任刑部左侍郎,一旦周延致仕,潘恩就是徐阶想要推上去的人。 徐阶是松江府华亭县人,两人过去还未高中时就认识,是他信得过之人。 只是可惜,这潘恩和他是一代人,甚至比他还要大两岁,说起来年纪也不小了。 想到这里,徐阶的目光看向前面的()严嵩,只要潘恩能控制都察院两三年,应该就足够了吧。 最近两年,徐阶已经敏锐的觉察到嘉靖皇帝对严嵩的不满情绪,似乎有主见削弱其影响力的意思在其中。 现在看看朝堂,严嵩一系的势力似乎已经盛极而衰,开始走下坡路,重要职位上更是逐渐丢失。 特别是近两年六部尚书之位,嘉靖皇帝有意无意的已经把严嵩一系的官员排除在重要部门之外,剩下的唯一臂助似乎就只剩下远在江南的胡宗宪了。 而安排景王就藩一事,更是说明了一切。 不管原本皇帝怎么考虑的,但是在严嵩一系明确倒向景王后,景王就藩已经让现在严家的势力如果热锅上的蝼蚁一样,开始焦躁不安起来。 严家还能维持两年,还是三年? 此时的徐阶,已经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同时他又考虑到另一件事儿上。 出了西苑大门,朝严嵩、周延拱手告辞后,徐阶钻进了自己的轿子,放下轿帘前他轻声唤来长随,道:「去请高拱高大人,晚上到我府上赴宴。」 说完话,徐阶放下轿帘,眯起双眼靠在椅背上。 福建有人造反称帝的消息,当天散衙前就已经传的京城官场众人皆知的程度,实在是有些骇人听闻。 这年头,出盗匪不稀奇,可敢打出造反旗号的就不多了。 谁不知道这么一闹,和朝廷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朝廷肯定是要发大军围剿的,可不像小股盗匪活动,很多时候朝廷还会听之任之。 魏广德听到福建居然在嘉靖朝就有人起事造反,还打出飞龙国号也是觉得稀奇,印象里后世没怎么看到关于这件事儿的文章,或许因为很快就被围剿了,所以影响力不大的缘故吧。 好吧,其实只要不是陕西闹闯贼,辽东闹建奴,魏广德自然都不会上心,在他有限的认识里,这两股实力才是终结明朝的主要力量。 晚上约了一帮人喝酒,席间他们还以此说笑。 「阁老,你的意思是,让魏广德去福建?」 此时,在徐阶府上一处密室里,徐阶和高拱相对而坐,正在谈论今日他才想到的一个法子。 「我觉得可以用那副青词的事儿,罚他出巡福建,我打听过了,京城里那些监察御史只愿意在京城周边几道巡按地方,南边的各省都是让南京都察院的御史去。 而浙江除了胡宗宪起来外,连着两人御史都在那里吃了瘪,虽然没有丢官去职,却都被打上碌碌之辈的印记,福建山高,更是无人愿意过去。」 「阁老的意思我明白,福建御史,需要有一定军事能力,让魏广德去到是可以,只是他未必愿意过去。」 「今日在永寿宫里,陛下已经对福建道巡按御史吉澄表达出了不满,说起来,他确实失职,现在福建道御史几个人里,也就是魏广德最合适去那里。 更何况,胡宗宪在江南执掌兵马,始终是大患,安排魏广德过去就近监视,我想裕王也不会反对。」 听了徐阶说出的理由,高拱倒是有点心动。 如果是调裕王府其他人南下,高拱还要有所怀疑他的动机。 现在什么情况,裕王继承人的身份已经坐实,所有裕王府中人都在等待这朝廷对他们职位的重新认命,陈以勤、殷士谵等人肯定很快就要被授官升迁,这个时候被派出京城肯定是不好的。 魏广德会不会得到升迁,高拱也琢磨不透,不过他相信魏广德身上打着裕王府的印记,嘉靖皇帝不可能不知道。 高拱还在考虑,对面的徐阶看出高拱的犹豫后就笑道:「其实没那么多好考虑的,裕王的身份已经定下来,剩下更多的还是应该考虑对地方上的()控制。 眼下浙江、福建和广东集合了朝廷南边大部兵马,这些人马落在胡宗宪手里,不管是陛下还是王爷,想来都不会放心。」 高拱听到徐阶的话,心里却是一惊,他已经敏锐的觉察到徐阶话里有话,虽然还不敢确定。 「徐阁老的意思是」 高拱迟疑着说道,但是说到一半却不知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严阁老致仕之事,应该是快了。」 而徐阶却是毫不犹豫的接话说道:「你琢磨下这两年六部尚书的变化,吴鹏吏部尚书的职位,怕是很快就要换人了。」 「换谁?」 高拱急忙追问道。 徐阶这时候却是翻个白眼,「陛下会选谁我哪里会知道,我们只有举荐之责,却无定夺的权利。」 听了徐阶的话,高拱洒然一笑,确实,吏部尚书号称天官,虽然不能掌控高级官员,可是对于低级官员,特别是地方官这一块,权利确实极大。 高拱这么急切的发问,自然也是对吏部尚书这一职位无比眼热,希望能够有裕王府的人获得,虽然从裕王府里出来的官员中,似乎也只有他才有这个资格。 吏部,实权部门。 「明日我去找善贷分说此事,只要他不反对,我们就按此定计。」 从徐阶这里得到严嵩怕是位不久矣的判断,自然对于江南的兵权,裕王府就无比热衷起来,必须要争一争。 (本章完) 396被迫答应 「明日我去找善贷分说此事,只要他不反对,我们就按此定计。」 从徐阶这里得到严嵩怕是位不久矣的判断,自然对于江南的兵权,裕王府就无比热衷起来,必须要争一争。 怎么争,自然就是让魏广德在福建道做出成绩来。 想他胡宗宪,当初也是从浙江道御史起步,因为榜上赵文华而起事,难道裕王府还不如赵文华吗? 第二天,魏广德还在去翰林院的路上就得到了消息,高拱约他中午谈事。 魏广德心下虽然好奇,但也没想到高拱会找自己说什么事儿,完全没有想到高拱和徐阶打算让他去福建,伺机窥伺剿倭胡宗宪的职位。 这个其实不奇怪,胡宗宪现在的品级和他之间,实在是差距巨大。 当初胡宗宪爬上总督之位,其实中间还在浙江巡抚任上待了大半年时间,赵文华也没办法直接让一个七品御史直接升到二品高位去。 「善贷,你看如何?」 长安街附近一家酒楼,一间隐秘的雅间里,高拱和魏广德相对而坐,把昨晚他和徐阶所议之事和魏广德详细解释了一遍。 魏广德听到叫他来所谈之事居然是让他去福建,并没有马上给出答案,而是低头思索起来。 说实话,按照魏广德的看法,肯定他是不想去的。 其实京官,大多都不想被发配到地方去。 一旦离开京城官场,以后升迁的机会就会变得渺茫。 地方官员,一个萝卜一个坑,正常情况下只能慢慢熬资历。 这个时代的官员,一个完整的任期其实是九年,每三年就要评定一次,要考满三次才算考满。https:/ 当然,这不是说官员都要担任九年才会得到升迁,因为真正考满升迁的官员,其实都是被朝廷遗忘之人,基本上没有什么前途可言。 魏广德当然不会是这样,之前对裕王府的投资就注定了,裕王一旦登基,他很大概率就会快速升迁。 可是在京城的升迁和在地方的升迁也是不同的。 如果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你是在京城,自然就会是在部堂里升迁,依旧在中央任职,可如果是在地方呢? 魏广德可不想在地方上去担任巡抚,甚至总督一类的官员,这样的官员将来就算「还部」,也只能是做到六部堂官之职,入阁的概率极小。 这年代的读书人,除了金榜题名外,成为内阁阁臣就是他们的追求。 如果在朝考的时候就被筛掉,没有能入翰林院,魏广德早就不考虑太多,只会想找个安逸点的职务混日子,享受生活就行了。 可是既然已经进入翰林院,自然就要全力冲击内阁职位了。 可是现在,徐阶和高拱的打算,似乎就彻底扼杀了他所要努力的目标。 听起来似乎很不错的样子,先前福建担任御史,一旦剿灭了张琏一伙反贼,如果在剿倭当中再有一些战功,就可以争夺福建巡抚之位,进而窥伺总督之职。 好大的官啊,总督南直隶、浙江、福建等地军务,可魏广德也知道,一旦真担任这个官职,那自己回京以后也只能做到兵部尚书,直到致仕。 至于想要进入礼部、吏部,大概率不会实现。 礼部的职位,光是翰林院出来的人都还分不够,怎么可能会让给地方上升迁来的人,即便他曾经也是翰林院之人。 徐阶和高拱给他画了一个大饼,那就是巡抚、总督这样地方军政首脑的官职,可是却是从根本上绝了他翰林官的名头。 翰林院出去的人,若是留京,大多会在六科和都察院,极少会进入六部,而若是下到地方,大多担任学政这样的清()贵之职,是不会进入布政使司这样衙门的,除非已经放弃内阁念想。 就算当年徐阶被调往地方,也是担任推官负责刑狱之事,之后则是先后出任浙江按察佥事、江西按察副使,治理学政,可以说徐阶被保护的非常好,并没有和地方势力牵扯太深。 就算这样,徐阶被调回京城后,也是从詹事府司经局洗马、国子监祭酒,两个职位的转换才重新回到翰林院担任侍讲,进而礼部右侍郎,吏部右侍郎,转了好大一圈才成功入阁。 徐阶把魏广德放到地方,帮他争夺巡抚甚至总督之位,皇帝是不会放心让做过总督的人有机会接触吏部的。 其实,魏广德这会儿低头想的可不仅仅是自己该不该放弃内阁的念想,而是心中生起的警惕之心。 刚才高拱说了,主意是徐阶提出来的,可是他并没有反对。 高拱不懂其中深意吗? 徐阶为什么会提出这个想法? 魏广德已经从此事当中体会到他们深深的恶意。 魏广德现在还是有点想不明白,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高拱,让高拱开始对自己心生敌意,难道担心自己会威胁到他在裕王那里的地位吗? 魏广德觉得很难以理解,就算高拱要防备,那也应该是陈以勤、殷士谵这些人吧,毕竟他们跟着裕王的时间更长,关系更亲近才对。 至于徐阶,高拱都对自己有防备,徐阶看样子是打算全力投资在张居正身上,自然要尽力消弭他的竞争对手。 看样子,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徐阶和高拱看成了威胁,视为对手。 如果没有那个诱饵,魏广德其实不介意去福建担任一任御史。 监察御史,下到地方监察官员,可那也是京官,按制度也只是呆满一年时间就要回京城。 巡抚、总督虽然也是京官外派,可却是地方大员、封疆大吏。 魏广德还在思考的时候,另一边的高拱却是又说道:「徐阁老的意思还是有可取之处的,那就是胡宗宪现在手上的权利太大了,我们不得不防备意外。」 看似中肯的话,可是落在魏广德耳中却是异常刺耳。 现在天下还是嘉靖皇帝的,他都不担心,你们担心什么? 心里想的是一套,可是却又能从嘴里说出冠冕堂皇的另一套,也是够了。 魏广德现在才有点明白,为什么说有些人可以共患难却不能共富贵,现在高拱就是这样的人。 从今天高拱对自己的这一套说辞,魏广德在心里就开始给陈以勤、殷士谵默哀,他已经可以看到将来,高拱还会找机会这样对待那二位。 他们可是在裕王府共患难多年的人,但是高拱连自己都不放过,又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一切,貌似都是从嘉靖皇帝决定让景王就藩开始的。 魏广德很清楚,高拱说这话的原因,无非就是在提醒自己,快点作出决定,可是他实在是难以抉择。 努力这么久,难道就这么放弃吗? 魏广德有些不甘心,可是现在他却是束手无策。 现阶段还不能得罪高拱,也不能得罪徐阶。 现在他不管是帮自己还是帮别人,都需要徐阶、高拱在朝堂上帮自己,否则什么事儿都做不成。 终归还是为官时间太短,根基太浅,做什么事儿都需要仰仗别人,魏广德在心里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微微点头,看样子魏广德仿佛已经答应下来似的,高拱内心里不由得一阵窃喜。 在高拱看来,魏广德去了福建,只要他肯努力,他们在京城运作,拿下福建巡抚之职问题不大。 即便有人()质疑魏广德年龄方面的缺陷,可福建毕竟是抗倭前线,让有统兵之能的官员出任也说得通。 事急从权罢了。 给他准备巡抚、总督一条路,对魏广德来说也不算亏待他,毕竟这一圈走下来,不仅可以扩大裕王府的势力范围,在江南安插上自己的实力,更是为将来魏广德掌部院熬资历。 以高拱对魏广德的了解,魏广德入阁,似乎还是差了点,不过让他执掌兵部也还不错,至少看上去能打,何况他还是卫所出身。 内阁是什么? 内阁就是皇帝的亲信,掌制诰之权,还有就是协调六部。 阁臣,对六部是没有制约之权的。 所以,要在内阁阁臣的位置上坐的稳当,就需要获得六部堂官当中的支持。 严嵩为什么能够权侵朝野,除了嘉靖皇帝的纵容以外,与六部当中有三位尚书支持他也是分不开关系的。 自己有裕王的信任,除了等着裕王登基外,自己也该有一些准备了。 「内阁向福建发文了?」 397 “高拱这是要做什么?” 魏广德把之前酒楼里高拱和他说的计划重新说了一遍后,殷士谵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随即不满的说道。 他生性耿直,却不是傻瓜,真傻也考不到进士,选不入翰林院,更不会被嘉靖皇帝派到裕王身边辅左。 “谁让我做岔了事儿。” 魏广德只是叹息一句,就不再言语,不过殷士谵却没有闭嘴。 “前些日子就感觉到高拱变化很大,说话做事一副趾高气扬,说小人得志,飞扬跋扈也不为过,真没想到,好日子才多久,他就变成这样了。” 此时殷士谵已经有些怒意,霍然起身就要往外走,不过却被魏广德一把拉住。 “正甫兄这是要去哪里?” 看到殷士谵现在的状态,魏广德就觉得不好,要是殷士谵找高拱大闹一场,那才真是把自己架在火上了。 虽然他也看出来了,高拱给自己说的这些,似乎事前并没有知会过裕王府,裕王可能不知道。 有点先斩后奏的意思,先把事儿做下,再和裕王说,那时候裕王估计也不会说什么,毕竟已经这样了。 “你不会这么傻吧,让你去福建,还许你巡抚、总督之职,这就是断你入阁之路。” 这时候,殷士谵直接把话就给说开了。 “哎......” 对此,魏广德只是叹息一声,随即松开拉住殷士谵的手,坐回座位上。 “我何尝不知道,可是又能如何?” 魏广德坐下后,脸色浮现出一丝苦楚,苦闷的说道。 殷士谵皱眉说道:“我去找高拱,怎么能这样。” “别去了,对我,对你都没有好处。” 魏广德回道。 “他还敢怎样,让我去福建或者浙江?” 殷士谵当即就说道。 “或许,他还真干的出来。” 魏广德看了殷士谵一眼,随即指指原先他坐的位置,示意殷士谵坐下,这才继续说道:“打着为裕王好的旗号,把裕王身边人都弄走。 以后京城裕王能依靠的就是他高肃卿,到时候我们都在外,然后对裕王说可以帮他掌控天下,而我等的升迁则在他掌控中。” “难道他还有司马昭之心不成。” 坐下的殷士谵眉头皱的更深了,很不确定的开口说道。 “谁借他是个胆子,看他敢不敢,司马昭他不会,严嵩第二却是难说。” 魏广德到这个时候也豁出去了,他从高拱这些日子的变化和对自己的态度就能感觉到,高拱是真小人。 既然是真小人,自然就没必要留什么情分,只不过不当面撕破脸就好了,私下里难道还不敢说。 “不行,我得回裕王府,把事儿说清楚。” 殷士谵又要起身,手搭在扶手上就被魏广德制止。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还落人口实,说起来,人家也是为了咱好。” 魏广德摇头道:“只怪自己做事不密,出了错漏。 再说,裕王会信你我,还是信高拱。” 之前,魏广德在他们面前,说起高拱来都是用“肃卿”来称呼,不过到现在他也懒得讲什么礼仪了,直呼其名就是了。 “这事儿,到时候再说,现在虽这么打算,可未必就能成事儿,毕竟最终还有陛下决断。” 魏广德这时候只能指望嘉靖皇帝能看穿徐阶和高拱的伎俩,只要到时候在任命福建巡抚的时候拦下来,召自己还京,那一切都还有机会。 而要达成只要的计划,宫里的高忠,甚至黄锦都需要他打点。 朝堂上没有人能帮自己,那唯一能帮他说话的就只剩下宫里的人了。 魏广德已经感觉到,嘉靖皇帝的性格决定了,他可以使用严嵩这样的人,相对强势的官员,但是裕王的性格却是不行。 只要嘉靖皇帝发觉高拱的性格缺陷,再考虑到裕王的情况,必然需要扶持一个可以和高拱打擂台的人,钳制高拱独揽朝政。 届时,魏广德倒也不介意公开站在高拱,甚至是徐阶的对立面。 有了皇帝的支持,魏广德相信到时候必然会有一些人站在他身旁,最起码他的同乡和同年大多会选择靠向他。 现在没到撕破脸的时候,魏广德自然也不希望殷士谵去坏事儿,时机不对。 “不过,正甫兄,你私下里也要提醒下逸甫兄,说话行事要谨慎小心,免遭小人暗算。 不管是为了裕王还是天下,严嵩这样的人,是绝对不能再出现了。” 这时候,魏广德已经把高拱比作严嵩。 听了魏广德的话,殷士谵静静坐在那里好半晌才逐渐冷静下来。 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最后也只是微微点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魏广德也不想去深究,只是希望自己的话能够给殷士谵提个醒。 按照正常的历史走向,陈以勤在隆庆初年入阁,担任阁臣四年,不过开头那两年高拱和徐阶在内阁中争斗,高拱自然要拉拢陈以勤一起对抗徐阶。 而在徐阶倒台两年后,陈以勤就也被高拱挤出了内阁,被迫致仕。 接替陈以勤的就是殷士谵,只是殷士谵入阁不到一年,也和高拱因为“政见不合”被迫致仕,更是闹出“内阁拳击”事件。 不过,明朝的文官一言不合就动手似乎已经是习惯了,所以大多数人对此也是见怪不怪。 送走殷士谵后,魏广德就开始盘算自己的打算,坐以待毙当然不行,还得走太监的门路,想着等两天约陈矩聊聊,现在反正也不急,公文到福建再返回,朝中作出决议来,至少还要半个月。 这都算朝廷运转效率奇快的情况下才能做到,但是魏广德却不怀疑这次事关自己的决议会拖延什么,不管是首辅严嵩还是次辅徐阶,甚至是半只脚踏入内阁的高拱,都希望把自己送走。 没想到,自己这么招人烦。 魏广德在心里感慨一声,还以为自己人缘好来着,结果不声不响把当朝权贵貌似都得罪了个遍,官场还真不是好混的。 魏广德想起后世看过的一些东西,说做官贪不得半点安逸,仕途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踏足官场,你就只能想着不断的进步,除非你只想做个体制内的透明人,一辈子在基层做小吏。 在京城这两年,原先家里给的银子,大多数都已经花出去了,除了两万两被拿出去放贷,每年收取利息,其他的都拿去收购上年份的人参,搞的现在京城,甚至是整个大明国内,上年份的人参价格大涨。 那些放贷出去的银子,魏广德都不怎么过问,不过他大概也能猜得出来,都是自己九江的老乡借去的。 他们当然不缺银子,但是每年都要往魏府送利息。 有了这么一笔进项,魏广德在京城的日子过得倒也算安逸,至少不会为钱发愁。 想起银子的事儿来,魏广德自然就是在考虑该给陈矩和宫里的人送多少过去,关系要维持,少了利益纽带可不成。 陈矩这人规矩,可也是喜欢钱财的,只不过他知道哪些钱能拿,哪些钱不能拿,比宫里大部分人都谨慎。 不过这次,魏广德又有了点其他想法。 直接送银子怕也不成,最好能形成更加紧密的利益关系,这样就算自己去了福建,两边的关系也不会生疏。 至于通过什么方法加强联系,魏广德也早就在考虑此事。 说实话,魏广德知道的明朝名臣还不如明朝太监多,明朝太监当中在后世的名人才是真不少。 下西洋的郑和,土木堡的王振,正德八虎为首的刘瑾,还有嘉靖皇帝身边的黄锦,木匠皇帝手下的八千女鬼。 呸,貌似自己和他同姓,要是自己最后上明朝奸臣录,说不好也会被这么编排。 魏广德坐在值房里胡思乱想,不过魏广德最初的打算,到现在为止,从张吉打探来的消息看,似乎还缺些火候,现在就玩金融貌似很不合适。 是的,魏广德打算搞钱庄。 既然那些商人愿意从他这里拿钱,愿意给他交利息,那为什么不做大做强? 现阶段的明朝金融行业根本就没有发展起来,除了当铺外,就只有民间借贷一途。 民间借贷,其实就是高利贷,不过形成的原因其实也不能怪他人,实在是发展的局限性导致的。 放贷行为在当代只是民间行为,因为没有信用体系,放贷人无法保证向借贷人收款,所以民间借贷都是同村同族间大户向小户放贷,因为贷款渠道狭窄和风险奇高,利息自然不低。 而当铺放贷,虽然会收取抵押品,但是看到民间借贷的利息,自然也不愿意让银子白白飞走,所以当铺的利息也是和民间借贷的利息一致,那就是高。 因为利息高,所以宋朝那会儿,王安石变法就搞出了一个“青苗法”,本意自然就是希望能够降低底层百姓借贷的负担,特别是专款专用,借贷只能用于农业生产。 魏广德设想中的钱庄自然不是他一个人搞,他还想引进一些股东,其中自然就包括了宫里的大太监们。 那帮人,手里的银子才是真不少。 魏广德想要做的,自然就是搞纯粹的钱庄,除了换钱和借贷的生意外,还想吸收存款进行放贷,赚其中的差价。 至于以前电视里看到的,很牛皮的银票,现在魏广德也没胆子搞。 虽然现在民间已经有类似银票功能的会票,但是会票并不是店铺的主业,因为发行会票的大多是当铺,他们签发的会票本来就不多,大多都依托真实的交易。 也就是说,发行会票在当铺或者店铺看来,风险是很大的,并不是他们的主要业务,之所以保留这个功能主要还是为了方便客户交易。 在钱庄里发行银票,魏广德觉得防伪工艺太麻烦,还有就是没那个势力,即便是把银票的使用局限在本地,不允许异地使用,他也没那么强的信用。 做借贷生意,那就得商品经济空前发展,这几年大明朝虽然经济发展也还行,可是南边的生意却因为倭患闹得不好做,许多的商人其实都在收缩,也只有跑北边的商人还在运转,但是也轻易不敢扩大规模。 再等等看吧。 魏广德心里想着,看福建那边上报后再决定要不要拉宫里人搞个钱庄,不行就自己从他们手里借银子,再放给商人,利息就不赚了,做个无私的搬运工,主要目的无非也是为了保持良好的关系。 魏广德这边还在观望等待,高拱回去后就给内阁的徐阶送去了消息,魏广德答应去福建出任巡按御史。 对于魏广德怎么想,徐阶是不会注意的,在他看来这都是裕王府的事儿。 之前朝中人士调整,高拱要进礼部右侍郎,国子监祭酒的职位空出来,他本意是想让学生张居正接替高拱之位。 只是比较张居正品级、资历不够,故而徐阶退而求其次,把主意打到裕王府这边,打算把张居正派到裕王府担任裕王讲官。 这次朝中官员职位变动比较大,张居正现在翰林修撰的官职是不够看,自然是把目标瞄准了侍读或者侍讲学士,把品级再提半级,升到从五品去。 当晚,徐阶又在自己府上宴请了高拱,还把张居正也叫了去。 “今日,吴高二位尚书的奏本我已经票拟,送到司礼监去了。” 酒席之上,徐阶看似随意的说道。 吴高二尚书,自然是指礼部尚书吴山和户部尚书高耀,他们现在正和工部尚书欧阳必进及景王府长史讨论景王府的事儿,现在上奏,自然就是裕王府无比关注的,景王府改造工程一事。 现在的情况就是景王一系在刻意拖延工期,而朝廷和裕王府这边自然希望快刀斩乱麻,尽快把景王送走。 是以,高拱听到徐阶所言后瞬间就精神起来。 “阁老以为,陛下会如何批复?” 徐阶的票拟,肯定不会说吴、高的不是,但是也绝不会指责景王府,矛头自然就只能瞄准工部尚书欧阳必进。 反正前段时间,欧阳必进也上过一次请辞的奏疏,只是被嘉靖皇帝给否了。 欧阳必进,现在六部堂官里严嵩一系的人,除了他就只剩下吏部尚书吴鹏两人,严嵩的权势可以说大减。 “应该会限期给工部完工,欧阳尚书怕是也待不久了。” 徐阶看了眼高拱,澹澹说道。 398看裕王了 「应该会限期给工部完工,欧阳尚书怕是也待不久了。」 徐阶只是淡淡回应了高拱的问话,高拱也只是微微点头。 欧阳必进的去留,高拱并不关心,工部尚书的位置他可没有心思去谋夺,他只关心景王府什么时候能够完工,他才好想办法让景王尽快离京。 徐阶敢这么说出此事,自然也不怕高拱又反复。 六部尚书各管一部,即便嘉靖皇帝按照徐阶的票拟批红,工部依旧可以出工不出力,这全靠内阁协调督促。 现在内阁三人,严嵩,高拱肯定是指望不上的,吕本都多少年不管事儿了,自然也没指望,现在也就是徐阶了。 「一切有劳阁老。」 高拱只是很郑重的朝徐阶抱拳道。 徐阶对此却是摆摆手笑道:「都是应该的,对了,前些天府里买到一些秋露白,饮后口感香甜、清纯甘冽、回味无穷,以称得上酒水中的上品,呵呵」 说道这里,徐阶看向旁边的张居正道:「叔大,你去后面叫他们把酒送上来。」 「是。」 张居正起身想二人行礼后,转身出屋子找人搬酒去了,屋里就剩下徐阶和高拱。 「如今裕王府中,自肃卿离开后,王府里只剩下逸甫和正甫二人辅佐,这个时候可断不能出现任何闪失,我欲让叔大去王府充讲官,不知肃卿以为如何?」 其实从徐阶支走张居正时,高拱就猜到他肯定有话要对自己说,现在听到徐阶说出他的打算,自然是不能拒绝。 「你和叔大在国子监呆过,想来对他的才学也是有所了解。」 就在高拱盘算是一口答应下来还是再提点什么要求出来,反正都是交换的时候,徐阶又继续说起他和张居正在国子监共事。 张居正的能力,高拱自然不怀疑,而且他和张居正不止是在处理公务上很默契,二人对时局的见解也非常相似,虽然张居正是徐阶的学生,可就算将来徐阶退下去,张居正貌似也可以成为自己的臂助。 想到这里,高拱就点点头,也不去想还有没有可以和徐阶交易的条件,反正有需要的时候找徐阶,想来他也不会拒绝。 「可以,叔大之才自是可以充任王府讲官的,只是」 不过,高拱很快就想到张居正现在翰林院的职位还是偏低。 「我会和吴尚书和尹掌院那里去说,还请肃卿也去说说,现今李春芳、袁炜、严讷和你都已经出任侍郎,翰林院侍读、侍讲学士很快就要出缺了。」 徐阶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 高拱闻言眼神就是一凝,徐阶话中说的四人,都是现在朝中最具潜力的几人,而且都在最近一年升为部院侍郎,显然都是奔着内阁去的。 要说四人中谁最有可能先一步进入内阁,顶替吕本,自然就是他和李春芳。 李春芳是四个人中最晚科举中第的,袁炜是嘉靖十七年探花,他自己和严讷则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但是李春芳却是嘉靖二十六年的状元及第。 李春芳文章自然是极好的,又写的一手好青词,很快就扶摇直上,平步青云,而他们三人则还在翰林院里苦哈哈的等机会,直到因为青词被嘉靖皇帝看重。 之后高拱就被派到了裕王府当差,负责教导裕王,而袁炜和严讷依旧在翰林院中,只不过兼了一些外差,多是太常寺那边的差事。 徐阶此时提起此事,当然不是无的放矢。 「吕阁老」 高拱试探着问道。 不过徐阶并没有说话,只是冲他眨眨眼,他貌似什么也没有说。 嘉靖皇帝也是够有耐心的,这么多年下来,吕()本数次请辞致仕都被驳回,其实就是要他在内阁中占着一个位置。 按照徐阶话里的意思,这样的境况要变了,内阁要进新人了,还就是这一年内就会变化。 不过旋即,高拱就感觉不对,「吏部侍郎郭大人呢?」 他问的自然就是郭朴,说起来他是嘉靖十四年进士,资历更老,可是徐阶却在刚才谈话中完全没有提到他的名字,实在是奇怪。 「质夫应该是要取代吴鹏的尚书之位,应该不会被列入名单中。」 徐阶轻描淡写的就解答了高拱的疑问,甚至把郭朴下一步官职去向都说了出来。 吴鹏致仕,欧阳必进也连番请辞,可以说严嵩在朝堂上的力量基本就消弭于无形了,剩下都不成气候。 从徐府出来后,高拱坐在马车里还在回想先前高拱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吕本要走了,空出一个内阁位置,可是最重要的其实还是吴鹏和欧阳必进可能的离开。 严嵩要倒台了吗? 可是先前徐阶对于他的试探却只是摇头不语,这代表着什么意思呢? 高拱想不明白徐阶的打算,只好不去管,他现在最需要考虑的是怎么争宠,好能抢在李春芳前面入阁。 状元及第,终归是要比他这样的二甲进士要占上好大的优势。对于朝堂上即将出现的剧烈动荡,魏广德还是一无所知,不过那都是神仙打架,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魏广德这个时候也是站在自家大门口,送走一帮同年。 大家现在品级都不高,也最是需要抱团取暖的时候。 被贵人看重的,此时大多都已经进入各自的圈子,而还往这里来的,要么是打算投到魏广德这里,还有就是实在找不到好的去处就来了。 魏广德看着众人远去,叹口气,径直回了家门,大门缓缓关上,他今天的应酬算是结束了,而在北京城里,这样的活动还在继续着。 和高拱一起离开的张居正上了马车,离开徐府大门后,没走多远就转进了一条小巷,随后不多久,马车就停在了一扇小门外。 张居正下了马车来到门前,轻轻拍打两声后,木门就打开了,里面一个小厮看到是张居正,随即行礼道:「相爷在后面花厅等候。」 「前面带路。」 张居正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就跟在那小厮身后进入院子,随即木门又被关上。 「你觉得,高拱这个人怎么样?可以共处吗?」 徐府一处花厅里,徐阶和张居正相对而坐,在他们身前茶杯烟雾渺渺,散发出一股沁人的茶香,四周摆放着几个碳盆向屋里散发着热量,驱散了初冬的寒冷,让整间屋子暖烘烘的。 「高拱才华横溢,看待事物一针见血、鞭辟入里,又兼性格坚毅,而他做事情却又是谨慎小心,还很会左右逢源,能力是当真不俗。」 张居正想了想就开口说道,而对面的徐阶也是止不住的点头。 高拱出翰林院就入了裕王府,而裕王和景王的关系注定了他和景王的支持者之间就是天然的敌对关系,可是实际上高拱和严家的关系也还不错,即便是对上严世番,两人也经常是称兄道弟,一起吃喝玩乐。 「但是」 张居正说道这里,一下子卡住了,不知道自己看的对还是不对。 徐阶抬头看了他一眼,挑挑眉说道:「继续说,在这里不要有顾忌。」 「是,老师。」 张居正答应一声,随即低头想想才继续说道:「先前我说的这些,都是以前对他的看法。 现在,以我对高拱的认识,此人本性似是有些严厉苛刻,对人做事也是独断专行,甚至还有些排除异()己。 对这样的人,可以短时期合作,却很难保持长期的关系。 至于为什么以前看不出来,我也想过,或许,这和以前裕王府的地位有关系。 那时候的裕王府,在京城很不牢固,虽然顶着陛下长子的身份,却没有得到该有的太子之礼,所以,才在各方面都有所收敛,当初本性被完全遮盖过去,让人看不出来。 而现在,裕王的地位已经得到确认,高拱就有些小人得志的意味。」 张居正说道这里,抬头看了眼徐阶,见徐阶一脸满意的表情,这才继续说道:「现在裕王虽然地位被确认,只是毕竟没有立太子,依旧存在变数,这个时候本应该是继续团结裕王府一系官员的时候,高拱却开始排挤魏广德。」 说道这里,张居正又犹豫片刻,「老师,魏广德在裕王府应该没有太高的地位才是,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高拱会选择先动魏广德。」 「呵呵你不清楚也正常,当初魏广德投靠裕王的时候,正是裕王府最艰难之时,所谓雪中送炭也不过如此了。 所以魏广德在裕王心里地位就被提得很高,当然距离高拱还差的很远,之后陆陆续续一些事儿,这魏广德都有参与其中,只是很多不足对外人道哉。 魏广德你先不去管他,继续说高拱。」徐阶轻笑出声。 听了徐阶的话,张居正后知后觉,有点明白为什么高拱在徐阶提出一个头后,就很快决定把魏广德送出京城去。 看样子,高拱是担心魏广德在裕王心中的地位继续提高,虽然不至于威胁自己,可少一个对手也是好的。 「其实,高拱此人,就他对身边人的态度就可以看得出来,根本不足为惧,不过正如老师先前所说,裕王太倚重于他,所以 所以将来,若是裕王登基,怕是严嵩的位置就是他高拱的了。」 张居正没有提老师徐阶,徐阶也明白张居正的意思,自己怕是斗不过高拱,不是手段问题。 内阁首辅,最最重要的还是皇帝的信任,没有皇帝的支持,别说首辅,连阁臣都坐不稳,除非是被皇帝安排入阁牵制某人。 裕王登基后,念着这些年的香火情,徐阶倒不至于被卸磨杀驴,但是和高拱争斗,肯定会很吃亏。 「我终究是老了,又能做的了几年?」 徐阶却是看似毫不在意的说了句话,随即又道:「这么多年,我都对严嵩亦步亦趋,不敢有半分违逆,想不到到老了,还要看高拱的脸色吗?」 「老师的意思这就要看裕王了。」 张居正不是很确定徐阶话里的意思,但是大致还是能有所猜测。 既然不看好高拱为人,那就只能换人。 裕王身边的人,除了高拱,还有陈以勤、殷士谵等,这些人跟着裕王的时间也不短,就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挑战高拱在裕王心中的地位。 「一个不行就捆两个,两个不行就拉拢三个,你最近多和李芳走动走动吧。 裕王上位,他的位置也会水涨船高,或许就是下一个黄锦,这样的人,能结交就尽量结交,但绝不能成为敌人。」 张居正起身对徐阶深施一礼,道:「学生受教了。」 「坐下,你我没必要那么多礼。」 徐阶虽然很满意张居正的态度,却还是装作亲近的样子说道:「另外,等你进了裕王府,你还要多多注意,现在进裕王府不比早些年。 你在裕王面前既要表露出谦恭,更要多展示你的才学,想要和高拱比,那肯定是迟了,所以尽量不要表现出有对高拱造成威胁的地方,你明白吧。」 「学生明白。」 张居正点()头说道。 「裕王世子已经没了,但我听说裕王后宫美女也是不少,想来应该很快会有新的世子,不像景王,这么多年了,那边还没半点响动。 如果裕王世子还在,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反正你记住,我本意还是希望你能在将来拿下裕王世子老师的差事。 裕王那里我们已经迟了一步,裕王世子那里就万万不能慢下来。」 说道这里,徐阶看了张居正一眼,意味深长地道:「你还年轻,还有机会。」 张居正看着老师徐阶,好一会儿才深深呼出一口气。 「学生明白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徐阶不觉打了一个哈欠。 「老师,学生这就告辞,耽误老师休息实在是我的不是。」 张居正看徐阶已经一脸疲态,急忙起身说道。 「呵呵,无妨。」 徐阶笑道。 就在张居正欲要转身的时候,忽又转了回来。 「还有何事?」 看到张居正的动作,徐阶奇怪的问道。 「老师,对于魏广德,就真按高拱的意思,让他外放吗?」 张居正开口问道。 「现在考虑他的事儿还早,就算去了福建任御史,可不代表就只能走巡抚一途,别忘了,还可以走福建按察使司那条路,这对于翰林官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再说,以那小子的圣眷,会不会长期呆在福建也难说。」 徐阶笑道。 (本章完) 399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 张居正问出魏广德的去留,徐阶笑道:「现在考虑他的事儿还早,就算去了福建任御史,可不代表就只能走巡抚一途,别忘了,还可以走按察使司那条路,这对于翰林官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再说,以那小子的圣眷,会不会长期呆在福建也难说。」 徐阶说的,自然就是他当初从地方升迁之途,走按察使司,其实就近似于都察院的升迁,倒是无碍。 不过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最重要的还是嘉靖皇帝。 张居正自然听说了,嘉靖皇帝对魏广德似乎还有些关注,只是他在翰林院的时间不长,和魏广德接触不多,他很早就去了国子监,倒是和高拱交往甚密。 他当然知道老师的意思,无非就是希望他和高拱多接触,能够和高拱成为朋友,在仕途上多一股助力。 只是现在看来,高拱这个人有点靠不住。 此时,张居正心里就考虑着是不是趁着魏广德还没有离开京城的功夫,多和魏广德接触。 第二日,嘉靖皇帝在永寿宫里结束一次打坐后,起身走出殿门,活动一下手脚,远远的就看见高忠带着两个小內侍抱着一叠奏疏走进了宫门。 每日这样的奏疏都是几摞,嘉靖皇帝早已对这样的工作感到烦躁。 还好的是,虽然看上去奏疏很多,但实际上处理起来还是很快的,并不需要他每本都要去看。 小內侍只需要读完票拟,奏疏的主要内容也就知道了,还有内阁给出的意见可供参考,他只需要敲击铜磬表达自己的态度就可以了。 不多时,永寿宫大殿里就传出內侍读出奏疏票拟的声音,时不时还有铜磬声响起。 「礼部尚书吴山,户部尚书高耀奏,景王府工期久拖未决,特奏请陛下示下。」 一个內侍读完后稍候片刻,又读道:「拟限期完工,徐阶。」 內侍读到此,将双手捧着的奏疏交到旁边高忠处,又拿起下方另一本奏疏等待宣读。 高忠接过来摊在书案上,双眼看向御座上的嘉靖皇帝,等待皇帝的示意。 只是,读完后,好长时间嘉靖皇帝都没有敲击铜磬,而是双目无神看着殿门口。 又是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了,这才开口悠悠说道:「这么久了还没有定下来,三个月,三个月内景王府要完工。」 随即收回视线,挥挥手,示意內侍继续。 而在嘉靖皇帝话音落下之后,高忠提起桌上朱笔将皇帝原话录在奏疏后。不过就在內侍翻动奏疏的时候,嘉靖皇帝忽然又转头对身旁的黄锦说道:「一会儿你叫徐阶过来一下,晚点再叫严嵩过来。」 「是。」 黄锦上前半步答应一声,随即又退回原位。 临近中午的时候,徐阶放下案头的奏疏,端起案几旁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有些凉,正待叫人进来换上热茶,门外书吏忽然进来躬身行礼道:「阁老,宫里有內侍传旨。」 「请进来吧。」 徐阶开口说道,随即起身整理了一下官袍。 不消片刻,有內侍进屋对他说道:「陛下请徐阁老速去西苑觐见。」 「陛下唤我何事?」 其实此时,徐阶已经大致猜到嘉靖皇帝召他为何,无非就是让他把景王府改建工程的差事抓起来,这事儿交给严嵩,还不知道接下来又会遇到什么样的问题。 「不知,小人只负责传话。」 那內侍答道。 「好,我马上去。」 徐阶说着就换来书吏,让他去叫人,虽然快到午饭时间,可总不能叫皇帝等着吧。 不多时,徐阶出门上了小轿(),轿夫抬着他飞快的往西苑行去。 待徐阶进入永寿宫,行礼后,嘉靖皇帝直接开口问道:「据你所知,任夫是否故意刁难景王府之事?是否故意找理由拖延时间?」 「陛下,景王府之事,据微臣所知,责在王府长史不断提高条件,导致和议一直无法达成一致,欧阳尚书并没有刻意刁难。」 徐阶忙答道。 这些事儿,嘉靖皇帝想要查,只需要动动嘴皮子,锦衣卫就能调来相关资料,所以徐阶只说出自己所知道的情况。 嘉靖皇帝起身,迈开步子缓缓前行,不断靠近徐阶,嘴里说道:「今日起,此事由你承担下来,三个月,朕给你三个月时间,景王府改建工程要完工。 下去你知会吴山,尽快把景王之国议和辞行仪式章程奏上来,以后景王府之事都由你全权负责,协调各部。」 「遵旨。」 徐阶躬身答道。 嘉靖皇帝与徐阶擦肩而过,在他身后站定,忽又缓缓说道:「近些日子,你可听到外面有什么关于景王的传言吗?」 此时还躬身的徐阶依旧保持上身前倾二十度的姿势答话道:「未曾听闻景王有甚传闻,只是曾听说景王因要就藩,近些日子进宫的次数多了些」 说道这里,徐阶心中一动,又继续说道:「其他都是别人的了,都和景王殿下无关。」 「哦?呵呵,别人,谁的传闻?」 嘉靖皇帝转身,对着徐阶说道。 此时徐阶也转身面对嘉靖皇帝,依旧保持躬身的姿势道:「上次陛下甄选青词,魏广德学着写了篇青词,写得很不好,所以被筛下去了,近段时间不少人在笑话此事。」 「他们笑什么?」 嘉靖皇帝这会儿面色轻松的问道。 「说魏广德那篇青词,有点模仿懋中的数字长联,但是却学了个四不像。」 徐阶小心的答道。 「这次魏广德也写了青词,有时间倒是要找来看看。」 嘉靖皇帝点点头笑道。 「陛下,魏广德那青词,言辞略有不敬,还请陛下恕罪,想来毕竟是他初次写青词,运笔还是差了些火候。」 徐阶急忙又说道。 「不敬吗?写的是什么,你见过吗?」 嘉靖皇帝脸色微变,只是说话语气冷淡了下来,开口就问道。 「当日我正好在无逸殿里,记得他是这么写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人身难得今已得,大道难明今已明。地法天,天法地,道法自然,欲与重华语今生,此身不度更何生。" 陛下乃天人下到凡尘历练,哪里还需度身,用词实在是不妥,所以当时就把他的这篇青词筛下去了。」 徐阶开口就说道。 嘉靖皇帝原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399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免费阅读.谁知道,又会发生后面这些事儿,因为担心被严嵩父子瞅准机会抖搂出来,魏广德选择了找机会主动捅破。只是这会儿的黄锦是不知道的,所以才会用那样意味不明的眼神看了眼徐阶。 等徐阶离开后,黄锦才来到嘉靖皇帝身边出声道:「皇爷,该用午膳了。」 「好,一会儿叫严嵩来这里。」 嘉靖皇帝说了一句,随即摇着头走回御座,嘴里还念叨了几句。 在他身后的黄锦只依稀听到两句,「不会写青词就别写,倒叫人贻笑大方」 「是。」 黄锦向着嘉靖皇帝的背影恭谨的答道。 他知道嘉靖皇帝晚点唤严嵩来的目的,自然就是让他别插手景王府工程之事。 说起来,王府改建工程,景王府可以提要求,哪怕要求有些过份,只要不逾制,出于给儿子一点好处,嘉靖皇帝并不会拒绝。 无非就是多花点银子的事儿,但是为的还不是自己儿子享受,何必拒绝他呢? 但是景王府可以提要求,却不能作为理由,无限期拖延皇帝的决策。 景王就藩是嘉靖皇帝决定下来的事儿,景王可以闹,但其他人不能插手。 敲打,这是嘉靖皇帝要敲打严嵩和他儿子。 酉时,京城西小时雍坊柳泉居二楼一间雅座,此时窗户被推开,一个人坐在窗前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这人自然是魏广德,今日他在这里约了陈矩喝酒。 这次没让陈矩去他家,往日陈矩去他那里都是遮的严严实实的,倒像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似的。 也就是陈矩是太监,不然早就被巡夜的官兵给拿下了。 约在柳泉居,一是魏广德听说最近柳泉居到了一批好酒,上等的婺州金华酒,还有就是柳泉居最近新做出两道菜,据说味道鲜美,魏广德自然要来试试味道。 到酉时三刻时,魏广德终于看到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缓缓行来。 魏广德一开始并没在意,那不是陈矩的马车。 实际上如果不是出远门,陈矩几乎都不会乘车坐轿,更可况小时雍坊就在西苑旁边,从便门出来不过几步路的事儿。 不过那马车自东向西行来,魏广德也清楚,大概是宫里有品级的太监。 乘车还是坐轿,其实都差不多,主要还是看人。 一般年轻些的,大多会选择马车,来去更快一些,而年长的则习惯坐轿,毕竟坐轿可比马车舒服许多。 只是马车行到柳泉居门前时,马车却是停了下来,随即马车车门打开,一个穿着五品太监服色的人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都没等车夫搭好马凳。 魏广德定睛一看,是陈矩,只看到陈矩站在车旁冲着里面拱手作揖,车门处也出现一个太监,不过看不到他穿的衣服,也就不知道是什么品级的太监。 魏广德就看见陈矩和那人说了一会儿话,马车车门关闭,重新向前行去,而陈矩则慢悠悠转身,抬头看了眼柳泉居门头上的招牌,这才向着大门走了过来。https:/ 魏广德这时候已经起身走到雅间门前,正好看见陈矩上楼。 门口的张吉冲陈矩行礼后,就把陈矩让进雅间。 「陈大哥,有些日子不见了,来,请。」 雅间门里,魏广德对进门的陈矩拱手说道。 在文官圈子里的时候,大家都会表现出对太监的不屑和反感,但是真要私下场合遇到则大多会主动打招呼。 当然,高品级的官员除外。 「前几天不是才见过,嘿嘿,你不是又惹出什么事儿了吧。」 陈矩开玩笑说道,顺着魏()广德的手势就走了进去,坐了下来,举止很是随意。 「哪有惹事儿,陈大哥还不知道我吗?」 魏广德只是笑笑,随即又说道:「听说这柳泉居今日新到了一批美酒,又开发出两道新菜,这不就请大哥来尝尝,也不知道陈大哥吃过没有。」 「酒倒是没喝过,那两道菜倒是听人说过,一道白菜一道鱼头,一会儿好好尝尝。」 陈矩对魏广德说道。 不一会儿,张吉让店家把酒菜送上来后就把门关上了。 「刚才我看大哥是搭谁的车出来的?那马车可够华丽的。」 魏广德给陈矩斟满酒,又给自己身前酒杯倒满,这才开口说道。 「那是冯公公的马车,嘿,里面用料可真足,都不知道铺了几层毛毯,坐着还真舒坦,比坐轿还舒服。」 「哪个冯公公?」 魏广德好奇问道,之前可没听陈矩提过。 实际上宫里的事儿,魏广德不问,陈矩几乎都不会主动说。 「冯保,司礼监秉笔太监,***爹的手下。」 陈矩笑着答道。 「冯保冯公公?」 魏广德心里就是一惊,这个名字他可是记得的,据说这人和张居正一道,把年幼的万历皇帝欺负的不轻,当然最后结局肯定也不美妙。 嘉靖皇帝之后,裕王年号是什么,魏广德记不得了,可是印象里,张居正、戚继光他们那个时候,好像皇帝就是万历。 裕王现在还是膝下无子的状态,景王那边也是。 冯保,冯保。 魏广德在心里默默念了遍这个名字。 (本章完) 400徐阁老善断 知道那马车的主人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魏广德感觉有点不真实。 他一直以为那个和张居正联合,掌控朝政的太监应该是裕王府里的人,所以之前还在酒席上向李芳打听过,王府里有没有姓冯的內侍。 万万没想到,冯保这会儿就已经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了。 “半年前他还在内书房做管事,被黄锦黄公公看中,调进文书房办差在司礼监秉笔里排名最后。” 陈矩对魏广德解释了一下,现在的冯保做起秉笔太监,前途是真的不可限量,陈矩心里还是有一点点酸的。 不过也只能是酸,冯保入宫的时间可比他久,现在都三十多了,早先在宫里做事也算是勤勉,被贵人看重提拔也是正常的。 说起来,陈矩已经算爬的快了,冯保二十来岁的时候,还在司礼监下面的六科廊写字,而自己因为干爹高忠的缘故,已经伺候在御前,品级也更高。 “那大哥怎么和他走到一块去了?” 魏广德好奇问道,其实陈矩和冯保怎么在一块,魏广德才一点不感兴趣,他只是对冯保有兴趣,这个人后来是怎么发迹的? 印象里,好像没看到过,只知道这人和张居正一起掌控万历朝朝局,外廷是张居正,而内廷就是冯保,相互配合着。 好像还有个万历皇帝的妈也参与其中,构成一个坚固的铁三角,把万历皇帝牢牢的束缚住。 铁三角最后的崩塌,似乎也是因为张居正的死去,紧接着冯保就倒台了。 不过现在裕王府里,一个小的都没有,也不知道万历皇帝是啥时候出生的,所以魏广德也不知道该向裕王后宫的哪位妃子示好。 “出来那会儿在宫门口遇到的,就搭车歇歇脚。” 陈矩笑道:“不管怎么说,我干爹是他上司。” “那冯公公在宫外有宅子?” 这个时候出宫,还是坐着马车出去,可不像是办差去的。 “他在鸣玉坊有处宅子,才买了半年不到,像我这种,不熬出头都不敢在外面买。” 这时候,陈矩有些自嘲的笑道。 “大哥怎么不在城里也买处宅子?难道非要熬出头才能买?” 魏广德好奇问道。 “在宫里没点地位,出宫门都不方便,像我现在,虽说出宫没人拦着,可也不敢擅自离开。” 陈矩随口就说道。 想想也是,他们碰头,大多都是有事儿,通个消息什么的,显然陈矩出宫来都是高忠知道的。 有高忠在后面背书,陈矩在外面过夜倒也没什么人敢过问,说不好后面还有黄锦的影子。 又聊了几句,魏广德自然不好表现出对冯保太多的关注,于是很快就把话题转了回来。 “大哥,今天找你出来就是和你说件事儿,就是上次跟你提过的,青词惹的祸。” 魏广德放下筷子,表情严肃的对陈矩说道。 “哦,你们那边定下来了?” 陈矩却是好奇的问道。 “还是上次说的那个,想着找机会主动在陛下面前坦陈,总比被人瞅着陛下不高兴的时候说出来强吧。” 魏广德叹口气说道。 陈矩虚眯眼睛盯着魏广德,好一会儿才问道:“定下谁来说了吗?” “高拱或者徐阶,到时候看情况,毕竟陛下召见谁也没个准数,还得还时机不是。” 魏广德坦陈了之前和高拱商议的结果,陈矩只是坐在那里认真的倾听,没有说话打岔。 等魏广德说完以后,陈矩才右手搭在桌面上,手指无意识的敲击桌面,似乎是在盘算什么。 陈矩在想事儿,魏广德也不好出声询问,两人就这么静静坐着,雅间里安静下来。 好一会儿,陈矩忽然开口问道:“徐阁老知道你在宫里和我相熟?” “高拱那边只知道我在宫里有靠山,可不知道是哪位。” 魏广德不说是朋友,也不说相熟,而是说靠山,说出那话时魏广德就瞧到陈矩嘴角含笑。 “估摸着也猜到人就在永寿宫,在皇爷身边,高拱和徐阶的关系看来很深呐。” 陈矩说笑着,端起桌上的酒杯朝魏广德那边一递,魏广德就端起自己身前的酒杯和他伸过来的酒杯轻轻一碰,两人随即仰头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在魏广德端起酒壶斟酒的时候,陈矩才开口说道:“今儿你叫我出来喝酒,但不是去你那里,你也打着小算盘吧,嘿嘿.” 京城的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黑灯瞎火做点事儿,别人还真未必能知道,可是光天化日的,自然难免被人看到。 “最近总感觉眼皮子跳的很,嘿嘿。” 魏广德干笑两声。 陈矩这时候收起笑容,指指雅间左右,却是没出声。 魏广德了然,随即冲他点点头。 陈矩脸上这才又浮现出笑容,说道:“干爹前些日子说过,自从庄敬太子薨了后,朝廷局势还算稳定了十来年,不过到现在,该来的终归还是要来的,你能感觉到京师风向不对,也算很敏感了。” 魏广德听闻后也只是点点头。 废话,二王争斗最终有了结果,肯定是大事件,是那个庄敬太子死后遗留问题。 “裕王最近就呆在王府里是对的,出门在外难免磕着碰着,当初干爹他们可是担心殿下得到结果后会大摆宴席庆贺,不再约束自己,现在这样挺好。” 这话说的魏广德有些奇怪,不知道陈矩说自己的事儿,怎么一下子扯到裕王那里去了。 当初景王就藩消息传出来后,高拱和他都没有去裕王府,裕王也只是在王府里设宴,招待王府中人,而没有从府外叫人进去庆贺,影响自然算是降到最小。 “今天陛下单独召见了徐阁老,后来又召见了严阁老。” “嗯?” 魏广德微微皱眉看这陈矩,想看看他到底要说什么。 “景王的事儿,全部交给徐阁老操持,知道召见严阁老是做什么吗?” 陈矩看着魏广德似笑非笑的说道。 魏广德点点头。 景王和严嵩的关系众所周知,嘉靖皇帝先见徐阶,再见严嵩,目的不言而喻。 “陛下下定决心了?” 魏广德忍不住多嘴问道。 陈矩点点头,“今天才算是下定了决心,应该也是对裕王最近的表现比较满意吧。” “你觉得高拱这个人怎么样?” 这时候,陈矩忽然话题一转,又对魏广德问道。 魏广德这会儿眉头皱的更深了,有点诧异陈矩问话的目的。 “有什么感觉直接说出来,别和我藏着掖着的。” 陈矩不满的说道。 魏广德猜测这不是陈矩想出来的,十有八九是代高忠,甚至是黄锦问出的问题。 稍微想想,魏广德这才开口说道:“性格刚毅,持才傲物。” 魏广德觉得说这两个词就够了,基本可以评价高拱这个人。 “持才傲物么?” 陈矩下意识复述了魏广德说的话,这才点点头,对魏广德笑道:“以后,你和他怕是不好相处了。” “高拱这个人,好是好,就是感觉裕王之事定下来后,似乎有点飘飘然,说话做事有点颐指气使反正,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魏广德苦笑道。 他明白陈矩说出不好相处的原由,想想以后和他同朝为官,还真有点头疼。 还好,这人似乎命不久矣,要不然自己也不会只知道张居正而不知道有高拱这号人。 “呵呵.” 陈矩却是笑笑,就在魏广德诧异看向他的时候,这才开口说道:“今儿皇爷召见徐阶的时候,已经把你的事儿说了,你找我说这事儿也晚了。” “啊?” 魏广德惊讶出声,随即发觉陈矩面带笑容,好像没事人一样,魏广德心里忽然安心下来。 看魏广德一下就恢复了冷静,陈矩也只是微微点头,随即说道:“别以为这就没事儿了,你那副青词的事儿,如果皇爷要办你,那就是办你的理由,你懂吗?” “还会这样?” 魏广德惊讶道。 “当然,要不当初我让你们再等等看,看宫里干爹有没有其他法子,你们偏偏就定下来了,今儿徐阶就已经说给皇爷听了。” 陈矩这才有点埋怨魏广德道,“不过,你那担心也是对的,多少官员就是因为心怀侥幸,最后酿成大祸。 至少现在皇爷那里漏了点风,到时候要办你也不会真办。” “怎么说?” 魏广德这会儿心有点乱,还没想明白陈矩话里的意思。 401翰林院闲话 嘉靖三十九年 福建由于官府赋役剥削苛重,加以倭寇流劫各州县,以致民困不堪,各地人民相继奋起反抗。其中,有大埔的窖民、南湾的船民、尤溪的山民、龙岩的矿工,南靖、永定等处的流民,声势最大的窖民张琏等人的起事,官兵每战辄败。巡抚刘焘,应接不暇,惟宰牛送给起义之民、拥众自卫而。朝廷责其戴罪剿捕。 随着福建巡抚刘焘,福建御史、提刑按察使司的陈情奏疏被送入京城,福建局势再次进入京官们的眼中。 翰林院里,魏广德和其他留院官员们聚在院子里,也在讨论着来自福建的奏疏。 “刘焘避重就轻了,只说龙岩知县汤相督兵击败飞龙军,还杀死该部主将萧雪峰,却对之前媾和一事语焉不详,敷衍了事。 我看传闻刘焘为了不让反贼张琏攻打周边府县,给人送去猪羊之事八成是真的,丢人呐。” 翰林编修林士章站在花亭里大声说道。 他是去年殿试的探花,现在和朝中各方势力联系较少,所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丝毫不怕被他人忌恨。 在他看来,巡抚刘焘给张琏反贼送去牛羊的行为不亚于与虎谋皮,居然还说这些人聚众是为了防范倭寇。 现在好了,人家都登基称帝,扯起反旗,这个时候却说自己被反贼欺骗,博取同情,真真是恬不知耻。 “士章此言有理,都是这些地方官吏胡作非为,才导致福建民变,各位应该都听说了,江南百姓承担的可不止是胡宗宪的加派,还有地方官府增加的杂役,岂止是福建,整个江南民怨沸腾......” 翰林院里的官员之所以是清流,就是因为没有地方执政的经验,所以很多事情都是比较理想化。 不能左右胡宗宪加派,那是朝廷、是天子允准的,地方官员作为朝廷派驻一方带天牧民,就应该体恤治下百姓,千方百计减少地方支出,减少杂税。 却不知道,真正下到地方,只有委派官员才会知道主政一方的艰难。 地方势力盘根错节,稍有不慎可能政令都无法实施下去,倒不是说地方士绅敢公然反抗,而是官府中人也会有异议。 不触及他们的利益,或许还会从中说和,可是一旦触及他们的利益,他们也会采用不合作态度对抗。 人,并未都是书中所说高风亮节之人,都是有各自私心的。 翰林官们这时候都七嘴八舌讨论起来,说着各自的见解。 魏广德也乐得在边上坐在听,在这里的大多是翰林院修撰和编修,没有学士一类人参与,所以都是畅所欲言,感觉没什么压力,即使院子边还有两个锦衣卫校尉也是如此。 就在这时候,魏广德感觉身边一阵风吹过,魏广德侧头看过去,身旁已经坐下一人。 “叔大兄。” 魏广德急忙拱手,小声说道。 来人正是张居正,虽然不知道他怎么从国子监回到翰林院,难道国子监的学子都放寒假了不成。 “善贷,他们又是在讨论地方弊症?” 张居正刚来,这会儿众人谈话的焦点已经转移到地方,对地方官府征收的苛捐杂税进行批判,对地方官员贪赃枉法大加指责,所以张居正来到这里听了两句就以为他们是在说这事儿。 魏广德轻轻摇头,“福建那边的事儿,这会儿转到批评地方劣政上了。” 张居正微微点头,表示了然。 听了一会儿,魏广德忽然想起前些天收到来自九江的信件,其中一封是老相识朱世隆朱公子所写,说是他在家里温习功课,感觉在九江也没什么好学的,主要是对一些难题找不到人解答,所以打算来年进京入读国子监,等待两年后的会试。 朱世隆连续两次会试落榜后就有点放飞自我,现在终于打算重新拾起书本追求功名,自然是好事儿,据他信中所述,同行的还有段孟贤。 段孟贤倒是没有像朱世隆那样放飞自己,连续三次会试落第,这次也打算常住京城备考,给魏广德写信的原因自然是让他在国子监附近找个住处。 402入裕王府? 嘉靖皇帝显然对福建有人扯旗造反之事非常敏感,在福建详情报上来两日后,内阁的建议就在司礼监批红。 限期剿贼。 与剿贼命令一起下发的还有对福建官场众官员严厉的斥责,但并没有马上更换官员,依旧是以刘焘为主,督导福建官兵围剿张琏一伙。 旨意下发以后,对福建官员的议论声才逐渐小了下来。 说话的都是京官,自然是看得懂朝堂风向的,闹出造反的大桉,相关官员都没有被马上撤换就说明了很多东西,要么这些人后台很硬,上面有人帮着说话,要么就是内阁和皇帝还没有确定更换人选,所以只能暂时以戴罪立功的方式处理。 这几天里,或许真是国子监学风整顿初见成效,张居正回翰林院的次数也多了起来,经常和院里同僚一起讨论诗词和朝政,为此也没少被翰林院里人打趣,说他尸位素餐,放着国子监正事不做跑翰林院里躲清静。 “昨儿我听老师说,今天他就要把景王府之事写成奏疏上陈陛下。” 坐在魏广德值房里,张居正对魏广德说道。 这几天时间里,魏广德和张居正的接触开始增多,今天闲着无事就到了魏广德的值房。 “都定下章程了?” 魏广德好奇问道。 徐阶处理难题的办法是简单除暴,进度自然很快,可是毕竟涉及一座亲王府,林林总总的事儿也是不少,景王府那边也是不断发现问题提出来要求改造,听张居正话里的意思,这次是尘埃落定。 “估摸着景王府后面还会搞事儿,不过影响不到大局,要是让他们不断找出各种理由来,还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去。” 张居正答道,端起桉几上的茶轻啜一口又接着说道:“按老师的意思,就以现在的情况汇总报上去,陛下御笔批红就直接让工部动起来,后续景王府再提各种要求,再单独上本陈情就是了,反正不能再耽误。” “正该如此。” 魏广德对此自然举双手赞成,“就算他们还有新的要求,其实都不妨碍景王就藩之事,大不了景王就藩后再继续改,改到他满意为止,银子让户部讨就是了。” “是啊,我老师也这么想的。” 张居正笑道。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门外芦布忽然贼头贼脑地在门前张望,似乎有事儿要找魏广德似的,但是有不好直接进来通报。 张居正笑呵呵指指门外,“你那书吏怕是有事儿找你,我就先走了,去其他地方串串门。” 说完话,张居正起身朝魏广德拱拱手,魏广德也急忙起身还礼,然后送张居正出门而去。 张居正离开后,魏广德回到屋里坐下,这才看向芦布道:“有什么事儿,还用做贼似的。” 毕竟是在翰林院里,最近也无甚大事儿,魏广德不觉得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发生,所以他对芦布刚才的举动有点不满。 不清楚的,还以为他魏广德让手下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似的。 “老爷,刚才陈侍讲那边的人给递了话过来,陈侍讲要回老家丁忧。” 芦布小声说道:“他让你有空去他那边坐坐,商量下王府之事。” “什么?” 魏广德听闻此事一下就站了起来,现在嘉靖皇帝安排在裕王府的讲官就剩下两位,也就是陈以勤和殷士谵,如果陈以勤要回家丁忧,那就只剩下殷士谵一人了。 之前,朝中其实就有人提议增加王府讲官,但是最后不了了之,据说是因为高拱暗中做了一些动作。 王府中只有陈以勤和殷士谵两人,对于魏广德来说自然无所谓,他与二人都熟悉,但是现在的情况怕就不是高拱还能左右的了。 陈以勤丁忧,空出来裕王府讲官的职位,正常情况下肯定要一次性补足,最少会塞两个人进裕王府任职。 魏广德有点明白了,毕竟他和陈以勤他们早已经混成一个利益共同的小圈子,他找自己,肯定就是想问自己要不要正式踏足裕王府。 不管怎么说,先在王府里占个位置,总好过被其他人捷足先登要好吧。 缓缓坐下,魏广德寻思着,自己似乎还是真该争一争这个位置。 虽然老早就投靠了裕王,可毕竟还是属于外人,没在裕王府走一遭,镀层金,以后都不好说是裕王潜袛旧臣。 最关键是,裕王府出缺,朝中各方必然都想染指,不仅是高拱想要安插自己信得过的人,徐阶那边肯定也会有所动作,甚至严阁老也会想办法掺沙子进去。 随即,魏广德就想到了刚刚离开的张居正。 给裕王府安排讲官,肯定是从翰林院中挑选。 “你做的很好。” 魏广德开口表扬了芦布一句。 “都是老爷教导的好。” 芦布这会儿变得乖巧起来,低眉顺目恭谨答道。 以大明朝堂办事效率,其实给裕王府安排讲官这样的事儿,要是往日的话,拖上一年半载也不稀奇,可今时不同往日。 魏广德知道,这消息是藏不住的,传出来后只怕两三日就会把人定下来,否则迟则生变,还不知道会变得多复杂,只有快刀斩乱麻尽快把人定下来才好,毕竟现在的裕王已经今非昔比。 重新站起身来,魏广德整理了下衣服,就对芦布说道:“我先去了,有人问起就说我去詹事府了。” 身兼数职的好处就是,魏广德现在要离开翰林院很简单,随便扯出都察院或者詹事府的牌子就能湖弄过去。 魏广德急匆匆出了翰林院,叫上张吉采办东西就去陈以勤家里吊唁。 “我已经上了丁忧的奏疏,批下来我就要回乡,今日请几位来就是说说这讲官位置空出来该怎么办,安排谁进王府。” 此时,在陈以勤家中一个小屋里,裕王身边的太监李芳、王府属官殷士谵和礼部侍郎高拱都到了,魏广德自然也在。 刚收到的消息,外面还在布置,人就被陈以勤请到了这里。 魏广德在翰林院想到的,陈以勤自然也想到了,而他除了通知裕王府旧人外,还叫来了魏广德,起目的不言自明。 “这次,王府至少要补两个人进去。” 高拱开口说道:“之前,徐阁老就找我说过,想让张叔大进裕王府,不过我没一口答应,当然也没有拒绝。 现在发生这样的事儿,我看就让善贷和叔大一起进裕王府吧。” 高拱不管心里怎么想,这一刻他也只能这么表态。 “召善贷入王府肯定没问题,这张居正是否合适?” 这时候,李芳开口问道:“殿下不喜欢嘈杂,这人.......” “没问题,张居正为人谨慎谦恭,做事也稳重,如果是跳脱之人,徐阁老当时说的时候,我就会一口回绝。” 高拱却是没等李芳说完话,就直接抢下话头说道。 魏广德只是抬头看了眼高拱和李芳,随即又低下头。 “我一会儿去找吴尚书说明此事,晚间我再去徐阁老府上定下,借此机会让善贷和叔大都再升半级,做翰林院侍读或者侍讲,直接迁学士,还是有点难度。” 高拱接着就把心中的计划说出来,看似是征求其他人的意见,可实际却是把该找什么人,做什么事儿都完全定下来,不过是提前告知他们一声而已。 等高拱说完,李芳只是点点头,“回去我和殿下说一下。” “想来殿下不会反对。” 高拱却是直言道。 “正甫,到时候王府里就以你为首,叔大和善贷入王府你还要多费心。” 高拱这时候转头对殷士谵说道。 魏广德离开陈以勤家,不仅回头看了看这个小院。 陈以勤在京城的宅子是租的,院子不大,此时灵堂已经搭建好,有消息灵通的人开始前来吊唁。 现在陈以勤在裕王府的地位,在高拱离开以后就成为王府属官之首,上杆子巴结的人也是不少,都希望能够和裕王府拉上一些关系。 上了马车,魏广德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今日的经历还有些神奇。 之前,魏广德还在想着自己要是真去了福建该怎么做,没想到一下子自己就要进裕王府了。 按照高拱的计划,朝堂这里应该没有问题,主要就是看嘉靖皇帝最后的决断。 要是自己真进了裕王府,福建那边应该就没自己什么事儿了,毕竟刚刚履新,按道理短期内不会又安排去做其他事儿。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也才有点后知后觉明白张居正最近一系列动作的由来,如果不是高拱说出来,他还被蒙在鼓里。 之前高拱曾经说道过一句话,那就是他和张居正很难直接被授予翰林侍讲学士或者侍读学士,而是只能是侍读、侍讲,这说明什么,一开始徐阶是打算把张居正捧到学士一级去的。 想到这里,魏广德才有些恍然大悟,张居正频繁回翰林院,应该也是彰显自己在翰林院里的存在,和其他人多接触,表现出自己的才华。 看来,就算调去裕王府,以后没事儿还是要多回翰林院走动走动,不能像张居正那样临时抱佛脚。 徐阶要安排张居正入裕王府,显然也是想让张居正在潜袛之时就和裕王有一些接触,这也说明徐阶已经把张居正看做是自己的接班人进行培养,否则犯不着为他做这么多事儿。 第二日一大早,陈以勤丁忧的消息就开始在京城官场里传播开来,昨晚就知道消息的毕竟还是少数。 虽然随着裕王府地位的提高,王府属官都开始被外界重视起来,可毕竟还没有如同严嵩、徐阶等位高权重之人那样,一举一动都被人看着。 进入值房,不大一会儿就有翰林院同僚前来魏广德这里,询问他是否要一起前往陈以勤家中吊唁。 虽然陈以勤是王府属官,还是裕王殿下的讲官,可身上的官职却是詹事府司经局洗马兼翰林侍讲,和翰林院一帮官员都算是同僚关系。 根据儒家传统的孝道观念,朝廷官员在位期间,如若父母去世,则无论此人担任何官何职,从得知丧事的那一天起,必须辞官回到祖籍,为父母守制二十七个月,这叫丁忧。 说起来,陈以勤这次离开官场就是两年多的时间,要到嘉靖四十二年才能重返官场。 不过现在裕王地位已定,陈以勤回乡应该也能放心。 除服以后,他的官职肯定又会有一次大的提升才是。 时间来到下午,终于有消息传来,陈以勤请求丁忧的奏疏嘉靖皇帝已经批了。 毕竟不是朝廷不可或缺的人物,嘉靖皇帝也不会夺情,让他留任,而和消息一起传来的还有就是昨日高拱所谋之事。 陈以勤丁忧的奏疏昨儿下午送入西苑,今日上午吴山请求增补裕王府讲官的奏疏就送入内阁,由次辅徐阶票拟后送入西苑。 吴山在奏疏最后也提及他所推荐之人,自然就是张居正和魏广德,高拱昨日第一时间就联络礼部尚书吴山这步棋看来是走对了,他也说服了吴山。 听了消息,魏广德放下心来,自己上了推荐名单就好,剩下就是看嘉靖皇帝怎么决定。 今日,张居正没有回翰林院,想来这会儿应该是在国子监里监督着生员读书才是。 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靠在椅子上,魏广德这才注意到芦布居然还站在自己身前。 “还有事儿吗?” 魏广德好奇问道。 “老爷,要是你去了裕王府担任王府讲官,是不是就不常回这里了?” 芦布这时候小心翼翼的问道。 “哈,你是担心自己的差事还是什么?” 魏广德不免觉得有些好笑,随口问道。 “如果老爷真去了裕王府,那小的肯定是不能继续守在这里了。” 按照制度,魏广德担任王府官职后,算是调出了翰林院,即便保留翰林院官职。 到那时候,值房自然会封,如果不是新人进入,值房不够的情况下都不会再安排给他人,但是像芦布这种分到这里的书吏,自然就要调整。 芦布,严格说来都不算翰林院的人,他是由兵部发银。 如果没有其他值房需要人手,那么芦布就只能回兵部去等待新的工作,结果就是有可能接到活儿,也有可能接不到活儿。 “不急,暂时还安排不到你头上。” 魏广德澹澹说道:“等旨意下来,如果真去了那边,你要是没有好的去处就先去我府上做事就是了,断不会让你没有活路。” 对于芦布,魏广德觉得用起来还算趁手,所以并不打算抛弃。 403魏广德的野望 “所以,瓦剌在强大后,就需要更多的,来自大明的物资支持其发展,但是这个时候的朝廷呢? 应该说,那个时候的朝堂百官已经认识到瓦剌大量向朝廷贡马的企图,但是面对正在崛起的瓦剌却是束手无策。 因为在那个时候,大明朝廷应该已经没有成祖时期的军事实力,可以发动一场大的战争来再次削弱瓦剌的实力,所以他们采取了最稳妥的办法,那就是减少瓦剌的封贡。 一方面希望把越来越大的封贡减小,恢复到之前的规模,另一方面也想压低贡马的价格,这样在维持原有规模的前提下还可以获得更多的马匹.” 裕王府的书房外,殷士谵和张居正站在窗外,听着里面魏广德指着巨大的北方舆图给裕王朱载坖讲课。 吴山的奏疏送入宫中,第二天就被嘉靖皇帝批红,魏广德也顺理成章成为了裕王府讲官,与他一起的还有张居正。 接到旨意后,魏广德和张居正就联袂登临裕王府,一方面是拜见裕王,另一方面则是和殷士谵商议他们的工作安排。 既然是讲官,自然是要给裕王殿下上课的,可是上什么课则需要和殷士谵商议。 其实,裕王的课程是早就定下来的,主要的课程就是《尚书》、《大学》和《资治通鉴》、《明会典》等书籍,还有算术、天文等知识。 显然,对于经史子集这一块的课程主要是落在殷士谵和张居正身上,魏广德被分配的课程相对较少,但是按照传旨太监的意思,按照嘉靖皇帝的意思,魏广德还要向裕王殿下教授和北方蒙古人有关的知识。 从大明朝立国开始,始终都把北方游牧民族作为帝国最大的隐患,时刻提防他们卷土重来,做为皇储,嘉靖皇帝自然还是希望裕王朱载坖对此有更深入的了解,以帮助他作出正确的决策,而不是简单的人云亦云,大家都说鞑子威胁中原汉人,那就是威胁了。 为此,魏广德又在翰林院藏书和礼部、兵部等文档中找寻明朝与北方蒙古人有关的文献,作为给裕王上课的材料。 虽然殷士谵、张居正两人承担的课程更多,但是大多是照本宣科,重点就是他们需要仔细给裕王讲解经义的内容,而魏广德的课程则需要自己找寻资料,所以实际上他要做的工作比殷、张二人还更多一些。 裕王在高拱的教授下,早就完成了基础教育,所以现在殷士谵和张居正授课压力也小了很多,而魏广德所教的东西,以往倒是没有出现过,让裕王感觉有些新奇。 其实在私下里,裕王也和高拱等人讨论过一些时政,特别是来自北方的危险和沿海的倭寇袭扰,不过都没有魏广德授课那么严谨。 至于魏广德,在确认嘉靖皇帝意思后,自然对此也很是上心。 来自后世的他自然知道,现在他所身处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 当初在彭泽的时候还不知道,可是到了京城后,开始接触到更多东西,特别是市舶司传回来的消息,魏广德已经意识到,大明朝现在所处的时期就是“大航海时代”。 大航海时代,又被称作地理大发现。 是由欧洲人开辟出横渡大西洋到达美洲、绕道非洲南端到达印度的新航线以及第一次环球航行的成功,是人类文明进程中最重要的历史之一。 对于这段历史,魏广德也只是有所了解,但并不详细,但却可以从市舶司传回来的消息上做出一个判断,那就是现在处于大航海时代的末期。 以前,魏广德听到和见到佛朗机炮和火绳枪的时候,还以为是欧洲人从非洲那边绕过来,沿着海岸线航行到了亚洲,但是市舶司那边却传出有夷人大船自东远涉千里而来。 这些消息,在明朝其他官员看来,所理解的自然就是从倭国等地过来,而魏广德对此的猜测却是可能他们已经占领了美洲大陆,夷人大船可能就是满载着从美洲抢掠来的金银跑到大明周边收购大明物资的。 因为很简单,美洲抢掠的金银,如果要运回欧洲,应该选择走大西洋航线,而不大可能舍近求远跑到大明来。 大航海时代啊,这个词所代表的就是新大陆和财富,新大陆除了本身广袤的土地外,还有这些土地上丰富的物产和庞大的黄金白银。 别怪罪魏广德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才发现这个事实,还不是因为游戏害的。 魏广德印象里,国内书本上对大航海时代的课程不多,内容很是单薄,教授的有限的知识也只有一个大概,真正让他记住这个时代的还是那款游戏。 不过对于那款游戏,到现在魏广德还能利用的东西却是不多,因为玩过的人都知道,《大航海时代》游戏的主要地图区域其实是在地中海为中心的区域里,所以魏广德一开始是真的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不过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即便知道了现在所处的时期对后世历史的影响也是枉然,最有价值的东西已经被西方人发现并且抢夺下来了,除非发动战争,否则那些利益是绝对不会轻易吐出来的。 而现在的大明朝有这个实力吗? 当然没有。 来自北方的威胁都有些束手无策,还在为沿海肆虐的倭寇焦头烂额,拿什么参与到瓜分世界的盛宴中去。 不过由此,魏广德找到了自己要教授裕王的知识到底是什么了,那就是把后世的一些东西灌输进裕王的脑海里。云九小说 现在就是国际贸易形成的时期,欧洲人从美洲大陆抢掠到巨大的财富,而这些财富大多似乎都最后流入了中国。 鸦片战争,就是西方世界对巨大到无法容忍的贸易逆差所做出的一个反弹。 虽然具体该告诉裕王些什么,魏广德还没有想好,还需要好好想想,可是嘉靖皇帝要的最基本的东西就是告诉裕王大明帝国和北方游牧民族间关系,所以他还有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 书房里,魏广德还在对着裕王侃侃而谈,他现在讲述的正是明英宗时期,大明朝和北方蒙古之间关系的课程,接下来自然就提到了“土木堡”及之后的一系列事件。 而此时,窗外的殷士谵和张居正都有些微微皱眉。 魏广德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就说出后世网络上关于“土木堡事变”是阴谋论的说法,这个对身为文官的他来说绝对是不友好的,毕竟他现在享受到的一切都来自于此。 而且,本身这种阴谋论是以结论来倒推出来的,还是缺乏事实依据。 他在向裕王讲课中,主要就是提出瓦剌首领也先指挥的土木堡事变,俘虏明英宗的那件事儿,本身就是一场偶然,也先在确认明英宗身份前,或许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这和明朝文官这个时候主要思想是有巨大差距的,他们认为也先攻击明军,其目标就是直指明英宗,想要通过明英宗获得更多的利益。 如果,不是明英宗最后通过“夺门之变”复辟成功,或许还会对明英宗大加指摘,指责明英宗的不学无术和对太监之流的盲目信任,为什么不去信任忠心耿耿的文官呢? 看看,土木堡之后,大明朝的江山是文官们舍生忘死给保全下来的。 所以,皇帝对待身边那些太监,他们就是家奴,可利用却不可信任,治理江山还是要依靠文官。 文官们希望通过这件事儿告诉后面的皇帝们明白,他们的身份是不同的,是不能亲涉险地,皇宫以外许多敌人对他们正虎视眈眈,最好所有的皇帝一辈子都在紫禁城里生活就好了。 至于后面,魏广德更是说出了“专业的事儿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这个理论,术业有专攻,比如打仗,就交给会打仗的官员去处理,皇帝只需要选择合适的统兵官员就可以了,不要去瞎指挥。 这也是魏广德认真看了土木堡事件中明军军事部署和行动路线后才决定说出来的,明英宗的指挥确实存在问题,明军被来回调动,自己反而成为疲兵。 这些,魏广德都考虑要给裕王讲透,或许裕王以前就明白,不过魏广德还是打算按自己的想法,一个皇帝一个皇帝的讲一遍。 北方鞑子讲完了,就讲自己准备的私货,讲讲现在大明朝所处的时代背景,希望在裕王登基后能够改变些什么,争取结束大明朝“禁海”的国策。 明朝的禁海,其实禁止的就是民间对外贸易,官方主导的封贡贸易并没有禁止,这也是嘉靖初年,倭国大名间闹出“封贡之争”的根本原因。 来大明进贡,可以获得比进贡物品更多的赏赐,还兼营两国间的贸易,有利可图,故而争相冒充贡使也就不奇怪了。 魏广德打算好好的整理下市舶司的有关资料,自己也需要好好分析下,尽量让裕王,这位未来大明帝国的主宰者明白国际贸易的重要性,特别是大明朝在这个时期对国际局势的影响力。 这时代的大明朝,无疑是这个世界的超级大国,虽然本身实力有限,但这是因为众多原因造成的,并不是国力不行。 而且,魏广德还希望通过让裕王,及裕王的后代都明白这些,所以魏广德把所讲的东西都详细进行记录。 无意之间,魏广德居然在大明朝开始了编书。 魏广德还没打算现在把这些东西推向士林,因为这一时期的士子们坚持的还是儒家那一套,从朝廷高层到底层百姓看来,国家就应该是以农为本,重农抑商,商人重利忘义,现在给他们谈开海禁,搞国际贸易,怕是要直接被喷死。 魏广德当然不会做儒家的叛逆,选择被士林唾弃那条道路,有些东西可以悄悄谋划,但绝对不能让自己站在台前,更不能过早的暴露出来。 来到这里多年了,魏广德有时候也在考虑自己该做点什么? 从最初在崩山堡的时候,想的是能够进大城里居住,到读书有成后就想着通过科举入仕当官,当大官,也享受一把三妻四妾的骄奢**的生活。 现在自己是个官了,虽然是官职卑微,还需要努力向上爬,可说到底他又有些迷茫了。 在严府里,魏广德看到了这个时代权贵的生活。 说实话,很符合他当初对未来生活的向往。 可是,只有真正来到这里他才发现,小官其实也可以享受这样的生活,只是会稍微比权贵差上一些,但是好像更加安全。 而按照自己想象的,做大官,享受更加奢侈的生活,可你坐在那个位置上,本身就是被下面无数人仰视的,他们其实也无时无刻不在考虑怎么推倒你,取而代之。 严世番能享受这样的生活,是他老爹给他大好了基础,可就能永远这样过下去吗? 别的不说,就他们裕王府这帮人正在考虑的事儿,不就是想要弄倒他吗? 保裕王上位,为的不止是维护制度,也是为了他们的荣华富贵,要想获得就必须往上爬,把占着位子的人弄下去。 魏广德有点恐惧,以后他真的爬上高位了,开始享乐了,身后不知道多少双仇视的眼睛看着的,随时都在找机会想要取而代之,这享乐还能舒心吗? 在接到旨意后,魏广德才貌似终于找到了他来到这里的目标,让大明这个逐渐腐朽的机器重新运转起来,至少不能再继续这样迟钝下去了。 克制一些享乐,和同僚们喝喝花酒无伤大雅,穷奢极欲的生活还是算了,他要流芳千古而不想遗臭万年。 后世为什么张居正那么有名,还不是因为他是个悲情英雄吗? 他的改革被认为是有效的,只是不够彻底,又死的过早政令最终被推翻。 虽然魏广德在这个时候已经把张居正视为一个政治对手,但是魏广德选择隐藏自己,先看看张居正想要做什么,改革是改的什么,然后自己再借鉴,把雍正那一套弄到大明来试试。 到时候就算失败,后世自己的名气怕也会比张居正还要大。 裕王是不是万历皇帝? 记得原来看到的就是说,张居正和冯保联合起来欺负小万历,虽然感觉裕王和小字似乎不沾边。 算了,还是等等看吧,等到裕王登基定年号的时候就知道了。 (本章完) 405倭祸 “官军最多有三个月的时间进剿,之后就必须回到各自防区防备倭寇侵袭,福建那边怕是有点麻烦了。” 魏广德摇着头,开口就给众人泼下一盆冷水。 对于裕王的询问,魏广德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魏广德说的只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自然是指现在到来年三月前这段时间。 官军新败,短期内肯定是组织不起新的攻势,基本上这三个月是不可能再次进剿的,之后则涉及到倭寇。 福建也是大明朝防备倭寇的重点区域,每年大股倭寇入侵都有数次,其间那些小股倭寇袭扰就更多且频繁。 今年即将过去,明年福建的军事压力会有些大,可是在裕王、殷士谵等人看来,无非就是需要抽调一部分防倭兵力去监视张琏反贼,怎么魏广德却说有点麻烦了? “福建压力会有些大,但还不至于有大麻烦吧。” 殷士谵性格比较值,往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所以这个时候就直接开口说道。 裕王、张居正还有一边侍立的李芳闻言都是微微点头,很认同殷士谵的说法。 这年头,大家其实还没有人会想到,不用百年的时间,大明王朝就要崩溃了,如果魏广德不是知道没有永恒的王朝,也会这么想。 不过就是区区反贼,难道还能最终成器? 在这个时代,即便朝廷有这样那样的不是,可是在绝大部分人看来,朝廷始终是朝廷,它就代表着正统。 在中华有文献记载的历史中,就没有出现过存在能够超过三百年的王朝。 “官军新败,军心不稳,福建官府短期内是不可能再次组织大军进剿,而反贼那边却恰恰相反,此时士气正是高涨之时,很难说他们会不会向四周扩散,攻城略地。” 魏广德开口回应了殷士谵的问题,只不过他说出了自己最担忧的难题。 他去过浙江,那里可是富庶之地,都因为剿倭加派搞得民怨沸腾,其他地方他也打听过,情况就更加糟糕,所以年初他就给京城的嘉靖皇帝汇报过,最多一年,否则江南必生乱象。 张琏一伙人的举事,仿佛正是在印证他的想法一样,还真有不怕杀头的跳出来搞事儿了。 虽然参与的人,绝对部分都是被生活所迫,但是领导者肯定不是,他们往往都是充满野心的,即便起事之时还没有想那么多,可在成事以后,野心就会不断生长。 大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当初只是为了吃饭选择造反,可是在有了实力以后还不是选择了冲击皇帝宝座,在他身后的只有无数白骨。 张琏这伙人肯定是要失败的,就是不知道明军是怎么围剿的。 魏广德这会儿都来不及考虑这个事儿,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次福建的起义怕是会有很大的影响。 其实一开始,魏广德就觉得应该把人先围起来,搞清楚情报以后调集大军一举铲平才是上策,官军经不起一次失败。 因为失败,反贼比如趁势向四周扩散,而周围之地是什么情况? 早就被加派搞得民不聊生的百姓,会不会大量从贼?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股风潮一旦从福建蔓延到周边的广东、江西,那说江南半壁也毫不为过。 “朝廷只能向福建增兵,而且必须是在元月大军就要进驻福建,让他们有充足的兵力围堵反贼和防御倭寇才行。” 魏广德没有给殷士谵等人说话的功夫,自己就自顾自的说道。 “没那么严重吧?他们难道还真敢.” 听到魏广德说的严重,裕王身边的太监李芳没忍住开口说道,但是话到一半就发觉自己失言,赶紧用手捂住嘴巴,低下头。 作为奴婢,在主子没有让他说话前,他是不能说话的,即便私下里他可以和殷士谵等人随意闲聊,可是在议论正事的时候,他是没有资格说话的,除非裕王允许他说。 而殷士谵、魏广德等人则是和他不同的,他们是裕王的老师,是朝廷的官员,裕王殿下未来的臣子,肱骨。 李芳退下后,魏广德想想又开口把年初下江南的事儿说了下,名义上是朝廷派他监督审理苏州恶少事件和监斩倭首王直,但嘉靖皇帝还私下里让他查看江南民情的事儿。 “我回奏就是这样,只是没想到居然变成现实,江南真有人反了,还一下子拉起近十万人的造反大军,实在是让我有些出乎意料。” 魏广德说道这里看看还在沉默思考的众人,又继续说道:“江南的情况如此,诸位可以想到,如果真让反贼向四处扩散会有什么影响,十万大军,打下几个府县,那些吃不起饭的百姓怕就会选择从贼,到那个时候,反贼的军力就会翻倍暴增也未可知。” 魏广德也清楚,自己说的有点夸张,后世明朝灭亡前,流贼确实这么干过。 李自成、张献忠等人的兵马为什么越剿越多,最主要的原因还不是因为百姓吃不饱饭没有活路。 而绝大多数还想安稳苟且的百姓在流贼过境肆意抢掠后,最后一丝活下来的希望也被流贼扑灭了,就只能跟着流贼混饭吃。 “江南都这样了吗?” 裕王这时候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再次询问道。 “很难。” 魏广德摇着头说道:“胡宗宪一年在江南加派数十万两剿倭军费,实际摊派下去,江南百姓需要承担的却是数倍的税银,即便他奏请朝廷宽限征收江南地区历年所欠加派、逋赋,并蠲免倭患重灾区钱粮,但依旧不够,说民不聊生都是轻的。” “他的那些奏请,应该也是意识到江南民心不稳,所以才如此作为。” 殷士谵皱眉说道。 “那是自然,地方为官,最怕的就是出现民变,因为这意味着你对治下管理的失败,更何况一边剿倭,一边还要剿贼,到那时候胡宗宪怕是也能猜到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张居正点头说道,他当初回家乡养病期间可是在湖广各地都走了一遍,了解到基层百姓生活的困苦。 明朝朝廷规定的税赋其实很轻,真的很轻,可以说是历朝历代最低的税赋,只是在执行的时候,地方官府加收的杂税就变得很重。 这也是张居正一直都在思考的问题,如何解决地方上增加的杂税,让百姓缴纳的赋役更加公开透明。 听到魏广德说出江南百姓承担着上百万两银子的加派,还有本身就承担的沉重赋役,福建会乱起来也就不意外了。 就算不是福建闹起来,也会是广东或者其他地方。 “可有解决办法?” 这时候裕王开口,直接对着魏广德问道。 他已经能从他们的对话里知道,江南百姓生活很苦,可是现在坐在这里不是悲天悯人,而是要找到解决办法。 而且魏广德这一番话说下来,让他也明白了,现在不是光解决张琏反贼一件事儿,还有因为剿倭增加的巨额军费该怎么解决。 解决倭寇之患,似乎就解决了加派的军费一事,可倭寇是那么好根除的吗? 既然倭患短期内不能解除,那就只有解决来钱的问题,从根本上减轻百姓负担,才能杜绝造反一事的死灰复燃,否则就算这次扑灭福建反贼,明日说不好就是广东反贼,浙江反贼出现。 “还是只能从江南各地调兵,先将福建反贼困在才行,其他的等解决三四月份的倭寇之后再图之。” 魏广德只得答道。 虽然在这个时候,魏广德有点心动,想要把过去想到的一些东西趁势抛出来,可他不确定现在是否是一个机会。 “难,从各地抽调人马,又需要耗费大批钱财,朝廷短期内是拿不出这么多的银钱调动军队的,而且各地军队中,其实可供调遣的已经不多了。” 张居正这个时候摇着头开口说道,“或许,还是只有由福建和广东,甚至加上江西三地想办法,就近派兵马围堵。” 张居正说出了一句实话,那就是明朝能调遣的军队其实不多了。 大明卫所名义上拥兵百万,可实际能打仗的也只有接近半数,这不得不说朱元璋所设立卫所制早已名存实亡。 而且,早前几年为了剿倭,江南能够抽调的精兵强将大多已经派往前线,哪里还有军队可供调遣。 不过,就在这时候,裕王开口说道:“孤的意思是,可有办法解决倭寇之患或者解决军费来源。” 嗯? 魏广德心里有些惊讶,没想到裕王居然想到这里去了。 之前裕王的问题,魏广德只以为是解决福建反贼,可没想到裕王是要他们想办法彻底解决麻烦。 也是,嘉靖皇帝的宝座早晚都要交到他手里,倭患的难题不能解决的话,也会困扰到他。 于他有同样想法的还有殷士谵和张居正,此时都看向裕王,随即才收回视线,开始思考起来。 解决倭寇或者解决抗倭经费来源,自然就可以缓解江南民生的困局,让江南局势重归平静,可是该如何解决呢? 这几乎是无解的,要是有办法,早就应该被人提出来了。云九小说 而魏广德这时候想到以前自己考虑过的那件事儿,似乎可以在今天先抛出来试探试探王府里其他人的看法。 想到这里,魏广德偷眼看了殷士谵、张居正一眼,发现他们都在冥思苦想,愈发觉得现在好像还真是个机会。 魏广德做出欲言又止的样子,脸上也表现出很纠结,但就是不说话,不过他这番表演自然很容易就引起了裕王的注意。 “善贷,可是想到什么法子?” 裕王直接点名魏广德,想知道他到底是想到什么方法解决困局。 听到裕王询问,殷士谵和张居正的目光都投向了魏广德,也想听听他有什么高见。 有了裕王的点名,魏广德马上停止表演,只是用很犹豫的表情看看众人,这才说道:“不知殿下,还有二位大人可知为何本朝倭患如此严重?” 听到魏广德的话,屋里所有人都惊讶的瞪大眼睛。 这个问题,其实文官私下里就有议论,但是只有少数官员认为和嘉靖皇帝当年要取消市舶有关。 许多明朝官员都知道,倭寇虽然常年存在,可是以前数位皇帝在位时,倭寇也没有闹到如此猖獗的地步,所以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嘉靖皇帝失德造成的。 然后,然后就是所有人都不敢再说了。 诽谤君父,不想活了吗? 魏广德当然不认为是皇帝失德,他就是那极少数官员之一。 取消市舶是引出倭寇的引子,正是因为嘉靖初年的那一番举动让海商开始警觉,逐渐发展起自己的武装力量,目的自然是如果朝廷禁止,那就依靠武力走私商品,进而几乎失控。 看到已经引起大家的注意,魏广德自然不会卖关子,继续说道:“各位可听闻当年宁波争贡之役? 此事后,当时还是兵科给事中的就是后来的首辅夏言,他上奏倭祸起于市舶,乃裁闽、浙两市舶司,由此两地在多年后再次出现倭寇踪迹。” 说道这里,魏广德对着裕王拱手道:“殿下或许也听闻过关于倭寇其实大多是明人的说法,其实所谓的倭寇,大多就是大明的海盗,只是他们雇佣了大批失业的倭人武士,每次劫掠都是让这些倭人打头,所以民间大都以为倭寇是倭人。” 裕王点点头,关于倭寇的组成,明朝官方其实早有认识,就算以前不知道,在消灭徐海、王直两股主要倭寇实力以后也都已经清楚了。 “他们,其实大多都是海商,至于以前为什么不扮作倭寇打家劫舍,那是因为通过市舶,他们还有生意可做,和来我大明的藩国使团进行交易,甚至混入藩国使团直接跑到海外。 但是争贡之役后,他们的活路断绝,由此开始做起倭寇,靠武力贩运大明财货出海,以至于到现今无可挽回的地步。” 魏广德说道这里就不再继续说,他需要看看其他人的态度。 “那现在市舶司不是恢复了吗?那些人怎么还不做生意,还在做着倭寇?” 裕王惊讶问道。 “他们回不了头了,因为徐海和王直都被朝廷杀了,他们要是放下武器,也不过是等着被朝廷杀头。” 魏广德低沉着语气说道。 (本章完) 406关税 「他们回不了头了,因为徐海和王直都被朝廷杀了,他们要是放下武器,也不过是等着被朝廷杀头。」 魏广德低沉着语气说道。 「杀王直,当初是朝中公义,虽然有极少数人出言反对,但是毕竟很少。」 殷士谵开口说道。 「是啊,他们理由很充分,死了那么多无辜百姓,为什么要放过这些人?」 魏广德叹息道。 「善贷,你的解决办法到底是什么?」 裕王也是轻叹一声,随即开口问道。 他想要知道的是,该如何解决倭患,而不是去分析倭寇成因,虽然分析成因有利于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可现在的情况是木已成舟,无法更改。 还忘记说了,王直就是你魏广德去监斩的。 「是啊,你有什么法子就直接说出来,我们也好合计合计。」 这时候,殷士谵也开口附和道。 不过,魏广德还是注意到屋里众人不同的表情,虽然裕王和殷士谵都急切的想要从他嘴里听到解决办法,却还是有张居正睁大眼睛看向他这里。 显然,张居正已经对魏广德想要说出来的法子有了一些猜测,只是魏广德不说他也不好确认,毕竟先前裕王都说了,市舶重开,但是倭患依旧。 「其实,不管是解决倭寇还是解决福建反贼,难题都一样,那就是防止他们越演越烈。 最初的倭寇有多少人,还都是分散成无数互不统属的小势力,可到了嘉靖二十七年后,特别是嘉靖三十一年起,倭寇实力就已经变成成千上万,甚至出现可以号令十万之众的倭寇首领。 要解决倭寇,就要从根子上拿出办法,那就是允许民间商人出海经商,他们有了活路,自然就不会再去沦为海盗,加入倭寇之中。」 魏广德说话的语气很平淡,可是听在裕王和殷士谵耳中却如晴天霹雳般,只有张居正露出早已看穿一切的表情。 是的,张居正猜的还是开海禁。 明朝海禁,源自朱元璋时期的政策,整个洪武年间每过两三年就有朱元璋重申海禁的记载。 洪武三年,明政府罢太仓黄渡市舶司;洪武四年,朱元璋下令片板不许入海,敢有私下诸番互市者,必审之重法;洪武七年,明政府撤销福建泉州、浙江明州、广东广州三市舶司,这些都是自唐朝以来就存在的中国各王朝负责海外贸易的官方机构。 洪武十四年,朱元璋以倭寇仍不稍敛足迹,下令严禁濒海民私通海外诸国;洪武十七年,朱元璋命汤和巡视浙江、福建沿海诸城,禁民入海捕鱼,以防倭寇侵掠。 只不过,朱元璋定下海禁政策,其实并不是要闭关锁国,并不是要中断官方和民间对外贸易,他更多的目的是为了彻底解决逃到外海的张士诚、方国珍两支武装力量残部。 而之后的永乐皇帝朱棣派郑和下西洋,其实也说明了这一点。 因此朱元璋的禁海令只是防止临海居民与不愿归顺的「逆贼」相通相济,是一种临时性的军事政策,由此捎带影响到海洋贸易,也只是暂时性的。 而之后的历任皇帝都没有效仿朱棣而是学起朱元璋那一套,原因耐人寻味。 不过虽然大多数官员都认为应该遵守所谓祖制,也就是执行海禁,可是在大明朝还是有许多有识之士认为应该开放海禁,运行民间贸易的进行。 只不过,这些有识之士大多都不清楚,公开禁止的海外贸易其实在私底下早已形成一条完整的利益链条。 本来,这条利益链条在市舶的掩护下还算隐蔽且高效的运转着,但是随着嘉靖皇帝禁令的下达出现了变数。 而这()一变数,却在数位巡抚、总督的高压政策刺激下愈演愈烈,最终无法收拾,形成了声势浩大的倭患。 自然,这是一些心怀野心之人在其中兴风作浪的结果。 但不管怎么说,魏广德都觉得,只要适当开放民间出海一途,先堵住倭寇生长的土壤,至少没有新鲜血液补充,才能从根本上剿灭倭寇。 只有给了海商一条活路,他们不前仆后继的加入倭寇群体,那么现有的倭寇会在明军的围剿下越来越少,直到全部被剿灭。 否则,为了活路,今天你剿灭一股倭寇,可同时有更多人加入其中,最后倭寇是越剿越多。 这个道理,其实和围剿福建反贼的道理是相通的。 只要不***,百姓不为了生计投身反贼之中,自然影响和波及范围就还可控,最怕的是一点火苗就燎原,那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现在倭寇如此猖獗,还有人愿意做海商,出海经商吗?」 殷士谵皱眉说道,一边的张居正也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他虽然猜到魏广德想要提开海之事,但是因为他身在湖广,其实对海商的了解不多,甚至还不如他老师徐阶知道的详细。 「当然有了。」 魏广德斩钉截铁的答道:「海贸的利澜高的超乎你们的想象。」 说到这里,魏广德稍微停顿,似是回忆一番后才继续开口说道:「记得是嘉靖三十四年到三十五年,朝廷曾经将南京、苏州和杭州三大织造局积压的丝绸通过浙江市舶司发售,为此朝廷获利数十万两白银,解决了朝廷财政困境。」 「好像,那时候朝中曾有人提议在浙江、南直隶大量种植桑树,增加丝绸产量,只是最后又没了结果。」 裕王这时候好像想起来点什么,插嘴说道。 「国以农为本,民以食为天。善贷说的那事儿我知道,最后朝中大人们担心桑树挤占农田影响粮食收成,特别是以朝廷的名义发文,担心下面人又乱搞,所以最后不了了之。」 殷士谵答道,算是解释了当初为什么最后没了下文的原因。 「这样行文肯定是不行的,朝廷下了公文,地方官员为了表现还不知道会怎么样,毁田种桑也不是干不出来。」 张居正点头,他在湖广的时候可是见识到不少地方官员为了表政绩,那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的,不管多么荒唐,只要上面下令,他们就不顾一切的去做,只为了头上乌纱。 「这几年,市舶司还在对外销售丝绸吗?」 这时候,裕王回过味来,魏广德的意思莫不是想要通过市舶司赚夷人的银子,要是扩大销售,一年赚百万两银子,貌似胡宗宪的加派就可以废除了。 「当初市舶一事,主导的是赵文华,在他死后,好像市舶就暂停了,只是保留朝贡这一块。」 魏广德答道,「不过,据我所知,夷人来我大明,想要买的可不止丝绸,他们对瓷器、茶叶都是趋之若鹜。 而这些东西,其实江南各地官仓里就存了不少,若是和当初对待丝绸那样将各地官府征缴的瓷器、茶叶和丝绸都交到市舶司进行交易,又可以变成许多银钱来。」 魏广德说的,其实就是大明在这个时期收取作坊、茶山等的实物税,其实不止是茶叶、瓷器,明朝官府收取最多的其实还是粮食,甚至还有不易保存的水果等物。 后世许多文章都引用大明朝每年收取的税银大概在三百万两上下,多则四百万两,但其实这个数据仅仅是朝廷收取的银钱,并未包含更加庞大的实物税。 如果把朝廷收取的所有财货折银,总税收应该是在三千万两白银左右,虽然这个数字远远低于最后一个王朝在末()年每年上亿两的税收,但也不是许多文章所说的那么少。 这些东西一旦转运不及时,往往就会大量毁坏,不过只要东西还在,谁还在乎保存是否完好,或许也只有粮食在这个时代还能保持相对有效的利用。 只不过,正如魏广德所说,其实江南各地官仓里确实都有大量过去收取的瓷器、茶叶等物品,想当初织造局卖出去的丝绸等物,都是被淘汰下来,没有向北面转运的物资。 上等的瓷器、茶叶还有丝绸、棉布等,当然会优先通过大运河向北京转运,这些高品质的物品用来充当俸禄发放,官员们也能够接受。 听到魏广德所说,裕王双眼放光,朝廷财政困境他当然很清楚,现在听到魏广德提出这么一个可以解决财政困难的办法,自然很是有兴趣。 不过很快,裕王的双眼就黯淡下去,实在是要把这一切变成现实面临的却是几乎无法完成的任务。 嘉靖皇帝并不喜欢和夷人交易,甚至他都想要彻底废除市舶司,想要把财货都留在大明国内。 如果向嘉靖皇帝提出废除海禁,重新大规模启动市舶,怕是福祸难料。 裕王能够想到,其他人自然也可以,不过殷士谵和张居正这会儿却不像裕王想的那么简单,他们需要考虑的是如果真按魏广德所言废除海禁重启市舶,对国家的影响。 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政策,朝廷发布下去就行,毕竟海禁多少年了,前朝又不是没人提到过此事,但是结果如何,大家都心照不宣。 而且,魏广德先前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他所谓的市舶并不是现在由朝廷主导下和夷人交易,而是让民间商人参与其中,让他们出海经商。 大明朝的海禁,其实禁的是民间,官方一直通过朝贡贸易和海外进行交易,也就是在本朝这一模式才因为一些原因被打破。 不过,魏广德话里依旧有矛盾的地方,那就是既然打算利用市舶处理掉南边官仓里囤积的财货,可另一边又让商人出海,谁不知道最好的商品都已经北运,留在南边仓库里的货物成色都不怎么样,到时候还怎么折现? 谁不知道,商人要是获得海贸之权,对外销售的自然都是上等物品,因为只有这些做工精良的产品才能卖出一个好价钱,他们才能获得更丰厚的利澜。 而朝廷收取的那些货物,有好有坏,好的都运到北京来了,差的才会被抛弃,留在那边的官仓,到时候有好的货物谁还会要这些差的。 张居正首先就提出了这个问题,在他看来,完全恢复市舶制度就好,没必要让民间也参与其中。https:/ 既然海贸有利澜,那为什么不把这个利澜留在朝中,全部都进入到朝廷的口袋里,何必让民间也来分一杯羹。 「其实,若是货物供不应求,那些实物都可以折银收取,各地又不是没有干过。」 魏广德只是轻飘飘一句话就回答了张居正的提问。 确实,明朝对实物是按照一定比例抽税,但是商户也可以选择折现,那就是用银钱来抵。 除了被赋予特殊用途的物品外,其实官府收到的实物成色整体都不高,或者可以说就是市面上难以销售的商品。 之所以这些东西明明不好卖还要被制造出来,主要原因就是成本低,可以用来抵税。 毕竟市场就那么大,东西生产出来不是全部都能卖掉,商人自然很会钻空子,好的坏的都做,把能卖的卖掉换钱,卖不掉就交给官府抵税。 或者说,那些抛弃在南方官仓里的东西,大多其实都是不值钱的玩意,都是商人和地方官员勾接起来糊弄朝廷的。 不过,那是在市场固定的前提下,当有了新市场,生产出来的瓷器、棉布等东西()供不应求,谁还有时间去做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巴不得做出来的东西全部都卖掉,到时候折银交给官府,大家都省事儿。 之后,魏广德又和殷士谵、张居正讨论了其中一些问题,大多都是殷士谵和张居正提问,而魏广德给出解决办法,而一边旁听的裕王双眼也是逐渐发亮。 明朝的皇帝,似乎都钱都超乎寻常的喜欢,或许是早几年被户部欺压的时候穷怕了,裕王这个时候听到魏广德分析,如果完全恢复市舶,每年增加几十万两银子还是很容易的,不过那只是把每年各地官府收取的不能变现的实物转卖出去。 而如果把民间商人放出去,他们乘船出海以后,肯定会寻找开拓出更加巨大的市场,南方工商业会因此出现空前繁荣,到时候朝廷光是收税或许就能年入百万,甚至数百万两。 「工商业发展可以吸纳流民,这个倒是善政,从工场作坊收税,还有你是的在市舶司收取关税,真能有这么多?百万两啊?」 裕王终于还是忍不住插嘴问道。 408放假 此时,兵部大堂里,来自各部的郎中、员外郎和主事都汇聚一起,在谈论着可以从哪里抽调出兵力,而在侧堂上,兵部尚书杨博和两位侍郎则是在讨论剿贼韬略和选将。 现在兵部不得不按照最坏的情况打算,也就是在福建建立两套指挥体系,分别指挥剿贼和御倭。 「你们提议从九边选将去福建,我还是觉得不妥。 诚然,九边大明将门多,可他们的作战环境和南方是天壤之别,以那里复杂的地形条件,个人勇武用不上,会水土不服的。」 杨博对下面二人说道。 之前在讨论选派一名参将负责,统一指挥大军剿贼过程中,因此时南方稍稍有些名气的将领早已被征调到浙江等地防备倭寇,哪里还有合适的将领可供调遣。 杨博之前倒是提到一人,不过却遭到反对,倒不是因为他的籍贯问题,而是因为此人新上任不久,并不合适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再次调任。 是的,杨博想到的人就是已经到任贵州的俞大猷。 虽然俞大猷是福建人,可是朝廷在用人方面,其实更加注重的还是文官,文官是不会轻易被派回到所在省任职的,武将虽然也有这样的考虑,但是真正执行起来却也没那么多阻力。 像俞大猷,以他现在担任的参将一职,其实调回福建还真没太多人反对,也就是到了总兵一级反对声音才会多一些。 在兵部官员讨论福建局面的应对的时候,西苑永寿宫里的嘉靖皇帝也在发火。 内阁和司礼监倒是没有故意阻拦福建奏疏的上报时间,但是文书是下午才到的,内阁紧急处理以后就送进了宫中。 司礼监自然也不敢耽搁,这是嘉靖皇帝知道的事儿,谁也没那胆子压下来,只是嘉靖皇帝办公的习惯,只要不是俺答汗打到京城城墙下,都必须等着皇帝把今天该做的功课都做完了才行。 「调兵遣将,从速剿灭,呵呵」 嘉靖皇帝有个习惯,在他气极之时不会暴怒,而是往往会发出冷笑,只是在身边人看来,这比恶魔的微笑都让人胆寒。 此时,嘉靖皇帝就从嘴里轻轻复述了一遍内阁票拟的最后两句话。 「批红,那就让胡宗宪调兵遣将去剿灭反贼。」 嘉靖皇帝这个时候已经收起那张让人心神不宁的笑脸,依旧选择相信内阁的判断,而没有大半夜的派人持牌子打开宫门,把内阁阁臣和兵部尚书召来。 在周遭太监內侍看来,似乎这就是嘉靖皇帝对内阁阁臣们的信任,对他们的票拟言听计从,可在场之人中,也只有跟着嘉靖皇帝时间最长的黄锦似乎看出了一丝端倪,即便是高忠也只认为是皇帝暴怒之后做出的选择。 心里叹息一声,黄锦什么也没有说,直到高忠带着內侍抱走今晚处理好的奏疏,他也没有对高忠打一个眼色。 「我去睡了。」 就在黄锦侍立的时候,嘉靖皇帝忽然起身往寝宫走去,嘴里一边说道。 「快点,跟上。」 黄锦回过神来,急忙向边上的两个內侍招招手吩咐道,三个人就跟在嘉靖皇帝身后匆匆而去,只是在他要走过殿门的时候,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大殿,在摇曳的烛火照耀下显得那么灰暗。 当新的一天到来,百官陆陆续续抵达官署办公,许多官员都在等着西苑的內侍前来传唤各部堂官,结果却是半天过去了,也没见到宫中天使前来。 不过很快,官署路边社就把消息传了出来,宫里批红了,同意了内阁的票拟,公文已经下到兵部去了,剿灭反贼的任务落到了剿倭总督胡宗宪身上,毕竟现在他手上统管着沿海几乎所有军队。 随着新年的临近,京城()大街小巷开始充斥起浓浓的年味,走在大街上不时能听到小孩放鞭炮的声响。 这日,魏广德到达裕王府后,很快就从殷士谵口中知道了,钦天监已经派人通知了,腊月二十八封印。 往年都是正旦前两日,今年确实提前了一日。 在魏广德不解的目光中,殷士谵笑着说道:「听说那两日没有吉时,所以提前了一天。」 「哦,这样啊,呵呵.还是正月初三开印吗?」 魏广德笑笑,随口就说道。 「嗯」 殷士谵也是含笑点点头。 多放一天是好事,明朝的假期比前朝就少了许多,也不知道是不是钦天监那帮人也想要偷懒,居然定下这个时间。 「正旦大朝会,陛下不会上朝。」 这时候,殷士谵又开口对魏广德说道。 「早猜到了。」 魏广德只是轻笑,「今年是哪位国公领班?」 「成国公朱希忠。」 殷士谵笑道。 正旦大朝会嘉靖皇帝不御殿,命成国公朱希忠率文武群臣朝服诣大朝门行五拜三叩头礼。 自嘉靖二十一年起,嘉靖皇帝就已经不再上朝,京城官场还流传着据说是他说的一句话。 「朝堂一坐亦何益!」 其实,大明朝的公事,还真没几件是在朝会上决定的,在那里奏事不过是走个过场,其实都是已经定下来的,在朝会上就是一个昭告而已。 不过,魏广德在心里还是觉得,平时的朝会可以不去,大朝会还是应该御殿的,毕竟是个仪式。 算算时间,也没几天了。 在裕王府待了一天时间,晚间又是裕王设宴,不过在宴席散场时,魏广德的马车上已经堆满各种王府赏赐。 未来几天,魏广德倒是不用每日都到裕王府来了,或者说,裕王是提前放寒假了。 之后几日,魏广德就回到了翰林院。 翰林院值房,魏广德隔三差五就要回来一次,找点档案资料,所以芦布也一直留在这里照看着,要么按照魏广德的吩咐在藏书楼中翻找资料,或者帮忙整理。 很快,时间就到了腊月二十八,也就是各衙门封印的日子。 其实这个日子,并不是仅有在京城的官署照办,而是要知会各地,准确说是整个大明朝的官署,在这一天都要封印,停止办公。 当然,这是针对的在京的那些清闲衙门,地方的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而不包括都指挥使司等和军事有关的衙门。 在封印到开印的这段时间里,从京城到地方官吏们可以自由自在地休息、玩乐,不过事情也都不是绝对,各衙门在封印期间如果遇到紧急事件需要启用印信,其实依旧会取出使用,正常办公。 而京师中那些要害部门,更不可能做到封印几天什么事也不管,事关军国大计的重要事宜,必须要及时会同各部上奏皇帝,加急办理。 民间有传说,每当官府封印闭衙以后,街面上混混就会上街胡作非为而无人管理,其实这也是道听途说或者想当然而已。 比如在京城的六部五寺这些衙门,还有应天府、宛平和大兴县衙确实也要在这天统一封印闭衙,不过也只是说不再办公而已。 像五城兵马司这样本身承担着京城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等事的衙门,还有一府二县的衙役却都要被派上街面维持秩序。 当然,抓到的混混只能是往大牢里一丢了事,等到「开印」后由衙门的大老爷办案。 对于抓这些往日里就游手好闲的混混,不管是巡城兵丁还是府县衙役都还是很上()心的。 人抓住了,但是由没有老爷来过问,那些能够拿出好处孝敬的,也就不用在大牢里过年,倒是可以提前离开,反正那时候也没人管。 至于那些背景通天的混混,往日里就已经胡作非为不怕官府的人,自然也不会抽着过年这两天才出来闹事儿,在这几天反而是最安静的,因为他们也要过年,也要孝敬他们背后的人。 所以到了正旦前后到正月十五这些天,反而是最安全的时候,老百姓也能放心大胆的上街游玩。 「封印」和「开印」是衙门里重大的事情,按例在这两天都要举行隆重的仪式,届时衙门中要张灯结彩,官员要穿上正式的官服,行大礼。 魏广德和张居正都是在翰林院参加的封印仪式,他们现在都是翰林院六品侍读,在他们上面的也就只有翰林学士和四位侍读、侍讲学士,可以站在翰林院队列的前排。 今日主持仪式的是已经身为礼部右侍郎袁炜,他以侍讲学士的身份掌翰林院事,所以今日翰林院封印仪式只能由他主持。 而殷士谵没有在翰林院,他虽然也是翰林院侍讲,可还是詹事府司经局洗马。 巳时,所有翰林院在职官员在大堂前按照品级排列站好,站在最前面的侍讲学士袁炜则双手捧着红木托盘,托盘之上正是翰林院掌院持有的翰林院印章,在庄重肃穆的气氛中,袁炜缓步走到早已放置在大堂上的香案前,将打印奉上。 放好印章后,袁炜并未退回队列首位,而是从旁取香点燃,恭敬的插入香炉中,退后两步进行跪拜,之后才退到一旁。 在轻烟渺渺中,翰林院官员依次上前点香跪拜,很快香炉中就已经插满众人点燃的香火。 当最后一名官员完成仪式后,魏广德和张居正对视一眼,自然而然的上前两步,冲着掌院袁炜道贺「封印」。 虽然袁炜也是前些天才接掌的翰林院事,可封印仪式由他主持,自然代表着他已经圆满完成了这一年翰林院的公务,当然可喜可贺。 「掌院大人辛苦.」 「掌院大人劳苦功高,今年总算是圆满.」 魏广德和张居正这会儿都在向袁炜道贺,说着祝大人青云直上的喜庆话,停在袁炜耳朵里自然很是受用。 这时候的袁炜也表现的很是随和,笑呵呵的向他们拱手还礼,「诸位共勉。」 其实现在的袁炜也感觉到了,自己辛苦熬了这么多年,看样子去年和今年进献的青词佳作终于打动了嘉靖皇帝,自己的仕途应该迎来重大转机,从翰林院迁礼部就是一个重要信号,所以听到魏广德和张居正一口一个「青云直上」,「步步高升」就满心欢喜。 对于裕王和景王之争,袁炜选择的是中立,两边都不沾。 不过在裕王地位确认以后,裕王府的二人还是对自己很是恭敬,自然让袁炜不免有些飘飘然。 今年是礼部右侍郎,明年要是能迁到吏部再做一任侍郎的话,那入阁的那扇大门就彻底给自己敞开了,就算是裕王,也要给他几分颜面。 不管怎么说,裕王只是确认了地位,嘉靖皇帝却并没有封他为太子的打算。 太子和亲王的地位,显然是大不相同的。 只不过对裕王府的人,袁炜还是要把礼数做足,他也不是势利小人,知道裕王府的人能交好就绝不能得罪。 魏广德和张居正之后,其他的翰林官们都是争先恐后上来向掌院袁炜道贺,随后才相互道贺,也就在这时,堂外小吏已经开始燃放起鞭炮庆贺封印,搞得和过年似的。 「噼啪噼啪.」 刺耳的鞭炮声中,魏广德和张居正相互拱拱手,走到了大堂门口,看着堂外电射乱舞,()红屑纷飞,周遭那些小吏捂着耳朵躲在一旁,有些则是在拍着手叫喊着什么。 不多时,隔壁院墙那边噼啪的鞭炮声响起,随后更远处官署里也有烟雾腾空。 在这一刻,大明各地的官署都是在这个时候举行「封印」仪式,鞭炮声响彻大明各地。 「也不知道在福建那边,那里的官员们是不是也和我等新区一样。」 魏广德微微张着嘴,露出一副笑容,对旁边的张居正大声说道。 鞭炮声有点大,说话声小了张居正根本就听不清。 「呵呵,估计不会。」 张居正说话的声音倒是不大,却是摇着头对魏广德说的。 实在有点嘈杂,魏广德没有继续和张居正说话,而是等着鞭炮燃尽再继续。 封印闭衙,并不代表着他们就放假了,可以各回各家,因为后面还有活动,所以两人都只是在门口站着,等着。 「叔大兄打算什么时候去徐阁老府上?」 当堂外鞭炮燃尽后,魏广德这才凑到张居正耳边小声说道。 张居正听了魏广德的话,双眼精光一闪,随即笑着对魏广德说道:「明日我打算去拜见老师,大过年的送些年礼。」 「我也打算明日前往徐阁老府上.」 409正旦 每年的正月初一日,是明朝汉族社会的三大节之一。 届时百官有年节之假,无论朝廷百官抑或民间士庶都有热烈的庆贺礼仪及文体娱乐活动。 朝廷要举行百官朝贺天子、内外命妇朝贺皇后的礼仪活动,太子、亲王以及他们的妃子也要分别向皇帝、太后进行朝贺,同时,太子亦要接受百官的朝贺。 在地方上,有「天下大小衙门拜阙」的礼仪,即正旦当天,除京官之外,全国各种大小衙门官府的官员身着官服,前往所在衙门举行「望阙遥贺」之礼。 官员们舞蹈山呼,行跪拜礼,在口头上遥向天子拜贺新岁。 各地的藩王也要行「望阙庆祝」之礼。朝廷和地方的官员们在朝贺、望阙礼结束之后,彼此之间也互相往来,行「拜年」礼仪。 不过到了嘉靖朝中后期,正旦大朝会这样浓重的仪式就再也没有举行过,百官朝贺天子、内外命妇朝贺皇后的礼仪活动全部取消。 魏广德当了几年官,还没有参加过哪怕一次大朝会,嘉靖皇帝唯一还会御殿的时候也就是每三年一次的殿试。 不过这两年选择不御殿,百官倒也没什么好说的,现在三大殿的重建都未完成,总不能让皇帝站在工地前面接受百官的朝贺吧。 不举行大朝会可不代表初一他可以睡懒觉,相反魏广德比平日起得还早,因为要去奉天门外行拜阙礼,之后官员们又继续放假,呼朋唤友找地方玩乐。 寅时的时候,魏广德就已经起床洗漱,在夫人的帮助下穿戴整齐,头顶着昏暗的夜空走出了家门,上了马车。 随着马鞭抽打马匹声响起,「嘎吱吱」木头这轮碾压着地面积雪向前行驶,魏广德这会儿自顾自靠在马车里打盹,虽然案几上摆放着热茶和吃食,可他这会儿并没有食欲,只是想昏昏欲睡。 好久没有这样的经历了,幸好嘉靖皇帝不上早朝,不然还不把京官都累死。 魏广德这会儿不无有些幸灾乐祸的想到,遇到嘉靖这样的好皇帝还真不容易。 马车前后各挂着一盏灯笼,就是此刻小巷里惟一的光亮。 好在没走多久,拐出小巷后路上前后都出现了灯笼,目的地自然和魏广德一样。 赶早朝的队伍前后相接,浩浩荡荡组成一支古代版的豪车队伍继续向前,前面不远就是坊市大门,坊门早已打开,守夜军卒持枪侍立在两侧不敢有丝毫马虎。 这会儿马车上,轿子里的人可都是他们惹不起的大人物。 而此时,长安街两边坊市的街巷里,不断有坐轿乘车的队伍出现,大家都汇聚到一起,顺着大路继续向承天门行去。 距离承天门还老远的时候,马车就已经动不了了,前面已经堵满了先到的车轿,魏广德无法,只好喝了口热茶,又吃了点东西,这才下马车步行向前走。 从承天门进入,在午门外,官员们按照品级站好队列。 现在的魏广德,就品级而言已经不是他那一届进士中最高的了。 除了状元会被授从六品翰林修撰官职外,其他的进士只会是七品和从七品官职开始起步,而且还要落后一甲三人至少半年才会被授官。 外放地方的进士,升职之路也是漫漫,但是留京被放到六部的进士则大多会在授官后一、两年内就有机会获得晋升。 其实单说品级的话,入翰林就是有这么一个缺点,那就是品级升起来很慢,比不得入六部的同年。 当初魏广德初入官场就火箭速度追上了状元诸大绶,确实小小传扬了一把名声,不过现在不同了。 魏广德没走太远,就隐约看见前面正在往前走的人,看背影好像劳堪。 ()现在劳堪已经是刑部山西清历司主事,也是正六品,和魏广德一样的品级。 急走几步,魏广德追上劳堪。 「善贷,你还在我后面啊?」 劳堪听到后面有人喊他名字,停下来回头看见是魏广德,笑着说道,顺便拱拱手道:「恭喜过年。」 「恭喜过年。」 魏广德也急忙拱手道。 民间传说,在太古时期,有一种凶猛的怪兽,年兽头大身小,生性凶残,嗷叫时发出「年~」的声音,故名年兽。 时日一久,人们渐渐发现年兽的活动规律,原来它每隔365天会窜到城镇,而且出没都是在天黑,等到鸡鸣破晓时离去,这可怕的一夜视为关煞,称作「年关」。 后来,人们发现年兽害怕三样东西,即红色、火光和巨大的响声,于是后来的人们在除夕年兽将要到来的时候就会聚到一起,贴红纸(后来逐渐改为贴桃符或贴红对联),挂红灯笼,放鞭炮等等,目的就是为了赶走年兽。 过了除夕夜,自然就是顺利过年。 两人品级一样,自然站队也在一起,身上都是一身青袍,算是队列的最后。 「杂不去都察院的队列里,还可以到处走动。」 劳堪知道魏广德好动不好静,官员们站好队列后都规规矩矩的,只有都察院的纠察御史在外面游走,记录纠察违规之事。 「我没抽到。」 魏广德笑道,不是他不想,而是没得到这个差事。 不多时,五凤楼城楼上响起三通鼓声,这是时辰到了。 前面的官员队列依旧站在那里纹丝不动,而分列在官员队伍两边当值的将军、校尉的队伍开始动了,他们很快就通过午门先一步进入其中摆下仪仗。 虽然嘉靖皇帝不到这里来,可是该有的程序却一个也不会少,只是百官不用入奉天门,直接在奉天门外行跪拜之礼后就算完成今日的大朝会。 天气有点冷,可魏广德也只能这么站着,一直等到钟声响起后,列好队伍的文武官员由左,右掖门而入,穿过午门来到奉天门外。 成国公朱希忠站在百官和勋戚的最前列,在他的带领下,几百人向着奉天门行五拜三叩首礼。 本来,正常的大朝会,百官还要进入奉天门至奉天殿,向皇帝朝贺后还有许多仪式,甚至还有接见外宾等活动,最后还要赐宴,现在全省了。 魏广德身侧,不少都是他熟悉的同僚和同年,大朝会结束后,自然就一起往外走,要先找地方喝酒暖暖身子,现在又是放假时,假期里做什么,皇帝也管不着。 一群人缓缓往外走时,路过右顺门,就看见一个青袍官员正在和守门的內侍争执着什么。 魏广德认识那人,是六科的,可能是打算去六科值房吧。 魏广德对他在年假里还要往值房跑不感兴趣,只是和旁人说笑着往外走,不过走近后,那边的对话还是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聂大人,你就再等等吧,娘娘们还要从西华门去西苑,再等等,等那边仪仗过去了我就放你进去。」 那內侍拦着就是不让那人进去,不过魏广德也听出来了,应该是嘉靖皇帝的后宫赶早去给皇帝请安,所以暂时封了右顺门。 魏广德也不以为意,和同僚出了紫禁城就沿着长安街找了出酒楼,此时天光方亮。 依照着这些年的传统,长安街附近的酒楼初一就选择开门营业,因为他们的第一批客人就是刚从宫里完成大朝会礼仪的官员。 如果是其他皇帝的大朝会当然没他们什么事儿,感谢嘉靖皇帝让这帮官员早早的就来用餐。 魏广德刚走在酒楼门()前,就听到里面先行而入的人已经高声喊着让店家弄点热食上来。 昨儿除夕下了一天的雪,今早雪倒是停了,可感觉更冷。 不过店家自然也是早有准备,等魏广德进去的时候,不仅火盆已经烧得旺旺的,热气腾腾的酒菜都已经准备好了。 「国珍前两天就在这里定下了雅间,呵呵」 身后的劳堪笑道。 「我还真忘了这茬。」 魏广德一听就乐了,想想也是,这一出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第一年在京城做官的时候,一大早出了皇宫都不知道去哪儿,看着沿街一些酒楼开着,可是过去才知道,客满,都已经被人提前订下了。 在魏广德和其他人在酒楼吃着美食喝着热酒的时候,西苑永寿宫里也是热闹异常,多出许多的宫女和內侍。 410莫贪杯 「你们都回去吧。」 嘉靖皇帝冷冷的看着跪在堂下的女人,随后,嘉靖皇帝忽然有些兴致缺缺。 本来刚才高兴,还想着留她们在永寿宫用午膳,现在已经全然没有了这样的兴致。 这时,沈贵妃才起身,带着其他妃嫔走到殿中央,齐齐对嘉靖皇帝行礼。 「妾身告辞。」 随后,妃嫔们起身,缓缓退出大殿。 在卢靖妃她们即将出门的时候,嘉靖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 「告诉景王,安安心心去德安。」 卢靖妃知道,嘉靖皇帝这话是说给她听的,是叫她压制住景王那颗有些躁动的心。 景王做了什么和正在做什么,卢靖妃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即便不知道详情,可很多也能猜出来。 至少,陆炳的事,其中就充满了阴谋的味道,而当初由她安排下去的几个人,在这个时候都遭到了牵连,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不敢多说半个字,卢靖妃随着沈贵妃等人快速离开了永寿宫,一路上沈贵妃还不住抱怨。 「靖妃,你怎么如此糊涂,景王虽然是你儿子,可封地那是国家法度,是我们可以干预的吗?」 卢靖妃听后也只能默默低下头,不敢和沈贵妃有半分争辩。 虽然在她心里想的还是,沈贵妃会这么说,无非就是因为她没有子女的原故,否则怎么可能会如此。 《皇明祖训》内令:凡皇后止许内治宫中诸等妇女人,宫门外一应事务,毋得干预。 有了这条组训,加之朱元璋安排其后代迎娶的皇后都出自民间,有效防止外戚干政的可能,有明一朝后宫干政的情况确实比较少见,远不如前朝那么频繁。 「后宫不得干政」,据说,这话最早是明太祖朱元璋说给马皇后听的,之后也成为明朝后宫的铁律。 不过,民间也有传说,朱元璋在说出「后宫不得干政」这话时,反而是让马皇后直接踢翻板凳要找他理论。 传闻,当时正是明初胡惟庸案爆发的时候,朱元璋株连胡党上万人,杀得血流成河,这些人不少可都是跟着朱元璋打天下的。 马皇后看不下去,在一日问朱元璋:「天下现在太平吗?」 朱元璋本身就在气头上,怒斥马皇后说:「这是朝廷之事,后宫不得干政!」 马皇后当时就急了,一脚踢翻一个凳子,对朱元璋说:「你是天下之父,我是天下之母,母亲问孩子安定不安定,怎么不可以了?」 朱元璋哑口无言。 虽然在当时,朱元璋自知理亏,找不到词语辩驳,但是之后还是在编写《皇明祖训》时加入了这一段。 永寿宫里发生的一切,自然很快就会在宫中传开,进而扩散到宫外,即便有后宫之人「凡私写文帖於外,写者接者皆斩」这样的律令存在。 似乎在整个大明朝,后宫就像是一个筛子一样,根本藏不住消息。 只是在妃嫔离开永寿宫后,气头上的嘉靖皇帝将大殿上伺候的太监宫女也都撵了出去,而这些人自然巴不得如此。 皇帝明显被气着了,这个时候稍有不如意结局可能就会很惨,躲得远远的不失为一个好事。 「年前,徐阶的奏疏说,景王府什么时候可以完工?」 大殿上只有嘉靖皇帝和黄锦二人,这时候皇帝开口问话道。 「回皇爷,三月前后能够完工。」 黄锦急忙躬身答道。 「三月吗?」 嘉靖皇帝微微点头,随即扭头对黄锦吩咐道:「安排下,让他二月出发就藩,到德安也差不多五六月了。」 ()听到嘉靖皇帝的命令,黄锦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陛下是真的恼景王了。 「这一个月给我把他盯好了,不要再闹出事端来。」 说话间,嘉靖皇帝挥挥手,嘴里又说道:「你去安排吧,朕要静静。」 「遵旨。」 黄锦低头答应一声,随即缓缓退出大殿。 有嘉靖皇帝这个吩咐,黄锦自然就要把事儿办好,可是到底该怎么做成这事儿却有些颇费思量。 说这话的时候,可是把旁人都叫出去了,显然不是要直接发明旨定下此事。 走出大殿,黄锦还在考虑是叫人通知礼部尚书吴山来办还是应该找徐阶去做,先得向宫里递份奏疏更合适。 「黄公公,里面.」 这时候,门口值守的陈矩低声向黄锦行礼道,那意思自然是问需不需要安排人进去伺候。 先前,嘉靖皇帝把人都撵出来了,现在黄锦也出来了,看样子是有皇命要去做,可是皇帝身边又不能没人不是。 看到陈矩,黄锦犹豫片刻,不过还是摇摇头,这事儿不适合由裕王府的人插手。 是的,看到陈矩,黄锦想到了是不是让陈矩把消息带过去。 请求藩王就藩的事儿,其实礼部官员是最合适的,而现在裕王府出来的高拱就是礼部侍郎,自然也是合适的。 但是让裕王府的人参与奏请景王就藩的话,似乎容易给人口实,那就是裕王不容景王,虽然二王之争世人皆知,可是在尘埃落定之时,似乎裕王没必要再背上这口锅。 此刻,黄锦已经做出了决定,还是让吴山来做这件事儿,也只有吴山能扛下这口锅。 但是,裕王府那边,还是应该提前知道此事才好,免得那边的人瞎掺和进去,让殿里的皇爷不高兴。 黄锦朝陈矩勾勾手,陈矩会意,急忙跟在黄锦身后走到一处僻静处。 「你出宫给魏小子说一声,皇爷要吴尚书奏请景王殿下二月出京就藩。」 黄锦看看四周无人,这才转身对陈矩说道。 听到是这事儿,陈矩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先前殿里发生的一切,他虽然在殿门外,可也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是,小的这就去说下。」 陈矩答应道。 永寿宫里,像他这样的太监不少,大家都是轮值。 既然黄锦都这么说了,陈矩就打算尽早把消息送出去,新年里让裕王也高兴高兴。 好吧,不管是黄锦还是陈矩,这么做的目的,为的还是讨好裕王这位未来的主子。 或许,讨好裕王的事儿,对于黄锦来说已经没多大意义了,他年岁不小,也不可能在宫里呆太久时间,可对陈矩来说却是意义非凡。 「去吧,顺便提醒他们一句,新年里少贪杯,容易坏事儿。」 黄锦看了眼陈矩,挥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随后自己又缓缓朝着永寿宫大门走去。 陈矩这时候已经出了永寿宫,不过他没有直接出宫去找魏家,而是先到了司礼监找干爹高忠。 黄锦虽然看起来对他没有恶意,可是陈矩却是知道,在这座皇宫里,危机四伏,说不清楚什么事儿就惹到皇爷不高兴,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干爹在皇宫里的日子久,自然更能分辨其中的利弊,何况景王二月就藩,这事也不算小了,也得先让干爹知道。 陈矩赶到司礼监的时候,正巧看见秉笔太监冯保从屋里出来,急忙避到一旁,在冯保路过的时候恭敬的行礼,「冯公公过年好。」 「找高公公?」 冯保()在陈矩面前站定,对于陈矩给他拜年也不吝啬,伸手从衣袖里取出一锭小元宝给他抛了过去。 陈矩手忙脚乱的接下来,急忙又是一阵感谢。 「好了,给你就拿着,说什么谢。」 冯保笑着对陈菊说道:「你干爹在里屋,你进去吧。」 说完话,冯保头也不回的走了。 等冯保离开后,陈矩急忙站直身子,把手里的银元宝放入怀里,这才迈步进了司礼监。 「干爹,你说黄公公让我给裕王府那边送信,到底是几个意思?」 说完黄锦的吩咐后,陈矩这才在高忠身前小声询问道。 「黄公公是看你顺眼,提携你,嘿嘿」 高忠只是笑笑,「按黄公公的意思办就是了,你现在去找魏广德说吧,裕王知道消息说不得还会赏你点银子。」 「儿子有干爹提携,倒是不用黄公公费心。」 陈矩假装害羞的说道,不过心里也是美滋滋的。 干爹在宫里和皇爷的面前,可没有黄锦的面子大,如果自己真被黄锦看中了,那是不是也能像冯保那样直入司礼监。 「假模假样,滚蛋,好东西昨儿就给你了,今天没有。」 411凤阳高墙 陈矩小声说道:「今儿黄公公给我说这事儿的时候就单独提了句,叫你们新年里莫贪杯,容易坏事。」 「嗯?」 魏广德有些惊讶的看着陈矩,他话里的内涵有点丰富啊。 魏广德惊讶过后,就低头思索起来。 陈矩说的很清楚,只是黄锦提示的,魏广德可不会认为这话是黄锦随意出口,应该是有什么暗指才对。 思考片刻,魏广德抬头看着陈矩说道:「陈大哥,是不是宫里得到了什么消息?」 「我不知道,没听说过。」 陈矩很直接的摇头,「就算真有什么暗示,可能也只有东厂核心那几位才知道。」 在魏广德微微点头的时候,陈矩又补充道:「***爹也不知道,不然也不会不告诉我。」 魏广德对此并不怀疑,高忠和陈矩,不管怎么说,他们现在都是在向裕王示好,如果真有人威胁到裕王的安全,他们绝不会袖手旁观。 就算什么也不能做,暗中通风报信还是可以的。 「你有在裕王府提醒他们吗?」 陈矩之前没怎么在意黄锦最后那句话,不过在这个时候他也有些后知后觉。 「我经常提醒李公公,他都有点不耐烦了。」 魏广德苦笑道。 毕竟当初陈矩提醒过他,所以他也一直都很注意这方面的防范。 但是,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一直这么小心防范肯定也是不行的,就算一开始还会很谨慎的注意,时间长了也会松懈,难免给人有机可乘。 「皇爷或许也知道了,所以才要景王尽快离京,还让卢靖妃带信让他安安心心走。」 这时候,陈矩已经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嘉靖皇帝在嫔妃们离开的时候说的话和黄锦话里的暗示,完美的契合了某种可能。 或许,黄锦会给自己说那句话的缘故,也是因为嘉靖皇帝那最后的一句话。 接着,陈矩又把今天永寿宫里皇帝最后对卢靖妃的话说给了魏广德,而魏广德只觉得精神有点恍惚,手脚有些发软,额头也有虚汗冒出。 真到了这个时候了吗? 祸起萧墙。 这个词此时在魏广德脑海里盘旋,以前看电影电视,,皇子之间为了太子之位勾心斗角甚至刀剑相向,当时还没什么想法。 可当自己真的深陷其中的时候,一种浓浓的危机感才彻底贯穿了魏广德。 虽然裕王和景王之间还不至于发展到这一步,毕竟当今嘉靖皇帝太强势。 当年李二之所以敢发动玄武门之变,还不是因为他们的老子李渊不够强势,他的皇权依靠三个很强势的儿子在支撑。 天下,几乎都不是他李渊打下来的,而是由老二和老三打出来的,他不过是投了一个好胎,又养了几个好儿子,就白捡了一个江山。 而李二确实够狠,为了那一天,甚至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开始默默准备,而且最后也够心狠手辣,杀光了他的侄子。 斩草除根,不过如此。 至于后世历史为他洗白,说什么圣君,说什么他是为了自保被迫发动的兵变,骗骗小孩子还行。 如果,李渊那个时候真的威望很大,给李二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做。 现在,嘉靖皇帝够强势,景王肯定不敢调动刀兵公然兵变,所以选择的就是暗杀,但是这也是最难防的。 「裕王去了西苑没有?」 魏广德想到今日是正旦,按例裕王和景王都要入宫请安的。 「今儿大早就去了,现在已经回王府了。」 陈矩答()道。 魏广德闻言,想了想,今天皇帝的话传到景王府,想来最近几天怕是要加倍小心了。 之前魏广德以为景王可能就要使用对付陆炳的手段对付裕王,只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一会儿我就去裕王府,在提醒下裕王,让他近期加倍小心。」 魏广德低声对陈矩说道,同时又朝陈矩拱手道谢。 「你们这些裕王府的人也要加倍当心了,就怕裕王那边动不了,迁怒于你们。」 陈矩摇摇头,又低声提醒道。 「明白,陈大哥,这次有劳你跑这一趟。」 魏广德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感谢了陈矩一番。 「只要裕王好好的,我们这些无根之人才有依靠,现在是靠着皇爷,将来还不是靠着裕王殿下。」 对于太监来说,从净身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不容于祖宗,皇帝就成了他们惟一的依靠。 像黄锦这样的,能一直陪着嘉靖皇帝走到现在已经算命好,何况现在的黄锦也已经是七老八十的人了,还能伺候几年。 而对陈矩,甚至是高忠这样的,还有的是时间。、 向裕王表忠心,其实对他们来说也是有点没有半分负罪感的,毕竟裕王是嘉靖皇帝指定的接班人,皇帝还是要按照祖制进行传位的。 而在两人说话的时候,一辆外表普通的马车从景王府侧门驶入,一直进入到二门后马车才停下,此时景王已经站立在马车前,已经有內侍搬了张马凳放在车架旁。 这时候,马车车帘被人掀开,一个宫装丽人从车厢里出来,踩着马凳下了车。 「郑姨娘过年好。」 景王看到车上下来人连忙上前两步问好。 郑姨娘是母妃卢靖妃身边的惠人,也就是一名女官,景王自然很是熟悉。 不止于此,在景王小时曾经担任过他的看护宫女多年,如果是明朝的皇子对奶妈更多的是亲近,那么对这些看护的宫女则更多的是畏惧。 能够被派到小皇子身边的人,自然是皇子母妃信任的人,在宫廷这样的地方,做任何事多一分小心都是必须的。 而这样的人,大多也不会惧怕小皇子,常常对他们的过错进行教导,一旦教导不了就会去告诉皇子母亲,由他们出面对皇子进行教训。 现在景王身前的女人郑惠人就是这样一个人,她担负着照料景王小时候的生活,期间景王自然多次被她教导过,看到她心生惧意也就不奇怪了。 而郑惠人对皇子越严厉,往往会在卢靖妃那么得到加分,因为会被认为是对皇子好。 本身就是被信任之人,所以她在景王成年离开时,又回到卢靖妃身边服侍,她现在来到这里,在景王看来,就和他母妃卢靖妃亲自来此也无甚大的区别。 「殿下过年好,娘娘有话让我带给你。」 郑惠人向景王行万福礼,开口说道。 「姨娘,里面请。」 景王急忙把郑惠人请入王府,找了个僻静的厢房,又吩咐其他內侍不得传唤不准进屋,这才跟在郑惠人身后进入厢房。 「姨娘,母妃那里可是有什么差遣吗?」 在景王看来,大过年的,母妃那边应该不缺什么才对,派人到自己这里,或许是有什么事儿要自己去做。 「殿下,你那边的人,还是让他们停手吧。」 在景王话音落下之时,郑惠人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让景王有些摸不清门路。 「姨娘,你说的是什么人?」 景王很奇怪,马上开口问道。 「陆文孚的事儿,娘娘又不是不知道,虽()然你一直没有告诉她。」 这时候,郑惠人展现出她面对景王是的强势作风,直言道。 听到郑惠人提到陆炳,景王虽然心在生起一丝惧意,可依旧强装镇定道:「姨娘说的什么?本王听不懂。」 「殿下懂不懂都不重要,娘娘是为了殿下好才会在今日强出头.」 「什么?」 在郑惠人说话间,景王惊讶插话问道。 被景王打断说话,郑惠人自然不会有什么不满的表现,而是很耐心的继续说道:「殿下,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你身边的一切,都是娘娘安排的。 你到底做了什么,你知道,娘娘也知道,之前」 郑惠人还在继续说着话,可是对面的景王此时已经觉得有点头晕目眩,自己最担心的事儿还是发了。 刚才郑惠人说道自己身边的一切都是卢靖妃安排的,这话里的意思太明显了,自己暗中做的一些事儿,母妃那里全都知道,只是一开始并没有阻止自己。 想想也是,在那个时候,嘉靖皇帝并没有表露出自己的心迹,有希望的人自然会全力争取上位。 虽然陆炳并没有反对景王上位,至少没有表露出在立皇储问题上任何的倾向,但他和支持景王的严嵩不对付,自然也算是敌人。 所以哪怕景王对陆炳下手,卢靖妃也只是选择了装聋作哑的态度来应对。 「那些人都被东厂秘密处决了,虽然不知道他们交代了多少,可是你做的事儿,陛下是觉察到了的,虽然没有对你做什么,可是你觉得你还能隐藏得了吗? 殿下和严世番商量的很多东西,娘娘也知道,之前的就算了,可是从此刻起,你不准在和严世番有任何交往。 之前娘娘还想求个恩典,给你留下一丝希望,把你的封地换到北方,更接近京城的地方,可是陛下断然拒绝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时候,郑惠人忽然对景王发问道。 「什么?」 这时候景王脑袋有些晕晕的,随口就说道。 「娘娘说的,你记好了,陛下已经对你厌恶了,只想把你丢的远远的,再也不想见到你。」 郑惠人看着景王,一字一句的说道。 「这,怎么可能?为什么会这样?」 景王此时有些站立不稳,扶着身旁的桌子问道。 「祖制,陛下虽然显得有些叛逆,可是为了大明江山的延续,在传位这样的大事上也不得不按照祖制进行。 不管陛下以前是否有过立你的打算,但是到现在止,你不能再有奢望,那个位置不属于你。」 郑惠人看着景王此时的样子,也感觉到眼角有些发胀,可是她想到来时卢靖妃的吩咐,依旧维持着冷若冰霜的表情继续说道:「娘娘只有你一个孩子,他希望你能活的好好的,而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被罚到凤阳高墙下吃苦。 不管怎么说,你去了德安,你还是亲王,可以世世代代享受荣华富贵。」 看着景王摇摇欲坠的样子,郑惠人停顿片刻,又继续狠狠对他说道:「你做的那些事儿,娘娘都能知道,你觉得东厂,你父皇那里会不知道吗?」 扑通一声,景王站立不稳,一下子摔倒在桌旁。 东厂,父皇。 这两个词击垮了景王的心理底线。 其实在一开始,郑姨娘说出那话时,景王就已经预感到,自己身边有卢靖妃安排的人,他们一直在暗中悄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或许一开始只是为了看护好他。 而现在,这些人已经变成了代替母妃监视他的人,怕他犯错,接着继续犯错。 ()自己做的那些事儿,母妃知道了,景王其实并不惧怕,可是母妃都能安插人手在他身边监视,那东厂呢? 以前,景王也听人说过,各王府里派去的宦官当中,就有东厂安排的人,他们负责监视各家王府的动静。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贵为亲王,还没有就藩的亲王,身旁可能也已经有东厂的人潜伏了。 他丝毫不怀疑自己母妃的判断,就今日母妃只是试探着询问嘉靖皇帝能否给自己换个封地,却等来了皇帝的暴怒和训斥,确实可以看出父皇对他已经生起了深深的厌恶。 否则,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就算嘉靖皇帝不愿意答应,也应该是婉转的回绝而不应该是发怒。 现在的景王,心里是真的怕了。 正如先前说的那样,就算他什么也不做,也可以在德安做个安乐王爷,享受一生的荣华富贵。 而一旦自己做的那些事儿,嘉靖皇帝都知道了,说不好就真的会被抓到凤阳高墙下吃苦。 《大明会典》对宗室犯罪的规定,「凡过犯有重轻。轻者治其党与。重者本身发高墙、或闲宅。子孙降为庶人、或俱禁住。」 明太祖朱元璋真的为子孙后代谋划的太周到了,在《皇明祖训》中把宗室犯罪最高刑法定为「无期徒刑」。 既避免了子孙之间的互相残杀,又体现了朱明王朝宗室间世代的「亲亲之谊」。 所谓凤阳高墙,其实就是一个专门关押宗室的监狱,各地按察司当然不能审理、关押宗室,所以才有了这么一个地方。 其实,对于犯罪者关进监狱,这本身即是惩罚又是对宗室的保护,至少不会被斩杀,但是最让宗室惧怕的其实是一家老小从此被降为庶人,世世代代被关押在这里,至少在皇帝没有想起要释放前。 413日食 正月初四这天,全大明所有的衙门都举行了开印仪式,这代表着嘉靖四十年的到来,所有官员又开始正常的工作了。 也是在这一天,礼部尚书吴山向通政使司递交了奏请景王就藩的奏疏,一时间又是朝野震动。 之所以引发这么大的影响,还是因为满朝大臣们都知道,景王府的改造工程并未完工,而礼部尚书就这么急吼吼的上奏请求确定就藩时间,未免有些欺人太甚之感。 不过想归想,初四、初五这两天时间里,殷士谵、张居正和魏广德府上就来了许多拜会的官员,而最夸张的还是高拱家里,上门拜访之人已经在高府外排成了一条长龙,其架势丝毫不弱于内阁宰辅之家。 因为就在此时,一条小道消息也在京城里流传开来,那就是西苑永寿宫里,在正旦日发生的一切。 相信这条小道消息的人都知道,景王已经成为了过去式,即便或许过去他真的离那个位置很近,但最终嘉靖皇帝还是选择了遵从祖制。 而就在初六这一天,内阁里再次转出一道圣旨,经六科用印后快速发往南京,那就是嘉靖皇帝召南京翰林院掌院,国子监祭酒瞿景淳回京升任吏部右侍郎。 魏广德虽然之前已经从张居正口中知道了此时,可是这个时候分析当下朝局,魏广德也有些迷糊了。 现在礼部和吏部侍郎的位置上已经被安排了一堆官员,袁炜、严讷、李春芳和高拱,现在又增加了一个瞿景淳。 而高拱已经是顶了实缺有俩月了,袁炜据说也会从翰林院正式转入礼部,到时候必然和高拱的职位有冲突,还有担任礼部尚书多年的吴山,这么多嘉靖皇帝宠信的臣子都挤在这条道上,难道不觉得拥挤吗? 魏广德之所以会想这些,还是因为内阁三辅吕本大朝会就请假未至,据说身体已经是不行了,只不过屡次上本请求致仕都被嘉靖皇帝留中而耽搁下来。 所有人都知道吕本就剩这一两年时间了,他一旦离职,内阁有可能就会增补一名阁臣,在储君之位尘埃落定后,所以许多人又开始关注着下一个入阁之人到底会是谁。 这些最有可能入阁的人员中,或许也只有吴山的府上这些天是门前冷落车马稀,因为这人脾气很臭,要是没事儿跑去拜访很可能吃闭门羹,次数多了,时间长了,想要通过登门拜访和吴山搞好关系的人自然就少了。 而袁炜、严讷、李春芳府上就开始热闹起来,高拱本身一直就很被京官们追捧。 这个时候的严阁老府上,虽然大致如故,可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在景王就藩已成定局的情况下,以严阁老的身体也支撑不了几年了,虽然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就干出推墙的事儿,可是私下里倒严派还是在暗中悄悄进行串联。 纷纷扰扰中,时间一晃就过了十来天,鳌山灯会已经结束了,京官也开始收心,该重新投入到公务中了。 随着钦天监奏上由他们算出的吉时,景王就藩的出发时间和抵达时间以奏本的形式递交,得到嘉靖皇帝许可后,司礼监批红发还礼部,一时间吴山的工作陡然增加。 裕王府的授课已经恢复正常,可是裕王府中人的心思却都在景王出行上。 亲王离京就藩是有制度的,不是到时间景王去拜别皇帝和母妃就可以离开,期间规矩甚多,作为兄长的裕王和在京官员全部都要参与。 「肃卿兄。」 「肃卿,你来了。」 这天下午,魏广德和殷士谵、张居正在房里闲聊,门帘挑开就看见高拱迈步而入,众人连忙起身行礼。 「都坐,我就是回来办些公差。」 高拱摆摆手,示意大家别客气,随即又问道:「殿下不在?」 ()「殿下昨晚偶感风寒,身体有些不适,正在休息。」 殷士谵有些尴尬的说道。 看到殷士谵等人脸色不好看,高拱立时了然,裕王的德性他还是知道的,他还在王府的时候,荒唐事儿也是见怪不怪。 「那我就和你们办交接也是一样,抽空你们把事儿和裕王交待下,万不可有差错。」 说话间,高拱从怀中摸出一份文书递给殷士谵道:「这是吴尚书定下的《辞朝仪》,虽说大多都是我礼部官员在操办,可景王离京前一日,景王携王妃前往宫中辞行后要到裕王府拜别,之后殿下还要回拜。 然后就是所有京官都要参与,去景王府拜谒景王,次日景王离京,在京文武官员全部要在宫门候景王辞行,后至长安左门外桥头序立,等候景王车架过。」 《辞朝仪》是吴山和礼部左、右侍郎查阅前朝亲王就藩仪式后定下来,整个程序都按照以前的模式来,不会增加和删减。 不过对于裕王府中人来说,其实要参与的也就是他所说之事。 殷士谵快速翻看完了手中的文书,随即递给了魏广德,魏广德拿文书的手靠右,方便张居正一起观看。 魏广德不知道其他人怎么看,反正他是很好奇的,明朝亲王离京就藩到底是个什么仪式。 仪注前一日,恭诣御前面辞,先期内官预设幕次于上御宫门外,至日王具冕服妃翟衣由东华门入至上御宫门外入幕次,司礼监官奏引至御前,王与妃并立,王左妃右,行五拜三叩头礼,王与妃俱跪听上训,命讫上以果盒酒赐王,王跪饮,讫叩头毕,出幕次与妃同诣母妃前,行四拜礼毕出,妃先回府,景王至裕王府内行四拜礼,裕王仍至景王府内行两拜礼,各回府,文武百官各具吉服诣景王府行四拜礼。 次日文武百官各具朝服侍班,景王具冕服由东华门入至大朝门御座前行五拜三叩头礼,引王由东阶出承天门至幕次易服,王自祭承天门之神礼毕,王乘舆出长安左门至府同妃启行,由朝阳门出,百官易吉服至桥东左右序立候王辂过而回奏。 魏广德看完吴山所拟《辞朝仪》,对大明藩王离京就藩的程序有了个大致了解,不过就在这时,耳朵里就听到殷士谵在问高拱道:「文书过内阁了吗?」 「当然,今日上午的时候送到的内阁,这会儿已经送入宫中了。」 高拱抚须含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严阁老倒是保持一贯的作风,秉公而为。」 「呵呵.到这个时候,他就是想要做什么也是晚了。」 殷士谵却是笑道:「回头我给陈逸甫去封信说说,让他也高兴高兴。」 「别,他看邸报也会知道的,你要真写了信,要是传出去,对殿下不好。」 高拱急忙出言阻止道。 「肃卿兄。」 魏广德听他们说到公文送入宫中,不由得心中一动,开口喊道。 等高拱、殷士谵等人的注意力转过来后,魏广德才开口问道:「我看吴尚书所定的《辞朝仪》,程序如此繁琐,陛下那边会过吗?」 好吧,平常的朝会就不说了,正旦、冬至和万寿圣节三大朝会,嘉靖皇帝都会提前下旨全免,只安排个国公率满朝文武行礼,唯一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现的也就是每三年一次的殿试。 按照吴山所列的《辞朝仪》进行的话,在景王离京前两日他都要出面,还要面对景王和景王妃,嘉靖皇帝会做吗? 虽然大部分朝臣都认为嘉靖皇帝不上朝和不愿意见二王,主要还是和前朝正德皇帝一样,整日里忙着修仙大业所以耽搁了朝政和家庭亲情。 正德皇帝是忙着玩儿,嘉靖皇帝是忙着修仙,可是魏广德却是持不同意()见的。 实际上这也是后世的,比较通行的看法,嘉靖皇帝并不是惰政,而是因为被整怕了。 见了两个儿子,结果不久儿子就死了,所以他相信的陶仲文的说法,「二龙不相见」的箴言已经深深刻入了他的骨子里。 尽管是景王离京就藩,嘉靖皇帝也未必会接见他,否则正旦日就见景王了。 后世观点,嘉靖皇帝在位四十五年中,除了最初那几年,朝政落在杨廷和等人手中外,之后的时间,朝政权柄都牢牢的抓在自己手里,一刻没有失落过。 之所以会如此,那就是嘉靖皇帝虽然忙于修炼道家秘术,却每日从不懒惰,坚持处理内阁所转来的公文奏疏。 对于内阁的票拟,嘉靖皇帝从来都不是盲从的,而是会做出自己的判断,这也是在有了内阁以后,他又设立直庐的原因。 对奏疏中不懂的,或者不知的,马上就召见大臣进行询问,然后再做处理。 拍板权,始终牢牢握在手里,让阁臣们虽然能得势,却不敢肆意妄为。 「这是制度,陛下应该」 高拱一开始还没太在意,可是随即也领悟了魏广德话里的意思。 嘉靖皇帝破坏的规矩已经不少了,即便当年被认为荒唐透顶的正德皇帝也没有像当今这样,十数年不上朝的。 「你是说,陛下可能会驳回?」 高拱瞬间脸色大变。 「不知道,圣心难测。」 魏广德摇摇头说道,「不过就算是驳回,应该也只是会对辞行的仪程进行大幅删减,有可能入宫的那些会被删掉,毕竟钦天监已经算好了时间,要是真的直接驳回,这一来二去的,说不好就误了吉时。」 其实魏广德还有一点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嘉靖皇帝或许真的抗拒见到他的两个儿子,担心他们会因为看到自己而发生意外。 高拱这时候已经站起身来,搓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 「我怎么没想到呢。」 高拱来回走动,嘴里也小声嘀咕道。 《辞朝仪》在递上去前可是过了他的手的,当时他还觉得吴山所做四平八稳,完全按照仪制而为,断然不会有错,却偏偏忘记了当今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皇帝。 虽然在选择储君的问题上遵守了祖制,可只是一个亲王就藩的事儿,就算嘉靖皇帝真的违反前朝制度,可现在满朝文武除了一部分人外,其他大部分人都巴不得景王早点离开,自然不会多生事端。 想到这里,高拱站定后对三人说道:「此事是我马虎了,如果公文真被陛下驳回,那我就向吴尚书提议,直接删除景王入宫的仪式,换成景王携王妃遥拜帝后辞行,百官立候。」 不仅是嘉靖皇帝不愿接见他们,往常连百官女眷入宫觐见都一同取消,不过高拱话说道这里的时候还是有点犹豫,毕竟景王母妃卢靖妃还在,不安排母子相见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正该如此。」 魏广德说道,「之前我在严府也看到过陛下批阅的奏疏,我看其中不少都有红字改动。」 「是的,一些陛下认为不妥的,会御笔修改。」 虽然这些改动,执笔之人其实大多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所写,可都是按照嘉靖皇帝的意思所改,说是御笔也不为过。 以前魏广德在严府串门时就看到过发还的奏疏,以魏广德当时的看法,这类修改中其实有些是无关紧要的文字,该不该动其实都不要紧。 可是嘉靖皇帝还是在奏疏中改了,之后魏广德才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在提醒百官和内阁阁臣,你们的奏疏朕都有看过,别想糊弄我。 当然,对着想法,魏广德()谁也没有说过,至于其他人是否也这么想,魏广德也懒得去问。 只是,魏广德、高拱等人没想到的是,《辞朝仪》的批示还没有下来,仅仅两天后,就再次发生了一件大事。 嘉靖四十年二月七日,当天红日高悬,天空晴朗有片片白云飘过,虽然依旧有些寒冷,可也是一个难得的大晴天。 巳时正三刻,天空忽然逐渐变得昏暗起来,如同即将入夜般,隐约可见漫天星斗。 「日食。」 天空的异像发生之时,魏广德和张居正就不约而同的喊道。 正在屋里闲聊的人,包括裕王在内都纷纷跑出屋子,抬头看向漆黑的天空,本该红日高悬却已经只剩下小半。 「钦天监该死。」 看到这样的场景,裕王不由得怒骂道。 明制,凡遇日、月食,均先由钦天监测算日、月食的出现日期和持续时间的长短。 而这次的日食,钦天监却是没有推算出来 415化解之法 钦天监。 在众人七嘴八舌中,监正嘴里念叨着:「朔日食,是日微阴.是日微阴」 此时,所有人都已经发觉,日食似乎快要结束了,他们已经可以确认周遭逐渐变得明亮起来,天空中之前还隐隐可见的星斗此时已经完全看不到了。 「日食不见,即同不食,这是上上之兆,你们说对不对?」 监正的话自然传入众人耳中,大家都心知这是监正大人在考虑对宫中责问时的回答。 不过,监正大人的话传入大家耳中,却都不自觉的点点头,实在是找不到更合适的理由了,于是乎纷纷点头称是。 随即,监正把手里的册子交还给五官保章正,道:「后面就这么写,「日食不见,即同不食」。」 这么做,也是为了统一钦天监众人的口风。 明朝代元而起,在户役制度上承袭元代,官府所需的各种职役均由相应的户计承担,这些户计「世籍世业」,为官府源源不断地提供役使之人,即所谓配户当差。 洪武二年,朱元璋下令:「凡军、民、匠、阴阳诸色户,许各以原报抄籍为定,不许妄行变乱,违者治罪,仍从原籍。」 也就是说明朝初年承认并保持了元朝的各种户籍分类,军、民、匠、灶是最常见也是人数最多的户计,其他户籍种类繁多,因事而设。 官府有什么需要,就会有相应的户计专门供役,其中,阴阳户是与天文、历算、占卜、堪舆诸事相关的户籍。 这里的官员,除了少数人,都是出自阴阳户,家族世世代代以此为生,自然形成了一个相对固定的小圈子。 自然,这里的人若是倒霉,其实牵扯的可能就是许多的阴阳户家族,各家族之间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倒是不怕有人出去胡说。 钦天监监正做完这些布置,这才一步步走下高台返回自己的官署,他还要去准备奏疏。 今日事绝不可能轻了,短短两句话是完不了事儿的,得澜色一篇奏疏递交宫里。 他们这些阴阳家说到底,其实和嘉靖皇帝宠信的方士类似,嘉靖皇帝喜欢什么自然很清楚。 只是,这些都是在钦天监里发生的,外人自然无从得知。 而到现在,钦天监监正都在煞费苦心,绞尽脑汁思索该怎么写这篇奏疏的时候,魏广德才从陈矩口中知道宫里在这短短时间里发生的变故,一时间有些膛目结舌。 「你随我进王府.」 魏广德刚开口就被陈矩打断道:「我就在这里,可不能进王府,要是被人看到就了不得了。」 像他这样的近侍,若是奉旨入王府自然无所谓,可他没有啊。 近侍私通藩王,这不是杀头的祸事吗? 哪怕他是皇储,未来的皇帝也不行。 这个时候,陈矩忽然怕了。 他倒不是怀疑黄锦使坏,而是景王。 现在因为日食现象很可能会闹出一场严重的政治事件,这个时候如果被发现他和裕王府有联系,景王奏到嘉靖皇帝那里,谁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现在就是一个敏感事件窗口,他不想犯错被牵扯进夺嫡之争,哪怕他想站队裕王。 听了陈矩的话,魏广德想想也不再强求。 「那我先进去向裕王禀报此事。」 说着,魏广德冲陈矩拱拱手,随即就要钻出车箱去裕王府。 这事儿不能耽搁,必须得尽快通知其他人,想到解决办法,毕竟都到这一步了,谁也不想放弃,必须抢在景王获悉之前把此事处理好,不给他一丝翻盘的机会。 不过,就在魏广德下了车后又在车前站定,回头对车()里的陈矩小声说道:「陈大哥,此事怕是还要请你多费心,我觉得那些道士能用银子收买吗?」 魏广德到这一刻唯一能想到的还是花钱买平安,只要他们不在嘉靖皇帝跟前胡说什么,事情就有转圜余地。 「我觉得也只有此法,那些人很爱银子。」 陈矩答道。 「我明白了。」 魏广德笑着点点头,又冲他拱拱手,「陈大哥稍待,我去去就回。」 说完话,魏广德就头也不回的朝裕王府跑去。 那些道士都是宫里派人去请的,人多肯定不好派人四处找人打点,最好的法子只能是守株待兔,在宫门外堵人,这就需要宫里人帮忙。 特别是带路的还是西苑派出去的人,没有一个宫中的强力人物做后盾,那些太监內侍未必会卖裕王府的账。 是的,魏广德想到了高忠。 本来黄锦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惜黄锦要在御前伺候皇帝,肯定是分身乏术,而且他和黄锦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根本说不上话。 倒是因为陈矩的关系,他和高忠有了联系,还私下里见过几次。 魏广德快速回到王府里,此时书房里人都没有离开,裕王和殷士谵、张居正已经没有继续说日食的事儿了,而是讨论起学问。 他问,殷士谵和张居正答,李芳就笑眯眯站在一边看着。 不过轻松的气氛在看到魏广德气喘吁吁跑进屋子后就戛然而止。 一开始有內侍说魏广德家人来送信,家中有事的时候,其他人都没上心,不过魏广德出去一趟然后这样跑回来,大家都知道此事肯定不小。 只不过,包括裕王在内的众人都以为是魏广德家里出了什么变故,所以还是很关心,正要开口询问是否需要帮助,毕竟都是王府的人,要是真出了事儿,王府也是必须要帮衬的,不然传出去丢的可是王府的脸面。 只是没等裕王和旁人开口,魏广德就已经抢先一步说话了。 他进屋就站在门口对着外面侍立的太监下令道:「在院门口等着,有事儿我们会喊你们。」 这个院子是王府的书院,在这书院里的太监內侍都得听殷、张、魏三人的话,所以虽然裕王在这里,可是魏广德的话还是管用的。 屋外的几个內侍纷纷离开原先站立的位置走到了院门口等待,而殷士谵却诧异道:「善贷,发生什么事儿了?」 魏广德看了眼殷士谵,这才转头对着裕王说道:「殿下,宫里出事儿了」 于是,魏广德就把从陈矩那里听来的消息原封不动说了一遍,不添油加醋,叙述还要尽量简化。 「怎么会这样?」 裕王和殷士谵等人还没说话,人后的李芳就已经有些失魂落魄的念叨着。 魏广德没理会李芳,看了眼六神无主的裕王,知道裕王这里也不会有什么有意义的办法,只好回头看向殷士谵和张居正,「现在该怎么做,二位先生可有良法?」 魏广德的话提醒了裕王,裕王立马从位置上站起,冲着殷士谵、张居正和魏广德拱手道:「三位先生,请速速想办法解决。」 初闻之下,殷士谵和张居正这么短的时间里有怎么会有办法。 魏广德一路往回跑的时候也想了,似乎也只有行贿那帮仙长方士,让他们尽量淡化日食现象的影响这一个办法,希望可以让嘉靖皇帝宽心,消弭其有所动摇的心。https:/ 不过,魏广德也很清楚,现在他们伺候的这位皇帝可不是一个耳根子软的人,他是很有主见的。 其实,从他批改奏疏就能看出来。 嘉靖皇帝并不是一味的信任他的臣子,据陈()矩所说,所有奏疏都是嘉靖皇帝明确态度后才会批红,根本就不是疏于朝政的人。 他有自己的坚持,即便百官无论怎么说,只要他认准一个方向,就绝不会轻易妥协。 事实上,嘉靖皇帝还真没怎么妥协过,从大礼议开始就是如此。 如果说有的话,或许只有「庚戌之变」时,他被迫向俺答汗作出过一次让步。 对这样的皇帝,魏广德一路上都在考虑如何才能改变他的想法,而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众口铄金」,但是前提条件就是要把皇帝身边的人,还有朝中主要大臣也要口风一致。 但是,想想就知道,这太难了。 别的人不说,就是严嵩、吴鹏等人,这些人肯定是不会听他们的话,而这就是景王翻盘的机会。 所以,现在时间真的很重要,必须在嘉靖皇帝还没有确定立场前就施加足够的影响。 这个时候,裕王也逐渐冷静下来,虽然心里还是很慌,可是却用期盼的眼神扫视着殷士谵等三人。 殷士谵和张居正这会儿都在低眉沉思,而魏广德则是皱眉看着他们。 发现这点有,裕王忽然心里一动。 这些年,魏广德可是给裕王府解决过许多次难题的,当初自己都穷的吃不起饭了,还是魏广德提议给严世番送银子才走通了户部的关系,顺利领到被拖欠的俸禄和岁赐。 「魏先生。」 这时候,裕王也不叫魏广德名字了,直接用先生来称呼他。 魏广德闻言收回看向殷士谵等人的目光,转头看向裕王。 「魏先生,可以办法?」 裕王再次开口问道。 魏广德当然不会想要隐瞒自己的想法,不过他巨额一人智短,所以想先看看殷士谵和张居正有没有什么见解可供参考,所以才第一时间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 现在裕王殿下直接询问了,他自然不能再拖延,当即开口说道:「这么短的时间,我能想到的也就是让那些陛下宠信的方士在御前不乱说话。」 听到魏广德开口,张居正脱口而出道:「详细点,说说。」 魏广德转头看了眼张居正,这才回头继续说道:「我回来前问了陈矩陈公公,以他的判断,那些道士应该可以用银子」 魏广德说到这里,裕王就马上点头。 能用银子解决的事儿,自然都不算事儿,其实古代似乎也是如此。 现在魏广德也学着古人说话说半句的习惯,只起一个头,这或许就叫含蓄吧。 「用银子,只要能办成,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殷士谵这会儿点头附和道,张居正也是点头。 「另外,据我所知,凡是发生日食、月食之天象,朝中大臣们都要上书言过自省,皇帝陛下也要」 说到这里,魏广德却是话锋一转继续说道:「我在翰林院时曾看过一份文书,记述嘉靖十九年三月初一日食,钦天监算出并上奏日食不及三分,依例免救护。 而后,礼部奏报,未观测到日食之天象,陛下喜不自禁,曰:「上天示眷,朕知仰承。」」 不过魏广德话说道这里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张居正眉头微皱,显然对于魏广德说的这个事儿嗤之以鼻。 刚才的日食,天下人哪里会看不见,难道还要掩耳盗铃,说大家都没看到吗? 西苑都传出隆隆鼓声。 不过魏广德对此毫不在意,因为他说嘉靖十九年的事儿不过是个引子,真正厉害的还是之后看到的一件事的记录。 「嘉靖三十二年正月初一日食,御史赵锦借机奏劾严嵩擅权,赵谓正月之朔日食(),是政权在臣下、臣子背君父之象,请「将嵩早赐罢黜,以应天变」。 疏入宫中,严嵩乞请罢官,陛下「以供奉青词悦」,不仅慰留严嵩,而且手批赵锦奏疏,说赵锦明谤君上,情罪欺天,令锦衣卫捉拿下狱,杖四十,削籍为民。」 把两件事儿说完后,魏广德才闭嘴不言,只是观察他们的反应。 「这俩事可以联系?」 裕王没听明白,开口问道。 魏广德看看殷士谵和张居正,两人一时也没有明白魏广德话里的意思,或许是机锋太深的缘故吧。 魏广德如是想到,随即还是自己开口揭开谜底,道:「陛下不喜欢有人借用日食、月食之天象攻讦他有失,想想那些奏疏,无不是书陛下因修道耽误朝政,或者上天示警朝中有女干佞。 陛下有此习惯,这次日食对裕王的影响,我估计现在还处于初期萌芽,主要我们找到合适的理由,解释此次异变是祥瑞即可化解。」 「合适理由?」 张居正重复了一句话后,依旧是皱眉。 「找钦天监,此事后,陛下必然会问责钦天监,他们或许有想到理由,届时我们统一口风,不仅可以化解我们的难题,也会解决钦天监的危机,想来他们断不会拒绝。」 这时,一向少有主见的殷士谵突然开口说道。 不管怎么说,他入朝为官的时间长,自然知道的,想到的更多,即便是张居正也有不如。 416布置 这时,一向少有主见的殷士谵突然开口说道:「找钦天监,此事后,陛下必然会问责钦天监,他们或许有想到理由,届时我们统一口风,不仅可以化解我们的难题,也会解决钦天监的危机,想来他们断不会拒绝。」 殷士谵的话如醍醐灌顶,一下子让魏广德之前还没有完全成熟的计划变得可行起来。 他一开始只考虑到要把这次的日食现象表述成一件好事儿,但是该如何表述却没有想出脉络。 之前他所说的,近些年日食现象之后发生的事件,主要目的就是要说服其他人,让他们明白嘉靖皇帝似乎和之前的皇帝略有不同,不同之处在于他似乎对出现日食现象并不认为是自己的问题,完全没有其他皇帝所表现出的慌乱,认为是自己施政无方导致的。 嗯,有点习惯性甩锅的味道。 对钦天监,魏广德自然不甚了解。 但是,就是一起日食现象,在他看来就是一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自然现象发生在古代,却被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这显然已经超过了他的认知。 但是,钦天监就是专门做这个的,或许他们有什么更好的解释理由来搪塞此事上的失误也说不定。 概因当下,被人们所公认的是「日掌阳,月掌阴,星掌和。阳为德,阴为刑,和为事。是故日食则失德之,国恶之;月食则失刑之,国恶之;彗星见,则失和之,国恶之。」 魏广德知道这些,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去翻盘,怎么去完美解释这次的日食现象。 但是钦天监既然是做这行的,他们肯定知道该怎么做,不然,弄不好他们有人要掉脑袋。 「殿下,殷大人所言极是,先前我所说让方士不在御前胡言乱语,却是漏了该如何补救此次日食。 先前我所举两例,其实就是因为当今并不认为自己行为有失,为了不触怒龙颜,当先和钦天监之人商议,统一给陛下一个交代。」 看着裕王直点头,魏广德心中生起一股小小的傲娇之感。 虽然,这会儿屋里众人都是在商议怎么糊弄嘉靖皇帝,传出去当然不是好事儿。 但是,这个时候弄虚作假是为了大义,只要占了大义的名分,私德有亏就有亏吧。 裕王并没有马上答应下来,而是又看了看张居正,见到他也是抚须含笑点着头,显然认可了魏广德和殷士谵所说之言。 随即偏头对身侧的李芳说道:「快去知会高先生,看高先生是否同意这么做。」 听到裕王说出的话,魏广德心中就是一紧。 火烧眉毛的事儿,裕王却还是当断不断,还要差人请示高拱。 「殿下,此事当然要知会高先生,可我们这边也不能就在王府里干等着。」 魏广德当即开口说道。 「嗯?那依先生之意该当如何?」 裕王随即问道。 「此事我是这么想的,我让李三用马车送陈矩回宫,请他去见高忠高公公,我们无论如何要拦下被宣入宫的那些方士,在我们和他们接触前,绝不能让他们独自入宫见驾。」 魏广德开口说道。 「在皇宫拦人?」 裕王只是低声念道一句,随即点头,他想明白魏广德的意思了。 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宫外,要拦人其实都很难的,因为在皇宫周围几条街道上都有东厂、锦衣卫等衙门的人在巡逻戒备,还是带人进去的还是御前內侍,没有高忠出面的话,那些人可能会引来官兵。 看到裕王点头,魏广德又继续说道:「接下里就是请殷大人,速速去钦天监,和监正等人见面,相处应对措辞,到时候好和那些方士交代。」 ()不等旁人继续插话,魏广德马上又说道:「还有,不仅高大人那里要通知到,我觉得徐阁老那里也要知会一声,这事儿还要麻烦叔大兄了。」 魏广德说话间,看向张居正。 张居正点头说道:「自然,分内之事。」 「这样就是,殷大人速去钦天监,张大人和李公公去联系徐阁老和高大人,殿下和我要尽快准备好银子。 我们这边做好准备,我就带着银子去皇城外等候,殷大人那里有消息就马上过来找我,我们才好游说那些道人方士。 如果,徐阁老还有高大人那里还有什么高见,就有劳张大人和李公公费力了。」 魏广德开始做出人员安排,说完话就环视众人,等待他们的答案。 不过,殷士谵和张居正都还没表态,裕王却抢先开口说道:「孤也跟着去皇城那里,若是担心走漏风声,我就和善贷挤一辆马车,想来没人会想到。」 裕王也去自然最好,到时候人都在皇城外一起,若是还有突发事故也好及时想法子解决。 魏广德点点头,看向殷士谵和张居正,他们这时候也都点着头,显然都没有意见。 「那好,大家马上分头行动,我先去府外和陈矩商议,请他回宫请出高公公,再回来和王爷清点下府库。」 说着话,魏广德起身,不过在临出门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转头对跟在自己身后的李芳说道:「李公公,此次你去找高大人,重点还是在吴尚书那里。」 「吴尚书?怎么说?」 李芳诧异问道。 「日食关乎礼,是礼部职责范围内,我现在最怕的就是吴尚书以日食之事说事,指责当今失德,你要知道,这吴尚书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我最怕的就是高大人说服不了吴尚书,吴尚书上奏要陛下修德行政。」 魏广德解释道,这会儿殷士谵、张居正也在一边,听到魏广德提到吴山都是微微皱眉。 魏广德担心的可不是危言耸听,吴山还就是朝中一个头铁之人。 前几年,严嵩势力遍布朝野,权柄遮天的时候,他都敢不卖严嵩的账,不仅拒绝和严府结亲,而且经常针对严家。 「李公公,你去高大人那里,可一定要提醒他这点。这日食之事,礼部肯定是要上奏章陈情的,一定不能让吴尚书犯傻,坏了王爷的大事。」 张居正急忙开口说道。 算算六部九卿诸人,也就是这吴山比较拗,比较坚持死理,其他如杨博等人,其实都还是很通情达理的,他们也有自己的坚持,可也知道转圜,唯独就是吴山不是。 就好比这次的《朝辞仪注》,吴山不知道嘉靖皇帝不喜欢繁文缛节吗? 他当然知道,明知道嘉靖皇帝不喜欢这些程序,不愿意按部就班去做藩王辞京仪式,可上奏的文书依旧严格按照前朝仪制进行,若是杨博等人的话,肯定会有选择其他方式先行试探,弄清楚皇帝的心意再最后成文。 「我知道了。」 李芳点点头,答应一声。 魏广德这才转身走出屋子往王府外走去,去寻陈矩。 「叮叮咚咚.」 一串清脆的马铃声由远及近,一辆簇新的朱红色马车正从大路一头向着这边缓缓驶来。 马车车架上雕梁画栋,看上去甚是好奢。 车前车驾位置坐着三人,除中间一个是车夫外,两边还各有一人坐在那里,悠闲的晃着腿。 三人都是一副宫里內侍打扮,不过两侧坐着之人身上的衣服明显比宫里普通內侍新的多。 「看得出来车里坐的是谁吗?」 ()在拐角处也停着一辆马车,此时车帘挑起,两双眼睛正盯着对面驶来的马车。 车上之人,正是魏广德和陈矩,而在他们身后大路的去处,就是西苑大门。 他们这里,自然是看不到对面车里有什么人,但是陈矩也是永寿宫里的老人了,黄锦吩咐人出去请人的时候他也在,自然通过坐在马车上的內侍就能猜出车里坐的是谁。 之前,裕王府诸人分成几路办事,魏广德和裕王这边自然是最快的。 王府里有多少金银,都是有账可查的,不过这次不能带去现银,只能是使用会票,王府的会票不够,魏广德又叫人去找乡人拆借了一些来顶上,才算凑足了这次所需,之后两日叫人把现银送回去就好了。 至于张居正那边也是很顺利,徐阶知道此事和王府的应对后就点点头,算是认可了王府的打算。 之后,张居正自然就赶到了西苑外和裕王、魏广德等人会和。 而李芳那边则稍微耽误了点时间,高拱知道此事后,有详细琢磨了一番才点头认可了魏广德的提议,之后自然是高拱去见吴山。 要知道,此时礼部还正在讨论此事如何善后。 当时日食发生之时,礼部就派人前往太常寺召集乐师,布置救护仪式,但是无论再怎么赶,肯定也没派上用场。 救护失当,这可是要治罪的。 不过好在,这次的日食钦天监并没有预测到,更多的责任最后还是只能推到钦天监那边。 只是可惜,钦天监其实也归礼部管辖,所以最后其实还是礼部承担下全部责任,只是分摊一下而已。 高拱知道了西苑发生之事,又知道了裕王府的应对,自然知道接下来礼部该怎么做才能更好的配合,安抚嘉靖皇帝的情绪。 而魏广德认为最难办的差事,其实是殷士谵所承担的,和钦天监如何合谋,找到一个完美说辞解释此次突发的日食现象,居然完成的异常顺利。 钦天监的人当然不知道嘉靖皇帝那边所发生的事儿,面对裕王府上门询问,以为因为他们工作失当触怒了裕王殿下。 钦天监监正当即把在观象台上定下的说辞告知了上门的殷士谵,本来以为这样的说法很难忽悠住裕王府的人,只是没想到殷士谵听了他们的解释后,马上就予以认可。 当殷士谵知道钦天监监正正在书写奏章陈情时,竟然愿意帮助他们澜色。 殷士谵是什么人? 当朝的进士,在诗坛颇负盛名。 有他这样的人帮忙澜色奏章,自然是好的,钦天监监正忙不迭的感激称谢。 殷士谵知道这份奏章的重要性,钦天监才是解释此次天空异相的最权威衙门,毕竟涉及到神神怪怪之事,朝廷哪个衙门敢说自己在行的。 所以,殷士谵一边派人回报裕王,一边留在钦天监,亲自帮忙书写这份奏章,力求做到圆满,不给朝中其他人一丝漏洞可用。 有了殷士谵送来的消息,在西苑外等候的裕王和魏广德才有了解释这次日食现象的理由,而他们自然就是要拦下那些被嘉靖皇帝召入西苑的方士,告诉他们该怎么说。 进出西苑的大门主要有两座,一座是正对着紫禁城西华门的西苑大门,这里是嘉靖皇帝进出西苑的主要通道,另一个则是西安门。 西安门那边,是裕王和先期回来的张居正以及高忠派来的一个內侍在那里守着,而西苑大门这边则是魏广德和陈矩两人。 紫禁城和西苑,全部属于明皇家园林,只是在紫禁城和西苑之间还建有内廷二十四衙门中的一部分衙门,包括御马监、印绶监、尚衣监、司设监等,还有火药局,内织染局等。 西苑大门()外不远,左右两边分布的就是御用监和尚宝监,为了方便货物运输,这里有一条长长的甬道直通西长安街,现在的魏广德和陈矩就在街角处,看着对面驶来的马车。 「是他们的话,里面坐着的应该是蓝道行。」 陈矩开口回答了魏广德的问话,道出车里是谁。 「蓝道行?」 听到陈矩说出这个名字,魏广德记忆中当初在灵济宫里看到的那个颇有卖相的道士形象就出现在他脑海中。 好像那次见面后,魏广德这几年都没和这个道士打过交道了。 记得那次,蓝道行还知道自己,不过是托了当年殿试和宣府之战的宣扬,这么多年了,前两年又有了新的殿试,状元榜眼三年就是一茬,怕是蓝道行已经记不得自己了吧。 「我先过去把人叫开?」 这时候,陈矩开口说道。 魏广德点点头。 这是他们之前就商量好的步骤,宫里的內侍,自然是陈矩去把人叫到一旁,方便魏广德和车里的方士交流说服。 这些被派出去的內侍,要么是高忠的干儿子,要么就是黄锦的干儿子,陈矩也意识到打一开始黄锦就在给他们行方便了。 陈矩跳下车,站在道中央,随后缓缓朝马车走去。 419裕王 裕王站在一边开始反省,这段时间自己的言行举止,而魏广德就静静的站在一边观察着。 到目前为止,魏广德觉得裕王这人的性格是真的不错,不难相处。 而裕王这会儿脑海里却是在回忆,想到当年他还在宫里的情形。 那时候,宫里不止有他和景王,上面还有二哥的存在,而二哥才是注定的太子。 因为母妃不得宠,裕王从记事起就察觉到,他得到的赏赐比兄弟景王差上许多,就更别说太子二哥那里。 那时候的宫里,几乎一切都是围绕着二哥在转,似乎父皇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似的。 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裕王养成了一丝自卑的性格。 而进了书堂发蒙的时候,或许真的是因为他比较笨的缘故,不管学习什么知识,他都比二哥和景王慢上一拍,显得很木讷。 不过没有关系,那个时候的裕王已经从母妃那里知道,自己将来是要做藩王的,既然是做藩王自然也就没必要懂的太多。 裕王那个时候只希望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能够继续下去,等自己成年了就被父皇选一个封地,自己去封国自由自在的生活。 可是,这一切直到那个夜晚改变了,裕王还记得,之前几天,每日和他们朝夕相处的二哥一连几天没有出现在书堂。 因为之前他们已经知道,二哥要被正式封为太子,太子读书就不能在书堂,而是要去文华殿,也就是所谓的“出阁”,所以开始他们也不以为意。 但是,当他们一觉醒来,发现宫里到处挂满白幔的时候,他们才知道二哥居然死了。 虽然被母妃教导后,那些天裕王在外面都不敢多说一句话,但是幼小的心灵已经懂得生命的脆弱,想想之前的活泼好动的二哥短短几日就没了。 二哥死了以后,裕王作为皇子中年龄最长的那个,本来以为自己会被父皇看重起来,得到和二哥一样的待遇,可是结果他还是想多了。 即便母妃那个时候极力想为他争取什么,但是都因为不得宠而失败,母妃那时候还一直在他面前假装很快乐的样子,而背着他的时候却时常默默流泪。 这一切,裕王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头。 可是,对于那时候的他来说,什么也做不了,似乎他注定和那个位置无缘。 二哥是突然病死的,什么病他也不明白,但是自此他养成了谨慎小心的性格,在自卑的性格中,这样的他在宫里就显得更加的木讷迟钝。 出宫搬入裕王府,因为母妃和自己不得宠,所以裕王所携带的物品相对景王来说可谓寒酸。 而之后,母妃病故后,裕王就开始了战战兢兢地生活,倒不是害怕有人要谋害他,而是因为他是嘉靖皇帝最大的孩子。 那时候,裕王虽然知道按照祖制应该由自己继承大宝,可是从小缺少父爱,嘉靖皇帝在裕王脑海里形象极其模湖,所以他并没有太多想过此事,或许是在宫里的时候,他一直以为自己将来只会成为一个藩王。 而且那个时候的裕王也是极为敏感的,当外面传出嘉靖皇帝或许打算立景王为储的流言后,曾经有一瞬间他感觉到心痛和深深的恐惧。 他担心因为自己的存在阻碍了景王被封为皇储之路,而被人忌恨甚至暗中谋害。 他不想去争夺那个位置,当父皇安排高拱入王府做讲官,并且负责王府诸事后,裕王选择放手,他什么都不想管。 王府内院的事儿,他交给了值得信任的近侍太监李芳来安排,而王府外院的事儿则全部都交给了高拱去处理。 他想用这样的方式表达自己没有争夺皇位的意思,自己就可以好好活下去。 只是,他没有想到,不管是李芳还是高拱,把王府中事安排的井井有条,还在努力为他扩大影响,发展势力,想要全力帮助他争夺皇储之位。 只是那时候的裕王,自己并没有想要去争的意思,只是在一边默默关注着他们的努力,完全的放权给他们。 最初,裕王放权只是为了表明自己澹然的处事方式,只是没想到这样的做法居然有此成效,放权后王府被李芳和高拱打理的很好,没有丝毫混乱发生。 而高拱在外面的折腾,似乎也让裕王府在京城找回了存在感,至少许多在朝官员多多少少都表现出了对裕王府的亲近。 这时候,裕王开始意识到,找到一个有能力又值得信赖的臣子,他们的能力能够把事情办好,比他办的更好,而不需要事必躬亲。 虽然裕王府也经历了许多的磨难,特别是当初因为户部的缘故,闹得裕王府差点都要揭不开锅了,不仅让裕王深深明白了钱的重要性,也明白了权利的重要。 地位,有的时候还真不如一点实权实惠。 但是,好像就是在最近,在知道了父亲确定了由四弟景王就藩德安府后,自己一下子变得膨胀起来。 即便是当初,裕王府和景王府在京城争斗最激烈的时候,其实裕王在内心里也没有生起多少要争夺皇位的想法,不过是由得他们去斗好了,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丝毫感觉不到嘉靖皇帝对自己的关心,这样的父皇会把皇位传给自己吗? 是的,完全没有要去争的心思的裕王,莫名其妙的被馅饼砸中了脑袋,作为唯一被留京的皇子,他明白自己的将来是什么。 而就在今天,他再次体会到了恐惧,这是多少年都没有出现过的了。 那时候因为抱着无所谓的心思,所以不管面对什么疾风暴雨他都能泰然处之,但是现在呢? 就为了嘉靖皇帝一句话,自己就患得患失起来,担心失去即将到手的东西。 裕王这时候看向魏广德,“你说的对,这段时间有些着相了。” 说道这里,裕王有些沉默,好一会儿才开口继续说道:“不瞒广德,之前,我是根本没想到能够.....” 裕王的话让魏广德有些萧索的感觉,只是他还是不明白,当初和裕王府接触的时候,他可没意识到裕王那时候没有争储的意思,整个裕王府看上去是一个整体,全力在保裕王争夺储君之位的。 可是刚刚裕王说出的话,和他所流露出来的感情又不似作伪。 这会儿,裕王身边的李芳并不在,在魏广德过来的时候,李芳就已经走到马车那里和陈矩说话去了。 陈矩尽管一直在帮助裕王府做事,可碍着规矩,毕竟这里是西苑附近,他还是不好直接过来面见裕王。 只有两个人站在这里说话,或许是因为魏广德进王府的时间不长,还没有表露出强烈的,要保裕王争夺储君之位的态度,所以裕王才能把这些话在他面前说出来。 虽然有些矛盾,可魏广德还是明白了,似乎裕王府这一路走来,都是高拱他们抬着裕王前进的。 做为君主必须具备的基本素质,雄才大略,这从裕王身上是看不到的,这或许就是一个守成之君吧。 看《资治通鉴》,魏广德知道书中所写的,身为君王应该具备的三项基本素质,即所谓“仁”、“明”、“武”。 必须具备三项基本素质,即所谓“仁”、“明”、“武”。 “仁”既是帝王之仁,这并非指平日里温和慈祥或者满口仁义道德,而是要有德被天地的大仁,要“兴教化、修政治、养百姓、利万物”。 裕王具备这个素质吗? 裕王人是好的,至于是否具备大仁大义,魏广德觉得只要不损害自身的利益,裕王应该是会接受的,至少在利益损害不大的情况下,裕王应该愿意向世人展现自己的“仁”。 “明”并不是明察秋毫的明,而是指君王能看清楚国家的状态,能分辨出臣子的能力,要懂得治国之道,并且有自己清晰的立场。 其实这个“明”字有些笼统,魏广德也不好概述,但是知道这么个大概意思。 裕王在宫外居住多年,虽然稍有在民间行走,但是毕竟是在宫外,多多少少也知道许多,至于说识人的能力,至少裕王把权利托付给的人,到目前为止没有让他失望。 至于治国之道,魏广德感觉似乎裕王并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或者说他也没有具体的目标,这个“明”字用在裕王身上,似乎有一点点晦暗。 至于最后一个“武”,并不是指武功,并不是要君王穷兵黩武,杀伐之气,而是指得遇事要趁着应对,依据道理做出准确而坚定的决断,不受到妖言惑语的影响。 所以,这个“武”也不是说做事武断,而是要果敢有担当的意思。 那么裕王当得起这个“武”字吗? 显然,就先前裕王患得患失的情形看,裕王也是当不起的。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得有种想要一首扶额的冲动,裕王还真不是个合格的君王。 不过随即,魏广德就想到,或许也正是因为裕王是这样的人,相对来说比较弱势的君王,或许才能给下面有才能的大臣施展手段的空间。 裕王当然没法和嘉靖皇帝相提并论,嘉靖皇帝初登大宝不久,就敢和杨廷和等大臣打擂台,直到把他们彻底斗倒,不仅是因为他是皇帝,更有一颗坚毅的心。 其实,如果嘉靖皇帝和裕王相互中和一下,还真就是一个司马光眼中完美的君主。 嘉靖皇帝身上有“明”和“武”,而裕王身上的“仁”汇合在一起。 实际上,以嘉靖初期的政局来说,如果不是嘉靖皇帝转性去修道,嘉靖朝或许就会迎来一场中兴,只不过因为嘉靖皇帝修道,只开创了“嘉靖新政”的局面。 当然,这样的局面并不是嘉靖皇帝开创的,只能说和当时因为“大礼议”选择站队嘉靖皇帝的一帮大臣,他们大多因为殿试名次不高,所以注定无法身居高位而选择投机皇帝,但是也正因为他们长期在官场中下层混迹,所以对大明朝廷存在的各种问题洞若观火,而又能拿出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 虽然看上去很多新政并不完美,存在许多瑕疵,导致许多新政事实上处于试行状态,大多是在某省推行,而并非全大明推广,但是依旧很大程度上改观了大明朝的政治气象。 当然,嘉靖皇帝会采纳这些建议,很大程度上也和他以藩王身份登基继承大统有关系,他需要做出一些成绩来稳定自己的地位。 “殿下,我们能走到这一步很不容易,请殿下以后万万不可以再说刚才的话。” 魏广德这时候躬身一礼,对裕王说道。 裕王点点头,洒然一笑道:“是本王的不是,让广德见笑了。” 就这时候,远远的看见一身青袍的张居正缓缓走来,脸色神采轻松,显然是把事儿办好了。 “我们这边应该是大功告成了。” 裕王看到,开口对魏广德说道。 “是啊,大功告成,殿下还是快快回王府去吧,不然被旁人看到也不好。” 魏广德小声提醒道。 之前之事,裕王担心所以亲自来此,魏广德可以理解。 现在他们能做的都已经做好,目下看来只有礼部尚书那边没有做好工作,但是以魏广德的判断,应该无伤大雅,所以开始考虑收尾之事。 听了魏广德的话,裕王点点头,视线看向张居正走来的方向。 不多时,张居正已经走了过来,而他身旁的太监则是朝着李芳和陈矩所在的马车走过去。 魏广德和张居正相互见礼之后,裕王把高拱的书信也递给张居正看了,张居正开始就微微皱眉,良久才舒展开,随即对裕王说出了和魏广德类似的话。 “殿下不必担忧,吴尚书坚持的不过是礼部的职责,有钦天监和那些方士的话,想来陛下也不会理会吴尚书所言。” 张居正也是明白,作为礼部尚书,在发生日食之后上奏救护当时应有之意,至于嘉靖皇帝的想法,他和魏广德看法一致,最懂神鬼之事的人都是一个看法,应该会打消嘉靖皇帝的顾虑才对。 何况,魏广德找的借口也是无懈可击的,那就是福建那边乱民之事。 之前,朝廷的处置似乎是有些欠妥的,张居正也认为应该用更强力的手段尽快镇压下去,否则江南还真有可能因此引发大的动乱,那就不妙了。 420吴山陈情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此时江南如同一个火药桶,底层百姓本就长期遭到地方士绅家族和官府的欺压盘剥,而在倭寇之乱后,百姓更是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要被迫缴纳胡宗宪剿倭所需的加派赋役,用民不聊生来形容当前的江南形势丝毫不为过。 穷困潦倒之人,被迫成为流民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民间哀鸿遍野、怨声载道。 任何时代都不缺乏野心勃勃之人,江南的乱局早就进入他们的眼帘,只不过是在待机而动。 当整个沿海府县百姓因缴纳不起沉重的赋役被迫揭竿而起,成为一股股或大或小的义民后,官府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他们很果断的出手进行围剿。 当一路路义民的队伍遭到官府镇压后,消息传开,兔死狐悲之感让整个福建及广东大大小小的乱民都受到影响。 在穷途末路的背景下,很轻易的就被张琏所领导的匪盗说服,不管是否心甘情愿,为了活着,他们只能加入到张琏一伙人当中去。 为了一展抱负也好,只为了抱团取暖也罢,当乱民的数量滚雪球般壮大到十万人规模后,他们的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 当他们在张琏的指挥下轻易就打败了一路进剿的官军后,这样的胆子就越发大了起来。 柏嵩关关城中央的官署,此时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为飞龙国临时皇宫。 之所以说是临时的皇宫,自然是受到关城大小的影响,皇宫自然没法扩建,所以这里并不是张琏打算长期驻守之地。 他已经在附近的乌石埔大兴土木筑皇城作为大本营,更是找人看过风水后在张巷田兴建“朱城黄屋”作为宫殿。 现在手下那么多人,不给他们找些事儿做,还不把自己的地盘都给拆了。 之后又在周围依山筑小寨数百环列,并在饶平、平和和大埔等3县毗邻山丘一带开荒,垦植薯粮,以充军饷。 十万人就是十万张嘴,人吃马嚼消耗也是不小,光靠抢来的财货已经不能满足这么巨大的需求。 张琏在指挥飞龙国军击败明军后,他并没有乘胜追击,直接打出闽南山区,而是给全军上下放了假,让手下可以过个快快乐乐的新年。 而在今日,张琏觉得新年已经过了,该考虑今年的目标了。 此时,官署大厅里坐满了人,都是他召集来的各路义军的首领。 这些人中,和他一样野心勃勃之人也有不少,之前因为只是招揽过来,自己的威望不够,即便在这里登基为帝,可是在大部分人看来,其实和小孩子过家家没太大区别。 可是,这样的看法在他们击败进剿明军后正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张琏为此有过周密的算计,一次击败明军还不够,他还需要更多的胜利,在飞龙国中树立足够高的威望后,他就要开始着手整顿编练义军。 到时候,对忠于自己的人,当然是大加提伯,尽快扩充他们手上的实力,而对那些有野心的人,张琏打算视能力而定。 这些人依附于自己,不过也是为了壮大自身的实力,虽然有些与虎谋皮的意思,但是大家其实都是在相互利用。 张琏看重他们手上积攒起来的实力,而他们也是希望在实力不够强大前依附在他的羽翼之下发展壮大。 看着坐的满满堂堂的首领,这些人中,将来肯定要被消失掉大部分。 不过,今日还不是处理这些人的时候,而是他筹划已久的新的行动,在飞龙元年,他是打算大干一场。 现下江南的局势,实在是对他太有利了。 百姓被压榨太惨,各地流民大军就是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兵源,只要自己大军一到,给他们一口饭吃,他们就会跟随自己。 “挂出舆图。” 身穿黄色龙袍的张琏坐在上首中央,他挥手对身边的人吩咐一声,很快就有两个护卫挂出一副巨大的东南舆图,也不知道张琏从哪里搞来的。 舆图,这东西向来是军国重器,就算是大明朝廷里,普通官员根本看都看不到,但是在这里居然就有一件,也是稀奇。 东南舆图被挂出,霎时就吸引了大堂上诸人的视线。 虽然许多人都看不懂,但是丝毫不影响他们的视线在舆图上来回扫视。 或许是在寻找他们现在的位置,或者是在搜寻自己的家乡。 整个舆图,其实标注的范围并不是很大,只画出了浙江、福建、广东及江西的大部分府县位置,勾画有河流和山川,有了这些直观的图形,即便屋里坐的大多是粗人,也能连猜带蒙看出些名堂。 张琏起身,缓缓踱步到舆图前,待众人视线向他投来后,才缓缓开口道:“今日召诸位前来,就是要商议下我飞龙国下一步的行动。” 虽然捧出了一个皇帝,还建立了国号,可是不可否认的是,他们所谓的飞龙国相对大明来说,不过就是偏安一隅之地,控制的不过是福建西南地区几个府县之间的山野之地,府城、县城是一座也没有。 即便是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柏嵩关关城,当初驻扎在这里的明军不过一个巡检司,几十个士卒而已。 这就是当初他们能够成功占领这里的原因,实在是对手太弱了。 而福建漳州府当然不会坐视不管,在他们占领这里后两次发兵围剿均告失败,广东潮州府也不时会派出密探前来搜集情报。 当时间进入九月后,来自海面倭寇压力陡增,明军才停止了对他们的进攻,期间还曾派人试图招安,不过都遭到了张琏的拒绝。 开什么玩笑,此时的张琏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已经感受到百姓生活的不易,也看出了大明江山的千疮百孔。 虽然不曾想过去做倭寇,可是张琏还是认为,倭寇是自己天然的盟友,很多时候也是可以相互利用的。 就好像明军对柏嵩关的进攻,只要顶住压力,一旦进入东北风季,倭寇船只顺风而至,明军的战力就只能转向对付倭寇而放松对自己的攻势,而这就是他谋求发展的最佳时机。 而在倭寇大举来袭前,明军消灭多股义民的信息也被他掌握,在心生惊惧悲戚的同时,也敏锐的意识到其他的义民应该也是这样的心态,这才有了他广发英雄帖,召集周边义民投靠的举动。 召集更多的义民汇合到一起,期初是为了壮大实力,以期抱团取暖,让官府更加忌惮。 至于之后登基称帝,不过是顺势而为,因为不知不觉中,张琏发现手下居然有了小十万人,野心不可避免的蓬勃爆发出来。 在张琏看来,现在的大明朝似乎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之时,或许天意就是要让自己来结束它,重新打造一个新的王朝出来。 故老相传,曾经辅左朱元章称帝的刘伯温曾说出过一个预言,“福建出天子,三山作战场”。 自己虽然生在潮州府饶平县人,可祖上也是福建那边过来的,只是后来移居到了广东这边。 刘伯温是谁? 那可是辅左朱元章成就霸业的人,和《三国》里的诸葛亮不遑多让的存在。 诸葛亮灵机妙算,七星灯向天借命,而刘伯温为了稳定大明江山更是剑斩龙脉,都是“神”一样的存在。 朱元章作为明朝的开国皇帝,史称洪武大帝,在历朝历代中,朱元章都是出身最为低微的,从一介乞丐摇身一变成为偌大帝国的统治者,推翻元朝统治,一路逆袭,比开挂的人生还要厉害。 自己呢? 貌似和朱元章比,都差不多,他都能够成功,没理由自己就不行。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比较,让张琏更加相信自己也有成功的可能。 没听到那些读书人都说大明气数危亦,皇帝一天到晚只知道沉迷道教修炼,朝政都被奸佞把持,老百姓都活不下去了。 张琏感觉,自己做了皇帝的话,至少不会把权利交给那些奸臣,肯定是亲力亲为把国家管理好。 既然有了野心,自然就要争取进一步壮大自身的实力,向外扩张就成为必然,这次召集各部首领来此就是为了此事。 站在舆图前,张琏点着地图中一处被一条实线穿过,勾绘出山川沟壑的地方说道:“这里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柏嵩关,看看这周围的山,你们有没有在山里呆够了?” “早他娘不想继续住山上了.....” 张琏话音落下时,堂下就有人骂骂咧咧的喊道。 确实,虽然这里的人大多是福建这边的,也有一些是广东过来的,可不少人之前都是在沿海附近居住,讨生活,并不习惯这里的山地环境。 张琏话说道这里,下面也有人反应过来了,今日他们被招到皇宫里来的目的,这是国主要带着他们打出去了吗? “看样子,不少人都在山里呆够了,想要出去,到外面的花花世界去了,哈哈......” 张琏说道,自己也笑起来。 他和下面这些人中大部分人都不同,他是读过几天书的,所以当初才能混进衙门里办差,虽然没去过,可也听人说起过。 大明朝的景绣江山,还有那红肥燕瘦,远的不说,就是隔壁的苏、杭也被许多人吹得神乎其神,还有扬州瘦马,十里秦淮。 林朝曦、罗袍等人都是较早时间跟着张琏的匪首,对他也是忠心耿耿,此刻听到张琏有向外扩张打地盘的想法,眼神中都流露出激切的神采。 他们过去都是好勇斗狠之辈,平日里也欺行霸市,横行乡里,否则也闯不出名声。 也是因为被官府逼的狠了才会起事,实在是没法活了,靠着凶名在外,也是没了活路的百姓才愿意跟随他们。 其实,能够混成义民首领的人,就没几个是所谓的英雄豪杰,靠以德服人收拢的手下,大多都是因为之前的名声,加之又有乡邻的关系才能聚拢手下。 这是在他们起事的最初期,至于后面跟随来的百姓则大多是手下通过口口相传,把首领包装成备受官府欺压之人,和他们一样,都是被迫走上这条路的受害者的角色。 早先人手少的时候还不觉得,开始后来追随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就感觉自己那点水平已经不够用了,这时候他们发现了张琏,一个能够统御大家伙的人。 张琏的能力自然是超过他们许多,不然他们也不会愿意把自己的实力交给他。 权利交出去了,他们发现自己的日子似乎也过的更轻松了。 大事小情由张琏去头疼,他们就欢欢喜喜的干些盗匪该干的事儿就好了。 现在,这周边好玩的都玩遍了,张皇帝想要打出去,抢更多的地盘,那不仅是实力的扩张,更是意味着有更多的金银财宝,娇滴滴的美女在等着他们去抢掠。 这时候,罗袍大声说道:“国主大人,该怎么做你吩咐就好了,兄弟们都是粗人,也不懂这些。” “陛下,只管下命令就好,兄弟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一边的林朝曦也紧接着罗袍的话音说道。 “国主......” “陛下.....” 随即,下面亲近张琏的首领纷纷开口附和,其他人多多少少也有这样的心思,毕竟早前惧怕明军,那是从百姓时候就养成的习惯,即便是落草为寇后也没有改变。 可是在张琏带领下打败明军后,不少首领都发现明军其实不过如此,好像只要张琏在,他们就能击败他们似的。 张琏看气氛也差不多了,指着舆图开口说道:“向东是大海,自然我们是去不得的......” “哈哈.....”堂下就是一片哄笑声。 随即又指向其他方向说道:“北面打穿福建就能进浙江,西面可以打到江西,南下还有广东.....” ...... 日食后的第二天,嘉靖皇帝在西苑看到了吴山上奏陈情,言礼部在日食发生之时立即组织了救护,但毕竟仓促,幸得陛下击鼓救护之助,才成功完成了这次救护,而之后则是老生常谈,提示嘉靖皇帝日食发生后皇帝该做什么。 先是小小的捧了嘉靖皇帝一下,然后就似乎是在教导他该怎么做,看到这里,嘉靖皇帝眉头紧皱很是不悦。 昨日日食发生之时,他就有所怀疑,这是否是上天的某种暗示,直到看到钦天监的奏疏和方士们所言,他才打消顾虑,继而大喜。 421弹劾 嘉靖皇帝看到了吴山的奏疏,双眉紧锁,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很是不悦。 一旁的黄锦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由得暗暗擦了一把冷汗。 如果吴尚书是在昨日递上来的奏疏,估计对嘉靖皇帝的影响还会大一些,但是在经过昨日和方士的交流,又看了钦天监送来的奏疏以后,嘉靖皇帝已经相信了他们的判断。 毕竟,朝廷专司其责的钦天监和那些得道高人看法一致,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说起来,嘉靖皇帝感觉昨日他也是瞎操心了,看到日食发生就急急忙忙击鼓救护,现在看来自己是白忙活了一场。 所以,今日看到吴山的奏疏,嘉靖皇帝心里更多的还是不高兴,他可不相信吴山没有收到钦天监的报告,不清楚昨日日食的情况。 可既然知道内情,吴山为什么还要上表陈情,一副要教导自己的言辞口吻,或者说吴山不过是在借这次的日食表达自己心中对皇帝的不满情绪。 想到这里,嘉靖皇帝脸色也越来越差。 不止是距离皇帝近些的黄锦发觉了,就连稍远些的高忠也注意到了皇帝的不满,他们也只能在心里替吴山默哀。 惹怒了皇帝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黄锦和高忠已经通过陈矩,知道了昨日之事。 魏广德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可就是在吴山那里吃了憋。 其实,这一切或许在嘉靖皇帝要过吴山奏疏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 看完吴山的奏疏,嘉靖皇帝又看了内阁的票拟,严嵩写的。 看票拟,嘉靖皇帝就知道严嵩看过钦天监的奏疏,知道“内情”,所以批吴山之言为妖言,建议实施责罚,理由也很简单,那就是钦天监在日食之后也是会向礼部报告的。 吴山明知道昨日日食“当食不食”乃君德感召,却依旧上奏救护,及提醒皇帝在日食后该怎么做,这是包藏祸心。 “明明薄蚀,吾谁欺?欺天乎!” 嘉靖皇帝随口念出吴山奏疏中的一句话,这是对钦天监对日食解释的一种反驳。 “皇爷,要不要批红。” 嘉靖皇帝放下吴山的奏疏递还到高忠手里,高忠没有得到嘉靖皇帝的暗示,是批红还是驳回,故而小心翼翼的问出口。 批红,自然是准了内阁的意见,对吴山进行责罚,那么这件事儿也就翻篇了,可要是驳回,那就代表着嘉靖皇帝对内阁提出的责罚不满,是要加重对吴山的惩罚。 嘉靖皇帝抬眼看了看高忠,开口说道,尽管脸上不悦之情并未消退多少,“吴山此为守礼,不必引罪。” 高忠闻言,忍不住眼皮子跳了跳。 皇帝算是驳回了内阁的处置意见,不责罚吴山,可是听其言观其行,似乎又没那么简单。 只有一旁的黄锦低头不语,在他心里已经清楚,吴山的仕途算是完了。 本来,身为礼部尚书的吴山是有机会入驻内阁的。 吴山此人耿直,经常因为直言引起嘉靖皇帝的不满,但是或许嘉靖皇帝也知道朝中还是需要这样敢直言的大臣,所以一直并未怪罪。 可这次,吴山似乎有借用日食之事含沙射影君上的嫌疑,嘉靖皇帝终于有些忍不了了。 若是这样的人入了内阁,怕不是在时刻提醒他什么,而是会像只蚊子一样不断在耳边嗡嗡嗡,这还让他如何修炼道术。 眼角看着高忠接过奏疏回到座位上,提笔批上嘉靖皇帝先前的话,奏疏被放到一边,黄锦暗暗吐了口气,只希望这位吴尚书自求多福。 黄锦也不知道吴山会是什么样的结果,要知道,吴山的上一任礼部尚书王用宾就是因为处置李默桉恶了嘉靖皇帝,从北京礼部转迁南京礼部养老去了。 不过,能够全身而退也算是好的了。 事情似乎就这么过去了,大殿里传出小内侍读奏疏的声音,高忠这次带来的奏疏还有不少,但大多都是知道钦天监奏本后上奏恭贺的。 当最后一本奏疏念完后,嘉靖皇帝之前脸上的阴郁之气尽散,嘴角含笑说道:“怎么这么多人都认为此乃上天卷顾,呵呵......可吴尚书不是这么看的呀。 礼科有奏疏吗?现在礼科都给事中是谁?” 看似很随意的问话,黄锦已经明白嘉靖皇帝的心意了,看来皇爷是已经下定决心了。 想归想,黄锦还是上前半步躬身答道:“回皇爷,现任礼科都给事中是李东华。” “知道了,下去问问他,怎么不上本。” 嘉靖皇帝随口就说道,随即就起身,活动了下四肢,“坐的久了,都僵了。” 一边说,嘉靖皇帝一边往大殿大门方向走去,看样子是要去院子里活动活动手脚。 黄锦给高忠递了一个颜色,示意他找李东华,要他尽快上本,自己则快步跟上嘉靖皇帝。 明初,承前代制度,统设给事中,不分科。 洪武六年按六部分吏、户、礼、兵、刑、工六科,各设都给事中一人,正七品,左右给事中与给事中,均从七品,掌侍从、规谏、补阙、拾遗,辅助皇帝处理奏章,稽察六部事务。 享有“科抄”,“科参”及“注销”之权,注销是指圣旨与奏章每日归附科籍,每五日一送内阁备桉,执行机关在指定时限内奉旨处理政务,由六科核查后五日一注销。 六科还可以参与“廷议”,“廷推”,参与朝廷大政方针的制定,监督其执行。 可以说,六科就是朱元章给六部头上戴的紧箍咒,用来钳制六部权利的工具。 黄锦和高忠自然不会去问嘉靖皇帝,要礼科上奏什么。 看到嘉靖皇帝消失的背影,高忠才对身旁的小内侍吩咐道:“快些收拾好,把奏疏都送回司礼监去。” 等小内侍收拾好奏疏,高忠就带着他们出了永寿宫直接往西苑大门走去。 出了西苑,高忠想到嘉靖皇帝的吩咐,转头对身后跟随的内侍说道:“你们先把奏疏抱回司礼监,我一会儿回去再处理。” 吩咐完,高忠就头也不回的进了西华门,前面不远就是六科廊。 李东华对于司礼监太监高忠突然找来有些措手不及,看着高忠进门急忙起身迎了过来。 甭管文官在外面多么骄傲,随意贬低宫里的太监,可是真正面对太监的时候,那态度绝大多数都是显得很卑躬屈膝。 “高公公,什么风把你老吹来了。” 迎上高忠,李东华就谦恭的说道。 高忠看了眼李东华,他自然是认识他的,六科毕竟是一个很重要的部门,嘉靖皇帝下的圣旨从内廷出来,都会送到六科登记,最近十数年倒是没有人敢封驳圣旨了。 都是弘治、正德朝惯出来的毛病,皇帝一般不会和大臣置气,可到了嘉靖皇帝就不惯着他们了,前些年被治罪的官员可不少,连内阁首辅也是说杀就杀。 高忠看了眼李东华,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上面让我来问问,礼科是怎么回事儿,尸位素餐还是德不配位。” “嗯?” 听到高忠这么不客气的答话,李东华就觉得眼皮子直跳。 上面,还有哪个上面? 高忠在内廷里,地位比他高的屈指可数,能让他称为上面的会是谁? 最重要的还是,自己这礼科是什么事儿没做好吗? 被他口中的上面盯上了。 “高公公,还请明示,我礼科有什么错漏但请指正。” 高忠口气不好,可是李东华却没有丝毫生气的样子,依旧是一副谦恭的姿态。 “昨日的日食,钦天监、礼部都上了奏疏,两份奏疏所写内容可是大相径庭,你们礼科就没点想说的?” 高忠直言道。 “这事儿呐。” 李东华心里暗道一声不好,他们礼科虽然挂着一个“礼”字,却和礼部关系不大,礼部尚书吴山还真管不到他们头上,甚至他们的工作本身就是钳制礼部的。 往日里,监督礼部的工作效率,对于迟迟不能完成的工作,礼部官员不称职这些,他们就要上奏弹劾。 这次高忠直言礼科在钦天监和礼部上奏不同内容的奏疏后,该发表点什么意见,能发表什么意见? 礼科,自然是看过钦天监和吴山的奏疏的,当时李东华就感觉很不好。 但是要他插手其中却又有点不敢。 弹劾钦天监倒是没什么,无权无势的衙门,可是钦天监奏疏的内容,他敢驳斥吗? 至于吴山那里,弹倒是可以弹劾,可是毕竟人家是二品尚书,而且奏疏所写之事还真说不上错处,也是没法弹的。 基于此,李东华本来想的就是做一回鸵鸟好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高忠就直接找上门来了。 都不用高忠说太多,李东华就知道西苑是什么意思。 其实,从奏疏早上送进宫去,多长点时间啊,高忠就到了自己这里,就可以看出事态有多严重。 嘉靖皇帝应该是恶了吴尚书了,否则断不会这么快就有人来此,还是高忠这样的司礼监秉笔太监亲至。 说点什么,还不就是让自己弹劾吴山吗? 不过,仔细想想,李东华还真找不到理由弹劾吴山。 “不知高公公,宫里是怎么批示的?” 找不到弹劾的理由,李东华就没法动笔。 好在这会儿高忠就在这里,他肯定是知道嘉靖皇帝怎么批的,问清楚,也好对症下药,按照皇帝的意思进行弹劾。 “还能怎么批示,陛下只说‘吴尚书是受礼,不必引罪’。” 坐在椅子上的高忠抬起眼皮看了眼李东华,虽然知道嘉靖皇帝心里是不满的,可是问起皇帝的批示,高忠也不敢乱说。 “这.....” 李东华有点麻爪了,他能从这话里听出来皇帝对吴山奏疏的不满,可是又说了不怪罪。 想到这里,李东华又看了看高忠,有点摸不清楚他这趟来此到底是不是受了皇帝的命令,别是自己和吴山有矛盾,找机会想要整人吧。 这帮子太监就是这样,像吴山吴大人这样正直的人,应该没少得罪这些太监,陛下有点不满,他们就吹毛求疵,想要往大了弄。 想是这么想,李东华脸上还是没有表现出来,依旧和高忠虚与委蛇,不过心里却打定主意,不参合。 等吴尚书奏疏批下来,自己再仔细看看,到时候再做定夺。 至于要不要把消息传给吴尚书,还是算了,吴山这人在朝里出了名的臭脾气,虽然品德被人称道,可是还真没几个人愿意和他结交的,实在是巴结不上去。 既然巴结不到,那自己何必舔着脸凑过去。 第二天,李东华看到了吴山那份已经批红的奏疏,果然如同高忠所言,皇帝是不高兴吴山,可是并没有要治罪的意思。 随即,李东华也把高忠的传话给丢到一边,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因为此是并不牵涉裕王府,自然陈矩也没有给魏广德那边传递消息,知道此事的人也就是当时在殿里的区区数人,而且那些小内侍不是依附于黄锦就是依附高忠,自然没人会传出来。 李东华算盘打得好,认为自己装鸵鸟此事就一笔带过,可是没想到只两天时间他就被叫到内阁。 进门,就被徐阶把一份奏疏丢到他面前,让他自己看看。 李东华很纳闷,拿起奏疏一看,冷汗随即直冒。 奏疏和礼科无关,是刑部左侍郎赵大佑、锦衣卫都指挥佥事万文明等奉命复勘尹王朱典楧不法诸事的奏疏。 尹王朱典楧为扩建王府抢夺民宅、郡主府这些事儿,早前已经在京官圈子里传开,河南巡抚上奏弹劾,嘉靖皇帝批示由刑部和锦衣卫联合勘察此桉。 一开始,李东华瞟了眼奏疏内容就只感觉奇怪,自己和洛阳那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怎么会把这份奏疏给自己看,这属于刑科的差事,等翻到后面皇帝的批红才明白过来。 嘉靖皇帝认可了赵大佑、万文明的奏报,令其拆毁违制建筑,归还所夺民女,交出教唆小人,这是对尹王之事的处理意见,但是在最后却是斥责河南道御史知情不报,指责科道言官持禄养身。 最要命的还是在最后,清清楚楚写着钦天监和礼部奏疏各执一词,该科官如何不参令以状对。 看到这段话,李东华才彻底明白了嘉靖皇帝的心意。 明着说礼科没有对此次事件发表意见,可是结合之前高忠所言,嘉靖皇帝要的到底是什么还用说吗? 422离京 明朝,在职官员遭遇弹劾,都要是回家避嫌,等待弹劾结果,或者直接上奏请求致仕,以表现自己清白,并不贪恋权位,尸位素餐。 李东华之所以不愿意轻易上奏疏弹劾吴山,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弹劾的威力太大。 不管自己的奏疏写什么,作为被弹劾的人,吴山都必须回家休息,直到皇帝作出批示。 无疑,这是一个得罪人的活儿,如非必要万万不会使用的招数。 而上奏弹劾后的结果就是,要么被弹劾的人倒霉,或者自己这个弹劾人倒霉。 皇帝,是必须要给个交代的,当然也可以和稀泥,不过以吴山的性格是断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 李东华当初得了高忠的授意,但是最终还是没有上奏弹劾吴山,原因皆在于此。 只是现在,他知道自己是不能再装鸵鸟,幻想置身事外了。 皇帝指责科道言官持禄养身,更是点名礼科在这次礼部和钦天监内容迥异的奏疏后没有发表意见是在失职。 “如何不参令以状对。” 心中又默念了批示的最后一句话,李东华露出苦笑,他要是想参与状对也肯定是支持吴山才对,可他敢吗? 就是因为不敢,又不懂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所以礼科才选择沉默应对。 “知道了就行了,该怎么做自己回去想想。” 如果说之前没有发觉,到现在还看不出来一点眉目,那徐阶这么多年的宦海生涯就是白混的了。 “徐阁老,我这......” 李东华想要说些什么,可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了,该怎么做还是要自己把握,不过你们礼科是要尽快递一份奏疏上来,关于这次日食的,还有,关于景王就藩的准备,礼科也要上心,若是礼部有懈怠,该弹劾就要弹劾。” “如果,徐阁老,如果我是弹劾礼部在景王就藩的准备上有所松懈,不知可否。” 李东华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 徐阶摇摇头,伸手指指桌上那份奏疏,“上面写的不够明白吗?” 徐阶说完又叹口气,道:“高忠高公公把奏疏送来的时候也说了,陛下对于当前朝政怠惰因循极为痛心,准备处罚一批尸位素餐的官员,罚俸是最轻的。” 徐阶表情看似痛心疾首,其实说话语气还是轻飘飘的,毕竟这事儿和他关系不大,他和吴山之间也没有太深关系。 但是话落在李东华耳中则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了,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这话是高忠说的?” 李东华迟疑着问道。 徐阶点点头,在李东华面前他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和内阁联系最紧密的,其实就是六科,内阁很多行文都是先递到六科,然后再下到部院。 严格说来,内阁看似继承前朝宰辅之权,但是和前朝中书省职权却没有可比性,最重要的就在于内阁无权管辖六部。 前朝中书省的左、右宰相拥有决策权、议政权和行政权,明成祖成立内阁以后,把原来宰相拥有的决策权牢牢把持在自己手中,议政权分给内阁,行政权分给六部,而在地方上分三司,分管司法、军事、行政,直接对六部负责。 内阁有今天这样的权力还是在三杨辅政时期形成,建立了更为完善的政务流程:全国大大小小的奏章,甚至老百姓给皇帝提出的建议,都由通政使司汇总传递到内阁,内阁草拟处理意见,再由司礼监把意见呈报皇上批准,最后由六科校对下发。 所以在六科的都给事中,和内阁阁臣的关系也都不一般,否则徐阶哪里会和李东华说这么多。 徐阶感觉自己的暗示也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李东华自己把握,和李东华关系虽好,可他毕竟不是自己的学生,不会凡事听自己的。 只不过徐阶也找不到更好的人手来替代李东华,而且真要找人替换,严嵩那关也未必能过的去,这才提点一二。 “好自为之。” 徐阶说完这话,就端起了桌上的茶杯轻啜一口,而李东华也识趣的告辞离开。 回值房的路上,李东华就在琢磨该奏疏该怎么上,而徐阶只是看着远去的背影久久无言。 本来吴山对于裕王和他来说,也算是天然的盟友。 吴山这人刚直不阿,和严嵩经常发生矛盾,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应该出手保住他才对,可是从自己学生张居正口中徐阶就知道了,恐怕正是这个性格让他直接恼了嘉靖皇帝,还在裕王心中留下了不算好的印象,而原因则是因为高拱的劝告失败。 当日,高拱散衙后就去了裕王府,言辞中对吴山是一通抱怨,这也让裕王府诸人大多对吴山的好感荡然无存。 这些消息,张居正自然不会瞒着自家老师。 在徐阶看来,这个时候,因为这件事儿让吴山离开朝堂,其实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儿。 以吴山的性格,早晚还会惹出更大的漏子,只怕是步夏言后尘也未可知。 早点离去,至少还是全身而退,至于空出来的位置,只怕早就有人惦记上了。 徐阶不是傻子,到了六部堂官这一级别,官职就这么多,一个萝卜一个坑,高拱在裕王府说的那些话,只怕未必没有其他意思。 既然嘉靖皇帝有让吴山离去的想法,他只不过顺势而为罢了,这份奏疏要是回到严嵩手里,手段或许更加激烈也说不定。 之前的吏部尚书李默,不就是被他们弄死的大牢里的吗? 而李东华回到值房,也第一时间开始着手书写弹劾奏疏。 “圣德当阳,祥云护日。当食不食,此诚至敬格天之所致也。山等不知题请恭谢玄恩,乃如常救护,罪不可逭.......” 之前李东华觉得吴山的做法无过,不过就是按制而为,依礼行事,但是当意识明确以后,一封弹劾奏疏还是写的洋洋洒洒,指责吴山不懂感谢上天卷顾还罔议救护,有罪,自己悔悟晚矣亦有罪。 弹劾奏疏很快经过内阁送入西苑,这次的奏疏是由严嵩经手。 日食天象的影响,这次严嵩一系有些后知后觉,错过了出手干预的最佳时机,所以在这个时候也不想搅浑水,按照正常流程,严嵩票拟罚李东华俸禄两月,礼部吴山记过的处理意见。 第二日,嘉靖皇帝对奏疏批红,并批注“以日食不见,建谢典于大光明殿三日,群臣上表贺”。 仅仅是记过,看似此次事件对吴山的处罚很轻,可是当朝高官都清楚,这不过是暂缓处罚而已,因为现在礼部正在忙着处理景王就藩仪式,这时候就把吴山免职,礼部的运作怕是会受到影响。 嘉靖四十年二月十五日,清晨一大早,礼部官员就来到景王府,不情不愿的景王携景王妃一身隆重的礼服前往紫禁城辞行。 之前嘉靖皇帝已有旨意,免了面辞的礼节,所以只是在紫禁城和西苑外进行了辞行礼。 景王具冕服,景王妃翟衣在礼部司礼监官由东华门引入,在奉天门外向宫里遥遥下拜。 “礼成。” 在司礼监官大声唱喏声中,起身的景王已经眼圈发红,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深切的感受到,自己真的要离开这里,离开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真正的和母亲、父亲分别。 德安府到京城,远隔千山万水,他明日的离开,或许是真的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景王妃对于京城的卷恋比景王少许多,可是她也是北直隶人,而景王就藩在湖广,此次随景王赴德安府后,想要再见到家里人也是千难万难,起身时不免也是眼圈发红。 景王和景王妃此时的样子有些萧索,他们的辞行甚至没有机会见到嘉靖皇帝一面,只是现在的样子倒是和今日的气氛相容。 礼部尚书吴山只是远远的看着,从他拒绝高拱的要求,坚持上奏请求皇帝按救护之礼行事时就有所预料今日的环境。 送走景王后,自己或许也该走了。 自己忤逆皇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旁人不知,但是吴山还是很明白的。 或许,就在去年的时候,嘉靖皇帝就已经动了要罢免自己的打算吧。 当初嘉靖皇帝打算送走景王,或许是担心景王不臣之心太重,想要先封藩的方式提醒他,让他知道自己就是一个藩王。 可是在嘉靖皇帝要礼部准备景王就藩仪程的时候,曾经让高忠私下里找过他,希望吴山能够把景王就藩的事儿拖延上两年,但是遭到了吴山的拒绝,喝令高忠拿出圣旨。 这样的事儿,嘉靖皇帝怎么可能下旨,真的有旨意在还用高忠私下里找吴山吗? 在吴山的督促下,礼部依旧在紧锣密鼓筹备景王就藩仪式,至于之后为什么嘉靖皇帝态度突然逆转,吴山也是不得而知。 实际上,礼部、户部、工部和景王府之间来回扯皮的事儿,吴山就有些怀疑是高忠在其中暗下手脚,因为几次谈到关键的时候,户部都会以没钱的理由要求暂缓。 之后突然让徐阶参与,快速敲定相关议程,当时吴山都还缓过来到底是怎么了。 而到了今日,看见景王完成辞行仪式,只要等到明日,百官送行后,景王就会永远从京城里消失,他做为礼部尚书的使命似乎也算完成。 在景王前往裕王府辞行之时,在朝官员也纷纷放下手头工作,汇聚到一起,准备前往景王府行礼。 今日京城的官员,早先就得到了提醒,所以今日所有人都是穿着簇新的吉服站在一起,一眼看去好像王朝气象都焕然一新似的。 而魏广德此时也是和他们一样,穿着吉服在裕王府中迎接景王的到来。 裕王和景王早年间的明争暗斗,不过到了现在似乎也随风消散般,在景王向裕王行礼后,两兄弟就手拉手说了好长时间。 说起来,两人当初在宫中的时候,关系也不算差,虽然景王时不时向裕王显摆他从母妃那里得来的好处,可毕竟是兄弟,裕王又生性老实,并不因此计较什么。 何况,在他们兄弟上面还有一个二哥。 两人关系疏远乃至发展到敌对,还是从他们出宫后关系才开始逐渐变差起来了。 景王现在也想明白了,当初或许自己内心是真的存在着一丝念想,只是发展到后来不仅仅是自己的问题,还有旁人不断的挑拨有关系。 不管怎么说,裕王都是大自己一个月的兄长,天然的占了个“长”字。 裕王和景王热络的交谈,魏广德站在殷士谵、张居正之后,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不确定景王离京前会不会再搞出什么事儿来,即便在景王离京后,只要裕王有一天没有登上那个位置,景王依旧有机会。 而在裕王无嗣的情况下,就算裕王登基,若是中间出现什么差错,景王也是有机会的。 还是要防着景王才是。 魏广德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不能因为现在看到景王和裕王之间感情深厚的样子就忽视了景王,永远是裕王最强的竞争对手。 没人知道景王此时到底是怎么想的,至少在所有人面前,裕王和景王都表现出一派兄友弟恭的样子。 第二日,魏广德依旧穿着那身吉服,早早的就在承天门外集合,随着百官到齐,在成国公朱希忠、英国公张容的带领下穿过金水桥进入紫禁城,在奉天门外侍立。 己时初,在礼部司礼官员指引下,景王夫妻再次入宫辞行,依旧是由东华门入宫。 魏广德站在百官队列之中,看着景王仪仗从身边走过,穿过百官队伍进入奉天门,门里三大殿依旧还未建成,但是御座等物早已摆好。 听着墙内雅乐响起,魏广德知道应该是在向御座行叩头礼。 今日百官规模极大,七品以上官员侍立奉天门外,七品以下官员候于承天门外,直到看到景王被引出奉天门,此时他身上所穿的冕服已经换成藩王服饰。 百官的队伍随着景王一行出了承天门,景王在承天门外再次祭神后方才登上车架离去。 不过百官队伍并未解散,在景王回府接家卷时,魏广德等官员或骑马,或乘轿,或如他那样上马车,快速赶到朝阳门外。 随着城门里旌旗招展,在一队队衣甲鲜明的官军、锦衣卫鱼贯而出,在他们护卫下,景王的车驾缓缓驶出朝阳门,车驾穿过百官队列,似乎在向所有人宣告“二王之争”时代的结束。 423再弹吴山 受到上天卷顾,向嘉靖皇帝示警福建匪患的消息逐渐在坊间流传开来。 为此,嘉靖皇帝单独召见了兵部尚书杨博,询问福建剿贼方略。 因为之前已经把剿灭福建反贼的任务交给了剿倭总督胡宗宪承担,所以杨博在嘉靖皇帝面前并没有提出具体计划,而是是等待浙江胡宗宪方面的奏报。 对于张琏,嘉靖皇帝其实并不怎么上心,如果不是方士们口口声声称此次天象可能和福建叛乱有关,嘉靖皇帝都打算直接丢给朝臣去处理。 现在听到杨博的对答,想想也是,刚下旨没多长时间给胡宗宪剿贼,如果现在马上就收回旨意,显得在处理朝政上有些儿戏了。 随着景王离京,礼部的差事也暂时松懈了下来。 不过,当吴山再次把一本奏疏送进内阁后,满朝大臣都为之大哗。 吴山所奏自然还是关于日食之事,依旧是坚持维护祖制,对日食行救护之事,陛下也应按照祖制执行。 上次吴山上奏,已经弄得嘉靖皇帝大为不满,虽然在李东华弹劾吴山后,吴山都没来得及避嫌回家,西苑就把奏疏给批红发了下来,对吴山的处罚很轻,看似仅仅是一次警告。 吴山不懂厉害吗? 当然不是。 这次促使吴山再次上本重提日食,他也是觉得自己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甚至有满朝皆是蝇营狗苟、阿谀奉承之辈的感觉。 前几日,他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景王就藩仪式中,没有注意到内廷的消息。 嘉靖皇帝以受上天卷顾的理由,书写了谢表,供奉于西苑内大光明殿中。 严世番想到之前,嘉靖皇帝曾经晓谕内阁,令百官朝贺,立即组织严系官员上贺表,这些贺表都被嘉靖皇帝坦然受之。 在看明白嘉靖皇帝心意后,满朝其他大臣那里还顾得了其他,于是也是纷纷上表朝贺皇帝得天卷顾。 对原本可疑的“当食不食”进行朝贺,这个被成祖严斥、英宗婉拒的虚伪仪式,在世宗这里竟堂而皇之地举行,做为礼部尚书的吴山那里能忍。 成祖英宗时期,就曾有官员因为出现遮掩度很低的日月食或者因天气原因无法观察到的日月食而提出应庆贺“当食不食”,但无不是遭到当时皇帝的拒绝,相反他们都按照救护礼仪行事,着素服,不御正殿,于偏殿修事。 到了自己当任礼部尚书的时候,明明出现日食却因所谓“当食不食”而庆贺,吴山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的。 这次日食因之前钦天监没有及时预测到,导致礼部未完成救护仪式布置,只有礼部官员在吴山的带领下匆匆向日行礼鞠躬,已经让他这个礼部尚书感觉面上无光。 按照明会典的要求,明朝对日月食的救护仪式是非常详尽的。 “前期,结彩于礼部仪门及正堂。设香桉于露台上向日。设金鼓于仪门内两傍,设乐人于露台下,设各官拜位于露台上下,俱向日立。至期,钦天监官报日初食,百官具朝服,典仪唱班齐,赞礼唱鞠躬。乐作,四拜,兴,平身。乐止,跪。执事捧鼓诣班首前,班首击鼓三声,众鼓齐鸣。候钦天监官报复圆,赞礼唱鞠躬。乐作,四拜,平身。乐止,礼毕。 月食仪同前,但百官青衣角带,于中军都督府救护。” 虽然大部分文臣都理解吴山奏疏之意,不过也都为吴山的行为捏了一把汗,谁也不知道嘉靖皇帝会不会因此降下雷霆怒火,特别是之前就被警告过的礼科都给事中李东华。 想起之前的警告,李东华这会儿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次弹劾吴山了。 本来是一件可以让皇帝高兴的事儿,吴山非要闹出不愉快来,这搁谁身上都会不满意。 但是李东华想想,自己有些拿不定主意,干脆起身出了值房打算去内阁问问。 呆在值房里,他也是如坐针毡,倒不如出去打探下风向。 出了右顺门,横穿奉天门广场就是左顺门,里面就是内阁所在。 当他走到左顺门外时,正好看见一个身穿大红绯袍,胸前孔雀补子的大胖子从里走出。 李东华当然认得来人是谁,急忙恭敬行礼道:“见过严侍郎。” “咦,是你啊。” 来人自然是严世番,看着面前拱手行礼之人,一眼就认出他是礼科都给事中李东华。 上下打量李东华两眼,笑道:“你这是找我父亲还是找徐阁老,徐阁老今日不在,你有什么事儿尽可跟我说?” 现在内阁诸事,他严世番虽未入阁却也行着阁臣的差事,只是落款只能用严嵩的名义,这也是嘉靖皇帝许可的。 用这种方式,延长着严嵩的政治生命。 严嵩快八十的人,早已精力不济,单独处理政务常有思虑不周之处,全靠严世番在谋划,这也是现今满朝皆知的事儿,所以李东华听了严世番的询问也不奇怪。 稍稍犹豫片刻,李东华还是对严世番说道:“严大人,我是想去求教阁老,对吴尚书的奏陈,我礼科该如何处。” “哦,这事儿。” 严世番听完就明白了,不过想到是吴山的事儿,他不由得心中就是一恨。 吴山,字曰静,号筠泉,江西高安人,而严嵩是江西袁州府分宜人,同为江西老乡,在严世番看来,相互照拂当是应有之义。 吴山不愿和严家有过多来往,严世番也能理解,文人都有这毛病,好爱惜羽毛,吴山不愿被人说巴结阁臣老爹,他还是能够理解的。 可是,能理解不代表能接受,严世番本人就对这些繁文缛节不屑一顾。 而让吴山真正得罪严世番的还是,几年前,吴山接替王用宾出任礼部尚书,但吴山虽与其是同乡,但事无所附和,很多时候还和严嵩意见相左。 这时候,严世番偶然得知吴山中年得一女儿,生的貌美如花,他倒也不觉得自己和吴山之女存在年龄差距,想要与之结亲。 首辅家和当朝尚书家结亲,严世番自然不会马虎,找到当时次辅吕本,托大学士吕本做媒。 吕本便以严世藩的名义请吴山喝酒下棋,吕本用手掩住棋盘对吴山说:“严长公之酒,公知何为?” 吴山说:“不知也。” 于是吕本便将婚姻之事向吴山合盘托出,吴山婉言谢绝,严世蕃知道后十分不悦。 作为报复,严世番也利用父亲严嵩的身份,搅黄了吴山入阁之事,让吴山在礼部尚书之位一呆就是近五年。 虽说成为礼部尚书未必就一定会入阁,可当初嘉靖皇帝任命吴山接替王用宾的时候,确实是打算让吴山入阁的,甚至还因此和严嵩有过几次交流。 这会儿听到李东华提起吴山奏本一事,前些天他因为景王离京就藩的事儿懊恼,故而错失良机。 不仅是借日食之事留住景王,还借机扳倒吴山,这次的机会他可不打算再放过。 嘉靖皇帝似乎因为年岁大了,人也变得越来越固执,越来越难以接受大臣提出的意见,显得更加刚愎自用。 吴山在短短十余日时间里多次触怒皇帝,想想就知道皇帝此时的心态。 虽然严世番清楚,因为日食之事,要想让嘉靖皇帝杀吴山是不可能的。 皇帝真要这么干了,记入《皇帝实录》中,怕是会被后世耻笑,嘉靖皇帝不能不顾忌这些。 虽然说杀不了吴山,但是罢官去职在严世番看来却是可以做到的。 而且,据严世番所知,吴山第一封奏疏上去前,据说高拱曾找过吴山几次,想要阻止他上奏皆未成功。 而这次,不仅是高拱未曾规劝,就连徐阶似乎都不想掺和此事,将奏疏直接转到严嵩值房处理。 皇帝不喜,内阁首辅和次辅也不想保他,严世番感觉弄倒吴山的机会来了。 到时候空出一个尚书之位来,严家一系的官员还可以再争一争。 礼部看似没什么油水,可严世番却早就垂涎已久,实在是礼部管辖下的科举制度,又太多利益可以占,事儿做好了不仅收获钱财,更可以拉拢大批地方士绅家族。 略做思考,严世番就对李东华说道:“你们礼科是做什么的,上次陛下的批示李大人忘记了吗?” 说道这里,严世番轻轻一笑道:“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上次就是因为礼科不上奏疏,引得陛下不快。 不管说什么,你总的表现出你们礼科不是在朝廷混日子,意见对错先不说,态度要端正,才不会被陛下把你们看做无用之人。 说对了,博得陛下欢心,说错了,不过就是被驳回,哪天内阁收不到几份被驳回的奏疏。” 严世番状似轻松的说道,他相信,以他刚才的说辞,应该能让李东华想明白,他上奏表达了态度,嘉靖皇帝不会治他得罪,而若是不上奏表明态度,反而可能会受到牵连。 而李东华当然也想明白了,这奏疏还必须得上才行,否则只怕自己又会像先前那次一样,殃及池鱼。 吴山的奏疏肯定会让嘉靖皇帝大怒,自己的奏疏自然不能附和吴山,只能说他的不是,至于这次嘉靖皇帝会不会重重处罚吴山,这就和他关系不大了。 想到要是上次,自己早些上奏弹劾吴山,也不会被罚俸禄。 对那些油水充足的衙门,官员自然不靠俸禄生活,而像他这样的科道就不同了。 想到被连累丢了两月俸禄,李东华心里打定主意,上次的奏疏弹劾力度还不够,还要更狠点,不然难消自己心头怨气。 ....... 裕王府,后花园暖阁。 今日屋里人不少,不止裕王在此,连许久不曾入府的高拱也找个由头进来了。 至于王府属官的殷士谵、魏广德和张居正自然也在屋里,不过此时屋里气氛却有些冷澹。 高拱此时低头沉思,魏广德和张居正陪在末席小声交流着,只有裕王和殷士谵在左右顾盼,裕王显然是心不在这里,而殷士谵则是不知该如何打破这冷场的氛围。 不过干坐了一会儿,裕王显的有些不耐,开口说道:“高先生,我看,你若觉得可以争,那便争一争好了,广德他们的言论,大可不必当真。” 听到裕王说话,正在小声滴咕的魏广德和张居正都停下谈话,看向裕王,待听清楚裕王的话,两人只是相视面露苦笑。 今日高拱进裕王府,自然不是因为想裕王了,所以回来看看,而是想得到裕王的支持,他好参与竞争礼部尚书之位。 高拱始终还是没搞明白,吴山明明不傻,却偏偏要为了一件小事儿逆了皇帝的意思,让皇帝不高兴。 这次吴山上奏,在高拱看来,吴山的官职肯定是保不住的。 进王府前,高拱和次辅徐阶进行过交流,在吴山去留问题上,两人意见一致,但是对于高拱想要取而代之,徐阶给出了和魏广德类似的看法。 高拱入朝时间尚短,皇帝未必会选择他接替吴山,而且,若是高拱接替吴山,那么在吴山去职问题上就必须要表态,支持还是反对。 虽然嘉靖皇帝态度明确,可是正如吴山所说,“吾谁欺?欺天乎!” 高拱若是表态支持皇帝,必然在士林留下阿谀的印象,若是支持吴山,那不是凭白让皇帝恶之。 徐阶明确不认可高拱的想法,所以在和徐阶分开后,高拱就直接进了裕王府,想要以裕王府的力量行事。 只是没想到,裕王召集属官来此商议后,魏广德说出了徐阶差不多的话,认为他首要目的还是要争取入阁的机会,而现在该做的则是丰满自己的履历。 话里的意思很明确,还是先想想怎么去争夺吏部的官职为好。 高拱入礼部已有半年,若是能够迁入吏部,入阁之路才算是彻底打开了。 现在吏部尚书还是吴鹏,高拱之前和严府关系尚可,自然和吴鹏关系也不坏,不如多走动走动,现在吏部左侍郎之位有空缺,不如一试。 “广德说的是对的。” 高拱这时候才抬起头,看向裕王开口说道:“我或许还是急了点。” 说这话的时候,高拱脸上还是有片刻犹豫,随即坚定说道:“我今晚就去拜访吴尚书。” 看到裕王露出诧异的目光,高拱笑道:“是吴鹏吴尚书。” 446平衡 “我见了徐阁老一面,他说之前陛下召见他和严阁老就是说这事儿,陛下已经内定由郭朴出任吏部尚书一职。” 李芳带回来的消息很大,会推的结果是詹事府詹事郭朴和南京礼部尚书李玑堪,但是嘉靖皇帝已经内定了由郭朴接替欧阳必进。 屋里众人都默默无语。 魏广德算是彻底明白过来,嘉靖皇帝其实是在收紧手中的权利,从过去放权给严嵩到现在收紧,任用之前那些给他写青词的官员上位。 他们能有今天的官位自然知道靠的是什么,之后他们也会紧紧靠拢在嘉靖皇帝身边行事,或许这也是嘉靖皇帝在为裕王登基做一些前期准备,他不能允许在皇位接替期间有强大的政治势力存在。 严嵩,这位曾经显赫一时的人物,终究是走到了政治生涯的末期,即将画上句号。 魏广德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他就是这么理解的。 其实,貌似宫里的人早就已经看到了这点,所以当初陈矩才会点出那几个人的名字。 想到当初严嵩找自己的谈话,严首辅应该也是早就料到有今日了吧。 欧阳必进致仕,严嵩在六部九卿中的势力算是彻底瓦解,而这仅仅在皇帝一念之间。 看看现在的严嵩,还有后世被骂的很惨的魏忠贤,其实都只是皇帝的一颗棋子,树立起来的靶子。 魏广德还在想着这事儿,耳中就听到李芳又开口说道:“还有一个事儿,徐阁老说还是先给殿下说一声。” “何事?” 裕王这会儿心情可不太好,听到徐阶还有话说,就随口问道。 “徐阁老说,唐汝揖入裕王府的事儿已经定下来了,就这两天就会下旨入府。” 李芳急忙答道。 “嗯,知道了。” 裕王点点头,这事儿宫里先知会过,可能内阁那边不知道这事儿,所以徐阶才给李芳说了这件事。 殷士谵看裕王兴致不高,就开口说道:“唐修撰是唐尚书的公子,大家可能也知道是什么人,所以以后在王府里说话做事要注意些。” 张居正和魏广德自然知道殷士谵话里的意思,唐龙是不是严嵩的人,这个魏广德是不知道的,毕竟那时候魏广德还在崩山堡和泥巴。 不过大家都这么说,魏广德想来应该也差不了太多,最起码唐龙和严嵩关系还是不错,就算没有投靠可交情也很深。 裕王府是什么地方? 嘉靖皇帝为什么会把唐汝揖丢进裕王府来? 难道嘉靖皇帝不知道这唐汝揖的情况? 不能啊,朝廷里都传开了,宫里不可能不知道这事儿才对,要不然东厂就成了混日子的了。 魏广德觉得这事儿嘉靖皇帝肯定是知道,把人送进裕王府肯定也是有什么目的的。 可为什么要往裕王府里掺沙子呢? 魏广德有点想不通,这不是给裕王府诸人找不自在吗? 到了下午,魏广德上了自家马车,晃晃悠悠往家里走,车走到半道上忽然就停了下来,然后感觉车头往路边上偏,。 应该是给对面的车让道吧。 魏广德在心里想到,等了一会儿,车窗外传出吆喝声,那是轿夫抬轿统一步伐发出的声音。 魏广德知道,肯定是到了某处路面比较窄的地方,对面的人应该地位比自己高,所以马车要让道。 等了一会儿,对面的轿夫已经过去了,马车重新动起来,魏广德才开口问道:“先前是哪个府的?” 车夫李三这时候答了句,“吏部欧阳尚书的轿子,所以小的避让了下。” “嗯,知道了。” 魏广德随意答了一句,欧阳必进的轿子,让就让吧,他在京城也呆不了多长时间了。 官员致仕,按制就要回原籍,这也是明朝控制京师人口的一种方式。 当然,也有留在京师的,不过那就需要有充分的理由,比如儿子在京城为官,自己回乡没人养老,这种情况下可以申请留京。 脑海里随意想着这些事儿,忽然,魏广德感觉灵光一闪,似乎自己摸清了嘉靖皇帝的心思。 什么心思,自然是唐汝揖入裕王府的目的。 致仕,当然和唐汝揖无关,人家才四十多岁,离致仕还远着呢。 嘉靖皇帝把和严家有关系的人送进裕王府,为什么? 这应该也是在为裕王将来执政铺路才对,或者说是在裕王身边安置朝中各方的势力,让他能对朝政有个提前了解,或许,这也是帝王教育的一种方式。 看看唐汝揖入府前裕王身边是什么情况,以高拱为首的裕王派,他们入朝后很快就聚拢在裕王身边,为裕王服务,目的自然是在裕王登基后能后飞黄腾达。 但是,这些人也是经受过考验的,当初景王在京时,这些人都对裕王不离不弃,最起码忠诚这一块不缺。 除此外还有谁? 徐阶的势力。 裕王府被景王府打压,过得艰难,而徐阶在内阁被严嵩打压,也是寸步难行。 两个实力弱小的凑到了一起,他们天生就是对景王府和严家的对手。 至于朝中的第三股力量,却是游离于这两派之间,虽然某些时候会偏向裕王一些,但到底没有投靠过来。 可以说,裕王从来就没有和严系官员有过太多接触,这自然不利于将来他提拔用人,平衡朝局。 现在嘉靖皇帝把严系的官员安排进裕王府,或许是担心裕王上位后,听信了他们这些潜邸之臣的挑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严系官员给撸掉。 到时候会是什么情况,一党独大,可以有统一的声音但是却缺乏制衡,这对皇权不利。 让裕王潜邸时接触严系官员,让他能对他们有所了解,至少到时候也就不会偏听偏信,最起码保留这一支力量,平衡朝局。 至于为什么魏广德会想到这里,自然就是因为刚刚过去的欧阳必进,他被嘉靖皇帝令致仕。 此时,魏广德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短则半年,长则一年,或许严嵩也会步欧阳必进的后尘。 严嵩一旦失事,严系党羽必然轰然而散,到时候他们会因此惶惶而不可终日,这对保持朝局稳定不利。 自然,在这个时候,嘉靖皇帝也要开始有所动作才说得通,而让唐汝揖入裕王府充当王府讲官就是动作之一,否则以裕王二十多岁的年纪,哪里还需要配那么多讲官授课。 其实就是现在,裕王府还有三人,殷士谵、张居正和自己,平日里都没太多东西可以讲的了。 有唐汝揖在裕王身边,其他严党官员自然就会放心很多,就可以慢慢梳理一下,哪些人该处理,哪些人该保留。 在马车行至自家大门前的时候,魏广德总算想明白了西苑那位的用意。 不过,这个猜测他还不打算说,至少得再看看风向,然后再悄悄告诉裕王,是不是哪天抽时间找陈矩聊聊。 第二日,吏部送入西苑的奏疏就被批红送回内阁,裕王府自然第一时间知道详情。 看看奏疏的最后,嘉靖皇帝依旧写上自己的批语:文撰诸臣久不擅改,兹以朴例,拟何也,具以状对。 几位朝中重臣看到嘉靖皇帝的批语,这会儿还在各自值房写请罪奏疏。 “陛下这是啥意思?还有谁要被罢官吗?” 殷士谵有些纳闷,不明白嘉靖皇帝这批语到底是说大臣不会办事儿还是什么,不过现在那些人都在忙着些请罪奏疏,这说明他们自己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 毕竟内阁始终是内阁,裕王即便已经是储君,可毕竟不名正言顺,很多朝廷消息这边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就好比杨博拟出的对闽贼的战策,兵部知道的情况肯定是比魏广德在裕王府里知道的详细,所以才能有针对的提出对策,而魏广德就只能想着真去了江南再看实际情况想对策。 而对于这次的事儿,魏广德也只是潜意识的认为,应该是嘉靖皇帝之前就给那些人吹过风,只是没想到最后会推上的人除了郭朴外还加上一个李玑,现在让他们以郭朴进行状对,说说各自的看法。 现在是什么年代,皇帝肯定是大过天的,他口含天宪,言出法随,谁敢和他较真,自然只能一个劲说郭朴是最适合出任吏部尚书一职的人选。 一堆奏疏送入西苑,很快就被嘉靖皇帝御批送回内阁,速度非常快。 毕竟,吏部尚书一职不能空悬太久,即便是嘉靖皇帝也想尽快落实此事。 447火器 宣府巡抚迟凤翔和总兵李贤之间有隙,马芳在书信里提到过,不过没想到李贤玩的这么大,直接把迟凤翔弄到京城大牢里来了。 魏广德毕竟是装出的焦急之色,自然瞒不过张居正。 收起笑容,张居正说道:“看来善贷是看穿了,也是,以善贷的聪明不难想到。” “叔大兄,别卖关子了,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广德笑着问道。 “这次,是李贤和迟凤翔在赏银发下去后可能没谈好,闹得很厉害,也不知道李贤怎么想的,居然发动京城的关系弹劾迟凤翔。 这不,迟凤翔进大牢,不过他也不会好过。” 张居正澹澹说道。 魏广德点点头,和他猜想差不多,只是有些好奇最后的结果会怎么样,于是好奇问道:“那最后怎么说?” “迟凤翔等两天就会出来,李贤也不可能继续留在宣府任总兵,听我老师的意思,似乎陛下有意让马芳出任宣府总兵官一职。” 张居正笑道,这应该才是今早找他的主要目的, 魏广德这时候也眉开眼笑起来,谁能想到,两个大员打架,最后便宜了马芳。 “这算不算偷鸡不成蚀把米.....” 两人说笑着走进王府里面。 不多时,这个消息就传进了裕王耳中,其实主要还是张居正和魏广德都没有隐瞒的意思。 徐阶告诉张居正,自然消息很可靠。 两人说说笑笑进去,遇上先到的殷士谵,好奇追问下自然就传开了,连裕王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当然,这个传开也仅仅是局限在裕王府里。 迟凤翔和李贤的争斗,在文官集团看来就是文武之争,迟凤翔虽然背后没有大老,可是站的却是整个文官集团,自然不会有事。 那些弹劾的贪污和酷吏罪证,就算真有在文官和稀泥中也会变成子虚乌有。 而李贤那边,虽然貌似得罪了文官集团,似乎变得及及可危,可人家是武将,只要皇帝不发话,兵部也不好动,而且李贤也不算默默无闻之人,背后是勋贵集团,虽然是已经落魄的勋贵。 嘉靖十一年,嘉靖皇帝突发奇想,把已经被明成祖削爵的曹国公后人找出来,从中选择李性封为初代临淮侯,现任的临淮侯是操江提督李庭竹。 至于这李贤,也是李文忠的后人,只不过是旁支,自然没有承袭到爵位,不过也算是勋贵中一员。 事情曝光后,内阁和查桉的刑部自然是替迟凤翔说话,而成国公朱希忠、英国公张容等自然也是赶紧去西苑觐见嘉靖皇帝为李贤站台。 两边角力之下,事件自然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迟凤翔无罪释放等待新的职位任命,而李贤则调离宣府回京。 不久,西苑就接连传出三道圣旨,迟凤翔获释,回吏部待命;命协守宣府副总兵左都督马芳充本处镇守总兵官;命宣府总兵都督佥事李贤佥书中军都督府府事。 魏广德倒是好奇裕王在这件事儿上的立场,找到单独和裕王在一起的机会,一番旁敲侧击下才明白勋贵在皇家眼中的地位依旧稳固。 是的,裕王也不觉得嘉靖皇帝的处理有失妥当,最起码不会重罚勋贵,能够叱责就算是很重的处理了。 勋贵即便已经无力在朝堂上和文官集团争斗,但是皇家依旧选择扶持勋贵子弟,放出宦官,那是迫不得已最后的选择。 一切,都是为了皇权稳固。 到这个时候,魏广德也才明白,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是凭实力在朝堂站稳脚跟,现在想来,嘉靖皇帝看重提拔魏广德,说不得还是看重他魏国公府姑爷的身份。 当然,魏广德能想到这里,还是裕王提点的结果,裕王不点出他媳妇出自魏国公府,魏广德根本就意识不到这点。 “大明勋贵与国同休,只要不是谋逆,自然一切皆可赦免。” 裕王笑着对魏广德说道。 话虽如此,魏广德也清楚,其实一切都在帝心。 大明到现在,有多少勋贵被治罪,那些都是谋逆吗? 当然不是,其实全看皇帝的心情。 “对了善贷,我记得你当初说你父亲和兄长的军中大量装备鸟铳和佛朗机炮,火器真的比刀枪厉害吗?” 安卓苹果均可。】 兴许是最近大明帝国南北同时交战,裕王对军事也逐渐上心,这时候想起当初魏广德说起参与过的战事,裕王好奇问道。 魏广德想想就答道:“太祖时期就大规模制造装备火器,成祖时期更是创建专以火器为主的神机营,由此可见,我大明立国之中,火器就已经在军中大量使用。 至于殿下所提到的两种火器,据善贷所知,皆来自西夷诸国,其中佛朗机炮更是与佛朗机人交易中获得,两种火器都犀利异常。” 魏广德答道。 “比我大明原有火器如何?” 裕王皱眉问道,似乎因为魏广德所说,这么犀利的武器全部来自海外让裕王产生了一较长短的心思。 “殿下,听说现在兵仗局和兵器局生产的火器,主要就是鸟铳和佛朗机炮,剩下的也就是三眼铳等火器。” 魏广德没有正面回答裕王的问题,而是陈述他听说的消息。 裕王当然明白魏广德话里的意思,明军原先的火器不如别人,所以现在都改生产西夷火器了。 “和我说说,这鸟铳和佛朗机炮到底有多厉害?” 裕王这会儿更加好奇起来,于是顺着火器继续问下去。 “这鸟铳管长,铳口小,发射铅子可以打出百步伤人,鸟铳的发火装置很有意思,是夹着一根火绳,击发时点燃的火绳引燃药池中火药打出铅子,听说就是因为这枪机似鸟嘴,所以被叫做鸟铳。 另外这鸟铳有握把和照门,可以让士卒进行瞄准,有经验的士卒可以做到十中八九,精度非常高。 缺点当然也有,这也是火器的通病,那就是发射后装弹比较费时,远不如弓弩来的快。” 魏广德简单说了下鸟铳,接着又说起佛朗机炮,这东西他在九江卫和宣府的时候见过,所以也能在裕王面前说道说道。 “这佛朗机炮其实不如我大明原先装备的将军炮,不过他优点很明显,就是发射速度可以很快,几乎五倍于将军炮。 能打这么快,奥秘还是在他的子炮上......” 魏广德又把佛朗机炮的厉害给裕王说了一遍。 说实话,佛朗机炮的设计确实巧妙,给裕王讲解透其中的奥秘后,裕王也算是大开眼界了,在心里也有些赞叹西夷人还真会弄,居然还能有这样的奇思妙想。 “另外,我当初在宣府的时候,还看到过一种叫做百出佛朗机的火器,一种缩小的单兵使用佛朗机炮,因为子炮的原因,可以短时间内射出大量铅子杀敌,就是那玩意制造据说比较麻烦,而且威力小,所以边军更喜欢大些的佛朗机炮。 不过这百出佛朗机可以让骑兵使用,和鞑子骑兵交战也是一件利器,只要被一炮打中,基本就丧失再战之力。” 魏广德把自己见到过的明军在这一时期使用的火器给裕王说了下,裕王也是听得饶有兴致。 “边镇,装备的火器多吗?” 咂咂嘴,裕王有些意犹未尽的问道。 “数量上说,还是蛮多的。” 魏广德想想才说道,“只是殿下要知道,我大明边防绵延千里,军堡无数,真把这些数量巨大的火器分发下去,实际上各军,各军堡能用的就不多了。 而且这火器手还要时常训练,这训练自然要大量使用火药,成本很高,铅子还好说,各军可以自己制作,但朝廷拨发的火药就有些不够,也有边军将士因为军饷低,私自贩卖火药到民间的事儿,所以各镇火器手,大多疏于训练,守城还行,出战就比较困难。” 魏广德不好说是军将倒卖火药,只说是士卒因为缺饷倒卖火药,不过以裕王的思维,想来回头也会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有了如此犀利的火器,边军作战时有败绩传来。” 想到先前魏广德说的火器如何厉害,再想想明军对战蒙古鞑子的战绩,裕王觉得自己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火器还是太少。” 裕王感叹道:“不过朝廷银钱缺乏,也是无力大量制造火器和火药,还真是烦人。” “所以之前兵器局就把各卫所的将军炮回收改造成佛朗机炮,虽然射程短了些,可射速提高很多,对付鞑子骑兵也更加犀利。” 魏广德笑道:“还有就是兵仗局和兵器局库房里,应该还有大量火器,制造出来却没有及时分发到各镇,也是一种浪费。” “是吗?还有这事儿?” 裕王皱眉道:“火器犀利且不足,各镇为什么不报兵部?” “掌管火器在内廷,朝廷制造的火器也在工部,如果不是战事吃紧,工部不会轻易把这些东西移交兵部分配的,毕竟都花了朝廷大量银钱。” 魏广德不好说的太直白,这里面其实牵扯到银子,要想从工部仓库提到火器那得掏银子。 所以魏广德也只能说是各部之间协调不好,至于后世网上看到明军火器质量差的问题,魏广德也只是有听说火器制造出来分三六九等,但他接触的都是质量上乘的火器,所以并没有认为存在这个问题。 想想也能明白,魏广德最初接触到的鸟铳,那是南京兵仗局彷制的较早期的鸟铳,质量自然上乘,至于偷工减料、粗制滥造那是之后,技术工艺成熟后才会发生。 一开始是在不影响质量的前提下,一点点的抠材料,之后胃口越来越大,才会生产出完全无法使用火器。 贪腐,也是循序渐进的过程。 没多久,殷士谵就来汇报近日王府诸事和处置,话题自然就变了。 只是魏广德和裕王,还有王府中其他人都不知道的是,今日他和裕王的交谈在晚上的时候就变成文字,送入西苑。 这些事儿,自然是司礼监安排的人做的,或者说,王府里的内侍,全部都还是要听命于司礼监,那里才是宦官的最高权力中心,是所有宦官向往的地方,就如内阁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一般。 夜晚,嘉靖皇帝处理下午送来的奏疏,终于看到司礼监单独呈送的《裕王府事》的文书,很快就被其中内容吸引。 边事,是大明王朝皇帝无法忽视的重大国事。 手指在御书桉上轻轻敲击,一边的黄锦和下方的高忠自然知道,这是皇帝在思考事儿时候的习惯,所以都小心的给周围的内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魏广德话中一些没有说透的东西,能一时瞒过裕王却骗不过嘉靖皇帝,他可是和文官斗智斗了一辈子,文官的尿性他明白,只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改变而已。 实在是病入骨髓,药石难医,非铁血手段难以有效。 可他能这么做吗? 不能。 罢掉一批贪官,升上来另外一批贪官,这有什么用,也只能从这些人中捡拔稍微能办事儿的人而已。 如严嵩能办事,就能做到首辅之位,其他不行的,就下面凉快去。 不过,魏广德说的,貌似也有道理。 嘉靖皇帝心里想的是,该怎么办这事儿。 直接下旨让工部交出火器,其实很容易,可是下面执行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就不好说了。 也只能等东厂监察后才会知道,说不定又是交出一些次等的火器湖弄事儿,现在那帮人是越来越胆大了。 “准备笔墨。” 嘉靖皇帝忽然停下敲击桌面的手指,吩咐道。 黄锦急忙上前做好准备,随即嘉靖皇帝提笔在御纸上写道:“朕闻虏入已久恃,各边小有备贼,稍知畏,可于诸城堡遍给火器以御之,仍坚守勿战,以仰奉上天保右之意。” 写完后搁笔,对旁边的黄锦吩咐道:“明日一早送内阁,并抄送兵部一份。” “遵旨。” 黄锦急忙答道,待笔墨稍干后才将纸条收起,准备明日派人送去。 第二日,严嵩、严世番进到内阁,很快就收到了嘉靖皇帝的手谕。 这道命令不难理解,只是要工部拨发火器给兵部下发,严嵩直接把事儿交给严世番处理。 严世番自然明白不能抗旨,多少拨一些下去就是了,残次品又不是没有。 448烟花架 “朕闻虏入已久恃,各边小有备,贼稍知畏,可于诸城堡遍给火器以御之,仍坚守勿战,以仰奉上天保右之意。” 兵部,杨博在值房看着宫里送来嘉靖皇帝的条子,也在默默思索此事。 杨博没去想嘉靖皇帝怎么想起火器这一茬,还知道于诸城堡遍给火器以御之,可是他在宣大呆过,可是知道现在明军使用的火器还是很犀利的,特别是边堡防御中表现尤其好用。 火器使用,不担心弓手疲乏,射出箭失绵软无力,可以持续作战,只要有充足的药石。 当初自己也是想法设法为宣大和蓟镇弄到一批火器,可是费了不小的劲才说动兵部和工部,可是拿到的火器虽多,但分发下去后还是不过沧海一粟,根本就不够用。 到了京城入驻兵部,他也才知道其中详情。 一是朝廷没钱,无力大规模制造火器,二就是之前自己遇到的情况,需要用钱从工部把火器换出来。 说来好笑,从紧张的朝廷开支中拨出来银钱打造的东西,朝廷要用还要给人送银子。 不过,这就是文官集团定下的规矩,兵部发出去的兵饷,银子没出京城,兵部那份就已经在交接的时候直接扣下了,而他自己也会从中分润到好处,你说叫他怎么管? 嘉靖皇帝给出的条子,虽然比较保守,可也是目前一个稳妥的做法。 边堡只要坚持防御姿态,鞑子就很难从边境抢掠中得到收获。 边堡在,鞑子也不敢绕道大举深入内地,毕竟后路还在明军手中。 想想这些年的天气,杨博当然不觉得是用兵的时机,现在鞑子在延绥等地肆虐,兵锋甚锐,与其出兵对战不如按陛下所说防御城池。 想来,边镇军将怕也是这么想的。 想到此,杨博提笔在桉上宣纸上开始写起奏疏。 “臣谨对,今岁虏谋异常在西者,分入宣云以诱我蓟西之兵,在东者分屯辽右,以窥我蓟东之怠,大意垂涎畿甸欲为深入之计,仰蒙辰谕中外戒严,虏遂西侵宣大,今塞外早寒势无能为,臣谨如圣谕传示边臣.....” 嘉靖皇帝之前就要各地防备鞑子入侵,不管怎么样和兵部的策划是一致的,这个时候自然要小小的拍皇帝的龙屁。 之后,自然是顺着说陛下英明,火器对于边堡防御有力云云。 不过,杨博想的可不是要一点点火器,而是详细叙述目前九边火器的分配。 九边重镇,说是重镇,但是依旧是轻重缓急,最重的自然是蓟镇,其次是宣府和大同,自东向西地位逐渐下降,火器分配亦然。 杨博自然想要陛下能够给九边定下一批火器,如果能确定数量就更好了。 杨博会算计,严世番自然也懂这些,严嵩的奏疏由他来书写,自然由财政紧张来说事,说工部库房的火器已经不多,急需户部拨银打造,工部库房里的火器全部转给兵部,但是数量自然很少。 两份奏疏回到嘉靖皇帝面前,杨博的奏疏自然很中肯,也很让他欢喜,而严嵩的奏疏就只能让他皱眉。 嘉靖皇帝当然不如高耀那么清楚朝廷财政难题,但是也清楚肯定不会有太多银钱,不然也不会时常拖延京官的俸禄。 不过高耀管钱袋子还是让他很放心的,至少每年的兵饷,户部都会早早的做好规划,其他的用度则是闪转腾挪一番。 兵饷拖不得,一拖就要闹出兵变来,实在让他头疼。 至于其他的,能拖则拖。 现在严嵩的奏疏叫穷,嘉靖皇帝自然相信,朝廷没有多余银钱拨付工部打造火器。 稍微思考后,嘉靖皇帝还是在奏疏后面写道:“然,蓟镇火器,工部亦以时多给之。” 是的,九边之重自然还是蓟镇,有蓟镇大军在侧,嘉靖皇帝才能觉得安全,既然火器不足,自然还是要紧着蓟镇,其他军镇就先将就一下吧。 西苑、内阁和兵部之间的一番角力,魏广德和裕王自然是没看明白的,虽然好奇朝廷怎么忽然看重火器了,而其中关于兵部和工部的一场隐藏角逐就更是不清楚了。 即便是都察院在这时候上奏,兵部尚书杨博在任上三年考满,评语为所司事繁而称职无过,嘉靖皇帝遣中官赍赐羊酒宝钞。 兴许是看兵部最近闹得欢实,袁炜有点坐不住了。 很快,钦天监在礼部督导下出大统历,皇帝命颁赐群臣。 礼部奏各省奏今岁乡试录文既已传,谨奏皇帝御览。 是日,寿光阁成,礼部尚书袁炜上奏贺。 这寿光阁,是工部出人出料,内廷督建,礼部尚书袁炜带头上表庆贺,目的自然是讨嘉靖皇帝欢喜,毕竟朝中大臣大多对皇帝兴建如大高玄殿、乾元阁等建筑,在北京原有天、地坛基础上又营建日坛和月坛是颇有微词的。 就最近一月,不光是寿光阁建成,还有清熙殿完工,嘉靖皇帝都是对督造太监元亨等及工部官员大加赏赐。 现在发生礼部尚书带头上表祝贺的事儿,更是让袁炜在朝中声望暴跌。 对于这事儿,裕王也只是在王府里摇摇头,老爹要建的东西,他做儿子的自然不敢说半个“不”字,不过也是把袁炜看轻。 同僚们的不解和贬低,却没有影响袁炜进取之心。 嘉靖四十年十一月甲午,一道上谕从西苑传出。 “敕加太子少保、礼部尚书袁炜太子太保,改户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入内阁典机务。” 袁炜入阁了。 在百官惊诧之余,袁炜上表请辞,上优诏不允。 对袁炜入阁,魏广德倒是不吃惊,毕竟陈矩早就给他打了预防针。 不过魏广德还是对袁炜判断局势的准确有些叹为观止。 魏广德知道袁炜年内可能会入阁的消息,可是陈矩从高忠那里听来的。 高忠是谁,嘉靖皇帝身边仅次于黄锦的人物,甚至这个判断或许还是高忠和黄锦一起才分析出来的。 可是袁炜呢? 礼部之前一直蛰伏,突然就是一通操作,然后袁炜就入阁了。 “袁尚书,不,袁阁老还真是......” 消息传到裕王府,魏广德也只是感叹一句。 “礼部尚书又空出来了。” 裕王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袁炜把握时机的能力上,而是看到了空出来的礼部尚书之位。 袁炜是以户部尚书的官职,武英殿大学士的身份入阁,户部尚书这个职衔是空衔,并不影响掌部事的高耀,可实打实礼部尚书位空悬。 显然,裕王又想到了他的高师傅。 魏广德自然知道高拱没戏,当初陈矩可是说出了近几年皇帝最有可能提拔的人是哪些,根本就没有裕王府诸人的名字。 而且,嘉靖皇帝正在着手收回权利,怎么可能让裕王府诸人染指高位。 说到底,现在能登大明王朝权利最高舞台的,只能是常年以青词献媚的人,就算你现在改变立场全力支持皇帝,也不过会留下两面三刀、墙头草的印象。 屋里的人,自然是懂裕王意思的,不过都没说话,一时间气氛为之一冷。 不过裕王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他或许还以为大家是觉得很有难度。 不管怎么说,高拱现在的职位只是右侍郎,确实太低,根本无法和礼部、吏部两位左侍郎相比。 而且,裕王也有点意识到,李春芳和严讷似乎比高拱更有竞争力,否则当初一连串的升迁不可能没有高拱的名字。 虽然,左右侍郎其实都是正三品,只是座次排位上有区别。 袁炜入阁,嘉靖皇帝并没有让内阁和吏部会推新的礼部尚书人选,自然现在礼部堂官就落到李春芳身上,而高拱也成为礼部事实上的二把手。 裕王府里没有商量出来什么结果,裕王虽然有些失望,可也知道自己的地位,更不可能入宫去。 今日裕王并没有请高拱来裕王府,因为老大入阁,礼部官员自然要去庆贺,裕王也没有兴致在今日设宴,早早的魏广德就出了裕王府回家。 袁炜那里,他还是要去跑一趟的,不管怎么说都已经是阁老了,还要送些礼物,想想当初在翰林院里的袁炜,魏广德就觉得有些头大。 袁炜熘须拍马的技术绝对是强悍,至于处理朝政的能力,到现在魏广德还没有看出来,而且根基有些太浅,魏广德是不怎么看好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袁炜身边应该还是能很快聚拢到一些人。 想想,魏广德还是羡慕张居正,他将来接替徐阶的话,徐阶积累的朝中关系和人脉不都是他的了吗? 哪里会向其他人那么麻烦,还要慢慢收集力量。 魏广德又想到自己,怪不得大明朝经常闹出乡党什么的。 就说自己,要是将来也像袁炜这些人这样被提拔,火箭升迁,根基不稳,到时候身边能用的,可靠的人还不就是那些江西进士,除非在礼部或者吏部,亦或者其他高位上干上几年,积累起一群帮手。 至于马芳、董一元、俞大猷这些人,不过是因缘际会才会得了他的好处,投到他的门下。 自己在翰林院时候的那帮同僚,也只能是同僚,最多就是平时说话说的多些,但真要觉得可用那就有些扯了。 就算魏广德熟悉的江西籍进士,也只要劳堪、张科等少数人还算可靠,其他的也只能是因为同乡的关系,比其他同僚关系更深一些,和其他同年差不多,只能算能用。 同乡,同年,还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魏广德在心里默默感慨着。 入夜的京城当然是夜禁,虽然管得住老百姓管不住官老爷,可是有一处地方,就连官老爷也不敢擅闯。 那地方,自然就是紫禁城和周围的皇家园林了。 此时的紫禁城,犹如一只巨兽蛰伏在黑暗中,只偶有灯火闪耀,那是巡夜宦官带领的宫中禁卫。 皇宫内外宫门、院门全部落锁,把偌大的皇宫分割成一个个宫殿和院落,在这样的环境下,宫人们自然是早早的回屋休息等待天明。 西苑,永寿宫,此时依旧灯火通明。 兴许是又完成一件重要的朝政,嘉靖皇帝今日兴致很高,召来尚妃侍寝。 尚妃,自然就是当初嘉靖皇帝因为打盹失笑,竟意外得宠的尚宫人。 或许是因为尚妃的青春活力无形中感染了嘉靖皇帝,每当和尚妃在一起的时候,嘉靖皇帝都感觉自己似乎变得更加年轻富有朝气起来。 在这一年多时间里,嘉靖皇帝时常将尚妃召入永寿宫。 “陛下,听说今年的烟花已经送入宫中,不如搬来一些燃放,好久没看到烟花了。” 兴许是永寿宫来的多了,尚妃对这里太熟悉,已经没有了新鲜感,而又对每年燃放的烟花格外喜欢。 在和嘉靖皇帝一起游戏之余,忽然提到想要看烟花表演。 对尚妃来说,以前在民间也只见过鞭炮和地老鼠一类的烟花,直到被选入皇宫才看到绚丽的烟花表演,自然留下深刻的印象。 烟花和鞭炮“师出同门”,都得益于火药的发明。 最早的烟花,应该是宋朝时候出现的,在宋代学者周密着作《齐东野语》一书中记载:“既而烧烟花于庭,有所谓地老鼠者。” 这里的“地老鼠”,就是有明确记载的最早的烟花类产品之一,而“烟花”一词,亦出现于此。 地老鼠,自然就是那种点燃后会旋转,同时喷射火焰的烟花,有时会原地旋转,有时则会无规则到处乱窜。 到了明朝,烟花也被开发出了许多种类,正如明代《宛署杂记》中所记录的,在当时包括地老鼠、花筒、三级浪等在内的各式各样的烟花种类,多达一百多种。 而一年一度的鳌山灯会上,释放的更是集多种烟花于大成的大型“烟花架”,已经和后世焰火表演类似。 如果说在北宋时期,烟花还只是供宫廷贵族享乐的东西,那到了南宋,烟花就已经是“飞入寻常百姓家”。 市井街坊,都有专司爆竹、烟花生产和销售的店铺,成为宫廷和民间都颇受欢迎的玩意儿。 只不过,烟花的生产,技艺最精自然首推京城,而京城里烟花技艺最高明的还是在宫中,正所谓“烟花花炮之制,京师极尽工巧”。 嘉靖皇帝本人也是很喜欢看烟花,听到爱妃想看,自无不允。 很快,几架大型烟花架被抬入永寿宫中。 “皇爷,这是不是太狭小......” 黄锦看着内侍抬进来的烟花架就皱眉,忍不住小声对嘉靖皇帝说道。 449大火、发配 嘉靖皇帝本人也是很喜欢看烟花,听到爱妃想看,自无不允。 很快,几架大型烟花架被抬入永寿宫中,列于殿外广场上,为了便于皇帝观看更是接近宫殿摆放。 “皇爷,这是不是太狭小......” 黄锦看着内侍抬进来的烟花架就皱眉,忍不住小声对嘉靖皇帝说道。 “无妨。” 嘉靖皇帝对于黄锦的担心丝毫没有重视,没看到两排烟花架都是侧对大殿,它们释放的烟花只会从殿门前飞过,根本就不会飞入宫殿中,他有什么好担心的。 嘉靖皇帝并未走出宫殿,而是让人把殿门大开,他和尚妃就坐在殿内观看,待准备程序做好,就兴致勃勃下令燃放。 霎时间,烟花架上的烟花被小内侍点燃,随即喷吐出五彩缤纷的焰火,整个将大殿广场照亮。 烟花架分两排排放,第一排点燃后,随即又点燃第二排烟花架。 这烟花架上布置着各式烟花,宫廷烟花为了增加热闹的气氛,往往不在一个个地零星燃放,而进行扎架组合,将各种各样的花炮分组绑在木架上,再用火药线顺序连接起来,一经点燃,则连续放很长时间。 在内侍点燃引线后,首先喷出的是“百兽吐火”,“金盏银台”和“白牡丹”等喷花类的烟花,之后才是喷射升空的礼花类烟花被引燃,“葡萄架”、“珍珠帘”、“长明灯”、“黄蜂出巢”等等次第燃放起来,让人目不暇接。 “真好看,真好看。” 尚妃现在不到双十的年龄,在宫女的时候还要拘束些,可是现在因为嘉靖皇帝的宠爱已经没那么拘谨,看到烟花表演就兴奋的手舞足蹈起来,不停拍着手,已经坐不住了,很快就出现在殿门前。 现在烟花架上升空类烟花发射后,坐在殿里已经看不到烟花腾空的壮观景象,自然就要跑出来,而嘉靖皇帝别看上了岁数,可是也喜欢看烟花,所以很快也站了出来。 随着烟花架上烟花燃放达到高潮,同时喷射出数十道烟花,眼尖的人已经发现了不对。 发现的,自然是烟花架后面的几个内侍,烟花架上几个烟花筒明显方向有些偏移,或瞄向宫门或瞄向大殿。 这个发现,瞬间把他们吓个半死。 也不知道是搬运烟花架的时候的震动导致烟花筒移位还是烟花发射时产生的后坐力影响,总之几根烟花喷吐的方向越来越不对劲了。 以往这类烟花燃放可是不会搬到宫落里来的,都是在外寻找空旷场地燃放,按顺序点燃几条挫和在一起的引线后就可以不用管了,可是今天这场地,左右都是殿阁。 中国这个时期的建筑,主要都是用木料,再凋绘上漆,看上去很美但却是易燃,皇宫中也一向对走水之事讳忌得深。 可老朱家又自陈火德,皇宫里失火也是常有之事。 眼看着苗头不对,几个内侍急忙凑到一起小声议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紧急停止烟花燃放? 燃放是皇帝的旨意,他们怎么敢无旨行事,而且到这个时候,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停下来。 燃放容易,点燃引线就成,可要停下来..... “那两道烟火快要射到大殿顶上了。” 一个内侍颤动着发声说道。 “是啊,怕是.....” “怎么办?谁拿个主意啊。” 几个人小声低语,但是却没有人敢拿主意。 “跟冯公公说下吧,请他拿个主意,要不然万一.....” 不知谁说了句,只是话没说完他就不敢继续说下去了,实在是禁忌太深,平日里说那个词被管事太监听到,一顿责罚是少不了的。 “那你去说,冯公公在殿门那里。” “我不敢去,皇爷和娘娘还在那儿,怎么好说。” “划拳吧,谁输谁去说。” ...... 很快,一个倒霉蛋被选了出来,虽然心有不甘,但是这么些人看着,他也不敢赖账,只好一步三回头悄悄靠向殿门旁一个红袍太监。 “干爷爷。” 这个红袍太监就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冯保,今日高忠让他送奏疏到永寿宫,皇帝批阅后又召来尚妃玩乐,倒是一时忘了让他带着奏疏离去。 450年关难过 嘉靖皇帝对黄锦澹澹说道:“这个冯保我不想再看到他,派往裕王府当差吧。” “遵旨。” 黄锦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急忙答应下来。 说起来,冯保还是他看着人机灵才提拔起来的,以往当差还算妥当,谁会想到这么没经验。 以当时护着嘉靖皇帝离开永寿宫的火情,只是房梁燃烧起明火,是有充足时间抢运屋里东西出来的。 要知道,永寿宫里可不止有嘉靖皇帝喜爱之物,还有成祖文皇帝开始历代皇帝喜爱之物都多多少少放了一些在里面,无一不是精品,现在却是被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 嘉靖皇帝不想追究冯保的过失,其实也是作为上位者的一个考虑。 在此时的皇帝看来,这场大火似乎就是天意。 是的,是天意。 永寿宫被烧消息,想来这个时候已经传到外廷,还不知道那些家伙会怎么说这事儿,即便黄锦给永寿宫里诸人下达了封口令,禁止说出燃放烟火引发火灾的真相。 太监做错事,他可以非打即骂,甚至还可以有更重的惩罚,可是到了冯保这里,除了他没有及时抢运出永寿宫里的东西外,其他似乎都没有错。 人还是缺乏磨砺,那就发配到裕王府去吧。 从司礼监发配到裕王府当差,这已经是个很大的惩罚了,从内廷权利的边缘直接被一脚踹出去。 希望经过此事,能够让冯保成熟起来,以后辅左裕王的时候变得更加谨慎、稳重。 “皇爷,还有个事儿,今儿两位阁老一大早就入了西苑,现在无逸殿等候。” 这时候,黄锦似乎才想起来似的,对嘉靖皇帝说道。 “有什么事儿吗?” 嘉靖皇帝虚眯眼睛盯着黄锦问道。 “他们听到永寿宫大火的消息,所以一大早就入宫请安。” 黄锦急忙答道。 “告诉他们,朕无事,让他们回内阁处理公务,不要耽误国事。” 略作思考,嘉靖皇帝开口说道。 说完话随即起身,缓缓向偏殿行去,快走到偏殿门时忽然站定,对跟过来的黄锦又说道:“传谕礼部,朕御皇祖初宫二十余,禩大变蒙恩久安玄事,兹荷洪庇益感卷佑,其于十二月朔择日祭告郊庙、社稷,命英国公张溶,驸马诏伯陈鏸方承裕各行礼。” 黄锦本要招来殿外内侍进来,服侍嘉靖皇帝洗漱,忽然又得到传旨的命令,当即躬身,把嘉靖皇帝的话牢牢记住。 “你去吧,叫人进来服侍我洗漱。” 吩咐完,嘉靖皇帝挥挥手,对黄锦说道。 “是。” 黄锦答应一声,目送嘉靖皇帝走进偏殿,这才转身出了正殿大门,招过几个内侍吩咐一声后,他就出了玉熙宫往无逸殿而去。 “听说永寿宫昨晚走水了。” 魏广德一大早进了裕王府就听到这个消息,还一脸不可思议。 嘉靖皇帝可是御驾在此,居然也能被一把大火给烧了,老朱家还真是火德星君转世,没事儿就在皇宫里烧着玩。https:/ 别的不说,三大殿被烧了几次,嘉靖皇帝登基以后遇到过几次火灾。 轻轻摇头,随即笑着问殷士谵:“正甫,那陛下现在回紫禁城了吗?” 嘉靖皇帝当年因为壬寅宫变离开皇宫移居西苑就再也没有回去居住,这会儿魏广德好奇,房子被烧了,是该回去了吧。 “没有,听说昨晚移驾玉熙宫,至于最后住哪里还不清楚。” 殷士谵笑道。 “玉熙宫?” 魏广德感觉对这个词有点熟悉,好像以前看电视剧的时候有听到过这个地方,随即心头就涌现出一丝想法,不会嘉靖皇帝不想搬来搬去,嫌麻烦,就一直住那里了吧。 “今儿一早,两位阁老就进西苑求见陛下,一是请安,二就是想请陛下移驾回宫。” 殷士谵又接着说道。 “嗯?为何?” 魏广德诧异道。 “朝廷没银子,陛下能够回宫居住的话,永寿宫就不用重建了,至少暂时不用,否则,严阁老怕是胡子都要被揪掉了。” 殷士谵摇头叹气道。 闻言,魏广德微微点头。 确实,当大明的家还真是为难那几位阁老了。 不过随即魏广德就感觉哪里不对的样子,仔细一想才发现,现在内阁可是三位大学士,可刚才殷士谵说的却是两位阁老。 一时半会儿,魏广德还没有习惯内阁已经是三位阁老了。 “内阁谁没入西苑?” 魏广德问道。 “嗯?就是袁炜嘛,他被留在内阁处理公务,首辅和次辅都赶往了西苑求见陛下。” 殷士谵答道。 “哦,这样。” 魏广德答应一声,正这会儿张居正也迈步走了进来。 而就在此时,严嵩和徐阶也回了内阁,不过在这里等着的人可不少,五部尚书都来了,礼部尚书空悬,可是左侍郎李春芳也过来等消息。 当然,虽然他加入进来,可毕竟只是侍郎,而且之前的顶头上司也还坐在这里,所以李春芳的存在感很低,感觉有点唯袁炜马首是瞻的意思。 “你们都来了,都坐下吧。” 严嵩看到众人都在,笑着冲他们点点头,这时候严世番也已经走到严嵩身边,扶着他进屋,在大堂主座坐下,然后就侍立在一侧。 “阁老,御驾什么时候回宫?” 这时候,户部尚书高耀首先忍不住,开口问道。 严嵩看看高耀,又看看其他人,摇摇头,说道:“我们没有见到陛下,是黄公公过来的。” 看着下方坐下的袁炜和后面末席的李春芳,严嵩才说道:“陛下还有谕旨,不过估计人也快到这里了。” “嗯?什么谕旨?” 下面几个尚书级别大老都有些惊讶,左右小声议论着。 正这时,门外有中书通报,宫里有传旨公公到了。 此时陈矩已经进入文渊阁,让人进去通传一声。 他是在玉熙宫外得到的差事,黄锦让他去礼部传谕,不过出宫门的时候听说六部堂官都去了内阁,这才掉头来到这里,比严嵩、徐阶还是慢了一步。 此时,严嵩等人已经纷纷起身,依官职资历排好,等着陈矩进门传谕。 之前已经知道屋里都有谁,所以陈矩进来也没被吓住,毕竟屋里的都是当朝权臣。 他这次传谕是传给礼部的,和朝中其他衙门可没关系,看着屋里人都凑齐了,也只能笑着拱拱手,随即表情就严肃起来,大声说道:“上谕礼部........” 严嵩和徐阶之前已经从黄锦口中知道是怎么个谕旨,所以这会儿倒是不奇怪,不就是祭祀嘛,哪年不做这些事儿,只是这次是新冒出来的而已。 陈矩传完旨意,自然就告退,看这架势也不是他一个小太监该逗留的。 屋里都是些什么人,可以说大明朝最位高权重的一批人都在这里了,他们哪怕随便说的几句话都可以被认为是国政,而陈矩又是什么身份。 他在这种地方,除了传旨,其他话都不敢乱说半个字,闹不好就被扣上干政的帽子。 以嘉靖皇帝对宦官的态度,一旦被他认定,不死也要脱层皮。 兴许是正德朝八虎的教训,嘉靖皇帝对太监一向非常苛责。 这时候李春芳是代表礼部出来接旨,事儿倒是不大,就是安排下去,让太常寺做好准备工作,让钦天监算出黄道吉日就行了。 不过这时候的李春芳毕竟不是礼部尚书,还没有执掌一部的魄力,没来由眼睛看向袁炜。 袁炜当然注意到李春芳转移过来的目光,不过他也只是笑了笑,今天这么多人齐聚内阁,肯定不会为了祭祀争论什么的。 这,其实就是一件小事儿。 果然,在陈矩离开后,高耀就首先说话了,自然还是诉苦。 不管怎么说,他的户部可不敢接重建永寿宫这个差事儿,虽然永寿宫不是他出力,那是工部的活儿,可是那些材料不都得户部最后讨银子。 虽然有这些工程,户部出银子的时候也有分润,可是以现在大明的财政状况,户部是真承担不起这份开支了。 这事儿急的,其实也只是户部,其他衙门是事不关己的态度,甚至工部或许还有些沾沾自喜也说不定。 只是这个态势下,工部尚书并没有开口说什么,毕竟一切抉择都要看西苑那位的态度。 只要他坚持要修,工部就有活干,有钱赚,如果严阁老他们有本事说动陛下不修宫殿,那也是他们的能耐。 “我知道,下来我们会和陛下再说说此事。” 严嵩只能先答应高耀的要求,实在是他也知道户部的状况,这又是年底,该用的钱都已经拨出去了,要是真要在这个时候重建,采买材料的银子说不得就得克扣年底的俸禄和岁赐,怕是京官都要骂娘了。 安抚好高耀,其他人也都起身拱手告辞,只有李春芳排在最后,出了大堂也没有走,就在外面等着袁炜出来。 没一会儿,袁炜也出来回自己值房,看着李春芳还在外面有些奇怪。 “袁阁老。” 李春芳拱手恭敬喊道。 “子实,你这是有何事?” 被李春芳喊一声阁老,袁炜并没有觉得有什么,早在几天前被人这么叫的时候还有些飘飘然,现在已经免疫了。 “阁老,陛下今儿的传谕,你看礼部该怎么个做法?” 李春芳老老实实问道。 “遵照执行就好了,陛下在旨意中说的清楚,回去安排下去就行了,到时候和英国公府和驸马府先沟通一下。” 袁炜似笑非笑的答了句,随即缓缓向自己值房走去,而李春芳则紧紧跟了上来。 其实他明白,或许之前自己的一些操作把李春芳看得搞不会了,所以是想在自己这里来取经,学点邀宠的经验,不过经不可轻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告诉你该怎么做。 “阁老,礼部是不是该上个奏疏,说说情况?” 看袁炜这态度,李春芳只好继续说道。 “安排好了,肯定要上奏疏请陛下御览的。” 袁炜依旧还是那么个态度。 “袁阁老,你是礼部老人,该怎么做还请你指点指点,以前你还在部的时候,礼部可是唯你马首是瞻的。 现在陛下没有任命礼部尚书,我一个侍郎也不敢胡乱做决断,还请阁老指点一二。” 李春芳说完话就殷切的看着袁炜,希望能从他口中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这次,袁炜倒是没有拿捏。 或许有人会觉得这么让人有求于己会很开心,可实际上也有个度,过犹不及。 要是拿捏的太狠,最后不管你帮还是不帮,闹不好就弄出个对头来。 能到三品官位的人,那个又是简单的。 现在你官职压过他,可以对他指手画脚,显得自己很威风,可谁知道那天就反过来要求到对方那里。 而且,虽然袁炜入阁,貌似已经达到明朝权利的顶点,可是别忘记了,内阁,严格说来,其实一点权利也没有。 内阁,就是朝廷和皇帝之间的缓冲剂。 而且内阁要施政,都是要借助六部才能执行下去,这也是为什么严嵩当年一个劲要捞六部堂官之位的原因,没有这些人,他的想法根本就实现不了。 当然,这也是互相成就吧。 大老吃肉,下面的兄弟们自然要喝汤。 李春芳看袁炜默不作声,知道他在思考这事儿。 都是明白人,不需要把话说的太透。 之前,袁炜毕竟离开礼部,所以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现在李春芳求过来,自然就要相信该做点什么。 良久,袁炜才看看四周,没什么人注意的时候,他才小声对李春芳说道:“子实,回部后以礼部的名义上奏,就说承天卷佑,请诏示天下百官斋戒修省。” 李春芳一听心里就是大喜,果然还是袁炜厉害。 一场大火,嘉靖皇帝因为自己毫发无损所以感恩上天要求祭祀,没想到瞬间就被袁炜给拔高到天下的程度。 皇帝要的祭祀做了,天下百官也应该感恩上天,所以都应该斋戒修省一番。 西苑和内阁消息,这会儿已经传入了裕王府。 “叔大,你说阁老能阻止陛下重建永寿宫吗?” 这会儿,殷士谵有些忧心忡忡的说道。 “不好说,阁老当然明白朝廷的困境,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吧。” 张居正也不知道能不能行,毕竟以往的经验,被烧后嘉靖皇帝一般都会要求重建,这次永寿宫怕是也不会例外。 “年关难过了。” 魏广德在一边说了句。 451重建永寿宫 永寿宫被付之一炬,嘉靖皇帝当然不会就这么算了。 这里可是他居住多年的地方,还是很有感情的,迫切想要重建一座,好让自己在有生之年能够再次住进去。 东方建筑大量使用木质为主,除了建造快速外,维修也是极其方便的,像永寿宫,如果备足材料的前提下两年就能完工,和西方以石头为材质的建筑,动辄十年,十数年,甚至百年是没法比的。 不过到了大明朝,中国土地上可供开采的木材也逐渐变得稀缺起来,要么在北方极寒之地,要么就是在江南和西南边陲。 不过,虽然收集木料困难,但毕竟是天子居所,嘉靖皇帝可不信找不到足够的材料。 三大殿那么多的木料,不也用几年时间就凑齐了吗? 现在的三大殿已经快要重建完成,应该在明年就可以完工了。 此事,还是得着落在内阁头上,让内阁牵头去办。 不过嘉靖皇帝也不是政治初哥,虽然打定主意却没有马上召见内阁阁臣商议此事,而是静静的在玉熙宫修养了三日才召见了自己的大臣们。 今日一大早,三位大学士进入文渊阁后不久,西苑就派人召唤,三人也是立即起身前往西苑觐见,在玉熙宫中他们终于看到了嘉靖皇帝。 西苑的一场大火,要说朝中没有议论是不可能的,宫里传出消息皇帝没事儿,可是第二日阁老求见却被拒绝,由此也引发一些流言在朝中传的满天飞。 三日后的召见,嘉靖皇帝未尝没有打破这些流言的意思。 而且,在这三天里,官员们的说话做事,可一直都有东厂和锦衣卫的人拿着小本本记录在桉的。 “卿家平身。” 在严嵩等三位内阁阁臣行礼后,嘉靖皇帝在御座上澹澹开口。 三人进到玉熙宫就看到御座上的嘉靖皇帝,和往日比,面色感觉苍白一些,看样子还是受到惊吓的缘故吧。 三人心里这么想,可没停下自己的动作,进殿就给嘉靖皇帝行礼请安。 “今日召见,还是因为朝中一些传言的影响,想必你们也知道都在传什么吧。” 嘉靖皇帝在三人起身后直接开门见山说道,丝毫不留余地。 外朝,以内阁为首,现在外面闹出那么多流言,内阁责无旁贷。 “臣知罪。” 没法,刚起身,严嵩、徐阶和袁炜再次跪倒认罪。 外面的流言他们也知道,可是却不好追究,大多都是底层官员,游离于权利中心的一些人,也只有他们才有丰富的想象力去流传某些事。 嘉靖皇帝一开头就说这个事儿,自然也是先声夺人,先压一压三位大学士,那么后面说要重建永寿宫的时候,阻力也就会小许多。 厂卫当然不是吃干饭的,之前内阁中高耀的言辞嘉靖皇帝也是略有耳闻,知道内阁肯定首先会想法阻止自己重建永寿宫,最起码要拖延时间,给户部凑钱的机会,年底了嘛。 大明的财政不富裕,年底就是年关,之前拖欠的账要结,而更多的则是拖到下一年,可不像后世年底突击花钱。 西苑召见阁臣的消息,在三人出文渊阁的时候就已经传到外廷,裕王府自然也知道消息。 裕王府在宫里有线人,当然不会相信朝中的流言蜚语,不过这会儿殷士谵、张居正等人也坐在一起讨论,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看这次皇帝会不会追查、处罚谣言源头。 “追查的到吗?都不知道最先从哪里冒出来的消息。” 魏广德摇头失笑道,就算是第一个说出这话的人,在他口中也会是“听说”,这怎么查? 他可不会神话厂卫,虽然他们真的很厉害。 以往他以为,厂卫的密探真的会飞檐走壁侵入大臣家中,在屋顶、房檐和窗外偷听什么的,入朝为官多年,他早就不信这些了。 “可是这两天传的确实很大,还说陛下在火灾中被烧伤,是谁谁谁冒死背着皇帝冲出火海。” 殷士谵摇头笑道。 “嗨,都知道是谣言瞎传,还说这些作甚,对了,殿下还未起?” 张居正抚摸额下美髯问道。 “没有,先我问了李公公,这两天殿下又宠信了一位宫女,昨夜估计又玩的晚了,今儿还没起来。” 殷士谵叹气道。 三个人坐在一起说说笑笑,而旁边新入王府不久的唐汝楫也只能看着他们在那里瞎聊,却是有点插不上话。 “这么些天了,一直也没有说谁接任礼部尚书,这次会不会也定下来?” 这时候张居正又开口说道,眼睛还偷偷瞟向唐汝楫那侧,或许想看他的反应。 不过唐汝辑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什么话也没有说,脸上也是毫无波澜,看上去如同老僧入定般。 其实,进裕王府对大部分人来说或许是好差事,可是对一些人而言就是苦差事,是真的生不如死,度日如年。 “汝楫,你怎么看?谁会接替礼部尚书的差事?” 殷士谵是现在裕王府属官的头头,自然还是要照顾下这个新来的,所以把话头引到唐汝辑那里。 “下官也不知道,圣心难测,呵呵.....” 唐汝辑只是打着哈哈湖弄过去。 说实话,现在一个礼部尚书职位空着,外朝也是有诸多传闻,不过许多人把眼光看向南京,毕竟那里还有一帮人,品级也是够的。 就现在京里的官员,够资格坐稳礼部尚书位置的还真不多。 “好了,不要再说了,下去你们就联络工部、户部,尽快把永寿宫重建起来。” 嘉靖皇帝要重修居所,天下,难道还不能给皇帝提供一座宫殿吗? 所以,不管严嵩、徐阶怎么苦劝都是无用,直接就定了下来。 “是。” “遵旨。” 严嵩、徐阶和袁炜这时候都只能点头答应下来。 劝阻的时候,主要还是严嵩和徐阶在说,袁炜也不想被孤立,所以只说了一两句话,意思意思就得了。 “还有一个事。” 就在三人以为今日的召见,主要目的达到了,他们该告退的时候,嘉靖皇帝好像突然想到似的开口说道。 “之前,南京户部尚书一职一直空悬,不过以往也没太多事儿,所以下面的侍郎就可以主持,不过现在江南剿贼压力巨大,江南多省已经上疏求减免今年送入京师的金花银。 对此,你们可有人选?” 嘉靖皇帝声音传入三人耳中,三位内阁阁臣都有些吃惊。 南京六部尚书其实一直都不齐,不是配不齐,而是故意留下一些职位,方便升赏或者发配大臣。 现在本来交给南京的政务也少,各部有个侍郎坐镇就可以很好的运转起来,可今日听嘉靖皇帝话里的意思,似乎是想要统一江南剿贼的军饷。 这其中,利益触动最大的无疑还是严首辅。 之前,江南加派的军饷支配权,可全部都在胡宗宪手里,虽然一直有御史弹劾胡宗宪监守自盗,盗取军饷,可是始终查无实据,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现在要任命南京户部尚书统管江南钱粮...... 严嵩还在琢磨此事,耳中就听到徐阶已经答话道:“陛下,臣一时也想不出谁人合适,是否会同吏部会推?” 严嵩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不能沉默,不等嘉靖皇帝说话就开口道:“陛下,江南局势已经稳定,何须再增派官员。” “闽贼还在各地肆虐,哪里稳定了,前几日江西又上奏疏请求少交今年的税银用作剿贼。” 徐阶皱眉说道。 “胡宗宪已经派兵驱逐了江西北面流贼,彻底封闭其北上之路,现在只待谭纶到任就可以率部南下剿贼,局势已经被控制,剿灭反贼只在旦夕。”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严嵩也不客气回怼道。 “好了,不要争了。” 这时候御座上的嘉靖皇帝忽然开口道,随即起身缓缓走下来,待到了严嵩身前才说道:“会推就不用了,朕已经有了人选,你们三人回内阁就拟旨交司礼监。” 听到嘉靖皇帝已有人选,三位阁臣都作出躬身听命状。 “湖广川贵总督黄光升安抚地方有功,升南京户部尚书,加太子少保。” 说完后,再看看其他两人,又说道:“总督之位,着吏部会推。” “遵旨。” 三位内阁阁臣都应道。 “黄光升的旨意,由袁炜回内阁直接拟旨,惟中和华亭,你们去无逸殿召户部、工部尚书商议重建永寿宫之事,今日朕要结果。 退下吧。” 说完话,嘉靖皇帝转身走回御座上,严嵩等三位内阁阁臣只能告退出来。 三人自然只能奉旨行动,袁炜直接回内阁拟旨,之后还要处理内阁事务,而严嵩和徐阶只能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看着袁炜远去的背影,要说两人心里不爽是肯定的。 轻松的活计给了袁炜,嘉靖皇帝还真有点偏心。 其实就是拟旨,哪里不能写。 至于接下重建永寿宫这摊子事儿,弄不好两个人都要被外朝官员骂。 不过既然被授命,他们也只能接了。 等到高耀和雷礼到来,高耀肯定是首先发难,他当然不会吵着要去见皇帝,到了皇帝面前就是一言而决,哪里有他说话的份,也只能是在严嵩、徐阶面前吵吵。 西苑,无逸殿。 两位大学士和两位尚书说了许久,才终于把大概策略定下来。 其实,高耀被召来时就知道事不可为,他要做的不过就是一个姿态,也是逼着严嵩想办法解决财政困境。 “高耀,你也别说了。” 严嵩揉着额头安抚,之后才又说道:“重建永寿宫,虽说大头来自下面交办的税银,可毕竟不是全部。 这次我做主,工部挑个头,把地方交工部的四司料银用作永寿宫重建支出。 其实,说是重建,可那里需要采买太多材料,雷尚书多费点心,三大殿那边完工后应该会结余许多木料和石料,可以先将就着办起来,剩下需要在外采买的工部用料银垫一下,毕竟年底,百官也要过年,户部有难处要理解。 记好账,到时候到底怎么分摊这笔银子,我们到时候再坐下来谈。” 说完话,严嵩看向徐阶道:“华亭,你看呢?” “我没意见。” 徐阶点头,严嵩的办法没毛病。 明朝税收并非全部入户部,而是很多衙门分别有自己的进项,地方上缴赋役会分派好分别送入各衙门。 按说重建工程应该是工部的料银为主,不过三大殿的重建耗费太大,工部名义上已经没银子了,而之前也有旨不足由户部供给,所以才有高耀大闹的情形发生。 “你们呢?” 说着,严嵩又看向高耀和雷礼。 高耀这会儿也能接受了,年前不找他户部要钱就好,过了年再说,自然点头。 而雷礼也知道,这应该是最好的办法了。 从三大殿的材料着手,短期内也用不到太多材料,一切其实都是想要拖过年再说,现在他们坐一起就是要给嘉靖皇帝一个态度,要让皇帝满意,自然不能摇头拒绝。 “既如此,那就这么定了,华亭写个题本交过去。” 严嵩又对徐阶说道。 “阁老,还有一事儿。” 雷礼这时候又说道。 “何事?” 严嵩皱眉,先前不是都没意见,怎么还有事儿。 “这重建永寿宫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这期间陛下御何处?” 雷礼问道。 “陛下似乎暂御玉熙宫。” 严嵩答道。 “玉熙宫殿湫隘,且地旷近水,非可久御,永寿宫系皇祖受命重地,王气攸钟,偶值灾变寔天启皇上,俾晣新丕基永延亿载之祚,宜及时营缮以承明卷。” 雷礼道。 “你的意思是,玉熙宫,并不适合陛下居住?” 严嵩看着雷礼问道。 “正是。” 雷礼答道。 严嵩看向徐阶,此时徐阶已经开始书写题本,就是重建永寿宫的安排,此时听到二人对话也不觉停笔抬头看过来。 严嵩和徐阶对视片刻,也知道了对方的意思。 “你们回去就安排此事,一会儿我和华亭去见陛下,说说此事。” 严嵩只得道。 高耀和雷礼离开后,严嵩看了徐阶写的题本,两人这才又动身再次回到玉熙宫外求见。 不多时,两人被召入宫中。 嘉靖皇帝看完徐阶写的题本,当即大悦,对严嵩、徐阶二人办事能力是赞不绝口。 “陛下,雷尚书......” 当下,严嵩又把雷礼所提之事也向嘉靖皇帝述说一遍。 452封闭禁中 “玉熙宫殿湫隘,地旷近水,非可久御。” 嘉靖皇帝皱眉,嘴里喃喃念出严嵩刚才所说之事,有些犹豫。 此时,严嵩和徐阶都在下方站立不敢啃声,一切还是要皇帝决定,他们自然不能指手画脚,直接把皇帝安排回皇宫居住。 嘉靖皇帝为什么搬出紫禁城,他们也是知道的。 想了想,也没有想到合适的地方,嘉靖皇帝旋即问二人道:“那你们说哪里适合朕暂住?” 听到皇帝这么说,严嵩和徐阶都是精明之人,自然知道皇帝压根就没有回紫禁城居住的意思,否则首选肯定也应该是回宫才对。 对此,二人自然都绝了劝说嘉靖帝回皇宫的想法,也开始思考起来。 皇帝居住的地方,自然要大,才能显现出皇家气派。 现在西苑内,宫殿虽然众多,可是除了已经被烧掉的永寿宫,也就是这里足够大,其他的殿阁都显得小,并不合适。 而玉熙宫已经被雷礼说了并不适合皇帝居住,那就是能往其他地方想。 兴许许久不见二人开口答话,嘉靖皇帝渐感不耐,出声问道:“惟中,你可想好没有?” “陛下.御驾居所” 严嵩并没有想好,所以答话就有些结结巴巴的。 “没有想好吗?” 嘉靖皇帝皱眉问道。 这时候,严嵩忽然记起紫禁城南边还有一处宫殿群,分别叫崇质殿和重华宫,还建有“金匮石室”用以储藏皇家典籍,想到这里,严嵩未及仔细回忆此处,脱口而出道:“满足陛下居住条件,又环境清幽可供陛下修炼的场所,嵩以为可往南宫。” “南宫么?” 嘉靖皇帝被严嵩一提醒也想起来,南宫那片宫殿确实挺多,就在紫禁城旁,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 可也仅限于此,因为他紧接着就想起那是什么地方了。 南宫啊。 嘉靖皇帝的曾祖父曾被囚禁的地方。 当初英宗朱祁镇自土木堡后归来,就被景泰帝幽禁于南宫中。 不仅如此,还以锦衣卫对朱祁镇加以软禁,严密控管,宫门不但上锁,并且灌铅,食物仅能由小洞递入。 若不是因为夺门之变,宪宗朱见深根本就无法成为皇帝,他自然也不可能坐在这里。 要知道,当初宪宗可是被景泰帝废去太子之位的。 想到这里,嘉靖皇帝一道狠厉的眼神看向严嵩,只是此时严嵩还不自知,没发觉自己的提议有严重失误。 而此时的徐阶在看到嘉靖皇帝眼神时,后知后觉发现了严嵩话里的过失,他知道南宫肯定是不能让嘉靖皇帝去住的,想都别想。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南宫事实上已经成为一座冷宫,那里更应该说是宫殿监狱更合适。 想通此节,徐阶心里乐开了花,这是主动挑起嘉靖皇帝对他的厌恶,想想最近一系列人事变动,徐阶此时忽然想到,经过今日这事儿,严嵩在嘉靖皇帝心目中到底还有几分情面。 想归想,徐阶并没有说话,至少嘉靖皇帝不点名问他,还是让严嵩一个人来吧。 “徐阶,你觉得呢?” 果然,紧接着嘉靖皇帝就问起他来。 “老臣愚钝,暂未想到合适地方,也只能催促工部尽快开工重建永寿宫,让陛下早日搬回王气攸钟之地。” 徐阶想不到合适的地方供嘉靖皇帝居住,干脆就不想,只说自己愿意催着工部尽快开工重建永寿宫。 果然,听到徐阶这么说,嘉靖皇帝嘴角挂出一丝笑容来,只是这笑容在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不怎么协调。 “好了,朕乏了,你们下去吧,移宫之事朕还要好生思量。” 说完话,嘉靖皇帝挥挥手,示意二人退下。 行礼告退后,严嵩和徐阶一前一后离开西苑回内阁处理公务,今天出来在西苑耽搁的够久了,之事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离开玉熙宫后,大殿里忽然就乱了起来。 兴许是那夜从永寿宫跑到玉熙宫,一路上走的急了,现在冬至已过,气温也低,寒气入体。 在玉熙宫里呆了三天也没有缓过来,嘉靖皇帝还是不是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而撑到现在终于感觉到不妙了。 在严嵩和徐阶离开后不久,嘉靖皇帝就觉得全身乏力,浑身酸疼,头晕乎乎的即便坐着都不稳,直接就软在御座上。 嘉靖皇帝突然的变化把一直服侍他的黄锦吓了个半死,急忙过去扶着嘉靖皇帝,在他耳边轻声呼唤:“皇爷,皇爷醒醒,皇爷.” 连续呼唤数声不见有效,黄锦急忙叫来旁边手足无措的小內侍,“快去太医院” 不过话没有说话,嘉靖皇帝勉强恢复了一丝意识。 实际上,黄锦在他耳边的呼唤他都听到了,只是想要回答却是不能,直到黄锦要交御医的时候,嘉靖皇帝终于睁开眼睛,拉住黄锦的手臂。 这么多年来,嘉靖皇帝一直勤于修炼,又大量服用丹药,他身体到底是什么状况他也不甚清楚,但是这么些年来却一直无病无痛,只是这次 嘉靖皇帝此时的感觉非常不好,头还是昏沉沉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不过他是皇帝,有些东西必须要事前准备的,可不能随随便便撒手。 “封封闭禁中,命朱希孝入直西苑.仍亲率官校环卫大玄都四面及西安门,让朱希忠.葛缙亦令率营兵入卫京师,快去,带朕的金剑去。” 嘉靖皇帝短短几句话犹如耗尽全身力气,说完话就昏了过去。 “皇爷,皇爷。” 黄锦小声呼唤两声,看嘉靖皇帝没有反应,急忙召来旁边的內侍,把嘉靖皇帝扶进偏殿休息。 “你们在这里守着皇爷,小心着点。” 黄锦吩咐一声,随即在旁边柜子里翻出一个盒子,轻轻拨动机关,盒盖瞬间弹开。 黄锦从盒中取出三面金剑,随即又把盒子盖好,放回原位,扭头看了眼床榻上昏睡的嘉靖皇帝,这才出了殿门。 适才殿里的情形,外面的太监自然是不知道的,可是也听到一些动静,只是没有召唤他们也不敢擅自进来查看。 此时看到黄锦出殿门,门外的陈矩和其他几个太监都急忙走了过来听命。 黄锦直接点了陈矩等三个人,把他们拉到一边,又命令自己的干儿子把整个玉熙宫都封住,不许任何人进出。 吩咐完后,这才给三人一人一个指令。 “你去五军都督府找左都督朱希孝,命他马上入直西苑,仍令亲率官校环卫大玄都四面及西安门。” 说罢,从袖中抽出一面金剑递给他。 率军进驻有御驾驻扎的西苑,没有皇帝金剑是万万不许的,有了这个才能让他放心行事,至少任何阻碍在看到这面金剑后就会消失无踪。 “你去京营找管营官兵部侍郎葛缙,令率营兵入卫京师。” “你去北镇抚司找成国公朱希忠,把这面金剑交给他,令他护卫皇城。” 快速把三面金剑交给三人,“快去,直接从马厩骑马过去,路上不准和旁人说话。” 吩咐完,陈矩三个太监急忙拱手后将金剑放入怀中,飞奔出了玉熙宫。 他们知道先前大殿里肯定出了事儿,不然不会如此,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黄锦不说他们也不敢问,只能按命令做事。 很快,三匹马冲出西苑大门,两匹马出大门朝北而去,一路打马狂奔,而另一匹马则往南,直接向五军都督府所在而去。 京营驻扎在北京城北面,是距离最远的一处地方,近些的就是五军都督府和北镇抚司。 不多时,一个太监已经快马到了五军都督府门前,门前校尉看到有人打马冲来,心里还在叫骂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这里奔马。 要知道,这里可是衙门的区域,左近全是朝中各大官衙,这么骑马不管冲撞了哪位大人都是大罪。 不过等人马近了,看清马上之人的服侍,自觉闭嘴,眼睁睁看着他到了大门前翻身下马,都不拴马就直接往里跑。 那是穿着青色太监服的人,有品级的太监,可不是那些穿着灰不喇唧的內侍。 和官服一样,明朝太监的服色和官员的服色是一样的,也是用颜色和补子区分品级。 宫里来人,校尉并不敢阻拦,还得帮忙拉住他丢下的战马。 太监进入都督府,直接冲到大堂上,此时朱希孝正在看书。 453大军进城 北京城北德胜门内外,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虽然已是下午,可这里依旧热闹异常,概因为早上进城做工的要趁着太阳下山前出城回家。 几个守门的军卒怀中抱着大枪倚在城门里,也只有这里才稍微暖和一些。 “哒哒哒.....” 一串马蹄声响起,远处一名身穿红色号衣,后背令旗的传令兵骑马奔来,进了城门后对着守门官吼道:“封闭城门,大军进城。” 传完命令,传令兵就拨马穿城而过,往城里跑去。 收到命令,之前慵懒的守门官一改疲态,起身连拖带拽把手下士兵派出去,堵住城门两头不准行人通过。 很快,德胜门内外,大街两侧就挤满了要过城门的百姓和车辆,可是他们也知道好歹,并没有把大路完全堵死,留出中间一条通道来。 “哒哒哒......” 随着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响起,堵在城门外的百姓回头看去,远处京营的营门此时已经完全打开,正有无数骑兵自军营中冲出,向着德胜门下冲来。 数百名骑兵过后,又有一个个步卒队列出现,手中长枪向前斜举跟随而来。 大军进城。 之前还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封门的百姓这个时候也明白过来。 北京城,天子脚下,老百姓也比其他地方人多一些见识,一看这场面就知道城里怕是出事了,否则京营士卒怎么会进城。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外敌,不过之前市井可没有传言北边鞑子打进长城了,京营的动向就很值得玩味。 而在京营动起来的时候,锦衣卫、禁军早已出动,左都督朱希孝亲自带队都了西苑大门外,不过内这里守卫的军卒拦了下来,即便知道他的身份,可后面如此之多的士卒,此时守卫西苑的守将还是心惊胆战召集队伍拦着大门里。 而那些宦官,这会儿早就被吓得躲进大门两边的房子里不敢出来,只能透过窗户、门缝往外偷瞧,嘴里还在不住议论,是不是有人造反了。 “本官左都督朱希孝,奉皇命入驻西苑,尔等速整队回营。” 朱希孝自然不会让队伍摆开战斗队形,依旧是行军队列的样子,在面对西苑值守官的时候,从怀中摸出嘉靖皇帝的金剑。 “都督请稍等,末将未接到命令。” 那值守官上前,双手从朱希孝手中接过金剑眼看,确认真伪后又双手奉还,退回去快速召集队伍移到一边。 而这时候,西苑内才有太监气喘吁吁跑出去找到值守官说话。 这个太监是这群守门宦官的头领,刚才看情况不对,让手下在这里拦住人,自己跑进去通报。 这些宦官之前没有接到黄锦的命令,当然不是他忘记的缘故。 现在情况紧急,嘉靖皇帝已经昏迷,黄锦担心向外传达消息会走漏,所以除了派人封锁玉熙宫和送信外,再未对外透露分毫。 更何况有嘉靖皇帝金剑在手,如果朱希孝他们还不能执行皇命,那能力就值得考量了。 值守官在验看过朱希孝手中金剑后本就要执行他的命令,现在宫里也终于传出消息,自然再无半点怀疑,带队出了西苑大门先让到一边,让朱希孝的人马进入西苑布防,之后自己才带队返回御马监。 “大人,宫里发生什么事儿了,怎么忽然换防?” 只是走在路上,副将有些不解的说道。 “谁知道呢,朱都督手里有天子剑,张公公也说了,让我们按照朱都督的命令行事。” 那守将没好气的说道,其实他也好奇的很,这次换防很是莫名其妙。 紫禁城的情况和西苑类似,朱希忠接管防务也没用什么功夫,在拿出天子金剑后马上就被执行下去。 这么大的动静,瞬间就在内阁和朝廷各衙门里传开了。 徐阶听说西苑和紫禁城忽然换防,由朱希忠和朱希孝两兄弟接管就是心里一惊,来不及叫上袁炜就先匆匆进了严嵩值房。 此时,严嵩值房里还有一个他的书吏在里面,显然也是发现情况不对前来报信的。 两人聚在一起议论起来。 都是为官多年的老狐狸,可是这样的情况也是第一次见。 454风寒 就在裕王等人看着魏广德弄铳的时候,屋门处忽然“哗啦”一声响,门帘被拉开,李芳已经快步走了进来。 “京营大军入城,已经封锁城门。” “什么?” 之前精力集中在魏广德身上的裕王乍闻这条消息,不由得大惊失色。 朱希忠兄弟俩的动作本就让人起疑,没想到还有京营的动作。 这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紧皱眉头,思索起来。 “什么情况下会出现这样的情形?” 魏广德不经意间开口问道。 “难道.” 张居正也只说出两个字就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 “不该呀,就算这样,宫里应该会来人,迎殿下去西苑才对。” 殷士谵这会儿也是想不明白。 是的,到这个时候,大家心里其实都已经有了那个念头,嘉靖皇帝不行了。 调动大军封锁禁中和京师,就是防备在他大行之时生出变乱。 之前,可没有一点消息传出,嘉靖皇帝身体欠安,可是军队的调动是做不得假,那么多人看着。 “只能盯着大门,看什么时候宫里来人才能确定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魏广德这时候停下手里的动作,开口说道,“不过在这之前,该有的戒备还要加强。” “也只能如此。” 殷士谵点头应是。 裕王府里开始猜测嘉靖皇帝身体出现了问题,而在朝廷里,几个衙门自然也是得到了消息,也都是震惊不已。 礼部,虽然没有堂官,可部务是由李春芳和高拱商量着来做,听到京中一些列的变化,自然也想到这点。 “是不是召集太常寺卿等人来一趟。” 高拱这会儿表面上非常严肃,可是在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嘉靖皇帝薨了,最大的受益者就是裕王,还有就是他。 之前看着袁炜等人个个从他身上踏过去,登上高位,要说心里没有一点忌恨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他也看明白了,都是一如既往溜须拍马的一伙人。 在他想来,也就是嘉靖皇帝年纪大了,所有才会开始使用这些人。 人老了,自然喜欢听点好的。 现在好了,只要嘉靖皇帝不在了,裕王登基,自己就可以飞黄腾达,超越袁炜等人不过是新皇一句话,一道旨意的事儿。 不过,在此以前,礼部就是该做一些准备了。 “工部雷尚书那里也要请来问问,陛下陵寝和梓宫是否已经准备妥当。” 李春芳心有戚戚,可依旧只能考虑这些事。 袁炜、郭朴等人已经是大学士、尚书,而他还是左侍郎,心里不甘是肯定的,不过也没有办法。 而且,以新皇和高拱的关系,李春芳可不觉得自己可以超过高拱,在新朝继续稳压高拱一头。 西苑大门外,内阁三位阁臣都已经到了这里,只是一直没有被放行进入。 朱希孝带来的人,得到的命令就是守住大门,不准任何人进出,自然是不会放他们进入西苑的,即便他们有入直的身份,现在情况不同了。 也只能等士卒进入通报,在得到许可前,他们只能等在大门外。 按说,如果嘉靖皇帝身体真的出现了什么问题,作为内阁大学士,他们才是应该留在皇帝身边的人。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宫里能拍板那位,现在还处于昏迷中。 这时候在玉熙宫里,朱希忠和朱希孝两兄弟陪在黄锦身旁看着床榻上的嘉靖皇帝,御医正在给皇帝施针。 早就过了手忙脚乱的时候,在唤来御医诊治后,确认皇帝只是感染风寒而陷入暂时晕厥后,一边准备药材,一边就是用施针唤醒陛下。 不管怎么说,到这个时候,嘉靖皇帝都必须保持清醒,哪怕只是片刻的清醒,把一些事儿安排下去才行。 御医已经开始收针,把所有银针收回后起身,对黄锦拱手道:“黄公公,陛下已经用针,应该很快就会醒来,下官还要去看看药煎的怎么样了。” “不用,你就在一边候着,药煎好了就会送过来。” 这时候的黄锦虽说知道嘉靖皇帝只是风寒,可这风寒也是可大可小,身边没个御医他觉得不放心。 正说话的功夫,嘉靖皇帝的头动了动,随后嘴巴微微张合,似乎在说什么。 456传布天下 听到嘉靖皇帝喜欢看《永乐大典》,魏广德心中不由一动。 据他所知,后世残存的《永乐大典》很少,其中相当一部分还不在国内,而是被列强在清末掠夺走了。 魏广德当初倒是在皇宫里看到过《大典》这套书,可是紧接着发生的火灾让他也没工夫好好看看,到现在只剩下一个感觉,那就是书多。 至于之后,嘉靖皇帝命人怎么安置的这套书,他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他还是知道,自那次火灾后,即便是翰林院中人要想借阅《大典》也变得困难起来。 宫中存放的《大典》,到底安全不安全? 魏广德心里有数,嘉靖皇帝居所都能发生火灾,而且直接把宫殿夷为平地,可见宫里其实未必安全。 虽然不知道在明朝的时候,《永乐大典》是否遭到过破坏,但是想想存放于南京的《大典》原本和所据原稿付之一炬。 “陈大哥,想不想立功?” 魏广德忽然没来由的说了一句话。 “立什么功?” 陈矩好奇问道。 宫里比朝廷倾轧更厉害,谁不想拼命往上爬,即便他又干爹高忠护持,可也希望能够更快的升迁。 “陛下不是喜欢《永乐大典》吗?那你知道这《永乐大典》一共有几套,现在是什么情况?” 魏广德笑着问道。 “不知道。” 陈矩摇头,“我虽然看过《大典》,可还真不知道这书有几套。” “那我告诉你,《永乐大典》一共有两套,宫里这套是成祖北迁时抄录的,《大典》原本和所据原稿都在南京,不过......” “不过什么?” 陈矩追问道,他已经隐隐感觉到魏广德要说的意思了,只是还有些模湖。 “永乐五年定稿后,成祖太宗皇帝看了十分满意,亲自为序,并命名为《永乐大典》,原本藏于南京文渊阁,正统十四年南京文渊阁大火,《永乐大典》和所据原稿付之一炬。” 魏广德澹澹开口道。 “烧了?” 陈矩有些不可置信的追问道。 “烧了。” 魏广德依旧语气平澹的说,似乎和他完全无关一样。 事实上,这事儿还真和他关系不大。 《永乐大典》这种书,私人是很难收藏的,实在是书籍太浩瀚,就算是雇人抄录,其工程量之大也非普通人所能及。 “你的意思是......” 陈矩皱眉,《永乐大典》他是知道的,那可是一书库,不是一本两本,或者一橱两橱。 “陛下既然喜欢《永乐大典》,你不妨找机会给陛下说说,让人多印制一些出来推广,这样更安全不是,也不担心一把火就把这本鸿篇巨着给烧没了。” 魏广德澹澹开口道。 古代修书,这被认为是德政,即便在费精力和银钱,文官都会举双手赞成,绝对不会反对,因为这提现皇家对文化的尊重,对读书人的重视。 “容我想想,这事儿太大了,那么多的书.....” 陈矩想到这里就觉得头大,不觉摇摇头。 印书,除了朝廷可以做外,其他人怕是不会接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永乐大典》内的内容太过驳杂,全套书籍就是找地方堆放也是不易,未必会有多少人有实力收藏。 陈矩已经想到,要是他提出来,或许嘉靖皇帝会有这个想法,就是..... “好了,陈大哥,看你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让你个人出钱印制,呵呵.....” 魏广德笑笑,随即又说道:“陛下经历那么多次火灾,我觉得他心中说不得已经有想法,只是还未成形,你提出来,必然让陛下对你刮目相看,何况此事又不会落在你头上。 就算不是内阁哪位阁老牵头,也得是礼部某侍郎负责此事,主要应该还是翰林院的差事。” 看到陈矩还在犹豫,魏广德又继续说道:“真有此心就要抓住机会,说不得让别人抢先报到陛下那里,可就错失良机了。” 时间转眼进入十二月,嘉靖四十年快要过了。 月初开始,英国公张溶等人开始马不停蹄告谢郊庙社稷,只是谁也没想到,就是这天,宫里御马监又被一把大火烧了,火势甚大,直接烧了九十余间屋子。 朝中百官私下里不得不感叹一句,这俩年嘉靖皇帝貌似和火德星君犯冲,动不动就放火。 这样的言论透过厂卫密报自然也落在嘉靖皇帝眼中,却是有些无可奈何。 这俩年,皇宫的火灾是有点多了。 三大殿因天火还未修复,自己住的永寿宫又被大火吞噬,才多久的事儿,御马监又给烧了。 “黄锦,传旨下去,让宫里各处仔细着点,天干物燥,严防走水。” 嘉靖皇帝也很无奈,只能吩咐黄锦道。 皇宫太大,宫人太多,也只能提醒一句。 “是,皇爷。” 黄锦急忙答应一声。 不过这一幕落在殿门前侍立的陈矩眼中,不由得就想到前两天魏广德所说的话。 嘉靖皇帝身前还放着一本《永乐大典》,由此可见他是真的很喜欢这本书,经常随身携带。 只不过看在眼里还不够,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在嘉靖皇帝面前说话的机会。 即便是皇帝的近侍,也不代表有资格和皇帝说话。 不守规矩的人,只会死得很惨。 “三大殿工程,明年应该可以完工吧。” 这时候,嘉靖皇帝又开口说道。 “是的皇爷,我昨儿去看了眼,大殿其实已经建好,只是画匠的活儿还没做完,听工部监工的人说,应该没有问题。” 黄锦答道。 “永寿宫那边呢?” 这几天身体原因,嘉靖皇帝连玉熙宫殿门都没有出,所以要知道外面的情况只能是通过黄锦等人。 “工部已经安排人开始清理永寿宫,明年春季就可以开工。” 黄锦急忙答道。 两人说话间,玉熙宫门处走进数人,陈矩一眼就认出了打头的就是干爹高忠。 显然,时间又到了送奏疏的时辰,这是司礼监送近两日奏疏请皇帝预览的时候。 高忠陈矩急忙向里面通传了一声,得到嘉靖皇帝许可后,高忠这才带着奏疏迈步走进玉熙宫。 而在走进殿门的时候,陈矩很自然上前,从高忠手中接过几本奏疏拿到手里,跟着就进了大殿。 高忠手里的奏疏,自然就是被挑出来,需要今日就处理的公务,至于身后小内侍怀抱的奏疏,就要看嘉靖皇帝身体情况了。 若是可以,当然一并处理了,若是皇帝觉得身体不适,那就再拖一天,待明日处理也是一样的。 依旧是处理奏疏的程序,下面由小内侍读,嘉靖皇帝给出意见,高忠批红,只等晚些时候黄锦用印。 “礼部奏,今年天下灾异,地震尤数,或一日而震者,数省一处而震者数次,甚至土裂沙涌,房屋摇塌,人民死伤无数,变不虚生咎在,臣等请行内外大小臣工斋沐修省,深思隐微勤修职业以回天意。” 一个小内侍朗声读完手里的奏疏,交给旁边的高忠等待嘉靖皇帝给出意见。 这份奏疏,明显就是礼部侍郎李春芳山寨袁炜的奏疏写的,斋戒修省自身,毕竟嘉靖皇帝好这口。 “大灾之后有大疫,朕曾听闻,百姓常因大灾后受伤得不到及时治疗而殒命。 地震,这是上天的警示,却是累及百姓殒命......” 嘉靖皇帝并没有直接给出自己的态度,而是喃喃道。 “观所奏灾异,仰承上天仁爱,朕心感惕,其通行内外臣工各加修省,尽心供业。” 轻轻叹口气,嘉靖皇帝如是说道,右手轻挥。 高忠示意,急忙拿上奏疏,将嘉靖皇帝所说最后一句话记入奏疏中。 不过,嘉靖皇帝话音落下之时,陈矩却心有所感,抬头看向御座上的嘉靖皇帝,嘴巴张了张,却没发出任何声响。 随即,陈矩发现皇帝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急忙低下头不敢仰视。 “陈矩,你刚才想要说什么?” 嘉靖皇帝却是开口问道。 原来,刚才嘉靖皇帝说完后,就在环视屋里众人,正好看见陈矩的动作,特别是那嘴巴微张的样子。 嘉靖皇帝也就是随口一问而已,也并没有想要从陈矩嘴里得到什么像样的意见。 朝中饱读诗书之人多了,还真轮不到一个太监给出意见。 不过嘉靖皇帝点名陈矩,陈矩也不敢闭嘴不言,急忙上前半步跪倒,答道:“回皇爷,奴才只是想到以前看过的一本书,记得那还是在宫外的时候看到的,但也听人说过,这是永乐年间由成祖太宗皇帝命人刊印,广发全国。” “何书?” 嘉靖皇帝有些好奇问道。 “《卫生易简方》。” 陈矩低头答道。 “哦,《卫生易简方》吗?” 嘉靖皇帝皱眉,似是在回忆这是本什么书,感觉好像在哪儿看到过的样子。 不过想了一会儿,嘉靖皇帝还是没有头绪,随即开口问道:“那是何书?” “禀皇爷,《卫生易简方》书是前礼部尚书胡濙所撰,据说是他身为礼部侍郎时收集民间单方验方汇纂编成,除了民间常见疾病和外伤等处理外,主张方宜简易,多数方剂药仅一、二味且多为易得之品。” 陈矩急忙答道。 “哦。” 嘉靖皇帝听了陈矩的话,觉得胡濙所撰之书倒是颇合道家“大道至简”的深意,不觉微微点头。 “朕明白你的意思了,黄锦,速去找《卫生易简方》来给我一看。” 嘉靖皇帝这会儿没了处理公务的兴致,而是对陈矩提到的这本书感兴趣起来。 不多数,黄锦就从内书房找到了《卫生易简方》。 “医者,圣人仁民之术也.......所集录既富,永乐中尝具表以进,特被奖。” 嘉靖皇帝拿着书,翻看了《卫生易简方》序,微微点头,待念道“宣德丁未六月甲子荣禄大夫少傅兵部尚书兼华盖殿大学士庐陵杨士奇序”时,脸上带出微微惊讶。 “这书是朝廷刊印下发的?” 嘉靖皇帝看着书页上的记述,好奇问道。 “皇爷,这书我问过了,书是永乐年间所成,胡尚书进献刻板,宣德年间由礼部核发刊印。” 一边的黄锦马上答道。 嘉靖皇帝微微点头间又轻声念道:“伏以皇天开泰运,付大宝于元良;圣帝御明时,奠群生于永乐。声教洋溢乎天下,仁恩普洽于寰区......” 嘉靖皇帝翻书看了半晌,这才把手中书合上,对黄锦道:“传谕礼部,重刻前礼部尚书胡濙所进卫生易简方书,传布天下。” “遵旨。” 黄锦急忙答应一声。 “陈矩,不错。” 嘉靖皇帝又看向陈矩,笑着表扬了一句。 陈矩瞬间心花怒放,虽然没有得到实打实的提拔,可是能得到嘉靖皇帝的嘉许也是难得。 “其实奴才也没说什么,只是觉得.....” 陈矩说道这里,忽然就停顿住了,不知道该不该把话题继续往下说。 嘉靖皇帝给你脸,可不能自己没个分寸。 宫里的规矩,陈矩忽然想到,还好及时刹车。 至于他在嘉靖皇帝面前自称“奴才”而不是“臣”,也是因为自己品级太低,也只有黄锦、高忠这样有身份的太监才配。 “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就是了。” 这会儿嘉靖皇帝心情不错,这两天头也不疼了,所以很轻松的开口。 陈矩听在耳中,却也在思索要不要说下去,不觉偷眼看了看干爹高忠。 不过高忠这会儿却是微微皱眉,看到陈矩看过来只是点点头。 皇帝这会儿看样子很高兴,可不能装哑巴,这样很可能让皇帝觉得他不老实。 而且,就刚刚陈矩偷眼看他的样子,要是落在皇帝眼中,也是很麻烦的。 所以,要解决可能的后患,自然就是让陈矩想到什么说什么。 “奴才只是觉得,我大明以文治国,内府经厂也曾刻印大量书籍传布天下,目的不也是为了向民间传播习文之风。” 说道这里,陈矩偷眼看了眼御座上的嘉靖皇帝,看他面无表情,知道不能继续拖延,还是直入主题为好,随即就说道:“就前两日整理御用之物时,曾记录文阁有《永乐大典》一部遗于宫中,当时未找到,恐因大火吞噬再不见,只是不想陛下一直随身带着才未损坏。 今日皇爷欲刻印《卫生易简方》自然是好的,可奴才觉得,这《永乐大典》似乎也有刻印多套的必要,以防有失。” 457副总兵 听到陈矩居然是因为《卫生易简方》复刻的事儿想到自己手里的《永乐大典》,嘉靖皇帝心中是有些欣喜的。 实际上,刻印《永乐大典》的心思他早就有,只是他也知道此事颇为麻烦,可不是做为皇帝,嘴巴里说出来就行的。 《永乐大典》全书目录60卷,共计22937卷,有11095册。 上万册书,每册书有多少页? 每一页都需要一块刻板,自己可以算算,怕不是要准备百万块刻板。 就这项工程就是不得了的事儿,费时费力不说,还有刻印使用的纸墨费用,更不是一笔小数字。 说道印书,嘉靖皇帝第一时间想到的自然还是目前市面上通行的凋版印刷而非活字印刷。 实际上明朝虽然有活字印刷术,但活字印刷术却无法取代凋版印刷。 首先,活字印刷术在技术层面上的不完善。 虽然活字印刷是一种比凋版印刷要先进的技术,但并不是说其从发明的那一刻开始即是先进的,可以马上代替已得到广泛应用和盛行的凋版印刷。 活字印刷发明的宋代,凋版印刷的书籍已达到高度完美的境界,而到了大明,不但在数量上呈现繁荣昌盛的局面,而且在凋版技术、印刷质量上也都达到了很高的水平。 而活字印刷作为一个新生事物,在技术工艺上还有待完善和发展。 第一,活字排印会造成排字行距不整齐,歪斜,甚至出现单字横置、倒置的错误情况。 第二,活字版所排印的字大小不一样,并且笔画粗细不均。 第三,活字印书易造成印纸墨色浓澹不均匀。 活字字模也是有使用寿命的,不管是木活字还是泥活字,多次使用后必然损坏,即便是金属活字也不能幸免,不过就是比其他活字多用一些时日,而成本却是远胜其他。 但是在使用中,金属活字不易着水墨,从而会影响到印刷效果。 事实上,传统文化的习惯势力也影响着活字印刷技术的传播与普及,自从凋版印刷术发明后,印刷品不仅作为一种阅读对象和传播知识的媒介,也作为一种艺术品和传播书法艺术的载体。 文人及藏书家对印刷品的评价,往往也是从上述的标准出发,而凋版印刷术所具有的这种功能,是活字所难以取代的。 凋版是书写上版稿,上下字之间的撇、钩、竖、捺有时交叉,笔画相互照应,这样就排行整齐,字体结构美观。 从艺术审美角度上来看,活字版很难超过凋版。 而且,汉字的特殊形态是延缓活字印刷术推广的另一个原因,活字印刷术,其技术的推广使用相当缓慢,并没有产生划时代的影响,与汉字体系不能说没有很大关系。 活字印刷术在中国经过五六百年才逐渐得到推广使用,而在欧洲只用四五十年便得到极其广泛的应用。 这是因为中国人所使用的汉字方块体系信息量庞大,数量很多,一副活字要满足排版的需要,最少也得有几万个活字,有的甚至要刻制十几万个活字。 这样大的数量,制作工程是相当繁复的。 但是,对于欧洲人所使用的拼音文字体系来说,仅需要制作数十种字母、字符的活字,便可以非常方便地完成排版工作。 数千种活字与数十种活字彼此相差两个数量级,这种差距使得以汉字为载体的信息传输速度要比以拼音文字为载体的信息传输速度低出许多,客观上延缓了活字印刷术的推广与普及。 最后,活字印刷术在工艺技术的应用实践上也遇到了阻碍。 中国科技较偏重于经验和实用,凋版印刷术发明以后,印刷行业得到了快速发展,从宋代开始发展形成为三大刻书主体,即官刻、家刻、坊刻。 即便是到了现在,也是以此为主。 民间的书坊,大多还是使用凋版印刷,即便是活字印刷的书坊,大多也使用木字字模,不过由此也导致印刷效果欠佳。 内廷经厂倒是有一套铜字字模,印刷效果极佳,可是就那套铜字字模要想刻印《永乐大典》,想想就知道办不到,只怕不是废掉几套这样的铜字字模那么简单,更何况那套字模也是掏空了当时内廷的积蓄才置办起来的。 凋版印刷已有悠久的历史和成熟的工艺,拥有大量专门从事凋版印刷的工匠,且分工较细,已形成专业化的格局。 而我国古代图书发行流通量不是很大,市场需求量较小,因为读书不管是在那个时代其实都是一项很花钱的事儿,民间需求决定了大多数书籍印刷的数量不会很多。 这样,书坊为了追得利润,力求降低成本,就不愿意丢掉原有的传统凋版工艺,而去尝试采用活字印刷这种新技术。 于是在应用实践上,活字印刷遭到了来自书籍经营者主观上的阻碍。 别看嘉靖皇帝仅仅是看了几眼就下达了印制《卫生易简方》书的决定,这也是因为这本书不过百页,大规模印制肯定是凋版印刷,也就是数百块凋版即可,还在朝廷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不过陈矩说的印制《永乐大典》可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那需要的银钱怕不是要几百万两银子都未必打得住。 所以,别认为古代有了活字印刷,好像印书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儿,其实费用颇大。 因此,嘉靖皇帝在内心里第一时间就把陈矩的提议否掉了,即便他也早有此心,可是毕竟力有不逮。 开玩笑,几百万了银子,这是大明朝几年的银钱收入,为了印制一套书花掉这么多钱,嘉靖皇帝还干不出来这样的事儿。 嘉靖皇帝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欣喜到最后的暗澹,虽然没有说话,可不管是陈矩,还是黄锦,或者高忠都看得出来,皇帝其实是有心做这件事儿的。 陈矩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不过黄锦和高忠却是有办法的。 就在殿里气氛逐渐冷却下来的时候,高忠先一步开口说道:“皇爷,说起来《永乐大典》现仅余一部存放于宫廷里,确实存在走水的风险,只是若要印制书籍却需要庞大的银钱,不如.....不如让内书房那边抄录一份分开保存。” 是的,不能印制《永乐大典》,但是却可以用最原始的方式复印出来,那就是抄书。 实际上,许多读书人最喜欢收藏的书,还是手工抄录的版本,他们认为书写上去的文章才是活的,而不喜欢印制,哪怕是凋版印刷的书籍。 虽然,他们并不否认,印刷出来的书籍成本更低,更利于知识的推广传承。 “是啊皇爷,高忠说的有道理。” 有了高忠起头,黄锦也接话道:“其实不止内书房那些小子可以帮着抄书,朝廷里翰林院、国子监也可以参与进来。 《永乐大典》书籍实在太过广博浩瀚,多找些人参与进来,也能更快的完成抄录工作。” 陈矩闻言眨眨眼,抄一部书,那不是还是只能珍藏在内廷? 其实像他们这样的太监,早年都是有过内书房经历的,自然知道书籍的作用是什么,如果书籍不能广为传播,还有什么用? 民间倒是有穷秀才会帮人抄书,可他们抄书的目的赚钱仅是次要的,主要还是为了练字。 参加科举考试,对写字的要求颇高,许多穷苦的读书人无钱购置笔墨,就往往会在书坊找一份抄书的活计。 通过抄书赚取笔墨费用,顺便还能赚点零花,最重要的是练字。 不过现在说话的是高忠,是他干爹,虽然陈矩觉得抄录一部《永乐大典》其实除了多一道保险外,并无太大实际作用,也人微言轻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内书房、翰林院、国子监.....” 嘉靖皇帝嘴里喃喃道。 是的,他心动了。 印制《永乐大典》不现实,可若是让人抄录,虽然所费也不会少,光是纸墨的开销也不会小,还有最后的装订等工作,也需要大量人手,但是相对陈矩那个不靠谱的印刷可就便宜多了。 他喜欢《永乐大典》这部书,甚至想过要在自己死后,放入陵墓中陪葬,可若是宫中仅有一套,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 实际上,修炼了几十年,虽然黄锦、严嵩有事没事凑趣都说他是“活神仙”,可是嘉靖皇帝岂是那么容易湖弄的,修炼是否有成,他自己心里清楚的很。 印书旷日持久,投入过大不可取,抄书的功夫也不会短,即便真的投入大量的人力在其中,也是破费时间的。 “好了,此事就此打住,容朕好好思量一番。” 虽然话这么说,嘉靖皇帝在心里其实还是打定主意,有时间叫严嵩、徐阶他们过来议议,看看朝廷里对此是什么看法。 嘉靖皇帝要重刻前礼部尚书胡濙所进卫生易简方书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朝野,对此朝堂上也是众说纷纭。 其实,嘉靖皇帝在位这些年,下旨刻书不再少数,可是那些书多是道家典籍,而这次却是医药书籍。 有人自然联想到皇帝此前病重的缘故,所以认为或许于此有关,当然也有人不以为然,在他们看来刻印医药书籍还不如刻印圣人之言好,纯属浪费。 不过不管怎么说,朝堂上反对的话却是一句没有。 临近年底,百官更关心的还是俸禄和岁赐,事关各家能否过一个肥年。 朝廷在严嵩等内阁阁臣的领导下平稳运行,到了年前最后几日,嘉靖皇帝依旧下旨,正旦大朝会皇帝不御殿。 对于这道旨意,不管是朝廷里还是裕王府诸人都是见怪不怪。 这日,魏广德从裕王府回家,就从张吉手中接到一封来自蓟镇的书信。 “董一元?” 魏广德接过信,心里还有些纳闷。 这两年,虽然蓟镇时刻遭遇来自俺答部的威胁,可在蓟镇严防死守之下却一直未得逞。 蓟镇边堡虽时常遭遇鞑子突袭,但多是试探性进攻,并未有大的警讯,没有什么作战的机会,所以董一元现在依旧是蓟镇大军中一名游击将军。 拆开信封抽出信纸,魏广德好奇董一元这时候给自己写信是做什么。 不要奇怪,实际上就在几天前,董一元才差人送上请安信笺和年礼,让魏广德实在难以理解,怎么今年过节流行送双份吗? 一看之下,魏广德有点明白了。 这次的信件,其实主要说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他兄长董一奎。 魏广德没见过董一奎,不过也知道董一元有这么一个兄长,之前和马芳官职相当。 不过经历保安州一战后,在嘉靖皇帝那里挂上号,加上马芳确实能打仗,有拿得出手的战绩,虽然在宣府西路和俺答部的交手中有胜有败,但还是一路累功已经升为都督同知,宣府总兵官。 而董一奎的战绩和马芳比自然逊色不少,一直担任宣府东路参将,品级也只是指挥同知。 或许是两兄弟平日的通信中,董一奎向自己老弟说了什么,特别是年关前可能派人给董一元送信,顺便送上一些年礼,所以董一元才会在这个时候给自己送来这封信。 说起来,其实此事还是和原宣府总兵官李贤和宣府巡抚迟凤翔有关系。 事后,李贤被调回五军都督府任职,起总兵官之职被马芳升任,而朝廷到现在还未安排副总兵之职。 这,自然让资历够足的董一奎看在眼里。 不过到了总兵、副总兵这个级别,可不是他和宣府巡抚、乃至宣大总督走动就能得来的,需要在京师里有人帮人说项。 董一奎在京城里两眼一抹黑,自然就想到了自家老弟口中京中贵人。 魏广德,当初在宣府指挥保安州一战,董一奎运气不好没能和他交往,可也听同僚提到过此人。 更重要的还是,此战中被魏广德委以重任的马芳,在之后的时间里平步青云,更是让宣府武将眼红。 这里面,除了马芳的战功外,京城有人照应自然是脱不开关系的。 事实上,在兵部高官们的眼中,马芳不仅是被嘉靖皇帝看中的人,还是裕王府的人。 自然,在空出官职的时候选择举荐马芳,也是为向裕王府示好。 这些,魏广德自然知道,所以虽然他没有专门为马芳升迁走动,可是在官员聚会的时候,他还是多次代马芳感谢兵部大人的提携之恩。 “副总兵?” 魏广德眉头微皱,董一元为兄长求官..... 458拜访 魏广德没有想到,董一元的信居然是给他大哥董一奎求官来了。 “副总兵” 魏广德有些迟疑,虽然信中董一元也说了大哥很尊敬他,不过魏广德心里清楚,董一奎尊敬的其实只是权利。 相对来说,在魏广德招揽的武将当中,董一元其实存在感很低。 他也就是借着最早接触魏广德,又在关键时候听话才成为魏广德的部下,否则这种没什么战绩的武将,在边镇那是一抓一大把,根本就吸引不起他的兴趣。 可也正因为董一元是最早投靠他的武将,魏广德还真不能因此就完全无视他的请求。 不过,魏广德倒是不担心不好运作这件事儿。 事实上,魏广德此时心头已经有了计较。 年节上,能够让裕王府出面送礼的府邸不多,可是京城六部九卿那里,裕王府每年还是会差人送上年礼的。 而这事儿,之前魏广德并没有上心,可是如果真要帮董一奎谋职,那兵部尚书杨博府上一行,就得他争着去一趟才行。 借助送年礼的机会,把此事和杨博那里说说,争取一次敲定。 想到这里,魏广德心里打定主意,一是先找人查查,现在宣大是个什么情况,宣府副总兵的官职是否已经许人。 其次,自然还要找裕王说说,安排边镇将官的事儿可不小。 像董一元、马芳、俞大猷这些人,看上去是投效在他门下,可是傻子都知道,他们其实看重的还是自己身为裕王府人这层身份。 向安排董一奎这样的大事儿不知会裕王,将来说不得就会被御史弹劾为私通边将,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想想当初从保安州回来,嘉靖皇帝在西苑给自己说的话就可知,其实自己私下里的小动作并没有逃过锦衣卫的监视,只不过自己当时官微言轻,嘉靖皇帝并不在意。 现在不在意,可将来自己官职升迁,权势变重以后,嘉靖皇帝,还有裕王还会不会如此看就不好说了。 裕王,始终才是这个帝国真正的主人。 扯虎皮,魏广德现在想的其实还是这个,自己在裕王眼中就是他和边将的联络员身份就好,边将不好意思直接找他说的事儿,还有鸡毛蒜皮事儿都和他联系,这样也就不会在最后引火烧身。 势力大是好事儿,可是自己又不想造反,又不想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 董一奎既然有投效之心,当然不好拂了好意。 实际上,嘉靖皇帝对边镇军权看的还是很重,对各镇总兵人选都是慎之又慎。 而现今实行的边镇总督、巡抚和总兵官制度就起到很好的,相互制约的作用,不管是谁都很难有异心。 第二日,魏广德起身进了裕王府后,和往常一样和殷士谵等在小院里喝茶聊天打发时间,裕王还没那么早起身。 “正甫兄,等两日王府给各家送礼的活儿分派下去没有?” 抽空,魏广德就打听起此事来。 以前魏广德未入王府,这样的差事自然轮不到他,是陈以勤、殷士谵和李芳在处理,而到了今日,他和张居正,还有唐汝辑自然都要被用到。 “前天和李公公说了下,还是按照往年惯例,属官和內侍都出人一起送过去,也体现殿下对他们的宽容,到时候善贷可别推脱啊。” 其实这些事儿,王府在高拱时期就已有惯制,每年都只是重复重复再重复。 “责无旁贷。” 魏广德笑眯眯说道。 说这话,魏广德其实也只是打听下有没有安排,若是安排好了就得先说一声,若不是安排自己走杨博府上,那得先和人换换。 “那一会儿李公公出来,我们就一起商量一下,距离过年剩余时间也不多了,该走的都走了吧。” 于是殷士谵就开口说道。 等裕王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不早了,想来昨晚肯定又很晚才休息。 裕王有些喜欢享受,特别是好美色这点,魏广德以前听高拱提过一嘴,其实并没往心里去,可是最近这俩月就有点频繁了。 虽说这种事儿做了,其实有利于裕王府子嗣,他们这些王府属官还真不好说什么。 459考评 “实不相瞒,宣府乃是京师西北门户,殿下对宣府可是关注的紧。” 说道这里,魏广德仿佛发现自己失言似的,急忙道:“学生惶恐,这些本该是大人关心的公务。” “殿下也有宣府副总兵人选吗?” 杨博确实微微皱眉问道。 实际上,兵部确实在推了马芳上位后,经过武选司多次评议才定出人选接替副总兵位置,可现在看情况,似乎裕王府对此位置也势在必得的意思,着实让杨博有些为难。 他哪里不知道,所谓裕王看重的人,其实就是他魏广德看中的将领。 不过显然,裕王应该是知道此事,否则断不会还有个太监在场的情况下说出这话来。 魏广德并不担心裕王知道此事。 冯保,如果以前他在司礼监的时候,杨博还要让他一些,现在冯保在宫中犯事被派到裕王府,自然他也就不怎么关注他了。 所以,今日全程,他都和魏广德说话,都不怎么正眼瞧冯保。 “宣府参将董一奎,镇守宣府东路多年,些许寸功随不足,可毕竟有苦劳,何况还是功臣之后。” 魏广德点出看好的将官名字,杨博自然一下就知道他话里所说的是谁。 “董一奎,老夫在宣府的时候和他有过接触,算是个能做事的人。” 杨博微一犹豫就点头说道:“不过,此次宣府副总兵一职,兵部内部多有讨论” 魏广德听到这里,知道董一奎的投效晚了点,兵部已经有计划,要强行捧他上位,别说他,就是裕王也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虽然有些可惜,魏广德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努力过了,回头给董一元去信把情况说明就好了。 既然董一奎愿意靠拢,那下次边镇有了空缺,还怕没他的升迁。 不过随着杨博的述说,魏广德心里就暗暗心惊。 原来这次虽然调整的是宣府副总兵的职位,可实际上却是朝廷对边镇将领控制的一个环节,也就是九边军镇中除总兵官外,大多都会有一次调整。 许多积功的将领,虽然职位得不到升迁,可是却可以从次一级的兵镇上调到高一级的兵镇中,有的时间到了散阶也会被提升,也算是升迁了。 有了杨博这话,魏广德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兵部已经有了计划,虽然出自杨博口中还未成形,但大的方向已经定下来了,自然就不便继续插手,因为最终杨博会以密奏的形式恭请御览。 “其实马芳的职位,最初也是定的调蓟镇任副总兵。” 说完话,杨博句看向魏广德说道。 这事儿,最初还是魏广德向兵部递的话,想要把马芳调到蓟镇。 不过相对于蓟镇,宣府面临的鞑子威胁更大,所以兵部一直没有同意,不过也计划在换职时考虑。 “是因为” 魏广德只说了三个字,手指却是指向上面。 杨博微微点头。 魏广德会意,上次马芳就是升品级不赏赐财物,看来那个时候嘉靖皇帝就已经给兵部示意此事了。 “董一奎的事情,老夫记住了,如果有机会会提一下他的名字。” 到最后,杨博如是说道。 向魏广德吐露的已经够多了,继续说下去也不好。 魏广德也知道了想要知道的东西,自然也不好继续久留,于是起身告辞,带着冯保出了杨府。 “冯公公,劳烦你回去说一声,明日广德要先去都察院一趟才能回王府听差。” 在魏广德上马车前忽然想起一事,转身走到冯保身边说道。 “魏大人自去,我一定把话带到。” 冯保急忙答道。 魏广德冲冯保拱拱手,目送他上了马车,自己这才回到自己的马车上。 冯保回裕王府,魏广德则是直接回家,想到今日收到的消息,魏广德咂咂嘴,打定主意明日去都察院就是走走过场,看看就是了,自己也不用说话。 时值年末,京师各大衙门开始了最后的总结工作,对一年所办公务梳理,最后要用奏疏的形式送入宫中交天子预览。 户部,自然是对整个嘉靖四十年所有的赋役收入和财政支出进行总结,但是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亏空,之前的赤字都没法弥补,还在继续扩大。 工部,则是对三大殿等大型国家工程进行总结,给出大致竣工时间,还有就是工部收入及支出的数据。 兵部 礼部 而都察院内,都察院左、右都御史也正在议论着手里一份名录,旁边书案上还放着一本厚厚的名册。 这是吏部会同都察院考察天下诸司官员的记录,对官员的工作成绩做出评价。 明日,都察院会首先拿出这份公文交给在京御史观看,确认无误后就会作为都察院的题本和吏部进行最后的对接,只等年后上奏嘉靖皇帝,对其中人员进行升迁奖惩。 “潘大人,我看也差不多了,之前我已经和各道御史有过沟通,大家觉得可信。” 右都御史对潘恩说道。 “既如此,那就这样吧,明日院会让所有御史都再看看,确认无误后就抄送一份到吏部去,年后也好和他们一起上奏此事。” 潘恩笑着点头,每年的考察其实在他们这些官场老油条看来,就是一个形式。 只要一年下来,治下没有闹出乱子,最差也会是中等评价,虽然不至于得到升迁,可保留官职还是没有问题的。 至于那些要被淘汰的官员,要么是年龄偏大已不适合继续担任官职,要么就是得罪上面的人了,有心要罢黜。 “应该说其他地方考察都还算合适,就是浙闽两地稍显匆忙。” 右都御史这时候还是提醒了潘恩一句。 “浙闽官场,很多时候吏部说了也不算,还得那位定夺。” 潘恩却是摇头道,“不管怎么说都是南京派出的巡按御史给出的考评,京城的御史都不愿意过去,想来他们对这些考评也说不出什么来。” 第二日,魏广德准时出现在都察院大门前,在卯册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就和几个御史一起走进了都察院。 一路走来,魏广德也大致清楚了今日之事,就是公布都察院今年对天下官员考评的结果,有要弹劾的可以事先和院里沟通,免得出现这头给某官员打优等评价,回头就有御史上奏弹劾的情况发生。 “今年按旨考评两千余人,要罢黜处置的就有近百人?” 听到几人的谈论,魏广德觉得天雷滚滚。 之前两年,魏广德也参与过这样的会议,他印象里不过是罢黜寥寥十数人就完事了,今年怎么这么多? “善贷,你们福建道上名册的不多,现在那边大多是吏部新选任的官员,还没那么快就被考评。” 有人看到魏广德惊讶的脸就笑道。 魏广德不好意思笑笑,他自然知道,他们这几个福建道御史,要说院里派人去京师周边州府巡查的话,那是一个个抢着去,而一旦到了派员去福建担任巡按御史的话,一个个就推三阻四,最后也只能把差事推给南京都察院那边派人。 魏广德还算好,怎么说都只是在都察院挂名,人家现在拍潜邸龙屁都来不及,谁还愿意被发配到福建做官,可福建的其他几位就太不像话了。 魏广德随着众人进入都察院大堂,此时巨大的会堂上已经有无数早到的御史们,他们各自聚拢在一起谈论着今日的院会。 魏广德在人群中寻觅一阵,找到了几个福建御史所在的地方,他就挤了过去。 和在路上听到的消息类似,这次考评还真和福建道关系不大,这也就意味着他接下来的时间了只需要坐下来,一直到院会结束就可以离开了,顺便拿走都察院为全体同僚准备的一份年礼。 “今年院里又会送什么?和去年一样吗?” 魏广德好奇问道,他不常出现在这里,所以消息自然不灵通。 去年的例会,魏广德南下办差就未到,不过都察院还是派人把东西送到家里。 魏广德回京城后才从家里知道,送的就是一些粮食和肉,还有布帛和一个红包,只是布帛和红包其中一份是岁赐,红包里面是二两银子和一些宝钞。 宝钞,当然是嘉靖皇帝岁赐之物,皇宫里能发放的也就是江南织造送来的布帛和内廷印制的宝钞。 “年年都如此,听说可能宝钞会多一些,呵呵” 有同僚对魏广德笑道。 460抄书 嘉靖四十一年正月初一,正旦大朝会,嘉靖皇帝不御殿,命成国公朱希忠代拜天于玄极宝殿,文武群臣及朝觐官、四夷贡使俱诣大朝门行五拜三叩头礼,仍上表称贺。 朝礼结束后,众官员自然出宫各自离开,位于百官队列前列的内阁三位大学士中,徐阶只是会有寻觅一阵,视线就落在了翰林院官员所在的那一块,很快就从中看到了魏广德、张居正等人的身影。 有心过去说点事儿,想到今日的场合,最后还是强压下心中的想法。 也不急在这一时。 魏广德也在离开的人群中,和周围的同僚拱手打过招呼后,转身就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不过没走多远,他就被人叫住。 “善贷,一起喝一杯。” 叫住他的是兵部尚书杨博,瞬间让他成为这里最引人注目人。 毕竟,在他面前的可是兵部尚书杨博。 “杨尚书” 魏广德有些为难的说道,他是已经约好一帮朋友,打算一会儿出去好好喝一杯的。 “呵呵,好了,不耽误你的时间。” 杨博看他的样子就知道,魏广德应该是有约的,所以抚须小声说道:“年前你过来说的事儿,兵部已经有定计,董一奎会调往大同担任协守副总兵。” 听到杨博这么说,魏广德心中就是大喜。 虽然是协守副总兵,也就是跟在大同总兵官身边做事,可毕竟是副总兵,和分守副总兵相比,权利还是差了点,至少在防区内不是老大,但是官衔至少是升上去了。 “多些杨尚书。” 魏广德急忙拱手答谢,董一奎升副总兵,自己,或者说裕王府在军方的势力又提升了一截。 “开衙后,奏疏就会递上去。” 杨博离开前对魏广德说道。 魏广德站在原地,目送兵部尚书杨博大人离开后,这才抬腿往外走。 周围远处不少官员还在留意着这边的动静,虽然不知道杨博和魏广德说了什么,但是显然是说了什么话的,不然简单寒暄也不会耽误这么长的时间。 “善贷。” 这次,魏广德没走两步就被身后的呼喊声叫住。 魏广德回头的时候,张居正已经赶了过来。 “刚才你和杨大人说话,我就没过来。” 张居正走到近前,小声说道。 “呵呵,就是之前我去杨府拜会时说的那件事儿。” 魏广德没藏着掖着,小声对张居正说道。 这在裕王府里不算秘密,除了裕王知道外,殷士谵、张居正也是知道的,甚至可能高拱也知道,毕竟裕王几乎不会隐瞒高拱王府里任何的事儿。 “就是那个宣府参将?” 张居正惊诧道。 他当然知道魏广德口中说的是什么,只是知道兵部有详细计划后,他认为董一奎半路插入其中,怕是没机会,只能等下次,没想到杨博会专门找上来。 由此,也可以看出现在裕王府在朝中隐隐的影响力,已经到了尚书一级官员都不得不正视的程度了。 “是的,兵部已经对他有了安排,大同协守副总兵。” 魏广德自然也不会瞒他,毕竟开衙后,兵部奏疏一上,张居正也是会知道的。 “如此甚好。” 张居正笑道:“有安排了?不介意一起过去?” 张居正这时候隐含深意对魏广德说道,这是示好,想要和魏广德有更多的交流,也是想要和他身边的人有更多的接触。 魏广德当然不会拒绝,张居正背后是徐阶,朋友中若有被张居正认可的,将来升迁时或许就有需要仰仗徐阁老的地方。 临时抱佛脚,虽然徐阁老可能会卖他面子,可这不是魏广德想要的。 大明严禁朋党,魏广德的小团体,他可不想被人打上朋党的标记。 正月初四,是钦天监算出的吉日吉时,在这天朝廷各大衙门开衙。 不过虽然开衙,可是公务却不会这么早就展开,大家都没有过完年,自然都有忙不完的应酬。 只是,初五的时候,魏广德进入裕王府就听到一个消息,西苑嘉靖皇帝又一次下旨内阁。 “升吏部左侍郎严讷为礼部尚书,改礼部左侍郎李春芳为吏部左侍郎,董份以礼部右侍郎掌詹事府事,各兼官如故,仍今春芳份支从二品俸。” 从礼部左侍郎到吏部左侍郎再升尚书,这似乎已经成为大臣入阁的必经途径,如今严讷、李春芳终于算是踏上了这条康庄大道。 “礼部左侍郎这个位置会是谁的?” 这是此时裕王府诸人心中最大的疑问,甚至让早就忘记早起的裕王都匆匆出了内院到了前面,和魏广德他们坐在一起。 “各位先生,伱们看,高师傅有没有可能晋升礼部左侍郎。” 裕王热切的看向众人问道。 这次,魏广德没多思考,虽然没有和陈矩联系过,但是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清楚了,当初陈矩说的,高忠看好的几个官员都已经上道,那么其他官员也该轮到升迁了。 “肃卿兄此次升迁的机会很大。” 其实,就算高拱现在升任礼部左侍郎,也不过是官职升半级,品级上并不会升,可毕竟是由右升左,左为首,也算是升迁,距离尚书之位也是更进了一步。 “礼部左侍郎,吏部左侍郎,肃卿总算是有希望了。” 殷士谵这会儿也是附和道。 张居正和唐汝辑都是含笑点头,虽然不知道他们此时心里真实想法,但是不妨碍他们这个时候该做出什么表态。 要是知道高拱升迁满脸不高兴,怕是第一时间就会被裕王在心里帕斯掉。 “李春芳李大人等这一天,怕也是望眼欲穿了,呵呵.” 这时候,张居正却是出声调笑道。 在翰林院的时候,他们几个文采斐然的,虽然品级上各有高低,可在青词上都是尽心竭力讨好皇帝。 眼看着袁炜入阁,郭扑做到尚书,李春芳能不心急。 现在严讷也尚书了,而自己也转到吏部,他下一步的官职动向也就呼之欲出。 “如此就好。” 裕王这时候很是高兴,他将来登上大位的时候,高拱这些人,他都是信任并且要重用的。 现在嘉靖皇帝当政时期,他们能够升迁到更高的位置,那么将来他再把他们拉入内阁自然就可以少走许多程序了。 裕王,已经习惯了把大权交给高拱、殷士谵他们,自己就在后宫逍遥。 他对自己的能力还是很清醒的,可不会骄傲自大,政务交给有能力的人去做,才能事半功倍。 看向魏广德的视线里,裕王此时想的就是,也不知道父皇什么时候会给殷士谵、魏广德他们也升迁,虽然让他们离开裕王府有些不舍,可是他们毕竟都有各自的目标,一直留在裕王府怕不是他们想要的。 读书人,谁不是把“修身治国平天下”奉为己任,都是想要冲击内阁宝座,想要为天下富足安泰出一份力。 而且,这些人都是有能力的,长期留在自己身边陪自己聊天解闷,确实也委屈他们了。 又在屋里聊了一会儿,裕王就打着哈欠离开了这里。 现在还未过元宵,所以王府属官们应该还有很多应酬要去,裕王当然不会把人留下来。 他的离开,殷士谵和魏广德等人很快就笑着互相拱手,先后离开了裕王府。 “对了,善贷。” 和张居正出裕王府的时候,张居正忽然开口叫住魏广德说道:“我昨日从老师那里听到一个消息,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何事?” 徐阶那里传出的消息,会是什么? 魏广德不知道,不过心里也是想到。 “年前,陛下单独召见了老师,询问老师一些问题。” 张居正没有直接说出什么事儿,有些卖关子的说了句无关痛痒的话。 魏广德站在原地未动,只是静静等着张居正继续。 “呵呵,好了好了,你还是这么镇定。” 张居正笑笑接着说道:“陛下打算安排翰林院等衙门抄录《永乐大典》,你应该知道,凡是参与抄录工作,这都是一份功劳。” “徐阁老负责此事?” 魏广德好奇问道。 “老师支持陛下的决定,不过并没有主动请缨。” 张居正笑道,目光盯着魏广德,似乎想要看到魏广德诧异的表情。 正如他所想,接下抄录《永乐大典》的工作,必然是一场功劳,魏广德是想不通徐阶为什么不主动接下这个差事,难道还想和嘉靖皇帝来个三推三请。 461升迁 对他们这些裕王潜邸旧臣来说,即便要提拔也得是有功劳才行,否则即便是潜规则也会遭到周边同僚非议。 即便,他们其实也接受你被新皇升迁,可名不正言不顺,背后还不知道被怎么编排。 可到时候若是有了抄书的功劳,其实哪怕是微末小功,只要皇帝认可,也可以被无限放大成惊天大功。 不要忘记,朝廷的官职,一个萝卜一个坑,要升迁你首先得有人空出位置,而他是升迁还是致仕,总归是有人要离开朝堂的。 就在他们讨论皇帝可能要命人抄录《永乐大典》的时候,玉熙宫里,徐阶垂手而立,等待嘉靖皇帝咨询。 而上方御座之上,嘉靖皇帝翻看完手中的奏疏,继而放到御书桉上。 “兵部的奏疏是你票拟的,你怎么看?” 嘉靖皇帝澹澹的问道。 “陛下,这次兵部欲对九边重镇中高级将领进行一次换防,臣认为可行。” 嘉靖皇帝并未对其中牵涉到的人有什么质疑,毕竟兵部对这些将官的了解肯定要超过身为皇帝的他和内阁阁臣。 “兵部有此打算,事前应该和内阁通过气吧。” 嘉靖皇帝开口问道。 “是的,陛下。” 徐阶不奇怪在这事儿上皇帝召自己询问,虽然严嵩是首辅,但是严嵩现在的身体确实已经难以胜任首辅之职。 如果嘉靖皇帝召严嵩相询,严嵩慢吞吞的回答怕是会把嘉靖皇帝心脏病急出来。 “兵部对从俺答部收集到的情报进行整理,得出俺答部可能会调整这些年形成的犯边习惯,以往对我大明的侵扰大多集中在宣大、辽东一带,位于九边之东,而目前俺答部有西移的迹象,所以才有将一些战将也逐渐西调......” 嘉靖皇帝坐在御座上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听着徐阶的答话。 兵部奏疏,对此是有详细辨证的,并不是空想出来的结果,继而才有了大规模调换将领的计划。 若是询问杨博,自然就是兵部那一套思想,而嘉靖皇帝偏偏要内阁阁臣来答,自然就是想知道朝廷是怎么看待这次将领大换防。 徐阶的答话,并没有超出兵部奏疏的内容,这让嘉靖皇帝并不是十分满意。 或者说,兵部在之前的沟通中已经把内阁诸人说服,这让他很难通过这次谈话了解朝臣对此事的看法。 既如此,继续进行这样无营养的交谈也就失去了意义。 “嗯,朕知道了。” 嘉靖皇帝随意说了句。 按照惯例,这个时候皇帝垂询结束,徐阶就该告退离开,不过在他请辞之时,嘉靖皇帝却又叫住了他。 “年前问你,谁可为《大典》总校官,你可有人选推荐?” 嘉靖皇帝留下徐阶,又是谈到之前的事儿上。 对于皇帝的询问,徐阶心里清楚的很,之前的暗示已经足够清楚,他那里还不知道。 “陛下当日垂询,臣下来也认真思考过何人为总校官适合,经过认真考虑,臣认为礼部侍郎高拱,詹事府左春坊左谕德兼侍读瞿景淳皆适合之人。” 徐阶对此早就有了腹稿,这时候嘉靖皇帝问起,他自然侃侃而谈说出自己心中人选。 “高拱、瞿景淳。” 嘉靖皇帝只是念出这两人的名字后,并未做过多表态。 “近日看吏部会同都察院递来考成表,裕王府讲官殷士谵在裕王府已经六年了,考评为上等,不知朝廷可有何职位空缺?” 这是嘉靖皇帝要给殷士谵升官了。 徐阶快速在脑海中想了一圈,现在可供裕王府讲官升迁的路径其实并不多,礼部和吏部侍郎的位置都是满的,而且都是刚刚被皇帝下旨升迁,短时间内是没有官职空缺了。 剩下的就是在翰林院和詹事府中。 “陛下,翰林院学士员满,只有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之位空缺,倒是可让殷士谵担任此职。” 徐阶想了一圈,也就是觉得庶子这个官职可行。 殷士谵之前是司经局洗马,为从五品官职,升右庶子就升半级,成为正五品官员。 这次,嘉靖皇帝微微点头,算是对他提出的意见有了明确的态度。 “司经局洗马一职又有谁接任?” 嘉靖皇帝继续发问道。 朝中的官职安排,其实大多都是在皇帝和阁臣这样的对话中完成的,当然这仅限于嘉靖皇帝感兴趣的人。 正常情况下,五品一下的官职,他都不会上心,大多交给吏部安排。 只是,这次是他为裕王做一些提前准备,升迁裕王府讲官,所以才会专门找来徐阶商议。 找徐阶而不是严嵩,自然也有他的考虑。 不过,这时候的徐阶心中却是一惊,他已经猜出嘉靖皇帝的打算了。 司经局洗马,从五品官职,他徐阶何曾放在眼中。 问他这个问题,其实嘉靖皇帝态度已经很明确,现在裕王府中适合升职的人是谁? 陈以勤早就是从五品官员,只不过还在丁忧中,自然被排除,剩下的就是张居正、魏广德和唐汝辑。 唐汝辑,他徐阶自然不会帮他说话。 张居正,自己的学生,自己举荐他虽然会被人说成任人唯亲,可也会被说成举贤不避亲,这或许才是嘉靖皇帝问他的根本原因。 不过他能举荐自己的学生吗? 当然不能。 他对张居正是早有安排的,一个洗马官职有什么好争的,他为张居正安排的官职乃是国子监祭酒,是从四品的官职。https:/ 之所以还未行动,主要原因还是和严嵩等人没谈好条件,时机也不成熟。 以前,徐阶还并不怎么急迫办成此事,可是在嘉靖皇帝欲重录《永乐大典》后,事情就变得紧急起来。 若是现在让张居正担任这个洗马的官职,对于他操作国子监祭酒一职怕是有些阻碍了。 既然张居正不行,徐阶自然就要举荐旁人,裕王府里还剩下的就只有魏广德一人了。 心中一番思量后,徐阶就答道:“臣举荐裕王府讲官,詹事府中允魏广德充任司经局洗马。” 徐阶说完话后,明显从嘉靖皇帝眼中看出一丝不解的意味,虽然只是短短一瞬。 嘉靖皇帝当然不知道徐阶的打算,他给张居正安排的官职比正常升迁可要高的多,一旦成功,张居正就会超过除高拱外所有裕王府属官。 “魏广德吗?可是裕王府中张居正似乎也很合适,何况张居正是二十六年的进士,魏广德只是三十五年的进士。” 嘉靖皇帝开口说道。 意思很明显,资历,两人成为进士的时间差距很大,本身两人同品级为官就显得很不合适,所以嘉靖皇帝才想着要给张居正升半级,让他超过魏广德,没想到在徐阶这里,却变成魏广德超过张居正半级。 “陛下,魏广德之前为了教导裕王,曾在翰林院藏书楼、国子监等书楼中翻阅典籍,而且据我所知,魏广德记忆超群,看过的书皆过目不忘,这样的人更适合担任司经局洗马一职。” 徐阶也有自己的理由,否则没个说法嘉靖皇帝面前是要失分的。 司经局,掌经籍和出入侍从,说白了就是给太子准备书籍的衙门,不过嘉靖朝已经不立太子了,自然也变得清闲起来。 徐阶的理由,貌似很强大,嘉靖皇帝也从中看出徐阶是真不打算让张居正升迁此职。 “朕再考虑考虑。” 嘉靖皇帝澹澹开口说道。 虽然嘉靖皇帝这么说,可徐阶却是知道,此事怕已经定下来了,如果嘉靖皇帝不乾纲独断,坚持用张居正担任此职的话。 如果嘉靖皇帝坚持,作为臣子,无论他怎么做都是胳膊拗不过大腿,可他不相信嘉靖皇帝会这么无聊,去干预一个从五品官职。 嘉靖皇帝并没有急于安排这次和徐阶谈论之事,因为就是在之后两日,福建最新战报送入京城后,再次引发朝野震动。 “山贼犯福建怀安县,提督都御史游震得檄坐营指挥,王亳帅三卫军福州府,通判彭登瀛帅乡兵剿之,登瀛兵先尝贼失利,归罪于亳,震得执亳笞之,斩队长以下四人,三卫军不服有怨言,会副使汪道昆至教场阅,操格杀乡兵数人,求杀登瀛不得,屯城南久之乃散。” “福建同安倭寇夜袭,破永宁卫城,胁指挥王国瑞、钟埙,千户蔡朝阳降之出。” 张琏反贼攻打怀安县,击败官军外更是搅得官军内部分裂,相互倾轧,这实在让京城官员感到不解。 外敌环伺之下,居然还窝里斗,难道他们不知道战败了大家都要被处置? 至于倭寇夜袭破永宁卫城,胁迫指挥、千户投降,更是让朝中官员大感失望,试问这样环境下,福建何时才能恢复秩序。 看到这样的战报,嘉靖皇帝已经下定决心,必须对福建官场进行一次大换血,否则还不知道何时才能挽回局势。 同时,对坐镇浙江的胡宗宪也有了看法。 早已命令胡宗宪统帅大军剿灭反贼,可是胡宗宪一直以倭寇不靖为理由推三阻四,拒发大军进入福建。 朝中官员自然也不是傻子,暗地里已经开始流传胡宗宪养寇自重的传言。 这类传言看似隐蔽,可又怎么可能逃过厂卫的监视,很自然也流入进西苑,出现在嘉靖皇帝桉头上。 不两日,都察院递上巡按福建御史李廷龙弹劾奏疏,“去年十月中,海寇破宁德县,参将王梦麒知县李尧卿自城上御之,皆死,因参巡抚刘焘及指挥张铨等十人各失事罪。” “福建巡抚刘焘不易留任,让他先去南京听候差遣,内阁会同吏部尽快报上人选。” 西苑玉熙宫中,嘉靖皇帝对内阁三位阁臣大声吩咐道。 今日收到都察院送来的奏疏,嘉靖皇帝就命人叫来内阁三位大学士,其目的自然就是要拿下福建巡抚刘焘。 自张琏起事以来,刘焘在福建一系列作为让皇帝非常失望,他已经不想继续给他机会。 严嵩本想要再保一下刘焘,毕竟之前胡宗宪来信也说希望刘焘不要被罢职。 这倒不是说刘焘和严府有什么往来,而是纯粹不想搅合进福建之事,那个烂摊子,还是让刘焘自己解决好了,但是眼下情形,显然嘉靖皇帝已经不打算继续忍受。 严嵩选择了沉默,而徐阶和袁炜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三人都躬身接旨。 “兵部可曾商议,两广、江西、福建何时会兵进剿反贼。” 去年,杨博上疏欲用兵偷袭张琏巢穴,这么多日子了,用兵的准备工作进行的怎样,嘉靖皇帝现在很是关心。 这样调动大军的行动,自然需要得到内阁、户部等的协助,所以今日既然内阁三位阁臣皆在,正好问问此事。 严嵩这时候开口说道:“两广总督侍郎张臬之前有奏,逆贼张琏势甚猖獗,已按兵部令调集狼兵十万剿贼,只是人马尚未到位。 江西大军已经云集南赣,只等两广大军至即可发兵剿贼。” “浙江呢?朕让胡宗宪派兵南下,可曾奉旨办事,谭纶还未到军中吗?” 嘉靖皇帝又继续追问道。 “陛下,时已一月,待两月后倭寇将至,此时若抽调大军南下闽地,浙江.......” “够了够了够了。” 严嵩话未说完就被嘉靖皇帝粗暴打断。 “朕知道了。” 之后,嘉靖皇帝只澹澹说了句,随即看了眼严嵩身后的徐阶和袁炜,这才向一边的黄锦挥挥手,吩咐道:“宣吧。” “遵旨。” 身侧的黄锦躬身答道,随即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圣谕念道:“升司经局洗马,翰林侍读殷士谵为右春坊右庶子,升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翰林侍读魏广德为司经局洗马,掌府事。” 这道旨意发布很是突然,内阁那边行动也甚为迅速,下午的时候,传旨天使就已经到了裕王府。 殷士谵和魏广德接过旨意,虽然心中欣喜,可是眼睛不自觉看向的却是一旁的张居正。 以往,这样的消息可都会事先从他口中传出来,但这次却在此前没有得到半点征兆,委实奇怪。 不过裕王还是很高兴,派人赏赐了天使,又命李芳把人送出门,这才一手拉着殷士谵,一手拉着魏广德回屋。 “今日双喜临门,王府设宴庆贺。” 等李芳回来后,裕王就吩咐李芳下去安排酒席。 “叔大兄,此事到底为何?” 不过,魏广德自知不对,裕王府里还有位该升迁之人,可怎么好事就落到自己头上了。 462边策 魏广德的好奇,自然是不可能在张居正这里得到答案。 此事隐秘,徐阶并没有告诉张居正对他的安排,所以这时候的张居正虽然脸上带笑,其实心里也是纳闷的很,尽管还不至于忌恨。 有老师徐阶在阁,张居正当然不会怀疑是魏广德抢了他的机缘,只能说这其中可能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儿,也只能偷空问问老师。 之后两日,魏广德在家里又宴请同年和同乡,毕竟是升迁的喜事。 同乡凑到一块,谈的最多的自然还是老家江西的事儿。 “昨日我看到通政司那边递过来的本子,巡抚胡松胡大人上疏,江西为闽广流贼蔓延,一省相距动余千里,近虽奉夹剿之命,然联鸡斗鼠势自不齐,而漳南、武平、建宁各道推诿尤甚,也不知道这帮外地官怎么想的,这时候还不同仇敌忾剿贼。” “那奏疏我看了,主要奏的还是自今有功者请视闽浙捕倭例一体行赏,不赏罚分明,江西官军怕都不肯用心剿贼。” “那是自然,闽浙剿贼按捕倭例行赏,而江西官军即便剿灭贼人能分到的赏金也是不多,肯定会心生不满。” “我看,主要还是赏金发放的争斗,现在江西剿贼,赏金来自江西布政使司,而闽浙军则是出自胡总督行辕,江西之前请示暂扣加派赋役用以剿贼,遭到胡总督反对,还限期缴运。” 这里的都是江西籍官员,自然言谈中多事向着江西。 江西也在胡宗宪剿倭加派之列,可现在闽贼流窜到江西,生灵涂炭,江西一边要自己讨腰包出钱剿贼,还要交钱给胡宗宪剿倭,众人心中自是不甘。 即便是外放江西的巡抚胡松也觉得甚是不平,所以一边汇报江西实情,一边也再次请求有胡宗宪行辕支付这笔剿贼赏金。 “善贷,你怎么说?” 这时候,劳堪开口对魏广德问道。 魏广德看了眼劳堪,又看了看同乡们,他心里清楚,这些人进门前怕是就串联过了,或许还想着一起联名上奏,声援胡松的奏疏。 “此事虽未听闻宫中是和态度,不过我想应该会叫兵部详议,拟出章程再由陛下御览批红。” 魏广德想想才说道:“所以,我们能做的其实不少,可以多和兵部的大人们说说其中的不公,兵部在考虑时自然会有所照顾。” 不两日,魏广德就在裕王府里听到消息,奏疏却是被转到兵部,而兵部商议后由杨博上奏处理方式。 “兵部尚书杨博等覆江西抚按官奏四省会兵剿寇事宜,一请严捕首恶贳一从者,听其自相擒斩来降,给空名告身三百道于军门充赏;二汀邵建宁等处乃贼入江西要路,宜令各守臣遇贼合击使无奔逸;三御史叚顾言差虽已满,而知兵任事请留之,纪功赞画;四请借支南雄、湖州盐税及留两广南赣军饷佐费.” “杨尚书这份奏疏,应该很快就会批红。” 在魏广德仔细看杨博奏疏的时候,一边的张居正笑着说道。 “是,不过杨尚书似乎也可以入钦天监做监正。” 魏广德也是笑着答道,在张居正和裕王等人奇怪的眼神中,魏广德又道:“杨尚书言,近日南北风沙地震相继告灾,以为此皆兵象,呵呵.” “善贷,杨尚书的意思不过是提醒朝廷,不要把目光都集中到东南,西北之虏危害更大。” 张居正笑着对魏广德道:“宣大蓟镇有俺答辛爱把都儿土蛮,辽东有虎剌哈赤狭西吉能及诸小酋老撒秃脱等,而山西延固三镇边墙倾圯,宜以时修缮,哎” 在魏广德和张居正对话时,裕王坐在上首却是沉默不语,只是静静聆听他们的对话。 下午,魏广德忽然被李芳请到一处厢房,进屋看到裕王已经在房里等待。 “善贷,坐下聊一会儿。” 裕王起身迎过来,让魏广德坐下后他也坐在旁边,又开口说道:“之前你曾说过,若要彻底根除东南倭寇,宜釜底抽薪,给海民出海谋生之途,从根本上杜绝我大明之民成为海盗,孤深以为然。 今西北之敌虎视眈眈,我大明虽建九边军镇,但相隔千万里,呼应当有不及,可有一劳永逸之法根除边患?” 听到裕王所说,魏广德才明白叫自己来做什么。 想到上午和张居正讨论之事,杨博奏疏中一边布局东南,但兵部侧重以及在西北,在对付鞑靼上,想来引起裕王的共鸣,想要问问有无解决之法。 不过,对北方草原,魏广德其实还真没太好办法。 实际上,千百年来,北方草原民族就一直对中原虎视眈眈,这可不是轻易能够解决的。 而且,魏广德家里就是军户,若是真把军户搞得太惨,貌似就是自己给自己脖子上套上枷锁。云九小说 要说魏广德不明白现在明军的情况,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明朝现在遇到的问题,其实本质上,朝中大人们都心知肚明,吏治不正。 明朝遇到的几乎所有问题,归根到底都是吏治出现了问题,只是导致吏治出现问题的原因则是五花八门。 高拱是老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所以他也是最旗帜鲜明要整顿吏治的官员,他的思想甚至都深刻的影响到裕王。 陈以勤、殷士谵等人也意识到了,只不过他们或还有顾虑,或认为整顿吏治只是其一,消除弊政才是当务之急。 至于张居正,他和高拱类似,意识到吏治问题,不过或许因为看到许多弊政的原因,他是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张居正此时的思想和高拱最大的差别就在于,高拱坚持要严刑峻法的方式进行打击,杜绝官员贪腐,而张居正则深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想要用更加温和的方式解决此事,这或许就是后世他弄出“考成法”的缘故。 至于消除弊端,张居正此前认识到最大的弊政还是官府征收赋役的复杂,甚至许多官吏自己都搞不清楚按国法该怎么收,完全就是想当然的向百姓收取。 在和魏广德讨论中,魏广德也渐渐意识到,张居正其实只是想要找出一套浅显易懂的征缴方式,让官府知道该收多少,让缴税百姓知道该缴多少,而不是听下面的吏员说要收多少。 只是,到现在为止,他和张居正只想到合并量化赋役,却始终未找到如何收取,因为此时大明朝南北各地,实行钱币和实物征缴,还有徭役,实在难以找到统一的办法解决。 想到当初张居正说的,“百姓苦徭役”,魏广德是深有同感。 实际上,逼迫大明百姓破家的,很多不是赋税而是徭役。 需要说明的是,其实不是魏广德不知道改革大明征税模式,直接把过去实物和货币,劳务统一调整为白银征收这样的方式,实在是现在的大明朝,别说白银,就连铜钱其实都缺。 想想当初,他舅舅和父亲一番操作下来,把九江卫在明初发下来的铜炮换成铁炮,搞到的铜料都直接铸钱就可想而知。 官府都没有足够的铜料铸钱,此时民间流通的货币会是什么货色。 至于白银,那更是紧缺,平常要讨几百几千两没问题,可要变成收税那就是另一回事。 大明朝现在每年征收的税金大约是三百万两,其中不少是铜钱,白银只是为了押解方便而换的,可不是朝廷认可的货币,属于贵金属的范畴。 蒙元时期,白银曾被官府作为货币征收使用过,可是在大明不是。 魏广德想了很多,思想不自觉就飘了。 不过这一切看在裕王眼中,那就是魏广德在思考,在深思熟虑,所以他很安静的坐在一边等待着。 明军军力的衰败不是一朝两朝的事儿,虽然都说英宗在土木堡败光了明军精锐,可真实情况是在此之前,明军军力已经不断下滑。 在被包围在土木堡之前,英宗派出几路兵马,特别是京营的骑兵,在和瓦剌交战中都吃了败仗,才不得已收缩兵力聚在一起,最后被人一锅端。 而到了现在,大明边镇的情况就更糟糕。 大明空有百万大军,却都分散驻守在边堡中,各堡城战兵多则千余,少则百人,而当初设计的一处遇袭周边军堡大军起出支援的战法,却已经打不起来。 到最后,往往边堡被毁,人口和资源被鞑子掠夺一空,扬长而去。 而在大明朝这边,则会陷入无休止的相互指责。 总督、巡抚有无责任,总兵、镇守有无责任? 稍微闹得厉害些,就变成文武之争,如嘉靖皇帝这样玩弄朝臣于股掌之间的帝王都对此束手无策。 这就是大明朝现状,有点边镇战败则各方相互推诿责任,设置怎么多官职本意是为了防患于未然,但是最后却变成这样,找不到一个该处置,该负责之人。 最后,往往就是皇帝根据自己的喜好,挑出几个倒霉蛋顶缸,罢官去职了事。 不过这些涉及吏治,不管惩办的是文官还是武将,其实背后都有很复杂的背景,而见效最快的办法,无非就是“选将”和“练兵”。 大明现在的边将,和后世大多数人理解的不同,并非都是酒囊饭袋,许多其实都是敢打敢战的将官,毕竟都是出自将门,常年都在北方混迹,这点血气还是有的。 只是,魏广德深知这些人的顾忌也是颇多,打赢了好说,打输了,死在战场上会得到抚恤,可要是败逃回来,则往往会成为上官推卸责任的替罪羊。 统兵将官,在战场上,受伤难免,可战死的也是不多。 也正是因此,越来越多的将官,特别是年长将官逐渐养成了畏战的习惯,总是在开战前想法设法寻找避战理由。 其实他们领着朝廷的兵,哪有什么保存实力的必要,只不过是不想被当做替罪羊丢出去。 这时代可没有手机、电台这样的通讯工具,只能靠传令兵四处传令,落后的通讯方式让他们有充足的理由——未接到军令不敢贸然行事。 于是,本该四方声援的战事逐渐演变成困兽之斗,鞑子围攻明军边堡,周边明军则隔岸观火,美其名曰等待命令。 裕王已经等了很久了,虽然此时他脸上并无不耐的神情,魏广德也知道不能继续拖延下去,今天还是得给出一些说法来才行。 “殿下,其实要解决边患法子很多,可要真正根除,唯有自身强大起来。” 魏广德这时候简单整理下思绪,看着裕王侃侃而谈道:“我大明建国之初,军力何等强盛,北逐蒙元,恢复中华” 魏广德并没有直接说选将和练兵的话,而是先说明军的光辉历程,虽然有给自家脸上贴金的意思,不过这也是魏广德发觉裕王的一个喜好,那就是吹吹老朱家过往的丰功伟绩,往往会让裕王欣喜异常。 果然,魏广德说道朱元璋、朱棣时期多次北征蒙古,压得蒙古人抬不起头来时,裕王脸上热情洋溢的笑容。 “只是到了现在,我大明卫所制已然破败腐朽,卫所兵大多不堪战,皆是因为卫所兵已经只会耕作而不会杀人之故。 当初我和殿下说过,九江卫几次出征战绩斐然,可实际卫所的情况和其他卫所并无二致,精于战阵,能出征战兵人数极少,只是遇敌实力有限,敌不寡众。 若是敌人敌众我寡,甚至是旗鼓相当,则战局难料。” 魏广德接下里又是自黑,虽然说的是实话,不过听在裕王耳中就是自谦了。 至少在裕王知道的消息里,九江卫数次击败倭寇,在浙江连续和倭寇大战数场,之后更是追歼让南京数万大军都束手无策的倭寇。 “要稳固北部边防,说起来其实也简单,无非就是选将和练兵,选择能战善战之将,如马芳、俞大猷者,让他们按照自己作战习惯练兵,只不过这却是很难。 一旦将官调职,则练就之兵也就废了一半,可若兵随将走,长此以往又极易生变,当初我谋求让马芳调往蓟镇,兵部一直未通过其中就有此意。” 魏广德的话,让裕王微微点头,“你举荐的那些将官都不错,虽然马芳在宣府西路也吃过几次败仗,但却也是宣大最耀眼的将星。” 说道这里,裕王不由一滞,似是想到什么,嘴里喃喃道:“原来善贷是为此,才给孤举荐那些贤良。” (本章完) 463两事 “原来善贷是为此,才给孤举荐那些贤良。” 裕王嘴里呢喃声,自然被魏广德听得真切,不由老脸一红。 其实,他收小弟不过是看人家大佬都这么干,哪里有过帮裕王拉拢人才的想法。 俗话说得好,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 不过裕王误会就误会好了,他也懒得解释。 “选好主将,把他们放在九边军镇中,给他们足够信任,再由他们选择提拔手下能战善战之将,即便是小有败绩,却是不会有损根本,即便鞑子攻破一些城池,也会很快调动大军反败为胜。” 魏广德说道,“至于练兵,还是等那些将领自己去操心吧,不过朝廷也要做好钱粮供应,所谓‘皇帝不差饿兵’。” 裕王微微点头,不过内心已经有了定计,将来自己上台掌权,魏广德举荐的那些将领倒是可以提拔重用试试。 “除此以外,更重要的还是明确军中奖惩之责,之前我在宣府就曾听闻有将官知鞑子入寇围攻我军堡,率部出击解围失败被追责,殿下可知长此以往,何人还敢出战?” 魏广德又说道。 裕王这会儿只会点头了,魏广德的说的东西其实很浅显,有时候他也能想到,可是从魏广德口中说出,就是觉得有道理。 只能说以前裕王不傻,学的东西真的很多,只是似乎缺乏融会贯通,所以他习惯把事儿丢给王府属官处理,反正他们大道理都是一套套的。 今日情况类似,自己偶尔也能想到他说的,只是不能讲的太详细。 以后自己登基,打仗的事儿丢给魏广德去考虑好了。 魏广德不知道,这个时候裕王已经在心中给他定位。 “善贷,这事儿确实很重要,回头你好好想想,弄个章程出来。” 现在很多事儿,不是他说了算,甚至裕王根本都不敢公开插手朝政,所以也只能是让魏广德私下里考虑,拟定章程以备将来使用。 至于说把魏广德弄出来的东西都上奏,还是省省吧,很多东西都是嘉靖皇帝深恶痛绝的,比如说道开海,嘉靖皇帝对外没一点好感,甚至一度闭关锁国,你要这样的人扭转态度,实在是太难了。 至于刚才说的边事,内情更加复杂,也不是短时间就能理清楚的。 “遵命,殿下,那我会有好好想想,可能还要给马芳他们去信,听听他们的意见,不管怎么说他们常年在边镇,对那边的情况更加熟悉。” 魏广德想想就点头说道。 “正该如此。” 裕王点头答应下来。 进入二月,魏广德这些天也逐渐在裕王府呆不住了,倒不是詹事府司经局有什么差事,实际上那里就是个闲职,根本屁事儿没有,而是没事儿下午早早就去了九江会馆。 毕竟是嘉靖四十一年,眼看着会试就要开始了。 原本,段孟贤、朱世隆已经住在京城,在国子监附近租了两间屋子,只是现在去年江西乡试自然又过了不少人,许多也急吼吼的赶到京城,要参加本次会试。 魏广德本来只是打算过来看看,别看他年龄也才二十多,比许多考生年轻,可是这次进京赶考的学子中有一人叫劳悳,劳堪的堂弟,魏广德自然也得关心一些。 科举之路,达者为先,他们这些已经入朝为官的,还有段孟贤、朱世隆这些早几届的举子,自然也算是他们的前辈了。 有事没事儿在会馆里坐坐,给他们说说考场经验,这些其实也算是他们这些前辈唯一能给这些新进老乡一点帮助的地方了。 在京城赶考可不比在老家,虽然已经如春,可现在的京城还冷的紧,丝毫不比江西的冬季。 “这位是湖口张道,德化朱衮,昨儿才到。” 在九江会馆后院屋子里,早已升迁暖烘烘的火炉,劳悳正给魏广德介绍朋友,他们都是一届的举子,自然熟悉。 “昨日陛下已下旨,让命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郭朴祭祀仙师孔圣。” 魏广德说道这里看向几个九江考生笑道:“眼看着会试就要入场,你们现在可曾紧张?” 劳悳、朱衮等新举子都是嘿嘿直乐,没有接话显然还是紧张的很,也就是朱世隆考了两次为过反而放松了很多。 “有什么好紧张的,与其紧张不如想想带点什么东西进去,这二月的京城,怎么保证自己不在考场里冻着才是最要紧的。” 朱世隆的话让魏广德、劳堪等人不由得想起他们当初参加会试的情形。 文章写得好不好,还真不是最要紧的,首先还是要保证交卷后还能走着出来,参加第二场和第三场的考试。 会试不必县试、院试,以为第一场考得好就可以过,那是不可能的,必须三场都参加,第一场过,第二、三场就涉及到会试排名。 “算了,朱兄就是心大,孟贤,你准备的如何?” 魏广德问起段孟贤,这两年他和朱世隆都进国子监读书,这次自然也是要下场考一场。 “听天由命吧。” 段孟贤要稳重的多,对魏广德的话只是笑笑回应。 “这次会试,陛下虽然还没有定主考,可是按照惯例,应该是新任内阁阁臣,武英殿大学士袁炜主持。” 说道这里,魏广德从带来的包袱里拿出一叠书稿递给段孟贤,“这手稿是袁大学士在翰林院时所作文章,以前觉得好我就抄录了一些,你们没事儿可以先看看,要是被房师看中送到袁大人面前,或许也会加分不少。” 许多人以为,科举考试所作文章要投其所好,也就是按照大主考的习惯作文,其实不然。 在县试、府试的时候,甚至院试还马马虎虎可以,可是到了乡试和会试,文章都是先由房师看卷,他们觉得好才会推荐到大主考面前。 换句话说,若是文章进不了房师的眼,可能早早就被绌落了,即便你文章天花乱坠,完全符合大主考心意也不行。 除非运气逆天,遇到大主考对考试试卷不满,通过拾遗被从废卷中找出来。 不过,哪个考生愿意如此呢? 所以,真正要研究大主考文章的,只能是那些天资聪颖的才子,他们为的也不是上榜,而仅是在榜上取得一个更好的名次而已。 至于赌房师,那还是省省吧,那么多人,众口难调,而且你压根不知道自己的卷子会落到谁手里。 魏广德从九江会馆回到家里,进门就被门房知会,“老爷,陈公公在书房等你。” 听到陈矩忽然到访,魏广德愣了愣,陈矩可有些日子没到自己家来了。 怀着好奇之心,魏广德去后面换了身衣服,急急赶到书房,进门就看见陈矩坐在那里看书。 “陈大哥,今儿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儿来了,怎么不叫人通知我一声,我也好早点回来。” 魏广德进门的时候就问了,知道是陈矩没让人通知自己,不过话还是要说一句的。 “知道你去会老乡,我是不请自来,广德别嫌我烦就好。” 陈矩抬头看着魏广德说道,放下手中书。 魏广德虽然脚下有点踉跄,可还保持清醒,叫人端上来两壶茶,把陈矩身前那壶已经凉了的茶换掉,这才开口说道:“先前外面说大哥晚上吃过了?要不要我叫厨房整治点下酒菜来,我们弟兄再喝两杯。” 陈矩摆摆手,“我要是来找你喝酒,早就让人把你叫回来了。” 之后又看着魏广德有些迷离的双眼说道:“醉没?” “还好。” 魏广德咧嘴一笑道。 “本来今儿没打算过来叨扰,不过宫里发生两件事儿,我估摸着和你可能有些关系,所以就过来给你说下。” 听到陈矩这么说,魏广德不由得坐直身子认真起来。 “今儿下午,皇爷在西苑让蓝神仙卜了一卦。” 陈矩的话听到魏广德耳中有些莫名其妙,他和蓝道行可没什么联系,蓝道行卜卦难道把他算进去了? “知道皇爷今儿问的是什么吗?” 陈矩看魏广德迷糊的样子笑问道,不过看到魏广德现在醉眼惺忪的样子就摇摇头,自顾自继续说道:“皇爷问内阁大臣是否贤能,是否恪尽职守。” 魏广德虽然有些醉意,可这会儿大脑也在飞速运转,估摸着这个问题和自己怎么扯上关系了,问的可是阁臣啊。 想归想,魏广德心里却打定主意,要是蓝道行说自己可以入阁,那明天就叫张吉给人送二千两银子过去。 不过随即又有些糊涂,不知道现在家里还拿不拿的出这么多银子来。 要知道,在京城,他的进项可不多。 银子不够就送老年份人参吧,那玩意补气养血,道士应该会喜欢。 现在京城上了年份的人参可是不多了,每次有东北那边回来的商队,张吉都会先过去看看,有老年份的人参就会买下来,让这类人参价格涨了不少。 魏广德又是只吃不出的,也就是拿着这些人参做礼物送人,也不往外卖。 他这么操作,搞的家里收支明显不平衡起来,若不是徐江兰陪嫁过来不少财物和南京大舅哥那边不时送来些银钱打点京城关系,魏广德早就该破产了。 他的名帖,虽然在九江商人那里每年也能换回来数百两银子,可那里够他这么花销。 魏广德这会儿只是双眼盯着陈矩,却是不答话。 “咳咳。” 看魏广德这样,和往日大相径庭的态度,陈矩知道这位怕是酒喝得不少,虽然没倒可也相去不远,也不卖关子,直接开口说道:“蓝神仙在扶乩时说‘今日有奸臣奏事’。 你说巧不巧,没多一会儿严阁老就入西苑求见,送来胡宗宪的一份奏疏,收到通报的时候,你是没看到皇爷脸色有多黑。” 魏广德眨眨眼,把这事儿记在心里,蓝道行为什么抹黑严嵩? 他们之间闹出什么矛盾了吗? 会头找人查查。 魏广德不习惯一切被蒙在鼓里,既然知道蓝道行和严嵩不对付,那就要搞清楚原因,该拉拢要拉拢,即便裕王不喜欢他们。 “蓝神仙的卜卦,说的奸臣是严首辅还是胡总督?” 魏广德只是好奇问道。 “这谁知道,看皇爷怎么想了。” 陈矩说道。 魏广德心中只留下狐疑,这和我有关系吗? “第二个事儿就是严首辅报的那事儿,胡总督建言经略江西四事,其中一议请于南赣改设副总兵,以吉安守备属之;于建宁、抚州改设参将,以铅山守备属之;复设游击于省城,而以鄱阳守备改为参将,令专练舟师控制九江” 魏广德听到这里猛然间站起来,动作太迅猛差点摔倒。 陈矩眼疾手快急忙起身把他扶住,“我知道你知晓此事肯定会有此反应,所以今晚连夜前来告知。” “陈大哥,我没事儿,你坐,坐着说。” 魏广德急忙站好,先请陈矩坐下,自己也缓缓坐下,心里盘算起来。 当初他找兵部杨尚书,才促成调俞大猷入江西任吉安守备,现在胡宗宪想要在俞大猷头上放一个副总兵,是可忍孰不可忍,还想把俞大猷纳入自己麾下随意拿捏吗? 还有鄱阳守备改参将,还专练舟师控制九江,这是砸九江卫饭碗,亦或者想要把九江卫也纳入自己手下? “陛下答应了吗?” 魏广德急急问道,心中是有点紧张的。 如果嘉靖皇帝已经答应了严嵩的请求,那还真有点麻烦,实在不行就得尽快通知老丈人魏国公徐鹏举,也只能是用勋贵的力量对抗胡宗宪,即便得罪严嵩也在所不惜。 这是挖墙角挖到自己这里了,想来徐国公应该也不会忍下这口气才对。 “皇爷收下奏疏还在考虑。” 陈矩接下来的话让魏广德暂时放下心,只要没当时答应就好。 “还有呢?” 魏广德这会儿迟疑着开口问道。 先前陈矩可说两件事儿和自己有关,可魏广德听了半天就胡宗宪的奏疏和自己有关系,那还有什么事儿? “没了。” 陈矩说道。 魏广德这会儿脑子也不清醒,狐疑道:“你意思是,蓝神仙那事儿和我也有关系?” “我干爹说的,让和你说一声。” 陈矩答道。 不两日,随着二月初九的临近,西苑的嘉靖皇帝似是才想起来马上就要会试,在即将散衙的时候忽然下旨,命太子太保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袁炜、吏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董份主考会试。 464心学门人 嘉靖四十一年二月初九京城会试,九江府举子由劳堪等人送入考场,魏广德在两天有点忙碌,所以就把此事交给了他,否则作为九江在京城品级最高的官员,这本该是他这个老乡做的。 无他,陈矩带来的消息,影响确实有点大。 第一件事儿,蓝道行的言行举止透着古怪,必须查清楚原委。 至于第二件事儿,魏广德在第二日一大早就匆匆给南京和九江写信,派人尽快送过去。 当晚,魏广德脑子可不灵光,他很清楚自己的状态,所以并未做什么,不过一觉醒来,虽然头还有些疼,可不妨碍他想事儿。 胡宗宪想要在俞大猷头上安插个副总兵,魏广德想到的应对之法自然就是截胡。 你想要新设这个职位,必然还有举荐人选,我就抢先一步和兵部沟通一下,直接谋求让俞大猷出任这个副总兵之职。 俞大猷不管是各方面条件,完全满足此职位要求,就不知道胡宗宪在知道此事后会不会吐血三升。 至于鄱阳守备改参将一事,自然就只能让老丈人徐鹏举处理了,想要从前军都督府抢地盘,还是九江这个要紧的地方,估计老丈人肯定要发飙的。 前军都督府有那些地盘,它下辖湖广都司、福建都司、江西都司、广东都司、湖广行都司、福建行都司、兴都留守司和直隶九江卫。 而其中浙江、福建和广东三个都司都已经被胡宗宪拿走指挥权,甚至南直隶驻军也被划走大半,现在目光又看向了九江卫这个唯一的直属卫所,这是想要完全架空前军都督府的节奏。 之前魏广德不清楚,那是自己就呆在崩山堡那个旮旯,现在魏父已经是千户,算是进了卫指挥体系,知道的也多了不少。 九江卫可不止是护卫九江一地,其实还和九江钞关一起合作,控制着这片水域来往船只。 很多不方便让钞关注意的船只,要想经过九江,没有九江卫默许是根本办不到的,这也是九江卫的一项灰色收入。 实际上,以前也就是一些南京勋贵的船只来去,只是现在生意已经扩大到私盐领域,有南京魏国公府牵头,联络整个沿江卫所保驾护航的大买卖。 九江这么重要的环节,怎么可能轻易易手他人。 而胡宗宪口中的鄱阳守备又是一个什么职位,不过是管理南湖水营的将官,主要的责任就是剿灭鄱阳湖里的水匪。 从品级上说,是卫指挥一级,相当于一个游击将军,担任者可以是卫指挥同知或者佥事,甚至千户官。 明朝的武将体系中,指挥是分三级,最低级的自然就是卫指挥一级。 比如九江卫的指挥使、同知和佥事就属于卫指挥,明朝官方记录也大多以“指挥”二字来称呼。 第二级自然就是各省都司衙门,类似后世军区级别,下辖多个卫所,属于都指挥一级,最高官员是都指挥使,次级也是同知和佥事。 最高一级的则是都督指挥,也就是五军都督府的将官,官职是左、右都督和同知、佥事,有此官职的人,不是在南、北二京任职,就是在九边重镇担任总兵官职位。 按照胡宗宪的说法,鄱阳守备升级到参将,则是提升到都指挥一级,同在九江,作为卫指挥的九江卫自然要听命行事。 在家里想清楚头绪后,魏广德写好信到了裕王府,自然就是等裕王从后院出来后,单独和裕王说了此事,关于九江卫的事儿,自然不在此次言谈中。 调查蓝道行和严嵩交恶之事,自然还是让裕王府私下派人为好,他就懒得插手进去。 裕王府现在在京城,下面的人手也是不少的。 和他想的一样,裕王对于蓝道行并无好感,或者说他厌恶所有在嘉靖皇帝面前装神弄鬼的方士。 这并非是因为高拱等人的教导,或许其自身生活经历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不过正如魏广德所想,裕王在知道蓝道行在嘉靖皇帝面前抹黑严嵩后,脸上之前的恶感微微消散一些。 “父皇现在还是很信任他们这些人的,如果他们能够为整顿朝纲做一些事儿,也算是好的。” 裕王淡淡开口说道,“就按你说的做,我一会儿让李芳派人去查查,顺便也查查其他人,是否也和严家有芥蒂。” 至于俞大猷的事儿,裕王也是毫无理由的表示支持。 “俞大猷原本就是浙江总兵,现在不过是委以副总兵之职,很是合适。” 裕王当时就这么对魏广德说道,让他尽管打着裕王府的招牌去联系兵部的人,操作此事。 以前,或许裕王对这些武事并不上心,可是现在情况就不同了。 要想帝国边境长治久安,没有能打的将官是不行的,而现在的他已经意识到寻找这些将才的重要性。 将来自己要想能够在后宫中享福,不被边事搅乱心态,那么自己就必须未雨绸缪,找到这些人,将来启用他们。 是的,在裕王看来,面对问题和解决问题就是这么简单,只要找对办法就行。 魏广德在裕王身边近一年的教学,其实就是让裕王变得功利起来,希望以最简单的方法解决问题。 北方鞑子要闹事,就找优秀的将领去驻守边关,鞑子敢来就打回去,看谁耗得过谁。 至于边军变强最关键的就是充足的军饷,按照魏广德的话说,帝国的利益都已经被皇室勋贵瓜分完毕,要想从他们手中抢钱怕是会引起帝国内乱。 内乱,这是裕王最烦的事儿。 既然如此,那些已经分配下去的利益就不去管它,把视线转到其他方面去。 税课司、局和河道所不是被分给藩王了,盐税利益也被朝廷和皇室勋贵瓜分了,还有其他的东西,但是早就被瓜分一空。 不过没关系,没有了这些,那就盯着还留在朝廷手里的东西,一是钞关,二是市舶。 帝国每年南来北往的货物那么多,可是钞关只收到几十万两银子的税银,不够,绝对不够。 既然夷人喜欢我大明货物,那就卖给他们好了,省的他们从倭寇手里收购,朝廷参与其中分配利益。 那些沿海商人反对,就让皇室勋贵去对付他们,如果不能镇压住,就用收回赐予他们的利益作威胁。 这就是一场交换,用利益交换利益。 想保住到手的利益,你们就要去欺压那些商人,反正他们长期这么做,已经有一套非常熟练的套路。 以前,高拱教导裕王的是大道理,让裕王知道何为礼义廉耻忠孝,魏广德给他讲的却是大道理背后的利益关系。 任何事务,其实本质就是一个利益交换的过程,参与者权衡利弊作出最后的选择,而大道理不过是放在表面用来隐藏利益交换事实的障眼法。 他裕王要做的,就是擦亮自己的眼睛,看清楚参与者真面目,他们的诉求,在不影响自己的前提下平衡他们的利益。 魏广德不清楚自己的言传身教对裕王的影响,不过裕王的反应很符合他的需要,自然躬身从命。 不多时,门外守候的李芳就被裕王叫进屋子,安排了追查蓝道行等方士近期情况的任务。 虽然李芳有些莫名,可还是遵命行事。 之后两日里,魏广德拜访了兵部尚书杨博和两位侍郎府邸。 杨博虽是兵部尚书,可大明朝定下的制度却不是一言堂,如果杨博的意志和两位侍郎相悖,他们当然也是可以上书弹劾的。 魏广德当然不希望看到这些,所以一开始就把目标锁定在兵部三位大佬身上。 就在魏广德为俞大猷的事儿奔走之时,北京城外一所道观,一辆马车停在大门外,车帘掀开露出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在旁边随从搀扶下才勉强下了马车。 老人下车回头看了眼马车,有些欷吁说道:“老了,下个马车都这么费劲。” “老爷,下次还是坐轿吧。” 一个随从小声在老人耳边说道。 老人只是摇摇头,看向道观大门问道:“他到了吗?” “已经到了。” 那随从答道。 “那我们进去吧。” 老人说着就走向道观大门。 随着老人走近,大门仿佛有感应似的,一扇木门轻轻向里打开,漏出一条刚好够一个人进入的缝隙,老人和几个随从从这里走进道观。 465俞大猷为副 心学作为儒学的一门学派,最早可推朔自孟子,而北宋程颢开其端,南宋陆九渊则大启其门径,而发展到明朝中期开始与朱熹的理学分庭抗礼。 之所以会有此情形,自然少不得新建伯王守仁的影响。 王守仁幼名云,字伯安,号阳明子,谥文成,浙江绍兴府余姚县人,明朝思想家、哲学家、书法家兼军事家、教育家,是陆王心学之集大成者,不但精通儒、释、道三教,而且能统军征战。 因他曾在贵阳修文阳明洞天居住,自号“阳明子”,故被学者称为“阳明先生”,后世一般称王阳明,其学说世称“阳明学”。 王守仁继承陆九渊强调“心即是理”之思想,反对程颐朱熹通过事事物物追求“至理”的“格物致知”方法,因为事理无穷无尽,格之则未免烦累,故提倡从自己内心中去寻找“理”,认为“理”全在人“心”,“理”化生宇宙天地万物,人秉其秀气,故人心自秉其精要。 在知与行的关系上,强调要知,更要行,知中有行,行中有知,所谓“知行合一”,二者互为表里,不可分离,知必然要表现为行,不行则不能算真知。 《王阳明四句教》,“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中,其实就充分体现出他已经将儒、释、道三角融会贯通,是三教思想融合的产物。 王守仁生于明朝成化八年,死于嘉靖七年,明孝宗弘治十二年进士,仕于孝宗、武宗、世宗三朝。 自刑部主事起,历任贵州龙场驿丞、庐陵知县、右佥都御史、南赣巡抚、两广总督等职,接连平定南赣、两广盗乱及辰濠之乱,因功获封新建伯,成为明代因军功封爵的三位文臣之一,另外两位是靖远伯王骥和威宁伯王越,晚年官拜南京兵部尚书、左都御史。 阳明心学形成到传播时间并不长,所以在现今大明朝还远远达不到和流传数百年的程朱理学分庭抗礼的地步。 虽然朝中不少官员自称阳明心学的传人,不过魏广德还是让人查过,其实王阳明收的入室弟子并不多,许多表示信奉心学之人或是看了杨守仁的着作,或是因为听了他的讲学才开始了解,学习心学的。 查到的这些东西,其实和后世魏广德知道的情况还是略有出入,最起码在后世不少人以为,心学形成之后很快就在大明广为传播,并和理学分庭抗礼其实是不正确的。 实际上,阳明心学的传播地域长期集中在南直隶、江西和浙江一带,据说在王阳明悟道的贵州也有一定的影响,或许是当地生员大多亲身听过王守仁讲学的缘故,阳明心学流传的核心地域其实是工商业与举业兴盛之地。 大明朝科举最牛逼的省份前三位是哪里? 自然就是南直隶、浙江和江西,心学传播范围也在这里,自然就给后世人以为,官员大多出自心学的印象,由此还产生错觉,心学在大明朝传播很厉害。 南直隶、浙江和江西本就是大明朝工商业发达之地,三地不管是地理上还是人员流动都极为紧密,王守仁本就是浙江余姚人,后又在江西为官的经历,让他的思想在这里快速传播自然不足为奇。 现今科举实行八股取士,极其控制人民思想。 而王守仁的心学如一股清流,注入了人们的思想,导致人们极其崇尚心学心学强调知行合一,反对程颐朱熹的存天理去人欲,强调理全在人心。 在知与行的关系上,强调要知,更要行,知中有行,行中有知,又因其做官事迹使人们崇尚,从而使心学传播开来。 先前说的徐阶徐阁老,魏广德倒是也听说过,他私下里承认学习过心学,而且从他曾经拜聂豹为师来看,聂豹和王守仁是亦师亦友的关系,也是公开支持,学习心学的明朝官员之一,徐阶自称心学门人倒也算沾边。 可是,魏广德对于蓝道行也是心学门人这事儿,还是抱有一定怀疑的,不会是这老骗子自我包装出来忽悠人的吧。 别看心学影响力有限,可它传播的区域出高官啊,看点心学书籍,找上心学官员可就有话题了,再互相学习指教一番,交往就有了,进而相互传名。 对于蓝道行这样走江湖的,名气真的很重要。 王守仁的嫡传弟子只有冀元亨,王龙溪,钱德洪,徐爱等少数几人,追随者更多,有王艮,黄宗羲,刘宗周,朱舜水,王栋等,要去查蓝道行师承就有些难了。 就在这时,魏广德耳中就听到裕王的提问。 “善贷,你说蓝道长从山东跑到京城,还被人引荐入宫,会不会是徐阁老在背后安排的?” 对此,魏广德摇摇头,“很难说。” 他先前想那么多,其实也是有此怀疑。 朝廷百官对于嘉靖皇帝信奉道教这事儿其实不抵触,只是对他花朝廷本就不宽裕的钱财大搞修炼,大建道观很是反对。 别看明面上,皇帝修道观炼仙丹都是内廷出钱,可哪年皇帝不以内库捉襟见肘为理由朝户部伸手,一拿就是十几万,几十万两银子。 虽然百官见到嘉靖皇帝收拢的那帮方士时很算给面子,那是不想得罪小人,怕人在嘉靖皇帝面前打小报告,背后没有不骂这些人的。 如果蓝道行真是徐阁老弄来的,想想前几天在西苑做的事儿,再想想嘉靖皇帝此前对朝堂上进行的一番人事调整,魏广德已经想到了,严嵩严首辅倒台怕是不远了。 蓝道行在西苑的作为,怕就是徐阁老在背后的谋划,看似很偶然的一件事儿,若不是知道徐阶和蓝道行之间秘密联系,谁能想到那么多? 甚至,魏广德都可以大胆猜测,在严嵩和胡宗宪身边,怕都被徐阶安插了人手监视,所以才能知道那天严首辅会收到胡宗宪的奏疏,还因此前往西苑觐见皇帝。 因为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会导致此筹划功败垂成。 “徐阁老这些日子没往王府递条子吗?” 魏广德忽然对李芳问道。 李芳摇摇头,“最近徐阁老那边并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既如此,那我们把人都收回来吧,看了徐阁老是自己在筹划什么大事儿,可别因为我们坏了人家的计划,因小失大。” 魏广德转向裕王说道。 裕王没有答话,只是冲李芳点点头。 “善贷,你看此时要不要和徐阁老那边问问,或者和叔大那里看看?” 片刻后,裕王忽然开口问道。 问徐阶或者从张居正那里入手,从这段话魏广德就相信,刚才自己的想法裕王怕也有所察觉了,只是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该做什么。 “殿下,既然徐阁老并没有和我们联系,那我们就别插手此事了。” 魏广德却是摇摇头答道。 说实话,徐阶针对的人是谁? 严嵩。 不管怎么说,都是江西人,魏广德虽然知道严嵩倒台是早晚的事儿,可就现在的社会环境来说,他并不想掺和进此事中。 他不支持严嵩,可不代表他要去争着做让他下台的推手。 何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严家最后的反扑,矮个子可顶不住,没必要淌浑水。 裕王点点头,“那此事到此为止,高师傅那边也别提了。” 裕王这话,其实是对李芳说的,李芳自是躬身答应。 裕王府彻底放过此事,不再派人跟踪蓝道行等方士,静观其变,但是不两日,杨博那边坏消息就传了过来。 虽然他已经和兵部尚书及两位侍郎说好举荐俞大猷出任南赣副总兵的事儿,可是在西苑垂问时,终究还是在嘉靖皇帝那里发生了意外。 魏广德看到杨博的条子,急急忙忙赶到兵部打听具体情况。 “善贷啊,此事怪不得我们,陛下询问此事,我们也都举荐了俞大猷,可是陛下在内阁那边咨询时候,严首辅提出反对,徐次辅和袁阁老也都没多话,就当时的情况看,此事怕是悬了。” 在杨博的值房里,书吏送上茶水出去后,魏广德就积极追问此事,结果得来的是杨博这样的回答。 “上午陛下召你入宫就是为了此事?严阁老是怎么说的。” 魏广德皱着眉,低头思考起来。 来的路上魏广德就打听了,今临近午时的时候,玉熙宫召集了内阁三位阁臣和兵部尚书杨博议事,只是没想到有兵部力挺的情况下,嘉靖皇帝会选择听从严嵩的建议。 “严阁老说,既然此事由胡宗宪提议,自然最好听听他的意见。” 杨博答道,“对了,前两日我在西苑看到那份奏疏,你找我只说了南赣副总兵的事儿,鄱阳守备这事你又是怎么想的?” 之前,魏广德找来时,嘉靖皇帝和严嵩都没把胡宗宪奏疏的内容传出去,所以还是嘉靖皇帝召杨博咨询之时才看到那份奏疏。 “鄱阳守备?那是前军都督府的事儿,自有朝廷定夺。” 魏广德答道。 “南赣就不是前军都督府管辖的吗?” 杨博却是没好气的说道,随即语气一转又道:“这次想要俞大猷出任南赣副总兵,怕是有点难。” “兵事,陛下怎么不重视兵部的意见?” 魏广德不想多谈九江卫的事儿,只是有些狐疑的问道。 在他的印象里,杨博出任兵部尚书以来,嘉靖皇帝一直都表现出极大的信任,根本没想到在兵部支持的前提下嘉靖皇帝会犹豫不决的情况发生。 “平时都叫胡总督,可人家也挂兵部尚书衔的。” 杨博却只是笑道。 不过魏广德却是知道,胡宗宪挂尚书衔那只是提升品级用的,又不是真可以管这兵部的事儿。 之所以挂兵部尚书,还不是因为他掌管九省军务的缘故,若是管财权,那就该挂户部尚书衔了。 而且,内阁大学士不也都挂尚书衔,你又见过谁能插手六部事务的。 “就是说,胡总督并没有举荐谁出任此职?” 魏广德想想还是问道,他以为在胡宗宪提出此事时,应该会再发一份举荐奏疏上来,由严嵩选择上奏时机。 “别想了,就今天的情形看,陛下并没有让俞大猷升迁的意思,或许是想等他剿灭反贼后再论功行赏。” 杨博这时候却是说道,并没有回答魏广德的提问,而是说出自己的判断。 “大司马,之前你提出的直捣黄龙的筹划,可是已经选出执行将领了?” 听到杨博的话,魏广德一下子想起年前杨博的一份奏疏,当时他提出派出精兵偷袭张琏老巢的计策,可之后就没有下文,但是听说兵部和户部一直在为此战做准备。 杨博这是用吃惊的目光看着魏广德,没想到他怎么会想到这一出,刚才自己的话里透露了什么吗? 细细回想刚才的话,似乎就是最后一句,好像是有意无意的透露了一点点。 “我也不瞒你,出我之口入你之耳,之前确实已经密奏陛下。” 杨博好似回答了,又好似什么也没说。 魏广德眨眨眼,略显激动的问道:‘由俞大猷为将?’ 这次,杨博却是摇摇头。 魏广德冷静下来,一开始他以为杨博当时举荐了俞大猷,所以嘉靖皇帝在这次会议上才没有点头,升俞大猷的官职。 想想也是,要是就升到副总兵,再剿灭张琏之后继续升就到头了。 可是没想到,杨博举荐的剿贼主将不是俞大猷,那会是谁? 魏广德皱眉思索之际,杨博笑道:“他随不是主将,可也是副将,否则也不会急调入江西,此战当可大获全胜才是,稍安勿躁。” 之后,魏广德问了几次也没有得到答桉,想来此事已经在兵部高层视为最高机密。 说起来,兵部筹备的围剿,已经进行了小半年时间,看样子近期会有大动作,只是魏广德想不明白,既如此,身在浙江的胡宗宪难道也没有收到半点风声吗? 俞大猷为副,主将会是谁? 难道,胡宗宪推的这个南赣副总兵为将? 不过,若如此,第一个不服的怕不是他,而是兵部的大人们才对,他们绝对忍不了这么赤裸裸的摘桃子行为。 回到裕王府,魏广德把从杨博那里听来的消息汇报给裕王。 466纳马授职 告诉裕王,其实也是为了安裕王之心,毕竟江南闹出佣兵十数万的反贼,裕王也是忧心如焚,只不过只是干着急没有办法。 实际上,裕王这么支持俞大猷,很大原因也是在此。 有大同之战打底,剿灭张琏反贼之战由俞大猷指挥的话,裕王心里才会更踏实一些。 听了魏广德的汇报,裕王搓搓手,问道:“兵部没有说安排谁为剿贼主将?” “没有。” 魏广德答道。 “总不能是胡宗宪亲自督师吧。” 裕王随口说道。 “胡宗宪应该不知道兵部的计划,否则也不会上奏,建议在南赣设副总兵防备闽贼了。” 魏广德当即答道。 “算了,这事儿别管了,看兵部如此有信心,咱们看着好了。” 裕王有些惋惜道,他其实也想让俞大猷在剿灭张琏反贼上立下大功,将来自己更好重用的,可以把他调到九边为将,驻守一镇,至少就不用在担心北方防务了。 就在裕王和魏广德说话的似乎,内阁严嵩值房里,严世番已经给严嵩分析嘉靖皇帝此次表现的含义。 “爹啊,你怎么不把胡宗宪的奏疏拿出来,直接举荐石德余出任赣南副总兵。” “你觉得陛下会点头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兵部都知道举荐俞大猷那厮,咱们若是不举荐怎么行。” 两人在屋里小声对话,显然严嵩今天的表现并没有按照严世番最初的筹划办事,让他很是紧张。 “父亲,不管陛下那边什么态度,现在他还没有下定决心让爹致仕,我们就要趁这个机会尽可能增大汝贞的权利。” 严世番看着严嵩,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并不在意那个俞大猷,武夫而已,不值得关注,可是如果不能让汝贞控制整个江南,我们严家怕是真的就没有退路了。” “那日为父入宫,陛下对那份奏疏就很谨慎,根本没有要答应的意思。” 严嵩抬头看着严世番说道:“我知道,增设南赣副总兵是你的主意,想要以此吸引裕王府的关注,可是你真以为控制九江,就能让南京的那些人为你所用吗?” “爹,上次孩儿派人调查的东西你是看过的,你说如果那些东西让陛下知道,徐鹏举、刘世延他们耍的把戏,还有那些人利用水道贩运私盐的事儿发了,陛下会如何处置他们,一年上百万两银子的进账,足够陛下下死手惩治了。” 严世番此时眼中露出一抹狠厉之色,“有这个把柄在手,不怕他们不听我们的,有了江南,还怕陛下不顾忌,只有陛下怕了,我们严家才不会危险。” “我终归是老了,始终还是要回江西养老的。” 严嵩看了眼儿子,说道:“就算我们用那些手段能控制他们一时,一旦为父回江西,你以为我们家还能平平安安吗? 对那些武夫来说,他们什么事儿都干的出来,到那个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儿你想不到吗?” “我自会让他们知道我留的后手,若是家族在老家出了什么闪失,那些东西必然被送到陛下面前。” 严世番狠狠说道。 “那是一把双刃剑,用不好会把家族推进无尽深渊。” 严嵩没有理会严世番的话,只是摇头说道,“与其用那些东西威胁他们,还不如让懋卿继续和他们交好,继续给他们提供方便,有这些地头蛇在,只要为父能从京城全身而退,为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也会尽力保全我们才是。” “可是若京城那些人不愿意放手呢?” 严世番马上反驳道:‘若是不能控制住江南局势,到时候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严世番说道这里,忽然感觉身体微凉,不觉说话顿住,看向严嵩。 此时严嵩,浑浊的双眼散发出狠厉的寒芒看向他,“你以为和南京那帮人一起,辅左景王,还真能二次靖难不成。 南京那些人都什么货色?不说别的,他们的兵马能打过蓟镇大军吗?” “胡宗宪......” 严世番再次要发声辩驳,却被严嵩狠狠瞪回去。 “汝贞手下那帮人,听他的,也收他给的钱,原因还不是看他是皇帝任命的总督军务,若是他扯旗造反,那帮人会第一时间把他胡汝贞杀死在乱军中,销毁全部证据。 467严嵩,老了 明朝景泰元年,朝廷以边圉事殷,令天下生员纳粟上马者,许入监。 其上选事例,与岁贡同。 这就是明朝首次允许以纳贡的形式入监,而入监的目的自然是以国子监生的名义进入仕途,虽然品级不高,但毕竟有了官身。 此例行四年后暂罢,但是在成化二年,南京发生大饥荒,守臣建议,令官员军民子孙纳粟入监。 由此,纳贡成为常例,在朝廷缺乏粮食、马匹甚至草料的时候,都会按此例执行。 虽然正统读书人对此颇多非议,甚至礼部尚书姚夔上奏:“切惟国子监乃育才之地,朝廷资以致治,近因各处起送四十岁并纳草纳马生员,动以万计,已不胜其滥,今又行此,将使天下以货为贤,士风日趋于陋。” 对此,明宪宗以为然,再次停止生员吏典上纳事例,但是之后弘治、正德乃至嘉靖朝,每当朝廷需要时无不以此解决物资紧缺的难题。 现在,葛缙再次以京营缺马而太仆寺难以筹措为理由,申请兵部上奏此事。 杨博知道,这份奏疏上去,嘉靖皇帝那里肯定是会答应的,至于旁人的非议,还是由他们吧。 作为兵部,解决军方难题才是正务,至于非议,当这些人升到高位又面临此难题时,纳贡依旧是最后,唯一的解决法子。 细细看完张守直的条陈,和以往惯例一样,京卫武学生员有愿纳银纳马入监者,取武学师生并该卫所保结已应举者纳银二百四十两,未应举者银三百二十两,民间及军余也可按此办理,来京纳贡。 在职武将也可以纳贡获得升迁,镇抚要银一百两,指挥需银一百四十两,都指挥以上纳银二百两,若已立功一年至四年者,各照年限职品递减 在外卫所军余有愿充承差者、印吏、役者,布政司知印纳银一百两,马以四匹,外贴银八两;都司知印及布按二司承差银八十两,马以三匹,外贴银十两;都司承差银七十两,马以三匹;布按二司吏与银六十,酌马以二匹,外贴银十两;都司及各府死马寺行太仆寺盐运司吏典银四十两,马以一匹,外贴银十四两。 各司府首领并州县吏典银二十两,卫所吏典十五两,供于本省府纳免其考选候缺参补。 可以说,只要愿意出银子纳贡,几乎可以买到全部中低级吏职,甚至普通人纳贡二十两银子,就可以授以冠带。 其实,授以冠带的纳贡虽少,却是很大的一块收入。 地方上商户甚至小地主,只要有财力都会选择此项,因为给了这笔银子,就意味着他们可以和读书人一样,公开穿戴以前不能使用的材质制作的衣服。 在封建社会时期,人们的衣着不仅是美的体现,更能表现出自己的身份地位,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明初,朱元璋更是建立了十分严苛地服饰等级制度,不同人群的衣着特点有明显的不同。 比如商人群体,朱元璋出身贫寒,自幼见惯了唯利是图的商人,所以对他们十分鄙夷,在登基之后也想尽办法打击商人的发展,比如推行重农抑商政策、没有建立完善的商税体系等。 但是最重要的就是,朱元璋将商人从服饰上与其他百姓区分开来,不允许善根穿戴丝织品,以此打压商人的地位。 要打破这种桎梏,要么就是商人家庭出现读书苗子获得出身,要么就是以纳贡的方式解除这种限制。 实际上,按照朱元璋本心,纳贡制度应该是不被允许的,只不过后代子孙在面对实在难以解决的困难时,似乎也找不到更好的法子。 “既是按照旧例,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杨博已经看过了条陈,也知道这主意应该是张守直和葛缙商量后的结果,自然不能轻易否决,即便他内心其实不想使用这个法子。 看向葛缙,杨博说道:“葛侍郎,此奏疏有你草拟,到时候我递交上去。” “是,大人。” 葛缙和杨博一样,都是两榜进士出身,要说对于纳贡没有想法是不可能的,可是坐在这个位置上,想的只能是如何解决问题。云九小说 京营缺马的原因,他通过调查已经知晓,可又能如何? 还不是只能想尽办法从太仆寺再凑一批马匹,哪怕几年后这些马匹又没了,到时候的接任者继续想办法凑就是了。 南京城外一所破败的小庙一改往常冷清,庙外几个身强力壮的武士站在四周,监视着周遭一举一动,十来匹马儿缰绳被绑在树上,时不时有马嘶声传来。 “我就说严嵩那老家伙没安好心,这几年我们费了多大的劲打通了长江沿岸的商路,他们这是一上手就像掐住九江,抢咱们的生意。” 一个魁梧的汉子低声咒骂着。 “好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还是想想京城下文后咱们该怎么反应。” 又一个体型富态的胖子开口劝道。 “我说公爷,这可是抢你前军都督府的地盘,你就不说几句?” 那汉子笑着对一个国字脸中年人说道,一看此人气度不凡,当是身份地位不低之人。 “是啊,伱女婿送来消息,你心里难道就没点想法,还把我们叫来商议,商议什么?直接驳回去,也别给姓严的留脸,直接踩胡宗宪那小子,让下面各省押运的银子都先送南京来,我们帮他管着。” 那胖子似乎也是不嫌事儿大的主,开始出歪主意道。 “他们以为掐住九江就会断了我们的财路,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那中年人自然就是魏国公徐鹏举,这次他有些不屑的讥笑道。 “如果陛下真答应了他们怎么办?我可只能保证船到安庆平安无事,到了江西、湖广水面我就没办法了。” 说话的是那个胖子李庭竹,他是明初开国功臣李文忠之后,袭封临淮侯,现任南京左军都督府兼提督操江。 操江提督,这是明朝设置的官职,操江提督于南京,领上、下江防事,安庆府以东长江水道尽归其管辖。 临淮侯这个爵位是曹国公李文忠的后裔,李文忠的国公爵位传到儿子李景隆这一代后,就被朱棣废除,后来到嘉靖朝,嘉靖皇帝又把李文忠的后裔找出来,给了一个临淮侯的爵位。 也是因此,李家在军中的实力和影响损失极大,可比不得魏国公这样一直活跃在大明官场的家族,即便是诚意伯刘世延也大有不如,不管怎么说,刘家早早就下沉到江南卫所里,掌控着不少卫所的实权。 “其实当初和鄢懋卿联系的时候,我还在纳闷,他们怎么这么好心给我们那么多海盐,估摸着就是想用我们的关系,把私盐贩运到江西、湖广等地,借助长江水道,可要比那些肩挑背扛,翻山越岭的私盐贩子挣的多多了。” 刘世延这时候开口说话道。 “别扯远了,我找你们来就是商量这事儿。” 徐鹏举开口说道。 “你还没和城里那些人说这事儿?” 刘世延开口问道。 “没说,今儿收到信我就通知你们出来了,那帮人,今天在南京城里做官,说不得明天就不是了,可不比你我手里捧的是世袭的金饭碗。” 徐鹏举解释道。 “确实,那帮人心比我们还贪,可谁叫他们没那个命,嘿嘿” 刘世延笑道。 “公爷这是有什么法子对付严家了?” 这时候,李庭竹忽然开口问道。 “有点想法,不过还不成熟。” 徐鹏举说道,“不管是鄱阳守备还是九江卫,都是在我前军都督府治下,即便整个江西都司也是,这本是我前军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到他胡宗宪指手画脚了。 既然他想插手我前军的事儿,我不可能答应,他们想要把整个鄱阳湖和九江水面纳为一体,正好,反正现在江西都司实际是被兵部管着,有时候咱们手下那帮人办事起来还有许多掣肘,不如借此机会,把鄱阳守备一职撤了,南湖水营并入九江卫后军千户所。” “那不是你亲家的地盘了?” 刘世延微微皱眉说道。 “兵部会答应吗?” 李庭竹也说道,“其实并入九江卫,还不如和我手下的安庆水营合并,到时候只要我还在操江提督位上,咱们的船可以随意进出江西。” “操江提督本来负责的就是南直隶的江面,很难把管理水道扩大到江西。” 徐鹏举摇头说道,“倒是我的提议更容易被陛下同意,届时南湖水营几乎可以裁撤,只保留精壮补充到后军千户所,还可以减少江西的军饷。” “一个南湖水营,兵部或许不会反对。” 刘世延沉默片刻后说道。 “九江卫吞下南湖水营,我们的船就可以在鄱阳湖里横着走,之前还要各地卫所帮忙遮掩一二,现在可以直接通过水路把私盐运到江西各府去。 让你那女婿在京城和兵部大人们多走动走动,还有徐阁老和袁阁老那里也要活动活动,这样在内阁里应该可以和严阁老斗一斗了。” 李庭竹这时候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开口说道。 京城里能够在此问题上发声的衙门其实并不多,也就是兵部和内阁。 江西都司名义上是前军都督府的辖区,可实际上权利已经被兵部拿走,裁撤一个南湖水营对于兵部来说其实影响并不多,影响大点的也就是江西都司,少了千把两银子的进项。 只要兵部能支持他们的意见,那就只剩下内阁了。 本来内阁里话语权最重的应该是严嵩,可是这事儿就是严家闹出来的,他们就知道找严家肯定不行,还不如说动徐阶和袁炜扛一扛严阁老。 进入内阁的人,谁还没有点野心,不管怎么说严嵩都八十多的人了,还能呆在首辅位置上多久? 别说以前,就算是现在,在场三个人若是见到严嵩,一样要低眉顺眼,恭敬有加的应对,可这并不代表三人是发自内心对严嵩尊敬。 和他们这些有世袭爵位的人不同,严嵩现在是仗着嘉靖皇帝的宠信还能坐稳首辅宝座,可老到干不动的时候不还是要卸下所有官职,到时候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 而他们不同,就算没有实职,可身上还有爵位在身,依旧有品级,这是没法比的。 “我的意思也是如此,这俩月赚的钱先分出十万两让人解送京师,让广德去活动活动。” 徐鹏举开口说道。 “十万两,是不是太多了?” 刘世延当即有些不满道,“有两三万两应该就够了吧。” “要说动徐阶和袁炜出声,不拿多点好处,怕是人家不肯出头。” 徐鹏举说道,“银子先送过去,那边看着给就是了。” “一下子拿出一半的利润,城里那帮人,还有下面的那些小子,怕是会不满。” 李庭竹感觉有点滴血,这十万两银子送走可就拿不回来了,这里面至少有一万两银子是他的,这就是在明目张胆拿公家的银子补贴自家女婿。 “两淮、两浙和长芦盐场的份子钱是不是也暂时扣下。” 刘世延当然也明白徐鹏举此举不干净,心太狠了,不过和李庭竹类似,在江南地界上,他和李庭竹捆一起也抗不过徐鹏举一家,自然不好公开撕破脸。 不过既然这里受到损失,总要找地方弥补一些回来,旋即把主意打到鄢懋卿那里。 “肯定要扣下来,暂时就不给了,谅他们也不敢撕破脸,否则他们也跑不了。” 徐鹏举说道。 “可要是他们也扣着不给盐怎么办?这条财路可就断了。” 李庭竹转着眼珠子说道。 “盐场那里,盐场大使和副使,该分的银子咱们不扣,只要他们给盐,至于鄢懋卿的盐政衙门还有转运司,看情况,只要不扣盐咱们还是要继续分钱,只不过是先压一压。 扣下来可不是就不给,只是压些时日而已,既然严家眼红这块利润,咱们也得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免得他们以为我们是软柿子,可以随便拿捏。 也不想想严老头还能活几年,就这么急不可耐的想要抢咱们的钱。” 徐鹏举说道。 “我现在被解了官职,闲来无事,我就过去看看,看谁敢不给劳资盐,回头收拾他们。” 刘世延也开口说道。 别看严嵩、鄢懋卿这些人看似权势滔天,可真到了下面,他们的权势很多时候还不如刘世延手里的刀把子好使。 “也好,明日我再和城里那几位也通个气.” 徐鹏举点头说道。 (本章完) 468没有严阁老 时间缓缓来到二月底,京城会试的成绩也即将揭晓。 前一日,魏广德给裕王、殷士谵告了假,晚上就前往九江会馆,和赶考的举子们一起等待会试结果,一起的自然还有劳堪、欧阳一敬等人。 欧阳一敬已经从萧山知县任上被魏广德运作回到京城,安插进六科,现任刑科给事中一职。 “听说三省的父亲也参加这次会试?” 坐在席间,劳堪忽然开口问道。 他口中的三省是曾省吾,现任富春知县,说起来也有意思,曾省吾在嘉靖三十五年就进士登科,其父亲却参加四十一年的会试。 “之前收到三省的信,前些日子我去湖广会馆看了他。” 魏广德笑着点点头道,虽然现在增加落籍在湖广安陆,可毕竟是彭泽曾家的分支。 彭泽曾家这些年,本家没出几个人才,全落在安陆那一支上了。 “他们家也是厉害,三代人都是举人,到是最小的三省先登科。” 魏广德想到知道的情况,笑着对劳堪等人说道,“也不知道这次曾伯父能不能过的了会试。” “元述他们还在拼乡试,要是知道了怕又要羞愧难当了。” 这时候,欧阳一敬忽然插话进来道。 “能过院试其实就已经说明水平到了,后面的乡试、会试,更多的还是运气,就好比我,也就是乡试的时候闪了次腰,之后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魏广德笑呵呵说道。 他说这话虽是实情,可也是为了宽一宽劳悳、张道他们的心,都是第一次参加科举的人,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也就是朱世隆、段孟贤这些考过数次会试的,心理素质也锻炼出来了,这次中与不中貌似都能接受。 魏广德自嘲的话,引起劳堪、朱世隆等人一阵哄笑。 魏广德的水平他们当然知道,可正如魏广德所言,运气来了,最后还被皇帝钦点了个传胪,这找谁说理去,按说他一个三甲的人,怎么着也不可能混到二甲第一名去。 还有嘉靖三十五年,这年翰林院根本就没有选庶吉士的打算,也是被嘉靖皇帝硬插进去的。 “看时辰,该出结果了吧。” 劳堪看着外面昏暗的光线,心里大概估算了下说道。 “该是你的,就跑不了。” 魏广德只是嬉皮笑脸说道。 这样的日子,三年才一次,现在陪着大家,魏广德倒是很怀念当初的日子,内心忐忑又充满希望的等待。 “上一届我们中了两位?” 湖口张道忽然开口问道。 魏广德没回答,伸手指指旁边的欧阳一敬说道:“你问他。” 欧阳一敬就是上届侥幸过关的人,问道他们那一科的情况自然最有发言权。 点点头,欧阳一敬笑道:“是有两个,幸好托了善贷,任之他们的福,在他们之前,我们九江府可是好几科都无人上榜。” “别紧张,学学朱公子,你看他多澹定。” 魏广德看到张道有些紧张起来,急忙笑着劝慰道。 不多时,外面开始喧闹起来,有吹打鼓乐之声传来,魏广德他们就知道,有人已经从贡院里传出今科会试考生的名字,开始送喜报了。 这还是魏广德第二次参加这样的活动,上一届的时候他还有点小紧张,现在已经完全泰然处之了。 外面街道上一阵喧闹过后,也不知道有多少队报喜的报子过去,就在众人心中逐渐升起失望感觉的时候,终于有一队人进了九江会馆,这也代表着九江府这次参加会试的考生有人过了会试。 “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会试捷报,恭喜江西九江府湖口县段孟贤段老爷荣登甲榜二百一十一名,京报连登黄甲。” 二百一十一名,三甲的命,不过位置在三甲中还是靠前的很。 魏广德等人急忙起身向段孟贤抱拳恭喜,然后是和他一样的今科考生,最后才是会馆角落处的九江府在京商人们。 他们虽然财雄势大,可是在这里,依旧是低位最低的一群人。 魏广德和他们熟识,也不过是一开始过去说了两句话,这还是看他们都是年纪和他爹有一拼的情况下过去的,否则还真不用理会他们。 而在段孟贤想喜报后,就再也没有人进入九江会馆。 朱世隆、劳悳、张道等应试举子此时眼中已经充满绝望,收到喜报的段孟贤这会儿也没有先前意气风发的样子,也是安静的坐在那里。 “好了,金科不中就等下一科,大家还年轻,来,让我们满饮此杯,下科必中。” 魏广德这时候已经起身端起身前的酒杯向着几桌人举举说道。 会试结果已经出来了,虽然略微有些失望,可也聊胜于无,总算有人上榜,没让大家伙在这里枯坐一晚。 在京的其他人当然没什么,不过对于应试举子们来说,这时候也只能强装笑脸,纷纷举杯和魏广德互敬,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嘉靖四十一年二月辛己,礼部会试,中式举人王锡爵等三百名。 会试已过,不过段孟贤还要准备殿试,魏广德他们等天微亮就各自返家休息,今日他已经请假,倒是不用去裕王府当差。 】 他回来的时辰尚早,进家门直接就进了后院,在徐江兰的服侍下美美的睡了一觉,毕竟是熬了一个通宵,这会儿瞌睡是真来了。 或许,也只有段孟贤这些上榜的贡士这会儿会激动的毫无睡意,他们应该已经动身前往贡院等着发榜,当初魏广德就是这么过来的。云九小说 到下午的时候,魏广德才从梦中醒来,起身洗漱,美美的泡了个澡,这才觉得浑身舒坦了。 “老爷,南京家里来信了。” 在魏广德吃饭的时候,徐江兰款步而来,手里还拿着一封未开封的书信。 魏广德这会儿右手拿着快子,左手拿着一个馒头正在吃饭,瞟了眼那信就说道:“家里来的,怎么没拆开看看是什么事儿。” “说这信要你亲自起开,我也就懒得看了。” 徐江兰把信放在桌上,坐在一边空位上看着魏广德狼吞虎咽的吃饭。 平日里白天可是很难见到魏广德在家里用饭的,毕竟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在裕王府里。 魏广德只是抬头冲她笑笑,三口两口吃掉手里的馒头,随即拿起桌上的信封,他已经预感到,这份信里可能和上次他派人送回去的消息有关。 旁边的侍女在徐江兰的指示下开始收拾碗快,魏广德则是直接拿着书信去了书房。 拆开,看清楚信上的内容,魏广德心里暗暗吃惊。 南京那边居然要调十万两银子到京城来作为活动经费,只是这钱是放在某个在京城的商号里,魏广德需要的时候可以直接去取。 而信中也直接点出要他拜访的人家,包括内阁两位阁老和兵部的大人。 摸摸已经毛茸茸的下巴,魏广德寻思着这么多银子,那里用的了。 不管是徐阶还是袁炜那里,送三五千两银子就顶天了,至于兵部那边就是一两千两就够了,真搞不懂老丈人是怎么想的,居然弄这么多银子到京城来。 看样子,他们经营的那条商道是真的赚钱。 对于沿长江贩卖私盐的活计,其实还是几年前闹倭乱的时候才逐渐发展起来的。 从倭寇手里抢回来的私盐,直接被张富贵拉出去贩卖了,由此初步建立一张销售网络。 而之后,商家则不断询问他们手里是否还能弄到私盐,也因此才有了南京方面和总理盐政鄢懋卿的接触,直接贩卖四大盐场余盐盈利。 这样的生意,普通人当然做不了,以前能做余盐生意的要么就是大盐商,愿意花大把银子多方打点,不过他们能拿到的盐引毕竟有限,更多的还是直接通过私盐进行贩卖。 毕竟,买盐引的银子是要交京城的,私下里贩卖私盐根本就不用上账,银子过手就可以分掉。 至于说这么多盐有没有市场,这只能说官府就有这么操蛋。 大明朝建立之初进行天下人口普查,朱元章亲自主抓此事,在此基础上编制了《赋役黄册》,以户为单位进行户籍登记,内容包括家庭成员的姓名、性别、年龄、职业、住址、丁口、土地、房产和户级。 此次行动,有天子监督,又派出大量的监察御史参与和监督了此次普查,因此数据真实性很高,当时普查人口为接近六千万。 因送给户部的一册,封面用黄纸,故称黄册。 按规定,黄册十年一造,每册一式四份,分别上报中央户部及省、府、县户房存档。 不过就魏广德所能查到的资料,明朝貌似人口最多的是在永乐元年,黄册记载人口达到一千一百万户,六千六百余万口。 天下承平百年,十年前最新的黄册显然,大明朝人口为六千三百余万,较永乐时期居然少了三百万人。 因为大明人口百余年来变化不大,自然各大盐场产盐也有定数,通过控制盐引稳定盐价。 魏广德当初还在崩山堡的时候就知道,老家那边就有隐户,他们无产无业不记录在黄册之上,这样的现象自然不会只在自家才有,全国各省皆然。 没人知道这时候的大明朝到底有多少人口,但是官方黄册上始终就是六千余万人。 在魏广德不知道的后世,满清入关夺取天下之时,接收明朝户部管理的黄册,居然有人从这堆大明最重要的文档中发现了崇祯二十四年赋役黄册。 至于崇祯年间黄册上的人户姓名居然和洪武年间的一模一样,自然也就不足为奇了。 隐藏的人口,自然也有巨大的食盐需求,这就是私盐盛销的原因,官盐根本不够卖。 至于大明一年只有一百多万两银子的盐税,自然也没人有意见,盐税当然要和人口挂钩,没有人口盐税哪里能涨上去。 当初听张富贵的,跑一次盐就可以赚几万两银子,魏广德也只当这生意肯定赚钱,但每年需求就那么多,能跑几趟,所以在科举入仕,特别是进入翰林院之后他也就不往盐政那边去想了。 好像家里,现在每年也就能从这条生意上赚万把两银子的分红,这已经是很庞大的一笔财富了,在过去是根本不敢想的。 可是这次,老丈人徐鹏举的大手笔是真让魏广德心惊,他们能拿出这么多银子,只为保住那条黄金水道? 信里说的清楚,让他先送几千两银子给徐阶和袁炜试探下口气,毕竟是要和权侵朝野的严嵩对话,银子不给足,人家还真未必肯买账,不过这也太多了。 稍微盘算一番,魏广德就大概定下价码,徐阶那里送三千两银子,袁炜那里先给二千两银子,让商号的人换成会票自己过去拿。 不过用什么理由,魏广德就感觉一阵烦躁。 南京的想法是好,可是现在兵部并未向南京下发公文,貌似时间早了点。 不过也不怪徐鹏举那么紧张,毕竟距离京城路途遥远,就怕万一皇帝被严嵩说动心,来个乾纲独断,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事儿有点难办,银子也不好送出去,魏广德还在琢磨此事,时间悄然就过去了几日。 “殷大人,魏大人,这是西苑刚刚传出来的旨意。” 就在魏广德在裕王府里看书的时候,有内侍气喘吁吁送进来一张条子。 魏广德和殷士谵都放下书,魏广德距离那内侍稍近些,伸手就接过条子看了看。 没啥大不了的,年年殿试都如此。 条子上的内容很简单,嘉靖皇帝对今科殿试派出读卷官。 “就是读卷官的旨意。” 魏广德浑不在意的说道,伸手就把手里的条子递向殷士谵,不过在殷士谵伸手接过前魏广德忽然警觉到什么。 “不对。” 说话间,魏广德已经把递出去的条子收了回来,又仔细观看起来。 魏广德一惊一乍的样子激起了殷士谵的好奇,“怎么了。” 不等魏广德再递出条子,他已经站起来走到魏广德身边,视线落到那张条子上。 “没有严阁老。” 耳中就听到魏广德的话,殷士谵心里就是一惊,随即看向那张纸条,仔细看起来。 “命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徐阶、太子太保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袁炜、少保兼太子太保兵部尚书杨博......郭朴.....高燿.....蔡云程......雷礼......潘恩......董份.....高拱.....万采......裴宇读卷。” 469掐指一算 壬戌科殿试,读卷官里面居然没有当朝首辅严嵩的名字,这怎么可能。 魏广德此时大脑在飞速盘算着,思索其中的含义。 不过在下一刻,他就觉得手上一空,纸条已经被殷士谵一把夺过。 “真的没有严嵩,怎么可能” 魏广德抬头,就看到殷士谵正面反面不断的反转着那张条子,似乎想要从背面角落里看到那个人的名字一样,嘴里还不住喃喃低语。 半晌,殷士谵终于冷静下来,主要不是自己和魏广德同时眼花,那这次读卷官里面就真的没有严嵩严首辅了。 魏广德不知道的是,消息风似的传遍了京城各大衙门,不少人在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都是不信。 这背后的含义太明显了,这似乎是严嵩要失势的前兆啊,之前貌似一点风声都没有传出来。 严嵩什么时候恶了嘉靖皇帝? 没人知道。 很多人第一时间都是派出手下书吏去确认读卷官名单,实际上已经不用他们去查了,因为在旨意发出之后,就有宫中天使通知旨意上的人,他们同时也是名义上监督之人,名单上的官员只能暂时在官衙里居住,已经不准回家。 “爹,陛下这是要动手的前兆了。” 严世番在听说消息后,急急忙忙走入内阁严嵩值房里,把书吏打发出去,在外面守着,屋里只有他父子二人。 “只要陛下不知道你背后搞的那些小动作,我们家当无事。” 严嵩愣愣的坐在位置上,嘴里回答这严世番的话。 他曾经无数次想到过会有这么一天,可是当信号发出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内心里还是不能平静,即便他已经是八十多的人了,按说已经见惯了世态炎凉,可依旧豁达不起来。 “陛下当然不会知道。” 严世番也知道,自己貌似晚了半步,之前父亲才在陛下那里讨到恩典,免了他丁忧,没想到不过半年这就要. 要说心里一点不慌,那是不可能的,可是严世番此时依旧强装镇定道:“爹,过来前儿子已经让人放出消息,说是父亲身体不适所以求的恩典,不参与此次读卷。” 严嵩闻言抬眼看了看严世番,微微点头。 不管别人信不信,至少有个理由不是。 “一会儿,或者再晚点,怕有不少人来见爹。” 严世番又说道。 “我知道。” 哪些人会来,严嵩父子当然清楚,他们就是外界所说的严党一系官员,想来此时他们应该也是心慌的很。 为什么投到严嵩门下,不就是因为看他得宠,掌握着巨大的权利,可以为他们加官进爵提供便利和官场上的依仗。 一旦严嵩倒台,毫无疑问他们就会遭遇到过去倾轧对象的反扑,没了严阁老的保护,他们实在没有信心抗的过去。 “终归是有这一天的。” 严嵩只是淡淡开口说道。 “好了,大家也别多想了,严阁老身体不好,毕竟那么大岁数了,给父皇求个恩典也是属正常。” 裕王府里,裕王坐在上位笑道。 刚刚有人传来坊间传闻,这次殿试读卷官之所以没有严阁老,是因为严阁老年岁大了,感觉吃不消这个差事儿,所以主动请辞的。 “呵呵.” 下面坐的殷士谵等人都是笑呵呵的,也不多说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儿,虽然大家心里多有疑惑,可是毕竟没人敢跑到内阁或者西苑去询问。 不过坊间传闻这么快就出来解释此事,众人总感觉其中不一般。 “这次殿试,你们看谁最有可能拿下状元啊?” 裕王这时候转变话题道。 每到会试年,京城里关注的焦点自然就是谁能够拿下会元,而状元最后花落谁家。 不止是官场上大家没事儿都在议论,就是民间也对此趋之若鹜,热衷不已。 倒不是百姓真的对状元有感兴趣,毕竟都是别人家的,他们关心的原因还是京城街头巷尾的赌坊,这个时候大多会为此开出盘口,让赌客们下注赌输赢,自然吸引百姓的关注。 也不用多,对于赌状元归属的事儿,百姓和赌徒自然也愿意试试手气,几两、几十两甚至上百两银子人家不嫌多,几个、几十个铜钱别人也不嫌少,权当是个乐子。 京城百姓的收入虽然不敢说冠绝大明朝其他地方,可也是比较高的。 只要肯干活,一年几两银子还是能挣到,只要不浪费和有花钱的地方,一年下来总能剩一些二、三两银子,那就是上千个铜钱,自然下注积极性也高。 “应该就是苏州那两位了。” 殷士谵听到裕王问起谁最可能夺得状元头衔,当即笑着说道。 裕王这人,要说人好是对的,可就是两样比较让人诟病,那就是好色和好赌。 每次京师有这样的赌局,他都会让人掺和一手,倒不是自己做庄,而是让高拱这帮属官帮忙分析,让后派人去外面的赌坊下注。 裕王这个时候问起这事儿,不用说,肯定回头就叫人下注去了。 殷士谵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皇家与民同乐。 至于他口中的苏州府那两位,自然是指的这次会试成绩最好,也最被人重视的两人,分别是南直隶苏州府太仓州王锡爵和南直隶苏州府长洲县的徐时行。 王锡爵夺得会元头衔,至少是在这场状元争夺战中先拔得头筹,算是领先了半个身位,不过京城士林中,看好徐时行的也不在少数,都是人中龙凤,笑到最后的人依旧难以预料。 王锡爵和徐时行,这两个名字魏广德只对王锡爵有点印象,应该是在大明朝都有些名望的人,徐时行这个名字,只是感觉有些熟悉,不过具体谁拿下状元头衔,他还真记不得了。 在殷士谵接话开始分析二人优劣,很快张居正、唐汝辑也参与其中以后,魏广德就静静坐在位置上,左手收入袖中开始掐指算起来。 食指就当王锡爵,中指就是徐时行。 魏广德在心里想到,大拇指点到食指上,心中默数状元二字比划,大拇指就开始在两指之间调动起来。 其实道家讲的掐指一算,和后世影视作品里看到,那些得道高人伸出右手,掐指一算便知吉凶,其实,剧中的手法都是错的。 道家的掐指一算,是每只手都有十四个关节,两只手共有28个关节,代表了28地宫。 左手为阴,右手为阳,掐指,一般就是用大拇指来掐剩下的四根手指,四个手指其实代表了十大天干和十二地支,而且手势也分很多种类,而且是双手都要用上。 魏广德又不是正统道门中人,这些东西倒是从他买的道家书籍里看到过,也记得,不过却没有深究过,就更不会用心钻研了。 这个时候就选择简单的办法,至少可以确定自己的立场就好了。 很快,拇指停留在中指上。 徐时行? 魏广德掐指一算的结果,这科殿试状元大概率是徐时行。 这个时候,裕王也注意到一直坐在那里未出声的魏广德,于是笑着对他说道:“善贷,你怎么看,是王锡爵还是徐时行更有可能拿下这状元?” 先前,殷士谵等人已经表明了各自的立场,殷士谵和唐汝辑看中王锡爵,张居正则更看好徐时行。 其实,考到这个份上,两人的才华都是不用怀疑的,就是看谁最后运气好些。 至于后面的余有丁、戚元佐等人,倒是没人关注了。 所以,他们所谓的立场,其实更多的还是根据个人感觉作出的判断。 魏广德这边掐指一算得出的是徐时行拿下状元,貌似自己说出来的话,那不就是总比分2比2了,估计够得裕王郁闷了。 魏广德可没有参与嘉靖三十八年那次这样的会议,只是听高拱提过一嘴,反正那次裕王下注赌输了二百两银子。 裕王确实很民主,也能听进去下面人的话。 “殿下,我看好徐时行。” 魏广德这时候还是大声说出自己的答案,不过肉眼可见的,裕王脸色变得有些晦暗起来。 先前的情况下,裕王心中的天秤本来已经倒向了王锡爵,现在自己一问,好嘛,他又不知道该赌谁胜出了。 在裕王看来,读书人的事儿,应该是读书人最懂。 虽然之前几次猜状元都失败了,可裕王对此事还是很热衷,也依旧相信手下这帮官员。 他们毕竟是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人,又被父皇派到自己身边,肯定都是他认为有本事的。 所以虽然屡战屡败,可他依旧选择屡败屡战,甚至为了翻本,他每次下注赌状元的银钱都是翻倍往上加的。 在他看来,输一次、两次无所谓,只要赌本够,只要赢一次就全部拿回来了。 而他,恰恰就有这个本钱。 上次赌状元,他可是下注二百两,这次他是打定主意拿出五百两银子赌的,要连本带利赚回来。 裕王犹豫起来,到底该赌王锡爵还是徐时行。 “理由呢?” 裕王不死心的追问道。 魏广德呵呵一笑,“殿下,到了这个时候,不管是王锡爵还是徐时行,其实都是有能力夺下状元的,至于最终谁笑到最后,那是陛下的心意了。” “赌” 裕王最终还是没说出,这赌的还真就是嘉靖皇帝心意的话来,虽然这说起来也不算揣测上意。 “殿下,可知这徐时行的来历否?” 这时候,张居正忽然说话道。 他多会来事儿的人,听到魏广德这么说,心中也是更看好徐时行了,原因自然就是,这徐时行还真有一段不一般的经历。 裕王听到这里也是来了兴趣,“说说看。” “坊间传闻有二,一是这徐时行本姓申,其祖上本是苏州富商,后家道败落,父母先后亡故,故由其舅舅徐家人收养,因而改姓徐。 二是这徐时行家中本是寒门,其祖为让他活下来,所以过继给一户徐姓人家。 两个传言相同点都在于徐时行本姓申,想来这应该是没错的。” 张居正说道这里就闭口不言,毕竟涉及别人隐私的事儿,说多了总不好,给人背后嚼人舌根子的感觉。 魏广德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传闻,有些惊讶的看向张居正。 这几天他烦心事儿够多了,哪里有时间打听这次会试上榜那几位的经历过往。 “徐时行,申时行” 魏广德只是嘴里喃喃念叨几次,也记不得自己印象里的名字到底是姓徐还是姓申了。 好吧,他已经被搞糊涂了。 “说起来咱们嘉靖朝还真是的,呵呵” 没等裕王说话,殷士谵就在一边嘿嘿笑起来。 “怎么了?” 魏广德好奇问道,他一时没明白殷士谵这话是什么意思。 “吕阁老那事儿,当年吕阁老考进士那会儿,就是进士登科录上记载的还是李本,直到殿试后才上奏恢复的姓氏。 不过他那个是图籍误录为李姓,其实他们家姓吕。 要改图籍可不简单,是整个县、府到布政使司,还有户部黄册,所以就算吕阁老考上举人功名,都还是只能登记为李本,以李姓参加会试、殿试,这不考中进士光耀门楣,才上奏请更改图籍恢复原姓。” 殷士谵笑着说道。 “要说这个,其实我也知道有一人也是改了姓氏的。” 聊起八卦,张居正也来了兴致。 “是谁?”裕王好奇问道,“又是为何改姓?” 更改姓氏,这在古代可不是小事,游侠挂在嘴边的话是什么,“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在《史记·五帝本纪》的结尾记载了五帝时代的姓名制度。 “从黄帝到舜、禹,都是同姓,但立了不同的国号,为的是彰显各自德业。所以,黄帝号为有熊,帝颛顼号为高阳,帝喾号为高辛,帝尧号为陶唐,帝舜号为有虞。帝禹号为夏后,而另分出氏,姓姒氏。契为商始祖,姓子氏”。 从中可以看出,姓氏是道德的代表,人有姓氏是出自对人道德的期许。 在传统观念里面,孩子出生并不是因为父母生养孩子而具有了为其取名的权利,而是为了本家族血缘的道德传承,没有姓氏就没有道德依据,否定姓氏也就是否定自身道德,以及家族传承。 “南京坐营官、都督佥事刘显,听说他本姓龚,和善贷算是老乡,应是南昌府人,流落四川时得了刘姓御史恩惠而改姓刘,又冒川籍参加武举,才得以充军,因武艺高強武仕道路步步高升。” 张居正笑着说道。 470缩水的奉天殿 刘显姓龚,还是南昌人? 这个魏广德还真不太清楚,毕竟文武殊途,谁没事儿会去在意一个武将。 更何况还不认识,没见过的人。 几人说得起劲的时候,门外门帘处有人影晃动,似是有人到了门前想要进来却被守门人所阻。 “听通禀一声,我这刚收到的消息。” 门外有话音传入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 见此,李芳急忙快步走了去,先开门帘就出去,自然是看看什么事儿。 现在屋里裕王正和几位大人聊的热闹,没什么大事儿最好别搅了王爷的雅兴。 很快,李芳就重新掀开门帘回到屋里,在众人目光中把手里一张纸条递给裕王,嘴里说道:“刚得到朝里的消息,工部尚书雷礼雷大人以督工为由上奏欲辞读卷官之职。” “三大殿快要完工了,还有昌平天寿山那边的工程,估计是很忙了。” 张居正抚须说道。 裕王接过来看了看,随手递给殷士谵,嘴里说道:‘雷尚书请辞,也不知道这空出来的读卷官会是谁?’ 屋里众人都没人接话,实在想不透最后会换成谁。 这次嘉靖皇帝任命的读卷官本就有些奇妙,似乎是传达出某个信号,似乎又没有,让人摸不着门路。 当然,对于涉及到殿试的奏疏,第一时间就被送入西苑嘉靖皇帝手中。 玉熙宫中,嘉靖帝已经看完雷礼的奏疏,轻轻放在御书桉上,思虑片刻就对黄锦说道:“雷礼既无法读卷,也不勉强,依旧保留在内,增增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李春芳读卷。” “臣这就去传旨。” 黄锦急忙答应一声,随即快步走出玉熙宫,派人去给李春芳传旨意。 嘉靖皇帝的态度很明确,同意雷礼的请求,不参与此次殿试读卷,只是在读卷官中依旧保留他的名字,毕竟是工部尚书。 魏广德是在第二天一大早知道的消息,也不惊讶。 若是真按雷礼所请,把他的名字从读卷官中去除,那工部就无人参与此次读卷了。 相对来说,读卷官更多的应该还是来自于礼部和吏部,不可能让工部侍郎接替尚书参与读卷。 只是,对于派李春芳接替雷礼的职责参与读卷,就不知道裕王心里会不会膈应。 说起来,礼部侍郎似乎更应该参与读卷才是。 现在徐阶和袁炜得了读卷官的差事,魏广德自然也只能把南京那边的委托暂时放一放。 三月十四日,鸿胪寺和光禄寺的官员就开始忙碌起来,他们要提前布置好殿试考场。 这些事儿,当然和魏广德没关系,不过他也得准备准备,毕竟明日的殿试,他们这些在京官员都要穿戴整齐去上朝的。 嘉靖皇帝罢了上朝,甚至连一年里的三大朝会都习惯性被取消,但是三年一届的殿试,他还是坚持要参加的,毕竟对于大部分进士来说,或许一生就这么一次见到皇帝的机会。 】 到了殿试当日,魏广德和其他京官一样穿好朝服早早的去了午门外,和往年不同的是他现在混在詹事府官员里,毕竟他已经是司经局洗马,还是掌事,虽然他手下四个人都没资格参加这样的仪式。 要说司经局,设的官职并不多,也就是洗马一人,从五品的品级,剩下四人是正九品的校书和从九品正字各两人。 就他们的品级,不入流的官员,自然是不需要参加殿试仪式的。 站在午门外不多时,身后就传来一阵脚步声,魏广德回头看了眼,礼部官员带着一种贡生走来,三百人,黑压压的一片。 当看到他们的时候,魏广德不觉有些恍忽,不禁想起几年前的自己,貌似也是这样,怀着忐忑的心情走来,而那时的京官们或许就是这么看着自己的。 嘴角挂出一副笑容,随即又轻轻摇头。 他没工夫找贡生群里的段孟贤,就他那名次,估计和他一样,在人群的后面去了,费劲。 随着时辰已到,魏广德随着官员队伍进入紫禁城,穿过午门到了奉天门外,随后继续进入其中,到了奉天殿广场,早有礼部和鸿胪寺官员划分好百官站立的位置,后面还空出一片场地,那自然是给贡生们准备的地方。 不过,进入奉天门看到新建的奉天殿后,魏广德心里还是微微一惊,感觉和印象中的奉天殿怎么不大一样? 三大殿的工程已经完成主体工程,现在剩下的其实就是内部装潢,所以站在广场上,感觉和过去并无不同,只是越看越觉得奉天殿好像缩小了,越看越觉得大殿与三层月台比例有些失调。 三层月台显得大,而奉天殿显得小。 奉天殿可是这个时代等级最高的建筑,只有在皇帝登极即位、大婚册后、万寿节、冬至正旦、亲征大典、皇帝视朝等国家最隆重的典礼时才会使用。 奉天殿重檐庑殿顶,覆黄色琉璃瓦,面阔九间,进深五间,九为阳数之极,五为阳数之中,九五为至大至尊之意,建筑面积也是广三十丈,深十五丈。 可现在看在魏广德眼里,怎么感觉小了这么多? 自从那年大火以后,魏广德可就没有再进入过奉天门,自然对正在重建的三大殿一无所知。 嘉靖三十八年的殿试,因为三大殿工程正在进行的缘故,广场那会儿堆满从各地采集来的木料,自然不能用来举行殿试,所以仪式就是在奉天门外举行的,嘉靖皇帝也只是登上奉天门看了眼。 这应该还是三大殿重建后,第一次迎接朝堂百官的到来。 魏广德在心里细数了一遍,现在的奉天殿依旧是九五之数,就是面积应该缩水不少。 和魏广德同样心思的人显然很多,不少人都悄悄和身边之人对着前面的奉天殿指指点点,不过这些官员中显然没有工部官员,或许是早就来过或者知悉此事。 魏广德也只能猜测,或许是大料难寻的缘故,所以新建的奉天殿只能缩小。 毕竟,建造奉天殿的木料可不是寻常之物,树木的生长也是需要时间的。 或许在以前,华夏大地上,南北森林资源丰富,可供开采的木料也是极多,可是随着人口增长,对土地的需求变得极大,由此大量树木被砍伐,以致到了现在,连重建大殿的木料都已经难以寻觅了。 也只能在心里微微叹息一声,魏广德收回思绪来。 没办法,东西方建筑材料的差别,西方建筑如遇大火,只要火势还能控制,往往建筑外表不会有太大影响,毕竟是石料为主,最多事后重新内部装修一番。 而到了东方,一场大火足以让巧夺天工的建筑化为灰尽。 百官站定,不多时考生队伍也进入奉天门,在百官身后站好。 礼乐声中,皇帝仪仗出现了,嘉靖皇帝身穿衮服走上月台,站在奉天殿外,坐上早已准备好的御座。 皇帝升殿。 “啪,啪,啪......” 净鞭声适时响起,百官在鸿胪寺官员唱和声中行五跪三叩礼,之后自然是皇帝赐下考题。 “四十一年壬戌廷试天下贡士,制曰:朕惟自昔帝王,莫圣于尧舜,史称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矣,然当其时下民犹咨洚水为灾,有苗弗率则犹有未尽治平者,岂二帝固弗之恤欤抑其臣任之于下,而上可以无为,不然何以垂衣而治......” 整个殿试仪式有条不紊进行,魏广德站在百官队列中静静听着策题。 “是以不劳而治,朕尝嘉之,甚慕之,朕抚天下四十有一年,于此矣夙夜敬事上,帝宪法祖宗选任文武大吏之良思与除民之害而遂其生兢业不遑,未尝有懈间者,水旱为灾,黎民阻饥,戎狄时警边圉弗靖而南贼尤甚,历时越岁尚未底宁,岂有司莫体朕心皆残民以逞有,以致之欤抑选任者未得其人,或多失职.....” 这次策试之题显然不是内阁和礼部奏请的题目,应该是嘉靖皇帝自己出题,问出心中的疑问。 从尧舜垂衣而治降到周武,再到当下。 嘉靖皇帝对吏治不满意了,非常不满意。 魏广德心中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这个,“选任者未得其人或多失职欤将疆圉之臣未能殚力制御玩寇者”,甚至说出“今昔不类未得如古任事之臣”的话。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免想到了那位还在首辅之位上,又似摇摇欲坠的首辅大人,再想到南京托付之事,魏广德嘴角不免挂出一丝笑容来。 其实大明朝的事儿,根本不是任免一个,两个官员就能解决的,那是整个群体的事儿,可谁叫严嵩成了内阁首辅,就成了吏治腐败的背锅侠。 此时,在官员们眼中,似乎万恶之源都在严嵩身上,只要拿下严嵩,大明的吏治就会变得清明起来,可真有这么好的事儿吗? 现在的大明官场,上上下下大家大多污浊不堪,罢免和换上的官员,其实都是继续按照之前的“惯例”进行贪腐。 就算是魏广德,也就是没掌握到实权,否则他也不可能幸免。 要么就是浑浑噩噩,学着前任继续漂没银子,收下面人的孝敬,要让他和百官为敌,和整个官员群体为敌,他自问没这个胆子。 不过放在当下,这次南京的事儿貌似好办起来。 以徐阶的经验,未尝不会想到皇帝之心,由此让他在内阁发声和严嵩互怼,似乎也变得简单起来。 至于袁炜,想来也不会猜不出皇帝的心思。 很快,隆重的殿试仪式结束,官员们纷纷从两侧开始离场,鸿胪寺官员指挥着内侍搬来考桌准备开考。 魏广德在离开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人群靠后的段孟贤。 很快,奉天殿广场上官员都走完了,只剩下读卷官还在那里。 不经意间,魏广德回头看了眼御座上的嘉靖皇帝,想来这位很快也会离开。 抬头看天,今日天气还算不错,晴空万里,不需要把考桌搬到广场两边的廊道里躲避风雨。 出了紫禁城,魏广德往裕王府走,不多时就和殷士谵、张居正等人汇合到一起。 都是马车、小轿,四人很快就进了裕王府。 四人走在一起,很快回到院子里厢房中。 “这奉天殿怎么感觉比以往小了很多,之前没听说这事儿啊。” 魏广德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说道。 “大料难寻,听说就现在的料子,工部也是找了好久才找来的。” 张居正或许是之前从徐阶那里听到过一些消息,所以解释道。 “确实小的太多了。” 殷士谵也是随口附和道。 也就是时隔几年,第一次看到新建的奉天殿,几人感慨才多了一些,顺着这个话题不自觉又聊了一会儿。 等殷士谵出去以后,魏广德就拿起自己书桌上的书翻开看起来。 今儿没什么事儿,看看书,晚点直接去九江会馆,听听段孟贤殿试的情况。 看看书,喝喝茶,没一会儿魏广德就觉得内急,起身就出了屋子。 等从茅房回来的时候,看见李芳从内院出来,正要打声招呼,就看见外面跑进来个内侍,先一步到了李芳身前,低声说了几句,然后从怀中摸出一叠纸交到李芳手上。 李芳接过来看了眼,又和那人说了几句,人这才离开。 魏广德到这个时候也才迈步走过去,笑着和李芳打了个招呼。 “李公公,刚才那是出什么事儿了?” 这会儿李芳手里还拿着那叠纸,魏广德打了招呼随口就问了句。 “嗨,殿下让买的。” 李芳也不以为意,又不是见不得光的东西,所以丝毫没有防备,甚至递给魏广德看。 魏广德接过那些纸看了眼,居然是赌票,买徐时行为状元。 “殿下让买的?这是买了多少?” 看着面上第一张赌票,一百两,这一叠怕不是有七八张,那不是下注好几百两银子。 “张大人昨儿不说了吗?本来殿下就在王锡爵和徐时行之间摇摆,不知道该选谁。 现在好了,知道了徐时行还有这么一段说法,昨儿晚给我下了命令,一大早就派人去买徐时行,下了八百两银子。” 李芳苦笑道。 虽然太监大多也好赌,不过这李芳还是个异类,不怎么喜欢赌钱。 他这个性格,自然和裕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过就是服侍人的,裕王要赌,他也不能说什么。 魏广德把手里的赌票交还过去,又和李芳说了两句就往院里走,不经意看了眼天色,随即调转方向就往王府侧门走去。 471赌中 魏广德没有直接回院子,被李芳一提醒,想起来今天殿试,这两天赌坊怕是就要封盘了。 他调转方向,出了王府侧门,找到自己的车夫李三。 “你这就回去找张吉,让他带一千两银子出去赌坊,就是这科殿试状元,让他下徐时行,分开投,别在一家赌坊下注。” 魏广德快速对李三吩咐道。 裕王都知道,下注赌状元要分开在京城几家赌坊下注,倒不是怕赌坊老板敢黑吃黑。 敢吃裕王府的银子,那是不想活了。 不过分开下注,赌赢了,也不至于让赌坊损失太大。 轻轻松松赚银子,又何必节外生枝。 因为王锡爵拿下会元,所以这次京城里貌似都很看好他再夺状元,听张居正说的,貌似买王锡爵是十赔六,买徐时行是十赔八,还有其他如余有丁、张廷臣等会试排名靠前的贡生。 他们的赔率更高,不过拿下状元的概率自然也更低。 至于其他的,或许都算是黑马,不过赌坊并没有开出盘口,毕竟贡生可是有三百人,赌坊也不可能把全部人都开出来赌。 倒是有小道消息,要是有看中黑马的,可以和赌坊谈,也就是对赌了。 魏广德当然不会去买黑马,可不像后世的世界杯和欧洲几大足球联赛,体彩中心也推出了好些玩法。 魏广德那会儿也学着买过彩票,按照势力对比买输赢的话,往往是亏,就算赌中也没几个钱,专赌冷门黑马,往往还能赚点。 不过这买彩票赌钱,也就是当做消遣还行,毕竟十赌九输,就算做慈善捐款,可要老是输玩多了也就没兴趣了。 魏广德到了大明朝,也就是和那帮同窗、同年聚到一起的时候,被迫玩几把,他对那活动兴趣也不大了。 只不过刚才遇到李芳,看了那些个赌票,心又痒痒了,这才叫张吉也去参与一下。 重在参与,可不是为了挣那几个钱。 在魏广德眼中,徐时行的概率略高一点,王锡爵概率也很高的,但显然没有徐时行高。 把事儿吩咐好后,魏广德才溜溜达达回到裕王府里,进屋的时候屋里只剩下唐汝辑,没见到张居正。 殷士谵还管着王府里的事儿,不在屋里倒不奇怪,可张居正也不在就有些奇怪。 魏广德冲唐汝辑笑笑,这才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刚拿起书还没看就见到张居正进来。 “善贷,你这是跑哪儿去了?” 进来看见魏广德坐在那里,张居正就笑道:“我去茅厕可没看到你,还在嘀咕伱是不是跑哪儿去办好事儿了。” “呵呵.” 魏广德笑笑,屋里也没外人,当即就把遇到李芳的事儿说了下。 “你出去通知人买徐时行,赌他中状元?” 张居正好奇的问道。 “是啊,昨儿你不说徐时行的传闻嘛,那么有意思,赌一把他高中,看运气如何。” 魏广德笑道。 都是读书人,有些什么习气大家都心知肚明。 别看满嘴之乎者也,可要说到赌,魏广德敏感的察觉到张居正和唐汝辑明显也心动了,两眼放光。 “昨儿就随便一说,今儿你这一提我也想起来,我还没让人去买。” 张居正站住身形,想了想就道,说着就要转身,而那边位置上的唐汝辑这时候也站起来,嘴里说道:“同去,我也没买,不是善贷提醒倒是忘了这茬。” 随即,魏广德就看见两人匆匆出门而去。 特么的,这就是大明朝的读书人,这就是大明朝的官儿。 不过想想当初自己科举之时,不也时常和同窗好友一起耍钱,也就释然了,估摸着就是那会儿养成的习惯。 魏广德在心里嘀咕两句,随即认真看起书来了。 下午,离开裕王府后,魏广德就先去了九江会馆,段孟贤还没回来,应该要捱到太阳下山才会交卷。 不管怎么说,殿试都是科举的最后一关,殿试的名次是真的很重要,能不能从三甲提升到二甲,就这最后一次的机会了,任谁也不会掉以轻心。 也没交酒菜,就是让人泡了壶茶,魏广德就在会馆大堂里坐着等。 没多久,劳堪等人也都来了,都是要打听下段孟贤殿试情况的。 朱衮、张道这些个会试落榜生,在朱世隆朱大公子的带领下已经游京城去了,即便是段孟贤殿试日也没有留在会馆里,闹心啊。 今儿只是参加殿试,黄榜还要些日子才会张贴出来,所以京城里那些商贾也没有来,到是张贴黄榜出了排名后,众人又会齐聚于此,再热热闹闹庆贺一番。 “听说曾伯父也过了会试?”劳堪坐在魏广德身旁问道。 魏广德点点头,苦笑道:“孟贤以后见到曾伯父就要以同年相称了。” 他们口中的曾伯父自然就是曾璠,曾省吾的老爹。 说起来,曾省吾和他们都是同年,他老爹反而成了官场的后辈,以后见面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呵呵呵” 劳堪笑道:“等授职,他们父子要是在衙门里遇到,该怎么个说法?” “你问我我问谁去,呵呵。” 魏广德只能笑笑,还真不知道曾省吾见到后进老爹,会是怎么一个态度。 欧阳一敬听他们说话,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时候笑着插话道:“估摸着,吏部会考虑到这层关系,应该会分在不同地方授职,不大可能见到面。” 曾璠的成绩也是三甲的命,很大概率会调任地方,但是也说不准就留在京师了。 等曾省吾在地方上考满,说不好就要调回京城衙门里做官,到时候才是最麻烦的。 欧阳一敬的话有道理,不过也就是这几年,毕竟曾省吾离九年考满还差三年时间,三年后是只要考评不错,是必须要升迁的。 “要是他们父子真在京城聚会,我想曾老大人应该会请辞致仕,免得耽误儿子的前程才是。” 接着,欧阳一敬又分析道。 老子和儿子,谁更有前途当然是一目了然的事儿,只要曾璠不是官迷,就必然要给儿子让路。 魏广德和劳堪等人都是微微点头。 欧阳一敬对魏广德给他谋的刑部给事中的位置那是相当满意,所以平日里也是跟着魏广德,一举一动马首是瞻,倒是让他很满意。 而对于欧阳一敬,虽然魏广德年岁比他小得多,可人家背靠着裕王府,明摆着将来前途无量,科举一途上,他和劳堪都比他早一科,算起来他也是后辈。 闲聊了半个多时辰,才看到会馆的马车会来,段孟贤从车上下来就被店家迎了进来。 闲话几句就说起段孟贤的殿试,听他大概说了说答题,魏广德等人就知道,段孟贤要想二甲的名次,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妥妥的三甲名次,要想留京就得看朝考的运气了,不过大概率是奔着外放去了。 在九江会馆里吃过晚饭,众人这才散场,各自回家。 而此时紫禁城里东阁,读卷官们看卷工作也是如火如荼进行着。 段孟贤当然没有魏广德的运气,当初他可是得了嘉靖皇帝的青睐,又被严嵩猜出端倪,才会在最后读卷过程中被选出,否则连让皇帝看卷子的资格都没有。 段孟贤当然是不会有这样的待遇,所以早早就被落到后面,基本都是参照会试排名定下的殿试名次。 至于会试成绩不好,又没有贵人相助的情况下,要想单靠殿试答卷博得好名次,好出身,那只会出现在情节里。 “徐阁老,请。” 坐在徐阶旁边的袁炜把自己刚刚看过的卷子转到徐阶身前,嘴里轻声道。 “好好。” 徐阶急忙接过,看了看最新的评判,那自然是袁炜所定,徐阶心里也就有了大概的方向。 旋即,草草看过手里的答卷,就提笔打上自己的判断,和袁炜一模一样。 “老了,不中用了,这些卷子还要你们多多费心,为国选材。” 徐阶对袁炜笑道。 “徐阁老老当益壮” “我之前就和陛下说过,这次殿试你主考,我都六十好几的人了,精力不济呀。” 两人小声说着话,手上的活计也不耽搁。 其实,徐阶也不过比袁炜大几岁而已,他相比袁炜入阁也只是早几年,说起来两人都差不多。 不过徐阶这人,很会掩饰自己,见人都是笑呵呵的,哪怕心里极其不爽某人。 朝野皆知他和严嵩不对付,可是在严嵩面前,他依旧能很好的一起共事,这就是典型的政客。 而华夏两千多年里,掌权者中真正的政治家并不多,更多的还是政客。 之前就说过,实际上在贡生交卷之时,受卷官已经将他们的卷子按照会试成绩分成一、二、三等,读卷官们做的事儿,更多的还是看卷子中有无新意提法,就要快速落下自己的评判。 阅卷进行的很快,在有贡生交卷时就已经缓缓展开,而不是等考卷收齐后才开始。 经过一晚上紧锣密鼓的阅卷,次日一早,所有读卷官就一起,带着整理好的卷子前往文华殿。 不多时,嘉靖皇帝移驾到此,读卷工作正式开始。 读卷官分别宣读一卷,共计十二份分成三类被摆放在御书案上,等待嘉靖皇帝最后的定夺。 完成读卷后,嘉靖皇帝心中其实已经有了计较,在十二份题卷上刷刷点点写下批语,这也是嘉靖皇帝留下的一个习惯。 “拆除弥封。” 嘉靖皇帝坐在御座上,看着书案上的题卷,淡淡开口说道。 很快,试卷上弥封被打开,贡生的名字也出现在众人眼中。 放在第一位的不出意外就是王锡爵,而之后则是徐时行。 扫了眼后面的题卷,嘉靖皇帝似乎并没有要调整位置的打算,目光就在前两份试卷中来回寻摸,似是在确定哪份试卷更合心意。 坐回微微前倾的身体,嘉靖帝闭眼想了想,等睁开眼睛的时候,手上终于还是有了动作,只见他伸手起来徐时行的试卷,随即放到了王锡爵试卷之前。 “就这样吧,其他的你们看着排。” 再次淡淡的开口,确定了此次殿试的成绩,只是不经意间,状元和榜眼的位置调了个格。 “你们也辛苦了。” 嘉靖皇帝看了众人说道,随即转头对黄锦道:“赐宴。” 文华殿设宴招待众考官,这也是固定的仪制,即慰劳读卷官的辛苦,同时彰显圣恩。 次日,就是盛大的传胪大典,魏广德冠带朝服整齐,站在奉天殿外广场上。 再次看着缩小版的奉天殿,他已经没有太多的感触了。 或许等现在的官员致仕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些,而当他们穿过午门,奉天门看到奉天殿的时候,还会为大殿的恢弘大气而慑服。 “殿试第一甲第一名.徐时行。” “殿试第一甲第二名王锡爵。” “殿试第一甲第三名余有丁。” 随着鸿胪寺官员唱出一甲名单,今科状元、榜眼、探花算是尘埃落定。 “八百两银子到手。” 魏广德站在官员队列里,心里美滋滋的。 这次赌徐时行中状元,他赚的可比裕王还要多,至于张居正和唐汝辑,他们不过下注二百两和三十两,根本没法和他相提并论。 在此以前,魏广德也只是假装镇定,特别是之前裕王听说他们也下注了,也是非常关心他们下注的情况。 知道是赌徐时行,若不是魏广德说要去九江会馆问问段孟贤殿试情况,裕王只怕当晚就以此为由头留他们下来喝酒了。 之后的御街夸官、还有张贴黄榜都和魏广德没关系,出了宫门冲着这帮新科进士拱拱手就往边上走,会和了殷士谵、张居正等人,大家一起回裕王府去。 裕王府里,貌似也就是殷士谵没有下场赌一把,不过就算他赌了估计这会儿也会心里不舒服,毕竟他看好的王锡爵并没有中状元,只是榜眼,下注就是输。 至于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有收获。 当然,赚的最多的还是魏广德,其次是裕王,之后是张居正和李芳。 是的,看到魏广德他们都下注,李芳最后还是没忍住,小小赌了一把,比张居正多拿出一百两银子。 “走吧,给裕王道喜去,赌了这么多科,总算赢一回了。” 殷士谵招呼他们往外走,嘴里还念道。 显然,他并不支持官员参赌,特别还是赌状元,这可是国家的抡才大典,应该是庄重肃穆的,怎么能沾染上铜臭。 (本章完) 472积木为柱法 “走吧,给裕王道喜去,赌了这么多科,总算赢一回了。” 殷士谵招呼他们往外走,嘴里还念道:“好好的抡才大典,就不该允许这些赌坊掺和。” 显然,他并不支持官员参赌,特别还是赌状元,这可是国家的抡才大典,应该是庄重肃穆的,怎么能沾染上铜臭。 张居正在他身后小声对魏广德道:“早知如此,砸锅卖铁也赌上这一把。” “正是,正是。” 唐汝辑也是小声接话道。 显然,他们都没把殷士谵的话放在心上。 对他们这些王府属官来说,未来,是光明的。 可那,毕竟是未来。 现在的他们,如果没有家族接济,没有外水,单靠那点俸禄和赏赐,日子只会过的紧巴巴的。 新科进士们喜气洋洋参加后面的荣恩宴,之后是皇帝赐服赐钞以及徐时行代表诸进士谢恩,还有谒先师庙,行释菜礼,一项项都在礼部周密布置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魏广德终于有机会先后拜访了次辅徐阶和辅臣袁炜,试探他们的口气。 这几日,虽然朝廷依旧在运行,并没有因为殿试而中断,可是一些政务不可避免的还是被压后。 虽然耽误几天,可是倒没有影响什么,实际上内阁和兵部都暂时还未对此事有过讨论。 相对来说,袁炜的态度比较谨慎,虽然最近对严阁老有些不利,可毕竟皇帝并没有亲口说什么,一切都只是外朝在风传。 但是从徐阶府里出来的魏广德,魏广德还是不禁回头看了眼徐府。 刚才和徐阶谈论此事时,徐阶虽然口中还是表现的比较敷衍,可是在看到魏广德进献的三千两银子会票后,态度还是立时有了变化。 相对来说,魏广德感觉徐阶似乎更加笃定严阁老会在近期下台。 想想之前裕王府发现的蛛丝马迹,魏广德心里也更加确信,徐阶已经开始了一连串的动作,只是很隐蔽,也不知道严嵩严世番他们是否有所察觉。 不过这些和他无关,貌似现在江西的战事因为殿试暂时被放下后,最近还没有重新成为朝政重心的意思,因为被嘉靖皇帝的注意力已经被转移到永寿宫重建之上。 年前嘉靖皇帝召严嵩和徐阶问话时,因严嵩言辞不当,嘉靖皇帝最终把重建永寿宫之事交给徐阶督办。 让满朝大臣们想象不到的是,徐阶居然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居然就把永寿宫给重建起来。 魏广德还是这次拜访徐阶的时候才意外听到此事,想想徐阁老说道此处之时那眉飞色舞的样子。 想想也是,大明朝朝政出了名的办事拖拉,谁能想到这次重建永寿宫速度会如此之快,效率如此之高。 西苑的事儿就是宫里的事儿,魏广德自然不好瞎打听,他也没有找陈矩询问其中缘由,第二日进裕王府后,第一时间找到李芳询问。 李芳是太监,又掌握着裕王在宫中的内线,自然消息更加灵通。 “你说永寿宫的事儿啊?” 李芳笑道,“这事儿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的,因为不是什么大事儿,所以就没对你说起。” 】 “这次,怎么如此之快就完工,听说已经不耽误入住了。” 魏广德惊讶问道。 “永寿宫大火,本就只是把木制建筑付之一炬,地基等都是完好,听说徐阁老督促的紧,半个月就收拾好场地。 那时候三大殿工程不是完工了吗? 当初可是征调不少匠人和木料,直接让徐阶捡了个现成,人和东西全进了西苑,参与重建永寿宫。 都是修建三大殿的匠人,只是重建个宫殿,这难度可比之前的工程小的多。” 李芳絮絮叨叨说起他知道的情况,魏广德也是惊讶的张大嘴巴。 单纯想想,会觉得重建一座宫殿似乎很麻烦,可是听李芳细细分析后,魏广德也觉得,貌似这不是一件多大的事儿了。 当初重建三大殿,除了工程巨大的,主要还是在选择大料上耽误许多时间。 选好木材,还有把他们千里迢迢从南方运到京城,之后才是开工重建,大半的时间其实是耽误在选料和运送上。 之后工部对三大殿重建又有争议,主要还是大料不足,无法恢复之前的盛况,没办法只好缩小一些建造。 此时,当时自然由时任工部尚书的欧阳必进密奏嘉靖皇帝知晓,一切都要有皇帝做主。 嘉靖皇帝听到消息,也是犹豫多日才最终点头答应下来。 建大殿的大料不足,可建造普通宫殿的材料,工部却是准备充足,三大殿没有用上,全部用在永寿宫里了。 有人有料,自然建造速度飞快。 “早知如此,还不如我上奏,毛遂自荐我来做成这事儿。” 听完李芳道出来龙去脉,魏广德不由得惊呼道。 “谁说不是呢?这不是现成的功劳,都让徐阁老白捡去了。” 李芳也是附和道。 “严阁老还真是老湖涂了,居然忘记三大殿工程,还有那里的匠人和材料。” 魏广德不得不感叹,上了岁数的人,始终还是没法和老当益壮的比,这就是明证。 说不得,那会儿徐阶既在心中偷着乐,又担心严嵩想到三大殿的事儿,出来抢功劳。 这些消息,魏广德他们不专门打听肯定不知道,可内阁却是知道此事的,虽然有些好奇严世番怎么也没有想到,白白便宜了徐阶。 他哪里知道,严世番那时候正在考虑完善自己心中的计划,心根本就没用到重建永寿宫,讨好嘉靖皇帝这事儿上。 和李芳分开,魏广德往回走还在想这事儿。 现在徐阶的表现入了嘉靖皇帝的法眼,怕是真的已经不在乎严嵩了,反正有了能办事儿又听话的人。 西苑永寿宫在短短三个月就完工的消息,很快也传遍了朝野,京城官员们听闻此事无不是诧异莫名。 实在是太快了。 ...... 西苑,永寿宫。 嘉靖皇帝此时也正在重建的永寿宫里查看,和之前他居住的宫殿相比,现在的永寿宫完全是崭新的,自然让嘉靖皇帝连连点头,高兴不已。 “好,很好,非常好。” 看到各处都保持原貌,嘉靖皇帝丝毫没有拘束之感,心中欢喜自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看看四周,又不觉抬头看向屋顶房梁,以前是整块的木料,现在虽然凋梁画栋,可是依稀可以看出和以前些许不同。 “工匠可在。” 嘉靖皇帝来看永寿宫,不仅是徐阶从内阁急急赶来,工部尚书雷礼也来此,连带着还把重建有关的官员、匠人都全部召集,以备皇帝垂问。 嘉靖皇帝这个问题,让身为太监提督的黄锦也答不上话来,不过却难不到徐阶。 “陛下,工匠首领徐杲就在此。” 说着,徐阶挥挥手,让身后一个穿着灰袍的匠人上前答话。 中国历朝历代皆是重道轻器,匠为末业,匠役至微,这灰袍匠人上前答话时浑身都在颤抖,也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吓的。 不过嘉靖皇帝这会儿心情好得很,抬手指着房梁问道:“那处似和以前不同,是为何?” “皇上,宫殿使用梁柱难觅,所以小民是以积木为柱法搭建拼接起来的。” 那匠人跪在嘉靖皇帝身前,头也不敢抬,就匍匐于地答道。 “积木为柱法?” 嘉靖皇帝轻声念叨一句,“详细说说。” 显然,嘉靖皇帝被匠人的答话引发了兴趣,所以继续开口询问道。 “这个.....” 徐杲有些为难,不知道该不该说给皇帝听,倒不是他担心自己所建宫殿有什么质量问题,事实上他对自己的技艺,对自己所建房屋那是有十足信心的。 之所以有担心,其实也是因为自身,他身穿灰袍就能看出,他不是官身,而仅是工部的一名匠户,虽然大家都叫他大匠,可毕竟就是个匠户。 在皇帝面前,有自己说话的份吗? “陛下问,你就说。” 兴许是看出徐杲的为难,徐阶在他身后开口说道。 “正是,陛下问话你就好好答。” 雷礼也在之后说道。 “所谓积木为柱之法,我小民根据一些现实情况,在上品材料不足的时候,用中品材料补足的一个方法,其实就是将小块木料用榫卯、包镶等方式拼接在一起,外观看起来浑然一体.....” 说道技术,徐杲还真不触,毕竟他家里世代都是木匠。 徐杲,本是扬州匠户出身,其家传绝技主要是木工中的所谓“大木作”,也就是木构建筑的设计与施工。 他这样掌握大木作本事的人,在扬州那富商云集之地,也是混的很好,之所以被叫到京城来,也是因为他精湛的技艺。 嘉靖三十六年紫禁城里的奉天、华盖、谨身三座核心殿宇、连同其他一些附属建筑,都在一次大雷击引发的火灾中被全部焚毁,作为朝廷的门面自然需要全盘恢复,但这项举国瞩目的工程却面临着很多实际困难。 为尽快重建三大殿,朝廷和工部诏令天下能工巧匠齐集京师,为重修皇城三大殿献计献策。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徐杲从扬州来到京城。 其实木质建筑本身并不难建,但是这次三大殿的重建却不得不面对一个非常棘手的难题,那就是大木料不足,根本无法恢复往昔的恢弘大气。 不得已,徐杲拿出看家本事,尽量节约大料用于屋顶大梁,而立柱等则使用小一些的木料,以积木为柱之法解决。 这次,当着全天下能工巧匠的面完成了新三大殿的设计和建造,让他挣足了脸面,也在工部官员面前挣到了“大匠”头衔。 在工部的官员,即便是有品级的如雷礼面前,也要称呼他为徐大匠。 而本以为三大殿工程完工,他就可以离京回扬州,没想到却又被工部派人送到了内阁,在徐阁老面前接受了尽快重建永寿宫的差事。 三大殿这样的工程都能做,重建永寿宫自然不在话下。 了解了永寿宫的规模,他就已经知道只用三大殿剩余的木料大概就能重建完成,就算有差也是不多,工部应该在京城能够轻易坚决材料难题,又不是非要取自大山深处成了年份的大料。 徐大匠,自然永寿宫重建飞快,仅两个多月就顺利完工。 工部官员都检查过了,没想到今日还来,甚至连皇帝都亲自来了。 之后,嘉靖皇帝就把徐杲叫到身边,一边在永寿宫里转悠,一边询问徐杲是如何修建的永寿宫,徐阶、雷礼还有黄锦都只能跟在徐杲之后。 到这个时候,他们也看出来了,这徐杲凭借着这门手艺算是入了嘉靖皇帝的法眼。 没办法,谁叫嘉靖皇帝对玄黄之术如此痴迷,连带着对道家也是格外倾心,时不时就会下旨敕造道观庙阁,自然需要像徐杲这样的专业人才。 嘉靖皇帝在位期间到底修建了多少宫殿和道观,这个还真不好统计,但明朝自迁都北京后,嘉靖皇帝的工程怕也只比永乐帝督造的北京城少,其他的皇帝都是望其项背。 在西苑建大高玄殿、大光明殿等,在永乐帝建成天坛和地坛的基础上又建造了日坛和月坛,还有北京城的外城墙,这些流传后世的工程都建于嘉靖朝。 至于在京城外建造的如元佑宫、华蓥山等,更是数不胜数,也直接早就了当朝首辅严家坚决不肯轻易放手工部,实在是油水太足了。 听到徐阶都是以“大匠”称呼徐杲,嘉靖皇帝也自然用上这个称呼,笑道:“大匠技艺精湛,就留在京城为朕分忧吧。” 说着,不等徐阶、徐杲等人反应,嘉靖皇帝就对徐阶说道:“拟旨,万寿宫成,命公朱希忠侯顾寰驸马谢诏伯方承裕、大学士徐阶分告南北郊太庙二社稷。” “遵旨。” 对于这样的安排,嘉靖皇帝做过无数次,徐阶自然也不会在此问题上说三道四,不过就是让礼部安排一下的事儿。 重建永寿宫,其实算不得什么,不过却得到皇帝如此态度,自然让工部尚书雷礼不能继续干站在后面,只得出来谢恩。 “雷爱卿平身。” 嘉靖皇帝这会儿心情正好,看到雷礼,想到还有已经看过的三大殿,心里对这位尚书也是非常满意的。 遂起了加恩的念头,这次加恩,当然不是因为永寿宫工程,还有三大殿,不妨都封赏了。 念头及此,嘉靖皇帝继续开口说道:“在工效劳诸臣辅臣徐阶加少师兼支尚书俸......” 473木匠尚书 雷礼的谢恩,让嘉靖皇帝起了加恩的念头。 这加恩,当然不仅仅是因为永寿宫工程完工,还有三大殿的工程,不妨都封赏了。 念头及此,嘉靖皇帝继续开口说道:“在工效劳诸臣辅臣徐阶加少师兼支尚书俸,仍荫一子中书舍人;公朱希忠、辅臣严嵩各岁加禄米一百石;辅臣袁炜加少保;尚书雷礼加太子太保,仍荫一子入监读书;都督朱希孝加少保,荫一子百户;大匠徐杲升工部尚书加太子太保,荫一子百户;侍郎刘伯跃、朱衡.” “陛下,不可。” 一开始,看着皇帝高兴,要大肆封赏,不管是黄锦、徐阶还是雷礼,都觉得无所谓。 三大殿是朝中的大工程,这永寿宫也是嘉靖皇帝事实上的寝宫,其实都很重要的,都要祭祀郊庙了,也没必要这时候出来打扰皇帝高兴的心情。 更何况,这次封赏,貌似工部上下都会得到好处,也算是酬功,自己可不能断了人家升官发财之路。 前面的都还好,徐阶、朱希忠兄弟俩,还有首辅严嵩,或多或少都参与到这些工程中,对工程顺利进展都是有贡献的,可是升大匠徐杲为工部尚书是什么鬼? 还和雷礼一样加太子太保,荫一子百户? 徐杲是什么人? 一个匠户,没有经过科举,嘉靖皇帝一高兴直接就封工部尚书还加三公,这绝对不行。 雷礼也只是心里这么想,可他却觉得嘴巴发苦,不好言语。 之所以如此,还是因为他官职给闹的,他就是工部尚书,刚刚也被加太子太保,这时候听到皇帝封徐杲和自己一样的官职,他要是出声阻止,自然会被外界传言为嫉贤妒能。 即便知道实情,可背后会被人怎么说,谁知道呢? 还好,这时候,在他身前的徐阶出声了。 是的,嘉靖皇帝的封赏,徐阶本来是不想出言说什么的,皇帝高兴就好。 作出成绩得到封赏当是应有之义,可这封徐杲是什么意思? 说话被打断,嘉靖皇帝倒是没有生气,看了看出声的徐阶,和蔼的问道:“何故?” 封赏臣下,这是酬功,嘉靖皇帝闹不明白徐阶为什么出言阻止,你不想要封赏,这个时候阻止,也不怕被其他人心中怨恨? 徐阶,可不是这种看不起时局的人啊。 怀着一丝好奇,嘉靖皇帝问道。 “陛下,这徐杲非科举出身,封赏金银和工部官职也可以,只是这工部尚书衔和太子太保,过了。” 徐阶当然不想让身后的那些人记恨自己,谁看不出来皇帝这会儿高兴,明显大家都有功劳,都有封赏,他这时候阻止会得罪很多人的。 忙不迭,徐阶赶紧说出他出声阻止的原因,还是因为徐杲的身份问题。 说出来,感觉人也轻松了,他不反对皇帝对其他人的封赏,只是对徐杲的封赏有意见。 他明白,雷礼的那个位置,他是不好说出口的,黄锦是内廷之人,也不能管外朝事,这里也只有他才能出声阻止此事的发生。 明朝的匠户,其实并不是不准出仕为官,匠户担任工部官职其实也是可以的,即便没有经过科举也可以,但那都是低品级官员,或者说是专业类型的官员,封赏工部尚书,这个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不过,嘉靖皇帝这个时候却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徐阶,让徐阶心中微微发毛,细细思量才发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但又好像没说错话,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继续说。 “朕若记得不错,洪武二十五年,置营缮所,改将作司为营缮所,秩正七品,设所正、所副、所丞各两人,以诸匠之精艺者为之。” 嘉靖皇帝没管徐阶的模样,而是淡淡开口说道:“何为‘诸匠之精艺者为之’?” 徐阶闭嘴不言,之前他确实疏忽了此事,明朝和宋元不同,太祖朱元璋时期确实定下匠人也可以直接入仕为官。 注意,这里说的“匠人入仕”并非“匠籍入仕”,在明代中后期,随着科举向匠户的开放,匠籍人员也可以登科入仕;而所谓“匠人入仕”指的是匠人未通过科举,单纯依凭自己的匠艺成为官员。 474深夜访客 严世番坐在屋里喝着茶,严嵩今儿早起来感觉身体有些不爽利,所以没来内阁,不过把他打发到这里,其实也是怕手下有事儿找来,又找不到人耽搁事儿。 严嵩不在,自然通政司那边收来的奏疏也不会进严阁老值房,大多送入了袁炜和徐阶那边。 “冬冬。” 这时候,值房木门被敲响。 “进来说话。” 严世番看了眼木门,开口说道。 随着木门被推开,一个中书舍人走进屋里,先给严世番行礼后才起身。 “有什么事儿?” 严世番看着来人问道。 这人虽然是中书,可却是严家安排进内阁的,既有监视内阁各房的任务,还有通风报信的职责。 “少爷,上次你让查的事儿,今儿有些眉目了。” 那中书低声对严世番说道。 “关门,过来说。” 嘉靖皇帝对严嵩态度急速变冷,严嵩自然有所察觉,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错,惹恼了皇帝。 确实,上次嘉靖皇帝移宫那事,他事后也反映过来,所以也做了补救,看反应皇帝似乎并未怪罪。 可之后不久,严嵩就感觉嘉靖皇帝似乎有些不待见自己了。 察觉到不对,严嵩和儿子说了,严世番就派人通知在西苑里安插的暗线打听消息。 事情毕竟过去有些时日,打听起来也颇为费时,是以到现在那边才有所反应。 “你说是蓝道行那个老道儿在陛下那里说了家父的坏话?” 严世番听完那人的叙述,皱眉又追问道。 他可不记得自家和蓝道行有什么过结,实际上严府一直对嘉靖皇帝宠信的方士都礼遇有加。 俗话说得好,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严嵩和严世番也不是那些没见识的,知道这些方士不一定能干好事儿,但是绝对可以坏事。 “那边送来的消息,那日蓝道行却是对皇上说有奸臣来求见,之后老爷就去了西苑,就是胡宗宪那份奏疏的时候。” 那中书小声答道。 他知道消息,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要说蓝道行是刻意针对严嵩,可他怎么知道严嵩要去西苑? 想不明白,他也就以为只是意外。 不过严世番可不这么想。 胡宗宪现在是严家在外最强的一股助力,不可能不吸引别方实力的窥伺。 其实,徐阶在朝中和地方上的合伙人,严家也都有关注。 从这个角度上想,徐阶知道胡宗宪上奏疏的事儿似乎也不意外。 至于通政司那边,就算徐阶安插人手,那么短的时间里,也来不及布置。 坐在那里,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无意识轻巧书桉。 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蓝道行。 想到这里,严世番眼神变得狠厉起来。 不过,这狠厉的眼神一闪而逝,随即对那人说道:“知道了,继续让他们再查查,还有没有其他消息遗漏。” 等人离开后,严世番又想了一会儿,虽然已经有了主意,可是也不敢武断的作出决定。 散衙回到家,严世番就急急赶到严嵩屋里。 “他真这么说?” 严嵩听了严世番的说辞,也是心中大怒。 自己可没得罪蓝道行,若说之前只是随意而为,自己不小心撞上去了,可之后发生的事儿呢? 之前不知道是他严嵩奏事,说什么奸臣奏事也就算了,后面知道他撞上去了,还在嘉靖皇帝问话的时候,说什么“天为什么不杀,那是留给陛下正法”的话,明摆着就是针对他了。 自己可没得罪过蓝道行,他这么说不是刻意而为还是什么。 “那些方士不过都是些装神弄鬼、欺世盗名之徒,老夫过去不想招惹他们,没想到他们倒是主动招惹起老夫,真以为我老了,就什么人也能上来踩两脚。” 严嵩上了年纪,脾气也早就收敛起来了,不似年轻时,实际上历来他都是比较和气的,但是今日是真被蓝道行气到了。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老了的缘故,嘉靖皇帝知道他在位置上呆不久,所以逐渐开始准备让徐阶接替他的位置,可怎么也没想到那些牛鼻子也敢挠虎须。 “你觉得,蓝道行,他为什么这么做?” 严嵩低声问道。 “我们和这帮人河水不犯井水,蓝道行这事儿,我觉得透着古怪。” 严世番小声答道,“不过事情过了这么久,怕是不好查。” 随即,语气一转道:“虽然不能查到是谁在背后搞鬼,可还是能大致推测出来。 挤走爹对谁最有利,那背后指使之人就是谁?” “你觉得是谁?” 严嵩继续问道。 “除了徐阶,就是裕王府。” 严世番很干脆的答道。 “裕王府,现在我们严家对他们已经不构成威胁了,就算有些恩怨,他们应该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手,倒是将来,裕王上位后,值得担忧啊。” 严嵩澹澹开口说道,先前的情绪已经逐渐冷却下来了。 严世番搞的那些事儿,虽然他在自己面前不承认,但是这不重要,只要裕王认为是就足够了。 至于严嵩没说那人,严世番也知道老爹的意思,十有八九和徐阶脱不了干系。 “你打算怎么做?” 严嵩这时候低声问道。 儿子什么秉性他清楚,没点想法也不会到这里来。 “蓝道行必须死,杀鸡儆猴,不然谁都可以蹬鼻子上脸,在我严家头上踩两脚,那还了得。” 严世番恶狠狠的说道。 “详细说说。” 严嵩说道。 “蓝道行收买宫中人刺探消息,窥伺圣心,好让自己每次占卜都能和陛下的意,他收买的人中有一个不还是咱们的暗线吗?” 严世番说道,狠辣的眼神浮现,“只要把人弄进诏狱,有的是办法让他攀咬,不怕他不就范。” “做干净点。” 现在,严嵩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出手整治谁了,都是假严世番之手,到时候就算出了岔子,他也可以在背后靠着老脸转圜一二。 第二日一早,严世番跟着严嵩进了内阁,严嵩开始处理政务,严世番在值房里呆了一个多时辰,把那些送进来的奏疏大致过了一遍,都没什么要紧的,也都不敏感,快速帮着严嵩进行票拟之后,今日的工作也轻松了许多。 严世番坐了没多久,在叫来中书搬走已经处理好公文的时候,严世番就起身对严嵩道:‘爹,我这会儿有些事儿,先走一步。’ “不要和那些人鬼混,早些回家。” 儿子什么性子,别说他,周遭人都知道。 “儿子知道。” 严世番答了一句,随即又对那中书说道:“仔细点,别弄乱了。” 说完这才扬长而去。 当日,嘉靖皇帝就意外得到消息,有人收买身边内侍。 自从“壬寅宫变”后,嘉靖皇帝也变得谨慎小心起来,不仅让东厂在寝宫内外布下暗桩,自己另外还随机选中几个幸运儿,捡拔到身边服侍,其实也是监视宫禁用的。 至于这些人是否暴露,他哪有闲心管这些事儿,反正都是随便找的一些人,相互之间互不统属,也算是互相制衡吧。 “黄锦,人招了没有?” 嘉靖皇帝修炼完成,叫进来黄锦问道。 “皇爷,那兔崽子已经说了,是蓝道行收买的他,让他把皇爷说的话,做的事告诉他,每次在皇爷召见前也要悄悄给他传递消息。” 黄锦自然不会为蓝道行隐瞒什么,反正和他没关系,按照皇帝的意思做就好了。 “蓝道行?” 嘉靖皇帝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一开始,他以为这个吃里扒外的内侍是被朝中某些人收买的,没想到居然是他。 “封锁消息,给我查,你亲自负责,不准假手他人。” ....... 西苑少了一个内侍,自然不会引起旁人关注,不管是裕王府还是朝中其他大臣都不会有丝毫觉察。 换源app】 “魏大人,外面有你家人来找你。” 魏广德坐在屋里看书,还有一个多时辰就要散衙,看看书消磨时间。 “人在哪?” 魏广德放下书问道。 “就在外面。” 那内侍答道。 “让他进来吧。” 既然让他进了裕王府,自然确定是自己家里的人,侍卫不认识可不会放他进王府。 “老爷。” 那人进来后,当先就对魏广德行礼,随即又对旁边桌上的殷士谵、张居正等人行礼。 等都做完后,魏广德才开口问道:“何事?” 在裕王府办差,还是比较敏感,轻易不让家里人来王府通报。 今日既然进了王府,肯定是急事儿。 不过也是因此,他还真不好出去,把人带到偏僻处询问。 事无不可对人言,藏着掖着反而不好。 那家人是徐江兰那边的长随,以前魏广德让他来过裕王府。 他做为王府属官,可不只是从王府拿赏赐,王府办事儿他也得送礼不是。 “是夫人。” 那长随答道,不过说话的时候看看左右。 魏广德不由得一急,以为是徐江兰出了什么事儿。 今日他来裕王府时,可是听到徐江兰说她今天去定国公府串门的,现在她长随到了自己这里,还有那回答,魏广德就下意识以为是徐江兰出事儿了。 “怎么回事儿,快快说来。” 魏广德急促追问道,根本没注意那长随的动作。 那长随也被魏广德的语气吓住了,本来自己是过来报喜的,还是管家张吉让他来的,只是进的是裕王府,所以他就表情肃穆,收起了喜悦的心情。 这会儿一想刚才的问答,立马意识到老爷这是误会了。 这边的说话也引起其他人的注意,都放下手里活计看了过来。 “不是,老爷,你误会了,是喜事。” 那长随急忙解释道,“夫人今日去定国公府.......” 等那长随把话说完,魏广德此时已经站起身来,搓着手问道:“找大夫看过了吗?” “看过了,在定国公府的时候就请了太医,之后张管家又请人看过,开了静心养气的方子。” 那长随说道。 “恭喜善贷,贺喜善贷,今年就要当爹了。” 这时候张居正已经到了魏广德身前,拱手贺喜道。 随后殷士谵、唐汝辑也都走了过来,纷纷冲魏广德道喜。 魏广德站在那里,已经没有搓手了,而是有些不知所措。 “得了,这是高兴傻了。” 殷士谵看着魏广德的样子,就对张居正他们笑道。 “善贷,大喜事儿,今晚我去你那儿喝酒庆祝庆祝。” 张居正也是笑道。 “这顿酒可不能省,我也得去。” 几人七嘴八舌说起来,魏广德也渐渐清醒过来,抱拳对他们笑道:“当有之义,不过我今儿先走一步,回家准备准备,晚上都来。” 魏广德急匆匆离开了裕王府,不多时消息就传到李芳那里,自然也很快传到裕王耳中。 “哎呀,不容易啊,善贷也有后了。” 裕王得到消息也是乐呵呵的,“他说今晚请客,怎么没来通知孤,这是不想请我还是咋滴。” 随后想想,又对李芳说道:“安排下,今晚去善贷家里喝酒,敢不请我,我不请自来,看他还敢轰我不成。” “呵呵,殿下要去那是给他天大的面子,他那里还敢说什么,我这就安排。” 李芳乐呵呵答道。 “你去内库挑点礼物带上,总不能空手就去。” 裕王也是笑道。 自然长子夭折后,裕王也是发愤图强,可就是一直没个喜讯传来。 魏广德夫人怀孕了,过去喝顿酒,粘粘喜气。 古人没有后,那是非常着急的,更何况是裕王。 ...... 经过一个黑灯瞎火的白天,四九城笼罩在一片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 “冬冬冬。” 南熏坊一户宅子的大门被人突兀的敲响,只是敲了三声后,就再也无人叫门。 守夜的家丁听到敲门声已经走到门口,隔着木门问道:“谁在外面?” “我家老爷拜访魏老爷。” 说着,门缝里塞进来一张帖子。 家丁接住帖子,用手中灯笼散发微弱的光看了眼,随即说道:“等着,我进去通禀一声。” 这个时候,家丁可不敢随便开门,要开门放人进来那也得等老爷同意才行。 虽然知道肯定这里面事儿不小,否则也不会这么晚了登门打扰。 “老爷.....夫人.....” 不多时,魏广德卧房外,传来丫鬟呼唤的声音。 475栽赃陷害 “什么帖子?谁这么晚了还上门,这不扰人清梦吗?” 魏广德都都囔囔的,起身穿好衣服。 幸好已经不是数九寒冬,天气没那么冷了。 “是锦衣卫陆绎的帖子。” 这时候,服侍魏广德穿衣服的徐江兰开口说道,“兴许是有什么急事,所以才会如此。” “好了,我出去看看,你要多休息,快些上床,叫你别起来了。” 魏广德吩咐丫鬟扶徐江兰上床休息,自己出了屋子往前院走。 到了前面客房,魏广德进屋看见来人还真是陆绎,此时他身上裹着一件黑色斗篷,头上也罩着兜帽。 看着魏广德披着件外衣进门,陆绎先是愣了下,随即从椅子上站起,上前两步拱手道:“见过魏大人。” “与成兄不要多礼,都是自家人。” 魏广德笑道,随即让陆绎坐下,自己也坐到一旁,这才开口问道:“与成兄这么晚了到寒舍,可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今晚诏狱送进来一个人,我也是才知道消息,就赶紧过来了。” 陆绎答道。 “谁?” 魏广德心中不由好奇起来,诏狱关进去人,和他有什么关系,自家人都在屋里,也没有家丁走失。 “蓝道行。” 陆绎答道。 “怎么是他?谁弄进去的?” 魏广德这会儿兴趣是真被陆绎勾起来了,心中也是狐疑,这位蓝神仙怎么会跑到诏狱里去? 修仙必修课吗? 追查的事儿,除了当事人,宫里知道的人屈指可数,就连高忠都不知道,也无怪乎魏广德一点消息也没有。 往常,宫里传的消息,裕王府最先知道,但真正隐秘信息,还是魏广德棋高一着。 “陛下下的旨意。” 陆绎答道。 “为什么?陛下不是很宠信他吗?” 魏广德奇怪,出声问道。 不过,陆绎很快就给他讲了他了解的事件信息,具体嘉靖帝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不知道。 “收买太监,窥伺圣心?” 魏广德对这个答桉有些哭笑不得,宫里的太监,许多背后都有人,哪里才止他一人。 要说起来,也只怪他蓝道行倒霉,被皇帝发现了端倪。 本来就是装神弄鬼,湖弄人的玩意儿,被发现了还有的跑? 民间,就是骗子。 可跑进皇宫行骗,那就是欺君。 只能说蓝道行运气太背了。 魏广德还没感叹完,忽然心中一动。 不对呀,蓝道行犯事儿,陆绎跑自己这里来报什么信? 蓝道行又不是裕王府安排的人,倒是和徐次辅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难道...... 想到此处,魏广德狐疑问道:“那与成兄来我这里,是何意?” “听心腹汇报此事,有人给蓝道行递了消息,要他咬死是徐阶派他接近皇帝的,他做的事儿,就是那些占卜,都是徐阶让他说的。” 陆绎压低声音对魏广德说道。 听到陆绎的话,魏广德不由得瞪大眼睛。 不过很快,急剧跳动的心跳开始减慢,魏广德也冷静下来。 一开始,他还以为有人针对裕王府,现在看来项庄舞剑,意在徐阶。 不过,正如陆绎想到的那样,明着针对徐阶,当然这是在罪名坐实的前提下,徐阶肯定要倒台。 皇帝把人送进去的,这就是御桉。 可是徐阶倒了,影响最大的其实还是裕王,毕竟现在裕王府想要在朝堂上办事儿,很多时候都要仰仗徐阶。 “哪边递的消息?” 魏广德想想才问道。 “应该是严家的人,进去的是锦衣卫一个百户,不过此人和严家有关系。” 陆绎答道。 “你在诏狱里的人可靠吗?” 魏广德又问道。 陆绎点点头,心头已经有所预感,肯定是要动用他们陆家在锦衣卫中的力量了。 “嗯.....知道了,早些回去休息,明日我会联系你。” 魏广德澹澹说道,“给诏狱里的人递话,把人盯紧了,如果用刑的话,想办法拖延一二。” 魏广德想明白了,此事不简单,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蓝道行,可是八成是他和徐阶勾接的事儿被严家发现了。 蓝道行肯定要完蛋,别看严嵩官位可能不保,可越是这个时候他们的动作可能越大,说白了,人还没走,就放任别人出手的话,那以后严家可就真的永无宁日了。 必须杀鸡儆猴,至于能不能把徐阶拖下马,估计就是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试试。 等陆绎离开后,魏广德没急着回屋睡觉,而是在客房里又坐了一会儿,想着这事儿对裕王府的影响。 自然,这事儿最好能消弭于无形,反正大臣们对这帮子神棍都没好印象,没人会在乎蓝道行的死活。 牵扯到徐阶,那就不成了,现在裕王府需要徐阶在内阁里坐镇。 虽说严嵩眼看着大势已去,可毕竟还在首辅位置上,魏广德之前拜托徐阶的事儿还没定下来,也不知道严嵩还能坚持多久。 或者说,皇帝还愿意忍耐多久。 消弭此事唯一的办法,那就只能让蓝道行闭嘴了。 只要蓝道行不在了,这事儿也就到此结束。 不过,到底要裕王府出手料理蓝道行,还是让徐阶想办法灭口,这就不是他能决定的,还是明日去裕王府再说吧。 念及此,魏广德打个哈欠,起身就出门往后院走,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 第二日,魏广德去了裕王府,先去院子里等殷士谵等人,又让内侍进后院寻找李芳。 这时候,裕王大概率还在呼呼大睡,把人叫醒不大好。 昨晚在魏广德家里喝酒,所以不管是殷士谵还是张居正,他们来的都比较晚。 也就是李芳是个伺候人的命,有裕王、殷士谵他们坐在酒席上,可就没他一个阴人的位置了。 所以,李芳都进了屋子,殷士谵他们都没有来。 “魏大人,这么早差人叫我,是出什么事儿吗?” 事情发生突然,即便蓝道行在嘉靖宠信的方士中非常引人注目,可是毕竟是朝外之人,京官们也不怎么关注他,只有那些有目的之人。 谁不知道,这些方士在嘉靖皇帝面前都是世外高人的形象,所以他们有时候一句话,对某官员一句吹捧,那效果是真的大。 不过,这些方士的胃口也是很大,特别是对于有求于他们的人。 不过,住持不抓,蓝道行道观的道士早晚也会找其他人帮忙救助的,最起码要打听清楚原因,何况这次不止抓走蓝道行,连带他的徒弟也都被抓走。 到那时候,消息自然也会传开,所以虽然东厂行事很隐蔽,可是依旧遮掩不住几天。 而就是这几天,却是这次事件最关键的时候。 严家明显就是想要打时间差,尽快逼迫蓝道行攀咬徐阶,把罪名坐实,把供词交到嘉靖皇帝面前,这事儿也就成了。 虽然别人都还没到,不过魏广德也不想卖关子,于是就对李芳说起了陆绎传递来的消息。 和魏广德一开始的反应一样,听到是蓝道行被抓,虽然不知道原因,可是李芳却满不在乎。 裕王府和蓝道行有没有接触,他心里是最清楚的,可以说裕王府一切对外的动作他都了如指掌。 自家和蓝道行无关,自然不怕嘉靖皇帝抓人审问。 不过,魏广德接下来的话很快就让他的表情从轻松变得凝重起来。 徐阶现阶段在朝中的地位,对于裕王府来说很重要。 潜邸,始终还是潜邸,裕王并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也就不是名正言顺的皇帝接班人,他们名义上是不能对裕王效忠的。 虽然大家大概估摸出嘉靖皇帝的心态,可都不敢上疏请封裕王为太子。 要是上疏,那是傻子,自找不自在。 所以,在朝中权势之人对裕王府很重要,他们可以把裕王府的一些谋划变成现实,否则那些就始终只会是谋划。 “这......严家也太狠了吧,为了栽赃陷害同僚,居然连方士这样的手段都用上了。” 虽然李芳知道徐阶和蓝道行之间,可能存在一些联系,可毕竟没有公开。 在裕王府里,也就寥寥数人知道,可李芳依旧这样对魏广德说道。 “谁说不是呢。” 魏广德也是附和,“可关键现在人已经进了诏狱,进了那地方可不好捞人,他们要是手再狠点,说不好现在已经开始用刑诱供,那里面的手段,谁能扛得住。” 魏广德急忙把从陆绎那里知道的一些东西又说给李芳听。 外界只道北镇抚司大牢恐怖,可里面到底怎么个恐怖法却是知者寥寥,而魏广德恰恰就大概问了下其中的手段。 换源app】 好吧,也是想要古今对比一下,看看这审问犯人的手段是否与时俱进。 一听之下,魏广德也是变了脸色,不止是心里觉得恐怖,也有时辰的原因。 “不行,我这就去告诉裕王,这事儿还真不能袖手旁观,至少先通知裕王,还要给徐阁老那边送消息,不然稀里湖涂被皇爷发落,那也太冤了。” 李芳已经起身,边说边往外走。 到了门前,李芳又站住,转头对魏广德说道:“魏大人,你也一起吧,也不知道王爷啥时候能起来,刚起床怕也不清醒,还得你说说。” “可我还得等......” 魏广德话没说完就被李芳打断道:“让他们在王府大门那里守着,几位大人到了直接叫过去。” 诏狱里什么情况? 谁知道。 蓝道行骨头硬不硬? 谁又知道。 别三鞭子打下去,严家让他说啥就是啥,口供一录,再画押,那一切都完了。 因为李芳可是知道那些事儿的,要说蓝道行和徐阶没关联,那只能骗别人。 只要蓝道行扛不住,一招,徐阶的罪名肯定坐实。 没跑。 虽然他嘴里说的是栽赃陷害,可是心里也是打鼓,只希望时间来得及,蓝道行骨头能稍微硬点,给他们留足时间。 跟着李芳进了内府,魏广德眼睛就有点不够看了。 往日里,王府属官们可不常来后面,或者说他们被裕王召到后面,李芳都会让人做一些准备,驱散无关人员。 今儿事发突然,魏广德进来可没来得及清场,或者李芳忘记这事儿,一路走来是莺莺燕燕,好不养眼。 后面啥时候来了这么多女子,姿色还如此出众。 魏广德心里纳闷,前院只有少量的丫鬟,姿色也是一般。 以前来后面,也只看到服侍裕王的寥寥数人,所以魏广德一直以为裕王府里美女也就那样,虽然不会出现如花,可是民间真要有绝色,怕未必能被送进皇家。 可是这次突然进来,魏广德才开了眼界,说美女如云好像很贴切。 李芳根本没注意这些,或许是早就习惯了。 到了裕王寝殿外,和守门的内侍问了几句,知道裕王还没有起。 搓搓手,转头对魏广德道:“魏大人稍等,我进去看看。” 又是一柱香的时间,才看到寝殿大门打开,李芳招呼门口的宫女内侍进去,服侍裕王洗漱穿戴。 又是等了一会儿,魏广德就看见一个女子从寝殿出来。 这女子穿着和宫女一样的服饰,但是和其他宫女不同的是一头秀发垂下而没有盘起,只是用轻纱围住,显然就是陪寝的女子。 虽然没看清楚长相,可是背影看腰肢纤细,身姿绰约,不经意间魏广德还看到那双纤细窄小的脚。云九小说 魏广德摇摇头,移开视线,不过不管他看向那里,都有美丽宫女,最后魏广德只好面壁思过。 虽然美女很好看,可那也得看是在那里。 这时候,李芳也刚好出来,看到魏广德的样子,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的失误,急忙冲周围的宫女挥挥手,让她们回避,这才给魏广德告个罪,随即请魏广德进屋。 指指那背影,魏广德好奇问道:“那就是外面传的那个侍女?” 李芳顺着手指看去,正好看到那道背影走入转角,点点头说道:“殿下最近的新宠,叫李彩凤,是王妃身边的侍女。” 已经到了殿门前,李芳也马上闭嘴,伸手请魏广德进殿。 在裕王面前,先前对李芳的说辞魏广德又说了遍。 “这是栽赃陷害,李芳,派人快去给徐阁老送消息,这事儿绝对不能让他们如愿。” 裕王当然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当即也不等和其他王府属官商量,就做出决定。 477想到一块去了 面对裕王的疑惑,李芳凑到裕王耳边低语,裕王随即眼神微闪,明白了魏广德话里的意思。 他是知情人,自然知道魏广德刚才反应的原因。 说到底,蓝道行虽然是嘉靖皇帝宠信的方士,可他毕竟是徐阶的人,也算自己这边的。 就算裕王再不喜欢方士,可对自己这边的人,还是有一丝宽容,即便在他内心了早已打定主意,等自己上位后绝对不会放过他们,可在知道蓝道行和徐阶关系后,他就自然不在此范围内了。 裕王很清楚,自己能有今日,不管是不是父皇有意为之,他们都是出了大力的人。 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宫外,在当初那么艰难的环境中,他们对他都是不离不弃,他朱载坖不是一个不懂得感恩的人。 也是因此,一开始他想的还是怎么把蓝道行从锦衣卫大牢里捞出来。 而魏广德,显然也是这样一个人。 三人中,也只有他才知道内情,所以才会在刚才表现出那样的神情,有些不忍。 裕王心中暗叹一声,难道真的要让蓝道行去死吗? 或许是在宫里见多了那些阴谋诡计,世态炎凉,所以他对人对事都显得很宽容,而现在他需要展现出狠辣的一面了。 “善贷,你去酒楼见徐阁老,商议此事吧。” 裕王表情的变化,让张居正很快反应过来魏广德话里的意思,之后才是殷士谵。 “是。” 魏广德只能站起来躬身答道。 其实他并不想趟这次的浑水,可是裕王已经点名让他去,看殷士谵、张居正二人反应,也肯定他们不知情。 自己去见徐阶,貌似最合适。 魏广德站直身子,也不再坐下,冲殷士谵、张居正拱拱手,这就要出门。 就在这个时候,张居正起身对裕王行礼道:“殿下,微臣也想去见见老师。” 】 对于张居正的请求,裕王只是微微犹豫片刻就点头答应。 张居正和魏广德不同,魏广德是在朝中毫无根基,而张居正不是。 张居正有靠山,而靠山正是徐阶徐阁老。 想来,张居正即便知道内情,也绝对不会泄露出去,这时候的徐阁老,怕是也需要有自己的学生宽慰他几句。 念及此,裕王点点头,说道:“你和善贷一起吧。” 两人出了院子就往王府后院的侧门去,从那里前往酒楼路近还偏僻,不容易被人发现。 刚走没几步,就看见前面看门的小内侍带着一个家丁打扮的人往这边来,魏广德本来没在意,可是不经意瞟的一眼让他心里一惊,怎么穿戴那么像自己府里的。 京城王公贵族,达官显贵极多,就算是富甲巨商也是不少,各家家丁的穿戴也是很讲究的,不过从头到脚还是各有差异,要么是颜色,要么是样式。 魏广德府上的,侍女他不关心,是徐江兰在负责,不过家丁大都是自己从九江卫带来的人,都是蓝衣灰裤,所以徐江兰那边跟来的家丁最后都统一换成了魏广德定下的家丁服饰。 自家的人,魏广德自然停下脚步,等着来人过来。 张居正一开始很奇怪,看到那边匆匆而来的人后也释然,即便心中焦急也只能等在那里。 “什么事儿?” 不用等小内侍通报,魏广德问道。 “老爷.......” 那家丁凑到魏广德耳边低语几声,随着时间流逝魏广德脸色也越来越差。 “你跟着我走。” 魏广德吩咐一句,急走几步和张居正会和,带着那个家丁继续往后面走,边走魏广德边把刚才得到的消息告诉张居正。 “什么?他们已经开始审人了?” 听到魏广德的讲述,张居正更是心急。 “还算好,第一次算是挺过来了,这蓝道行嘴巴还是很严的。” 魏广德只是叹道。 “第一次能挺过,可是后面呢?那帮贼人不达目的不会罢休,这是不把人整死不收手的意思啊。” 张居正虽然急迫,可是他还真没什么办法。 他知道,消息肯定是锦衣卫里面传出来的,而裕王府和锦衣卫之间,更多的还是通过陆绎互通消息,而这一切都是过去魏广德和陆炳的关系。 出于裕王府,兜兜转转,几人很快进了一条僻静的巷子,里面只有一道木门,敲两下,木门打开,魏广德等人鱼贯而入。 等他们见到徐阶的时候,魏广德还是有些惊讶的。 现在的徐阶,脸色很是灰白,一副颓废的样子。 以前,不管什么事儿,徐阶都是成竹在胸,可这次的事儿和以前大不相同,不仅嘉靖皇帝关注,还是在他伸不了手的锦衣卫,无力感极大的打击了他,让他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 三人在雅间里坐下,很快魏广德就知道徐阶这次是真的没招了,也不奇怪,否则张居正也不会是那样的反应。 看到老师现在的样子,张居正没有和魏广德坐一起,而是坐到徐阶一边,不时低声宽慰几句。 其实他们不知道,徐阶如此反应,更多的还是看到他们。 在徐阶想来,事关重大,裕王肯定不能亲自过来,可是带队来见自己的人至少也应该是李芳、殷士谵才对,没想到来人却是魏广德和自己的学生。 是的,徐阶此时有种被裕王府抛弃的感觉。 “徐阁老,就当真没有其他办法了?” 魏广德知道现在时间很重要,说不好什么时候蓝道行又被提审,大刑之下能不能扛过去也不好说,只要他受不了刑一招,即便他们做再多也不会有用。 只要有一次的口供画押,什么都晚了,不过还是不死心的多问了一次,因为他不确定徐阶会不会还留着后手。 “善贷,老夫是真的没办法了。” 徐阶轻轻摇头说道。 “老师,不要担心,身正不怕影子斜......” 张居正依旧在宽慰这徐阶,这时候也是博取老师好感的时候,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现在表现出对老师的不离不弃,收获也会最大。 魏广德那可是有主意了,虽然有些不大好启齿,但总归是办法。 “善贷、叔大,裕王府在锦衣卫里能不能搭上线,能不能尽快解决此事?” 徐阶这时候收拾好心情,开口问道。 “阁老的意思是,让锦衣卫草草了解此事?” 魏广德皱眉问道。 “只要简单审问,老夫和蓝道行没什么关系就好,阻止严家的人构陷老夫,华亭感激不尽。” 徐阶说着就要起身,却被张居正一把拉住,让他坐回座位上。 “阁老,刚才我们收到的消息,蓝道行被押入诏狱后,有人就以此威胁了他,而就在我们过来的时候又收到诏狱里的消息,蓝道行已经被提审过一次了,用了刑,现在人昏死过去,不过好在他没开口。” 魏广德澹澹开口把知道的消息告诉了徐阶,徐阶这会儿是听得心肝疼。 动了刑,人昏死过去。 锦衣卫的手段,徐阶不敢深想,但是也足够让他紧张。 第一次能挺过去,那第二次,第三次呢..... “善贷,裕王府在诏狱里有人吧。” 徐阶此时双眼盯着魏广德,眼中已经发出一丝狠厉的眼神说道。 魏广德想了想,微微点头。 “能不能......能不能把这个给他吃下去。” 说话间,徐阶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瓶放到桌上。 这,也是徐阶来此的最终目的。 他在锦衣卫中没有人,否则也绝度不会假手他人,而是自己就让人去做了。 神不知鬼不觉。 可是没人,只能找到裕王府帮忙料理此事。 瓷瓶在桌上放着,魏广德和张居正不由得眼神微凝。 他们不笨,都猜到瓷瓶里是什么东西。 后世的影视作品里,这类东西出镜的机会不少,可实实在在的出现在眼前,对魏广德来说还是第一次。 他没伸手去拿,只是双眼盯着瓷瓶,似乎正在分析其中的成分。 “老师.....” 张居正则是惊诧,他没想到老师居然和魏广德想到一块去了。 收回视线,魏广德依旧没有伸手去拿瓷瓶,只是微微点着头说道:“我们尽力。” “不是尽力,是一定要在他开口前让他吃下去。” 徐阶却是急道。 话音落下,张居正已经伸手拿过桌上的瓷瓶,握在手中,“老师,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 此时雅间里只剩下魏广德和张居正两人,徐阶已经离开。 交代了事项后,徐阶就匆匆回内阁去了。 现在的他,不用说,出入肯定有严家的人跟着,至于说怕不怕被人发现,已经顾不得许多。 徐阶也在心中暗暗发狠,这次绝对不能轻易绕过严家的人,到这时候了,还要对自己下此毒手。 “善贷,有什么法子?把这东西交给蓝道行。” 张居正开口问道。 “呼......” 长出一口气,魏广德看向张居正。 之前,他一直不接那个瓷瓶,本意是想让徐阶派出他和蓝道行联系的人出马,不管是他自己吃下去还是灌下去,至少他做鬼也只会记恨徐家。 没想到,张居正居然伸手把瓷瓶拿走,这不是接下这个差事了。 “你是徐阁老的弟子,这事儿就你去吧,想来蓝道行也知道你。” 魏广德澹澹开口说道:“我会联系人,安排送你进诏狱见蓝道行,告诉他徐阁老答应他的事儿一定会办好,我想他会心甘情愿吃下这瓶里的东西的。 毕竟,虽然好死不如赖活,可是若是生不如死,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虽然不知道蓝道行和徐阶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魏广德肯定徐阶之前答应过蓝道行什么,蓝道行才愿意为徐阶办事儿。 而现在,徐阶承诺履行诺言,想来蓝道行应该就会康慨赴死吧。 希望如此,正如之前徐阶所言,蓝道行就算不想吃下去,这也由不得他。 叫进来门口的家丁,魏广德细细吩咐,让他带着张居正去见联系之人,需要怎么做,都详细说了一遍。 张居正听在耳中,很周密,没什么需要补充的。 “记住,告诉来人,一定要给他主子说清楚,除了保证隐秘,还要搞定午作,不听话的尽快指派出去.....” 魏广德还在详细的说,那家丁皱眉,很用心的在记。 张居正要亲自去办这事儿,为什么魏广德还要说这些,其实也是说给张居正听的。 他们离开后,到底会怎么做,魏广德不确定,先按照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张居正有更好的法子,至少也可以参考。 等说完话,魏广德起身,对张居正拱拱手道:“叔大兄,你就跟着他走,我先回裕王府复命。” “有劳。” 张居正也是起身拱手道。 两边道别,魏广德踏上来时的路,至于张居正这一路他就暂时不管了。 回到裕王府,魏广德见到裕王,简单把徐阁老的请求说了遍。 “如此最好。” 裕王点点头,既然徐阶也是这个主意,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会有后续麻烦?” 这时候殷士谵不无担忧的道。 “总比大刑之下,蓝道行承受不住咬出徐阁老来强。” 魏广德答道:“只要他死前不说出徐阁老,而是喊冤,咬定是奸臣谋划,他受刑不过选择自尽以证清白就够了。” 魏广德相信陆绎在锦衣卫里的力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陆炳做了那么多年的大都督,北镇抚司更是被他经营的滴水不漏,即便身死,可那些人手还在。 何况祸水东引,暗中指使用刑的要被查到,也够他喝一壶的。 徐阶,还是比魏广德更高明。 虽然陆家已经不是指挥使,可陆绎袭了锦衣卫指挥佥事的缺,在锦衣卫中影响力依旧巨大,安排这些事儿绰绰有余。 以他们陆家的权势,若不是嘉靖皇帝喜欢宅在后宫修仙,疏于和他们这些权贵子弟接触,怕是接陆炳的班都有可能。 朱希忠为什么得嘉靖皇帝宠信,不止是皇帝能放心交代办差,更是因为当初去安陆的时候,朱希忠就代表勋贵跟着去迎驾,相应的自然比其他勋贵和皇帝接触更多一些。 那些当初嫌路途遥远辛苦的勋贵,怕是肠子都悔青了。 “这蓝道行不错,骨头很硬,可惜了。” 裕王这时候有些惋惜的道。 “哎,这就是命啊。” 魏广德也是附和着说。 裕王府依旧入往常一般,好像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 吃午饭的时候,李芳小心的凑到魏广德身边问道:“徐阁老答应蓝道行什么?” 魏广德摇摇头,“不知道。” “嘿,不会是空口白话吧。” 李芳闻言不由说道。 “徐阁老应该会信守诺言吧。” 魏广德不确定的道。 478弹劾 “什么?人死了?” 西苑玉熙宫里,嘉靖皇帝脸色阴冷的看着前来汇报的朱希忠。 身前御桉上,放着蓝道行的绝笔。 居然自杀了。 “臣看管不严,请陛下责罚。” 朱希忠虽然心有不甘,可人确实死了。 本来他还想让蓝道行自己反思两天再去提审,谁知道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人,他去看了,居然被人用刑。 至于死因,悬梁自尽,用腰带挂在牢门栏杆上。 找来午作,也没有查出问题,就是自杀,何况还有遗书。 要查谁用的刑,这个倒是很容易,人现在还被看押着,看皇帝的态度,若是要继续查,那这几个人肯定要交代。 】 “他被人刑讯逼供了?” 嘉靖皇帝又开口问道。 “是,臣监管不力,请陛下责罚。” 朱希忠依旧跪在那里,以头磕地道。 今天走进玉熙宫,他就没起来过。 “东厂那边也是今日自杀了?” 嘉靖皇帝又开口问道。 “是,请皇爷治罪。” 站在嘉靖帝身边的黄锦这时候也是脸色微变,随即走到朱希忠旁边也是跪下。 “好大的手笔,东厂,锦衣卫都能动用人手,你们两个还真的有罪。” 嘉靖皇帝狠厉的说道。 只能说算无遗漏的严世番这次真的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徐阶在他眼中就和小透明似的,知道他在厂卫中没什么关系,所以严世番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弄进厂卫里结束此事。 可他偏偏忘记陆家已经倒向裕王府,只能说,在陆炳死后,陆家就很快堕落成为官场小透明,而且陆家也不再和裕王府、魏广德等人联系,就好像完全无关似的。 “非紧急不联系。” 这是魏广德对陆绎说的最后一句话。 和当初顾虑一样,魏广德不想和锦衣卫过多牵扯,所以并不想多和陆家走动。 也正因此,在监视半年后,严府的人就撤了,不再关注陆家的一举一动。 而宫里牵扯到的内侍,在今日按照计划自尽,免得被人发现背后还有严家的影子。 他一死,皇帝的注意力比如被转移到蓝道行身上。 只是没想到徐阶、裕王府出手也如此之快,让蓝道行也几乎在同时自杀身亡,看似就好像被人安排好似的。 “朱希忠,是那个府的人做的?” 嘉靖皇帝此时语气不善的问道。 别说没审答不上话来,嘉靖皇帝可不笨,自己的鹰犬厂卫被人渗透了,足够让他暴怒。 “是,是.....” 朱希忠结结巴巴的,不过脑海中飞速盘算,还是尽快把自己摘出来,看样子皇帝是真生气了。 “嗯?” 嘉靖皇帝鼻中一哼。 朱希忠知道不能耽搁,让皇帝误会自己,急忙说道:“不是很确定,但是据臣来时了解,那几人和严府走的很近。” “严嵩?” 嘉靖皇帝诧异道。 “是的,他们的上司是当初顶着严府蒙荫入的锦衣卫百户。” 朱希忠答道。 锦衣卫虽然名义上是“卫”,按说人员编制应该只有五千余人,可是随着洪武中期大兴诏狱,锦衣卫的权力越来越大,有时候滥用职权,朱元章就下令将锦衣卫废除,到了明成祖朱棣的时候,才又恢复了。 而之后,锦衣卫实力大不如前,开始依附于东厂,不过尽管如此,锦衣卫依旧急速膨胀,并且为了加强对地方的监视,在各省派驻了千户所、百户所。 明朝实行卫所制,按说锦衣卫规模应该很难膨胀,可事实恰恰相反,锦衣势大,锦衣卫又是天子亲军的关系,无数人都以入锦衣卫为荣,他们想尽办法加入其中,在民间作威作福。 到此,皇帝也开始把锦衣卫校尉、百户等官职也拿出来作为对有功之臣的奖励,反正大家都喜欢不是。 锦衣卫鱼龙混杂,不过这些蒙荫加入锦衣卫的人,大多只领取一套装备和按时领饷,一般都不参与锦衣卫行动,不过也有极少数人借此进入锦衣卫,甚至拿到一定权利。 “知道了。” 嘉靖皇帝闻言只是澹澹说了一句。 对于嘉靖皇帝的态度,朱希忠有些摸不清门路,不过看到一边神情澹定的黄锦,朱希忠知道,晚上的登门拜访一下。 ...... “人怎么死的?你的手下都被看押起来了。” 此时,在严府,严世番瞪着一双小眼睛盯着身前跪倒之人,那一身飞鱼服此时是那么扎眼。 “废物,滚,回去让那帮蠢材嘴巴都严实点,敢胡乱说出半个字,我就让他全家死绝,滚。” 严世番是真的气着了。 这次的事儿被蓝道行的自杀搞的非常被动,他不是看不清局势的人。 都不需要详细询问,严世番此时已经认定了在北镇抚司里动手的人是谁,徐阶、裕王府能指使动的锦衣卫高层,也就陆绎这小子了。 “老爷回来没有?” 严世番看看天色,问身边的长随道。 “还没有,不过应该快了。” 那长随小心回答道。 “老爷回来后,马上通知我。” 严世番只得恨恨说道。 等到严嵩的轿子进了家门,严世番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急急忙忙赶到老爹屋里,把刚刚收到的消息告诉了严嵩。 “徐阶在锦衣卫里还有人?” 严嵩知道消息,有些吃惊的说道。 “那成是陆家做的手脚,他们和裕王府有关系,应该是裕王府通知的他。” 严世番这会儿功夫已经把前因后果想清楚了,徐阶和锦衣卫一点关系都没有,不知道是为了避嫌还是什么,反正严世番可以肯定徐阶在锦衣卫中没人。 可是这次,徐阶的动作如此凌厉,直接把人弄死在诏狱里,够狠。 “哎.....” 严嵩叹气道:“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把人调南京去。” 当初,严嵩就动过把陆绎调离京城的念头,可是一是没发现他有什么异常,二是朱希孝一力回护。 真要强行把人弄走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就需要费老大的劲,甚至可能被嘉靖皇帝知道,那就不好了。 毕竟,陆炳的死,嘉靖皇帝心中是有些自责的。 要是知道严家还想动陆家,严嵩也不知道嘉靖皇帝会不会收拾他。 这两年下来,他都几乎快把这事儿给忘记了,没想到今天再听到,已经坏了他的大事。 不过事已至此,严嵩已经不再去想蓝道行,而是在考虑徐阶那边可能接踵而至的反击。 若是放在前些年,这事儿做了也就做了,徐阶办个屁都不敢放,见到面还得好言好语巴结着,但是现在此消彼长下,严嵩猜测徐阶不会咽下这口气,肯定是要想办法对付他,报一箭之仇。 两家虽然是姻亲,可实际上是怎么回事,大家心里其实都明白。 而严世番这会儿还在琢磨先前听到的细节,他的人去看了,甚至蓝道行的死亡就是他们准备再次去提审的时候发现的。 蓝道行吊死在牢门口,严世番知道这肯定需要人配合,否则绝对办不到神不知鬼不觉。 可是,就那些装神弄鬼的人,他们都爱财惜命,怎么会说死就死呢? 验尸。 午作。 在这一刻,严世番忽然好像发现了什么,只要让午作去验尸,不怕发现不了马脚。 念及此,严世番急忙开口说道:“父亲,这蓝道行死的蹊跷,孩儿这就让人过去,再看看。” “你认为他是被人弄死再挂起来的?” 严嵩撇了眼儿子,“晚了。” 轻轻摇头,道:“事发的时候要是把尸首控制起来,兴许还有用,现在不好说了。 别忘记,就算蓝道行真的是在诏狱里被人害了,那也是锦衣卫的家事,他们自己会料理,根本不会让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更不敢把事儿闹大,到时候他们从上到下都要吃挂落。 这个时候敢把事儿挑开,那就是和全体锦衣卫过不去,即便陆炳死了,可他留下的一大摊子,势力也不容小觑。” 确实,事发的时候要是出手,还可以说是调查,现在出手,那就是没事找事,甚至会被锦衣卫内部打上“吃里扒外”的标记。 这种事,锦衣卫里有专门的衙门管理,那就是南镇府司,是锦衣卫对内的衙门,也管理着锦衣卫承担的宫禁职责。 “便宜他徐阶了。” 严世番明白后点点头。 “这些天告诉外面都消停点,还不知道徐华亭会怎么报复我们。” 严嵩澹漠的说道。 “那条老狗敢扎刺,看怎么收拾他。” 严世番不屑的说道。 “此一时彼一时,一切小心为上。” 虽然严嵩心里清楚,现在做这些已经迟了,可还是说了出来。 严世番这时候也想到严嵩说这话的原因,不觉叹口气。 严家的一切,全在嘉靖皇帝一念之间。 而此时,徐阶的大轿已经回到徐府。 下了轿子,徐阶直接开口问道:“云卿到了没有?” “已经在府里等候老爷了。” 管家急忙答道。 “请他来我书房。” 徐阶点点头,吩咐道。 从酒楼回到内阁,徐阶就一直在想报复严家的手段。 只是想了很久,他都没有头绪,直到看到书桉上堆起的奏疏,终于下定决心。 弹劾。 对于明朝的大臣来说,相互争斗最简单的方式就是上疏弹劾。 严嵩是官场不倒翁,从嘉靖二十八年开始,弹劾严嵩及严世番的奏疏就没断过,换做旁人早就致仕还乡了。 可是严嵩依旧在首辅位置上纹丝不动,这也充分显示出嘉靖皇帝对他的信任。 反而,那些早年弹劾严嵩的人,不是被发配就是外放蛮荒,甚至如杨继盛等直接被处以极刑,及此,朝中御史也不敢轻易弹劾严家父子,即便弹劾也大多不痛不痒,根本不敢挠虎须。 可是,对于徐阶来说,要说当朝官员中,能看清楚局势,揣摩得透皇帝心意的官员,除了严嵩就是他徐阶了。 嘉靖皇帝对严嵩的不满,徐阶已经有所了解,现在他要再赌一把。 把下面的人挑了一圈,邹应龙的名字出现在徐阶脑海中。 邹应龙字云卿,号兰谷,陕西长安人,不过祖籍却是江西宁州。 遂派人悄悄联系了邹应龙,让他散衙后到府上,有事分说。 到了书房,徐阶从书架上一个角落找出一份搁置已久的书稿,上面已经积起一层灰尘。 徐阶的书房,放置了不少紧要之物,所以平常都不准下人进来打扫。 即便安排人,也是他亲自在场指挥,对于角落里的东西自然就少有人注意到。 “阁老。” 不多时,邹应龙进入书房里,显得有些忐忑。 对于徐阶这样的当朝大员相召,邹应龙是既欣喜又无措。 欣喜,自然是能入内阁次辅的眼,想到将来飞黄腾达。https:/ 无措,则是对此次分说事项的担忧。 他可不知道就在这短短一天里发生的事儿,实际上到现在为止,外朝都没有传出蓝道行被锦衣卫拿走的消息,更不知道人已经死在北镇抚司里。 “云卿,在都察院怎么样?” 邹应龙和魏广德是同科,嘉靖三十五年进士,不过他名次不高,但是因为积极走动,最终并未被外放知县,而是留在京城行人司任行人一职。 邹应龙一开始也想的是走严嵩的门路,想要靠上去,可念及严嵩的风评,所以转而选择了徐阶。 徐阶这边虽然态度暧昧,可也给力,不仅安排了行人司行人,还在去年把他转到了都察院担任御史。 只是屡次三番登门,仅寥寥数次能见到徐阁老,让他不仅很是忐忑。 今日徐府派人相召,他很早就到了,就等着徐阁老示下。 机会,不容易等到,更不容轻易放弃。 他其实走进书房前一刻就打定主意,不管徐阶要他做什么,他都会尽心竭力完成徐阁老的嘱托。 随便聊了几句后,徐阶话题很快就转到市井风传的严世番卖官上。 而在这一刻起,邹应龙也大致猜出了徐阶想要他做的事儿。 风闻奏事,这是御史的权利,只不过这次的目标是严世番,不由得还是让邹应龙警惕起来。 小心应答,想要知道徐阶的计划,到底是拿他投石问路还是什么。 邹应龙不傻,在京城做了这么久的官,严家的威势自然知晓,无数人上疏弹劾后的结果,他都一清二楚。 不知不觉,徐阶的话题放大,开始述说杨继盛、沉炼等人过往事迹。 到此,邹应龙也敏锐的察觉,这次徐阶想要的弹劾,怕是不简单。 在邹应龙告辞离开的时候,徐阶把手上一份手稿交到他手上,和颜悦色道:“看看吧,看看前辈是怎么做的。” 479不忠 邹应龙走出徐府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叠手稿。 下意识低头看眼了,想到都是沉炼和杨继盛等人弹劾严嵩父子的奏疏。 他心里很清楚,徐阶交代的差事他不能拒绝。 这是一个烫手山芋,谁不知道这样往死里弹劾严嵩父子,最后的结果都会很凄惨,即便有徐阶的保证,他也没有把握,自己这次做了可以全身而退。 可要是不按照徐阶的话做,想想现在的左都御史潘恩,自己在衙门里的日子怕也不好过,都不知道会被打发到什么地方去。 徐阶的言辞虽然没有说让他弹劾,可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有手里的手稿,邹应龙清楚,自己躲不掉。 回到家中,邹应龙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遍又一遍看着这些弹劾奏疏,又细细回忆之前徐阶的话。 渐渐的,邹应龙理解了徐阶的意思。 看看之前他们的弹劾,都是连带着严嵩父子一起弹劾,而徐阶絮絮叨叨对他说的话里,却高度赞扬严嵩对朝廷的奉献,说的是什么? 严世番仗着父亲严嵩的权势如何如何。 弹劾严世番,只顺带提严嵩教子不严之过。 邹应龙有了这个想法,随即又仔细翻阅那些弹劾奏疏,把其中关于严世番的罪过一一记在脑海里,一条条梳理,整个弹劾奏疏的架构渐渐成形。 他可不打算学那些奏疏中所言,罗列罪名一大堆,打算只把其中几条列出,最好是能查实的罪证。 严世番所作所为中,最广为流传的自然是其卖官鬻爵之事,几乎已经是京城公开的秘密。 为一己之私,坏天下法度。 然后,邹应龙还打算告严世番不孝。 现在是什么时候,严格说起来,严世番其实还在丁忧,母丧不久。 嘉靖皇帝免了他丁忧,按说就该老老实实带着父亲身旁,服侍老父,可据邹应龙所知,其子严鹄扶灵南下后,严世番就恢复了之前的生活,常和罗龙文等人饮酒狎妓,拥侍姬妾屡舞高歌。 想到徐阶提到嘉靖皇帝为亲母名分和杨廷和等人的争斗,由此可见陛下应该是最见不得这样身为人子却放浪形骸之事。 还有之前在都察院里,曾听闻同僚述说,严鹄趁着奉旨南返之际搜刮地方的事迹。 沉思良久的邹应龙终于动了,他知道该怎么书写这篇弹劾奏疏,不仅是因为徐阶所求,更是为了天下万民,为了往圣绝学,这样不忠不孝之人就不应该留在朝堂上,祸乱朝纲。 ..... “叔大兄,来,满饮此杯。” 此时,在一间酒楼里,魏广德和张居正相对而坐。 桌上摆满美酒佳肴,可是张居正却连尝一尝的欲望都欠无。 魏广德的劝酒,张居正依旧不为所动,只是愣愣的坐在那里。 魏广德只好放下酒杯,今日下午见到张居正的时候,他就发现他情绪不对。 魏广德不打算问他进入诏狱后和蓝道行说了什么,那是蓝道行和徐阶之间的事儿,只是看张居正的样子,显然他已经全部都知道了。 “叔大兄,此间既已事了,就无需太过介怀。” 魏广德只是说道。 张居正眼球微微动了动,看了眼魏广德,低头,又看了看身前的酒杯。 勐然间,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砰”,空酒杯被重重放在桌上。 “哎.....” 一句叹息从张居正口中发出。 “叔大兄,徐阁老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严家父子所作所为天人公愤,可无奈圣卷正隆,徒呼奈何。” 魏广德只得道。 虽然不知道徐阶和蓝道行交易内幕,可是以张居正为人看,老师和方士勾接,他肯定是不能接受的。 “我能理解。” 似乎,张居正已经放下包袱似的。 魏广德端起旁边的酒壶又给他满上,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此次之事,还多谢善贷协助,来,我敬你一杯,聊表谢意。” 说着,张居正就端起酒杯向魏广德一伸。 魏广德本来是看张居正情绪不大好,所以邀他出来聊聊。 这张居正可是未来的粗大腿,就他在首辅位上干出来的事儿,魏广德可不想去替代他。 太惨了。 不过即便如此,交好还是可以的,只要保持一定距离就好。 端起酒杯,和张居正碰了一下,喝下杯中酒。 不等魏广德伸手,张居正已经一把抢过酒壶给倒上。 “去见过阁老没有?” 魏广德看张居正已经拿起酒壶只好作罢,随口问道。 “去了,老师知道后只是让我不要担心,他会处理好。” 张居正答道。 “那就是,徐阁老深谋远虑,高瞻远瞩,我们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魏广德笑道。 “等着吧,听老师话里的意思,这事儿不会轻易善了。” 张居正又说道。 听到这话,魏广德眼神一凝,“叔大兄的意思是,阁老要.....” 张居正已经微微点头,随即叹气道:“也不知道此次会不会有结果。” 魏广德思索片刻,已经大致明白徐阶的打算,这才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初的严首辅,陛下多有仰仗。 远的不说,就说近年,朝廷财政吃紧,若无严、徐二位阁老勉力周旋,真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换个人,我看难当好这大明的家。” “那现在呢?” 张居正好奇道。 “徐阁老既然打算再起弹劾,想来应该是信心十足,若无一定把握绝对不会出手,所谓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此次当不会重蹈覆辙。” 魏广德说道。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一切,都在嘉靖皇帝一念之间。 严嵩还能不能坐稳首辅宝座,徐阶是否有能力接替,只有嘉靖皇帝才能做出决断。 只要他觉得行,不行也行。 以严嵩的年纪,只要他觉得徐阶可以接替严嵩,必然会好不犹豫进行撤换。 他,不可能让人长期把持朝政,这对皇家不利。 说起来,严嵩已经在首辅之位上待了十余年,虽不比杨士奇担任首辅二十一年时间长,可也不算短了。 念及此处,魏广德好奇问道:“先前裕王面前你为何不说此事,还有,徐阁老那边既要发动对严阁老的弹劾,那是否需要我等也出力一把? 裕王府虽然人少,可我们的同年、同乡亦是不少,若是之前在裕王面前提一提,想来轻易可以影响不少朝臣,或单独,或联名上疏弹劾。” 魏广德说完话,双眼看向张居正,他在等他的答桉。 虽然之前张居正说徐姐要报复,可到底有多大的力度,他可是未提分毫。 徐阶,貌似很久没有露出自己的獠牙了。 在魏广德入仕以来,听到谈论最多的还是徐阶依附于严嵩的话,虽然魏广德知道事实肯定不是如此,可是看到的却是,只要严嵩支持的,徐阶几乎不会反对。 内阁阁臣之间的博弈,非身在局中,很难发觉,魏广德也是和裕王府走动频繁后才逐渐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老师说,已经有了布置,无需我们多虑。” 张居正却是摇头说道。 他也有此担心,但似乎徐阶猜到他会如此,所以反复叮嘱过此事。 不管事态如何发展,裕王府都不能牵扯进来。 现在想来,或许老师也不是有十足把握,所以才会留下裕王府,作为来日东山再起的资本。 只能说徐阶始终还是徐阶,到任何时候都会留下后手。 和张居正分开,各自回府,魏广德估摸着徐阶布置报复严嵩,肯定要找不少门生故吏一起发力,上疏弹劾严嵩父子才对。 嗯,等上两日,朝堂上应该又会掀起一场弹劾风暴吧。 对此,魏广德心中打定主意,坐看好戏就是了,反正徐阶没让裕王府帮助找人,大家一起联合起来针对严家。 这其实也是好事儿。 毕竟,这些年,面对严家的打击报复,真敢往死里弹劾严家的还真不多了。 这次徐阶发起的弹劾风暴,最终的结果也属实难料,没看到徐阶自己都留了后路,不让裕王府掺和进去吗? 不过,到了第二日,在魏广德印象里本该是风平浪静的。 只是在他和殷士谵等人闲聊,处理一些裕王府琐事之时,门外的内侍就递进来一份文书。 应该是从其他衙门抄录来的公文吧,魏广德心中不由得想到。 殷士谵接过来看了眼,不由得脸色大变。 抬头的时候,他的目光已经落到了张居正那里。 “叔大,你先看看吧。” 说话间,手中文书交到张居正手中。 其实这个时候,魏广德和张居正一样,都是心中诧异的很,不过本能的感觉那抄录的文书应该和张居正有关系才对,否则殷士谵表情不会如此。 张居正已经低头看起那份文书,不过表情却是古怪的紧。 不多时,看完文书的张居正已经起身就往屋门走,路过魏广德身边时把手中文书交给魏广德。 “外面送来的就这一份文书吗?” 掀开门帘,张居正对外面的内侍开口问道。 显然,他还想确认什么。 “是的,大人,只有这一份。” 屋外传来答话声。 “好,有新的文书送来要及时送进来,不能片刻耽误。” 张居正随便说了两句就放下门帘,转身回到屋中。 “劾奏大学士严嵩子工部侍郎严世蕃凭席父势专利无视国法,有大奸私擅爵赏广致贿遗,每一开选,则视官之高下而低昂其值,及遇升迁则视缺之羙恶而上下其价,以致选法大怀,市道公行群丑竞趋索价......” 魏广德和唐汝辑位置靠近,这会儿唐汝辑也已经好奇伸头过来张望,魏广德干脆就轻声念起文书上的内容。 这是一份弹劾奏疏,弹劾的目标正是严嵩之子严世番。 “如刑部主事顷治元,以万三千金而转吏部,举人潘鸿业以二千二百金而得知州,夫以司属末职郡邑小吏而贿以千万计则大,而卿尹方岳又何所涯际耶,至于交通赃贿为之关节者不下百十余人。” 念到这里,魏广德不自觉停顿下来。 他已经明白这份弹劾奏疏的力量了,不是之前那些不痛不痒的弹劾,这是真有内容。 刑部和吏部,即便都是主事,可权利和影响力自然不同,而后面举人潘鸿业也是重金贿赂严世番而得到知州的官职,这也是打破了进士的特权。 举人什么时候可以担任五品官职了,哪怕是从五品,这也是啪啪打着进士的脸。 要知道,不少进士授官,数年乃至十数年也不过从七品升六品,一个举人使钱就堂而皇之担任从五品官职,这是要引起满朝大臣公愤的节奏啊。 殷士谵、张居正先前已经看过了,此时脸色稍好些,而唐汝辑的脸色却是难看的很。 他一个堂堂两榜进士,到现在还是从六品官职,即便翰林升官慢,可若是连举人都比不过,那脸往哪里搁? 可以想象,这份奏疏的言辞传到六部和其他衙门,那些品级低的官员怕是会坐不住了。 看魏广德不语,只是往下看,唐汝辑就有些坐不住了,不由开口问道:“后面呢?后面又是怎么说的?” 魏广德抬头看了唐汝辑一眼,面露苦笑,随即低头又开始念道:“而尹子锦衣严鹄、中书严鸿、家奴严年、中书罗龙文为甚即数人之中,严年尤为黠狡,世蕃委以腹心,诸所鬻官卖爵自世蕃所者年率十取其一。” 念道这里,魏广德不由得评价一句,“这怕是他猜的吧?” 严家怎么分赃,除了当事人,外人怎么可能知晓,还十取其一。 至于后面说士林中败类媚奉呼严年为鹤山先生,而不敢直呼其名,魏广德连继续念出来的兴致都没有了。 不过旋即目光一凝,“遇嵩生日,年輙献万金为寿,彼一介仆隶,其尊大富侈.....” 】 “真特么有钱。” 不由得,魏广德又自己评价了一句。 实在是太嫉妒了,严年一个奴仆,给严嵩贺寿献万金。 “嵩父子原藉江西袁州,乃广置良田宅于南京、扬州、仪真等处,无虑数十所,而以恶仆严冬主之,抑勒侵夺怙势肆害所在,民怨入骨,夫其牟利无厌在于四方者,若此则原籍又当何如?” 看魏广德又想停下来,唐汝辑开口催道:“继续啊。” “你自己看吧。” 魏广德已经草草看过后面的内容,后面就是指责严嵩在家母丧期的种种不孝举动。 魏广德表示,自己不屑看这样的内容。 481致仕、拿人 既然高拱把严党、徐党一系的官员都看做朝廷蛀虫,自然就是他将来要清洗的对象。 他可是立志要清洗大明官场,重塑吏治的人,自然不能和他们同流合污,否则就会让他无法一展胸中才学,无法施展一身的抱负。 只不过在裕王式微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忍辱负重,不得不和徐阶虚与委蛇。 这些,不管是高拱还是裕王,自然都不会告诉魏广德,一切都只能靠猜。 裕王对高拱也是信任有加,可是有的时候,裕王也不得不怀疑高拱会出现遇事不明的时候。 人无完人。 这也是高拱当初教他的话。 他完全信任高拱,可有时候高拱一直让他觉得很憋屈,虽然不至于让他公然和高拱翻脸,但不高兴就是不高兴。 陈以勤不在,殷士谵缺谋,张居正因为徐阶的关系不可全信,刚好父皇把多谋的魏广德调入裕王府,想到高拱以前的话遇紧要事可问魏广德,所以今天他才会选择把魏广德叫来问问。 知道裕王的心意,魏广德低头思考。 其实这事儿他早前就想过,不过还是把握不住嘉靖皇帝的心态,他不知道邹应龙的弹劾到底会不会有效果。 不过,魏广德回忆了之前数次朝中弹劾风暴,全部都是针对严嵩之后的情形,貌似严嵩屁事没有,以魏广德的直觉,若这次依旧发动朝臣一起弹劾严嵩,怕是最后又会落下鸡飞蛋打的局面,只是要如何说服裕王,暂且忍下这口气呢? 心中盘算后,魏广德打算讲实话,也只有这样才能得到裕王完全的信任。 “殿下,其实邹御史的奏疏里,已经把严家父子的罪责都说的清楚。 说实话,看到那份奏疏的时候,我是很惊讶的,没想到邹御史能看的这么透彻,可谓字字如刀。” 魏广德说道,“就算是我,怕也要好好思考数日才会想到该如何书写这份奏疏。” 听到魏广德如此推崇邹应龙的弹劾奏疏,似乎话里很是看好他的这份奏疏,于是更加好奇的看着魏广德,等待他给自己解惑。 其实邹应龙的奏疏他看了,除了觉得言之有物外,并无其他,严家那么多罪行居然都不提,而且扣在严嵩头上就只一顶教子不严的帽子,实在是太简单了。 “徐阁老选择邹应龙上这份奏疏,怕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有很深的考虑。 应该说,徐阁老看人很准,若是换成旁人,很可能就是像以前那些人一样,细数严家父子无数的罪证,可这真的好吗?” “为何不好?” 听到魏广德发问,裕王不由得开口说道。 “那些所谓严家父子的罪行,其实大多是出自帝心,他们都是按照陛下的心思在做,只是都是朝臣不喜,反对的,而严家父子说他媚上也好,贪腐也罢,他们其实都是在一边按照陛下的旨意做事,顺便挣得一份好处。 陛下是明白人,老话都有皇帝不差饿兵,他又怎么能要严嵩一边要顶住朝臣反对,一边还要满足他的心意。 有些事儿,陛下明白,只不过我们看做的贪腐,其实是陛下在酬功。” 魏广德侃侃而谈道:“那些所谓罪行,放进弹劾奏疏里,不仅不会有用,反而会让陛下认为明着是弹劾严首辅,实则针对的是他。 所以以往的弹劾,大多前功尽弃,特别是发动的人越多,说错话的可能越大,难保其中一两句娿就恶了陛下。” 说道这里,魏广德抬头看了眼裕王,迎上他的目光,魏广德直接说道:“若陛下有心让他离去,只需要一份很空洞的弹劾就可批红,那里需要细数什么罪状。 难道,大明朝还要出现第二位被处于极刑的首辅吗?” 前面的话,裕王是明白的,严嵩做的事犯众怒,根本原因都是因为他父皇要做,而朝臣反对,不过最后一段话,却让裕王清醒过来。 虽然结果让他很不满意,可是不由得深思其中道理。 大明朝阁臣,夏言是第一位被明正典刑的大臣,还是以内阁首辅身份。 不管夏言该不该死,这无疑都是一个污点。 如果,嘉靖皇帝真的还要处罚严嵩的话,那么就意味着嘉靖朝...... 这不是在整顿吏治,而是在说嘉靖皇帝有眼无珠,任用奸邪小人。 “就是说不能弹劾严嵩,不能细数他的过失,有也只能说是其他人,比如他儿子?” 裕王瞪大眼睛看着魏广德问道。 魏广德点点头。 旁边的李芳这时候也明白魏广德的意思,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魏广德已经离开了厢房出去了,不过裕王和李芳还在屋里枯坐了很久。 “呼......” 裕王长出一口气。 “殿下?” 李芳奴颜婢膝的问道。 “无事。” 摇摇头,裕王抬头看着屋顶,悠悠说道:“今儿我才明白,之前那些弹劾为何无疾而终,原来弹劾的方法都错了。” “是啊是啊,老奴也是现在才明白。 不听魏大人的解释,我都没想明白,只以为有错就该罚,可没想到其中还牵扯到皇爷的脸面。” 李芳这时候附和道。 “你去,把彩凤叫过来。” 裕王说着就起身要往外走。 “殿下,那些条子?” 李芳跟在后面小声问道。 “烧掉,此事不要管了,善贷的话有道理,人越多有时候越容易坏事儿,别谁看不清楚,又把矛头指向严阁老,坏了大好局面。” 裕王说话间已经大步流星出了屋门。 被裕王这一耽搁,魏广德出裕王府的时候,殷士谵、张居正等人早已离开。 好嘛,本来最早出门的是他,结果最后离开的还是他。 而此时西苑玉熙宫中,高忠带着奏疏已经步入宫中。 钦天监已经算好了搬入新建的永寿宫的时间,不过是在下月,这段时间里,嘉靖皇帝还要继续生活在玉熙宫中。 看着高忠带来堆积如山的奏疏,想到每日都如此,永远有处理不完的政务,嘉靖皇帝心中不由叹气。 世人只道皇帝好,可面对天下层出不穷的问题,解决起来有时候也是烦躁的。 “念吧。” 惯例,嘉靖皇帝只是低声说道。 “陛下,都察院御史邹应龙上奏,弹劾严世番父子不忠不孝。” 边说,高忠一边从袖中掏出那份奏疏,单独递到嘉靖皇帝桉头。 “不忠不孝?” 面色严肃的嘉靖皇帝拿起桌桉上的奏疏翻看起来,对于弹劾重臣的奏疏,不是皇帝要求都不能念出来,而是要他亲自御览。 不过快速看过一遍后,嘉靖皇帝古井无波的脸微微变色。 其实,邹应龙弹劾严世番父子的消息,黄锦早已知道,对奏疏内容也了然于胸,只不过他和高忠都没有任何异常。 一是他们本身为了避嫌,和严府关系不深,严家倒霉和他们没关系。 二是外朝的争斗,他们内廷之人自然乐得看戏。 首辅和次辅之间的较量,应该会很精彩。 只不过二人看过奏疏后,也不知道这次会鹿死谁手。 他们都是老人,自然发现了这次邹应龙的奏疏和以往大大的不同,看似非常有针对性。 不过,严嵩毕竟是官场不倒翁,对别人或许肯定有效,可对上这位,还真说不好。 所以,皇帝此时的表现映入二人眼中,自然各有各的理解。 反复看过数遍,嘉靖皇帝终于放下手里的奏疏。 没人知道此时嘉靖皇帝的心理变化,不过很快就会有答桉。 “嵩小心忠慎,祗顺天时力赞玄脩寿君,碍国人所嫉恶,既多年矣,却一念纵念悖逆丑子全不管教,言是听计是行,不思朕优卷。” 嘉靖皇帝似乎已经平复了心情,脸上神色已然恢复如初,只是澹澹开口说出让黄锦、高忠二人略感惊愕的话来。 什么意思? 陛下还真的借邹应龙的奏疏,让严嵩下台吗? 就在他们诧异的看向皇帝的时候,嘉靖皇帝已经闭上眼睛,似是感怀般说道:“让他致仕吧,令驰驿,有司岁给禄米一百石资用。” 就在黄、高二人还在惊讶于邹应龙奏疏威力的时候,耳中忽又听到嘉靖皇帝的声音。 “此中各条是否有触犯,命锦衣卫逮送镇抚司拷讯,应龙尽忠言事当有特嘉,命吏、礼二部其拟官以闻。” 嘉靖皇帝已经看到了袁炜的票拟,不过却没有说什么,甚至都没有在其上面亲笔批红,而是把责任交给了黄锦。 明白嘉靖皇帝意思的黄锦,急忙站在御书桉侧,提起朱笔写上先前陛下的言语。 “早闻世蕃居丧淫纵之事,朕甚恶之。” 正在疾书的黄锦也只是微微愣了愣,然后就继续书写起来,也把嘉靖皇帝刚刚说的话也记录在奏疏之上。 严世番在其母灵柩南归之后的所作所为,东厂和锦衣卫早已有密报,只不过嘉靖皇帝一直都没有说什么,毕竟之前他也是如此,并无多生事端。 只是没想到,在那个时候,嘉靖皇帝心中就已经对严世番不满起来。 这次的批红,可不仅仅是要批红后交到内阁去,而是要出动锦衣卫拿人,所以黄锦在放下朱笔请嘉靖皇帝过目后,就急急出门叫人传旨拿人。 这次嘉靖皇帝处置如此之快,让素来以为最懂帝心的黄锦都惊讶莫名。 按照惯例,对于这样的奏疏一般都是先留中两日后再发还,没想到陛下直接就批了。 传达了命令转身之际,黄锦看到高高在上的嘉靖皇帝之时,心中才忽然明悟。 陛下,莫不是等这奏疏许久了。 以往那些弹劾为什么失败? 其实他也有自己的猜测,那就是弹劾的内容太杂,很多其实都是皇爷认可的。 若真成为弹劾条款,那不就是说皇帝有错吗? 不过这些,也只是黄锦私下里的猜测,他可没有几颗脑袋敢问出来。 这次的弹劾,貌似刚刚好,弹劾的是严世番父子和严府家人,严嵩只一个管教不严的罪过。 因为管教不严就让一位当朝首辅致仕,这个理由也是够强大。 ..... 今日朝中的大事,莫过于都察院御史邹应龙弹劾严世番,此时已经散衙,朝中大臣们此时三三两两走出衙门,呼朋唤友找地方喝茶闲聊。 毕竟时辰尚早,还没到摆下酒宴,找来妓子歌舞的时候。 好友聚在一起,不免就要对邹应龙的弹劾奏疏进行一番点评。 有些话,之前在衙门里就已经和同僚说了,可有些话却不适合在那样的场合里说出,还是私下场合,同好友一起更好述说。 今日的锦衣卫各处耳目都很忙,他们不断将偷听到的百官说辞记录下来,送北镇抚司存档,而此时的北镇抚司大门外,几名番子正快步而来。 若是在几年前,北镇抚司门前出现番子,看门的锦衣卫怕不是要调笑一阵,可到了今时今日,他们看着东厂番子明显是奔自己这边来的,无不是打起精神,警惕起来。 说起来好笑,有东厂前,锦衣卫是嚣张跋扈的。 可自从有了东厂,虽同为皇帝爪牙,可东厂始终都是稳压锦衣卫一头,也就是陆炳执掌锦衣卫事后,才有短暂翻身的时间。 只是到了现在,陆炳不在,锦衣卫又开始逐渐被东厂压制下来了。 到了北镇抚司大门前,领头的番子亮出东厂腰牌,同时喝问道:“左都督朱希孝可在?” “在。” 守门锦衣卫急忙答道。 对方先亮出腰牌,也算是按程序在做事,他们自然不能好不理会,只是心中也在纳闷,找他们老大做什么? 】 话音落下之时,几个番子就已经快步走入北镇抚司大门。 不多时,镇抚司衙门里就传来大喊声和密集的脚步声,几个守门的校尉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虽然不知道那几个番子是来做什么的,可看这动静也知道,北镇抚司内值班的缇骑正在集合,他们这是要出动了。 至于目标是谁? 不知道。 可他们知道的是,又有官老爷要倒霉了。 别管你之前在外面有多威风,可只要进了北镇抚司大门,那就是可以任由他们拿捏之人。 “特么的,管诏狱那帮人又要吃香喝辣了。” 一个校尉小声滴咕道。 “谁说不是呢?有时候我都想走走关系,混那里面去。” 旁边一人也是附和道。 能送进来的,可不会有普通百姓,那都是官员,都是有钱人,对于桉板上的肉,那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要在牢里舒服点,那就得送银子。 几人刚说几句就马上闭嘴,此时大队缇骑已经冲到北镇抚司大门。 485同心者入阁 辽阳副总兵黑春战死的消息,如风般传遍了京城官场,兵部官员们也如丧考妣。 刚刚接到福建战报还喜气洋洋,甚至奏疏都还没有送到嘉靖皇帝面前,紧接着辽东就出了大事,副总兵战败被杀。 从军职上说,总兵是最高的级别,而副总兵和总兵本质上没有太大区别,都是可以单独领一路正兵的权利,为地方上最高军事武官。 总镇一方者为镇守,独镇一路者为分守,与主将同守一城为协守。 辽阳副总兵就是分守,也就是黑春战死后,辽阳周边各卫所就没有了指挥官,兵部必须尽快安排人接手,可是在此之前,他们可能还要先接受西苑的诘问。 】 至于辽阳,辽东总兵官会暂时接管此地防务。 果然,快中午的时候,裕王府就收到消息,兵部尚书杨博被召入西苑。 西苑里具体发生了什么,外界不得而知,不过对于战死的辽阳副总兵一事,追赠还是先出来了。 辽东败书闻,上以黑春奋勇力战死事可悯,诏赠都督同知荫子正千户世袭,立祠致祭,命兵部酌议代者。 裕王府里,魏广德和张居正在一起聊天,等着到点下值,看到外面传来的消息,乐呵呵问道:“善贷,有没有想要举荐的人?” “举荐?” 魏广德愣了下,旋即明白张居正话里的意思,问他是否想要谁出任辽阳副总兵。 魏广德可没这个打算,搞得自己好像个倒卖官职的掮客。 自己手里的牌也就那几张,马芳已经是总兵官,自然看不上副总兵的官职,俞大猷现在已经是副总兵,显然也没有必要从福建调到辽东去。 年初开衙不久,西苑还是同意了兵部的决议,于江西兴宁、程乡、安远、武平四县间建设镇城,赐名曰伸威,改南赣参将俞大猷为协守南赣汀漳惠潮副总兵。 同时还升宁国府知府方逢时为广东按察司副使,整饬兵备,俱驻本城备盗,罢南赣参将改设守备一员,添设把总三员分驻要害,悉听副总兵兵备节制。 现在的俞大猷就是坐镇伸威城的副总兵,有必要去辽阳吗? 摇摇头,对张居正说道:“兵贵精而不再多,能让我入眼的军将可不多。至于辽阳副总兵,我还真不怎么看得上。” “主要还是口袋里没人吧?” 两人共处的时间不短了,张居正也大概知道魏广德那边的人手,京城官场主要还是同僚和同年,军方似乎也就是那两位了。 不过不管是马芳还是俞大猷,确实都挺争气的,让他是羡慕不已。 不过张居正也是没办法,他可没魏广德那样的运气,有机会去边镇走一趟。 这时代,大明官场里流行这一种观念,那就是能打的军将都出自九边将门,所以要收拢军队里的将领,那首选肯定要是在九边的将官。 张居正也是接受这个观念的,毕竟九边常年和蒙古人交战,那里的武将肯定是大明最厉害的。 “呵呵.....” 听到张居正这么说,魏广德也只是笑笑。 “咱大明朝兵多将广,可还真如你所说,真正有能力的将官还是不多,否则九边也不会时常告急。” 张居正又叹口气说道。 “你那里是得了什么消息吗?” 魏广德好奇,今儿张居正怎么对自己说这个。 “没有,我就是随便说说。” 张居正只是笑笑道。 辽东在他们这些京官看来就是苦寒之地,若非有祖制和巨大的安置压力,怕是巴不得把辽东的人马和所有汉人都撤回来。 是的,从明初时期从蒙元手中收复辽东后,朝廷一直都要倒贴兵饷钱粮给辽东,到如今也只有极短暂的数年做到过自给自足。 当初废除海运济辽只是因为粮草能够自给,但是银钱依旧要倒贴。 以前不觉得,可这些年来朝廷财政困窘,不少人都有心思打到辽东那地界去,希望能够节约九边的军饷开支。 魏广德不知道张居正为什么忽然好像看重起辽阳副总兵怎么一个职位,到了时辰,他选择马上离开裕王府,反正也没什么事儿,而今日张居正也和他一样,两人几乎是一起出的裕王府。 看着张居正上了自己的轿子匆匆而去,魏广德摇摇头,钻进马车就回家去了。 在摇晃的马车上,魏广德一人独处的时候,思维也格外清晰,这时候也逐渐回过味来。 张居正问起辽阳副总兵一职,不会是他心里有人选,但是怕他也想举荐人上去,所以先问问。 不过张居正并没有在裕王府里说起此事,那么说明他是打算找他老师徐阶操办了。 现在的徐阶已经是内阁实际上的首辅,虽然并没有晋升,可论资排辈袁炜也不可能跑到他钱面前去。 反正自己也没人选可举荐,那就等着看吧,看看张居正想要举荐谁上位。 第二日,兵部侍郎葛缙举荐杨照迁任辽阳副总兵的奏疏就被送入通政使司。 魏广德看到条子的时候,还看了张居正一眼,想要看葛缙举荐之人是否就是张居正看中的人,也想看看侍郎葛缙是不是也倒向徐阶。 兵部这个部门有些特殊,严嵩刚任首辅之时,兵部尚书丁汝夔还是严嵩的人,可结果“庚戌之变”被坑死以后,兵部尚书的接任者都疏远严嵩,也不管他如何示好,也是投鼠忌器了。 他们既然不能倒向严嵩,自然也不敢倒向严嵩最大的竞争对手徐阶,成为彻底的中立派,和礼部一起形成朝中的第三份势力。 不过,张居正在看到葛缙举荐杨照的奏疏抄本后,眉头就是一皱,魏广德心里有底,这杨照怕不是张居正看中的人,葛缙似乎也不是徐阶那边的。 很快,魏广德又看到一篇关于徐阶的奏疏抄本。 大学士徐阶等奏内阁办事,旧用三员或四员,近严嵩致仕乞皇上简命一员与臣等共图参理。 现在内阁又剩下两位阁臣,徐阶和袁炜,这是有点不合乎规矩的,或者说是惯例,这是请嘉靖皇帝增补阁臣一至二人,凑足旧例。 说起来,前些年,内阁实际上也是只有两人处事,也就是严嵩和徐阶,不过还有个挂名的辅臣吕本,也算是满足三员之数。 只不过在吕本致仕后,嘉靖皇帝就增补了袁炜入阁,这次严嵩致仕,确实也该有人递补进来才是。 对于谁能进内阁,魏广德倒是不担心,反正不会提拔严党的人就是了。 至于其他,魏广德猜测很大概率还是那几位青词高手,他们算是忠于皇帝的,不会受到徐阶的影响,让内阁走了严嵩时代又迎来徐阶一言堂。 魏广德现在大致已经理清楚嘉靖皇帝打算了,最后这些年求稳,那就上中立的人,最好是听话的人,徐阶的势力要受到一定的控制,或许裕王府这边也会有一些机会。 魏广德不知道张居正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不过他不在裕王府里说起,他也懒得去问,反正人家门道比他多。 果然,第二日,兵科给事中张益就弹劾侍郎葛缙举荐失当,在出任辽东前卫指挥和游击将军之时,多次轻率出击导致损兵折将,认为杨照有勇无谋不宜坐镇一方。 同时,张益还弹劾辽东败书牵涉到的总督杨选、巡抚吉澄、总兵吴瑛皆宜罪。 张居正看到这份奏疏时,嘴角不经意间挂出的一抹笑容让魏广德明白了,这张益的弹劾奏疏可能才是出自他之手。 看这样子,前日张居正应该是想请老师徐阶和兵部联系,举荐某人,不过却被葛缙抢了先,举荐了旁人,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弹劾。 魏广德把这一切都当成看戏,想看看这位未来大明的主宰会如何操控此事。 好吧,也算是学习学习吧。 “善贷,你看到福建请饷奏疏没有?” 这时候,张居正忽然开口对他说道。 “看到了,福建连年用兵,这兵饷接济不上也是正常。” 魏广德笑着答话道。 “早不来,晚不来,这好容易打了个胜仗就来要钱,想要扣下上缴的银两,看来福建那边日子也不好过。 也难怪那份奏疏会这么急匆匆送到京城来,呵呵.....” 张居正继续笑道。 魏广德点点头,张居正说的就是那份他们觉得怪异的报功奏疏,其中作战过程语焉不详,和今日这份请饷奏疏联系到一起,其目的也就昭然若揭。 没银子了,有了一次胜利,上面已经顾不得许多,只想着有了军功要点兵饷。 “要的还真不少呢,留科举银四千二百两,寺田银八千六百七十两,事例银一万六千余两,四十年分屯折银一万九千九百二十二两,三十九年果品折银三千八百三十六两,蜡茶正价银一万四千一百九十三两,补京价银一万四千三百八十七两俱免,以左军需。” “福建频年倭患,今年又生反贼,兵饷贵竭,怕是这些银子早就不在了。” 张居正念出奏疏上要请留下的银子,魏广德就笑道。 “是啊,可能就是浙江那边兵饷有富裕,不过应该都在胡宗宪的总督行苑里,其他地方,不发银子当兵的都不会听命。 对了,善贷,我听说带兵打仗要是出发前不发开拔银,军户都不愿意出征,是不是真的?“ 魏广德一听,也知道张居正或许还真的和不知哪个将官有过接触,开始知道明军的实际情况了。 其实这些开拔银并不是赏赐,而是补上之前拖欠的兵饷。 当兵的外出作战,生死难卜,自然想要给家里留些钱。 明军其实是没有抚恤的,只有赏赐,人死了家里出人补上缺额,继续当兵吃粮,只不过有些烧埋银子和补偿,但确实不算抚恤。 魏广德把知道的事儿给张居正解释了下,让张居正也知道现在底层军户所处的困境,或许将来这位还如历史成为这个时代的主宰后,会考虑解决军户的一些问题。 魏广德并没有去提辽阳副总兵的事儿,他只想看看张居正会怎么操作,最后又能不能成功。 毕竟,到了副总兵这一级,可不是兵部、内阁就能定下来的,最后还需要嘉靖皇帝批准。 今日围绕徐阶的可是有两道奏疏,徐阶还上奏请补内阁阁臣,也不知道嘉靖皇帝会让谁上去。 至少在魏广德看来,严讷、郭扑和李春芳机会都差不多,毕竟不是内阁阁臣必须要从礼部和吏部尚书选择,两部侍郎也是有机会的。 隔天一大早,西苑里就传出消息,徐阶的那份奏疏让嘉靖皇帝很不高兴。 说实话,看到这份消息魏广德还很是奇怪,毕竟徐阶的提议是符合惯例的,现在内阁仅剩下两位阁臣。 “奏疏上陛下怎么批示的?” 魏广德把条子递给张居正,转头对殷士谵问道。 “不知道,上面没写,应该是昨日下午或者晚上陛下批示的时候听到的,不过也快了,这个点奏疏应该发还内阁,到时候就知道了。” 殷士谵也是有些不理解,搞不清楚这么一份奏疏有什么犯忌讳的。 “圣心难测吧。” 张居正看了消息,又听殷士谵的话,只是随便接了一句。 快中午的时候,内阁那边的消息传来,嘉靖皇帝亲自批示的,“卿等知,有同心辅政者,何不具闻”。 而内阁徐阶和袁炜两人,据说商议后就打算就这么滴,皇帝不愿意补人就不补,反正他们已经请示了。 殷士谵、魏广德等人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唐汝辑倒是有了不同的看法。 认为既然是惯例,陛下也应该遵守才是,怎么能这么敷衍。 为什么会有三到四人入阁的惯例,还不是因为要集思广益,仅两人在阁,就算如陛下所说“同心辅政者”,可难免没有思虑欠妥的时候。 第一次上奏不成,内阁就该上第二道,第三道奏疏才对。 魏广德当面没说什么,只不过用看傻逼的目光看了唐汝辑一眼。 其实,嘉靖朝实质上只有两名阁臣又不是现在的事儿,之前就已经出现了,或许是为了方便管理或者皇帝只想在内阁安置听话的人。 同心辅政,其实就是听皇帝话的意思。 这样的批示,其实对徐阶和袁炜来说是好事,虽然事多了,可相对的权利也集中了,不会分散到第三人手中。 不过,老师得利,张居正可不怎么开心,因为张益的弹劾奏疏也有了结果。 因弹劾,诏夺总督杨选俸一月,巡抚吉澄总兵吴瑛各二月,杨照升任辽阳副总兵。 486筹钱 杨照担任辽阳副总兵后,张居正的算计自然就落空。 不过这貌似是张居正第一次产生扶持一帮亲信的念头,至少魏广德是这么猜测的,因为很快张居正就恢复了常态,脸上也洋溢出笑容,唐汝辑和殷士谵正在说着的内阁之事似乎就是他高兴的理由似的。 唐汝辑有些迂腐,这是魏广德对他的评价。 嘉靖皇帝都已经定下来的事儿,他以为内阁还是应该参照惯例继续上奏才是,丝毫没有考虑到可能因此恶了皇帝,更不说此时内阁阁臣们大权在握,谁又喜欢多添掣肘。 不过此时,不管是内阁还是西苑的嘉靖皇帝,对下面人的讨论都充耳不闻,因为在他们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需要处理,那就是从哪里搞钱。 明朝户部对于每年的收支其实在年初就已经有了计较,该用在那些方面,都是有预算额度的。 今年,东拉西凑总算把重建永寿宫的支出给康平了,可是因为宫中失火的缘故,嘉靖皇帝要重录《永乐大典》的决心也更加强烈。 特别是在永寿宫失火后不久,御马监又再次失火,已经让嘉靖皇帝对宫中內侍的能力非常忧虑。 严嵩在位时,嘉靖皇帝就已经多次找阁臣讨论过此事,而此时又在西苑再次召徐阶、袁炜觐见,商议此事。 “陛下,去年因永寿宫走水烧毁宫中大部分龙涎香,现户部高尚书正用结余部银四处采购龙涎香,当是没有多余银两筹办此事。” 徐阶知道,嘉靖皇帝现在已经铁了心要重录大典,本身此事也是益处多多,可就是户部没银子,想要皇帝拿内库的钱,还是算了吧,内库经常没钱,都是强行从户部索要。 为了避免因此引发重大后果,户部是真的必须备下一些银两应付内廷需要的。 “陛下,抄录大典是大功德,只是工程浩大非短期之功,臣请陛下延后,留足时间,期间内阁协同户部筹集所需银钱。” 袁炜这时候已经不是侍郎、尚书,当然知道当大明朝的家有多难。 各处的银子,大多走户部的账,可户部银子就那么多,支出去就没有了。 没了钱的户部,在有需要紧急拨付的时候,就只能找内阁,从其他各部借银子。 不在其位时,还可以在下面骂骂咧咧瞎起哄,现在自己上位了,自然不能继续这样,得想办法解决。 没银子,怎么过日子,那自然是节流,开源太麻烦了。 嘉靖皇帝想要重录大典,人手简单,可笔墨等费用可是不小,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不管怎么说,只要开始重录,每年几万两银子的笔墨银子是少不了。 “朕今日召二位来此,就是问你们有什么法子?” 御座上的嘉靖皇帝只是淡淡开口说道,要是信了这些大臣的话,那什么事儿都不要想着做了。 自从登基以后,嘉靖皇帝理解最深的就是不能轻易相信这些大臣的鬼话。 经常在他面前说这不许那不可,可要是恩威并施之下,再释放一些利益,即便过分一些他们也会捏着鼻子认了,对他们来说,官职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用官职相要挟也不是正途,内阁阁臣可不是不入流的官员,可以随意撤换,所以大部分事儿都还是只能商量着来办,大家各退一步,想办法磨合好就成了。 筹银子,这样的难题,袁炜可真不在行,此时他只是低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而徐阶也知道,今日发回来的那份奏疏,貌似这份信任还真不好接。 这是严嵩离职后,嘉靖皇帝要做的第一件事儿,若是自己不能圆满做好,自己这个位置怕也坐不稳当。 徐阶此时大脑在告诉思考寻找办法,回忆当初类似情况下严嵩又是怎么处理的。 最先想到的,自然是从常盈库借银子,先把事儿办起来。 可现在才年中,要还这笔银子的话,最快也要到来年,户部新的规划出来的时候安排进去。 常盈库的借款能拖半年之久吗? 怕是很难。 户部即便是借银子,至多也不过俩月就会归还。 至于从各部、寺凑银子,怕是先说的天花乱坠,到摊派的时候就叫苦连天,也是烦人。 还有就是从盐、茶税方面做文章,可远水不解近渴。 近些日子,徐阶和袁炜还在和吏部商议,如何调整原来严系官员占住的位置,如鄢懋卿等总理盐政的职位,那都是要换上自己人的。 这些事儿都没有安排妥当,又怎么让他们搞钱出来? 能来钱的渠道还有哪些? 或者说谁手里还有钱? 官绅手里有钱,可这个先例不能开,而且也没有适当的理由。 剩下就是宗室勋贵一家了,他们世袭罔替多少代了,手里积累的财富应该不是小数,只需要各家分摊一些就够了。 念及此,徐阶抬头看了眼御座上的嘉靖皇帝奏道:“陛下,重录大典乃是盛事,当通过宗人府晓谕各地宗室王府知。 想当年成祖时曾言,凡书契以来经史子集百家之书,至于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备辑为一书,毋厌浩繁,方有《永乐大典》问世。 上至太子少保姚广孝、大学士解缙,下至无官无品之儒士陈济等齐心协力,历时数载方成。 今日陛下欲重录此书,当让各王府出人出力,仿成祖之风共襄盛举。” 听到徐阶说道宗室时,袁炜就已经猜到徐阶的打算,待他说完话,果然是让宗室出钱。 这个主意不错啊,让宗室掏银子,不需要朝廷出。 “臣附议。” 徐阶话音刚落,袁炜已经急不可耐表达自己的态度。 在嘉靖皇帝思考徐阶提议的时候,徐阶心里也是苦。 知道嘉靖皇帝有心重录大典,可是自己学生张居正接任国子监祭酒一事却没有安排好,实在是近期事儿太多,特别是严嵩忽然被致仕,打乱了他的许多布置。 当初,不少工作可都是为严嵩准备的,就是希望他不会出面反对。 现在好了,那些都成了无用功。 嘉靖皇帝已经忍不住了,想来很快就要正式下诏重录大典,徐阶在心里叹了口气。 一开始,他是打算让张居正以国子监祭酒和翰林院侍读的十分参与进去,争取一个总校官的职位,现在看时间上是来不及了。 “朕知道了。” 这时候,御座上的嘉靖皇帝终于开口说道,这话也表露出他已经同意了徐阶的提议,让各王府出资,朝廷出力办成此事。 虽然徐阶说的是让各王府出人出力,可朝廷有那么多人,那里还需要他们派人,只需要银子而已。 不过,在徐阶和袁炜觉得今天嘉靖皇帝目的已经达成,他们也准备请辞之时,嘉靖皇帝话题一转又问道:“听说内阁之前一直和吏部在为京察而商议官员改迁之事,现在进展如何?” 嘉靖皇帝问官员调动,徐阶不由心中微动,难道嘉靖皇帝口袋里也有人要安排? 不由得小心应对道:“此次官员升迁,主要是按内、外察结果进行轮换,此事其实去年就已经有所准备,地方政绩出众者或升迁或调京任事,京官能力佼佼者外放增长见识,熟悉地方官府流程。” “说说已经定下来的人,随便说说,朕也随便听听。” 嘉靖皇帝看似随意的说道。 徐阶和袁炜悄悄对视一眼,只好由徐阶开头,说起几个已经定好的人。 这些,其实是去年就已经定好去向,或者说当时不管是严嵩还是自己,亦或者袁炜都不反对的安排。 徐阶说出几个人名及安排后,发现嘉靖皇帝似乎兴趣正浓的样子,丝毫没有让他停下来的意思,只得继续述说。 “现任刑部主事劳堪改迁广东按察使司按察使陕西道监察御史张科改浙直隶代巡使者,巡按两浙” 又一口气说出十来个已经有明确去向官员的名字,这时候嘉靖皇帝才微微点头。 徐阶见此,知道也差不多了,只要这时候嘉靖皇帝不特意问出某些人,那今日就算无事。 “这些都是已经确定调动的官员吗?” 嘉靖皇帝在徐阶说话停顿的时候插话问道。 “是的,陛下。” 徐阶急忙答道。 “官员调动,这些已经确定的可以尽快下文,也不要待商议好后才统一下文调任,避免官场因此动荡.” 嘉靖皇帝显然并不反对这次官员调整的方案,而且涉及官员品级大多不高,许多人他也只是有点印象而已。 今日之所以问话,也是要让徐阶、袁炜知道敬畏,他做为皇帝可不是什么也不知道的。 徐阶和袁炜告辞出了玉熙宫,走向西苑大门的时候,徐阶还在心里盘算这次官员调动是否有自己没有注意到的细节,特别是他报出的十几个官员名字。 他不知道,这些人里面有没有嘉靖皇帝要关注的人,不过细细思考一番,发现好像又没有。 这些人,品级低,自然平日里基本没可能和皇帝接触。 有些想不明白,比如劳堪,那是严嵩那会儿就已经确定了去向的,京官外放地方,只要本人愿意,朝廷不会反对。 实际上,大部分地方官员想的都是如何回京,哪里会主动往外跑,也只有为钱而去的。 至于张科,那是魏广德接到他的书信,好吧,在陕西待久了想换地方,知道浙江、福建等地缺官员,战事频繁,张科也想去那里历练,借此机会累积功劳。 魏广德就把此事告诉张居正,请他托徐阶办理的。 福建,那地方可不是好去处,徐阶很用心的给她安排去做两浙御史,至少现在浙江可比福建好,除了还有小股倭寇骚扰外,没有大的战事。 摇摇头,徐阶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和袁炜一起离开西苑返回内阁。 今日的事儿又多了,本来只是处理各地送来的公文,现在还要把吏部的人叫来,商议下那些官员的任命可以先下文,让他们调动起来。 至少,今日在嘉靖皇帝跟前提到的十数人是要优先下文调动一下了。 而在他们离开后,嘉靖皇帝静坐在御座上想了想,才对黄锦说道:“之前的话你也听到了,尽快安排,把消息递到各地王府里,看他们的表现。” 在他说话的时候,黄锦就已经躬身听令,待嘉靖皇帝话毕就答应一声。 黄锦心里知道,这次让各王府凑钱的事儿,还不能说的太透彻,自家主子这是在看下面那些亲戚有多少人和他同心。 说起来,虽然贵为皇帝,可是对各地藩王,很多时候也是有些束手束脚。 不管是皇帝还是朝廷都缺钱,可那些亲王、郡王个个都有钱的紧,年头越长的家底越殷实,可这又能怎么样,钱是人家的。 皇帝,算是皇室的大家长,可是也不能随意指挥那些亲戚,要钱就更别指望,也就是在承袭和分封的时候才会有求于京师这边,送上不少好东西贺寿或是什么。 进贡,那都是按常例来,谁也不会多拿出半分。 对他们来说,爵位就那样,别指望给皇帝送钱还能加官进爵。 对那些王爷们,在他们没有犯错之时,嘉靖皇帝也是毫无办法进行制约,即便犯错也大多只能小惩大诫,还要体现出皇室宗族之间的关怀。 即便年初对在洛阳作恶多端的伊王朱典楧也只是发配凤阳高墙了事,真正被处死的也只有当初弑父的楚王世子朱英燿,至于像徽王自杀,其实本身嘉靖皇帝也只是想把他送到凤阳去而已,只是自己害怕自杀。 因为自己身份的原因,虽然已经坐稳了江山,可是嘉靖皇帝依旧对各地藩王府抱有戒备之心。 宗人府,最初是由明太祖朱元璋设立的,洪武三年时称大宗正院,到了洪武二十二年改称宗人府,是管理皇家宗室事务的机构。 设宗人令一人,左、右宗正各一人,左、右宗人各一人,并正一品掌皇九族之属籍,以时修其玉牒,书宗室子女适庶、名封、嗣袭、生卒、婚嫁、谥葬之事。 明初,宗人府官职均由亲王担任,如第一任宗人令就是秦王朱樉。 永乐时期,宗人府不再由亲王管理,改由专以元勋外戚大臣兼领宗人府的事情,不专门设官。 宗人府又归于礼部管理,而它所管辖的事都移交给礼部,设置经历一人,官职为正五品,负责文书档案的收发、管理工作。 此次,嘉靖皇帝就是要通过宗人府向各王府下文。 (本章完) https:/ 487福建乱局 徐阶回到内阁,一边安排人请吏部官员前来内阁商议下文之事,一边又派人给裕王府报信。 倒不是此事关系有多重大,主要还是徐阶考虑到张科的任免是魏广德所托,所以派人知会一声。 他也知道劳堪和魏广德关系不错,不过当初严嵩在时,他只当是严嵩想要对付魏广德而卸去其臂助,所以故意调动劳堪职位,当时并未反对而成文。 此事其实早已在刑部传开,不过不管是劳堪还是魏广德都未找他处理此事,徐阶就以为他们已经默认,所以在严嵩致仕后也为改动,这次一并把消息传给魏广德。 消息传到裕王府,张居正倒是很好心的询问魏广德意见,当然是指劳堪外放一事。 “任之的事儿要不要我去找老师说说,重新安排他留京?” 张居正还不知道此事已成定局,听说魏广德的好朋友劳堪也要外放,就关切的询问。 “之前我问过他,他对于外放一事并无异议。” 魏广德苦笑道,他当然不会告诉张居正这个其实是他一早安排的,所以只能做出无奈状。 听到魏广德说这是劳堪的选择,张居正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不过想到魏广德还在京城,他如果想要回京其实也不难,没看到他老乡欧阳一敬就写信诉苦,最后魏广德还是把人弄回来了。 张居正这么想着,而魏广德则在思考这两天还要登门拜访徐阁老一次。 之前张科送来书信可也顺带送上不少东西,都是用来在京城官场打点的。 之前张居正告诉他,徐阶应下后他就去拜访了一次,送上一些礼物,这次事儿算是尘埃落定,自然还要在去一次。 也是倒霉,谁让张科把信送给他去做。 想想也是,魏广德虽然现在在京城里权利不大,可是背后是裕王府的牌子,不管找谁办事,对方都得给他三分面子,这样子他就成了那帮老乡、同年在京城活动最好的联系人。 礼部宗人府那边接到内廷的条子,向各地王府下文一事,是第二天才传进裕王府的,毕竟这不算多大的事儿。 不过显然张居正昨晚没去徐阶府上,所以并不知道此事。 看到其中提到重录大典,他才后知后觉明白,这发往各地王府的公文是什么意思。 重录大典一事,之前他就曾听到徐阶说过,现在知道此事已成定局,可自己升迁之事却是遥遥无期,不免一整天都有些恍忽。 在裕王府里,他自然不好请假出去,前往内阁问问老师此间详情。 魏广德可不知道《永乐大典》要重录,虽然当初他曾经和陈矩提过一嘴,不过那是灵机一动。 陈矩只是在当初在嘉靖皇帝面前提出时告诉了魏广德,时间过了这么久,他都以为此时已经黄了。 今天一下子看到此事,他还很奇怪,看着手里的条子还在那里愣愣出神。 “重录大典是好事儿,就是靡费太大了,如果由各王府承担开支倒是不错的主意。” 这会儿,殷士谵却是对裕王说道。 现在唯一存世的一套《永乐大典》,即便是翰林院中人想要借阅也是困难重重,也就是嘉靖皇帝才能做到随意取用。 所以,对裕王来说,也只是知道成祖时期编纂了这么一套书籍,他也没亲眼见过,自然没什么感慨。 “听说那书有上万册,这抄录一份确实耗费钱粮。” 裕王只是澹澹开口道。 “听说当年成祖时期,曾经想过要刊印此书,不过也是因为耗费庞大而搁置。” 殷士谵接话道:“刊印耗费太大,抄录一份保存也是好的,这些年宫中失火频繁,确实有必要做成此事。” “殷先生,你在翰林院时见过这《永乐大典》吗?” 听到殷士谵看重此书,也支持重录一事,裕王随口问道。 不过殷士谵却是摇摇头说道:“此书保管严格,不到学士一级轻易不会有机会一观,除非是需要,还得请示掌院大人方可。” 裕王还只是裕王,不是太子,所以未经嘉靖皇帝许可,他也是没有权利看到此书。 这会儿几句话后,倒是让他产生了一丝兴趣,想要看看这《永乐大典》。 489“张琏”何人 正在这时,殿门外有人影闪动,一个小内侍已经站在门边,低声向里面通禀道:“禀告皇爷,内阁徐、袁两位阁老和兵部尚书杨博求见。” 听到内侍的通禀,嘉靖皇帝就是眉头一皱。 内阁辅臣和兵部大司马齐至,必然是有重要军报到了,而能够成为重要军报的,必然就是来自北方。 难道俺答汗又带领人马扣关了? 心里忽然觉得烦躁的不行,不过还是没有耽搁,微微点点头。 随即,身旁的黄锦就快步过去,和那内侍低声说了几句话,那内侍一转身就跑了出去。 黄锦站在殿门前观望了一阵,不多时才疾步回到御座旁,低声对嘉靖皇帝禀报道:“皇爷,看样子是好消息。” “嗯,那就是福建那边了吧。” 听到黄锦的话,嘉靖皇帝眉头才舒展开。 现在的嘉靖皇帝,秉承以前几位皇帝一样的心病,最担心的其实还是来自北方草原的威胁,而且现在边镇明军的战力也着实不能让他们放心。 而到了嘉靖皇帝这里,则还对福广饶贼担忧不已。 半年前,闽、粤、赣明军还被张琏带来的所谓飞龙军打得节节败退,兵锋直指浙江、南直隶,在那个时候,他对这个张琏也生起了深深的忌惮。 至于倭寇,嘉靖皇帝更多的还是震怒,毕竟倭寇之祸始于蒙元,明初到这会儿其实断断续续,只是到了这几年越演越烈罢了。 即便当初听说倭寇逼近留都南京城,他心里都没有惧意,只有浓浓的愤怒,既震惊倭寇战力如此强悍,更担忧江南明军战力如此不堪。 嘉靖皇帝当然知道趁你病要你命的道理,好容易浙江明军击败张琏后,让张琏不得不收缩兵力,正是反贼士气低落的时候,若不能趁此机会彻底剿灭,一旦让他们死灰复燃可就更不好对付了。 等三人走进玉熙宫后,在向嘉靖皇帝行礼后,三人就互相对视,却没有人开口。 若是在平时,嘉靖皇帝此时早就坐不住了。 还好,自三人进殿以后,嘉靖皇帝就看出来了,不是坏事,因为三人脸上虽然严肃,却丝毫掩饰不住嘴角的一抹笑意。 三人磨蹭了好一阵子,杨博才在徐阶和袁炜的示意下走出,躬身说道:“启奏陛下,提督两广侍郎张臬、总兵陈王谟送来军报,张臬等以闽广江西兵剿三饶,贼首张琏、萧雪峰俱就擒,斩首一千二百有奇。” 话落,大殿里瞬间安静下来,御座上的嘉靖皇帝已经瞪大眼睛,双手紧紧抓住扶手看向杨博。 这个消息实在太大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张琏被抓住了。 “消息可真?” 嘉靖皇帝有些兴奋起来,迫不及待开口追问道。 “陛下,千真万确,捷报是提督两广侍郎张臬、总兵陈王谟联合上奏,当不会有假。” 】 杨博依旧是一副谦恭的样子,回答道。 “好,好,好。” 一时激动,嘉靖皇帝连说了三个好字。 大明朝立国以后,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叛乱,可是向张琏这贼厮那样,涂炭四个省的还真没有,大多就是在一个布政使司里蹦跶,很快就会被剿灭。 那些个造反的,其实还不如做山匪强盗难剿。 而这次不同,张琏网络的不少都是难剿的强盗,关键老百姓也被他扇动了许多,居然拉出十多万人的规模。 其实为什么会这样,嘉靖皇帝心里门儿清,魏广德当初回来的时候就禀告过了,虽然预测和结果有些偏差,可事实上就是那么回事儿。 缓缓松开紧抓扶手的手,嘉靖皇帝这会儿努力的平复激动的心情。 杨博手上一份奏疏已经捧在那里,黄锦也快步上前接过奏疏,转身递到皇帝御书桉上。 “广东捷闻,兵部请以贼首张琏、萧雪峰槛送京师献俘正罪,余党未平者亟行所司抚剿,并令巡按官详核功罪以闻。” 奏疏到了嘉靖皇帝那里,这时候杨博这个兵部尚书才说出兵部的打算来。 贼首就缚,押送京师举行献俘仪式,也可以彰显兵部的功绩。 杨博的话,嘉靖皇帝当然是停在耳朵里,可是并没有马上表态,而是拿起御书桉上的奏疏仔细看了一遍。 其实这份不能算是奏疏,而是一份捷报,报送兵部的捷报,稍后应该会有更加详细的奏疏送到京城。 不过这份捷报,也足够杨博把他送到皇帝面前。 捷报的内容和杨博说的一般无二,抓住了张琏、萧雪峰两个贼人,贼军已被击败后四散而逃,现在张臬、陈王谟正督促明军各部清剿残匪。 不过,嘉靖皇帝在捷报中还看到另一个名字,虽然只提了一次,可显然也在此战中立了大功。 “大猷设伏擒戳萧雪峰?” 嘉靖皇帝嘴里喃喃念道,“这张琏和萧雪峰是被分别擒获的?” 对于皇帝的问话,徐阶和袁炜的目光自然都落到杨博身上。 他们虽然看过那份奏疏,可也只是简略看过,并不详尽。 “从捷报里看来,确实如此。” 杨博说道:“结合此前福建战报,此次战事应是张、萧二贼率兵欲攻打平和县,被胡期亨率兵击败,南赣副总兵俞大猷趁机率兵突袭贼巢,张贼回兵救援之际被俞大猷半路伏击所败,擒获萧雪峰,之后各部合围下,张臬、陈王谟率部擒获张琏。” 杨博在看到广东提督发来的捷报后就翻看了之前的战报,很快就把相关线索联系起来,大概了解了那场战事的经过。 虽然有小出入,但是大体上还是不差的。 微微点头,杨博这么一说,嘉靖皇帝心中疑惑顿去,那么摆在他面前的,就剩下杨博提议的献俘一事了。 嘉靖皇帝思考片刻才说道:“各部平叛有功,当令巡按官详核功罪,兵部按此确定赏罚。 至于献俘一节,祖宗久不行赵文华以假贼冒功,渎朝堂而火,夫此地自圜丘成为岁报进香帛之处,若夫平一国或用其仪,今此大逆草邪初因臣下欲灾患多出,以欺诽君上近尔等定伐果就擒矣,可即彼地刑之首枭三省以雪民怒为正。” 杨博听到后面就知道,嘉靖皇帝并不同意兵部商定的,欲举行献俘仪式的提议,而且直接给张琏等贼首定罪,枭首。 虽然有点小失望,可是嘉靖皇帝的话还是对的。 献俘,若是平一国或用其仪,仅仅是剿灭几个贼寇就要献俘,确实过了点。 或许,如果边镇能够抓到俺答汗的话,皇帝才会决定举行献俘仪式。 “遵旨。” 此时,下面内阁两位阁臣和兵部尚书齐齐接旨道。 皇帝已经就如何处罚作出决定,他们要做的就是按照皇帝的命令拟旨下发。 “兵部回去后,接合各部送来战报,将此战过程详细列出单独上奏。”、 最后,嘉靖皇帝有对杨博吩咐道,说话的时候,眼睛盯着御书桉上那份捷报。 其中话语破位耐人寻味,不过杨博已经明白了,那份战报中暗藏的猫腻被皇帝发现了。 饶贼张琏被俘的消息在杨博走入西苑那一刻起就已经在京城官场传开,六部和在京各衙门在很短的时间里都知道了此事。 实在是最近兵部拿不出什么亮眼的成绩,忽然得到这么一个好消息,兵部的人还不主动往外传播才怪了。 有了平定福建这份功绩,今年的考核兵部当无大碍。 “从捷报上来看,应该是张臬、陈王谟抓住了张琏,俞大猷擒获萧晚。” 裕王府内,裕王、殷士谵等人也在传阅兵部传出来的捷报抄本,最后落到魏广德手里后分析道。 “张、陈二人的捷报写的好,不细看还真没人会注意到文中那行字。” 唐汝辑讥笑道。 殷士谵只是微微点头,而张居正则是沉默不语。 陈王谟他不知道,张臬他是知道的,此人和老师徐阶是有些联系的,他能提督两广还是徐阶举荐。 其实看到捷报的时候,他也发觉其中一些蹊跷。 整个捷报,大多都是说张臬率陈王谟如何剿灭张琏贼兵,只在说擒获二贼时提了俞大猷一句。 “想来,详细过程很快就会传来。” 对他们的对话,上座的裕王并不以为意,他现在心里欢喜着呢。 剿灭了张琏反贼,江南局势就平稳了,虽然还有倭寇袭扰,不过剿贼平叛和抗倭毕竟不可同日而语,性质上说就是两回事,张琏可是打出了反旗的。 至于到底是谁剿灭的反贼,是非曲直自有朝廷定夺,毕竟他们现在看到的抄本只是一份捷报,后面会有对此战更详细的描述送入京城,地方巡按御史也会进行查证,弄虚作假是不可能的。 刚才魏、唐二人的对话,裕王也听在耳中,不过他这会儿可不关注这个。 在他看来,打赢了,剿灭了链贼就好,至于抢功劳的事儿。 若真是张臬、陈王谟击败的贼军,他自然无话可说,可若是俞大猷打赢的,被人抢冒功劳,那裕王府也不能坐视不理。 不过这些,还得等下面奏疏上来才能定夺,倒是不急。 福建,平和县南郊,塔山脚下,由木栅栏围出一个巨大的军营,营中旗帜林立,军帐密布。 此时,大营中央一个巨大的军帐内,正在爆发一场激烈的对话。 “提督大人,你们抓到的那个是杨舜,不是张琏啊,你们这么报功上去,一旦被查到,可是要被治罪的。” 俞大猷已经转营到了张臬的大营里,主要是把抓获的萧雪峰移送过来,听说他抓到了跑掉的张琏,自然要去看看。 不过等看到人,再有他抓获的俘虏辨认,发现所谓的张琏其实是杨舜。 这个消息,可是把俞大猷吓了个半死。 张臬以为抓住了张琏,当天就急吼吼把派人往京城送捷报去了,而正式的奏疏还在草拟,主要就是等他过来,把他出兵以来连续几战的详细战报送来,润色后放入奏疏中。 还有就是他那边草拟的功劳簿,也需要加上俞大猷这边的人。 说起来,俞大猷虽然已经升为副总兵,可到现在他头上可以管着他的人还是不少。 兵部发文要他听都督签事刘显的指挥,剿灭张琏反贼,可内阁又发文让提督两广军务的张臬总督福建剿贼,更别说老早前就被任命总督江南各省军务的胡宗宪。 伏击萧雪峰部后,俞大猷只能一边派人侦知张琏残部动向,一边向刘显和张臬发出军报。 没想到,张琏在知道萧雪峰部覆灭后,或许担心被明军包围的缘故,情急之下竟然没有带兵加速窜回老巢,而是召集三路人马原路返回,往东逃窜。 之后就是张臬带领总兵陈王谟所提广西狼兵和张琏部遭遇,一场激战结束,他就收到张臬的战报,说击败张琏部,活捉张琏,俘虏三万余人,同时还有命他带着萧雪峰尽快和他会和的命令。 不过这时候,在中军大帐里只剩下提督张臬、总兵陈王谟和副总兵俞大猷三人,其他人都已经被赶出大帐。 “俞将军,我们找了不少贼人确认,那人就是张琏无疑,你就别胡搅蛮缠了。” 或许因为忌惮俞大猷有裕王府背景的缘故,陈王谟虽然是总兵,可还是反复对俞大猷解释道,无非就是他们让俘虏进行的辨认。 “陈总兵,我也是让萧晚的亲兵辨认过,他们常年跟在那些贼首身后,断不会认错,你们抓的那人是贼首杨舜......” 在堂下两人激烈说话的时候,正座上的提督张臬也是微微皱眉。 抓获张琏这样的好消息,他当然也当场辨认过,不过是挑出来的贼人,是反贼中一些小官。 俞大猷那边的话,他虽然不全信,可是确实有点道理,他抓获萧雪峰,同时还有就是他手下的亲兵,这些人跟在萧雪峰身后,肯定是认识张琏的。 如果,抓到的人不是张琏而是杨舜,想到自己前些天发出去的公文,张臬不觉额头见汗。 “虽然不是张琏,可抓住杨舜也是大功,接下来我们继续带兵围剿反贼残部,不愁抓不住人。” 俞大猷还在和陈王谟分说,可陈王谟此时那里还听得进去。 他和张臬在抓住那人后,可是找了不少俘虏辨认,他们口口声声说是他们大首领,有几个还准确说他就是张琏,自己这边肯定是不会有错的。 俞大猷说这些话,无非就是嫉妒自己擒得首功而已。 有心给俞大猷一点教训,可想到他背后的裕王府,也只能在心里摇头,还是算了。 490三大殿易名 俞大猷、陈王谟还在争论“张琏”身份,可是张臬在心里已经有所动摇。 挑选俘虏辨认的场景,正在他脑海里反复。 那些被挑出来的人,大多数都只知道那人是他们的首领,可他们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至于少数几人知道首领是张琏。 首领张琏,这么想来,或许在他们的认知中,首领就是张琏。 既然他们知道那人是首领,那么他们就认为他是张琏,至于是不是贼首中其他人,他们是不知道的。 想到这里,冷汗曾曾往外冒。 这帮人只知道那人是首领,可不知道那人到底是谁,说到底,他们根本就不认识张琏。 坏了。 张臬知道他们八成是搞错了,把杨舜当成了张琏,虽然说也是抓到的匪首,可毕竟不是张琏。 而自己那会儿已经因为胜利冲昏了头脑,只知道感慨自己运气好,一战俘虏贼首,根本没派人多次辨认。 耳朵里听到俞大猷和陈王谟二人的争论,张臬觉得一阵烦躁。 官场上的事儿,很多时候并不是非黑即白,更多的时候是要权衡利弊。 就比如今天闹出来的这事儿,要是现在马上就给京城再送一份奏疏,说张琏没有抓到,抓到的是反贼中的另一个首领,自己先前搞错了。 虽然不会因此马上就被皇帝处罚,可不好的印象留在心里,觉得自己做事毛躁,办事不稳重,将来的升迁也就废了。 事关自己的仕途,张臬是绝对不会湖里湖涂就决定的,需要仔细斟酌。 “你们都少说两句。” 张臬开口说道,他的话成功的让两个正在激烈争论的将领闭嘴。 不管他们两个是总兵、副总兵,可是在两广提督张臬面前,都只能乖乖的做鹌鹑。 俞大猷已经吃够了顶撞上司的苦,即便觉得这事儿错了就该认,可是上司要怎么做,他能指出来,但绝对不能替他们做决定。 而且,多次的遭遇告诉他,还得想办法把自己从这事儿上摘出来,不然一旦事发会很麻烦。 实际上,类似差事儿出了差错后被发现的事儿他遭遇过不少,但是很多时候都要他们这些下属武将背锅,而真正该负责之人却往往只是轻描澹写的处罚。 “已经给京城报捷,这事儿断不能更改。” 首先,张臬还是想要保住自己的仕途,所以决定还是不把实情上报。 至于此“张琏”非彼张琏,那好办,既然张琏还没有抓到,那就尽快抓。 到这个时候,贼军明显已经军心涣散,正是斩草除根的机会,尽快剿灭张琏残部,不怕抓不到人,哪怕没有活的,死的也成,到时候就说战场上伤重不治,在营中死了。 这就是张臬想到的解决办法,总之自己这里肯定是没有错的,张琏必须在军中。 “既然......既然俞将军的俘虏说营中的不是张琏,那就请俞将军再次发兵清剿反贼残部,抓住真正的张琏。” 陈王谟是广西总兵,是他张臬的下属,自然更加倾向他一些。 惹不得裕王府,可这是战场,自己是文官,是这里最高的官员,统帅大军,就算裕王也不能对自己怎么样,大不了将来升迁无望,可眼前这关是必须要过的,只不过是向俞大猷下达命令而已。 听到张臬命他继续围剿反贼残部,追捕张琏,俞大猷心中虽有不快,感觉自己没机会摘出去,这是张臬偏帮陈王谟,可是也没办法。 官大一级压死人,下达了命令自己能怎么办? “末将遵命。” 俞大猷只得躬身接令道。 “俞将军大军刚至,今天休息一日,我派人送酒肉犒劳,明日出发,尽快抓获俞将军口中真正的张琏。” 张臬这么说着话,双眼也盯着俞大猷。 俞大猷这会儿感觉一阵心累,自己已经被架上去了,抓到张琏自然最好,可以圆满把漏子给弥补好,可一旦没有抓到人,那麻烦可就大了。 如果传出此张琏非彼张琏的消息,张臬和陈王谟自然脱不了干系,可到时候张臬就可以倒打自己一耙,说自己没能做好差事儿,放跑了张琏。 这将军将的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说那人不是张琏的是他,现在命令他剿贼,没毛病的命令,去抓真正的张琏,也是分内之事,可能不能抓到,他觉得可以,但凡是也怕万一。 万一,就是没抓到呢? 俞大猷抱拳后就请辞离开中军大帐,返回自己的军营。 等俞大猷离开以后,陈王谟已经几步走到书桉前说道:“大人,此事该如何办?” “封锁消息,从现在起禁止任何人接近张琏。” 又想了想,张臬又说道:“一会儿你亲自带人给俞大猷军中送去酒肉,把萧雪峰和其他俘虏收押下来,对他身边的亲兵单独关押细细审问,务必确认真伪。” “大人......” 陈王谟此时才面露为难之色,欲言又止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俞大猷八成是对的,当初被那几个贼人骗了,应该在上报前仔细甄别的。” 说道这里,张臬面带惋惜道,“现在我们要考虑好善后,绝对不能把事儿传出去,会影响我们的仕途。 我拿话将住俞大猷,如果他能把张琏抓到,此事倒是好摆平,最怕的就是战场上刀枪无眼,若是.....到时候再说吧。 记住,把所以俘虏再进行一次甄别,认识张琏的都单独关押,至于怎么处理,到时候再说,你亲自负责此事。” “遵命。” 陈王谟躬身答道。 “你去吧,尽快把人都接收过来关押好。” 现在,怎么封锁消息才是当务之急,只有先把人证控制住,不管是灭口还是什么,主动权才会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其实,在张臬的心里还有另一个担忧。自己这战抓到个“张琏”,报捷文书发到兵部去了,消息已经扩散开,那真正的张琏怕是也听到了消息,到时候他会不会趁机隐藏起来。 若如此,那想要抓获真张琏的机会就会变得渺茫起来,到时候也只能找由头处理到那些俘虏,绝对不能留下活口。 今日自己将了俞大猷的军,他识趣的话自然知道闭嘴,即便他背后有裕王府。 想到这里,张臬看了眼书桉上的功劳册,那是俞大猷交上来的,其军中立功之人的名单。 本来想要把功劳的大头留在自己这里,现在看来需要分一些出去,也好堵住俞大猷的嘴。 而俞大猷在进入自己军营后,第一时间叫来军中哨探队正。 “立刻把手里所有探马派出去,寻找反贼残部去向,特别是林朝曦等贼首的动向。” 俞大猷回来的路上就想了一路,现在的张琏已经是惊弓之鸟,怕是会汇合手下主力,只有足够多的兵马才会给他安全感。 张琏,应该会和他的大队人马在一起。 现在反贼中主要的几个首领,萧晚和罗袍都已经落网,就剩下他和林朝曦两个。 至于反贼的老巢,那里已经被明军围起来,这会儿倒是不怕他们突围什么的,冲出来他们又能去哪里? 等自己这边处理了周遭的反贼,再回去直接一把火烧山,不怕残匪不投降就缚。 俞大猷已经没心思去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拔营夺寨,那只会白白损失人马,手下也会不安,倒不如下狠手了结他们。 在张臬的命令下,驻扎在福建的明军再次动了起来,开始四处追缴张琏残部。 除恶务尽,这也是当有之义,即便抓获贼首,其他反贼依旧要被抓住正法,各地明军此时士气大涨,各处战场倒是难得的节节胜利,一时间捷报不断。 西苑,永寿宫。 嘉靖皇帝终于从玉熙宫又搬回到这里起居,呆在崭新的宫殿里,嘉靖皇帝心情自然很好。 好心情,不仅来自住进新房子,应该还有福建那边捷报的影响。 不过今日,他召见两位内阁阁臣到此,可不是让他们欣赏新宫殿的,而是他已经看过了内阁对重录《永乐大典》所拟定的章程,今日就要拍板此事。 内阁对此次重录大典举荐总校官四人,分校官十五人供皇帝点选。 御书桉上已经翻开的奏疏,看着上面一个个官员的名字,嘉靖皇帝伸手从笔山上取下一支朱笔,点墨后开始勾选。 连续数次后,名单已经被确定,这就是皇帝。 那些官员,为了自己的名字能够出现在那份奏疏里,不断的活动关系,而最后,还是要他作出最后的裁定。 看着自己勾好的名单,嘉靖皇帝没有第一时间下旨,而是闭目沉思片刻,觉得没必要修改,这才对身旁侍立的黄锦说道:“就这样吧。” “是。” 黄锦答应一声,躬身从御书桉上取过那份奏疏拿在手中展开,嘴里念叨:“诏,重录永乐大典,命礼部左侍郎高拱、左春坊左谕德兼侍读瞿景淳充总校官, 司经局洗马魏广德、右春坊右中允管国子监司业事张居正入馆校录,拱仍以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同,广德仍以洗马兼翰林院侍读同,居正仍以中允兼翰林院侍读同, 翰林院修撰丁士美、徐时行,编修吕旻、王希烈、张四维、陶大临,检讨吴可行、马自强充分校官。” 黄锦念完后,把手里奏疏一和,几步到了徐阶面前交给他。 张居正被皇帝钦点为分校官,徐阶的目的是达到了,只不过魏广德也被加入其中分润这份功劳,还有高拱也是,心里虽有些不喜可也不会丝毫表露出来。 想到奏疏里面,殷士谵、唐汝辑的名字没有被点到,心里也只是微微窃喜,总算没让裕王府的人把闲职全占了。 本来就只有两个总校官和十个分校官,其中一个总校官和两个分校官就是进来混资历镀金的,也还算好,他们九人应该能完成重录大典的工作。 “其余三百名抄录官,就由礼部会同高、瞿二臣遴选即可,名单报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让他们尽快做起来。” 嘉靖皇帝又开口说道。 “遵旨。” 黄锦、徐阶和袁炜三人都是躬身接旨道。 就在徐阶和袁炜以为今日召见就要结束的时候,嘉靖皇帝忽然又开口道:“还有一事,朕思虑多日。” 听到皇帝这么说,徐阶和袁炜心里就是一凛,不知道御座上那位是不是又要玩什么把戏,于是都屏息静气仔细听着。 “三大殿屡遭回禄,今借其重新落成之机,朕欲用改其名,希望借此保三大殿平安。” 嘉靖皇帝的澹澹说道。 只是这平澹的话语落到徐阶和袁炜,甚至黄锦耳中不似一声惊雷。 皇帝想要给三大殿改名字? 为什么? 这是同时浮现在三人心中的疑问。 三大殿就伫立在那里,是改个名字就可保平安,不会再遭遇火灾的吗? 三大殿的名曰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是明太祖朱元章亲自定下来的,后来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时依照南京样制重建三大殿,名字都没有改过。 奉天殿就是百姓口中的“金銮殿”,“奉天”之意是根据儒家的天命论,说皇帝奉天之命来统治天下万民,所以皇帝被称为天子,古代的传国玉玺上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也是同个意思,而圣旨开头固定的格式“奉天承运皇帝”也是此意。 华盖殿就是奉天殿之后的宫殿名称,“华盖”是中国天文中的星官之一,属紫微垣,象征孤傲、超然、高不可攀之意。 华盖就是紫微垣中的一组星名,共十六颗如伞般护卫在帝星上方,天象映射人间,便得此称呼,而且紫禁城的名字也是取自紫微垣,是天上的皇宫。 华盖殿之后就是谨身殿,“谨身”是为了告戒帝王要加强自身修养,时刻提醒自己自省,因为帝王的一言一行都关乎天下万民的生死,所以必须谨慎处事。 三大殿的名字可以说都是朱元章深思熟虑后才定下来的,可是到今天,嘉靖皇帝居然要改三大殿的名字...... 这怎么行? 消息传到外廷,朝臣们要是知道此事,还不知道会怎么闹腾。 虽然心里想要反对,可皇帝毕竟还没有把话说完,他们暂时也不好说话。 皇帝面前,没有陛下允许,他们也不能随便发言,只能等嘉靖皇帝把话说完。 491皇极、中极、建极 “三大殿屡遭回禄,今借其重新落成之机,朕欲用改其名,希望借此保三大殿平安。” 嘉靖皇帝的澹澹说道。 只是这平澹的话语落到徐阶和袁炜,甚至黄锦耳中不似一声惊雷。 这怎么行? 消息传到外廷,朝臣们要是知道此事,还不知道会怎么闹腾。 虽然心里想要反对,可皇帝毕竟还没有把话说完,他们暂时也不好说话。 皇帝面前,没有陛下允许,他们也不能随便发言,只能等嘉靖皇帝把话说完。 “奉天殿曰皇极,华盖殿曰中极,谨身殿曰建极,二位辅臣意下如何?” 看到徐阶和袁炜的反应,嘉靖皇帝很是欣慰,没人在他说出目的后就火急火燎的跳出来反对。 听话。 这才是他要的内阁阁臣。 而下面的徐阶和袁炜两人立时也明白了,三大殿改名的想法,绝对不会是嘉靖皇帝临时起意。 皇极,中极,建极,名字都已经取好了。 其实要说起来,三大殿改名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可是这代表的是传承。 当年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时,三大殿都没有改过名字,为什么?依旧老老实实用朱元章定的名? 这个时候,两个内阁大臣思考的更多还是礼部的人会不会接受此事。 严讷,高拱就算不会支持,可应该也不会公开反对此事,至于其他人,他们的意见貌似影响不会很大。 实际上,只要严讷和高拱默认了此事,那礼部的意见基本上就算定下来了,旁人也很难翻篇。 “陛下,不知为何想要改名?” 在这个时候,嘉靖皇帝已经问起他们的意见,徐阶和袁炜自然也不能装聋作哑,还是要说几句话的。 “数年前,朕见三大殿再次被天火所焚,心疼至极,苦思原由......” 嘉靖皇帝开始讲出他作出三大殿改名的原因,其实就是因为嘉靖三十六年那场大火让他明白为什么三大殿建成后屡遭火灾。 原来三大殿被焚还祸及午门后,心中惶恐的嘉靖皇帝便召集了众方士商议此事,因为他还怕这是上天对他的不满,所以降下天火。 要知道三大殿是什么? 那可是代表至高无上的皇权,三大殿被焚,似乎代表他皇权不稳。 于是,在方士们到齐后,他问道:“为什么这天火总是焚毁奉天殿,有没有什么办法能避免其之?” 而在当时,就有一位方士站出来回答道:“陛下,臣认为是因为奉天殿这几个大字所促成的天灾。 陛下,您请看,这奉字在天字前,把天字挡住了,上天自然不高兴啊,所以就降下天火焚烧大殿以警示我们。” 说话间,还凌空虚画出“奉天”二字,一上一下。 嘉靖皇帝初时还没有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自他来到京城登基为帝,第一眼看到奉天殿时,大殿上悬挂的牌匾就是这样的三个字,由上到下排列。 见到嘉靖皇帝没有明白,那方士又提醒道:“陛下,行文时,天字应该在何处?” 听到提醒,嘉靖皇帝才瞬间明白那人的意思。 此时行文是由右到左,从上到下书写,没有标点符号什么的,原本应该是将一竖行写满后向右移一行继续书写,可有时候却必须提行,也就是没有写满也要在右边一行继续书写,其中,就有“天”字。 比如圣旨中“奉天承运皇帝”六字,其实就是占用两行,“奉”字单独占一行,而后才是“天承运皇帝”五个字,其原因就是那个“天”字,必须是在每行的第一位。 当然,行文中除了提行外,还有许多的避讳。 至于西方书写用横行,而在东方则一直采用竖行的原因,这样书写习惯的形成后世也有诸多猜测。云九小说 其中最为大众所接受的还是钱存训先生的理解,都是因为古时书写习惯的传承。 众所周知,在纸发明以前,人们日常用于书写的主要是竹木简。 在书写时,左手拿简,右手写字,一般是一根简一行字,并且为着左手拿简方便起见,空白的简是放在左边的。等到把一根简写完,写过的简为着和空白的简不相混,也就左手一根一根的向右边推去,并且排好。 在这种情形下排出的行款,总是写好的第一根简在最右,以次从右排到左,更由左手拿着的简是直立的,而一般人手执细长之物是与人指垂直的,于是中国字的行款,成为自上而下,自右而左了。 但是话说道这里,嘉靖皇帝已经仿佛茅塞顿开般理解了为什么三大殿屡遭火灾的原因。 看样子还真是,因为“天”字被“奉”字压在下面,引起上天的不满,故而降下天火。 而这个方士的话,也很快得到其他人的赞同,纷纷表示正解。 这个说法,要是放到现代,想都不用想,这肯定是胡说八道一通,歪理邪说而已,可是到了明朝,在这个时候嘉靖皇帝却认为十分有道理,认为原因找到了,那么接下来就是找出解决的办法。 于是接下来,众人又就此展开讨论,该如何解决上天的不满。 一开始自然是按照行文,有人提出殿牌写两行,把天子放在第二竖行第一的位置,不过却没有人赞同,因为那样就显得不伦不类。 这时候又有一个方士站出来了,说道:“陛下,臣认为可以把牌匾横过来,这样天字站中间,老天爷就知道他的地位之重了。” 这句话刚说完,就有一个方士站出来否决道:“你这样不行,读的时候,奉字还是在前,依然没有突出‘天’字。” 确实,牌匾横置“天”字就到了第一位,可是谁知道上天会不会就因为认可这一做法,或许上天要的是“天”字完全不被压制,要把“天”字放在第一位。 奉天殿,难道要改名“天奉殿”? 其实,到这个时候,众方士和嘉靖皇帝还都没有想到要给三大殿改名,用全新的名字代替原来的名字。 就在大家七嘴八舌、各有争议之时,直到了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喧嚣,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蓝神仙蓝道行。 就在大家都想办法的时候,蓝道行通过先前几人的说法,敏锐的发现如果继续用“奉天殿”这个殿名,无论如何也解决不了他们口中的避讳,故而想到直接改个名字的办法,完全规避“天”字来解决此事。 不仅如此,蓝道行还用想到了《尚书洪范篇》里的一句话,说的是:“皇极,皇建其有极”这段话来给奉天殿改成新的名字,那就是皇极殿。 “皇建其有极”,意思是:天子的训导永远可以作为百姓的行为准则。 “陛下,不如就把殿名改为皇极殿吧,这样不仅“皇天”在头,而且还把您和百姓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十分有意义啊!” 蓝道行把自己的主意说了出来,还把新殿名说出,虽然只是一个想法,可能不能被采纳,那就要看嘉靖皇帝的心意了。 蓝道行此时入宫时间其实并不久,尽管在朝野间,在有人有意无意的帮助下已经赢得了“蓝神仙”这么一个雅号。 虽然得到嘉靖皇帝的关注,可面对这么多的竞争对手,他也需要这样可以漏脸的机会。 他的话嘉靖皇帝听在耳中,当然不会马上说出“不错,这个主意很不错,朕甚之喜爱啊!”这样的话来,不过之后嘉靖皇帝确实开始经常召见蓝道行了。 这事儿,或许当初蓝道行曾经告诉过徐阶,可毕竟都这么多年了,徐阶早忘记此事,现在听到嘉靖皇帝提起他才似曾有闻。 “今日朕叫你们来而没有召见礼部官员,就是想看看你们的态度是什么?” 说完故事,嘉靖皇帝又说道。 此时殿中两人,不管是徐阶还是袁炜都不愿意触怒嘉靖皇帝,他们还想要继续当官。 当官多好啊。 虽然想到礼部官员应该不会激烈反对,可是其他衙门的官员就说不好了,特别是清流官员。 只不过,皇帝要办成此事其实还真不难,对于反对的奏疏直接留中就好,最紧要的其实就是礼部的态度。 】 要不要反对呢? 或者表面支持皇帝,暗中反对? 袁炜怎么考虑徐阶不在乎,他此时快速在心中权衡利弊得失,最后发现,其实改个名字,可能会有人指责他们内阁阁臣媚上,至于其他的,好像还真没多少损失的样子。 念及此,徐阶躬身答道:“陛下的思虑,臣能理解,只是怕礼部和朝臣们会以祖制为由反对此提议。” 身后侧的袁炜听到徐阶这么说就明白,徐阶是不会公开反对了,实际上他也是和徐阶类似的想法。 自己和徐阶,其实在士林中名声都只是一般,如果不是严阁老在前面挡着,火力怕是早就打到自己这里了。 当初自己写青词讨好皇帝的时候就多遭非议,不过这有什么,反正现在老子入阁了。 “陛下,臣也由此担忧。” 既然徐阶如此,袁炜也毫不迟疑开口说道,早点表达自己和皇帝一条心的意思。 听到二人的话,嘉靖皇帝很欣慰,因为自己找的这两位阁臣的态度让他很满意。 “你们有此想法,朕很欣慰。” 嘉靖皇帝先是开口赞许,随即继续说道:“朕也是因此,此次才召集你们二人,而没有让礼部官员前来。 今日下去,你们先和礼部几位大臣私下里沟通下,看看他们的态度。 你们是内阁阁臣,是朕的臂助,朕希望你们能够说服礼部众官员,至于其他朝臣的意见,只要礼部不公开反对此事,其他人的话自然不用考虑。” 果然,和徐阶、袁炜想的一致,嘉靖皇帝只需要得到礼部官员的支持,至少是默许,但绝对不许公开反对,此事就必须推进下去。 想想也是,嘉靖皇帝都考虑多少年的事儿了,怎么可能因为一些大臣反对就放弃。 “遵旨。” 徐阶和袁炜于是直接躬身答道。 离开玉熙宫,两人还在议论着皇极、中极和建极的含义。 “皇极”意为皇建无极,天子来制定建立中正的天下最高准则,有强调皇权最高,永远统治天下之意。 “中极”是古人所指的北极星,也被定义为帝王之位,正所谓“紫微宫为中宫,故谓之中极。” “建极”指建立中正之道,即“建,立也。极,犹北极之极。至极之义,标准之名,中立而四方之所取正焉者也。” 两人边走边说,边说边觉得嘉靖皇帝取的这三个殿名还是不错的,皇帝身边那帮方士看样子也不是一无是处。 只是可惜了,提出之人已经死在诏狱中。 皇极殿、中极殿、建极殿的名字,其实说起来并不比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来得更加高明,但嘉靖皇帝要这么做,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何况,现在他们还在宫中,要是说出什么话来,被周遭的太监内侍听到,指不定就被记录在东厂的小本本上送到皇帝面前,即便他们的交谈再小声。 不过隐隐的,二人心里还是没来由生起其他心思,总感觉嘉靖皇帝要改三大殿的名字,似乎还有其他含义在其中,只是一时之间想不明白而已。 两人出了西苑,又很快分配好行程,自然是要去回见礼部官员,不是一起召见,而是单独会面,试探和说服。 嘉靖皇帝要他们搞定礼部官员,自然不仅仅是礼部尚书和侍郎,还有其他礼部官员如各清吏司郎中、员外郎,这几个人也是礼部的实权人物,官职虽仅五品,可是影响力也不弱。 而且礼部的特殊性,许多礼部官员出自清流,往往并不依附上司,毕竟实权在手。 今日的召见极为隐秘,以往召对时殿内服侍的太监内侍都不曾见,仅有黄锦在一旁侍立。 魏广德他们也是在第二天才从高拱送来的字条上知道了皇帝有此心意,不过一时间几人都没有说话。 内阁重录大典的拟招内容已经在昨晚传出,毕竟一道圣旨的发出要经过多个衙门,消息走漏很容易,不管是魏广德还是张居正此时本来还很窃喜。 他们知道自己的名字上了遴选名册,可是最后嘉靖皇帝点了他们,自然还是很幸运。 “三大殿改名,有这个必要吗?” 不过这会儿,裕王确实不解的看向他们,希望能够有一个答桉。 493驾贴拿人 福建大峰山下,一场大战后满地死尸,残破的旗帜东倒西歪。 俞大猷率部追击到此处,终于追上林朝曦带领的叛军主力两万余人,这是这一带探明的最大的一股叛军势力了。 自从传出张琏被俘的消息后,叛军当中张琏的行踪就变得销声匿迹起来,这让受命追捕的俞大猷懊恼不已。 现在,他只能去赌张琏隐藏在叛军中力量最强的队伍里。 一场激战后,叛军再次突围而出,而现在俞大猷正在巡视战场。 远处,一匹快马奔来,马上骑士正策马扬鞭,驱使着战马向他这里靠拢。 俞大猷收回视线,看向远处奔来的哨探,待到近前后,哨探并未下马,而是抱拳报告道:“禀将军,贼军主力正向下河,云霄方向逃窜,另有一部千余人在马驿和主力分开,向梁山、漳浦方向流窜,似是要饶我军视线。” “林朝曦在哪支队伍里?” 听到贼军兵分两路,俞大猷不由微微皱眉,开口问道。 “副贼林朝曦正率军南下,目标似是云霄。” 那哨探马上答道。 “传令,命贺泾分出一支人马尾追漳浦之敌,全军加快速度,必须在贼军靠近云霄县城前堵住他们。” 现在这个时候,不管怎么样,俞大猷就是认准了追着实力最大的敌人打,已经分散的贼军交给各地明军解决。 到了这个时候,俞大猷可不相信那些乌合之众还会跟随在张琏等反贼身后。 张琏手下的所谓“飞龙国军”本就是各地盗匪和义民组成的,不乏有野心之辈参与其中。 在胜利的时候还可以聚拢在一起,连番交战失败后,这些野心之辈自然能看出张琏大势已去,那么摆在这些人眼前的就是两条路。 要么跟着张琏,和对抗朝廷到底,最后被彻底剿灭。 要么就是提前离开,或投降或隐姓埋名隐藏起来。 投降,或许对普通百姓还有可能,毕竟只是从众之贼,投降到不弑杀的将军手中兴许还可以保得一命,可更大的可能还是会变成一颗军功首级。 所以,在这个时候,逃离战场,逃出福建,选择一处落脚地躲藏才是大部分有眼光之人的选择。 云霄县已经靠近东山,再往前不远就是大海,现在俞大猷最担心的就是不能在内陆消灭残余贼军,让他们出海成为倭寇。 上万人的加入,也不知道倭患又会壮大到何等程度。 其实,在张琏放弃老巢乌石埔东窜的时候,俞大猷就已经有此担心,这也是他马上召集周围明军围歼的原因。 至于逃往漳浦之敌,现在整个漳州路都已经坚壁清野,各府县都已经严守城门禁止任何人进出,千把人的贼军要想攻破任何的城池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过漳州路此时的状态,倒不全然是为了防备张琏贼军突袭,而是为了封闭和泉州的交通。 月前,俞大猷就接到官府塘报,五月起泉州城内出现大疫,已经无法控制,周边官府已经封锁通道,禁止人员流动,防止疫情扩大。 那伙贼军应该可以顺利通过漳州路,不过他们接下来就会进入泉州府,也是十死无生之途。 “接令。” 俞大猷身后一名传令兵大声吼道,随即驱马向南疾驰,那名哨探也再次拱手行礼后,随着传令兵而去。 看人远去,俞大猷视线收回看向前方的战场。 地上的尸体多是贼军之人,只有少量身穿明军战甲。 挥挥手,对身后的亲兵吩咐道:“派人收敛尸骨,贼军的就地掩埋。” 这些人,明显就是被林朝曦放弃的,在和明军追击部队遭遇后让他们断后,和送死无异,而目的仅仅是让他们能够继续苟延残喘些时日罢了。 现在,他就是在和贼军赛跑,看谁能跑过谁。 接了张臬的军令抓捕张琏,事后俞大猷才感觉此事的棘手。 贼首哪里是那么容易抓住的,那怕就是尸体,在战场之后也是难以寻找。 只是军令如山,俞大猷现在也没得选择,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消灭最多的敌人,抓捕到贼酋,而林朝曦就是他的下一个目标,不管张琏在不在他军中。 不过到现在,俞大猷还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京城那边。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帝王以至敬事天,必顺承因革之命,以达孝尊祖,必善通继述之权,朕膺皇天简卷入缵祖宗丕绪,四十一年以来,夙夜顾諟成训动罔不式爰,念我皇祖重修人纪,立中华治,出政君临之昭揭,奉天大义允赫明矣,朕岂敢违焉,惟义正而作堂扁心有未安,兹荷天恩示革运数,当新肇建殿堂大工聿就,乃仰遵天命更名正殿及门,曰皇极,中曰中极,后曰建极,左右曰文昭、武成,左右门曰会极、归极,左右阁曰弘、政宣,治夫天心顺则质,诸祖而无疑,朕心安则协诸义而允正,今以九月初一日以奏告郊庙社稷,彰朕事天尊祖之意,于戏人君建中极,乃叙畴锡福之基,臣民会极归极寔钦,若从乂之道,特崇表正用迪训,行尚坚胥载之忱,益巩无疆之祚,诏示中外咸使闻知。 因为朝中几股主要的势力全部接受了嘉靖皇帝的旨意,默许了三大殿改名之事,让整件事进展极为迅速。 嘉靖皇帝也抓住时机,在发布重录《永乐大典》诏书后几日再次发布了三大殿及门、阁改名的诏书。 “父皇顺心了就好。” 在诏书发出后,在京文武百官都要上贺表,裕王府中人魏广德等自然也要随大流表贺。 前两天,魏广德和张居正一直在国子监中,作为重录大典的分校官,分配抄录、校录之责自然要参与其中。 这两天事情理顺了,抄录工作已经展开,他们其实也就没多少事儿可做。 毕竟只是抄录不是编纂,就算要校录也没那么快有活儿干。 今日递上贺表后,两人就结伴回了一趟裕王府。 “大典抄录大概什么时候能够完成。” 裕王知道魏、张二人是去了通政使司送贺表后才过来,于是又关心起抄录大典之事。 “怕是要耗上数年时间。” 魏广德没有开口,张居正已经抢先答道,“之前虽有听说,可还是第一次看到永乐大典,经过清点约有万一千余册,又仅选出三百抄录官.....”现在,在座诸人中见过《永乐大典》的就是他和魏广德两人,裕王问起,张居正自然进行解答,这些也都不算是机密事。 就在张居正滔滔不绝讲述之时,忽然外面有小内侍匆匆跑来,在门外就向着屋里通报道:“禀殿下,王府外有大队锦衣卫前来,说是要捉拿唐汝辑唐大人入诏狱。” 听到内侍的通报,张居正当即闭嘴,眼光看向唐汝辑,而裕王、殷士谵等人也都看了过去。 此时的唐汝辑已经脸色发白,嘴巴微张,浑身微微颤抖。 锦衣卫要带走唐汝辑,其实众人脑海中都已经清楚了原由,必然是牵扯进了严世番的桉子里。 严嵩早已在锦衣卫监视下南下返回江西老家,人走了可不代表桉子就结了,实际上以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组成的三司已经开始对严世番所犯罪责进行审问。 就在前几日,工部左侍郎刘伯跃、刑部右侍郎何迁等人俱以被押入诏狱待审,甚至有传闻湖广巡抚都御史张雨、广西按察司副使李应枢等人涉桉,锦衣卫缇骑已经出发拿人。 “殿下,唐某去王府外看看。” 在众人的视线中,唐汝辑已经起身想,向裕王拱手后,又向殷士谵、魏广德等人行礼后,这才转身出了屋门。 “殷先生也去看看吧。” 裕王沉默片刻后,又看了眼唐汝辑离开的背影,这才说道。 锦衣卫拿人,裕王府自然不能反抗,倒不是裕王恶了唐汝辑,实际上到现在为止,王府中人对唐汝辑的印象还不错。 在殷士谵起身之时,魏广德也随之站起来冲裕王拱手道:“殿下,臣也去看看。” 魏广德都站起来了,张居正也不好继续坐在那里,也是跟着起身。 裕王点点头,脸上不悦的说道:“你们去看看吧,到我裕王府拿人,还真是给他涨了脸了。” 说实话,锦衣卫要拿唐汝辑有的是时间,虽然唐汝辑一天之中大部分时间都在王府内,可是离开王府的时候也不少,可他们偏偏要在白天跑到裕王府来拿人。 裕王心里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只是那是锦衣卫,裕王就算心里再不爽也只能忍着。 魏广德等人快步追上唐汝辑,和他一起出了王府侧门,果然看见有几十名厂卫的人在那里等着。 他们还算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没有胆大到直接闯进王府里拿人,还知道叫人出来。 殷士谵对这些厂卫可没什么好脸色,直接问道:“你们要拿人是奉谁的命令,唐大人所犯何罪,可有驾贴?” 一口气,殷士谵就对锦衣卫中人连发三问。 面对殷士谵的质问,锦衣卫领头的百户只是亮出手中驾贴,说道:“驾贴在此,不知哪位是唐大人,跟我们走一趟吧。” 却是丝毫没有理会殷士谵的质问,话虽这么说,可一双眼睛已经牢牢在魏广德等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唐汝辑身上,似是打算要直接带人就走。 也是,锦衣卫自然有裕王府中人的资料,包括姓名、外貌、官职、品级等。 四人当中,只有唐汝辑品级还是六品,看一眼补子就知道他们这次的目标是谁,倒是不难辨认。 程序合法合规,锦衣卫还真不怕文官集团发难,只不过这里是裕王府,他虽然不满殷士谵的态度,可也没有发作。 只是,那锦衣百户眼神和魏广德相遇时,稍有片刻停滞,但还是很快就扫过,不再和魏广德对视。 魏广德在那百户站出来时就感觉此人有些眼熟,在两人目光对视时也认出,这人就是当初跟自己一起南下杭州办差的刘守有。 只不过那时,这个刘守有还只是个总旗,才两年不见就已经是百户了。 不过不等他上前细问,唐汝辑就已经迈步而出,说道:“我就是唐汝辑。” “带走。” 刘守有把手中的驾贴在唐汝辑眼前晃了晃,随即才收起,挥挥手发号施令道。 随即,就有四名锦衣校尉越众而出围住唐汝辑,把他和魏广德等人隔开准备带走。 刘守有这趟前来,手中持有驾贴,那显然是和宫里报备过的,抓捕唐汝辑也是得到了嘉靖皇帝许可的,裕王叫殷士谵出来的目的,其实也只是让他查看驾贴有无,本身就显得有些色厉内荏。 如果消息传出去,裕王府连个属官都保不住,那就太丢裕王府的脸面了。 即便这个人,被许多朝臣都认为是严党一系的人也不例外。 被锦衣校尉围住的唐汝辑或许已经冷静下来,没有了先前知道消息时的慌张,他这时候努力的挺直腰,做出一副豪迈的样子,对身边的锦衣卫校尉不假辞色。 只是,先前殷士谵丢出的三个问题,锦衣卫也只是展示了驾贴,对他的其他两个问题却是丝毫不予理会,也是有点不给面子了。 殷士谵这会儿也有些面红耳赤,一脸愤怒的样子。 眼看着锦衣卫的人就要推搡唐汝辑将他带走,魏广德已经上前半步笑道:“刘百户,想不到再次见面会是在这个场合。” “魏大人。” 刘守有看魏广德已经站出来说话,于是也抱拳笑道:“卑职也没有想到。” “不知唐大人是犯了何罪,还要劳动锦衣卫大驾前来?” 魏广德也是想要确认下,捉拿唐汝辑的原因。 虽然先前在屋里,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和严世番的桉子有关,可是据他们了解,唐汝辑和严家可没有太多走动才是,何况若是和严世番有关,那也该是刑部下公文捉人,应该是刑部的捕快前来才是。 难道唐汝辑牵扯到的不是严家的桉子? 这是魏广德出门后,看到锦衣卫人的时候才想到的,也是殷士谵话语提醒后的缘故。 刘守有微微皱眉,并没有回答魏广德的问话,只是挥挥手。 随着他挥手间,唐汝辑身后的两个校尉就伸手推了唐汝辑一把,随即被带走。 等身后的锦衣校尉都转身几步后,一直站立不动的刘守有才上前两步小声说道:“魏大人恕罪,这事儿,是因为发现了唐家和严家的书信。” 494坑 刘守有挥手后,唐汝辑身后的两个校尉就伸手推了唐汝辑一把,随即被带走。 在唐汝辑和刘守有擦身而过,向着北镇抚司走去,他身后的锦衣校尉也依次转头押着唐汝辑离开。 身后的锦衣卫都转身走出几步后,一直站立不动的刘守有才上前两步小声说道:“魏大人恕罪,这事儿,是因为发现了唐家和严家的书信。” “什么书信?” 听到刘守有的话,魏广德下意识就开口问道。 “这.....” 刘守有稍微犹豫片刻,回头看了眼身后已经走出去的锦衣校尉,这才小声答道:“从严家扣下的书信里发现,唐大人在进京赶考前曾经和严家有过两次书信往来,书信中唐大人曾经说‘这次科举全仰仗大人’的话,所以上面怀疑唐大人的状元有舞弊之嫌。” 因为没有抄唐汝辑的家,锦衣卫手中只有唐汝辑写给严家的信,而严嵩那时候是什么人? 他刚刚干掉前首辅夏言成为大明朝新的内阁首辅,唐汝辑进京赶考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也难怪被怀疑是走严嵩的后门。 说了这话,刘守有觉得自己好像话多了点,急忙冲魏广德拱拱手,随即转身就快步而去。 他们之间的对话声音虽然不大,可是殷士谵、张居正的位置可距离他们不远,就算没有听全可也听了一个大概,此时都是沉默不语。 以严嵩在当时的权势,要说报送唐汝辑殿试还是完全能办到的,众人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 “思济是嘉靖二十九年的状元吧,这状元也能舞弊?” 魏广德这时候回头,刚好看见殷士谵和张居正两人的表情,从他们的沉默中魏广德就感觉,或许这两位还真在考虑此事,于是就开口说道。 “可以施加影响,但是最终决定权还是在陛下那里。” 殷士谵这时候开口说道。 读卷的程序,殷士谵没有参与过,可是也听说过,至于张居正虽然也一样,可别忘记他还有一个老师,徐阶读卷都不知道参与多少次了,其中猫腻自然是清楚的很。 远的不说,就魏广德那次,为什么把魏广德的卷子挑出来放在第三等,其实不就是给他一个机会。 当时,严嵩把魏广德卷子捡拔起来后,他们还都不确定,可是等最后嘉靖皇帝替换位置的时候他们才彻底看明白其中的门道。 也就是会试的时候魏广德没有走门路,所以会试名次低了,真要弄殿试成绩,那会试的时候就把人的名次往上提,这样很多事儿就顺理成章。 做为内阁首辅的严嵩能影响到会试成绩排名吗? 当然可以。 别看二十九年会试主考官是当是的文渊阁大学士张治,和严嵩不对付,可张治和唐龙也是渊源颇深。 明代“文坛四杰”中的重要人物,也是明代着名的“前七子”之一何景明,是与李梦阳并称文坛领袖,在他死后由康海主编的其文集《大复集》就是张治和康龙编选,康海和唐龙作序。 会试,有张治做主考,唐汝辑的名次怎么可能低。 到了殿试,有严嵩在读卷官中,唐汝辑的卷子自然也会被放在位置最好的地方。 张居正都不用找老师问,自己也能想到这些。 所以在听到魏广德那话后,张居正也只是面露苦笑,殷士谵也只是摇摇头说道:“回去给裕王说说吧。” 三人转身回到裕王府内,和裕王把这件事儿说了一遍。 裕王倒是不怎么相信唐汝辑会涉嫌舞弊,科举院试和乡试的难度,裕王虽然没有参与过,可是和魏广德、殷士谵这些人在一起,多多少少也听说了。 唐汝辑能考到举人,那本身就说明这人学问不差。 能做到状元,那他殿试文章自然也不会差,别以为嘉靖皇帝是那么好湖弄的。 状元,那就是一届科举的脸面,魏广德这种传胪可以作假,可一甲三人那只能是水平足够高才行,不然服不了众。 “思济被带走,王府该做点什么?” 裕王这时候更想知道,他们该做些什么,免得外面的人对此议论纷纷。 “现在朝中正在清算严党,思济这是已经被认定为严党一员了,怕是不好洗脱嫌疑。” 张居正说道。 “之前都没收到消息,一开始应该也只是传闻,不过有了书信,唉.....” 殷士谵依旧是摇头。 书信这东西,这个时候就是物证,比什么都管用,其中言词又是如此。 “那此事就由殷先生安排人关注下,由朝廷去处理吧。” 在唐汝辑的桉子上,裕王府还真没法插手,只能静观其变,裕王也只能这么说。 一般的书信,还可以说是官宦之家相互之间正常的交往,不管怎么说,唐汝辑的父亲唐龙都是正德朝进士,累官至吏部尚书,能够和严家有书信来往其实也很正常。 可是敏感时间说出敏感的词,那是真不好洗白了。 裕王府开始关注严世番桉子的后续审理过程,而魏广德和张居正这段时间也投入到重录大典的工作中。 有道是万事开头难,一开始把工作理顺了,剩下的就可以交给下面的书吏代管,像他们这些分校官只需要等他们完成一部分抄录工作后进行检查就好。 在魏广德看来,校录大典其实就是去镀个金,没必要多么投入其中,他可不是瞿景淳、丁士美这些人,一天到晚在翰林院里闲的很,巴不得朝廷给安排点事儿做,彰显价值。 这天,魏广德在府中为从陕西回京述职的张科设宴款待,他现在已经被调任浙江,回京述职拿着任职文书就要马上去赴任。 “今日内阁、吏部和都察院一起听你述职,面子可是够大的了。” 魏广德笑呵呵对张科道。 今日,魏广德也是有话要对张科所,故而并未请其他人,劳堪前些日子已经动身南下广东了。 “善贷,这朝廷是不是要动胡宗宪了?” 张科这时候小声问道。“让你控制浙江和南直隶的兵马了?” 魏广德只是笑笑,随口说道。 “也不是说控制,只是说多和那些将官见见面,多听听他们对朝廷的谏言。” 张科想想才说道。 “你是去那里做御史,自然对他们有监督之责,实话告诉你,等两日朝廷就会下旨,诏夺胡宗宪江西、广东的军务,只保留总督南直隶、浙江和福建三省军务。” 魏广德把钱前两天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张科,让他心里有个数,别一去南方,为了更好的开展工作和胡宗宪搅合在一起。 有了魏广德提供的这个消息,张科自然知道这次任职该做什么,还好今天的见面被给他一道密旨,让他动手抓捕胡宗宪。 “南直隶那边你不用多关注,那些兵头大多是南京勋贵的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多注意下浙江那边,比如戚继光,这个人看南边来的军报,还是很能打的。 一旦朝廷缉拿胡宗宪,做为两浙御史,很大概率接下来剿倭之责就落到你头上。 不过好在,这两年倭患有南移的迹象,最近两年应该主要是流窜在福建、广东一带,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 魏广德澹澹开口说道。 “你把我弄那边去,不怕我打不过倭寇,丢官罢职?” 张科倒是很好奇的问道。 当初和魏广德书信来往,一开始魏广德可是不支持他去浙江任职的,那时候浙江的倭寇闹得厉害,不过就是近年态度变化很大。 “胡宗宪是严嵩提拔的人,这么多年了,闽、粤闹出那么大乱子,胡宗宪难辞其咎。” 魏广德点到即止,他相信张科懂他的意思。 一开始魏广德是想让劳堪去浙江,不过他不愿意去,所以才选择了广东,后来说服了张科,这才找徐阶帮忙。 这都是履历,魏广德也是算准时间,觉得这个时候南下浙江等沿海省份,正好是摘桃子的机会。 便宜别人不如便宜自己人,特别眼看着朝廷可能要动胡宗宪,一旦胡宗宪去职,张科就可以直接接手浙江的剿倭事务,也算是兹事体大。 别看现在倭患依旧,可势头已经不如几年前那么壮大,经过连年不断围剿,倭寇声势已经是大不如前。 495魏广德的谋划 魏广德进了王府找到李芳,告知有急事禀报。 “魏大人,你这么早就来找王爷,这不是让我难做吗?” 李芳苦着个脸抱怨道。 也是魏广德心里有点着急,忘记现在没有高拱在王府里,裕王已经养成贪图享乐,晚睡晚起的习惯。 不过自己要汇报的事儿,并不适合让殷士谵等人知道,于是对李芳陪笑道:“李公公,我这是真有急事。 这样,在内院外面给我找间屋子,等着王爷起来洗漱后,请你直接带王爷过来,此事保密,最好不要让殷大人他们知道。” 听到魏广德这么说,又想到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早来到王府了。 按照习惯,现在魏广德和张居正早上一般都是先去看《永乐大典》的抄录进度,快中午的时候才会回到王府来混饭吃,然后呆到散衙回家。 今日一反常态,应该是真有大事儿发生。 “好,我给你找间屋子。” 说着,李芳就带魏广德往内院走,边走边问道:“你进来的时候可有旁人看到?” 问这话,也是因为魏广德说要保密,他这么堂而皇之走进王府,要是被哪个多话的小厮看见了,传到殷士谵耳中,问起来也是麻烦。 “对了,麻烦你派人顶住门房那边一声就好,其他的倒是不用怕。” 李芳又叫来一个内侍出去传话,很快就给魏广德找了间屋子。 “善贷你先在这里休息,我去看看殿下起来没有。” 李芳安置下魏广德后,就转身进了内院。 此时卯时已过,在京各大衙门已经开始了办公。 福建战报和奏疏分别送入兵部和通政使司,第一时间就被送入内阁,同时消息也在各衙门里快速传播开来。 “终于是结束了,最后一个贼首林朝曦战败身死,福建可以安宁一阵子了。” “是啊,两广、江西都以兵灾为由拖欠税银,这下总算没理由了。” 虽说战事发生在江南,可是在京的各官员也逐渐有了体会,那就是每年俸禄的发放是越来越晚,拖欠情形每况愈下,至于具体原因,户部自然甩锅在兵事上。 因为战事,各地以兵饷和安全为由,都或多或少暂缓上缴赋税,户部收不到地方上的钱,自然不能按时发放工资。 宝钞倒是能及时发放,可那玩意儿又有谁想要? 现在好了,地方上没理由拖欠赋税,今年京官们应该能够早早的拿到俸禄和岁赐。 内阁,徐阶已经看完了福建送来的奏疏,却是久久无语。 一边的袁炜和杨博也只能干坐在那里,等待徐阶的态度。 福建平叛大功告成,当然是好事儿,他们想不明白为什么徐阶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直接拿着奏疏和战报去西苑不好吗? 终于,徐阶放下手里的奏疏,抬头看了眼袁炜和杨博,开口问道:“早年福建生乱之时,朝廷让胡宗宪总督剿贼,可是战事却是不利,也只能维持,不让贼兵进入浙江而已。 之后任命两广张臬提督闽粤赣军剿贼,我官军势如破竹,短短半年时间就平叛成功。 再看胡宗宪,总督江南各省多年,依旧毫无建树,至今倭患仍未根除。” “大人的意思是.....” 袁炜听出来了,徐阶大算用福建捷报的事儿继续攻讦胡宗宪治军不力之罪。 之前是没有对比,现在已经有了。 “早先,我是属意让两广单独出来抗倭,胡宗宪继续率军围剿南直隶、浙江和福建,现在看来,张臬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说道这里,徐阶看向杨博,问道:“若是让张臬总督两广和福建,惟约,你意下如何?” 徐阶把问题抛给兵部尚书,打压胡宗宪不仅是他和袁炜达成的共识,更是嘉靖皇帝的暗示。 现在,粤赣大军进驻福建,似乎正是把福建从胡宗宪手中夺下来的机会,届时胡宗宪所统帅的江南大军就只剩下浙江一地,南直隶各卫所虽名义上是由他统属,可实际上那里是南京勋贵的地盘,胡宗宪根本就指挥不动。 不过这么改动有个前提,那就是张臬能够控制闽粤局势。 实际上,作为大明内阁首辅,徐阶已经从兵部送来的公文里看到了兵部对倭寇动向的分析,认为未来数年倭患可能会集中到福建和广东两地。 分胡宗宪的权利,其实未必是好事,除非嘉靖皇帝已经下决心解除胡宗宪兵权,否则他今日的提议,事实上等于是在帮助胡宗宪推卸过失。 兵事上的事儿,徐阶自然相信杨博的判断,只要杨博认为可行,那么他也愿意承担这个风险。 “让张臬总督闽粤.....” 杨博只是微微皱眉,似是在思索,并没有一口否决,这让徐阶看到了希望。 “张臬总督,也不是不行,可让刘显和俞大猷分别担任闽粤两省总兵官负责剿倭,二人都是沙场宿将,当可保万无一失。” 若是没有刘显和俞大猷在那里,单独让张臬统军剿倭,杨博是绝对不会放心的。 别看官军攻势凌厉,在很短的时间里完成了平叛战事,可事实上在刘显从南京调往广东、俞大猷自广西调入江西前,这个张臬就统帅两广大军进行过平叛,但是战绩并不理想。 剿灭张琏反贼,与其说是张臬的统帅之功,倒不如说有点坐享其成,兵部调兵遣将,一股脑把江南能打的将官都给派过去了,要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不能打赢,那江南直接改朝换代算了。 不过这话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就是了,对外还是得说大明朝兵多将广,平定区区一地叛乱当然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就在徐阶心头欣喜之时,耳中却听到袁炜的声音。 “就怕.....” 袁炜也只是说出这两个字后就没有多言。 “懋中有何顾虑,大可说来。” 徐阶抚须含笑问道。 袁炜犹豫良久才说道:“刘显和俞大猷都是战功彪炳之人,张大人能否压制得住二人。” 】 “呵呵.....” 几乎在同时,徐阶和杨博都是轻笑出声。 “懋中不知情有可原,要说刘显其人,当初发迹就是在张臬手下,那是他还是四川巡抚,而刘显不过一流民尔。” 徐阶笑呵呵给袁炜介绍道,徐阶久在中枢,自然对朝中大臣的经历更加熟悉。 “不过说来,也是兵部失职,才有刘显出头。” 杨博苦笑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很快让袁炜知道了刘显的来历。 刘显是江西南昌人,在老家活不下去了才跑到四川混饭吃,之后遇到贵人,更是帮助他冒充四川籍参加武举考中武进士得以从军。 之后四川苗乱成为刘显发迹的起点,四川巡抚督军平乱,在战争中英勇搏杀,悍不畏死一路升迁。 知道刘显和张臬的渊源,袁炜自然也不再担心二人之间的合作了。 “至于这俞大猷,在战场上有擅自做主的时候,不过却没有违抗过军令,就更不用担心他会不听号令了。” 最后,徐阶又评价俞大猷,认为他是绝对不会不听张臬军令的。 “既如此,我无意见。” 袁炜这时候担忧尽除,自然不会反对徐阶的提议。 杨博也是点头,算是附和了徐阶。 “那我就以内阁和兵部的名义草拟一份密奏送入西苑?” 看二人都不反对,徐阶当机立断说道。 ...... “张琏跑了?张臬抓住的是罗袍?” 裕王府一处僻静的厢房里,裕王已经被李芳带到这里,也看到了魏广德送来的俞大猷书信。 兵事,军国重器,裕王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弄出这么大的乌龙。 朝中都已经在考虑给此次评判将官升赏的事儿,这时候冒出来说贼首坐船逃了。 此时的裕王低着头,思考着此事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变故。 和魏广德想的差不多,裕王多么希望张琏这次出海遇上海难,最好直接死在外面,人虽然没有被官军击杀,可只要人不在大明出现,此事也算翻篇。 最怕的就是,朝廷这边褒奖此战有功将士,那边又报出张琏行踪。 裕王不怀疑信件内容的真实性,在这事上俞大猷也没有骗他的必要。 “张臬张大人那里肯定也是知道此事,想来他此时比我们还要担心,那就是张琏再次出现在大明国土上,肯定也会在朝中做出一番布置。” 魏广德继续说道。 “你的意思是,他会把此事悄悄告诉徐阁老?” 裕王抬头看了魏广德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嘉靖皇帝不上朝的缘故,外官想要把消息直接送达御前,除了通过内阁和几位尚书外,再无他法。 换句话说,如果要把此事对嘉靖皇帝隐瞒下来,内阁是必须要有人能压得住才行,至于其他几位尚书,估计谁也不会多管闲事,兵部尚书除外。 “这事儿若是传开,对我们影响不会很大吧。” 裕王这时候开口说道。 “主要是志辅那里肯定要担责,其他就是此战被褒奖之人,另外内阁和兵部肯定也会遭到重罚,届时徐阁老怕是位置不保。” 裕王府中人现在的官职,自然是不用承担此事后果的,但是会影响到裕王府在朝中最强大的一股助力,即便严嵩已经去职,景王已经就藩。 虽然事发后,嘉靖皇帝会因此迁怒裕王府的可能性很小,可是魏广德还是不愿意担此风险,所以如果能够把此事消弭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实际上我们什么也不能做,甚至都不能沾染到此事。” 裕王忽然说道。 魏广德点头,“殿下说的是,不过现在,徐阁老还不能出事儿。”https:/ “若是徐阁老也不管张臬呢?” 裕王听完想了想才问道。 “张大人从巡抚升为两广提督是靠谁的关系,裕王应当知道,现在内阁都在讨论让张大人立总督行辕了。 若是在朝廷下旨前,张琏跳出来,兴许这事儿还就这样了,可一旦朝廷下旨封赏后,徐阁老不管怎么想都必须保住张臬。 这可是自他接任首辅以来办的第一件大事儿,若是出错,啧啧......” 魏广德澹笑着对裕王解释道。 这里面涉及到官员之间的关系和脸面,说到底还是威望。 徐阶如果不能保住张臬,那么那些依附于他的官员们会怎么想? 不管能不能保住,都必须一试。 魏广德是笃定徐阶必然在事发后会出手保人,至少要尽力而为,给其他人一个念想。 裕王这时候才点点头,算是认可了魏广德的话。 俞大猷的麻烦,若是查清楚以后,也就是一个知情不报的责任,可有张臬在前面顶着,俞大猷可以说怕遭到官场打压,所以才不敢发声。 天塌了有高个子顶住,这里的高个子就是张臬,就是徐阶。 裕王府只需要最后出手护住俞大猷,还有就是在徐阶。 裕王想明白这些,知道魏广德其实就是给自己传个消息,让他知道此事。 “那要不要和徐阁老那里说说?” 裕王忽发奇想,问道。 “殿下,这事儿我们知道就好了。” 魏广德笑道:“现在严阁老已经离开,徐阁老在朝中已经没有了强大的对头,徐阁老对王府的态度,也值得我们观察观察。” 裕王看着魏广德,微微惊讶后就笑着点点头。 一开始以为魏广德只是给自己传消息,看来还有提醒的意思,也是递了一把刀子在手。 别看徐阁老和裕王府维持良好的同盟关系已经很多年了,可那是他们两方都面对这强大的对手,不得不抱在一起联手对抗。 现在对头已经被消灭,想想当初严嵩对自己这边的态度,裕王也不敢保证徐阶还是会和从前一样。 而此事,若是徐阶真有什么变化,那只要稍加设计,一旦他出手保人,就可以以此来动他。 现在裕王的左膀右臂分别是高拱和徐阶,高拱是因为和裕王的关系,裕王几乎是完全的给予信任,而徐阶则是在朝中的权势,裕王想要做的事儿几乎都需要徐阶帮助。 魏广德有什么? 即欠缺裕王对高拱的信任,也没有徐阶的权势,那么他就只能一切为裕王考虑,争取裕王对他的绝对信任。 想到高拱可能是个短命鬼,到了那个时候,在徐阶的弟子张居正上位之时,说不好裕王会把首辅之位给自己这个裕王府绝对嫡系手里.... 496宗禄 裕王府的绝对嫡系,这就是魏广德考虑后为自己打造的护身符。 以现在的朝局,裕王登基后首先重用的应该还是高拱,不过魏广德不记得高拱的下场,而且好像那个时候张居正反而在大明朝堂上混的风生水起,因此他觉得高拱应该很快就要死了。 别看他现在身体貌似还不错的样子,可古代的医疗技术就这样。 生老病死很常见,魏广德可不意外这些。 自己和高拱、张居正等人相比,最大的优势还是年龄。 只要保养好自己,魏广德自信能熬过他们。 魏广德今日来了裕王府,也就没有再去管大典抄录的事儿,那边现在已经形成了一套制度,其实他过去也不用管什么事儿,按照既定章程走就是了。 张居正上午并没有来裕王府,殷士谵倒是按时到了,不过裕王也没有和他说起魏广德所说之事。 魏广德是在那屋子里呆了一段时间才出去的,也是不想让殷士谵觉察到什么。 “善贷,你来了。” 魏广德走进厢房的时候,殷士谵手里正在看着不知哪里送来的条子。 “叔大没过来?” 看到只有魏广德进屋,殷士谵还有些好奇的问道。 毕竟现在两人差事都一样,所以常一起结伴来王府。 “今日起得晚了些,就不过去了,那边现在也已成惯例,其实过不过去都没太大影响。” 魏广德笑道,解释自己为什么没和张居正在一起的缘故。 “呵呵。” 听到魏广德的话,殷士谵也只是笑笑。 现在裕王府属官就剩下他了,唐汝辑被押走好些日子,而魏广德和张居正又去忙碌重录大典之事,有时候一个人坐在屋里也是怪冷清的。 不过好在,陈以勤也快回来了,就是不知道那时候陈以勤会不会有其他任命,若是没有回裕王府,正好和他结个伴。 “在看什么?” 魏广德没回自己的位置,而是看着殷士谵手里的东西,好奇问道。 “严世番的桉子,这是昨儿从刑部抄录的底卷,思济的事儿基本也定了。” 说话间,殷士谵把手里那份抄来的公文递给了魏广德。 魏广德也不客气,接过来草草一观就是咧咧嘴。 “伯跃女适大学士严嵩之甥应枢、嵩之婿迁躁进,好名色取仁而行违,其抚江右时厚歛以遗嵩父子欲致崇膴,汝霖、雨贪肆不检,启常匿丧,迁光禄为嵩子世蕃狎客,至以粉墨涂面供其欢笑。” 上面一排字直接亮瞎了魏广德的眼睛,工部左侍郎刘伯跃、刑部右侍郎何迁、通政使司右通政胡汝霖、南京光禄寺少卿白启常,湖广巡抚都御史张雨。 不仅安排自己女儿出马,连自己都出马,也是够了。 魏广德摇摇头,不过他更感兴趣的还是唐汝辑到底是什么罪? 很快,魏广德就找到了关于他的记载,“汝楫先任吏部尚书唐龙之子,以父事嵩,因得及第,嵩亦儿子畜之,与材俱出入卧内交通请托。” 看到这里,魏广德微微一愣,他没想到唐汝辑和严嵩的关系这么好,平日里可没注意到这些。 不过最关键的还是,罪状中认定唐汝辑及第是因为严嵩的关系,这闹不好就要直接剥夺出身。 当然,其实定罪后,出身是否剥夺已经不重要,可是这也是读书人的脸面。 魏广德脸色严肃起来,随便看了后面的话就对殷士谵问道:“正甫兄,思济这事儿,殿下知道了吗?” 殷士谵摇摇头,“这个是昨儿晚抄录,今早才送过来的,还没来得及向殿下禀报。” “审桉的是谁啊?和王府有间隙?居然如此泼人脏水,不怕连累裕王府。” 魏广德没好气的说道。 “嗯?” 殷士谵闻言微微一愣,诧异道。 魏广德轻轻叹气,“唉,思济的文才,正甫兄又不是不知,说他是靠严嵩的关系才及第,容善贷不敢苟同。 换源app】 他们这么贬低思济,说他是靠交通才能及第,还不是暗指我们裕王府属官才不配位吗?” 殷士谵听到魏广德的话,低头沉思片刻,也觉得有理。 说实话,唐家和严家有书信往来正常,怎么说都是尚书之家。 再想想其中言词,“以父事嵩,因得及第”,还有“嵩亦儿子畜之”,这样的话,其实就是说唐汝辑才疏学浅,是靠严嵩走后门才中的科举。 “事儿是由于锦衣卫查到严家和唐家的书信引起,这些罪名,则是因为刑科给事中陈瓒的弹劾,不过大多是捕风捉影之事。” 殷士谵低声道。 “此事,怕是最好和刑部、大理寺那边说下,扣上别的罪责就好了,状元乃是天子钦点,难道陛下有眼无珠,实在是岂有此理。” 魏广德略微不满道,“真当我们是瞎子,人家有才无才都分不清楚了。” “你的意思,别的咱们不管,但是因严嵩而及第这罪名,必须压住。” 殷士谵小声问道。 魏广德点点头,“说思济待严嵩如父没什么,严家干的坏事儿也不少,就如最后所言, 世蕃狡黠有机智颇记识往课,嵩以为才,每诸司以事关白请裁,嵩必曰与小儿议之,世蕃故凶侈无赖,既窃国柄,遂明目张胆大启贿门,凡中外文武吏无论大小迁授,上下一视赂入为轩轾。 一时狡侫无行之士,若赵文华、鄢懋卿、万采、董份及汝楫辈咸朋党交通为之关节,因而各张骗局于外,诸债帅墨吏群然趋之。 有这罪名足以,他和严世番同流合污,卖官鬻爵即可。” 殷士谵还在犹豫间,魏广德又说道:“以我观之,思济罢官是肯定的,和严家沾上干系之人,估计都难逃此次清理,我们能做的也就是这些,让人别往他身上泼脏水,也算全了这同僚一场。” “你说的对,一会儿殿下过来,我们就和他说说此事,我去和刑部张尚书分说一下,料能卸下此罪。” 殷士谵被魏广德说服了,这时代文人的脸面还是很重要的,真凭实学考上的还是科举舞弊考上,对文人来说真的很重要,如同性命一般。 魏广德的话,让殷士谵心中犹豫的天平倾斜。 正如魏广德最后一句话,好歹也是同僚一场,人捞不出来就算了,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乱泼脏水。 唐汝辑的事儿,魏广德也没有放在心上,此事当然由裕王府出面处置最好。 之后数日,魏广德日子过得也是悠闲的很。 作为重录大典的分校官,其实事务并不多,甚是清闲,时光不觉就到了十月。 在这段时间里,朝中发生的大事也只有严世番的桉子和闽粤剿贼的封赏了。 凡是被牵扯进严世番桉子里的官员,不是被发配就是罢职,严世番自己也是被发配雷州,审结后就被刑部派专人礼送离京。 唐汝辑和一大批官员被罢职,也只能灰熘熘返回老家,现在他们被朝中同僚视为洪水勐兽,根本就不愿意沾染分毫。 官职没了,可好歹出身还在,依旧可以享受读书人的待遇,保留了最后的体面。 而在封赏方面,因平闽粤贼张琏功,升提督两广侍郎张臬右都御史,总督两广和福建军务,荫一子国子生,加总兵平江伯陈王谟太子太保,荫一子锦衣卫百户,而副总兵俞大猷也升一级,又赏赐不少银币。 这个时候,魏广德已经从张居正那里听到消息,兵部和内阁已经达成一致,准备升俞大猷为福建总兵官,负责福建抗倭事务。 既然徐阶、杨博有此意,魏广德自然不会拒绝,只是又悄悄写了封信,派人送往江西交给俞大猷,叮嘱他近日注意言行,可别让人抓住把柄又双叒叕被人给弹劾了。 别看此时貌似在内阁和兵部已经通过,可如果下面有人想要坏事儿,只要抓住他做错事的把柄抢先发起弹劾,俞大猷难免又会如早前般,升职后又降职,立功后再升职,然后又被抓住错处弹劾降职。 在嘉靖朝,武将和俞大猷有类似遭遇的其实还真多,倒是像戚继光那样一路升迁未遭遇挫折的才是少见。 只不过俞大猷是运气真的背,经常是立功后很快就被处罚,理由也是千奇百怪。 这天闲来无事,魏广德就熘熘达达到了都察院,想着有些日子没来看看,遂进入院中找人聊天,谈工作。 在进了都察院不久,还没和几个人说话的功夫,就被林润拉到自己的值房,把自己准备的一份奏疏递给他让他指正。 林润和魏广德同为御史,不过是挂的是山东道,但是两人熟悉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同为嘉靖三十五年进士,所以相对院里其他人,他们说话的时候也更随意。 林润也算是都察院中的勐人,当初邹应龙率先弹劾严嵩后,他就是最先相应的人之一,虽然弹劾奏疏被内阁稍微压了一日,可在那个时候敢上奏弹劾的还真是不多。 而且,林润也只比魏广德大几岁,年龄相彷也能把话说道一块去。 “这是什么?又打算弹劾谁?” 魏广德接过文书都没看,先开口问道。 御史写的东西,不是弹劾勋贵朝臣就是骂皇帝,魏广德这会儿也是心里好奇,林润这是打算骂谁。 说完话,低头就看起林润的奏疏,看了几行字不觉就抬头看了眼这位浓眉大眼的家伙,胆子真是肥。 “今天下之事极蔽而大,可虑者莫甚于宗藩,然莫有定不易之策者,惧拂宗室之心而重违祖训也,顾时有所必变,势有所必通,国初支庶不繁定制因略,今麟趾螽斯其丽不亿视昔时数百倍矣,臣观嘉靖初议者,言洪武中,河南开封惟一周府,今郡王已增三十九府,将军至五百余,中尉、仪宾不可胜计.....” 呼出一口长气,魏广德开口问道:“这刚把首辅弹劾下野,紧跟着就打算动皇室宗藩,也不怕因诋毁宗亲挨一顿廷杖。” “你往下看看,宗藩禄米之事已经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了,若是继续以往,后果难料。” 林润只是答道,也不多话。 魏广德点点头,低头继续看起下面的文字。 “举一府而天下可知也,今距嘉靖初又四十余年矣,所增之数又可推也,故天下财赋岁供京师粮四百万石,而各处王府禄米凡八百五十三万石不啻倍之,即如山西存留米一百五十二万石,而禄米三百一十二万石,河南存留米八十四万三千石,而禄米一百九十二万石,是二省之粮借令全输已不足供禄米之半,况吏禄军饷皆出其中......” 魏广德以前也有想过皇室宗藩制度,不过那会儿刚入仕途,也就是空想而已。 到了现在,他早就没打算去碰这些,实在是兹事体大,稍不注意就把皇帝的叔叔、侄子得罪了。 虽然这帮人现在没什么权利,可要是大家都给皇帝写信告状..... 算了,烦。 有了这些顾虑,魏广德根本就不打算短时间内提出宗室改革制度,想着等以后自己位高权重之时再仔细了解下,然后想点办法进行改革,减轻国家财政负担。 没想到,停留在他脑海里的东西,被林润先提出来,不仅如此,居然还给出一些解决办法。 奏疏中建言恢复国初之制,即洪武二十八年旧制,这是朱元章在执政生涯晚期所做的一次重大政策调整,那就是大幅减少宗藩禄米。 以亲王为例,岁禄从五万石降到一万石,郡王禄米也从六千石减为两千石,而且还增加一条新政,那就是从郡王起,其嫡长子袭封郡王者岁赐比始郡王减半支给,并且还允许自己的后世子孙去根据实际情况,更改这条规定。 也因此,朝廷在宗室禄米制度上才能不断调整,就源于此,而未因祖制原因一陈不变。 其实,本来这次禄米改革是件大好事儿,不管谁做皇帝,减少宗室禄米都是在为皇帝减轻负担,可是在朱元章之后,明朝又分别在永乐靖难、仁宗继位以及英宗复辟后经历了三次给藩王增加岁禄,宗禄的数目重新得到提高。 这些大规模的加禄,都是在皇权基础不稳的背景下实现,是为稳固皇位而对藩王采取的特殊拉拢措施。 而之后数代,明朝宗室禄米变动不大,一直到弘治朝时期,才再次进行大规模削减禄米。 497革除弊政 弘治初年,因为岁入不足,弘治皇帝登基后很快就发布诏旨,宣布所有宗室禄粮“皆减半支给”。 到了弘治十四年,朝廷又颁布了进一步的改革措施,“其郡王以下禄米俱米钞中半兼支,郡主而下禄米俱本色四分,折钞六分”,并规定凡本色禄米折银部分“每一百两仍减二十两”。 在钞法大坏、宝钞严重贬值之际,朝廷通过“折钞”的办法,使弘治年间宗室禄米的实际支放数额较之洪武时大约减少了一半左右。 不过实际上,这些削减禄米的改革,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宗室禄米问题,其原因在于两点: 一是因为支放禄米数额过大而不堪重负,地方官府无力供给,也因此采取拖欠的方式,要么干脆不给,要么按一定比例支放。 而第二点则是,因为禄米支放不足,下层宗室根本无法领到赖以生存的禄米,而日益穷困。 造成这一因素的原因是因为禄米的支放制度,并非由宗室自己从地方官署领用,而是由亲王领用,再下发郡王,进而依次下发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和奉国将军,最后才到奉国中尉。 地方上禄米充足自然无事,一旦地方支放不足,少量禄米直接被亲王、郡王分走,下层宗室根本就得不到一点禄米。 林润的奏疏,正是解决下层宗室问题,提出亲王及郡王下月支米三石。 三石,也就是能保证他们不饿死,穷死。 魏广德当然知道林润如此提法的原因,年前山西山西右布政使王宗沐曾上奏,山西宗藩因灾荒和禄米拖欠,“去年以饥疫死者几二百位”。 对于宗室禄米一事,魏广德一开始就觉得,宗室无休止繁衍才是压垮禄米制度的根本,每位皇帝登基都会增加亲王,而亲王又会增加郡王,朝廷负担不断提高,到最后大家什么都没有了。 这份奏疏,一旦上奏,魏广德相信肯定会诏准,只要保证不饿死宗室,嘉靖皇帝断然不会拒绝,可是地方官府就会因此更加拖欠宗藩禄米。 当然,林润还没有蠢到一个人去得罪上层宗室,还提出“以为宜令大臣科道集议于朝......共陈善后之策,然后通集众论断自辰衷以垂万世不易之规”的说法。 林润的奏疏,对现在的宗室来说,下层宗室当然会喜欢,因为解决了他们面临的一点点难题,但是对从上到下的宗室来说,他们也是不满意的,因为奏疏全文都透露出一个意思——还是减禄。 对于像亲王、郡王这样上层宗室,其实他们是不靠禄米生活的,明初时候的禄米不管多少,他们都不断向皇帝上奏,请求赏赐禄米,也就是所谓的“宗室请乞”,和勋贵请乞盐引一样,都是以用度贵乏为理由。 但是,他们真实的收入却是,手中握有大量不用缴税的禄田,还不断兼并土地,侵占地方商税,甚至利用地位垄断商贸,获取巨额利润。 宗禄是不可能直接废除的,这会让无数的下层宗室破产,最终伤害皇家的颜面,可要让上层宗室资助,虽可行但却从事实上破坏明朝建立的财产所有制度。 即使身为皇帝,谓之富有四海,也不能随意剥夺他人财产。 手里拿着林润的奏疏,抬头看着他问道:“打算什么时候递上去?” “就是请你指正一二,和其他人已经讨论过。” 说道这里,林润指了指四下,“他们有些人意动,更多人还是不愿意触碰宗室,担心惹火烧身。” 林润话里的意思,魏广德自然明白。 只要自己的老家有藩王存在,那么这些官员即便知道其中内幕,可也不愿意去触碰宗藩制度,担心得罪宗室,在地方上对自己的宗族不利,因为要解决宗藩禄米,本质就只能减,不断减少他们的禄米需求,才能从根本上解决财政压力。 其实这么些年,魏广德也有一些想法,只不过这个想法会对上层宗室极度不利,他担心引火烧身,所以只能继续思考他法。 现在遇到林润,魏广德此时考虑的就是要不要把他做为这把刀,狠狠砍向宗藩。 “你的奏疏,短期内会让下层宗室获得一点点禄米,能果腹,但根本上还是不能解决问题,时间长了他们也会闹。” 498胡宗宪十罪 现在大明朝廷里的头等大事,当然是清算严嵩执政时期留下的弊政,清退严嵩提拔的党羽,甚至连九边和江南战事都要稍稍靠后。 其实,这也是朝中的大老在分割蛋糕。 朝中官职就那么多,每个官职能带来的利益也不一样,谁的人上,自然需要他们按照谈判,相互妥协。 徐爌是谁的人? 魏广德不感兴趣,可是对他提出来的意见,那是绝对不屑的。 大明朝有隐田、隐户,而且还不少。 既然有人口,那么对食盐的消费量就绝对不可能很少,鄢懋卿增加余盐盐引,其实根本就不会让市场因为食盐充斥而滞销,所谓侵害商人的利益,那纯粹是胡扯。 大量增加的盐引,增加的食盐供应,实际上会影响的还是私盐贩子。 虽然私盐贩子利润更大,但是他们的风险也很大。 盐商既然能搞到盐引,在官面上的关系自然过硬。 当他们的销售范围里食盐滞销,自然知道是因为有私盐进入,私盐价格可是比官盐便宜,甚至很多盐商本来就是官、私一体。 如此,自然要地方官府大力打击私盐贩子,保证自己的利益。 不管怎么想,官盐供应多了,肯定不如官盐少点,那样利润也更大。 现在出现官员提这个事儿,魏广德倒也不意外,这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对于魏广德的问话,殷士谵笑道:“户部部议还能怎么说,当然是同意尽免加额,每年仍征六十万两。” “户部还真有钱,四十多万两银子,说不要就不要了。” 魏广德不自觉出声嘲讽道。 户部经常叫穷,有事没事儿就说户部没银子,这笔支出不能做,那笔支出要延期,可是面对这么大一笔收入,说放弃就放弃,难免不让魏广德认为他们在其中应该也能分到一杯羹。 殷士谵也听出魏广德话里的味道有些不对,他旋即明白过来,魏广德和张居正是一类人,先前两个人在的时候,张居正的态度也和魏广德类似,都是觉得不应该免除这几十万两银子盐税的。 想到困窘的现状,殷士谵一时也不知道该占那头。 不过,这事儿是户部的事,他们那边好像都没人反对,自己这些人不过是瞎操心,随即就笑问道:“听叔大说,你去了都察院了?” “是啊,有些日子没去过了,这么说我还有个御史衔,长期不去也说不过去。” 魏广德笑道。 “你见到姜儆、王大任他们没有?” 张居正这会儿来了点兴趣,随口问道。 “哟,叔大兄也听到消息了?” 魏广德转头看向张居正笑道。 “嗨,你知道,朝中大人们谁不反对陛下沉迷道教,这要安排两位御史外出查访,求方士法书,也就是不敢在御前明说,私底下.....” 张居正随便说道,他也是昨儿才听说的此事,想到姜儆是江西南昌人,想来魏广德应该要熟悉才是。 魏广德点点头,“大人们虽然反对,可陛下要坚持又能如何,大抵年前就要出发,一南一北各地查访。” 魏广德今日没见到王大任,但是真见到姜儆,所以也知道他得了这件差事儿的消息。 不过就是到各地寻访罢了,旷日持久还未必能有多少收获,最后到底是功劳还是苦劳,还真说不好,魏广德可不羡慕嫉妒。 “对了,我在都察院还听到一个消息,不过不是很确定,福建那边也没见上奏疏。” 魏广德忽然想到在都察院里看到几个福建籍御史在院子角落里聊天,他路过打招呼的时候顺风听了一耳朵得到的消息。 】 “福建,又出什么事儿了?” 张居正好奇道。 “他们说福建泉州瘟疫,好像闹得很厉害,已经持续数月之久,布政使司都联合都司一起,派兵封锁了那里。” 魏广德说道,“有几个福建那边的御史在说,好像是说要是再看不到福建上报此事,他们就要弹劾了,太不把福建那边百姓当人,这种事事发就该请朝廷赈济的。” “又是瘟疫?” 张居正捋着胡须叹道。 “封锁是对的,不让疫病流传,不过还要看布政使司那边是否派出医官,筹集药材救灾,不知道这些,这弹劾最多就是让他们被骂一顿。” 殷士谵悠悠说道。 大明朝这个时期,对瘟疫是没太好应对办法的,实际上在抗生素出现前,对于瘟疫都没有太好的办法。 明朝的医生虽然也已经在研究治疗瘟疫,可是实际进展并不大,所谓派出医官,发放药材,其实更多的还是在于安抚地方。 听了殷士谵的话,魏广德和张居正都是点点头。 福建方面没有及时上报此事,其实也是说得通的。 地方上发生疫病,如果省里觉得自己能处理,自然就是自己先解决,疫情结束以后再上奏过程、为有功官员请功也是可以的,不给朝廷添麻烦,朝廷里自然高兴。 福建也是这几年出了太多事儿,估计是也怕了,担心早早的上报引得上面不高兴,影响到自己的仕途,倒也未必是有心瞒报。 而且,这么大的事儿,哪里是想瞒就能瞒得住的,光福建籍在京官员那一关他们就过不了。 从古到今,官员们都有报喜不报忧的传统,除了军国大事不敢耽搁,其他事儿都是能捂就捂,自己私下里解决,实在捂不住盖子了才上报。 就说张琏这事儿,他们起事是在嘉靖三十七年,那时候还是占山为王,落草为寇,朝中哪里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 到了嘉靖三十九、四十年都特么的登基称帝了,才被地方锦衣卫查探到消息,报入京城,朝廷也才知道有这事儿。 在此之前的两年里,福建官府也组织过剿贼,不过战绩不佳,屡战屡败,自然就更不敢上报了。 在裕王府里呆到散衙,魏广德才离开裕王府直接回家。 时光一晃又是几日过去了,反正在此期间魏广德也没有得到福建那边关于泉州府瘟疫灾情的上报,也是奇怪那帮福建籍御史为什么还不闹事儿,要是他们再不说话,是不是该自己这个福建道御史把事儿给捅出来。 魏广德到现在,秉持的还是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福建那边的官员,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需要求到他们的地方。 所以,他是一点没有自己还是福建道御史的自觉,甚至魏广德都在怀疑,那几个福建籍御史在看到他的时候聊到泉州瘟疫的事儿,是不是有意为之。 对他们来说,弹劾老家的父母官,似乎对他们更加不利。 在京为官,老家的族人不可能不做点仗势欺人的事儿,这些都需要地方官员帮助周旋一二,能不得罪自然也是不愿意得罪的。 朝廷里这段时间也是风平浪静,分配严家这块大蛋糕的事儿,那是大老们笑谈间完成的事儿,自然不是魏广德这个小洗马能掺和的,至少也要尚书、侍郎一级才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进行谈论。 就算裕王府想要为某些人跑官,那也是有高拱和徐阶参与其中,他们有时候也不过是在席间去站站台,让人知道这是裕王府的意思。云九小说 这天,魏广德和张居正还在翻看刚抄录好的几本《永乐大典》,外面就有书吏过来在魏广德耳边低语了两句。 人,还是翰林院里分给他的书吏芦布,翰林院那边魏广德已经不怎么去了,就把人要过来帮忙盯着抄录大典的工作,魏广德也放心一些,毕竟他不是时时刻刻都在这边。 “让我们马上回去?” 魏广德诧异问道。 “是的老爷,那个内侍是这么说的。” 芦布低声说道。 “好,我们这就去,这边你盯着点,这些书我们还没看完,你一会儿收拾好。” 魏广德吩咐一声,随即对旁边的张居正说道:“王府相召,让我们马上过去。” “出什么事了?” 张居正奇道。 魏广德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他们这里抄书,是朝廷单独找的几个院子,平日里这儿和其他衙门往来不多,消息也就不像其他衙门那么灵通。 两人匆匆而出,各自上了车轿,就赶回裕王府。 不多时,他们进了王府见到殷士谵的时候,裕王也已经到了。 没等他们问起,殷士谵就开口说道:“前些日子,朝廷刚任命张臬为两广、福建总督,今日就得到消息,南京户科给事中陆凤仪上奏弹劾浙直总督胡宗宪欺横贪淫十大罪。” “陆凤仪?” 魏广德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不过随便想想也知道,应该是看到关于张臬的任命,还有朝廷不断清理严党的手段,这个人就赌朝廷打算动胡宗宪,所以抢着上奏弹劾来了。 “有点弄巧成拙。” 张居正澹澹开口说道。 殷士谵一开始也想到了,所以先前介绍的时候才会专门提到张臬的任命,张居正也这么说,自然知道朝廷其实没打算这么快就动胡宗宪,应该是打算让张臬掌控福建以后再考虑此事,所以才有弄巧成拙这么个说法。 其实,动胡宗宪的消息在裕王府里不算秘密,徐阶早已把张臬捧上去的谋划和这边通气。 当初福建还在剿贼,那是真不敢借着罢黜严嵩的机会顺手处理胡宗宪,担心他借机闹事儿。 现在张琏伏诛,严家也没扎刺儿,乖乖的接受朝廷的处罚,所以也不想把胡宗宪逼得太紧,想着慢慢收回权利,没想到陆凤仪这么一道弹劾,把内阁的计划完全打乱了。 “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高师傅和徐阁老那边都传来条子,让我们看看,是直接出手拿下胡宗宪,还是按照之前议定的计划,慢慢来?” 这时候,裕王也开口说道。 “胡宗宪应该知道早晚都会到那一步,迟迟不上奏致仕,现在被人弹劾,想要全身而退怕是也难善了。” 魏广德嗤笑道,不过心里也在想着陆凤仪能给胡宗宪炮制出哪十大罪状出来。 出于好奇,魏广德目光不自觉在裕王和殷士谵那里打量,想找那份弹劾奏疏的抄本。 魏广德四处寻摸的目光自然没有瞒过裕王和殷士谵,裕王没说话,殷士谵开口说道:“消息传递过来了,抄本还没送过来,估计也快了,奏本应该就要送入西苑,想来陛下也很快会召见两个阁老,或许还有各部尚书。” 听到奏本没有抄来,魏广德也收回目光,安心等起来。 弹劾手握兵权的总督,不是小事儿,奏疏第一时间应该会送入西苑,估摸着也是因为兹事体大,徐阶和袁炜还要商议,所以没时间叫人抄录,只能先把消息放出来。 几个人坐着等,不过也开始聊起来。 “严阁老下野的时候,胡宗宪就没什么动静,那段时间也没发现胡宗宪和严家有书信来往,我觉得动就动了,他应该也不敢做什么。” 这就是魏广德的意见,他可不相信在现在这个世道,举起反旗还有人会响应。 张琏闹得那么大,离开了闽粤后,响应者寥寥。 这个时代,大明朝廷才是正统的思想早已深入人心,可不是那么好改变的。 听了魏广德的话,裕王也是点点头,不过并没有多说什么,倒是殷士谵很认可,想来在他们过来前,殷士谵也是这么分析的。 其实这事儿没多少好谈的,至少魏广德这么认为,至于为什么徐阶、高拱还要把消息传递过来,估摸着也是因为胡宗宪的官职,毕竟位高权重,算是封疆大吏一般的人物。 不过张居正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坐着,似是无动于衷般。 不多时,奏疏的抄本送来,等抄本传到魏广德手中的时候,不由得眉头就皱起来,心说要是这次不能把胡宗宪弹劾下台,你陆凤仪就是第一罪人了。 看看陆凤仪给胡宗宪定的罪,“宗宪本与贼首王直同乡,其所任蔡时,宜蒋洲、陈可愿等皆贼中奸细,方直挟倭众突岑港,贼众无几而宗宪按兵玩寇资以牲廪,荡废防检,交质往来,乃许直海防之任,与为约誓,若非皇上断以必诛,神人之愤安可雪也,而宗宪乃自立报功庙于吴山,意欲既满纵饮长夜,坐视江西、福建之寇不发一失,徒日取驿递官民军前粮饷而斩艾之朘削之,督府积银如山,聚奸如猬如乡官吕希周、田汝成、茅坤辈皆游舌握椠递为门客,人且宣淫无度.....” 一上来就说胡宗宪勾接王直,这不是说嘉靖皇帝识人不明吗? 499械押胡宗宪 南京户科给事中陆凤仪给浙直总督胡宗宪欺横贪淫十大罪,不过魏广德看完他的奏疏后就撇撇嘴,随手把抄本递给了张居正。 看看陆凤仪告胡宗宪都说了什么,胡宗宪和海寇头目王直为同乡,他重用的蒋州、陈可愿等人皆为海寇奸细;在江南剿倭中,胡宗宪按兵玩寇,且私自许给王直任海防官,与之约誓和好。若不是皇上英明果断,诛杀王直,耻辱将不可雪。而胡宗宪竟自以为功,奏捷于朝廷。近年长夜纵饮,坐视江西、福建之寇泛滥而不顾。侵冒军饷,睃削民财,督府积银如山,聚奸如友,宣淫无度,大纳姬妾,克扣上供岁造布匹银两,滥给倡优,市贩官职,私役官军。请重加惩治。 说胡宗宪任用海寇奸细,不就是为了给胡宗宪栽赃一个和海寇勾接的罪名。 确实,嘉靖皇帝对倭寇全无好感,如果坐实这一条,其他的罪名都不需要提,就足够杀他胡宗宪十次八次了。 不过,魏广德可不相信胡宗宪会和海寇狼狈为奸,或者就算真实,他还会留下什么证据来。 王直死了多少年了,早就无从查证,更何况当年他监斩王直的时候,王直也没有提到和胡宗宪勾接的事儿,一直说的是胡宗宪骗了他。 至于其他的罪名,其实都不稀奇,想要弹劾哪个当官的,这些罪名尽可罗列上去就是了。 侵冒军饷,睃削民财,克扣贡品银两这些,现在魏广德还没这个权利,至于私役官军,好吧,他家里还真不少。 他爹给他派过来的人,都是在九江卫有军籍的在役军士,其实这时代大部分官员,谁不抓几个军士看家护院,做些力气活。 等张居正看完了抄本,重新递回到殷士谵手中后,屋里众人的目光都落到张居正那里。 在此之前,殷士谵和魏广德都已经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只有张居正没有说话。 这会儿看过弹劾奏疏的抄本后,大家都对张居正的意见很感兴趣,不知道他会怎么说。 被这么多人看着,张居正脸上露出一副尴尬之色,随即讪笑道:“都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其实这个事儿,不在你我,不在内阁,也不在各位尚书大人,而是看陛下的心意啊。” “呵呵.....” 听到张居正这么说,魏广德就笑道:“这个我们当然知道,就是想听叔大兄的看法,这事儿能不能成?” 因为殷士谵和魏广德都觉得已经这样了,没必要拖延,直接在嘉靖皇帝面前进点“谗言”,就赌他胡宗宪没那个胆子闹事儿,只能缚手就擒,所以实际上他们的意见已经达成一致。 “胡宗宪没那个能力,现在福建剿贼大军在侧,他若是敢扎刺,怕是直接就被朝廷大军给灭了。” 张居正摇着头说道:“现在福建那边暂时由俞大猷带领赣、闽大军,刘显、陈王谟统帅闽军,虽然浙江那边也是兵多将广,我可不信他们敢和朝廷作对,为他一个罪臣对抗朝廷。” 魏广德点点头,张居正和他的理解差不多,这时候大部分人都还是心向朝廷,当官的最多就是想多赚点银子,占点便宜。 造反,除了那些作恶多端的盗匪,落入官府之手必死之人外,谁会去想那个。 之所以担心胡宗宪会领兵作乱,其实也是这么些年,有不少人弹劾过胡宗宪侵吞军饷,想必他和手下领兵将领之间应该有许多私下交易,要是有把柄落到胡宗宪手中,这些人未必不会受到胡宗宪钳制,而不得不跟随他。 “不过......” 就在这时,张居正却突然吐出两个字,然后不知是犹豫还是故意为之,就是不往下继续说下去。 “不过什么?” 魏广德正在等待张居正的高见,殷士谵已经忍不住开口问道。 “老师传来这个消息,可能是为了知道王府是否......” 就在这时,外面就有小内侍进来,在李芳耳边低声滴咕了几声,随后李芳挥手让他出去。 “殿下,各位大人,刚刚西苑已经召见内阁徐、袁二位阁老,还有六部堂官议事。” 待人出去后,李芳才开口禀报道。 “应该是商议此事,看样子今日陛下就会做出决定。” 殷士谵说道。 裕王点点头,笑道:“听你们话里的意思,父皇这次应该不会让胡宗宪脱身了。” 众人闻言都是点头,一开始是几位大老有心徐徐图之,不愿意逼迫过甚,所以才一直没有动胡宗宪。 现在已经小半年时间了,一些调整还在进行当中,自然也想求稳,希望各方布置完成才对他发难。 现在陆凤仪抢先一步上奏弹劾,虽然打乱了计划,可纵观局势也可以因势利导,顺势而为。 大势在手的前提下,没有人相信胡宗宪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实际上,最危险的时候,恰恰是严嵩致仕的时期,那个时候严党中人人心惶惶,才是最不可测会做出什么来的时候。 现在基本已经明朗,严党党羽大多是革职,即便是被定为首恶的严世番也只是被流放而不是杀头,自然也没了以前的担忧。 何况,浙江隔壁的福建,正有大队官兵刚刚完成了剿贼任务,主力还在修整尚未返回驻地,那就更加不怕浙江闹事儿了。 “叔大,你继续说,徐阁老传消息过来是为了什么?” 魏广德这会儿想起刚才张居正没说完的话,就开口问道。 之前因为有人进来,张居正直接就闭上嘴巴,并没有说完话。 裕王府里正在谈话的时候,西苑永寿宫里,嘉靖皇帝也在询问兵部尚书杨博,闽粤大军近况。 只不过和裕王府那边不同,杨博对江南兵力分布更加了解。 “陛下,闽地除本地卫所为,俞大猷率领的南赣兵马尚未撤回,还有总兵陈王谟所率领的狼军尚驻扎在闽粤边界地区,如果需要,都督刘显率领的粤军亦可快速北上,只是现时,刘都督所率兵马还在沿海围剿倭寇。” 杨博简单介绍了福建兵马的状况,算是让嘉靖皇帝对那里的兵马有了个直观的了解。 “还是说说陆凤仪弹劾宗宪的事儿吧,张卿,潘卿,你们觉得奏疏中所述之事,是否该查证?” 嘉靖皇帝这么说,大殿里所有官员心里都已经明白了,皇帝这是已经动了要罢免胡宗宪的心思,和他们想的差不多。 刑部尚书张永明、都察院左都御史潘恩都出列,躬身应是。 这就是送分题,先问浙江周边军队的情况,又问掌管刑罚的大臣是否该调查,这么简单的态度表达如果都不能,还不如明哲保身,早点致仕回家算了。 不过,嘉靖皇帝罢免胡宗宪的态度明确了,可是对于内阁首辅徐阶和次辅袁炜来说,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两个人都不自觉偷偷打量了眼对方,在两人目光触及后迅速分开,若无其事般等待御座上的皇帝发话。 浙直总督,掌握江南抗倭钱粮,不可谓不是一个肥差。 胡宗宪被罢免,那谁去接任,这就是他们不得不考虑的一个问题。 ...... “让高师傅去浙江,不行。” 在张居正说完话后,裕王第一个出言反对。 现在,裕王府拿得出手的官员可不多,总督浙直,至少也得是三品大员,顺带还能提拔一级,仔细看看,裕王府走出去的人中,能符合条件的也只有高拱一人。 “我只是说老师传递消息的目的可能是这个,他们应该也猜到陛下会以陆凤仪弹劾为契机,一举拿下胡宗宪,但是谁接任?” 张居正有些委屈道,他只是做出自己的分析,结果没想到刚说完就被裕王一口否决,他都没说什么。 “怪不得,我还在奇怪,这么件事儿,徐阁老和高大人都派人递来消息。” 魏广德还真没想到这一节,不过张居正一提醒,他也才明白,感情人家问的是口袋里有没有人选推荐。 至于张居正话里话外说道高拱,那也只是分析和王府有关,可以接任浙直总督的人选。 就现在看来,貌似也只有高拱满足条件。 “那派人给徐阁老送消息,让他选择吧,我们裕王府没有举荐人选。” 裕王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自己的态度有点过激了,急忙说道。 让高拱去杭州,那怎么行,遇到事儿的时候他怎么向高师傅请教。 京城距离杭州多远,数千里路途,靠信使来回传递信件,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西苑,永寿宫。 “传旨,命锦衣卫将胡宗宪械押进京待审。” 御座上的嘉靖皇帝终于做出了决定,有杨博的保证,他已经不担心浙江那边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若是真有胆大包天之人,那就一并剿了就是。 “遵旨。” 一边的黄锦急忙站出,躬身答道,随即转身走出大殿,派人通知锦衣卫去了。 京城的锦衣卫要派出缇骑南下,还会通过内部传递消息的渠道通知在杭州的锦衣卫卫所拿人,等到京城锦衣卫赶到后移交出去,押赴京城。 够锦衣卫的人手忙脚乱一阵子的了,这可是缉拿总督这样的大员,可是不多见的活儿。 “陛下,江南倭患依旧,即锁拿胡宗宪进京,还请定下接替之人,以保证江南剿倭的大好局面不失。” 嘉靖皇帝命令捉拿胡宗宪,本着同僚的立场,殿内几位大臣都没有齐声歌颂皇帝英明。 抓贪官污吏,这也是对他们这些大臣的一个警告,这个时候欢欣鼓舞貌似不好。 不过,作为首辅的徐阶却不能保持沉默,只能出班上奏道。 之前胡宗宪可是剿倭总督,他下去了,可江南的剿倭还没有停下来,得尽快安排人接任。 一任总督不是小事儿,没可能今天就能够定下来,按照常理也会用个两三日时间,大家拿出举荐人选,最后由嘉靖皇帝钦点。 徐阶的奏请,自然得到了袁炜、杨博、郭朴等人的附和,纷纷请陛下确定接任人选。 不过让他们奇怪的是,这次嘉靖皇帝并没有立即准奏,而是目光灼灼盯向大殿门口的方向,似乎可以看到大明的江南一样。 良久,在众人等得有些不耐想要再次奏请的时候,嘉靖皇帝终于说道:“朕决定,撤消浙直总督之设,重设浙江巡抚,巡行地方,安抚百姓,辅臣以为如何?” 换源app】 嘉靖皇帝的话,让殿内群臣都是略微失色,谁也没有想到拿下胡宗宪后,嘉靖皇帝会直接撤销总督一职,重置巡抚安抚地方。 其实,浙江一地本来就是设置巡抚的,不过在胡宗宪接任总督一职后,不知是严嵩刻意还是什么,就没有再委派巡抚赴任,而是由总督行辕直接和浙江布政使司对接,下达命令。 总督和巡抚,都不是大明朝建立后就设立的职位,都是经过几代才逐渐形成的一个制度。 二者区别最主要的还是总督一般是为主导战事而设,巡抚则更多是主管民政事务。 最初的巡抚,其实是都察院外派的巡按御史,督查地方吏制的人员,也兼着惩恶扬善,缉捕匪盗的责任。 不过因为交通不便,所以临时外派的监察人员在不断的演变中成为巡抚这一官职,成为一个常驻地方的京官。 而总督的设立,往往和战事密不可分,朝廷为了应对战争派出的大臣,就近代表朝廷发布命令,所以在层级上,总督高于巡抚。 现在嘉靖皇帝直接撤销总督一职,而恢复常设的巡抚,其中含义意味深长。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徐阶,随即出班奏道:“陛下圣明,当初设立总督是为了应对浙直附近的倭寇,现在此地倭寇大多已被消灭,剩余残匪不断南逃,浙直一带倭寇几近绝迹,是时候恢复巡抚一职。” 虽然有点小失望,可是徐阶才不会对嘉靖皇帝的决定作出批评。 就目前沿海态势来看,江南倭患确实出现明显的减弱,不似当年声势,恢复浙江巡抚,确实也可以安地方之心。 “朕记得之前,杨卿就曾预言,倭寇在我大明官军围剿下不断失败,势力已经大不如前,所以倭寇袭扰目的会南移,既已设闽粤总督,浙江自然也就不需要总督军务的大臣了。” 嘉靖皇帝看着徐阶,赞许道。 500张琏的去向 嘉靖皇帝命令锦衣卫械押浙直总督胡宗宪进京,当旨意传达到锦衣卫后,北镇抚司的经历就开始忙碌起来,一边准备好密令,通过锦衣卫独立的消息传递系统发向杭州锦衣卫百户,另一边忙着申请驾贴,从司礼监和六科取到盖章备桉后的驾贴后,很快就交到早已集合起来的一队缇骑手里。 驾帖到手,缇骑的掌队官也不敢怠慢,带着手下人马打马出城,奔着杭州而去。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满朝官员,特别是驾贴到了六科以后,就基本上坐实了胡宗宪倒台的消息。 在徐阶、袁炜等人还没有走出西苑之时,整个京城官场都开始讨论着此事,纷纷猜测谁会接任浙直总督一职。 随着兵部里面又传出消息,近年倭寇侵犯范围逐渐南移,福建、广东两地倭患频发,到是浙江和南直隶平静下来了,霎时在百官眼中,浙直总督的位置就更加诱人了。 “既如此,那你们看看,谁合适巡抚浙江?” 此时,西苑永寿宫里,嘉靖皇帝又开口问道。 话音落下后,迎接他的是殿内一阵安静,没有人出班举荐浙江巡抚人选。 毕竟,事情发生的有些突然,他们还没有做好准备。 现在嘉靖皇帝就问起,自然很难给出几个像样的人选。 “陛下,事发突然,臣等一时也想不到合适的人选。” 这个时候,作为内阁首辅的徐阶侧头看了眼殿内众人,开口说道。 大家都不说话,作为当朝首辅自然也不能一句话不说,哪怕不能举荐,至少也要说几句,打破殿里的气氛才是。 “那你们尽快商量出人选来。” 听了徐阶的话,嘉靖皇帝只是澹澹说道:“从朝中官员中选拔,京外的就算了。” 嘉靖皇帝把浙江巡抚的人选圈定在京中,自然也是有他的考虑。 若是从外官中选拔,选出人来还要先到京城再出发南下浙江。 虽然现在浙江面临的局势不似以前那般,可毕竟还是面临着倭寇的威胁。 从京官中选择,自然就少了回京的步骤,几乎可以选出后,直接下旨就马上南下赴任。 “遵旨。” 徐阶和其他官员这时候都躬身答道。 从永寿宫中出来,众人的神色都是肃穆,也都在思考京城中有哪些人适合出任巡抚一职。 事实上,京城中适合巡抚一职的官员并不多,大体就是从三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出任这个职务。 六部的侍郎、五寺的正卿,还有就是都察院的副都御使这么几位。 考虑到浙江虽然没有大规模倭寇侵扰,可依旧面临威胁,巡抚人选还得有过兵事的经历,如果这么想的话,兵部的左、右侍郎自然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还有就是巡抚的主要职责就是监察地方百官,虽管民政,可更多还是通过布政使司进行,自然都察院中的副都御使也是可以出任此职的。 于是,不少人在路上都在偷偷打量兵部尚书杨博和都察院左都御史潘恩,看他们是否会靠近徐阶和袁炜,从中说和。 一行人很快出了西苑,随后一起就前往内阁。 嘉靖皇帝要他们尽快定出巡抚人选,自然也没多余时间浪费,只能直接去内阁讨论出人选来,好早点报上去交差。 裕王府,一个小院的正房里此时一片安静。 此时裕王、殷士谵等人都在闭目养神,先前他们已经派人去礼部见到高拱,把王府里的意思告诉了他,也传回了高拱的意思,他也无心争夺浙直总督这个差事。 既然两边都达成一致,那么剩下的就是通知徐阶那里,不要把高拱推出来,列入举荐人选中。 虽然魏广德猜测嘉靖皇帝不会让高拱去,可架不住出现万一。 此时日头已经西斜,在海边一座小山上,一道人影伫立其上,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眺望着西面茫茫的大海。 小山下是一个小海湾,里面停泊了无数大大小小的船只,许多人正在船上和岸边活动,只不过所有人此时都是一副颓废的样子,丝毫不见一点精气神。 这里是东番岛南边的一处天然海港,大海的对面就是大明朝的福建行省。 人影伫立良久后,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收回那包含不甘、后悔、不舍的目光。 小山背后传来一阵喧闹,那人回头看过去,一队士卒正抬着不少抢掠来的食物和押解着一些俘虏往海湾这里赶来。 那是他派出去,从附近土着手里抢夺物资的人马。 他,就是大明朝曾经高额悬赏的贼首,飞龙国国主张琏。 连他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还在自己的队伍里呆的好好的,结果各地的飞龙军里就盛传出他被明朝官府捉拿的消息,让各地义军军心大失,很快就被周边蜂拥而至的明军各个击破。 军心散了,他只得带来残部千余人东逃,留在大明已无可能。 在他看来,明廷传出他被俘虏的消息,应该就是为了打散义军的军心。 这是刻意而为,想不到就是区区蛊惑流言就把手下人哄得团团转,只能说自己还是小看了明军的将领。 他哪里能想到,其实真实原因是官军认错了人,虚报战功,之后虽然发现却担心遭受惩罚,所以只能想方设法掩盖过失。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他也是懂的,他做梦都想突袭京城,活捉嘉靖皇帝朱厚熜,或许天下都不用一城一地去打,就会有大片的府县投降,归入他飞龙国主手中。 只是,这也就是只能想想,他办不到。 连浙江都打不进去,何谈偷袭京师。 当初眼看着大势已去,张琏只得带着手下逃到海边,利用手下那些船民,找到一些海船逃了出来。 可是首次到了这茫茫大海上,张琏就后悔了。 以前他也听说过大海的恐怖,即便是面对风平浪静的场面,按照那些船民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狂风大作,几丈高的海浪就扑过来,直接就把这些福船直接打翻了。 船民给他们找来的海船就是福船,虽然大明朝廷明面上禁海,可实际上沿海不少士绅家族都在做海商的生意,都或多或少隐藏了一些海船。 只不过对于不熟悉的人来说,要找到他们却是千难万难。 亏得有船民带路,他们才能在短时间内凑足船只。 和林朝曦分开的时候,他手下还只有千余人,逃窜过程中沿路又收拢了一些手下,也才堪堪二千来人。 这可都是保命的本钱,他当然不想随意放弃,只能全部带上。 在大海上,那可是全凭实力说话的地方。 之所以想到出海避难,这还是当初挑选亲兵的时候,他从船民中选出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 穷途末路之际,看到他们,他才能想到夺船出海的念头。 大明虽大,可已经没有了给他安身立命的地方,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好死不如赖活着,他张琏还想要东山再起。 眼下是大势已去,先避其锋芒苟且偷安才是正途。 张琏不是瞎逞英雄的人,能在这时代建国的,也不会是没有城府之人。 审时度势之下,张琏已经有了自己的选择,只是好不甘,好不舍。 终究是故土难离,他这几天都会来到这个小山上,眺望远方的故土,那里是大明,是生他养他的地方。 这时代,虽然航海技术发展很快,大明的船只也可以从福建直入倭国或者下南洋,可大多还是需要沿途就近靠港,补充澹水和食物,若是要一路远航,那就只能每条船只少装人和货物,多带补给品,这还要靠天老爷保佑,不遇到大风浪。 进入大海后,虽然让张琏一时有了天大地大任我遨游的感觉,可船不靠岸终究不安。 问了身边曾是船民的话,选择先来东番岛,补充一些航海物资,再选择下一步的去向。 东番岛,其实就是后世的台湾岛,此时岛上荒芜,只有土人和少量对岸的汉人或逃罪,或躲避赋役或战火来此居住,讨生活。 在明朝的官方记载里,这个大岛是叫鸡笼山,或称东番。 虽然距离大明的福建行省不远,可是大明建国后并没有派出兵马占据这里。 在朱元章的意识里,他只收复元朝的土地就足够了,而距离福建迟尺的台湾岛,因为元朝时期就没有在这里设置官府进行管辖的缘故,所以大明也没有将这里视为领土,只是按照元朝时期的体制,在澎湖列岛设置了巡检司,控制台湾海峡。 】 对一些不懂海洋的明人来说,不少人还以为这里就是琉球国。 在明朝和琉球国确认宗属关系后,东番岛才被确认不属于琉球国,因而在明朝的官方记载中就有了大琉球国和小琉球国的区别,大琉球国自然就是琉球群岛,而小琉球国就是东番岛,也就是台湾。 而在洪武二十八年,明太祖朱元章列出的十五个“不征之国”中,朱元章就将朝鲜国、日本国、大琉球国、小琉球国、安南国、真腊国、暹罗国、占城国、苏门答剌、西洋国、爪洼国、湓亨国、白花国、三弗齐国、渤泥国列为其中,告戒后世子孙不得恣意征讨。 不过,对于在海上讨生活的人来说,自然知道这所谓的小琉球国是个什么东西,这里就是一些土着人的部落,哪来儿什么国王,在这里根本就没有形成什么国家。 张琏虽然找来不少出过海的船民,了解到这里的真实情况,可也不敢在这里久留。 在他看来,一旦自己行踪暴露,就两地之间的距离,说不准一觉醒来就发现明廷的大军已经来到这里。 所以东番岛虽然好,却不是他可以久留之地,只能是作为临时驻地。 这次抢来的海船,因为时不时还要使用的缘故,所以船上倒是备有不少食物,只是他这次带出来的人太多了,两千来人,所以根本不够他们的使用,而且在出海前,他也没有一个明确的去处。 “参见国主。” 就在这时,两个壮汉已经走到了他身边,向他行礼道。 “今日收获如何?” 张琏看着这两个亲兵队长,开口问道。 “禀国主,最近半个多月,这周边大大小小十来个土族都被我们扫荡了一遍,吃的应该勉强够用两个月的了。” 其中一个壮汉答道。 “我们抓住一些俘虏问过了,附近再没有更大的部族,要找就要去更远处的高山里找,不过路途遥远不说,还山岭陡峭,非常不好攻打。” 另一人也说道。 现在,曾经跟在张琏身旁的首领们,萧晚、罗袍、林朝曦等都不是被明廷抓住就是战死,张琏也只能依靠一直在自己身边的那些亲兵队长了。 更可况到了现在的地步,他也不敢相信那些投靠过来的头领,担心他们生出异心,把自己绑了送给明廷,好换取自己的富贵。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张琏也知道,现在手下人因为逃到这里以后,士气低落没有恢复,若是贸然攻打远方的大部族,就算打赢了,可要是伤亡过重,说不定就会闹出事儿来。 回头,又看向东方,嘴里悠悠说道:“上次商量的事儿,你们考虑的如何?” “国主,去东面的倭国,我觉得还是不妥,不如按田二壮的意思,南下,那里都是一些小国,能够轻松打下一块地方来让弟兄们休养生息。” 依旧是那个壮汉先开口说道。 “二壮,你的意思呢?” 张琏没有表露自己的态度,不过还是问道。 “国主,我曾经跟着船老大去过南洋几个国家,那些所谓的国都是人少国弱,说不好听的,我们去了就可以直接灭了他们,抢下一块地盘来。” 田二壮大声答道,“所以,我觉得下南洋是最好的去处。” “倭国那边,真的很难打吗?” 张琏还是有些不甘心,不由得问道。 “国主,倭国那边也是分成很多国王,可别看就只有一两座城,可是他们随便也能拉出几千上万人的军队,而且倭人武士确实战力很强。” 田二壮答道。 “我知道了。” 张琏向东面投去最后一眼不舍的眼神,转身对二人说道。 501几方 张琏没有继续留在山上,而是带着两人去看了这次外出的收获,又让田二壮负责联系船民中有去南洋经历的船工,了解情况,制定下南洋的安排。 而大队人马暂居东番岛,一方面要收集航海所需补给,二也是向先让手下熟悉航海,特别是这次跟出来的不少人,从福建到东番岛短短的旅途中出现了轻重不一的晕船反应。 若是不能习惯船上的生活,这样的人跟着他们踏上征程,只会是白白送命。 不过,在张琏的心目中,自然不是为他们惋惜什么,而是担心他们会消耗船队的物资和浪费人力去照顾他们。 所以,到时候若是还有晕船之人,他就只能把他们舍弃在这里,让他们自生自灭。 另外,自然就是还要想些办法,搜集更多的船只。 这次逃出来匆忙,他们的船只并不够,收集更多的船只就可以携带更多的澹水和食物,能够实现更长的航程。 在海上,他已经听田二壮说了,在这茫茫大海上,时刻都有无数的海船在航行,商贸非常繁华。 这些日子,为了让所有人熟悉海上的生活,他已经组织船队外出训练了两次,不过只抢到一条商船,应该是来自大明的某个海商的福船。 不过这样也好,抢到福船,他的手下可以很快上手,因为他们中有不少人都有操控的经历。 两千多人的船队,自然不能随随便便乱跑,若是在大海上迷航,那等待他们的只有灭顶之灾,光是澹水一项就足够要他们的命。 每次出海,船队都必须有明确的去处,顺着海图找过去,到达地点后还要搜集物资补给到船上,一个港口一个港口的过去,才能保证船队的安全。 他们并不担心这期间会被明廷发现,若是明廷在南洋还有细作,那些沿海的海商早就被灭了不少多少次了。 他们还能偷偷摸摸的做着海商的生意,那只能说大明在南洋没什么影响力,只要他们过去了就会变得很安全。 倒是东番岛,距离明廷太近,那才是不安全的很。 虽然没有明确目标,可是有一点张琏还是知道,那就是尽可能离明廷远些。 张琏已经做出了选择,短时间内他是不打算再在大明的土地上露面,担心引来明廷大军的围剿,可在大明还有许多惦记他的人不知道啊。https:/ 张臬,刚刚接到了圣旨,命他总督福建军务,现在他已经是正儿八经的总督了,负责两广和福建。 这段时间里,知道张琏残部乘船出海后,他就命令广东沿海府县、卫所密切留意海面,目的自然是发现张琏船队就第一时间派兵剿灭。 结果,这段时间来,张琏的踪迹没有发现,倒是发现不少倭寇船只的行踪。 这段时间里,没有发现张琏的踪迹,让张臬的心情非常糟糕,他最担心的就是遇到这样的情况,对手的行踪一无所知。 坐在书桉前,快速翻看着公文,这时大堂外脚步声响起,一个穿文士服的老人快步走来。 “贾老来了,快请坐,来人,上茶。” 贾老是张臬巨资请来的绍兴师爷,不仅精通刑名、钱谷、文牍等事务,当初还曾跟随东家到过边镇,见过战场,也算是镀了一层军事经历。 “东家,刚刚又接到福州府那边的消息,发现大批倭寇船只南下,这可不得了哇。” 那贾老被张臬让座,还让人端茶,可他却没有要坐下的意思,而是几步走到书桉前,从袖中摸出一册公文递到他的身前。 “福州?” 张臬闻言,眼皮微微跳动。 接手福建后,发现这里现在就是一个烂摊子,还真不得不佩服巡抚游震得手段了得,换个人还真不一定干的这么漂亮。 “这么说,倭寇又打算南下,抢掠广东?” 良久,张臬才开口道。 “东家,我看未必。” 贾老这时候就站在书桉前分析道:“之前,刘显将军率兵清剿广东沿海倭寇,就曾经上报倭寇避战,退回海上,他一路索敌就追到了潮州府附近,看着倭寇踪迹继续北上。 而泉州附近也曾出现过大股倭寇船只,想来定是那广东倭寇不错了。” “你的意思是,倭寇想要洗劫泉州府?” 张臬闻言皱眉,随即摇头道:“泉州府虽然富庶,可是这次的瘟疫现在还未完全结束,倭寇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未必敢去。” 此时的人,只要听说某地有瘟疫,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绝对不可能会选择这个时候跑到哪里去,实在是对于呼吸道传染病,即便是到了医学发达的后世,也是很难控制的一种。 “我说的是福州府和泉州府之间的兴化府。” 贾老这时候却是摇头说道。 “兴化府?” 张臬有些不信的说道,“倭寇多次侵扰兴化府,都被官军击败,他们还敢打兴化府的主意?” “福建倭寇南下,而广东倭寇北上,很难说不是两路倭寇欲联合进兵,就其行军路线来看,兴化府当是最有可能的目标,那地方可是富庶的紧。” 对于张臬的质疑,贾老却是不紧不慢的分析道,“就我猜测,很可能,广东和福州那边的倭寇,就是兴化府周边盘踞倭寇招引来的。” 其实,现在的福建,几个沿海府县都有倭寇踪迹,只是前段时间明廷集中大军围剿张琏反贼,所以暂时无暇顾及这些倭寇,只是命令沿海府县紧闭城门,严守城池。 “难道他们还想攻陷兴化府城不成?” 兴化府即是后世的福建省莆田市,此地山川毓秀,人杰地灵,簪缨相继,科甲联芳,人才辈出,有“文献名邦”的誉称。 兴化府位于省城福州府南面、泉州府北面,故其语言、文化和建筑都较好地融合和综合了闽东和闽南特色。 兴华府下辖仙游、莆田两县,原来的兴化县在正统十三年裁革,图籍分别归并莆、仙两县。 现时府城位于莆田县,临近海边,有驻防海边的平海卫防护。 永乐八年,两千多名倭寇在平海登陆,意图洗劫兴化府,被平海卫指挥同知王茂率明军奋力反击,倭寇大败,仓皇逃走。 此战斩杀倭寇过千,之后百余年倭寇都不敢伸手到兴化府。 直到近几年,浙闽倭患再起,才时不时又有倭寇登陆,抢劫周边村镇。 “东家,兴泉道目下重心都在泉州那边,解决瘟疫当为首要,此时兴化府空虚,我担心因此有变。” 贾老双目盯着总督张臬一字一顿说道:“自沿海倭寇横行以来,可不曾有府治城池丢失过啊。” 闻言,张臬豁然而起。 这些年来,被倭寇攻陷的城池不少,可这些城池都是县城,确实没有府城被攻破的记录。 “多虑了吧,贾老?” 张臬兀自有些不信。 “倭寇召集来这么多同伙,所图非小,否则断不会如此。” 贾老只是答道。 自己刚刚接手福建,虽说这里被游震得搞成一团糟,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自己手上丢掉一个府城,否则朝堂怪罪下来,可不会讲什么情面。 念及此,张臬还是稳妥考虑,决定派出一员能征惯战的大将坐镇兴华府。 “贾老,那你马上给我书写一道公文,命刘显速率军北上,前往兴化府坐镇。” 此时,张臬首先想到的还是刘显,他在广东率官军抵抗倭寇打的几仗都赢得漂亮。 “好。” 贾老答应一声,在张臬让出位置后,就做到总督位置上,提笔开始书写公文。 很快,一份公文书写完毕,双手将公文递给张臬后,贾老在他复核之时又提议道:“目下南赣副总兵俞大猷还未有旨意脱离本兵掌控,可命他率南赣兵马一起前往。” “这.....” 张臬有些迟疑,兴化府之危严格说来只是猜测。 单凭一个猜测,就命令两位总兵官率兵前往,貌似有些小题大做了。 刘显那边还好说,刘显率领的粤军因为沿海防倭的需要,兵马都分散到了沿海府县城郭,刘显本人身边所带人马其实并不多,不过千把人尔,人吃马嚼也还能支撑的起,可俞大猷所率大军,至少是好几千人马,这大军一动,一天的消耗可是不得了。 虽然说吃的是朝廷的钱粮,可毕竟要从自己手里拿出来。 拿不出来,这年头当兵的就敢跟你闹。 502兴化失陷 嘉靖四十一年十一月的兴化府,四门洞开,进出人流车马络绎不绝。 福建号称八闽大地,其实就是说的福建下辖的八府,作为福建八府之一的兴化府,经济繁华,虽然土地是八府中面积最小的,可是明初以来,兴化府人口一直呈现出外流状况,根源则是这里的人大多不愿意在土地中刨食,而是愿意经商。 所谓无商不富,自然兴化府城虽小,人虽少,却是福建最为富庶的地方之一。 】 三个月前,有倭寇在兴化府登陆,洗劫蔡宅、杭头等村集,倭船将城壕填满,计划围困城池。 为了自保,当地船民和猎户与倭寇之间爆发激战,双方各有胜负,战事陷入胶着之际,浙江援兵戚继光部在击败张琏反贼后奉命驰援福州,倭寇残部与莆田倭寇汇聚,驻扎在林墩。 戚继光率军追击至此,再次突袭倭寇,取得大胜,斩首、生擒、焚溺倭寇两千余,遂于十月班师回浙。 距离这次剿倭之战过去仅月余,由此大胜之势,兴化府的百姓自然认为可以安宁一段时间,至少过个安乐年是没有问题了,自然兴化府这些日子以来,城门打开,周边农户和行商纷纷涌出府城做工行商。 兴化府北门,城门打开着,几个城门军这会儿无聊的挤在一起八卦,无视来来往往的人潮。 此时虽然日头高悬,可毕竟临近过年,还是有些冷。 就在这时,远处管道上忽然人头攒动,大股的人流拼命往府城涌来,期间不断传来嘶喊之声。 看到远处人群出现了混乱,城门军自然不能继续呆着,只得起身准备弹压,让这些百姓进出城门的时候保持秩序。 不过很快,他们就发觉有些不对。 用来的人群很是混乱,人人都是惊慌失措的样子,一些农户更是大包小包或提或背,拖家带口的往城门跑来。 待混乱的人群临近,城门军才听清楚他们嘴里喊的是什么。 “倭寇,倭寇又来了,快跑啊。” 此起彼伏喊出倭寇来了的声音,让前面的行人无不大惊失色,惊慌起来。 守门的小队长看着跑来的人潮,一把抓过一个年轻些的后生问道:“倭寇在哪儿?你看到了?” “后面,好多.....” 那年轻后生气喘吁吁的答道。 “在哪儿?有多少人?” 听到他语焉不详的答话,小队长恨不得一巴掌抽过去,不过这会儿问清楚情况才是正事儿,不由得继续追问道。 “后面,那几个镇子都有倭寇,很多,怕不是有几千上万人。” 这次,那后生的话稍微清楚了一些,让小队长大致知道了情况。 福城外的村镇出现了大股倭寇,想到这里,小队长觉得头皮发麻,赶紧又追问一句道:“你亲眼看到了?” “看到了,他们抢东西,杀人。” 那后世或许是因为看到倭寇的残忍不吓得不轻,只能用简单的句子回答他的问话。 不过,这也足够小队长搞清楚眼前的状况,虽然眼下没有看到倭乱踪迹,可是这样的景象下他也丝毫不怀疑其他。 松开手,让那后世仓惶冲进城门,转头叫过两个小兵,对其中一人吩咐道:“你,马上进城通知参将大人,倭寇来袭。” 然后叫过另一人吩咐道:“还有你,马上通知其他城门,有倭寇来袭,关闭城门。” 吩咐完话,不待那小兵离开传令,他就骂骂咧咧招呼手下关闭城门,即便远处不断有百姓冲来。 临近城门的百姓无疑是暂时幸运的,他们在城门关闭前跑进府城,而后面的百姓只能拼命拍打厚实的城门,可是此时的明军已经顾不得他们的死活,只能把他们关在城外。 不多时,有百户上了城楼,看着成为越聚越多的百姓,只能喊话让他们各自找地方躲避倭寇,劝他们尽快离开这里,前往仙游县城方向。 倭寇来袭的消息,经过城门小兵的传递,很快就通知到兴化府内几个掌权者耳中。 此时,兴化府内官职最高的自然是兴泉道副使翁时器、参将毕高和通判奚世亮,其中奚世亮因摄府事,成为兴化府内事实上的知府。 很快,三人就聚在一起商议此事。 其实面对倭寇来袭,此时沿海府县早已有既定策略,那就是关闭城门和紧急求援。 这次的商议自然也是按此安排,奚世亮负责招募城中壮丁协助守城以及兵丁的吃食,同时城内戒严,严查城中百姓身份。 大明朝建国后形成的保甲制度此时就发挥出巨大的优势,很容易就能将城中百姓进行甄别,无法确认身份之人自然会被暂时扣押。 参将毕高负责守城,同时派出哨探用吊篮出城侦查倭寇虚实。 而翁时器则急急忙忙书写公文,向福建巡抚游震得,闽粤总督张臬报急,请求援兵。 整个兴化府城很快就转入到战备状态,因为时不时就有倭寇袭扰的原因,不管是百姓还是军卒,都按部就班完成自己的工作。 当守城官军看到倭寇的时候,天色已晚,倭寇当日也没有攻打府城。 开玩笑,毕竟是府治城池,城墙比之县城明显高出一大截,贸然攻打殊为不易。 实际上,倭寇攻陷城池的大明城池不少,但真正攻城战拿下的并不多,大多是乔装打扮混入才能一举夺城,在明军已经有防备的情况下,这样的城池攻防战,即便是能战善战的倭寇也讨不到好去。 随后几日,倭寇选择一边围城,一边洗劫周边村镇。 虽然时不时发动对府城的偷袭,但都被守城明军发现并击退。 见此情形,翁时器、毕高和奚世亮等人自然也放松了警惕,眼下形势大好,只需要等待援军即可驱逐倭寇。 此时,收到倭寇攻击兴化府城的消息后,福建巡抚游震得想到前两日收到闽粤总督翁张臬发来的公文,知道总督大人已经派遣刘显率兵救援兴化府,自然也没有惊慌,只是派人给刘显送去公文,让他加快行军速度,尽快抵达兴化府解围。 在接到张臬送来的公文后,他已经向沿途府县发去公文,自然是告知刘显大军的行进路线,让沿途官府提供粮草供给。 只是,不管是张臬还是游震得,都高估了刘显此刻身边的人马数量,而兴化府城派出的哨探也低估了此次倭寇人马。 按照兴化府求救公文所书,倭寇逾两千人攻城,而此时刘显率领前往兴化府之兵不过七百人。 在路上,刘显就收到张臬和游震得发来的公文,让他对兴化府周围倭寇的情况有个大致了解。 兴化府城已经被围,他想率兵进城以无可能。 自己身边的几百人和倭寇的两千多人,简单对比就知道,他不能直扑兴化府,且因为泉州瘟疫,刘显不得不率兵绕道而行。 当刘显率部进抵距离兴化府城四十里的迎仙寨后,刘显部就迎面遇上大量从兴化府逃难出来的百姓。 看到官军,百姓自然急忙求援。 刘显面对这些逃难的百姓,听闻他们述说倭寇暴行和村中惨状,却是选择暂时驻扎修整,同时开始招募兵士,补充兵力的不足。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在逃难的人群中,亦有大量倭寇的奸细。 倭寇,其实绝大部分都是明人,真倭数量不多。 此时,这些明人倭寇扮作逃难百姓,对于刘显来说,自然无法分辨真伪。 而他驻留迎仙寨招募士卒,自然让倭寇明白其兵马的虚实,人马不足。 实际上,此次犯兴化府的倭寇是兵分两路,一路目标自然是想洗劫兴化府,伺机夺取府城,有倭寇六千余人,是此次倭寇的主力,而另一路目标则是福清,想在此阻挡明军福州方向派出的救援。 倭寇也知道兴化府南边的泉州府正在闹瘟疫,自然避之不及,相应的,明军也绝不会从这个方向赶来支援。 此时刘显发出的招募军卒的命令,让倭寇稍安之下,也让倭寇派遣许多奸细借此机会混入刘显军中,而这一切都是刘显没有防备的。 这些人混入刘显军中后,只承担刺探军情的任务,由此刘显军中详情就被倭寇完全侦知。 而此时兴化府城内的副使翁时器也收到了刘显大军近在迟尺的消息,急忙发文催促刘显部救援府城。 刘显接到公文后,因兵力不足只得先派出两百人前往兴化府城支援,顺道刺探倭寇虚实。 只是,这路援兵刚刚离营,消息就被倭寇奸细察觉。 倭寇在半道设伏,几乎全歼这股明军,仅数十人逃回迎仙寨。 面对倭寇的强势,刘显更加不敢轻举妄动,只得一边招募、训练军卒,一边发文书召集周边人马,希望尽快壮大手中力量,再救援兴化府。 不过刘显也深知明朝文官的尿性,担心副使翁时器以此弹劾,所以派出八名军卒带文书传信翁时器,述说实际情况,希望借此让他们稍安勿躁,只需安心等待救援即可。 只是,这八名信使在途中被倭寇尽数击杀,文书也被倭寇劫走。 正是他们携带的文书,被倭寇用作破城利器。 十一月二十九日,八名明军制服的军士出现在兴化城北门外,声称自己是刘显将军派出的信使。 翁时器带领奚世亮和府通判李邦光查验公文无误后,便叫人将他们缒城而上。 奚世亮和李邦光虽然都觉得这些士兵形迹可疑,请求翁时器暂时扣押他们,不过此时翁时器正因为刘显部兵微将寡不敢来援而气恼,怒斥奚世亮、李邦光二人胆小,又安排这几名士卒加入到北门守城士兵中,补充城防兵力不足。 而这一切,正中倭寇奸计。 当夜,几名倭寇奸细就杀死身旁的其他明军士卒,引倭寇在北门城墙上架云梯入城后,快速攻占北城门,当城门洞开之时,兴化府陷落已成必然。 数千倭寇入城之后,很快就击溃救援明军,副使翁时器、参将毕高和通判李邦光得闻府城失陷后,越城而逃。 占领兴化府城后,倭寇烧杀抢掠,府城百姓哀鸿遍野。 刘显接到哨探回报后,只得匆忙提兵救援兴化府,但他们赶到的时候依旧迟了,府城已经被倭寇击破,但此时刘显兵力不足,难以攻城,只得接应城中逃出官员、百姓后无耐退守。 兴化府城被破之后,倭寇屠戮百姓,“贼分守城门,吏民无得脱者”,将“全城焚毁殆尽”,“历六十余日,贼以城中腥秽不堪,乃趋平海”。 署知府奚世亮,莆田知县叶时兰,县学训导卢尧左,指挥张远,鲁师亮,千户张应望皆被倭寇击杀,进士死十七人,举人数十人,秀才数百人,平民百姓不计其数,仅是林兆恩收埋全尸就有三千余人,火化更是达到两万余人。 兴化府新任知府易道潭“闻积尸盈野,竟驻车福清,不敢位任”,直到林兆恩收尸洒道,才敢入城。 兴化府失陷的消息,由刘显和逃出的翁时器分别上报福建巡抚游震得和总督张臬。 得知府城陷落后,巡抚游震得急忙调集福州明军南下救援兴化府,而总督张臬也是震惊无以复加,只得匆匆下令,命刚回到南赣的副总兵俞大猷率兵救援兴化府。 游震得从福州调集官军南下的消息自然瞒不过福建官场,即便他有心隐瞒消息,希望能够在收复兴化府后,再以春秋笔法遮掩过失。 无论如何,作为牧守一方的福建巡抚,丢失兴化府,游震得都是难辞其咎。 只是,这么大的动作,福建道监察御史李邦珍却是在知闻消息后,第一时间书写奏疏向京城告急。 数日后,奏疏送入京城,朝野震动。 第一次,府治城池失陷,嘉靖皇帝在西苑看到李邦珍的奏疏后,大发雷霆,没有召见内阁阁臣商议,直接下旨罢免游震得,同时启用浙江参政谭纶率戚继光部南下福建,接替福建巡抚一职。https:/ “数千倭寇攻陷兴化府,刘显兵力不足不敢战,江南,数十万士卒,居然被区区数千倭寇破府城.....” 裕王府内,王府中人也被福建传来的消息雷得外焦里嫩,裕王也是气愤异常。 “殿下,从李大人的奏疏来看,张总督其实也是预判到倭寇可能攻打兴化,只是.....” 魏广德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都猜到倭寇动向,结果都能打成这样。 503谭纶 “殿下,从李大人的奏疏来看,张总督其实也是预判到倭寇可能攻打兴化,只是.....” 魏广德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都猜到倭寇动向,结果都能打成这样。 也就在这个时候,外面脚步声响起,有小内侍站在门外低声对屋里喊道:“殿下,外面有条子进来。” 听到屋外的话音,众人眼神齐齐看向门外。 裕王身边的太监李芳已经快步走过去,没有出门,直接在门里接过那人递来的条子,转身就回到裕王身侧,随即恭谨的把条子递给裕王。 众人的视线随着李芳最终落到裕王身上,盯着他脸上的表情,想要知道条子上都写了些什么。 也不知道是裕王天生木讷还是城府极深,至少魏广德是没从裕王脸上看出什么来。 等裕王看完条子上的内容后,随手就递给了殷士谵,随后逐一传阅。 “父皇罢免了游震得,任命谭纶替之,又调派戚继光率部再次入闽剿倭。” 看到纸条最后落到张居正手里,几人众人都看过了,裕王这才开口说道:“孤记得,这个戚继光很能打啊,最早击败张琏反贼的就是他率领的部下,之后也曾在福建剿倭,这才刚班师不久吧。” “十一月了,往年这时候倭寇都退了,所以才让他率兵返回浙江,好像他招的兵都是浙江人,毕竟要回家过年。” 张居正开口接话道。 “叔大对这个戚继光很熟悉啊。” 魏广德呵呵笑道。 在魏广德的印象里,后世好像就编排说,戚继光向张居正行贿,还送海狗还是什么,据说是壮阳大补之物。 这会儿听到他都知道戚继光在浙江招兵的事儿,魏广德不由得打趣道。 “呵呵,就是看军报,好像经常看到他的名字,所以找兵部的大人们闲聊时问起过,算不得熟悉。” 张居正捋须答话道。 “国难思良将,病笃思良医。” 裕王笑道:“江南现在的倭患,急需一名能够力挽狂澜的将军,希望这个戚继光能够不负父皇的期望吧。” 】 “记得前些年去浙江的时候,在杭州府外见到过戚继光所练新军,好像是从义乌那边招募的矿工,之后我也注意过这支队伍,好像战绩还不错。” 魏广德回忆道。 他当初去浙江监斩汪直时,戚继光就领兵驻防在杭州府,不过那会儿戚家军还没有练到家,倒是不怎么出战,主要还是靠俞大猷在前面顶着。 不过戚继光后世名气大,所以那会儿魏广德也多看了两眼。 “新军?” 裕王惊讶道:“他带的是营兵?” “是的殿下,戚继光觉得卫所兵良莠不齐,不好统帅,所以向胡总督请的令,由他独立招募的一支人马,听说因为他觉得矿工有一把子力气,所以只需要练好战阵就可以上战场,专门挑选的人。” 魏广德答道,“不过这些营兵和九边营兵还是略有不同,那就是兵饷少一些,但是奖赏却高得多,以金银财帛刺激营兵的战力。” “好像九边能战之兵,大多也是营兵。” 不过,裕王却是想到了边镇的营兵身上,有些好奇的问道:“善贷,难道营兵战力真就比卫所兵强悍?” “这个......还真不好说。” 魏广德想想,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卫所兵不如营兵吗? 这个貌似有点打脸,所谓的军籍就是卫所兵,你要说卫所兵不如营兵,这话真开不了口。 卫所兵,是明初由称帝后,开始对军队编制进行全面整顿后设置的,先是置武德、豹韬、飞熊、威武等十七卫亲军指挥司,以“卫”为单位规划亲军,继而在地方置千户所守备地方,又有了“所“的编制。 在这个过程中,他对手下诸将所部兵员数量核实,统兵5000人者为指挥,统兵1000人者为千户,100人为百户,50人为总旗,10人为小旗。 一方面军官地位的高低,主要据其所拥有军队的多寡;另一方面,以卫、所作为军队的基本编制,以指挥、千户、百户为各级军官的官号,编制划一,名实相副,部伍整齐,这就是所谓的“部伍法”也是大明卫所制度的基本内容。 在对全国兵马进行整编后,终于在洪武七年形成了完备的明朝卫所制度,大抵以5600人为一卫,1120人为一千户所,112人为一百户所,50人为一总旗,10人为一小旗。 一卫辖五个千户所,一个千户所辖10个百户所,一个百户所辖两个总旗,每个总旗设五个小旗。 全国军队均按此编制编入卫所,由小旗、总旗、百户、千户、卫指挥使逐级率领。 至此,卫所制度成为明军的基本编制即成定制,无论是京、省驻军,还是皇帝、藩王的亲军、护军,均按卫所编制。 最早的营兵,其实在明初也有出现,那就是从各卫所抽调的中的精壮,临时组合成战时编制。 只不过,明初这种属于临时的军事体制,不久便因边患的日益加剧而改变,特别是明王朝的边疆地区,临时性的调兵遣将逐渐变成常规制度,营兵制也就因形势需要而出现。 当然,这一时期的营兵,其实就是抽调的卫所兵中的精兵,依旧是军户从军。 而在大明朝,除边军和京营外,其他地方的卫所兵很快就废弛下来。 边军因常有战事,还能勉强保留一定的战力,且因此并没有完全卫所化,更加接近镇戍兵,因为他们只能把少量精力用于耕作,更多的还是作战。 而京营则是有明王朝强大的财政作为支持,所以战力下滑速度虽然比边军快一些,但相比其他卫所军还算勉强够看。 不过在土木堡之后,京营也彻底堕落了。 造成卫所制度崩坏的原因还是由于社会稳定,相对和平,卫所军官开始侵占军田,剥削士兵,军人生活水平及社会地位日渐低下,由此各地卫所中逃兵逐渐增加,军备因此逐渐废驰。 这么看过来,自然营兵天生就比卫所兵战力要高上不少。 不过也是因为挑选的是各卫所精锐,参与的也是战阵中最危险的地方,所以给予的军饷也更高一些。 因此一开始,营兵只是作为临时作战应对方式出现,并不常见。 卫所兵不堪为用,明政府遂不得不开始从民间招募兵士,与卫所军不同,募兵不世袭,虽然为兵,但隶属于民籍,或者说入营兵但是户籍保持不变。 卫所兵以驻防为主,为解决军粮问题,且耕且守,卫所军士世居一地,但也因为卫所以屯种为业,其机动性和战斗力自然下降。 营兵的建立就是弥补卫所兵机动性和战斗力不足而组建,拿着比卫所兵高的兵饷,自然就要参与最危险的战争,战力要说强于卫所兵,当然就不算错。 不过想到本来两者之间就完全不同,魏广德干脆就直说道:“卫所兵既要耕种又要战守,要想两全其美自然难得,正所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而营兵专司战阵,拿的饷也远高于卫所兵,战力若是不如,那还不如不募。” 裕王点点头,也是认可魏广德的话。 不过魏广德也没有就此打住,而是继续说道:“其实,还有句老话,叫做‘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不管是卫所兵还是营兵,要发挥出战力,主要还是看领兵的将领。 就好比大同军,当初俞大猷在大同时,大同军可以远涉数百里深入大漠攻占板升城,回程途中还可以击败俺答汗部派出的追兵。 可俞大猷调离大同后,大同总兵刘汉就连战连败,现在已经被解除了总兵官一职。” “有道理,戚继光部也就是这两年才在东南沿海抗倭中发挥巨大作用,而在此以前,都是俞大猷率领明军在作战,而且现在倭寇的势力也已经大不如前。” 殷士谵也是更看好俞大猷,实在是两人之间战绩完全不对等。 殷士谵这会儿嗅出一点苗头,好像张居正看重这个戚继光,而魏广德肯定看重的是俞大猷。 倒不是说两人在裕王面前别冒头,可是确实都是在说各自看好的将军更加优秀。 至于他所说俞大猷和戚继光两人战绩不对等,主要还是从指挥部队人数来说的。 俞大猷有指挥百人作战的经验,也有指挥万人,数万人大战的经历,而且大多都获得了胜仗,而再看戚继光,其指挥部队作战更多在数千人,貌似就没有在上万人的大规模战场上表现过。 还有就是,俞大猷指挥抗倭的时候,倭寇中几股主要的势力,哪个不是拥兵上万,而这些倭寇团伙都已经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有无数中、小势力,有上千人的团伙都算是倭寇中势力很强的队伍了。 “大猷打仗更省钱。” 不知为什么,裕王开口却是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或许是裕王算了卫所兵和营兵之间军资,故有此感慨,不过魏广德可不敢说出实情。 大同那次,大军外出抢夺的战利品大多被参战官兵直接分掉了,那是绝命一战。 打赢了人财两得,打输了人财两失。 而此次入闽剿贼,魏广德更是在确定俞大猷调任后,给江西写了十几封书信找人托关系,就是担心江西布政司和都司在钱粮问题上卡俞大猷的脖子。 他太知道那帮文官的尿性了,哪怕反贼兵临城下,要调府库的钱粮都要从中刮一层的主儿。 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后世的战争经验熏陶过的魏广德自然懂得后勤的重要性。 要说俞大猷打仗比戚继光省钱,魏广德还真不敢厚颜无耻的苟同。 “对了,这个谭纶你们熟悉吗?” 说了这么多,裕王终于想起这次皇帝旨意中最重要的内容了,那就是更换福建巡抚。 魏广德摇摇头,“我去浙江那会儿,谭大人应该是在哪个府担任知府吧。” 谭纶这个人,魏广德印象不深,自然也不会怎么注意,更何况是一个根本就没见到过的人。 看向殷士谵和张居正,发现二人都是和他一样的摇头。 不过张居正随即似乎想起什么,就说道:“这个谭纶,我印象里好像看过浙江奏报,他担任台州知府时,曾经在治下编练乡勇对抗倭寇,战力也是不俗,这队乡勇后来编入戚继光的部下。” “那他还是颇有韬略之人,怪不得这个时候派往福建。” 张居正的话,倒是让众人对谭纶有了一个初步印象,那就是他是一个军事文官,未来最高的官职可以做到一任总督或者兵部尚书。 “巡抚福建,可惜他此前官职低微,这次调任也会可比赵炳然低一些。” 殷士谵开口说道。 “他不是都察院的人,巡抚福建,可能最后圣旨上还会擢升一个佥都御史衔,若他是佥都御史的话,这次调往福建,怎么也会加副都御使衔。” 张居正可惜道。 在大明朝,总督、巡抚都是没有固定品级的,要看加什么衔,才能获得对应品级,而最重的自然是都察院的职衔。 像谭纶被嘉靖皇帝直接启用,直入都察院后能够得到的最高官职也就是都察院佥都御史,正四品巡抚。 也因为是巡抚,可以不用挂兵部侍郎衔,这样他这个巡抚的品级就只有四品了。 “也不知道他要花多长时间收复兴化府?” 裕王对谭纶可能被授予的官职并不关心,或许这就是身为帝子的缘故,他们只看重大臣办事能力,至于品级,其实对实权来说都是次要的。 不管你是挂尚书衔的巡抚还是挂佥都御史衔的巡抚,二品和四品其实没有本质区别,都是行使一样的权力。 不过,不得不说嘉靖皇帝这次罢免游震得的命令堪称果断,就在圣旨传出前,已经有无数御史、给事中准备上奏弹劾了,而且目标可不止是游震得,就连新上任的闽粤总督也在他们弹劾的范围内。 不过,在嘉靖皇帝直接下旨后,这些弹劾奏疏的风向就一致对准了游震得,或许是时近年底的缘故,许多没有完成弹劾指标的御史是卯足干劲弹劾他的无能。 也是因为这道罢免圣旨,让京城中可能形成的一股弹劾风暴消弭于无形。 所有京官的视线都盯向了福建兴化府,等待谭纶收复兴化府的时间,若是稍有挫折,怕是他就会成为第二个游震得。 504禁辽东海运 时间终于还是进了嘉靖四十一年十二月,魏广德又开始有些飘了。 在此以前,魏广德的时间除了上衙门办差儿,就是散衙回家,不过这一切在魏母赶在运河封冻前进京后,逐渐也松弛下来。 魏母入京自然是因为要照顾怀孕的徐江兰,倒是让魏广德松了口气,他又可以回到过去的生活中,散衙后可以安安心心和同僚喝喝酒,听听曲。 虽然可以在京城雇佣有经验的产婆服侍,做为主人,不管是魏广德还是徐江兰对这些都是不熟悉,很多时候不免手忙脚乱,胡乱指挥,有魏母在京城,大家都安心了许多。 参加这些活动,不仅可以增进魏广德和同僚的关系,也能听到许多朝中消息,在席间,喝上几杯酒,许多人的嘴巴就不再把门,不管在衙门里听到什么信息,就都突突的往外蹦。 虽然裕王府在内阁和六部,甚至是通政使司都安插了自己的人,用来探查朝廷里的信息,可是依旧会有许多消息被遗漏掉,当然其中大部分都是无用信息,至少魏广德觉得对他,或者说对裕王府没什么价值,可也有一些是有价值的,只是表面上和裕王府关联不大,所以被人遗漏掉了。 比如从户部官员口中,魏广德就听到消息,山东布政使司就多次向朝廷抱怨,前年因辽东饥荒,暂时允许通海运,使辽船得以至山东登、来购粮救饥。 后来辽东商人以此为大利,私载货物往来山东,为此致使海禁渐弛,希望朝廷重新考虑海运之策。 重开海运济辽,实际上是当初裕王府门人贾应春在担任户部尚书时启动的项目,此举得到了高拱、魏广德等裕王府人的支持,希望以此证明海运的可靠性,以摆脱大运河通航力的不足对南北交通的限制。 而且,现在裕王在魏广德的影响下,也对海贸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过出于对海洋的陌生,他依旧对海运的安全有深深的忧虑。 特别是按照魏广德所说,海贸一开,不止会吸引夷人驾船来到大明贸易,大明国内亦会有人出海经商,毕竟在货物的周转中,利润就出来了,而且其中的利润还不小。 嘉靖皇帝经常为钱而烦恼,而裕王虽未继位,可也已经感受到财政对朝廷的制约。 而且,如果真让山东方面在朝中的游说取得进展,那么魏广德自己也会有实际损失。 魏广德一直让张吉收购野山参,一开始张吉还是在京城的各家药铺里晃荡,可是时间长了也知道了内幕。 这些参都是药铺从跑辽东的商人那里收购来的,多一层中间商自然就多一层利润,为了省钱,张吉开始联系这些商会,直接从他们手里购参。 这样下来,张吉在收购野山参的过程中结识了不少辽东商人,也知道了辽东那地方的特产还真是不少。 以此为契机,在魏广德授意下,一个由辽东商人和九江商人组成的小型商业集团建立起来,包括汇通商行在内,不少在京的九江商人纷纷加入其中进行贸易。 虽然有了魏广德的庇护,可是对于孤悬在外的辽东镇,陆路运输依旧不能保证安全畅通,特别是山海关外,那里可是一个混住区,不止有汉人居住,还有不少蒙古人在此游牧,不过都是和大明关系比较好的部落。 而且,沿途不少地方地形复杂,出了山还是山,山路崎区不说,还有不少山贼强盗出没,他们可不管你拿着谁的名刺,进了他们的地盘,自然就会想方设法打劫下来,除非组成大的商队,势力比他们强,才能安然通过。 而且,即便有魏广德的名刺,也就只能保证能通关,没人找你麻烦,强行扣押商队的货物,该孝敬的银子却也少不了。 有了这些阻碍,所以商队的大量货物就都通过海运走山东方向进行周转,从山东运回京城或者直接通过运河往江南贩运。 魏广德不会做生意,不过既然费劲巴拉地做了这个事儿,在这个商会里自然也有自己的干股。 从中分一杯羹,自然就要为这个团体保驾护航。 他魏广德虽然是京官,可毕竟官职就那么大,有时候还真不太好使,所以在去年,因为山东那边遇到一些小麻烦,他还通过张居正的关系,搞到一张徐阶的名刺。 】 虽然魏广德御史的头衔,有时候确实唬人,不过为了避免麻烦,也为了增加和徐阁老的联系,他还是花钱搞来了一张。 有了这些关系,魏广德听到消息后自然就上了心。 裕王对于海贸的关注也转移到了海运上,其实对于海运和陆运来说,成本是很好比较的。 运输大量商品,走海运到山东周转,看似走了更多的路途,但实际成本却能少三成,安全性也更高。 走陆路过山海关,除了沿途官吏盘剥外,朝廷还在山海关征收商税,自中土出者,山海关收六分,辽东四分,自辽东入关者,辽东收六分,山海四分。 而走海运,进出辽东商品和运河粮船一样,都是通过夹带的方式进行,只需要给漕兵一定银钱就可以。 虽然裕王没有明说,但是对于海运甚至海贸也很是期待。 不明说,那也是因为考虑到嘉靖皇帝的态度。 而在这次酒席上,魏广德也大致打听出户部对此的看法,那就是只要辽东农业丰收,不再需要内地粮食接济,确实可以考虑不通过海运输送粮食,不过只要辽东粮荒难题不解决,海运就不能断。 而兵部的态度,则是比较保守,或者更应该说是保守派中的少壮激进力量。 出于安全考虑,兵部其实一直都是反对开海禁的。 本来兵部每年可以拿到的资源就不多,还要紧着九边都稍显不足,自然也没有太多力量投入到海防中。 海运济辽,是逼着兵部从不多的经费中抠出一笔银子给登来水师新置了一批战船用于保障航道的安全。 辽东,面积虽然广袤,可在大明朝的行政区域划分上却并不是独立的区域,一直都是并入山东布政司管辖,但是又在辽东推行的是军镇模式,也就是军事管制。 明初时,朝廷对辽东极为重视,洪武、永乐两朝曾多次向辽东迁徙百姓,然而由于当时的辽东尚未全面开发,生存条件极为恶劣,因此少有百姓能够真正扎根于此,移民政策收效甚微。 实际上,站在明朝政府的角度来看,对辽东实行内地一样的统治其实并不合算,由于当地基础条件太差,整个辽东也无法给明朝带来多少税收收入,但统治成本却极高。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明朝对于辽东除了军事层面的重视外,在民政方面的重视程度并不高。 而朝廷对辽东在军事方面的看重,更多也是为了从东北方向对北元形成包围态势。 随着洪武、永乐年间的多次北伐,北元已经彻底崩溃,到了仁宣年间,鞑靼和瓦剌忙着争夺草原统治权,已经很难再对明朝构成威胁,辽东的战略作用开始明显下降。 到了嘉靖年间,蒙古俺答汗部的崛起虽然对大明再次构成威胁,可是出于财政难题,朝廷也很难重现明初那样的大规模军事行动,对蒙古草原进行征伐,对辽东的态度也很是摇摆,已经无力再次提高辽东的军事力量。 对整个北方的土地,一直延伸到北冰洋的广袤西伯利亚地区,魏广德当然知道战略价值巨大,特别是那里无比丰富的资源。 可是面对残酷的环境,连辽东都无法让汉人扎根居住,继续往北扩大地盘自然就是奢望,没看到女真族这些北方的民族都被逼着南迁,在明朝边境地区祈求一块生存的土地。 没法建立城镇迁移百姓,仅靠时不时派出一队精兵进行巡逻,这样的统治其实根本就不起作用,没人会信服你所主张的领土权利。 现在还是弱肉强食的状态,你要控制一片区域,就必须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统治,比的还是拳头。 别人来了,你要能把人赶走,这才是你的领土。 要是你打不过人家,那你就只能放弃。 现在的海外,欧洲人掀起的轰轰烈烈的大航海时代,直接把新发现的大陆给瓜分完毕。 505漕运还真碰不得 魏广德家里那个管家,张居正有印象,毕竟时不时也去他家里喝酒。 不过对于魏广德所说,参与商业的事儿是张吉自己所为,张居正当然不会那么傻傻的就相信了。 对于魏广德问起此事,张居正只是稍微想了想就说道:“老师并不反对辽东海运,认为此举可以加强和辽东的联系。” 魏广德闻言,微微点头。 毕竟,当初贾应春操作此事时,徐阶也是出了大力的。 嘉靖皇帝不喜欢海运,贾应春就从耗费入手,又有徐阶从旁助攻,终于让嘉靖皇帝松口。 虽然不过几年时间,可是真真切切为朝廷省下不少银子。 可以想象,一马车粮草从关内运到关外,到地方怕是半车粮草也剩不下。 可是走海运就不同,途中耗费很少,时间甚至比陆路节约大半,自然是大大的善政。 兵部其实不是不知道此事,可是兵部在辽东有那么多的卫所,自然不愿意因为有了内地的接济,让辽东卫所生起懒惰之心,就此放弃屯田,一味朝京中索取粮秣。 当初,朱元章终止海运济辽,目的自然是要辽东的各卫所尽量做到自给自足,让他们真正的扎根在那里。 一旦保持海路畅通,时不时找朝中粮草接济,以那帮骄兵悍将的性子,怕是老早就不耕地,天天吵着要朝廷接济,或者干脆就放弃那块地方。 有温暖的关内不呆着,谁愿意去那苦寒之地生活。 “不过,这事儿在没有引发朝中共议前,他还可以暂时压着,可是一旦此事明面化,陛下那里知道了详情,和可能就会废除海运一事了。” 张居正分析道。 魏广德也明白了,徐阶其实也不反对海运,只是他不会和皇帝讲道理。 在皇帝不知道此事前,朝廷里私下里商议时,他可以为辽东海运说话,可一旦皇帝知道此事,他就会袖手旁观。 一切都在陛下一念之间。 魏广德还在思索该如何把这件事儿压下来,避免在京官中流传,抢在形成共议前控制住局势,张居正却又低声道:“善贷,我跟你说吧,这事儿要是能压下去,我老师怕早就出手了。” “什么意思?” 魏广德迟疑的抬头看向他问道。 “此事不止是山东地方上在推动,漕运衙门也在暗中推波助澜,想要压下去根本不可能,最多就是拖延一些时日罢了。” 张居正低声道,“此事得益的,不过就是那些商人和辽东的军头,朝廷是不会放任他们从中渔利的。” 张居正的话如醍醐灌顶,魏广德一下子明白过来。 其实,在作出这个决定前,根本就不是看海运和陆运谁更划算,而是如何有效控制辽东。 如何让朝廷放心? 似乎也只有让朝廷把辽东改为国内其他各省一样,在已有辽东都司外,新设立辽东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才行,由军镇管制变更为三司管理地方。 不过辽东这个地方,土地广大而人口稀少,也是因此当初才没有建立三司,当地人大多出自卫所,少有民籍百姓。 实际上山东方面想要再次禁海,一个原因就是伴随着这些海船来的,不止有辽东的山货,还有南逃的百姓。 辽东苦寒,汉人在那个地方生存很困难。 以前,想要靠两条腿回到关内很难,山海关那一道坎就铁定过不去。 现在不同了,只要能够上海船,下船的时候就能到山东,不仅完美避过沿路关口,更是到达山东这样地方。 一开始,山东方面对于辽船的到来并没有什么,朝廷同意的,来山东购粮,还有大运河运来的粮食直接转运登来,送往辽东。 可是时间长了,登来等地的流民暴增,他们一细查就发现他们的来源,即便他们拼命想要隐瞒。 甚至,不止民籍百姓难逃,其中不少还是军户。 光是被发现的就有上百户好几百人,已经被大户隐藏起来的就更多了。 廉价劳动力,只要给口饭吃就能干活。 至于漕运的不满,张居正都懒得解释了。 别人也是聪明的,若是辽东到山东的海船运行良好,不可能不影响到他们之前所鼓吹的海船不安全。 江南的货物完全可以直接上海船,沿着海岸线一路北上直达津门。 走海路,可不会有运河的船队的拥堵,也不会受什么枯水期,洪水期的影响。 只能彻底杜绝海运,才能让他们继续围绕运河发财。 “明知道开海运是善政,有利于朝廷,难道就因为这些阻挠就要放弃吗?” 两人说道最后,魏广德有些不甘心的道。 “老师的意思,有陛下当朝,海运怕是保不住,背后漕运那帮人的力量,我老师也只能退居幕后。” 张居正低声叹道,“他能做的,就是尽力拖延一些时日。” “有劳了。” 魏广德拱拱手说道。 “本来这事儿,漕运那边发力后,我老师也会和裕王府沟通的,现在他们还只是在下面串联。 不过既然你今日问起这事儿,我就先和你说声,那边的事儿该放手就放手吧。 走陆路,虽然赚的少点,可也安全的多。” 张居正最后还是语重心长对魏广德说道。 整整一天,魏广德心情都不怎么好。 财路眼看着被人断了,能好才见鬼。 他现在在京城里过的好日子,可全靠辽东那条线的分红,想到失去了这条财路,自己家里以后貌似就要沦落平庸,魏广德心中千万个不甘。 到最后,魏广德心里也只能感叹,怪不得以前看书,那些猪脚都要穿在皇帝身上,然后才敢改天换地打造一个日不落帝国。 穿成屁民,即便是科举有成,貌似除了跟同僚们一起同流合污,还真什么事儿也很难办成。 至于那些从底层爬起来,还想造反做皇帝的,也就是随便胡诌而已。 当然,如果是在崇祯那个时代,貌似可以,有那个猪队友助攻,成功的概率确实很大。 不过在这时代,或许应该算是大明朝的中期吧,所有人的思想就是忠君爱国什么的,在他们心目中朱明王朝才是正统。 你以为凭借给人一定恩惠,就让他们放弃心中的朝廷,那是想多了,除非你联合的是山匪强盗。 只有这些人,心中才没有朝廷,因为朝廷就是他们的催命符。 回到家中的魏广德依旧在思考这事儿,因为关系到自家未来的生活。 裕王府那边,魏广德也不打算这么早就过去通气,因为裕王在此事上根本就没有任何发言权。 想到自己以前让芦布抄录的资料,涉及从前元到正德朝漕运和海运的数据。 运送一百万石粮食从南方到北方,若是走漕运,永乐时期大约需要消耗三百万石粮食,成化朝约三百三十万石,而到了现在,这个数字只高不低。 也就是说,从南方把粮食运到北方,需要三倍以上的运输成本,这还不考虑期间消耗的时间。 但如果是走海路呢? 那么花费大概是一百万石。 也就是什么都不变的前提下,仅仅漕运改海运,送入京城的粮食直接可以翻一倍。 别看只增加一倍,可却能让九边士卒不再为口粮担忧,或者京官们的禄米也可以得到保证,不用再被户部折色。 当然,这些,魏广德也只能是想想。 如果嘉靖皇帝采纳,这一切变为现实的话,难保京城里会不会又有无数的工地开建,新的庙观诞生。 其实,魏广德在看到这些数据的时候,就敏锐的发现,做海运,貌似就能赚的盆满钵满。 至于方式嘛,当然是顶着漕运的消耗行海运之法。 漕船不入大运河,顺江而下入海,沿着海岸线北行到天津,在通过海河等支流运抵通州。 这可是暴利啊。 相当于送一船粮食可以赚两船粮食回来,即便考虑到造船和维修,那也是大赚特赚的生意。 不过,这只是这对海运商人而言,对吃漕运饭的人来说,自然是灭顶之灾。 想想大运河流经的府县,有多少人口以此赖以为生,别的不说,但就漕军就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 倒不是说他们有多强大的战力,而是他们被释放出来后可怕的破坏力。 漕运改海,漕军会因此被削除几成? 魏广德不知道,但是至少有好几万人会失去他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职业。 当然,他们也可以被兵部用来补充其他卫所,但是两岸无数靠运河吃饭的百姓又当如何? 想到这里,魏广德就一阵挠头,漕运还真碰不得。 漕运实施已历百年,运河沿岸无数人的生计依赖于漕运,贩夫小卒,纤夫船户,甚至卖唱卖笑的歌女等人,而且沿河的中下层管理者也可以借机揩油,大家都一起来维护这个体制。 在窄窄的一条河道上,从朝廷到漕运的官员,从漕工到普通百姓,太多人的生计被绑架在这条河道上。 漕运的存在,其实已经超脱了经济的束缚,而是一项关乎大明朝国运,国家长治久安的重大政策。 到这一刻,魏广德算是悟了。 只要大明朝没有放开海禁,那么漕运的地位就根本无法挑战。 围绕着运河沿线无数城镇的利益集团,以此谋生的无数黎民百姓,这么庞大的力量足够让嘉靖皇帝作出明智的选择。 而魏广德不知道的是,在未来终结漕运的,其实就是一场波及运河的起点的农民起义——太平天国运动。 1853年后,太平天国占据南京和安徽一带,运河沿岸主要城市都遭受重创甚至焚毁,清廷才不得不选择海运的方式向北京运粮,至此盛行数百年的明清漕运,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如果知道未来终结漕运的力量居然会是这个,魏广德或许会考虑助攻一波,让张琏的兵马干脆扫荡南直隶一带,让明廷彻底看清楚漕运的脆弱。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不说其他,但就现在江南的戚龙俞虎就足够张琏喝一壶的,有这两人坐镇,一般的反贼还真难做大。 至于魏广德看到的,通过开海禁的方式逐渐让海运替代漕运,那也是基于沿海港口的发展。 只要南北海港建立起来,一开始当然主要是进行海贸生意,但是当有商人发现海运低廉的成本后,必然会把以前通过漕运输送的货物改走海路。 朝廷中的既得利益者即便继续坚持漕粮的运输,但是大势所趋下,他们也只能不断的妥协,最终还是会不得不接受海运为主,漕运为辅方案。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得感觉自己好伟大。 就是想赚点钱,居然想到为国为民上去了。 收回思绪,魏广德叫来张吉,把辽东海运可能会在来年被禁的消息告诉他,也是让商会那边早作打算,别旨意到时候发出来后却措手不及。 早做准备,有货物就尽快运走,不要想着压货。 听说辽船可能被禁,张吉立时就有些急了。 作为魏府的管家,张吉可以说对府中的银钱收支极为熟悉。 “老爷,若是停了辽东到山东的航道,咱们府里分红的银子至少减半。” 张吉小心提醒道。 “我知道。” 魏广德无奈回道:“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之前老爷我听到消息就找人问过,此事牵扯甚大,估计最迟明年年末,朝廷里肯定会有明确的旨意下发。” 张吉听到魏广德这么说,低头思索一阵后才又抬眼看着魏广德,小声说道:“老爷,到时候要不要我们自己准备海船,悄悄的运输货物,走通过一些小渔村.....” “避得开水师战船的巡逻吗?” 魏广德没好气的打断了张吉的话。 其实在之前,魏广德就从张吉口中听说过,在没有海运济辽前,就有商人偷偷摸摸的这么干。 不被抓到还好,一旦被抓到就会很麻烦,可不止是损失一批货物那么简单。 至于现在的辽东巡抚和山东巡抚,一个是吉澄,一个是谢东山,这两人魏广德可都不熟悉。 真要出了事儿,想要把事儿压下来也费劲。 对方势力太强,魏广德打算认怂,不搞海运就不搞吧。 不过,当初自己对裕王的影响明显发生了作用,裕王对于开海试点很是热衷,魏广德已经交了两份计划过去,不过裕王似乎都还有不满,让他继续完善。 念及此,魏广德看了眼张吉又说道:“虽然海运不能走,但是你那边也别闲着,多打听些海外最喜欢的商品是什么....” 506罢官闲住 南赣,其实就是赣、粤、闽、湘四省交界地区,崇山峻岭,属于五岭地区,这是一条东北西南走向的山脉,横亘在湖南、两广、江西之间。 明朝初年,这一地区地广人稀,瘴气弥漫,并不适合人群居住。 但是到了明朝中期,情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明朝中期以后,土地兼并十分严重,很多老百姓丧失了土地,这导致老百姓依靠高利贷或者迁徙他地生活,遇到歉收的年份时,老百姓成为流民,有时上万人一起拖家带口迁徙。 南赣地区土地较多,人口较少,四省的流民逐步迁徙到南赣地区生活,改变了明朝初年地广人稀的情况,他们为了躲避徭役聚集在此地,成为开发南赣地区的主力。 这些迁徙到此地的流民白天下山种地,晚上则上山为盗贼,加上早期已经住在南赣的少数民族土着,地方治安环境相当混乱,政府在这一区域疲于应付,但是收效甚微。 老百姓逃避赋税,使得税收大减,聚集于此地的流民成为当地盗贼,时不时发生动乱。 从弘治年间开始,为了剿灭南赣地区的流民作乱,明廷不仅调动周边卫所,还请了广西狼兵参战,但面对四省边界的流民遥相呼应,互相援助,也没有能够剿灭盗贼。 在这里,动乱的种子犹豫野草般,烈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为此,明孝宗专门设置了南赣巡抚这一职务,负责剿灭当地盗贼,控制流民,恢复地方秩序,改变地方盗贼风气。 明朝自从设立南赣以来,一直安排巡抚大员坐镇,稳定地方,最出名的应该是王阳明任职南赣巡抚时期,他剿抚并用,打击作恶的首犯。 王阳明为了约束南赣地区的民众,搞了一套“相约制度”,约束民众的行为。 设置“约”以及“约长”等职务,定期聚会,共同处理地方问题,并且建立社学、书院教化当地百姓,推动了南赣地区的发展。 王阳明的这一套做法为后来者做出了模板,南赣地区的形势逐步改变,安定下来。 南赣巡抚设立之初,以“赣州为治所,兼理南安、赣州、建昌三府,及广东之潮、惠、南雄,福建之汀州,湖广之郴州等处捕盗事宜”。 此后该职辖区不断盈缩变化,但大致还以赣州府、南安府为中心,其余辖区则以“兼辖”管理。 嘉靖三十五年时,福建汀、漳二府被划入南赣巡抚治下,不过同属南赣和福建双重管理。 但是,毕竟汀、漳二府长期接受福建管理,所以在出现广东饶贼在闽地作乱后,第一时间上报的还是福建巡抚,倒是让南赣巡抚躲过了这次灾祸。 朝廷授予俞大猷的南赣副总兵一职,其实就是统帅的南赣巡抚手下的兵马,毕竟这些人马因长期剿贼尚保有一些战力,但长期各自为战,缺乏一名大将统御。 俞大猷的到来,倒是让他们有了主心骨,在这次围剿张琏一战中颇有收获。 南赣伸威城,这里是位于江西兴宁、程乡、安远、武平四县之间新建的一座卫城,也是南赣副总兵的驻地,不过今日这里再次云集大军准备出征。 不怪俞大猷兴化府失陷这么重大的事件,他没有第一时间调派人马增援,实际上在他接到调令之时,兴化府已经陷落。 山高路远,即便是他也是鞭长莫及。 而且,在剿灭乌石浦贼巢后,俞大猷就把兵马分散,打算围剿辖区内叶槐、李文彪及谢允樟等贼寇。 接到兴化府城失陷的消息,他第一时间下达召集令,同时请南赣巡抚筹集粮草、整备衣甲器械,等各部来到伸威城也是颇费了些时日。 到了今日,大军集结完毕,六千余将士将再次随他踏足福建。 看着教军场上乌泱泱排列整齐的兵士,俞大猷也不免心情激荡。 作为武将,虽然希望天下太平,可谁又不希望建功立业。 对于武将来说,也只有沙场才是他们争夺功勋的地方,所以在接到兴化府城失陷消息的时候,俞大猷内心既有惋惜又有庆幸,实在是复杂难明。 站在高台上,俞大猷大声宣读了来自南京兵部的调兵令。 他在台上念,台下数十名嗓门大的士卒随他大声呐喊,目的也是为了让台下所有军士都能知道,他们此次出征的原因,即便消息在前几日军营中其实已经开始流传。 之后,在俞大猷率领下,此次出征将官跟随举行祭祀仪式,祭祀台上,一面旗杆上装饰有象牙的红底蓝边有旒军旗迎风招展,旗中绣有日月图桉。 红旗心搭配蓝旗边,应对木生火。 牙旗是作为出征时的祭旗所用,“兵书曰,牙旗者,将军之旌。谓古者天子出,建大牙旗,竿上以象牙饰之,故云牙旗。” “惟嘉靖四十一年十二月初七日,皇帝遣具官某,致祭于天威神机火雷无敌大将军之神。唯神威勇勐厉,刚劲精强。訇雷掣雷,欻火奔风。护国庇民,厥功显着。肃靖凶暴,宁谧封疆。遏有征讨,唯神是赖。驱锋遣镝,端直奇妙。万发万中,叠贯连穿。破敌致胜,如拉枯朽。无坚不摧,无悍不灭。神其蓄锐毓灵,用之则应。特以牲品致祭。神其享之。” 俞大猷在大声念出祃祭祝文后,身后将领和台下将士跟随齐声呐喊:“无坚不摧,无悍不灭。” “无坚不摧,无悍不灭。” “无坚不摧,无悍不灭。” 连续三声,震天动地。 祭祀完成,有强悍士卒高举牙旗走向营门,身后六千士卒跟随,浩浩荡荡出了伸威城向兴化府开拔。 同日,浙江杭州城外军营中,戚继光跟随谭纶也举行了祃仪之礼,随后四千大军南下福建剿倭。 ...... “噼噼啪啪......” 临近年关,整个京城大街上人流如织,车水马龙,而民宅小巷里也不时传出小孩燃放骗炮声。 魏广德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还有几日,朝廷各大衙门就要封印,又可以歇息一段时间了,直到十五以后才会渐次恢复办公。 到这个时候,因为天气的原因,北方的鞑子也不怎么出来活动了,前两个月频繁犯边,可把大明朝九边重镇骚扰的不行,三五日就有边关急报送入京城。 耳中一直充斥着街道两边的喧闹声,有商家和顾客讨价还价,有儿童嬉闹声。魏广德睁开眼,伸手轻轻掀开车帘往外张望。 入眼的,街上行人或三五成群在一起,有大人有小孩,一看就知道应该是一家人,这是出来采购年货的。 过年了,要团圆。 魏广德在嘴里低声念叨一句。 做官以后,除了回九江府成亲那年,还算是在家里和父母过了一个团圆年,这都多少年没有回去过了。 老家就在京城附近的还好说,远离京城的官员,假期里是根本没有机会回家的。 大明执行的是流官制度,士子科举中第以后,就算外放的官员,也会回避自己的老家,运气好的会分派到附近省份任职,这就算是很不错的了。 更多的,还是天南地北,终其一生也难回家几次。 回老家? 魏广德知道,自己当然是回不去的,今年老娘也到了京城,九江府那边只有老爹,还有大哥大嫂在。 好好一个家,人分在两地过年,也不知道老娘会不会不习惯。 魏广德这会儿也就是随便想想,主要还是心中有一丝犹豫。 前两日,魏广德接到江西来信,告诉他一个官面上没有通报的消息,严世番回了分宜。 按照三司会审的结果,严世番可是被发配广东雷州,都被刑部派官差押解南下,谁会想到人居然没有去广东,而是直接会了江西。 更可虑的还是,信中还说严世番回到老家后,丝毫没有顾忌,大肆扩建府邸享乐。 】 一个罪臣,可以肆无忌惮到如此地步,而分宜的地方官居然还装聋作哑,作出一副毫不知情状。 按说,涉及严家的事儿,地方官不可能不知道。 严世番最后的判决,那可是嘉靖皇帝点头同意的,并且登上了邸报。 不过知道归知道,魏广德也没有把消息透露给裕王府中人。 严嵩倒台后,几次在王府里谈到严世番,裕王无不是咬牙切齿,他们之间的梁子大的去了。 魏广德当然知道裕王为什么对严世番如此不满,想想当初克扣裕王府岁赐的事儿,逼着裕王从自己这里借银子向他行贿,才拿到该得的那一份,裕王难道不觉得憋屈? 收了裕王送的银子,严世番不仅没有丝毫害怕,却是洋洋得意,以自己能收到天子儿子的贿赂而沾沾自喜。 这样的消息传入裕王耳中,可以说把裕王仅存的那边面子踩在地上,还狠狠摩擦。 也是经此一事,无数人纷纷向他送去银子,只为了自己的仕途锦绣,裕王行贿之事,无疑就是严世番收银子办事儿的活招牌。 也难怪市井流传,严世番曾经在酒后狂言“朝廷无我富”。 朝廷富不富,官员清楚,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自然是不知道的。 但是随便找个人问问,肯定会说朝廷府库里堆满金山银山。 因为他们知道的,听到的就是哪月哪日,朝廷给哪儿拨款多少万钱,又给哪儿赈灾多少银子。 而在市井小民心目中,严世番敢说自己比朝廷还有钱,就可想而知他的富有,他在市井间的“威名”何等之盛。 即便是到了今日,严家已经倒台,严世番被发配,几年前裕王向严世番送银子的话题,依旧不时被人提起。 想到今日被押解进京的浙直总督胡宗宪,魏广德就轻轻摇头。 从胡宗宪被弹劾逮捕,到押解进京,前后历时一个半月,不可谓不神速。 也不知道胡宗宪会被陛下怎么处置? 魏广德在心中暗想。 放下车帘,继续闭目养神,想着晚上还要去刑部尚书黄光升府上拜访。 这个黄光升,当初魏广德还和他有一面之缘,那时俞大猷才刚刚在大同建功立业,而黄光升则是钦点的湖广川总督。 没想到才短短两年时间,黄光升已经由总督迁到南京户部尚书,月前更是迁到刑部尚书的位置。 刑部,虽然在六部中地位不高,可也是六尚书之一。 当然,今晚的拜访也不仅仅是代表裕王府给黄尚书送去年礼,更重要的还是试探黄光升对胡宗宪桉子的态度。 裕王对严家恨之入骨,自然迁怒于其党羽。 胡宗宪,是严嵩倒台时在外权利最大的党羽,自然也被裕王不喜,想要除之而后快。 就在这时,魏广德感觉马车一震,随即车厢里的摇摆也停了下来。 马车停下来,魏广德心下好奇。 就在这时,车帘外传出李三的通报声:“老爷,裕王府有内侍拦路,说有要事给老爷说。” 魏广德掀开车帘看去,看清来人后魏广德澹澹开口道:“让他上来。” 很快,一个绿袍内侍爬上马车,他是李芳手下一个太监叫刘成,也是从宫里跟到裕王府的老人。 “刘公公,你这是....” 待来人上车坐好,马车再次缓缓启动后,魏广德开口问道。 “魏大人,李公公剿叫我来通知大人一声,刚刚收到宫里的消息,皇爷说,‘宗宪非嵩党,命予释放,罢官闲住’,听说旨意已经到了北镇抚司,应该很快就要放人了。” 刘成坐稳后,开口答道。 “放人?” 魏广德惊讶道。 “放人。” 刘成答道。 “宗宪今日才押解到京,陛下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在魏广德看来,胡宗宪入诏狱后,应该是刑部提请审桉才对,难道仅仅是锦衣卫向西苑内通报此事,嘉靖皇帝就作出放人的决定了? 桉子都不审,直接放人,那从浙江一路押解到京城来又意义何在? “听宫里的消息,皇爷似乎认为他在东南剿倭战场上,功大于过,而且又是兵部尚书加太子太保衔,这样的柱石是不能被过堂问罪的。” 刘成马上就给出了解答。 魏广德听到这话也明白过来,押到京城是因为他有罪,但是有罪不代表就要审桉。 想想严家,也不过就是严世番被过堂,严嵩则是直接致仕回家,根本问都不问。 之所以二人会被区别对待,只因为严世番是工部左侍郎。 魏广德明白了,还真就因为锦衣卫的报告,嘉靖皇帝就做出的决定。 507计策 嘉靖四十二年正旦大朝会,嘉靖皇帝依旧如往昔般没有上朝,有成国公朱希忠领班行拜天礼于玄极宝殿,文武群臣各具朝服于皇极门行五拜三叩头礼,免宴,赐节钱钞,王府进贺人员及四夷朝贡使仍宴于阙左门。 这一年,海内公认的大奸臣严嵩致仕,虽然大明朝南北仍有战事发生,但是在此刻满朝大臣们眼中,经过去年下半年的拨乱反正,今年朝局应该会逐渐吏治清明,虽不敢说海晏河清,可也应该不会太差了。 六部中,最忙碌的自然还是兵部。 来自北方俺答汗部的威胁,和东南倭患,让整个兵部时刻不敢轻忽。 不过,在朝会后,京官们自己组织的酒宴上,聊的最多的还是福建那边的倭患。 堂堂一个兴化府城,至今还失陷于倭寇之手。 左副都御史赵炳然挂兵部右侍郎衔,提督军务,巡抚浙江,而谭纶挂右佥都御史衔巡抚福建。 同时,在朝中有心人的推动下,戚继光的名字也出现在官员们日常谈论中。 此刻,在众多官员们看来,大明帝国在江南最能打的三位将军都领衔参与围攻兴化府倭寇,目标自然是务必全歼,哪怕走掉一个都是不可接受的。 刘显、俞大猷、戚继光,都是可以独自领兵打败倭寇的将领,有他们在,东南防务自然可保无虞。 对于百官的乐观,兵部却依旧小心翼翼的,生怕期间发生什么不可测之事。 不过福建离京师千里迢迢,他们也只能凭借过时的文书分析那边的形势,最后一番商议后,还是选择放权,由总督闽、广都御史张臬和谭纶,以及刘、俞、戚三将商议。 兵部收回视线,全力布置北方长城沿线防务,防备来年俺答部再次大举入侵。 为了尽快了解兴化府城局势,俞大猷和戚继光都没有跟随大队人马前行,都带着亲卫快马加鞭赶到了兴化府城外,先后进入了刘显大营中。 收复兴化府城之战,虽然朝廷认命由张臬统帅,谭纶指挥的,但真正打仗的还是他们三人。 连续几日,三人的身影都出现在兴化府城外,小心仔细的勘察地形。 而这伙倭寇不知什么缘故,攻占兴化府城后也没有洗劫一番就马上逃回海上,倒是给明朝集结大军提供了时间。 倭寇狙杀刘显使者从而冒充其身份进入兴化府,最终酿成兴化府之祸的消息已经被证实,不过朝廷并没有因此迁怒于刘显,只是命其暂时指挥兴化府附近明军,包括距离府城不远的平海卫。 不过这平海卫虽然是卫,但卫所军士沿海边布置防务,即便是卫城所留兵力也不过千把人,卫指挥使欧阳深仅凭这点兵力也不敢擅自进攻府城。 站在城外山坡上,三人都默默无言,只是盯着远处的城墙,一座完全未经损坏的城墙。 若是正常情况下,数千倭寇要想攻占这里,不付出惨痛代价是决计不可能的,只是谁能想到倭寇当中居然有人会用计赚下一座大城。 “倭寇占下兴化已经两月了,不可能一直等在城里让我们剿灭。” 这时候,一直没有开口的俞大猷忽然说道。 “现在的季节,并不适合倭寇逃跑,除非在前两月打下兴化后几日内就离开,他们还来得及上船逃跑。” 戚继光却是说道,“现在若要逃到海上,必须得坚持到三月才行。” “浙江水师那边,我已经写了公文,相信很快就会南下,由他们封锁外海,倭寇插翅难飞。” 俞大猷摇摇头说道。 浙江那边的水师,还是由他当初在浙江任总兵官的时候组建起来的,就是为了御敌于海上,只是没想到他一离开,居然会被倭寇压制在港口内动弹不得。 这次,俞大猷来时就已经想好,集结水师战船,势必要全歼这股倭寇。 只是,这里是福建,而张臬也管不到浙江,所以一切还得请朝廷定夺,俞大猷只得给南京那边上公文,请调浙江水师助战。 “元敬,你那边的兵马什么时候可以到达?” 一直注视远方兴化府城的刘显这时候收回视线,看向戚继光问道。 “浙江那边兵力吃紧,我只抽调出四千人南下,算算行程,大约要三、四月才能抵达。” 戚继光叹口气说道。 他去年率部就曾来过福建助战,这才刚率部回浙江,休息不到半月就接到再次进入福建的命令。 去年随他南下的兵,在这次福建剿倭中立下不少功劳,也赚得盆满钵满,大多都不想年前再踏征程。 不得已,他只得东拉西凑才平凑出四千人马。 不过从浙江到福建,又是这个季节,行军速度那是想快也快不起来,特别是行军粮草这一块。 明朝军队外出作战,因是在境内,所以不会携带太多粮草,否则就需要征召大批民夫。 这时节,谁又愿意抛家弃子跟着队伍南下打倭寇,巴不得躲在家里老炮孩子热炕头过日子,除非强制征发。 何况,兴化府城已失,若是激战正酣,或许还可以率兵轻装激进,快速抵达战场救援。 和俞大猷想的差不多,城丢了,你跑再快过去,祸事已经酿成,也救不出受害百姓。 还是让大军按照行程走,一天几十里,慢慢往兴化府这边来吧。 反正,以现在的天气,倭寇也没法登船出海。 这年代,海船全靠风力驱动,受季风影响很大。 若是寻常百十个倭寇的小股队伍,一两条船,划桨也能跑。 可是攻占兴化府城的可是好几千人,加上从府城里抢来的海量财物,根本没法跑路。 刘显听到戚继光说他部下要三四月份才能到达,虽然有些失望,可也没说什么。 他们这些人,这年也是在军营里过的,自然也体谅那些正在路上的士卒,这时候没人往回跑就不错了,也不能逼迫太甚。 俞大猷那边的人马,虽然距离兴化府略近一些,可也得等到一月底,二月初才能达到,只希望在这期间别出什么纰漏才好。 兴化府周边的明军,刘显在城破后就让他们返回,严防各自的城池,防备倭寇乘机四处流窜。 自己的大营虽然兵力不足,可自保他是有把握的。 “刘都督,平海卫那边,看是否要再次给下道军令,命令他们只管严守卫城不得出战。” 这时候,俞大猷忽然开口对刘显说道。 “你担心倭寇偷袭平海卫城?” 刘显微微皱眉,问道。 俞大猷长期指挥的就是各地明军,对这些明军军将的尿性那是非常熟悉。 要说叫他们正面和倭寇交战的话,那肯定是叫苦不迭,能不望风而逃就不错了,可要是有痛打落水狗的机会,他们也不介意扑上去。 想想张琏那事儿,还不是粤军那边的军头看到有机可乘,然后抓到一个反贼首领,简单审问就上报说是贼酋张琏。 “倭寇攻占兴化府城已经有两月,兴化府城内的粮草,估摸着已经被耗得七七八八。 城虽坚却并不利于倭寇防守,特别是在这里拖的时间长了,我军到位后,定然插翅难逃。 所以,我估计倭寇会对平海卫城打主意,那里更加临近海边,适合他们出海逃亡。” 俞大猷分析道。 倭寇的长处在于游动和强击,特别是野战能力超强,但是对于城池的防御战和攻坚战则差距甚远。 其实,若是正常攻防战,即便倭寇数倍于防守明军,倭寇攻占城池的能力也极弱,大多是靠偷袭冲入城中抢掠。 兴化城失陷只是意外,可现在考虑的则是怎么全歼这股倭寇,绝对不能让他们逃离。 倭寇能怎么跑? 自然是上船出海。 兴化府城虽然临近海边,可是毕竟有几十里地的距离。 倭寇为什么能够在兴化城内呆这么长的时间不走,一是天时不对,他们没法跑,二必然是要收拾这次抢劫的战果。 一个府城,能够搜刮出来的财物必然让这些人难以舍弃。 不过,城内财富再多,这么长的时间也足够他们整理好。 而他们在兴化闹出这么大动静,朝廷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他们自然知道明朝大军肯定已经在来这里的路上,所以俞大猷猜测,倭寇可能会在最近放弃兴化府城,把营盘搬到临海的地方。 508二杨之争 出了正月,京城的各大衙门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办公,来自两京十三省的各种奏疏公文送入京师,再分派到各个衙门里处理,最后再由各部把决议上奏皇帝知晓,紧急奏疏除外,那是要直接面圣的,处理完后再发出。 这就是京城官场的运转模式。 大明的天下已经一百余年,按理说应该是天下太平无事,即便有些地方小打小闹,天灾人祸不断,可事务却不见减少。 每天依旧是流水一样的公文入京再发还,管理着整个大明帝国疆域内发生的大小事儿。 这么多年下来,虽然明初由太祖朱元璋定下了朝廷的框架,可是各部不时出现大量公务堆积,为了运转顺畅,所以不得不一次次扩充人手。 到了地方,类似情形也不显见,各省三司及地方官署职位更是膨胀数倍。 明朝官场有个很有意思的情况,那就是朱元璋定下了一个比较合理的官制,但是却同时出现官冗和官缺的问题。 冗官,指无专职而备执行临时使命的官吏,亦指闲散无事的官员。 在中国古代,人浮于事、机构臃肿常成为社会沉重的负担,北宋时期尤为严重,历史教科书上就有北宋的“冗兵、冗官、冗费”的记载。 历北宋一朝,官员泛滥成灾始终困扰朝廷。 明代官制分为三个部分,即中枢、地方和军事,那时在选用官员上有一种说法叫做“三途并用“,在《明史·选举史》中也记载“进士为一途,举贡等为一途,吏员等为一途,所谓三途并用也。”也就是通过这三种途径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为官。 朱元璋在设置官制时,充分考虑了官员之间相互牵制的职能,分散官员权力,不仅增加了一些官位出来,还因为要拉拢人心,实行荫庇制度。 对有功劳的官员,往往都能得到荫庇,子孙就可以享受到特权,有资格当官。 官员多了,处理的事务分散了,结果在遇到事儿的时候往往就会出现相互扯皮、推诿的现象,于是往往又只能新设置一个官职来管理扯皮事务。 当形成循环后就造成了人浮于事,互相推脱责任,使官场越来越臃肿,几乎成为了灾难,而且对于国家的财政负担也非常大。 而官缺问题的原因,则主要是因为党争和正常的官员致仕以及都察院言官的肆意弹劾。 官员年老致仕很正常,党争引发官员落马也很正常,言官风闻奏事也很正常,只是当空缺出官职后,因为各种原因,往往在官位空缺后却不能找到合适官员去接替。 不是没人,而是因为空出来的位置太多人去争取,结果往往无法达成一致,最后官位就一直空缺。 明初时期,国家建立伊始,还处于建章立制的探索时期,历经战乱的士人多隐居不出,加之朱元璋对官员要求极高,愿意入仕读书人太少,所以开始执行有利于读书人的优免条例。 而到了中后期,则基本和党争有关,一些重要职位的争斗往往会引发巨大的朝堂风波。 缺官的消极影响也非常显而易见,它带来的办事效率过低,比如在需要解决一件事时却找不到相应的官员去办,这时对于这件事情的解决就会非常滞缓,也会引起怠政的出现。 偶然的官缺,在一些岗位上暂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是正常的,但是明朝时的官缺却是长期的,这是非常不利于朝政发展的一种情况。 可以说,从洪武朝到正德朝,大明的官员都是不断增长的,而在嘉靖朝初期,嘉靖皇帝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精简,但是到了嘉靖皇帝执政的中后期,面对国内层出不穷的事务,官员群体很快就出现反弹。 不过这些变化,嘉靖皇帝或许都已经看不到,毕竟在他眼里的朝廷,现在似乎只剩下六部的尚书和侍郎,以及其他的五寺二监二院一府的官员。 “前两日,杨尚书才去了密云见杨选,没想到兵部就发生了那档子事儿。” 京城,裕王府一间书房内,裕王坐在座位上,有些忧心忡忡的说道。 “杨尚书应该也没想到,兴化那边局势会变成那样,看军报上说,俞大猷和戚继光可都已经赶到了兴化府城外。” 殷士谵也是摇头叹气道。 “人到了,兵还没到,自然也只能在一边干看着,却没有丝毫办法。” 裕王苦笑摇头。 最近这两年,他的日子过得是越发舒心起来了,可以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朝堂政务,可是到现在他要发现,这朝廷里,似乎一天到晚就没多少好消息,尽都是些糟心事儿。 两人正有一句每一句说话的功夫,门外有脚步声响起,走到门外才停了下来。 “殿下,魏大人、张大人到了。” 门外內侍向里面通禀道。 “快请他们进来。” 裕王听到魏广德和张居正来了,急忙喊道。 随着门帘掀起,魏广德和张居正相互谦让后就快步走进屋里。 “善贷,叔大,今日天气还冷,快先烤烤火,暖和暖和。” 裕王看他们进屋,急忙让他们先烤火取暖。 “谢殿下。” “多谢殿下。” 魏广德和张居正急忙谢道,随即在火盆边搓手取暖。 嘉靖四十二年的到来,一开始似乎挺顺利,还没什么事儿,可是没想到却似乎是个倒春寒,二月了天气突然就再一次降温,人在户外感觉寒冬还要冷。 而伴随着寒冷到来的,还有兴化府那边不利的战报。 “殿下,兴化那边到底吃了多大的败仗?” 取暖之际,魏广德也没有忘记他们被召来的原由。 在路上,他们就已经听了传话內侍的说法,知道是因为打听到兵部那边流传出来的消息,似乎明军在兴化又一次损兵折将。 “哎。” 裕王先是长叹一声,之后才说道:“据说上月二十九日,倭寇突然撤出了兴化府城,退往崎头方向,那里地势据说不错,三面环海,易守难攻。” “哦。” 魏广德闻言,点头附和一声。 “都指挥欧阳深以为有机可趁,遂在倭寇撤离途中率部突进,想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没成想却遭遇到埋伏,全军覆没,自己也死在那里了。” 裕王又说道,“之后,倭寇换上我军甲衣,假装是败逃而回的军士,骗开了平海卫卫城城门,随即倭寇蜂拥而入。” “倭寇逃到平海卫城里去了?” 魏广德闻言也只是皱皱眉。 换位思考,他如果是倭寇的话,肯定也不会死守在兴化城里,待的越久,死的越惨。 死守一座大城,明军只会源源不断的派出大军包围,等实力累积到足够以后,攻城就势在必行。 面对有准备的成建制的军队攻击,倭寇是不可能力抗的。 “没有,倭寇占领了平海卫城后,又在许厝建立大营,防备官军进剿。” 裕王答道。 “就是说,平海卫城前面,倭寇又设立了一个营寨,阻止官军直接包围平海卫城?” 魏广德问道。 “正是,据说从兴化府城到许厝,再到平海卫城,沿途都是三面环海的地势,十分不利于官军进剿。” 裕王答道。 “消息确实?” 魏广德和张居正对视一眼,然后问道。 “应该可靠,现在兵部那边已经封了,在内部商讨此事,只可惜杨尚书去了密云,也不知道兵部什么时候能够策略。” 殷士谵这时候开口说道。 “对了,之前听说兵部收到情报,俺答汗曾扬言要在年中攻打辽阳,杨尚书去密云见杨总督,不会就是因此事而起吧。” 张居正开口说道。 “俺答汗说要攻打辽阳?” 魏广德吃惊道。 辽阳魏广德没去过,不过看过辽东舆图,大致也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就在沈阳之后,历史上一直都是辽东的第一大城。 看舆图的时候,魏广德也以为明朝统治着后世的东北地区,不过之后了解到实际情况,才打消了他这个念头。 事实上,明朝别说统治东北,就算是后世的辽宁地区都比较勉强。 明朝曾经控制了整个辽东,实力范围也确实曾经向后世的吉林、黑龙江等地延伸,但是这都需要朝廷巨大的资源投入。 以当时吉林、黑龙江这些地区的经济水平,这笔投入肯定是亏本的买卖,是需要来自关内的供应。 因此到了明宣宗在位时期,明宣宗不愿意做赔钱生意,于是,明朝势力从吉林、黑龙江地区撤回。 不过,虽然明朝撤回了驻扎在这些地方的卫所,吉林、黑龙江以及外东北的土著部落,还是常年向大明进贡的,而大明朝廷也会对当地的酋长进行册封。 这样的环境下,也只能说勉强纳入版图,但实际控制力非常薄弱。 明朝在东北的势力退回到辽东以后,而曾经作为拱卫边疆屏障的朵颜三卫时常叛乱,让蒙古势力得不到抑制,进而进入到辽东附近,形成一个蒙汉杂居状态。 不过进入到辽东的蒙古人,表面上都是自称和明朝交好的三卫族人,真实情况自然就不好说了。 不过,辽东一代,始终都遭受来自蒙古部族威胁却是真实存在的,明朝军队和蒙古部族每年都会发生大大小小的战事。 而年初,兵部收到消息,俺答汗儿子辛爱黄台吉、土伯特黑台吉集结部众,声言要进攻辽阳,进而控制整个辽东地区。 有了这条情报,做为蓟辽总督的杨选自然格外重视,亲自督军准备应战。 不过在战略方向上,他的判断和兵部尚书杨博发生了重大分歧。 在杨博看来,辛爱黄台吉和土伯特黑台吉所谓进攻辽东地区明军不过是声东击西之计,目的就是为了吸引明军主力东移。 因为在杨博眼中,辽东地区苦寒,其实明朝对这个地方的统治只能说勉强做到收支平衡,甚至遇到天灾还要倒贴钱财进行赈济,就比如从嘉靖三十七年开始辽东旱灾,朝廷不得不开通海运济辽的口子。 这样的地方,蒙古人又如何能够站稳脚跟。 说白了,就算俺答汗真把地盘打下来,他们也守不住,只会分散他们本就不足的实力。 这是一笔亏本买卖,俺答汗必然不会去做,所以他判断这些话根本就是谎言,不可信。 不过从蒙古人的作态来看,杨博更加担心俺答汗部今年可能会对明朝蓟镇发动更加突然的进攻。 而作为蓟辽总督的杨选看法则和杨博相悖,他认为俺答汗应该是有心从明朝手中夺取辽东的控制权,将明军赶回长城内。 此时的东北平原并未得到有效开发,对于汉人来说耕种非常困难,但是对于草原部落来说,却是天然的牧场。 一旦让俺答部实现占领辽东的局面,那整个东北平原的夺取无疑会壮大蒙古人的实力。 为此,杨选选择逐步分兵东移,决心在辽东和俺答部发动一场大战,利用辽东的城堡消耗俺答部的实力,让其再无力南下威胁宣大和蓟镇。 二杨分歧严重,为了保证边境安定,杨博以巡边的名义前往密云,意图说服杨选,辽东地区采取守势,重点加强蓟镇,特别是京城北面长城沿线的防卫力量。 张居正把之前自己听到的消息给魏广德进行了介绍,让他知道杨博去密云的目的。 张居正说了这么多,也觉得有些口渴,拿起內侍端来的茶水一饮而尽后,就好奇问道:“善贷,说了这么多,你选择支持杨尚书还是杨总督?” 而这个时候,裕王已经忘记了之前召魏广德和张居正来的原因,而是津津有味听起张居正的消息。 杨博和杨选之间出现分歧的消息,裕王倒是听说了一些,只是对其中内情并不了解,远没有张居正知道的详细,而魏广德更是没听说过这事儿。 实际上,黄台吉和黑台吉打算攻占辽东的消息,还是从蓟辽总督府送入的兵部,只是兹事体大,兵部一直严格封锁了消息。 当然,作为内阁,兵部尚书杨博自然也要透露些消息,期望能够得到内阁的支持。 实际上,只要能够说服内阁,到时内阁会同兵部严令杨选听命也是可以的。 当然,作为外放的封疆,杨选也可以选择拒绝,只不过到那时,他的仕途也就接近终点了。 “辽东总兵官,现在是杨照吧。” 魏广德迟疑着问道。 (本章完) 509漕运海运 “辽东总兵官,现在是杨照吧。” 魏广德迟疑着问道。 “嗯。” 张居正轻声答应了一声。 “若俺答汗真对辽东有意,这杨照怕是不能胜任总兵一职。” 魏广德悠悠开口说道。 “为什么?” 张居正略微有些疑惑的问道。 “杨照虽然在边镇多年,也算是经验丰富的老将,可是却有些急功近利,沉不住气。” 魏广德答道,随即又小声说道:“当然,我也只是听人说过这么一句,做为主将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张居正低头思索,并没有接魏广德的话。 “说这个,也只是听到你透露的这个消息,当初他想要升到总兵官位置,在朝中就有争议,许多人是持反对意见的,我担心他急于表功,最后弄巧成拙。” 这也是魏广德好心提醒一下张居正,杨照能够上任,他在其中功不可没。 不过,魏广德在九边布置的一些人,也时刻把他们打听到的边关将领的情况在向他那里汇报。 不管是董一元还是马芳,对杨照的评价都是有勇无谋,行事有些孟浪。 这样的人,为将最好,为帅就有些危险了。 “你担心,这次鞑子进犯辽东,他会莽撞坏事儿?” 张居正听明白魏广德的提醒,小声回答。 不过魏广德还没答话,那边的裕王就开口问道:“你俩滴滴咕咕的说什么呢?” 魏广德和张居正回头,正好看见裕王和殷士谵都好奇的看向他们。 “没什么,我和善贷在说俺答汗出兵辽东的事儿。” 张居正开口解释道,他倒是没有说魏广德指出杨照存在的问题,毕竟是他那边的人。 现在眼瞅着,魏广德那边力推的将领,不管是马芳还是俞大猷,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大将,而他看好的杨照却被魏广德认为不能胜任职位,他自然是不好说出口的。 魏广德之前说话声音也不大,自然也是想到这一点,他自然不能自己揭短。 “善贷,那你有什么看法就大声说出来啊,也让我们听听呀。” 裕王这会儿大声道。 “殿下,我这不是向叔大兄打听一些细节消息。” 魏广德假装不好意思的说道:“先前叔大兄说的那事儿,咱王府里可是没有接到消息,想来兵部里面也是严密封锁了的,就怕传出去引得京城动荡。” “有道理。” 裕王点头说道。 “杨总督认为俺答汗是有心攻打辽东,而杨尚书却以为是疑兵之计,那你是占那头?” 】 殷士谵这会儿开口问道。 魏广德回忆了辽东地区的地形,不知怎么就想到之前听说山东和漕运那帮人想要罢停辽东海运一事儿,心里不由得有些意动。 不过,他还是沉默片刻,又略微思考两者关联后才开口说道:“杨总督担心的,我想主要还是辽西走廊的安危。 如果我站在俺答汗那个位置,若是有心图谋辽东,那我肯定会想法设法威胁广宁、锦州,切断辽西走廊。 只要能够切动辽西走廊,辽东就无法从陆路上得到朝廷的支援,成为一只困兽,十余万辽东将士就会沦为待宰羔羊。 出兵骚扰辽东,以眼下辽东脆弱的农业,就能困死他们,而且现在朝廷又有人主张废弃海运济辽之策。 届时,没有粮草支援,辽东将士自己都垮了,根本不用去打。” 魏广德说这些话是有些夸张的,实际上明朝和蒙古人在辽东发生的战事,也算有攻有守,只不过战场的主动性在蒙古人手中。 而且,这些年来,明朝的官员们也因为嘉靖二十九年的事儿,有些谈蒙色变。 他们在心目中已经种下了,明军还就是打不过蒙古人的印象。 虽然有马芳等将领能够击溃俺答部骑兵的进攻,但是也只是把人挡在城墙外。 打不过来,人家可以暂时撤走,并不伤筋动骨。 修养好了,哪天又找地方开战。 总之,现在大明就是疲于应付北方草原的攻击,而却无有效的制约手段。 “罢停辽东海运?” 裕王还没听到这个消息,今天惊喜有点多,先是从张居正口中知道二杨分歧的原因,现在又听到魏广德说出有人想要停止了辽东海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殿下,朝廷底层官员确实有些人在议论此事。” 一边的殷士谵看裕王的样子,急忙开口解释道。 “海运不能停。” 不过,裕王没去管殷士谵说的是朝廷底层官员,而是抓住魏广德担心的重点,那就是辽西走廊的脆弱。 大明管制下的辽东地区,其实分为辽东和辽西两部分。 辽东,简单说就是辽河以东地区,这片土地面积巨大,东联朝鲜,北边是开原、铁岭,西面就是沉阳和辽阳,南面则是大海。 辽西,则是指山海关到广宁沿渤海海岸线延伸的一条狭长地带,这里也是明朝内陆通往辽东唯一的陆上通道,战略位置十分重要。 实际上,明末辽东的战争,主要就是在辽西走廊分布的各城镇之间爆发的战事。 大明能守住辽西走廊,不仅可以保证京师北方的安全,还可以有机会重新收复辽东地区。 整个辽西走廊沿途地势复杂,也极易遭到蒙古人的破坏。 在嘉靖三十八年以前,朝廷运往辽东的物资,全部走辽西走廊运往辽东,不过在辽东遭遇罕见自然灾害后,才不得不重启海运,大量向辽东输送粮食和其他物资。 魏广德的一席话,让裕王忽然明白过来,当初贾应春提议的重启海运济辽之策,不仅涉及经济,更事关军事。 是想将来,一旦辽东发生战事,在陆路通道受阻,或者变得不再安全的情况下,山东到辽东的海运就会发出巨大的作用。 “海运之事,短期内应该不会有变故,还是先说说两位杨大人之间的分歧吧。” 张居正看裕王的表态,怕一会儿话题又被拉偏了,急忙对魏广德说道。 “其实有什么好说的,杨尚书自然是更关心京畿的安危,按杨总督的意思,蓟镇兵马东进辽西走廊,即保证辽西的安全,又可在关键时刻背后攻打俺答部进攻辽东的人马。 不过蓟镇兵力东移,势必导致京师北方防线的战力,若是俺答部趁势再次突破边墙,蓟镇大军短时间内无法回援,势必又是一场.....” 魏广德没继续往下说,不过屋里几人都明白接下来是什么话。 当然是俺答部骑兵再次兵临北京城下,嘉靖皇帝再次发出勤王诏书,天下兵马勤王救驾。 那件事儿,其实是嘉靖皇帝心中的一根刺,也是一个官场禁忌。 “杨尚书求稳,杨总督则是.....” 殷士谵没往下说,不过却是摇摇头。 “你占杨尚书那头?” 张居正忽然开口问道。 魏广德闻言看了张居正一眼,随即点点头。 说实话,就现在他知道的辽东情况,那地方价值真的不大。 现在的东北那地方,可不是后世的粮仓,东北黑土地还没有开发出来,水稻、大豆和玉米还不是这时代农户主要农作物,甚至辽东的农民认为他们那边种植不了传统的华东地区所种植的冬小麦,而是种的那种入口难以下咽的春小麦和高粱类食物。 至于后世人眼中价值无限的东西,地下无数的矿产资源和肥沃的黑土地,这时期作为农耕文明的大明都没有意识到,就更别说只会牧羊放马的蒙古人。 理解现实人们的看法,不代表魏广德不知道东北的价值,甚至继续往北还有更加广袤的地方,但现实的大明,是真的做不到觊觎那里。 至少,在真正解决蒙古各部族以前,大明是没有办法向北扩张的,就算给再多的钱财和棉甲,别人也未必会去。 大宁都司、奴儿干都司都先后撤销,明朝在北方的力量开始回收。 所以啊,魏广德可不认为大明和俺答汗会在辽东爆发大战,争夺这一区域的控制权。 相应的,若是真的在那里爆发大战,明军完全可以沿着辽西走廊和海运不断增兵辽东,和俺答汗打一场拉锯战。 若是能趁此机会严重削弱俺答部的实力,九边军镇完全可以发动一次北伐,就算不能彻底解决北伐蒙古人的威胁,但也足够让他们几十年内不敢南望。 以魏广德的判断,俺答汗应该不会押宝辽东,或许杨博是对的,俺答汗的目的,或许就是吸引蓟镇大军东移,给他们提供又一个突袭京城的机会。 “战事短期内应该不会爆发,等杨尚书回京就知道结果了。” 魏广德开口说道。 到这个时候,裕王已经忘记他召魏广德和张居正来王府的原因了。 或许,在他们看来,京城或者北方的安危,怎么也比江南那边重要的多。 几千倭寇的袭扰,怎么看也不可能超过拥有十数万控弦之士的蒙古鞑子危害强。 接下来的时间里,裕王不停打听反对海运济辽官员的情况,想要知道其中缘由。 朝廷官员,总不会无缘无故反对此事吧。 既如此,那当然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把来龙去脉搞清楚,才能在海运问题上有个清晰的认识,作出取舍。 自然,有殷士谵在,山东官府和漕运整个系统所有官员是反对海运的事儿就被裕王所知。 接下来,魏广德和张居正又详细解释了他们为什么会反对海运。 山东官府只是想要给自己减少麻烦,而漕运则是为了减少竞争对手,意图把敌人消灭的萌芽间。 “听你这么说,漕运事关天下安危,若是漕船改海船,沿河百姓生计还真的会成大麻烦。” 在魏广德解释了海运取代漕运后,会对沿河百姓带来的负面影响后,裕王也是沉默了。 他也不傻,有高拱、陈以勤这些人的讲解,他自然知道事关重大。 一开始,在魏广德的引导下,特别是海运济辽实行几年后,明显海船的安全性还是很高的,并不是那群人说的那么不堪,什么出海风险极大,动不动就是船毁人亡。 辽东的商人又不是傻子,海运真那么危险,他们还会积极发展海运? 底裤都要把他们赔光。 虽然海运经济,也节约时间,可是危害也是有的,而且还是关乎社稷的大事儿。 “他们是担心辽船海运一事被朝廷更多的官员看到,会因此选择支持海运取代漕运,影响到他们的利益,十余万漕军,还有数十万百姓生计,还真是不好取舍啊。” 裕王最后不得不感叹一声。 这股力量可不得了,好几十万人呐。 即便把十余万漕军改去驾驶海船,可百姓怎么办? “其实,就算海运终究会取代漕运,可那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儿,没个十年、二十年绝无可能。” 魏广德当然不想给裕王留下不能离开漕运的印象,所以开口说道。 要知道,漕运虽然可以养活无数百姓,可整个漕运系统却是一个巨大的,不断吸血的水蛭,与其说他是在为帝国维稳,倒不如说是在吸取大明的养分滋养那些官僚,他们抽走的是大明发展的活力。 “话虽如此,可毕竟很多人都会因此生计受到影响。” 在裕王看来,他身为皇室,自然不能不顾子民的死活。 那怕魏广德说再多海运的优势,也不能抵消百姓的生死。 实际上,如果让他做出选择,他宁愿保持现有状态,让那些人继续依附在大运河上吸血赚钱,至少百姓还能因此活命。 “殿下,你其实是多虑了。” 魏广德看到裕王脸色的变化,自然知道这样不行,于是继续说道:“正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那些沿河百姓也不是一开始就靠着大运河为生的,也是一代代逐渐发展而来。 大运河曾经沟通南北,但终究无法满足我大明南北交通的需要,每年都有无数船只拥堵在各闸口动弹不得。 长此以往,我大明南北商品得不到及时运输,会有更多人生计受到影响。 而且,我认为发展海运,并不是要朝廷停止漕运,而是由商人们自己去开发沿海港口供自己使用。 至于原来沿河百姓,他们或继续在漕河上讨生活,亦可以去那些港口混口饭吃。 其实,朝廷要做的,只不过是分出一部分漕粮走海路,以后逐年逐步调整漕运和海运的比重。 甚至朝廷可以下旨,仅允许漕粮海运,运河留给民船通行,也是让利于民的善政。” “咦?” 裕王没有表态,一边的张居正倒是来了兴趣。 510官僚资本 漕粮海运? 魏广德退一步提出的仅许漕粮海运,民船全部走漕运的提法,在张居正看来,似乎还真的有一些可操作性。 最起码,在明确民船必须走漕运的情况下,地方势力自然因为不会受到太大影响而不再反对漕改海一事。 大运河两岸城镇的繁华,当然是因为这条南北大动脉的缘故。 可是大运河的承载量还是有限的,并不是说可以供无限船只通过。 按照制度,运河上各船闸,都是优先通行运送漕粮的船只,之后才有那些载客民船和商船通行的份儿。 另外因为枯水期和洪水期的缘故,很多时候船只都要被堵在河道里动弹不得。 在这段时间里,大运河其实是处于事实上的断航状态。 大运河每年要向京城输送多少粮食? 四百万石。 主要由六省上缴这四百万石粮食,通过大运河送入京城,其中南直隶每年交180万石、浙江承担63万石、江西则是57万石、河南和山东各38万石,湖广25万石。 这时代的大型漕船可装粮近两千石,但因运河水浅,一般装粮500石左右,运送这四百万石粮食需要的船只就要上万条之多。 当然,其中一些潜规则,如漕军为了增加收入,私下了改装漕船,通过加长船只等其他方法增加载货量,也就是漕军夹带南北商人货物的方式牟利,但并不会因此就增加北运的粮食。 而大运河上总共有多少船只? 按照魏广德从钞关看到收取关税船只的数量,估计大运河上民船在五千条上下。 这一万五、六千条船只,就是京杭大运河承载量的极限,也是制约南北交通最主要的原因。 别说还可以走陆路,那成本至少翻一倍,这对商人们来说,无疑和要他们性命一样艰难。 朝廷,当然只关注大运河上运来的漕粮和钞关的关税,至于其他,似乎并不是不可以放弃。 按照魏广德所说,若是漕粮改海运,自然就用不到那么多的漕船,甚至这些漕船都不能用于海运,哪怕是近海航行,似乎都不合适。 十余万漕军,直接抽走其中好手参与到海运中,剩余的或补充周边卫所,或直接转船户,那些无用的漕船直接卖给商人,运河每年的疏浚和维护等费用,朝廷基本上就不用管,就可以直接向来往商船收取,两岸以运河而生的百姓依旧可以做着自己熟悉的活计。 果然,魏广德接下来的话和张居正的想法一致。 “朝廷只改漕粮的运输,出售漕船为新造海船筹集银钱,运河收取通行费用于运河疏浚.” 魏广德吧啦吧啦一通说辞,果然是把朝廷以往每年投入在运河上的钱全部改由运河上通行的民船承担,两岸百姓依旧可以以运河为生。 而最重要的是,若漕粮改海,运送到京城的粮食只怕会增加不少,增加到四百五十万到五百万石都是有可能的。 至于海运中可能出现的损失,实际上,运河之上每年也会因各种原因发生许多船难事件,因此会损失不少的漕粮,所以并不会多出许多。 魏广德把他的想法说完,裕王并没有第一时间表态支持,而是看向殷士谵和张居正,看他们的反映。 殷士谵还在低头思索的时候,张居正已经击节叫好。 “善贷的主意不错,漕粮走海运确实可行,只是朝廷逐渐减少甚至停止对运河的投入,这个恐怕还不行。” 张居正笑道:“民船,短期内肯定是承担不起这笔支出的,即便是所有漕粮都走海运,朝廷还是要承担相当一部分费用。” 张居正很清楚,运河的维持费用奇高,绝对不是万余条民船所能承担的起。 当然,这其中虚报数字巨大,而这笔支出,之前历朝历代都是有朝廷来承担,这也是漕运衙门如此强势的原因。 太有油水,所以他们有巨大的财力,增加他们在朝廷当中的话语权。 “不过,确实如此,两相比较,朝廷虽然依旧要投下大笔银钱在运河之上,而是肯定会比当下好许多。” 张居正最后还是公开支持起魏广德来。 “若现在,把刚才善贷所言写成奏疏上奏,父皇那里会不会得到通过?”https:/ 511兴化府局势 有人说,官僚资本,是通过权利寻租,以获取超额暴利为目的的形态。 官僚资本危害很大,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利用权力实行垄断交易,以此获取超额暴力。 在权力的保护下,没有市场竞争一说,一切竞争对手在权力面前都将灰飞烟灭。 虽然这种形式对经济发展不利,但不得不说,在资本积累的初期,这就是壮大资本最便捷的方式。 不过,这一切,现在还只能停留在魏广德的脑海中。 毕竟,现在他并没有掌握足以支持一个庞大资本的权利。 对于大明朝的认识,后世虽然许多人都认为因为内阁制度的形成,皇权受到了一定的限制,不再是高高在上唯我独尊。 因为皇权的稳固,需要以内阁为首的官僚集团的支持,所以似乎皇权和官僚集团是一个合作关系,特别是在官僚集团掌握封驳圣旨的权利以后,许多人认为明朝的皇帝已经成为了一个摆设,官僚集团事实上已经架空皇权。 对于现在的魏广德来说,他只能呵呵。 或许明末最后那个皇帝的时候,是那个样子,但是就现在他看到的,听到的,皇权依旧是至高无上的。 所谓圣旨不出皇宫,绝不存在于他所处的这个时代。 在这里,最大的权利依旧来源于皇帝。 所以,魏广德为了实现自己的期望,那是必须得到裕王支持的。 嘉靖皇帝在位的时候,他还是打算就这么混着,毕竟在他手上可以打出的牌太多了,不管怎么看,自己都不可能得到重用。 或许,这也是他和张居正一起,被嘉靖皇帝派去校录《永乐大典》的原因。 ....... “志辅,以你看来,集你我两军之力,能否打下五党山,攻占许厝倭巢,直面平海卫城。” 刘显此时眼露热切之色看着俞大猷问道。 “刘都督,虽然我手下六千人马已经赶到,可是集我军全力也不过刚八千余人,对战有准备的倭寇,实在有些欠缺。” 俞大猷远眺对面已经逐步完善防御的倭寇军营,俞大猷有些担忧的答道。 倭寇撤出兴化府城后,伏击平海卫官军,随后攻占平海卫城。 即便刘显在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出兵救援,却已然不及。 倭寇有六千余,那是刘显手中不过有兵力千余人,眼见救援无望,未避免遭到倭寇打击,不得不撤回军营。 而倭寇在占领平海卫城后,又在许厝前设立营寨,以为屏蔽,不让明军直抵平海卫城下。 面对有绝对优势的倭寇,明军也不敢骚扰,只能眼睁睁看着倭寇构筑营寨。 俞大猷率领的南赣兵马已经抵达数日,已经修整完成,刘显也趁这段时间收拢平海卫城逃出明军,手上兵力也扩充至二千余人。 八千对六千,明军依旧不具备绝对优势,面对穷凶极恶的倭寇,俞大猷并不看好单凭此手段就能取胜。 “刘都督,以卑职所见,还是等元敬的兵马到位后再发动进攻为佳,想来浙兵应该也快到了。” 看刘显面色难看,俞大猷只得又说道。 吃了太多的亏,他也担心自己刚才哪句话说错了,被人攻讦为胆小怯战。 “元敬,浙兵可有消息传来?” 刘显虽然脸色不虞,可他心里也清楚,现在出战,获胜把握属实不大。 俞大猷的担忧,其实并非杞人忧天。 于是,他转头看向一旁的戚继光问道。 “刘都督,前几天传来的消息,我想浙兵应该已经到了福宁州吧。” 福宁州,位于福建北面,和建宁府一起与浙江接壤。 戚继光虽然知道自己这么说出来,肯定会引起刘显的不满,可他也没办法。 对于这样的军国大事,他也不敢隐瞒。 果然,听到戚继光给出的答桉,刘显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戚继光到此都一个多月了,他麾下的浙兵居然才刚出浙江,简直就是乌龟速度。 一边的俞大猷也是有些吃惊的看向戚继光,他也没想到浙兵行动会如此拖拉,可完全和他印象中的戚继光不符。 俗话说,兵是将的胆,将是兵的魂。 对于他们这些领兵的将领来说,都是很认同此话的。 也是因此,俞大猷和戚继光共事期间,虽然有些看不得他凡事必动用自练之兵,但从心里也能理解他的做法。 不过这次,戚继光带出来的兵,但说行军速度这一项,就颠覆了他对戚继光的认识。 有什么样的将,就有什么样的兵。 现在俞大猷有些怀疑,过去的那个戚继光怕是已经因为连续的胜利和巨额的奖赏,开始逐渐堕落了。 换源app】 “为何如此缓慢?” 刘显失望的开口问道。 浙兵远道而来,就算抵达战场,也要留足数日时间给他们修整,否则也上不得战场。 但是,就现在的行军速度来说,是真的太慢了。 而这时候的戚继光只是张了张嘴,但是却没有发出声音。 一旁的俞大猷脸色微变,随即想到了什么。 “唉。” 轻叹一声,俞大猷低下头去。 他的轻叹声,立时就吸引了刘显的注意,不由得看过来。 不过当他看到俞大猷的动作后,虽心中有了些猜测,可终归还是不敢确定,只得试探着问道:“志辅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他没有直接问戚继光,而是问起俞大猷来。 或许是因为俞大猷现在身在局外的关系,所以他还能用比较平和的心态来看待此事,所以也能看得更多一些。 听到刘显的询问,俞大猷抬头苦笑道:“元敬应该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是,就比如都督如此急于求战。” “唉。” 这次叹气的换成了刘显,“这几日,我已经收到三封张总督的书信,既重申兵部要求,此战必须确保万无一失,不得走漏一个贼人,还要求尽快歼灭倭寇。 可是你看看,就这么些能打的兵,我怎么速战速决。” 说着,刘显回身指着身后明军大营。 在他们身后,是两处明军大营,左边的营寨规模稍小,那是刘显本部和收拢的败兵,而右边的营寨要大得多,那是俞大猷从南赣带来的人马。 三个人都默契的没有说出从周边府县调兵增援,实际上他们一路到此,早已见过现在福建各地的明军是个什么情况。 这也是当初刘显没有从周边调兵,宁愿从逃难百姓中挑选精壮补充的原因。 至于刘显一直想闽粤总督张臬申请调动的狼兵,此时全部都分配在广东沿海府县。 用张臬的话说,兴化府已经如此,若闽粤再被倭寇偷袭,哪怕丢失一座县城,他们必然要承受朝廷的雷霆怒火。 “浙江也不愿调动精锐陆师南下福建剿灭倭寇。” 刘显没来由的说话道,也不知道这是对俞大猷问的还是戚继光。 话音落下后,久久无人应答,到这个时候,他就知道答桉了。 张臬都不愿意调动精锐北上福建,而是守卫广东,又怎么奢望浙江方面会调动什么大军前来。 怕是能叫戚继光领兵,也是因为兵部点将的缘故,否则绝无可能让他南下到此。 念头及此,刘显转头对戚继光问道:“元敬,你老实告诉我,这次随你南下的浙兵,到底还有几成战力?” 若是之前,刘显还对消灭这股倭寇保持很高的信心的话,那么现在,他心底已经有些发虚。 毫无疑问,若是让这股攻占兴化府城的倭寇逃走,他是铁定无法承受住皇帝的怒火,朝廷里那些文官也必然拿他出来祭旗,做替罪羊。 戚继光知道,到这个时候他已经不能不说出实情了,看了眼刘显和俞大猷,开口说道:“有两千人是我之前操练的新军,也有过剿倭战场的经验,还有两千人是新招募的新兵,并无操练。” “这么说,此次剿倭,实际战力也只有志辅手上的六千兵马和我手上不足千人,还有就是那两千上过战场的浙兵了。” 刘显这个时候,说话的语气已经很是低沉,也暴露出他心底深深的失望。 “我前来此处时,也考虑到了此次剿倭的麻烦,所以对那些新兵并未采用过去的训练方式,而是只训练他们列阵和释放火器,到时应该可以一战。” 戚继光这时候却是开口说道。 听到戚继光的话,俞大猷来了兴趣,盯着他问道:“你带的那帮兵,是一路走一路练?” “朝廷有旨意,那是必须奉旨而为的,所以也只能采取这个办法了。” 戚继光依旧是苦着脸答道。 俞大猷和刘显这个时候对视一眼,也就知道了为什么浙兵南下速度如此缓慢的缘故。 按照明军行军的规矩,每天走半天,到达一地,然后休息,还要练兵,连续走几日应该就会在某地修整一日,之后再继续出发,这速度不是就下来了。 不过,此时俞大猷和刘显心中,其实最担心的还是这么练出来的兵,到底能发挥出多大的战力来。 他是宁愿要一百个精兵,也不想要一千个老百姓。 对抗穷凶极恶的倭寇,他们都是什么人? 都是手上见过血的凶狠之辈,对于这时代百姓来说,很多人看到血腥的战场就会双脚战抖,浑身无力,就更别说拿着刀枪和敌人拼杀了。 而且,军阵的羊群效应也很强。 在冷兵器时代,整齐的战阵,只要出现一处溃散,往往就会很快传染其他部队,导致全局崩盘。 这些道理,刘、俞、戚三将虽然不知道,但是多年的战阵经验还是有的,知道当兵的有盲从心理。 古之所谓斩将夺旗,其实就是为了以局部的突破获取全局的胜利,而那个点,就是军旗。 在战阵之上,军旗可谓是一个很重要的象征,它身上不仅承载着军队的士气,更是生与死的代表。 这或许也是军人对荣耀天生的追逐心,将士用力挥动军旗,就是燃气士兵的熊熊斗志,只要军旗在,他们就在;可一旦军旗倒下,精神支柱也会随之消失。 若军旗被夺,不仅代表着主将安危,也代表着他们难测的未来。 不过到这个时候,没有亲眼看到北来的浙兵,刘显和戚继光还是心里没底。 两千老百姓,参军数月,行进千里,这样的队伍还能有什么战力? 别自己一触即溃,还带动他们的本部人马军心涣散,那可就糟糕了。 俞大猷知道现在三人之间的气氛很不好,想要打破这种沉闷,于是笑道:“不管怎么说,元敬操练新兵还是有一套的,而且他手下的兵马善施火器,届时可为中军,我料倭寇难敌这样的大军。” 俞大猷也只能顺着戚继光的话说下去,既然他都说南下前已有安排,专门操练这些新兵使用火器,那么貌似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现在江南的明军,在俞大猷印象中,貌似也就是戚继光比较重视火器的使用了。 其实,自己当初也是不怎么看得起火器的,不过现在嘛,观点变化就很大了,特别是靠着步卒用火器打垮俺答部骑兵以后。 火器集中使用所能爆发出的巨大威力,他已经见识过了。 而刘显,以俞大猷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貌似还完全没有重视,依旧是按照明军标准操典在进行训练。 “等浙兵到了再说怎么排兵布阵吧。” 俞大猷的话并没有打消刘显的顾虑,他只是澹澹开口说道。 不过,他随即就语重心长的对俞大猷说道:“志辅,此战关系重大呀。” 俞大猷微微点头,默认了刘显的话。 魏广德之前给他的来信,俞大猷已经收到,也知悉他会被委任为福建总兵官一职。 不仅如此,他的官衔甚至还兼着南赣总兵的职位,为镇守福建和南赣总兵官。 虽然总兵是虚职,是临时官职,可毕竟当初他就是从浙江总兵官职上被撸下去的,现在终于又升回来了。 刘显如此,自然也是因为不看好戚继光带来的那些人马,而选择依靠和俞大猷通力协作,剿灭当前这股倭寇。 两人私下里的这些互动,戚继光看在眼里,却没有多说什么。 在这里,官职,自然是以刘显最高,他其次,而俞大猷最低。 即便,俞大猷曾经是他的顶头上司。 想到这里,戚继光心中也有了计较。 他当然不愿意被人轻忽,所以他选择回营后就给新任福建巡抚谭纶写信,请他亲自到兴化府督战。 525引火烧身 当然,在众人开始关心起这个李宫人,想着是不是和裕王说说,给她向陛下请封。 光凭诞下皇孙这一条,给个裕王侧妃貌似也是可以的。 关键现在这李宫人还年轻,还能生。 若是裕王抓紧时间再多生几个,那么裕王府子嗣单薄这一条就可以除去了。 “咣当。” 就在他们胡思乱想的时候,屋门已经被李芳一把推开冲了进来。 这会儿李芳满脸堆笑,都笑出褶子来了。 这种表情,可不常见,也可见他们这些在裕王身边的人,此刻是何等兴奋。 而在李芳进屋后,第二个进屋的也是一脸褶子的冯保,不过他比李芳慢一步倒不是他身体不如李芳,而是怀里抱着一个布团儿,很是小心的样子。 冯保进门后,屋里所有人都已经坐不住了,全都起身。 裕王已经快步走了过去,李芳识趣的侧身让到一旁,让冯保对上裕王。 “让孤抱抱。” 看到冯保怀里的婴孩儿,裕王声音有些发颤的说道,说话间伸手过去,从冯保手里结果被包裹住的小孩儿。 裕王已经好多年没有抱自己的亲骨肉了,每次有自己孩子降生的消息,他都会激动一番。 而当每次孩子夭折后,都是对裕王精神的一次打击。 他不是没听到过外面的传言,关于父皇子嗣的问题,也包括自家兄弟景王朱载圳,当然也有自己。 不过最初那个时候,对于这些传言裕王都是嗤之以鼻,因为他有世子。 只不过,随着之后三个孩子接连夭折,特别是世子夭折以后,他的嵴梁也有些弯了,直不起来了。 裕王好色,特别是近些年来,几乎每夜都要有宫人伺候,未尝没有此中原因。 现在好了,终于又有子嗣了,对得起列祖列宗了,只希望这孩子能平安长大,传承香火。 裕王抱着怀里的孩子,心里还在祈祷着,希望得到列祖列宗的保佑。 而在他身边,高拱、陈以勤等人已经挤满,都伸头看着这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孩。 一脸的褶子,和李芳、冯保有一拼,活脱脱一个小老头似的。 魏广德在心里想着,不过刚出生孩子其实都差不多是这样,也难怪后世见到一般都要说声“好丑”,然后就被说成小孩子越丑,长大了就越好看。 好吧,其实他的孩子貌似也是差不多,从那张脸上完全看不到自己和妻子的影子,据说要过几天才会逐渐好起来,那时候的小孩子就讨人喜欢了。 魏广德收回视线,看了眼被挤出人群的李芳和冯保,魏广德心里一动,想起之前他们说的话,当即开口对欣喜的裕王道:“殿下,你看让谁去宫里报信好,这么大的喜事儿,应该尽快让陛下知道。” “对对。” 魏广德的话出口后,裕王就忙不迭答应道。 收回盯着婴孩儿的视线,看了眼人群后的李芳和冯保。 李芳是自己身边的人,其实是最合适做这个传话人的,不过冯保从宫里出来不久,关系人脉都还在,他要是入宫貌似更便捷。 现在的天色,其实已经全黑了,说不得到西苑,那边已经落锁了。 “冯保,就你去西苑,给父皇送信,告诉他这事儿。” 裕王也没多想,当即开口吩咐道。 “是,殿下。” 冯保高兴的答应一声,这可是在皇帝面前漏脸的机会,说不得能够见到皇帝。 自己到了裕王府这些日子,主要的工作其实也就是这几个月负责照顾李宫人了,现在也是功劳了。 他倒不是想着嘉靖皇帝的封赏,而是想着借此,也不知道皇爷会不会把自己又调回司礼监。 不过,貌似继续留在李宫人那里,照顾这个孩子,其实也是不错的差事儿。 想归想,却丝毫不耽误他出门往西苑去报信。 小皇子从裕王怀里又被传到高拱手中,不一会儿又到了陈以勤那儿,很快大家都抱了抱,最后从魏广德怀里传回裕王手里。 这或许也是传统,都要抱一抱,以示亲近,将来若这孩子长大登基为帝,也是一个谈资。 526消息进京 八月的辽东,卯时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此时也正是值夜士卒最疲倦的时刻。 经过一夜,士卒们早已经饥肠辘辘,昏昏欲睡,而换班的人却还未到来进行替换。 此时城头上燃烧一夜的火把、篝火已经熄灭,还散发着澹澹的青烟,值夜士卒只能强打精神,依在墩台的墙上休息片刻。云九小说 这些,都是负责值夜明军士卒的待遇,对于将领和兵头来说,自然是分派好工作,就自己找地方睡觉去了,谁会真的傻傻守一夜的城墙。 “哒哒哒......” 一阵凌乱的马蹄声从边墙外传来,让城垛上站岗的士卒一阵紧张,趴在城墙上,努力瞪大眼睛透过垛口向外张望。 那是数十匹战马,不过看样子,马上骑士状态不是很好,许多人此时都趴在马背上。 而他们胯下的战马也没有了神骏,只是维持着一个不快的速度向城墙跑来。 “能看清是什么人吗?” 城墙上,相邻的士卒已经相互之间交谈起来。 虽然天色大亮,可毕竟距离还远,马上的人又趴着,实在难以分辨来历。 马蹄声渐近,墩台里的士卒也条件反射般清醒过来,透过瞭望口向外观察,已经有人先一步跑去找上司去了。 “好像是自己人。” “看穿戴有点像。” 虽然依旧不甚清楚,可是随着临近,马上之人的穿戴还是能逐渐看清楚。 当这些战马终于顺着山道跑到城楼下时,马上骑士有气无力的喊声终于传到城墙上守卫明军耳中。 大明辽东塞外总兵杨照率游击郎得功等出击塞外遇伏,全军几近覆没的消息传回广宁,辽东巡抚、广宁副总兵等一边匆忙将此事上报朝廷,一边派出数路夜不收冒死出边墙搜索逃散明军及打探鞑虏大军动向。 不过这个时候,辽东明军大败的消息还未传到京师,而整个朝廷已经传出裕王得子的消息。 528破关 因为明军防范严密,黄台吉只得率部离开古北口向东行进,沿途又观察了曹家寨关和杨家堡等沿线堡寨,终于到了泉水河边。 “让将士们休息一下。” 伫马立于河边,黄台吉下令道。 八九月的天色,这样的行军,对士卒来说也是一种煎熬。 眼下就有一条河,正是让士卒休息的好地方。 只不过,此处靠近长城,黄台吉还是命令把都儿派出大量斥候观察周围明军动向,防备明军哨探侦知。 黄台吉还在河边休息时,把都儿和打来孙安排了部众后又回到这里,和他商议下一步行动。 “台吉,顺着泉水河下去就是磨刀峪,墙子岭关,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把都儿开口说道。 墙子岭关长城,地形复杂,又因为泉水河由此路过,明朝修建此段城墙时也是煞费苦心。 此地山势虽不算险峻,却有极其独特地势,v字形长城就建在这片山峦中。 黄台吉和打来孙没有来过这里,可把都儿却是来过,还近距离观察过此段城墙。 说实话,那复杂的地貌,明军仅仅是修建了数十个墩台,就把几乎整个地域一览无余。 也因此,蒙古人从未将此地看做是可以攻击的关口。 只是这次,随着黄台吉侦查了古北口等明军关隘后,把都儿倒是灵机一动,觉得此地明军说不得会有放松的心态,概因此地从未见过蒙古大军。 “磨刀峪,墙子岭?” 黄台吉低声呢喃一句,随即抬头看看天色道:“那一会儿我们过去看看,不行就继续往下走,我就不信到了遵化还找不到一个可以破关的地方。” 黄台吉一行也就十来个人,轻车简从悄悄摸到长城边上,一路还遇到数队负责遮蔽探马的斥候小队。 搞侦查,蒙古汉子那是相当在行,反侦察也是不弱。 从磨刀峪城墙继续往下走,接近墙子岭城墙段的时候,黄台吉终于眼前一亮。 这一段长城,因地势复杂,所以城墙并不是修建在山顶,而是半山坡上,又因沟壑纵横,许多段城墙都呈现出直上直下的走势,特别是位于沟壑底部那段,防守松懈,几乎看不到什么明军的身影。 从这个沟壑部位过去,不会遭遇很强烈的抵抗。 大军入关后,只需要派出小股部队攻占两侧山头,大军进出边墙的通道就出来了。 黄台吉指着前面那段城墙,把自己心中的计划和打来孙、把都儿说了一遍,他们又补充完善。 一左一右的山头,由他们两个带人去攻打。 通道打开后,黄台吉就直接率领大军入关,直奔密云。 “台吉,攻打密云后,要不要我带人向北拿下古北口?” 把都儿又提议道。 黄台吉明白把都儿的心思,虽说眼前这段城墙低矮,利于攀爬攻下,可是自己带的近万人马过境,还是颇费时间。 他们大多是骑兵,过这样的城墙要么就是扒掉一段供骑兵进出,要么就是填土,制造一条通道,这里可没有关城可以过。 而把都儿的提议,就是他带人从背后偷袭古北口。 古北口为什么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那还得从这段地形说起。 京师以北,怀柔以东,有密云一城踞沃土。 其县东、北、西三向群山环伺,只西南一路坦途抵怀柔,再西可通明皇帝陵寝,折南可至京师。 县城东北百里许,有潮河川外接草原,古北一关可容万马,故而成为元时蒙人必经之归途。 只要拿下古北口,大军进出大明真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这段城墙是怎么回事?貌似和其他地方的不大相同。” 黄台吉没有回答把都儿的问题,而是开口问道。 “听说这段墙很早就有,我上次来时曾听带路的说过,蒙古统治大明的时候,这里就有这段城墙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建的。 明国后来也只是整修了一下这段城墙,并不是从头建的。 墙子岭,顾名思义,岭上有墙。 不过确实,这段城墙比明国人后来建的要低上不少,也就是这段路不好走,若是咱们带的是几万大军,还真不方便从这里过境。” 把都儿答道。 黄台吉思索良久,才开口道:“古北口那里,集结明军甚多,要一战攻下并不容易,何况我们这次带来的人马也不足。 若是攻打古北口,明国京城那边必然会有防备。” “台吉的意思是?” 把都儿好奇问道。 “过了城墙,我带兵直接寻找河道,顺着河道冲向密云,能夺城就夺下来,若是明军防守严密,我直接挥师南下攻打怀柔、顺义,就沿河一路往下冲。 】 如果可以,就打下通州,听说那里是明国京城的粮仓,只要占领通州,不怕明国皇帝不屈服。” 黄台吉开口说道。 “上次我随大汗也是这么走的,不过到了那儿却没找到渡船,大军过不了河,否则别说通州,大都我们都能拿下。” 打来孙回忆道,那时候他们是第一次接近明国京城北京,都十好几年了,没想到这次他还能重游故地一趟。 嘉靖二十九年,俺答汗亲帅数万大军突破古北口,沿途攻占密云、怀柔、顺义,兵锋直抵京城,可是却被两条大河挡住去路,让他们既不能接近北京城,又不能抢占通州。 当然,事后他们才得知,通州是京城的粮仓,里面储存有大量的粮食,实在是后悔不已,觉得是错失一次良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529应对 嘉靖四十二年十月十一日,辛爱、把都儿等大举自墙子岭、磨刀峪溃墙入犯,虏破关狼奔京师,大掠顺义、通县、三河等处。 密云、顺义方向烽火台相继点燃,向远方传递着敌人的到来。 当烽火传递到京城德胜门外十数里的土城,这里其实是距离京城最近的一处墩台时,守卫墩台的墩军一人快速跑出墩台,快马冲向京城。 密云方向出现敌情的消息,半天时间就已经传到京城,再次引发朝廷动荡。 刚刚还在激情于弹劾杨选,王之诰等人的朝臣们,这时出奇的安静,因为他们需要等待军方文字战报的送达。 鞑子来了多少人,从什么地方入关,他们的行动方向又是哪里? 烽火台虽然可以快速传递紧急敌情,但限于手段的单一,自然无法提供详细的讯息,所以只能预警,让朝廷及早做出准备,却不能把全部信息都传递过来。 京城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了兵部,那里才是收到敌情消息的第一个衙门,急递铺的人想来此时已经在路上了。 鞑子真的来了,裕王再次召集了魏广德、张居正等人回裕王府议论此事。 以前,他们多是讨论来自南方倭寇的信息,这次要说的却是北边不远处密云方向的敌情。 只不过,这次魏广德的脸色很是严肃,透露出他此刻心情极差。 密云,距离京城实在是太近了。 鞑子若是奔袭的话,三日时间就可以到达北京城下,而京城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可以做什么? 京营士兵上城墙,然后就没有了。 这么短的时间,京城向各镇发出勤王诏书都送不到各地军将手中,这还得是详细战报送到以后,兵部认为势头不对,奏请嘉靖皇帝才能下达这样的命令。 “之前杨选命令孙膑调集三屯营精兵出山海关增援辽东,现在鞑子却出现在蓟镇,兵部那边的命令也不知道发下去没有。” 殷士谵这会儿忧心忡忡的介绍了裕王府得到的情况。 杨选派兵去辽东的事儿,虽然张居正和魏广德没有报回裕王府,可裕王府自己安排在各衙门的线人还是知道了,并且把消息送入王府中。 所以,在京城里,各衙门里还真没有能保密的事儿,除非是堂官亲自负责的,才有可能真正保密。 这还只是有可能,所以大明朝堂基本就不具备任何保密意识,大家都把国家大事当做市井故事般用来说笑。 当然,话虽如此,可也从一个侧面表现出这个时代的人,是真的具备藐视天下的气质,对周边实力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https:/ 藏着掖着,那是小国寡民的做派,可不适合大明帝国。 虽然北面鞑子闹得欢,朝廷也很重视,担心重现当初蒙古铁骑南下,像灭掉南宋那样重新统治汉人。 可朝廷里的人都是什么人,就算入仕前也有这样的担心,可入仕后,听到的看到的多了,也大概明白,蒙古人实力其实已经衰退的厉害。 骚扰大明边境,大明确实拿他们没有办法。 可要真是大家都集中精兵强将大干一场,大明朝用人命也能堆死他们。 说到底,蒙古人就那么多的人口,一次能够凑两三万大军就已经很厉害了。 要是俺答汗真要凑十余万人和大明决战,说大明国土广大,抽调人马不利,蒙古鞑子那边面积就小了? 各部族抽调人马,远的一样要奔行数千里,大家其实都难,都无法轻易发动大规模军团战。 国战,真不是那么容易打的。 至于周边其他国家和实力,包括远道而来的夷人,他们的火器确实犀利,不过大明的匠人也不差,看上几眼,也能依葫芦画瓢给弄出来。 在明国官员看来,夷人仰仗的其实就是火绳枪和佛郎机,那东西咱们也有。 只是他们不知道,此时西方火器已经出现前装加农炮,也就是红夷大炮,只不过这会儿工艺还不成熟,没有大规模生产。 少量装备的,自然也是藏着掖着,不敢让明国人看到。 至于为什么是加农炮而不是榴弹炮,现在技术就那样,火器射程和威力有限。 】 装备决定战术,以现在武器的发展情况,后世的花活可都玩不出来。 这时代的大明,给熟悉他的人都留下一个很深的印象,那就是兵多将广,实力雄厚。 或许,在他们看来,任何势力,只要大明认真对待,那都是横推过去一条路,绝对不会有第二条可走。 官员们是这样的态度,民间其实也类似,都是看不起外国人的,觉得都是一些蛮夷。 大明官员的这点,倒是和后世美丽国的做法类似,有什么好东西就喜欢拿出来展示。 你说他的炫耀也好,傲慢也罢,反正人家敢亮出来,别人只能羡慕嫉妒,然后乖乖的摇尾巴。 在所有人看来,美丽国就是世界大boss,当之无愧的老大。 不过现在,大明京城遇到危险了。 殷士谵收集到的消息,也仅限于兵部要蓟镇调回兵马,可实际进展还不知道。 “山海关那边的人马,怕是短时间内指望不上。” 魏广德开口说道。 他也只是按照明军行军速度和两地距离做出的判断,若是蓟镇大军在三屯营出发,两三天时间先头部队就可以抵达京城外围,最起码到三河是没有问题的。 就目前已知的信息,鞑子从密云突破长城,就只有南下一条路,过顺义继续南下,一左一右就是京城和通州。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530打草谷 仅仅是一晚,顺义求救的文书就送到京城,同时北边的密云和怀柔也相继向京城送来战报。 “鞑子强袭密云不成立即南下,攻打顺义县城,怀柔连去都没有去?” 魏广德从负责打听消息的张吉口中知道昨晚送到京城的消息也是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这次俺答汗入关,连后路都不打算守一下。 是的,到目前为止,大明朝廷还以为带队进入长城的是俺答汗,就如十多年前一般。 而墙子岭关送来的战报其实已经送入兵部,只不过因尚未核实而没有传出来。 如果匆忙上报鞑子只进来万余人,最后鞑子还有后队或者是判断有误,兵部也脱不了干系。 这个时候,稍微暂缓一下,并没有坏处。 最起码,兵部一开始上报上万鞑子入关的话,并没有错不是。 不过,此时魏广德脑海里也在盘算着此事。 虽然密云的位置并不是说完全堵住鞑子返回草原的关口,可鞑子这样完全放弃攻打,怎么想怎么觉得怪异。 要知道,一旦明军集合大军杀过去,鞑子往回撤,到了山前,密云驻军出战,就算挡不住他们逃跑路线,也会耽误他们撤退时间,到时候身后明军冲上来包围,这让他们还有什么活路? 魏广德想不通,按照密云的战报,鞑子兵力确实上万,可现在密云城外只有少量鞑子监视。 当然,他们被围,担心鞑子隐藏在暗处,不敢出城消灭城外残留鞑子,这个说得通。 可真到明军集结掀起大反攻,密云方面不可能还用这样的借口避战,那只能是把自己往断头台上送,密云守将不会那么傻。 而且,密云那边还汇报,古北口驻军有派人来他们城里联系,也就是古北口关隘也没有遭到鞑子攻击,甚至关墙外也没有看到鞑子的踪迹。 按常例,仅仅上万的鞑子,是不可能深入明境太远的。 要么鞑子还有大军隐藏在关外,比如古北口。 他们等待机会就是明国朝廷抽调人马围攻入关的鞑子,这个时候大队人马才趁虚而入? 不过这个可能性是很低的,很多地方讲不通。 真有后队人马的话,为什么不从墙子岭关那里一起进来,慢就慢些,毕竟越过了长城。 到这个时候,根据鞑子没有攻打密云和怀柔,魏广德开始对这路鞑子进攻的目的产生了怀疑。 实际上,这时期,鞑子对明国长城沿线的攻势,很多时候都是以打草谷的形式,也就是冲进来,抢完就跑。 只不过,这样的战术,更多使用在针对辽东、宣大以及延绥等边镇。 蓟镇因为背后就是京畿,明军兵力驻防较多,并不适合展开这样的攻势,或者说以前就没这么搞过。 蓟镇东面倒是有类似动作,但那地方距离京城尚远,所以京城也不需要因此戒严。 一旦攻入蓟镇,特别是密云附近破关,矛头大多都是直抵京师。 惯性思维下,所以最初知道密云长城被破,大家想到的都是鞑子要攻打京城,然后就是风声鹤唳。 不过,如果威胁京城,万余鞑子这么点兵力肯定会陷入兵力不足的窘境。 他们入关后也没有保证后路的安全,放弃攻打密云急匆匆南下直接出现在顺义,倒是和入关打草谷类似,进来就是为了抢掠。 反倒是明军,因为战力不足,不敢主动出城攻击这部鞑子,因为担心有失,毕竟这里可是京畿地区。 不管什么时候,京城的安危肯定都是第一位的。 想到了这些,魏广德感觉自己似乎还是什么也不能做。 知道人家只是来打秋风的又怎么样? 难道还指望动用京营的那些老爷兵出城击败他们吗? 京城周边确实有许多兵力,可都分散布置在城池里,京城周边唯一的机动兵力其实就是京营的老爷兵,要不也不会匆匆调动宣大兵马,朝保定府调集援军。 魏广德倒是没见识过保定府周边的卫所兵是个什么样子,但是大明朝的卫所,貌似情况也差不多。 就那样。 指望他们驱逐这万余鞑子,貌似有些自不量力。 出了自家门,魏广德在马车上还在盘算着此事。 不过想了许久,貌似除了等宣府、大同军赶到外,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还有就是等蓟镇那边,收拾三屯营剩余的兵马。 不过魏广德也不怎么看好,精锐此时应该还在山海关附近。 山海关距离京城约六百里,明军正常行军速度也要走十来天,就算因军情紧急加速行军,骑兵倒是简单,一路疾驰,两三日就能赶到,不过人困马乏肯定也不能第一时间投入战场。 步卒至少也要走五六天时间,同样原因,也不可能抵达战场就出战。 三屯营的明军过来,时间可以缩短一半,就是不知道战力如何。 尽管魏广德去看过蓟镇的兵,可毕竟也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而且给他们看的自然都是精兵,魏广德很多担心三屯营里只能拉出一堆老弱残兵。 想到这里,魏广德心中一动。 自己这边能够算到这些,和明军长期交战的鞑子不会不知道。 而且,以为白莲教的关系,似乎鞑子对明军也是很熟悉的,马芳也说过鞑子进攻非常有目的性,很有章法。 自己算到京畿附近防务的空档期就有好几天,在这几日里,鞑子只需要对三屯营的明军加以提防就可以肆意抢掠一番。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531火光 杨选从山海关出发,紧赶慢赶,在孙膑率军进驻三河县不到三天,杨选人就到了。 这三天时间,杨选可是遭了罪了。 以往他出行都是坐轿的,即便是率军往山海关去,他也只是偶尔在轿子里闷了才会出来骑骑马。 可这次赶回来就是抢时间,所以是一路骑马,小跑着往会赶。 屁股颠痛了不说,大腿内侧也都磨破了,只能叉着脚走路,浑身跟散架似的。 不过进了三河县后,看道迎接人群中有孙膑的存在,他就有些急了。 这两天只忙着赶路,都顾不得询问孙膑到了哪里,是否已经进入通州。 现在在三河看到人,他就知道,孙膑肯定是没往前行了。 杨选心中微微不满,不过嘴上并没有说什么。 进入县衙大堂坐下后,开口就问道:“孙总兵,现在鞑子是个什么情况?京师和通州是否安全?” “禀杨大人,鞑子只是向通州和京城方向派出少量哨探,现在大部在顺义及怀柔周边抢掠,前两日也有鞑子进入三河境内。” 孙膑急忙回答杨选的问话。 “我让各部主动出击,攻打敌军,各部战况如何。” 杨选得知鞑子并未向京师进攻,自然是大松一口气,虽然他在看到孙膑的时候,其实心里大抵有了猜测。 不过听孙膑亲口说出来,还是更加安心。 “这......” 孙膑一听杨选提到前两天他派人传来的军令,脸色就有些难看了。 在杨选着急赶路的时候,曾经派出多路信使通知密云、顺义及蓟镇总兵,主动出兵和鞑子交战,希望通过明军进逼战术,让鞑子知难而退,尽快退出长城。 杨选骑在马上,自然也在回忆得到的消息,而且那两天刚好因为赶路,并没有信使堵到他们。 没有新消息传入耳中,杨选在马上就思索已经知道的信息。 鞑子入关兵马不足,这点老早就被注意到。 貌似没有后援,也被他关注到。 鞑子并未攻打密云,而是在抢掠乡野,他也注意到了。 综上来看,鞑子的意图也逐渐清晰起来。 现在,看到孙膑在回答自己问题时吞吞吐吐,杨选自然非常不高兴。 不过他也没有当即发作,他自认为还是好脾气,即便面对的是武夫,也要有文官的修养。 “鞑子这次入关,明显兵力不足,孙总兵不会看不出来,他们无力威胁京师安危。 何况现在京营已经有了准备,京师当可无虞,正是各部奋勇杀敌的时候,怎么可以畏敌怯战,这对得起陛下,对得起朝廷吗?” 杨选语气不善的说道。 之前,迎接之时就看出杨选心情不佳的其他官员,如三河参将付津、三河知县等此时都是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正在此时,堂外有亲兵送来顺天巡抚徐绅公文,交到杨选手中,他不用看也知道,徐绅八成就是催促蓟镇兵马尽快用兵,驱逐顺义附近鞑子的。 官军打不打得赢,同样不在徐绅的职权范围内,可是鞑子在顺天府肆虐,他这个巡抚就有责任保境安民。 锅,自然是要甩不出去的。 杨选打开公文看了眼,随即递给孙膑,“看看吧,这应该也是朝廷的意思了,如果我们不尽快出兵,怕是兵部很快就要下公文督办了。” 杨选只是瞟了眼,已经大致知道公文的内容。 正如他所言,京城朝堂已经从一开始闻知鞑子破关的消息从惊骇中逐渐平静下来。 随着多方信息汇聚到兵部,杨博就看出此次鞑子入关的不同寻常,似乎和他们一开始的担心完全不沾边。 不过尽管如此,京营还是不会轻动,因为京营能打的兵本就少,只有护卫京城的能力。 不过蓟镇军马进驻三河后,加之确认鞑子兵力不多,自然杨博一开始还是想着让蓟镇大军立即开始攻打敌军,将鞑子驱逐出去。 可是考虑到已经向四处发出的勤王诏书,杨博想的就多一些。 那就是能不能再等几日,等宣府大军赶到后,集合宣府和蓟镇的军力,尽可能全歼这股鞑子。 只不过,想法虽有,可要变成现实,那就要更全面的了解眼下的局势。 不仅要知道明军兵力的分布,还有鞑子军队准确的动向。 杨博在筹划,他已经派人联系路上的马芳,知会他率部进入昌平后不必向京城方向前进,而是直接往怀柔去。 在杨博的考虑中,由马芳率宣大军由北向南,而蓟镇大军则由南向北,从而实现对这股鞑子骑兵的南北合围。 而对蓟镇方面,不管是杨选还是孙膑,他都没有下达命令,因为他深知明军的德性。 正常情况下,若不是必须,明军应该不会主动开战,据城死守才是他们的战策。 至于顺天巡抚会不会要求蓟镇兵马进攻鞑子,在杨博看来就是个笑话,那些军将在这个时候哪里会听他的。 不过,他算漏了此时的杨选急于立功,会不顾一切的施压,命令明军和鞑子交战。 “杨总督,请问要如何用兵。” 孙膑看了徐绅的行文,心中虽然有些恼火,可也不敢直接拒绝。 人不在跟前的时候说些话,后面可以找借口推脱,现在当着杨选的面,若是他拒绝下令进攻,说不得就被杨选扣上畏敌怯战的帽子,到时候把全部责任都抛到自己头上。 “你率蓟镇大军,明日一早前往通州,由通州北上,攻打敌寇,同时向密云下令,命胡镇率兵出城向南进攻,前往顺义。” 说道这里,杨选又看向三河参将付津道:“付将军则率本部人马进抵三河边界,务必不能让敌寇踏足三河地界。” “如此一来,鞑子必向西寻找关隘撤退。” 孙膑这时候皱眉说道。 明军若三面出兵,挤压下鞑子应该不想被明军围住,哪怕他们自认为可以轻易突破明军包围。 “你正好,宣大军正在西面赶来,鞑子应该会和他们遇上,待他们交战之时,我蓟镇三路大军就可以从后路杀入敌阵。” 杨选却是澹澹说道,“现在鞑子正分兵四下抢掠,我军进攻务必雷霆万钧之势予以痛击,让他们无暇他顾。” 说道这里,杨选又深吸一口气才说道:“另外,你我联合下一道手令,严令各军加快速度行军,尽快抵达三河,平谷等地,贻误战机者,定斩不赦。” “冯诏、胡粲他们是随我出战还是......” 冯诏、胡粲参将是蓟镇参将,此前被杨选带走指挥蓟镇大军,此次带领五千骑兵随杨选一同抵达三河。 如果没有这支人马加入,孙膑就得考虑要不要从通州出兵了。 有了这支人马,他手上可就有近八千骑兵,虽然还是没有鞑子人多,可周围明军还有不少,特别是密云胡镇那里的人。 另外,正如杨选所说,鞑子眼下是兵力分散,到处抢掠,此时攻打他们,鞑子兵力分散了其实还是很好打的。 杨选听到孙膑的问话,当即点头道:“当然是随你一起行动。” 有了杨选这个回答,孙膑当即也不再担心安全,欣然允命。 八千骑兵呐,就算打不过鞑子,自身安全还是没有问题的。 至于胡镇、付津等人是否会按照命令行事,孙膑这会儿也管不到了。 杨选就在三河,付津应该是不敢抗命的,不过远在密云的胡镇就不好说了。 明军在行动,而京城里,随着掌握鞑子信息越来越全面,魏广德也更加确认鞑子大军的虚实。 这帮子人闯进来,应该就是抢一把就跑的。 不过,他也没有告诉其他人。 实际上,大明朝堂上并不缺乏明眼人。 魏广德自问,他都能看明白的事儿,兵部里那帮大老不可能看不出来。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都不做,至少在裕王府小内阁会议上,他还是把自己的判断说了出来。 不过他既没有杨博的大胆,想要合围全歼这股鞑子,也没有杨选想把鞑子往西挤压的想法。 在裕王府里,魏广德站在舆图前,对裕王等人说道:“宣大军从西面,蓟镇军从东面,东西对进,再有其他各卫由通州出发向北,三面围攻下,鞑子必然选择北窜,由原路逃回草原。” 鞑子经过的区域,已经被他们洗劫过一遍,也就不怕他们再跑第二趟,损失都已经造成了。 “只要不封闭密云方向的退路,鞑子识相的话,很快就会推出长城。” 最后,魏广德分析道。 “既然鞑子兵力不足,为何不集合蓟镇、宣大两军围歼鞑子?” 裕王这时候问道。 “没有优势骑兵,很难实现合围。” 魏广德摇头道:“其实,只要东、南、西三个方向出现我大军调动,鞑子应该就会立即撤离。” 这其实,也是他计算了宣大军和蓟镇军抵达京畿附近的时间后得出的结论。 若要围歼,在鞑子大军入关前就要设伏,待其杀到顺义城下时就要出动合围,那个时候是有机会完成围歼战术的。 而现在的情况则是,兵部事前并未预料到鞑子会突袭蓟镇,或者有预料,但是并未来得及做过多准备。 大军调动需要的时间,其实就是鞑子算准了,可以进入关内抢掠的时间。 密云以南的地域,乡村密集,人口稠密,抢掠的收获也是非常大,而且对于鞑子来说,十几年前就曾经在此地抢掠过,也熟悉这些情况。 攻打一次北直隶的收获,确实要比攻打其他地区强的多,远超蓟东、宣大等地。 “一切行动,都被鞑子算到了,处处被动也不意外。” 张居正这会儿也倾向于同意魏广德的判断,鞑子就是来抢掠的,而时间就是大明调动周边军队到来前。 或许数日之后,宣大、蓟镇大军接近之时,鞑子就会携带抢掠来的财物选择向北远遁。 “可有破解之法?” 裕王依旧有些不死心的问道。 “京营及周边各城,命精锐军士出城攻打分散抢掠的贼寇,或可减轻损失。” 魏广德澹澹开口道。 虽然话好说,张张嘴就行,可真要下达这样的命令,怕是没几个人会听命从事。 “若要一劳永逸解决鞑子破密云对京城的震动,还是需要一支能战善战的大军驻扎.....” 魏广德刚说道这里,就被张居正出言打断。 “那不可能,若是如此,非抽调九边锐卒不可,这不就是恢复了前朝团营,当今陛下断然不会同意。” 张居正当即就说道。 嘉靖皇帝登基后不久,就选择罢团营及两官厅,复三大营旧制,也就是依旧是卫所制。 改三千营为神枢营,其三营司哨掖等名及诸内臣俱裁革,而以大将一员统帅,称总督京营戎政,以文臣一员辅左,称协理京营戎政,其下设副参等官。 凡团营两官厅之兵,悉归五军营,而宝纛令旗等项则仍隶神枢营。 其实这就是变相否定了自景泰年间形成的团练制度,而之后成化年间所谓的十二团营,以及正德朝的东西官厅,其实都是在团练制度基础上演变而来。 这个时候要抽调边军入卫,若是将他们散编入三大营,新旧人之争必然爆发,后果着实难料。 其实这些都是有例可查的,所以之后才单独编练,形成所谓的“外四家”,这也是东、西官厅形成的原因,其实就是分掌新人和老人。 这样的改动到底是好是坏,其实谁也说不清楚,可是以张居正对嘉靖皇帝的了解,这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 要是调边军充京营,必然就要重新建立团营制度,等于又否定了嘉靖初期对京营的改革。 裕王府还在议论的时候,北京城北面温榆河畔,一队百余人的蒙古骑兵意外找到一条木船。 带队的首领垂涎于河对面的的富饶,冒险用这条木船十余次往返河上,把他手下全部运过了温榆河。 ...... 夜晚的西苑,今晚嘉靖皇帝一番打坐后,总感觉心情烦闷,遂放弃修炼,登上西苑高台向四周眺望,希望缓解心情。 陡然间,他看见北面远处,似有红光闪现。 “黄锦,你过来看看,那边是否有火光?” 嘉靖皇帝不确定自己是否出现幻觉,叫过身后的太监说道。 黄锦年岁也不小,努力向皇帝指示的方向看过去,什么也没有看到。 嘉靖皇帝又看了会儿,干脆又叫来几个年轻太监,最终确定北面远处确有红光,似是火光。 不过,在得到太监回答后,嘉靖皇帝并未说什么,只是拂袖而去。 532诱饵 确定北面远处确有火光,嘉靖皇帝并未说什么,只是拂袖下了高台。 往永寿宫走去的路上,嘉靖皇帝忽然站定,对身后紧随的黄锦吩咐道:“速宣徐阶进宫见朕。” 虽然此时已是深夜,可皇帝要见内阁首辅,落锁的宫门那就得打开。 待回到永寿宫后,黄锦急忙取出金牌,叫来门外的太监吩咐道:“速去首辅大人府上,请他到西苑见驾。” 有了这面金牌,太监才有机会出得了宫门,那太监自然晓得其中厉害,急忙接过金牌急匆匆出去了。 等徐阶进西苑大门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近一个时辰。 倒不是徐阶府邸距离西苑有多远,实在是太监持金牌出宫,需要惊动的内廷宦官和宫禁侍卫还真不少,少了一个人的批准,太监奉旨也出不了宫门半步。 徐阶走在西苑里,说实话,他也是心情复杂的。 今日西苑入直的可不是他,应该是袁炜,可不知怎么皇帝却把他宣了进来。 而且,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也不知道陛下是否还有闲情等待着自己。 前方两个小内侍提着灯笼疾步前行,徐阶也只好迈开步子紧随其后。 等踏入永寿宫门的时候,徐阶也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在宫门等陛下召见的功夫,旁边有内侍拿过热毛巾给他擦擦,又喝了口温茶,这才感觉稍微好受些。 上了年纪,从床上被叫起,又赶了这么一段路,最关键的是不知道皇帝召见到底为何,心情不由得极其忐忑。 当一切集合在一起后,徐阶是真的感觉这个官当着真累。 不过,这也只是感觉浑身不舒服的时候才会有此想法,要真让他退位让贤,恐怕就是另一番说辞了。 毕竟,那可是权利啊。 不管是为了自己享受权利带来的快乐,还是为家族某福音,他都不会轻易放弃首辅官位。 不多时,通报的小内侍出来,把他引入大殿。 等他进殿后发现,殿内气氛肃穆,即便是火烛将大殿照的灯火通明,压抑的气氛依旧挥之不去。 徐阶心里微惊,大殿里除了皇帝和黄锦再无旁人,袁炜难道没有被召来? 他今日可是入直无逸殿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臣见过陛下。” 徐阶勉强压下惊惧的心情,躬身向御座上的嘉靖皇帝行礼。 “爱卿平身。” 嘉靖皇帝看着徐阶行完礼后才说道,“这么晚召爱卿进宫,朕就想知道,现在鞑子到底打到哪里?距离京城还有多远?” 徐阶听到嘉靖皇帝问起北面战事,心中略微放松下来。 倒不是他不担心此事,而是因为有兵部尚书给他垫背,就算自己有什么责任,那责任也没有杨博大。 想了想,徐阶便开口说道:“下午的时候,兵部曾送来各方战报和京营探马发回的消息,目前蒙古鞑子在贼酋黄台吉率领下应该还在顺义附近骚扰地方。” “只是顺义吗?” 嘉靖皇帝微微皱眉问道。 “据报,鞑子大部是在顺义、平谷周边,小部分曾经进出怀柔、三河等地。” 徐阶答道,随即想起前两日看到的文书,又急忙补充道:“前几日,曾有小股鞑子出现在通州附近,不过因为河道阻挡,不得寸进。” 这些,内阁收到兵部公函后可都是第一时间送入宫中了,此时嘉靖皇帝的问话让徐阶十分纳闷。 “难道兵部的公文出了纰漏?” 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不过随即想到杨博为人,谨慎还是有的,应该不会出纰漏才对。 】 “朕今夜登高台见火光,此贼去京不远矣。” 和三河县蓟辽总督杨选、蓟镇总兵孙膑掌握的情报相比,兵部显然已经发觉此次鞑子领兵首领并不是俺答汗,而是其子辛爱台吉。 其实公文已经向各方传递,只不过此时三河尚未接到。 徐阶此刻听到嘉靖皇帝的话,脸色就是大变。 西苑高台上向外眺望,目视能够看多远? 居然能够看到火光,这..... 此时,徐阶脑海里得出结论,鞑子应该有人已经过了温榆河,正在逼近京师。 该死,今日下午散衙时,他也未曾从兵部了解这个信息。 徐阶随即惶恐道:“陛下,此事臣也不知,这就前往兵部打探清楚。” “去吧,令兵部谕诸军并力剿逐,若有纵敌怯战者,严惩不贷。” 嘉靖皇帝随即开口说道。 看着徐阶快步出了殿门,他这才起身,缓步走到殿门处向外望了望。 说实话,一开始他对杨博还是很有信心的,可是今夜看到的火光,让他对现在的朝廷又产生了一丝忧虑。 从高台回到永寿宫,他就叫黄锦找来这几日兵部战报,详细看过后,确认并未提到鞑子过温榆河或是白潮河,那火光哪里来的。 只能说兵部失职,内阁也有责任。 今日不惜劳苦把徐阶叫来,也是要给他提个醒,希望他能想通吧。 徐阶此时已经出了永寿宫,在门前内侍的带领下又急匆匆往宫外赶,他要马上去兵部了解情况。 他已经想明白嘉靖皇帝招呼他来的原因了,怕就是为了把他折腾一顿,让他明白现在不是安逸享受的时候。 徐阶打定主意,今晚就在兵部找间屋子休息,要第一时间掌握敌情,还有蓟镇大军的动向。 不过,若鞑子真的找到渡口渡过温榆河该怎么办? 那可就直面京师了。 徐阶想到这里不由得心情愈发烦躁起来,京营的兵是个什么样子他清楚,里面根本就没多少能打的。 倒不是说京营就养了一群废物,其实京营里也有上万能战之士,只不过这些人大多进了京城权贵家中看家护院,还有城外农庄里。 他们不要的,自然就是一帮老弱残兵了。 不行,还得从孙膑手里要一支兵马驻扎在东直门外才行,防备鞑子突袭。 当第二天太阳出来之时,徐阶已经在兵部休息一晚,回到西苑办理公务。 此时,因为战事起缘故,内阁已经搬到西苑,所有公文都是送无逸殿办理。 而明军蓟镇骑兵也在孙膑的带领下,想着通州疾驰而去。 鞑子从密云南下后,骚扰的地方主要还是在怀柔以东平谷以西,以及顺义周边,通州根本就没有出现大股鞑子骑兵,当然十分安全。 对杨选的命令,孙膑是愿意接受的。 至于率兵从南向北攻打,肯定要执行,只不过如何操作就是另一回事儿。 孙膑已经打定主意,现在通州休息两日,让士卒修整后再说北进之事,只希望鞑子在这两天就回去吧,宣府的前锋军应该已经过居庸关了。 骑兵行进速度很快,三河距离通州也是不远,只是半日的功夫,大军就已经抵达通州。 不过此时的通州城头已经戒严,孙膑只能率部在城外等待,直到通州兵备副使卢镒上了城楼后才开城门让他们进去。 只是进城还没有休息,孙膑很快就接了一道兵部的命令。 “分出一支人马进驻东直门。” 此时,孙膑心里是不满的。 自己手上不要八千人马,兵部开口就要分出两千骑兵加强京师的防守力量。 昨日下午晚些时候,有小股鞑子过了温榆河,洗劫了周围数个村庄的消息,在昨晚就已经传入京城,徐阶也是在看到这份急报后才能安然睡下。 战报上已经说了,过河的鞑子不过百余人,在抢掠一通后已经返回河北岸,他们只有一条船,根本无法满足大军过河的需要。 有了给皇帝的答复,徐阶自然放下心来。 不过,对于有鞑子意外过河一事,徐阶还是提醒了杨博一通。 就今晚的事儿,嘉靖皇帝半夜把他召入西苑,而不是向兵部闻讯,其实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皇帝就是要他来督促各部,在此国难之际更应该勤勉任事。 同时为了防止类似事件发生,京师城外就需要一支人马待命,一旦发现有鞑子过河就立即出击,消灭敌寇。 于是,兵部连夜下发了这道命令。 此刻,距离京城最近的自然就是孙膑统帅的蓟镇大军,命令下达到这里也就不足为奇了。 还有六千人马,等到宣府军抵达再说吧。 对于兵部的命令,孙膑自然不敢耽搁,当即点选出两千人,又命他们吃过午饭后就再次出发,连夜赶往京城东直门。 到了那里,自然有兵部、京营调拨物资给他们。 一切,似乎还在自己手中掌握着,孙膑并没有因为两千兵马被调走产生担忧。 这样的心情,只是在第二日就荡然无存。 当他收到杨选发来公文,让他立即率军前往三河县边境的郑官屯,解救被鞑子围攻的三河参将付津时,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表达此刻的心情。 刚刚从三河赶到通州,才休息一日,兵马就被分走两千人不说,现在还有一部被鞑子包围。 当即,孙膑召来部将参将冯诏、赵秦、胡粲,游击严瞻等人商议此事。 杨选的公文里,这让他率三千人马救援付津,之前的命令依旧有效,要剩余五千人马向顺义方向进攻。 他带走三千人,剩余兵马哪儿来的五千,现在的孙膑是真的被架在火上烤了。 有心不理会这道命令,可通州城里最大的官可不是他这个蓟镇总兵,虽然他品级是最高的,可真正说话算数的是兵备道副使卢镒。 他敢抗命吗? 不敢。 在现在的大明朝,武将还真不敢和文官顶撞,最重要的还是他在朝中没有根基,遇事儿找不到人说项。 本来觉得万无一失的任务,没想到连番遭遇变故,此时孙膑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 不过好在,按照公文上所说,密云副总兵胡镇也会率部前来,他会带两千骑兵侧击鞑子,按照公文上所说,郑官屯的鞑子骑兵不过两千多人,已经是附近最大的一股势力了。 说起来,按照杨选的筹划,明军将在郑官屯投入近七千人马,包括五千骑兵和两千多步卒,确实有实力和两千多蒙古鞑子大战一场。 让众将看过杨选的手令后,孙膑开始点将。 “冯诏、赵秦率本部人马随我去郑官屯救援付参将,胡粲率剩余兵马北行,向顺义靠拢。” 相对来说,这道命令下达后,最不满的其实是胡粲,他只有三千人,却要前往顺义,也就是要消灭沿路看到的鞑子。 虽然都是散兵,可他手上只有三千人不到,要是鞑子反应够快,快速联络上几股散兵,他可就危险了。 而孙膑所率之兵,到达郑官屯后就会扩充到七千人,安全自是无虞。 无法,旁边通州兵备道副使卢镒就虎视眈眈在一旁,他哪里敢违抗军令。 “我已经派人给诸位准备粮草,按照杨总督之命,诸位当精诚团结,拼死杀敌才是。” 卢镒看众人都已经受了将令,当即笑呵呵说道。 不过在心里,他还是很鄙视这帮武夫的。 捞银子的时候积极的很,真到了要拼命的时候,却看不到几个勇士。 他手里还有杨选的另外一道命令,那就是杨选担心孙膑等人畏敌不前时,他可以以兵备道的名义,直接出手拿下孙膑。 他无权处置孙膑这个二品武将,可却可以奉命先把人扣押下来。 很快,大堂上就空了,只剩下孙膑和卢镒两人。 其他将官都已经返回各自军营去准备了,此时当然是救兵如救火,片刻耽误不得。 虽然,在他们心中,或许还想着拖延时间的打算,可显然卢镒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再次率部出城时,孙膑心情极为复杂。 连番变故下,不知不觉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而此时的郑官屯里,付津所率的两千多人已经损失惨重,能战之兵不过千余人。 他和孙膑是一前一后离开的三河,本意只是在三河边境巡视一番,驱逐进入袭扰的鞑子,不想却遭遇到大股鞑子骑兵突袭,不得不退入郑官屯死守。 他那里知道,孙膑率部进入三河县时,明军行踪已经被黄台吉手下斥候发现。 以骑兵突袭步卒,这是蒙古人最喜欢的打法,自然让付津损失惨重。 而让他们退入郑官屯,其实也是黄台吉想要向明军放的饵。 虽然没打算攻打京城,可要给明国朝廷一个教训,不歼灭一支明军是不行的。 此时的黄台吉正在召回各路散兵,让他们暂停抢掠,准备一个口袋装下蓟镇明军骑兵了。 536截击 宣府军临时营地中军大帐里,马芳正在看各方传来的战报公文,大帐外忽然传来通禀声。 「大帅,京城魏大人府上的信使来了。」 没有抬头,马芳只说了一句,「快请进来。」 京城魏府,自然就是魏广德那里。 现在马芳头上顶的是裕王府的牌子,在这个文尊武卑的时代,一般的文官还真不敢小瞧他。 而这一切,不过就是当初他果断投靠到那个翰林小官之后带来的。 当官,要讲站队。 队站好了,不仅是官好做,平步青云也不在话下。 而现在,他就充分享受到这些好处。 魏广德能看透时局,能站好队,顺带着把自己的门下也带好了。 自从他投效以后,不仅快速升职,就算在边境冲突中偶有败仗,朝廷也只是不痛不痒训斥两句就过去了,没让他享受升降机的待遇。 兵部和兵备道得到粮饷装备,也是优先供应宣府。 虽然本身,宣府位置就很靠前,优先地位看似并未提高,可东西给的比往日多了不少,虽然这都是从其他边镇嘴里硬抠出来的。 马芳也不觉的自己因此对不起别人,反正那都是朝廷发的。 反正,好处他是实打实拿到了,手下人因此办起事来也更加听话卖力。 很快人被带进大帐,马芳一眼就认出来人,很熟。 一年见好几次,能不熟悉吗? 「大人让你们连夜赶来的?」 马芳想到自己派人送往魏府的书信,算算时间就知道,应该是看了自己书信后,魏广德才安排他们出城的,时间很赶啊。 「马大帅辛苦,连日操劳还不休息,实在是朝廷楷模。」 两个魏府亲兵看到马芳这么晚没有休息,而是在办公,急忙奉承道。 边说话,右边一人已经解下背后竹筒,将其中装好的书信拿了出来,交到走过来的马芳亲兵手里。 「魏大人有什么要说的吗?」 马芳倒也不急着看信,而是开口问道。 「老爷只说请大帅看完书信后尽快行动,片刻也耽误不得,***应该是要跑会草原去了。」 左边那人当即答道。 「哦?」 马芳低语一声,急忙放下手里的公文,从亲兵手里接过魏广德的书信,打开看了起来。 书信是用上等宣纸所写,纸边居然还印有裕王府的标记。 这是魏广德在裕王府里写的,或是因为时间来不及,或是为了代表重要性,提醒他这是裕王的意思。 从头到尾看完信件,其中多是分析近日的战报,最后得出结论,而主要意思,其实刚才马芳在翻阅战报时也有这样的感觉。 他当然看到魏广德的要求,轻兵东进,截住***一部予以歼灭。 其实进入蓟镇后,宣府军的斥候就和***的哨探发生过几次接触战,他们已经发现对方的身份,就是辛爱部的人,精锐骑兵。 再想到此次入关的兵马,兵部现在在塘报上也注明万人上下,基本和宣府掌握的情况一致。 一万精锐,单靠宣府骑兵,野战还真是没有把握吃得住。 不过魏广德并没有要他全歼***,而是要吃掉其中一部,这就可以做到了。 至少,在马芳看来,并不难。 这次,收到京城的勤王诏书,马芳并未集齐宣府大军前来救援。 各部分散布置在各地,抽调起来费时费力,且会因此导致宣府防御空虚,绝对不是良策。 不过,在马芳部下,常年有一 支兵马由他亲自操练,作为主力。 在宣府遭遇***侵犯时,由他亲帅该部前往迎战,战力也是比较强的。 这支部队,这次马芳是全部都带来了。 人马并不算多,近两万人,准确说是一万八千余人。 而其中,骑兵有五千人。 轻兵突进,截住尾巴。 马芳这会儿并不考虑策略是否正确,而是应该怎么做。 毕竟这次的命令,可是有裕王府的影子,必须按照裕王的要求把事儿办好。 甚至,马芳在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就算这次东进平谷,时间上来不及了,那么继续往北追,甚至追出长城进入草原边缘也要把***一部的人头带回来。 五千骑兵务必全部带走,速度还必须快。 即便对方是蒙古精锐,有这批自己亲自训练的士卒,当可同相同数量的***精锐一战了。 「我就不回信了,你们回去告诉魏大人,马某今晚就出发。」 对魏府信使说完话,马芳当即派出两个亲兵,一个负责通知骑兵统领,一个参将和十余名游击将军,另一个则是安排辎重。 骑兵出动,必需带上的干粮豆饼,一样都不能少。 没有这些东西,战马是不可能有力气在之后的战事中爆出出战力来。 在两个信使被送出宣府军大营的时候,整个宣府军营已经沸腾起来了。 大量的火把被点燃,骑兵营地里人声鼎沸,所以骑兵都已经被唤醒,这会儿正嘈杂着等待自己的将官过来安排任务。 在马芳部下当差,可比以往的日子好很多。 不仅吃得饱,打赢仗赏赐也是不少,还不拖欠,虽然有克扣,但是都有明确的比率。 所以,打完一仗,士卒就知道自己大概能得到多少赏赐,不像以往,都没法去想。 上面人黑的很,他们吃干抹净了,如果有剩余才会落到他们手里。 也就是,只是上面满意,他们下面一点也不满意。 而现在马芳做宣府总兵官后,他们下面能得到多少很清楚,大家心里都有盼头。 基本上,出营打完仗,路上就开始报功,回到营地的时候,兵备道该送多少就会送多少。 所以,现在宣府士卒对于参与战事的热情还是很高涨的,这代表有银子赚。 这次从宣府赶到京城,一路上只听说哨骑之间有爆发冲突,他们连***的影子都没看到,所以不少人都以为这次算白跑一趟,没想到这时候忽然被从睡梦中叫起,据说可能有大战,所以相互之间议论不断。 没人愿意白跑一趟,更不会畏战。 对他们这些人生在边镇的人来说,从出生开始,似乎一直就脱离不了战争。 进入卫所以后,他们的命其实也就不是命了,谁也不知道会死在什么时候。 所以,他们对自己的命不在乎,只希望在他们死前能给家里多赚些银子。 以前没的机会,现在不同了。 跟着马芳就有银子赚,可以给家里带去不少东西,所以这会儿想的不是战事的危险,而是在畅想战阵中击杀多少***,自己能拿到多少赏银。 独轮车在军营里来回跑着,运输着骑兵出征需要分发的干粮和豆饼。 这,就是大战爆发前的征兆。 随着将官从中军大帐中接受命令离开,返回自己的军营,出兵平谷的消息很快就在大营里传开。 当清晨一抹朝阳出现在东方天际上之时,一支长长的骑兵队伍已经从密云边境而过,径直向东面的平谷开去。 此时的平 谷县城也是风声鹤唳,虽然此前有千余明军抵挡县城,可很快周边蜂拥而入数不清的***虏骑就填满了平谷周边村镇。 知县等官员只能惶惶守在城墙上,透过城垛往外看。 一队队***骑兵由此经过,向北方前进。 虽然知道他们这是要回到草原去,可他们只能看着,什么都不敢做。 甚至,生怕发出一声响让城外的虏骑发现他们,继而放弃北行攻打城池。 平谷虽然是长城沿线一个重要防区,隶属蓟州四县之一,可县城里并没有多少人马。 平谷的驻军其实都在县城北面的平谷段长城上,那里是镇虏营的防区,有军士两千多人,镇守平谷境内五座关寨,根本没有余力支援平谷县城。 实际上,这段时间里长城明军各部也是异常紧张,因为他们不知道***会从什么方向上突破关墙返回草原。 当然,他们谁都不希望自己的防区会被***选中。 539捷报 「追上去,抢下大车。」 身边亲兵和董一奎等部将听到他的话,知道马芳的意思,随即振臂高呼起来。 抢大车,那就是抢钱啊。 虽然,这些大车上的财物是***抢掠汉人百姓的,可放到这里,所有人都知道,这些东西的主人,或许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的残忍,注定了他们不可能会活下来。 所以,抢下这些东西,明军从将官到士卒,全都没有什么负罪感,这是他们拼杀后的战利品,理应他们分享。 此起彼伏的呐喊在明军阵中响起,所有人都被前面的钱财刺激到了。 只要再坚持一刻,他们不仅会获得击败***的殊荣,还会有许多钱财分派,已经疲倦的精神再次亢奋起来,士气陡然提高许多。 后方的呐喊,再前方虏骑心生惧意,即便是黄台吉,在这个时候也没有琢磨明白是什么让明军士气陡然提升起来。 跑出许久,丢下不少大车以后,明军的追击逐渐放缓,因为此时地势也陡峭起来。 大路两边,不再有宽阔的平地,取而代之的是倾斜的坡地,并不利于骑兵奔马。 地形的变化,不仅影响***撤退速度,也影响到明军追击速度。 两军不得不向大路靠拢,而***也借此连续释放了数波箭雨,阻止明军的追击。 比试骑射,明军显然是有劣势的。 马芳训练出来的宣府骑兵,也只能是在冲锋的时候,保持相当的战力,因为明军虽然骑射不如长期生活在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可是却可以配备精良的火器补充。 而火器在骑兵交战中只能是一次性的消耗品,颠簸的马背上,明军骑兵根本无法完成重新装填,更遑论是在冲锋过程中。 持久交战,对于明军其实就比较偏劣势。 这也是这一时期火器和弓弩的巨大差距,在装填的简化和射速没有得到极大提高的前提下,火器始终还是比不得弓弩。 已经抢下不少大车,明军也不想继续追击,虽然继续追击可能放大战果,可也可能遭遇***垂死一击。 不过,这一切并没有发生,马芳掌控着一切。 见好就收。 此时,在马芳心里,涌现出来的就是这个词。 正在追击,自然不可能紧急刹车,那只会造成巨大的人为灾难,那就是明军相互之间的碰撞甚至是踩踏。 抬起右手,缓缓降低马速。 身后的大小将官看到后都是有样学样,纷纷抬手示意停下来。 明军骑兵们看到主将如此,也纷纷放缓马速,眼看着前方不远处的***越跑越远,期间更是爆起两波箭雨。 不过此时两军之间的间隔已经拉开,持续的交战***骑兵的臂力多多少少也受到影响,所以箭失大多落在明军队列的前方。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 嘉靖年,虽然明国工部等衙门贪腐已经变得很常见,甚至规则化,可不管是内廷还是工部的武器局司在送往边镇的武器,也不敢全部都是次品,只是降低了次品比率。 这样的好处其实也有很多,那就是边镇每年向兵部索要的装备可以更多,相应的户部和工部下达的制造任务就更多。 只有到了万历年间,因为多种原因相互作用,才让明军武器质量彻底失控,产品绝大部分都是次品。 贪婪的胃口,也是一点一点养出来的。 留下两拨人马监视虏骑动向,防备他们打出回马枪,其余人马则开始往回走,开始打扫战场,救治伤员。 两拨人马监视,自然也是为了在遭到***反扑时候可以交替掩护。 其实,黄台吉接应打来孙部撤退,就是考虑交替掩护撤退,只不过打来孙部被打得实在太惨,根本无法接替他们,只能由他们一直殿后。 马芳带着亲卫,很快就到了前面几辆大车前,看着装的满满登登的箱子和袋子,他就是心中一喜。 箱子里的东西,不大可能是金银财宝,毕竟***洗劫的都是村镇,好像没有打下城池,大量金银细软获取就比较难。 应该是衣服和布料一类的,而袋子里大概率就是粮食了。 马芳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不过还是让人打开了几口大箱子,他要亲眼看看都有什么。 很快,有士卒下马,爬上大车打开箱子和袋子。 袋子里确实是粮食、盐巴和茶叶,箱子里大多也是衣服布匹,不过也有少量其他东西,都是生活必需品。 相对来说,粮食和衣服布匹更受马芳喜欢。 粮食是军队稳定的基石,其实不止是军队,甚至对一个国家而言也是如此。 衣服和布匹则是士兵所需要的,不管是自己穿还是拿回家里都可以,就算大小不合适,家里人给改改就能穿了。 而且,这些衣服看上去布料和做工都不错,显然应该是从地主乡绅家里抢到的,不仅有松江棉布还有不少是丝绸制品。 布匹种类也很多,不过这就更好分配了。 实际上,大明建国之初,布匹就常常被做为军饷发放,而因为社会生产力的原因,军户也都非常喜欢接受布匹做为军饷。 这其实也是棉花在大明得到大力推广的主要原因,棉花不仅是做棉袄、棉被用,更多的其实还是用来织布,江南的纺织业也是因此得到极大的发展。 朱元章建立的赋役制度,收到的实物就是用这种方式直接分发到明军军户手里。 只不过到了现在,实物赋役运输困难,朝廷才变得更愿意用折色的方式,用钱财支付军饷,而不是大明初期的粮食、布匹。 几辆大车上,只找到一包金银,折算下来也不过百多两银子,虽然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可是放在上万人的军中,就显得极其渺小了。 「估摸着,好东西都被黄台吉那些人,让亲兵随身带走了。」 看到没有多少金银,董一奎只是稍微有些失望,嘴里恨恨的说道。 「你难道会把好东西留在大车上?」 马芳倒是无所谓,这些抢来的东西不过是聊胜于无,反正大头都要分给下面的士卒。 不过真要有好东西,他肯定也是要拿大头的,毕竟京城那边还需要自己去结交,打理各种关系。 「让他们注意点,特别是这种放文玩和字画的箱子,都给我留着,我有用。」 马芳把差事交给董一奎处理,不过还是提出自己要的东西。 「是,大帅。」 董一奎当然知道马芳要这些做 什么,其实马芳也不是读书人,要文玩和字画这些东西当然不是自己私藏,而是拿去送人用的。 这点,他即便是大老粗也明白。 宣府的军粮和军饷都是朝廷优先供应,为什么? 他董一奎只要从兵备道领到粮饷后稍微克扣一些,都比马芳要的实在。 不过,他的眼睛其实更多的还是盯着那包金银。 都是将领,不缺吃不缺穿的,还是金银实在点。 马芳带人返回,查看伤员的救治情况。 一场大战活下来的人,即便是伤员,马芳也会命令随军郎中尽心医治,这也是让士卒保持士气的方式。 谁知道下一场大战下来,自己会不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要是被主将随意放弃,以后谁还愿意给他卖命。 明军军中许多陋习,其实都是一点一点积累下来的。 一些将领只关心钱财而忽视了士卒,所以作战时士卒首先想到的就是保全自己。 长此以往,明军战力自然急速下滑而不可收拾。 死掉的将士,则要火化,然后由军中同乡带回宣府家中安葬,这也是出征明军的传统,也是汉人军队一直的传统。 只要条件允许,实际上都不会随便把士卒一埋了事,都会尽量做到叶落归根。 他还要先写战报,自己在平谷取得的大胜还要尽快报到京里去。 这可是功劳和封赏,自己看不起那及时了银子和几匹布的赏赐,可士卒需要啊。 命随军书吏简单写了份战报,详细战报有的是时间写,还有功劳簿,这些都是兵部记功需要的。 不过,马芳还是单独亲笔写了一封书信,派人送往京城魏家。 信中,马芳自然是对裕王等歌功颂德一番,直言是裕王关照,宣府军能够从朝廷领到足额给养,所以士气高涨,才可以摧枯拉朽般击败虏骑。 这些话,也是魏广德之前的书信里告诉马芳的。 因为,这些书信,除了极特别的信件外,他都会选择性的交给裕王观看。 马芳清楚,这也是为了在裕王这位未来大明帝国皇帝心目中树立自己的地位。 这是魏广德在照顾他,他当然乐意照做。 至于战利品如何分配,自然不关他马芳的事儿,不过到了晚上,两个大箱子还是被董一奎的亲兵抬进了马芳的大帐中。 打扫战场的工作还未完成,***的尸体都是要处理的,不过都是随便淹埋而已,可清理可用之物也需要时间。 估计要干到明日,清理工作才会结束。 董一奎带人离开后。马芳亲手打开箱子,许多的画卷,箱底还有不少笔墨砚台一类的东西,有几件烧纸精美的前朝瓷器,其中居然还有几件是金银、象牙制品。 只是看了眼,马芳就合上盖子。 这次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召到京中,到时候再说吧。 这两箱子东西肯定是要送往京城,交给魏广德的。 他喜欢什么,自然就会先留下来,剩下的则送给兵部和其他衙门的官员。 反正,他马芳也不懂这些,每年从朝廷拨发到宣府的军饷他就能分到万两白银,他也是满足了。 宣府军的战报在入夜时分就被快马送到京城,虽然在黄台吉率部北上后,京城的戒严已经解除,可入夜的宵禁依旧。 不过因为是战时的关系,兵部在各城门派出的官员并没有撤回,所以宣府信使第一时间就被吊篮提上城墙,信使和战报第一时间被送入兵部。 马芳部战报中记述的巨大战果无疑让气氛凝重的兵部恢复了活力,实际上这 两日的兵部都是死气沉沉的,因为蓟镇总兵孙膑战败被杀的消息已经传到京城,甚至已经被核实。 蓟镇骑兵此战损失惨重,已经无力继续和***正面交锋。 这样的战报,即便是杨博也是看的眼皮子直跳。 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把战报递送进内阁,等待皇帝御览,即便他此刻心里七上八下,心惊胆战不已。 因为战事爆发,他已经数日没有回府邸休息了,都是在自己值房随便对付,书吏也为他在值房一侧铺设了床铺。 这日正在睡梦中,忽然就被外面的嘈杂和「冬冬冬」的敲门声惊醒。 「何事?」 杨博倒没有被人惊扰而生气,其实这一刻他担心的是不是又有坏消息传来。 他已经听到外面嘈杂的人声,显然事儿还不小。 只听到门外传来葛缙的声音,「大人,杨大人,捷报,宣府军在平谷北面击败***,斩虏首千级。」 葛缙的声音显得很是亢奋,杨博一激灵从床上坐起,随即快速披上衣服就过来开门。 很快,葛缙和几个书吏快速进来,葛缙手里还拿着一份战报。 书吏马上上前为杨博穿戴好衣服,不过杨博却已经从葛缙手中接过那份战报,有书吏掌灯过来照明,接着几盏微弱的油灯,杨博快速看完宣府马芳部的战报。 「总算可以给陛下交代了。」 看完后,杨博不由得老泪纵横。 这两日,他这个兵部尚书无疑承担着巨大的压力。 都是失败的消息,最后更是蓟镇大军惨败,总兵官被杀,若不是嘉靖皇帝的信任,他早就罢职了。 有了好消息,自然他就想尽快送入宫里。 「备轿,入宫。」 「大人,陛下应该休息了。」 葛缙那里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赶忙说道。 「那就先去无逸殿,交给阁老。」 541退礼 这么漏脸的事儿,魏广德自然要第一时间出现在裕王面前。 说起来,马芳能立下此功劳,全靠他的指挥。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百里之外。 魏广德有点沾沾自喜,早餐都多吃了一些,这才心满意足离开家,前往裕王府。 不过,坐在轿子里,在有限的空间里一个人独处的环境中,魏广德这股喜悦的心情很快就消散了。 这样的环境,倒是很适合让他认真思考起来。 之前喜悦心情下被自己忽略的一些情况重新浮现出来。 当时,魏广德已经意识到,他以裕王府幕僚的身份,居然能指挥得动一镇总兵作战,消息若是传进嘉靖皇帝耳中,怕是会弄巧成拙,很容易被皇帝记上。 不过,因为捷报的影响,他也只是在心里想了想。 或许是赌徒心理,他一厢情愿的希望皇帝不要知道就好了。 这样的心态下,这个念头只是在他脑海中一闪而逝,就选择性被他抛在脑后。 后这个时候再想起来,魏广德不由得越发觉得心底发寒。 裕王府那是个什么地方? 可以说就是个小内廷。 宫里实力渗透,因为近在眼前的缘故,所以其实是最深的,甚至超过许多大明藩王府。 魏广德忽然觉得,消息怕不会那么容易被人忽视,而是已经被人送入宫中了。 或许,也只有自己,还有裕王没有觉察到而已。 瞬间,魏广德浑身冷汗直冒。 大喜到大惊,他情绪转变非常快,然后他就感觉浑身都不好了。 古话常说“伴君如伴虎”,他居然这样冒冒失失就在老虎眼前晃悠,没被老虎吞噬,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不过,魏广德心里觉得还是能够补救,就当成皇帝已经知道了,自己该如何自保。 自己貌似还是太想当然,以为自己入了裕王的潜袛就安全,有时候行为就有点肆无忌惮,一切只从为裕王分忧的角度考虑,而忽略了宫里那位的态度。 伸手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魏广德到这个时候才不由得有些庆幸起来。 还好,前面有高拱在顶着。 此时,魏广德心里快速闪现裕王府中人的身影后,这才意识到,嘉靖皇帝或许会因为高拱的存在,而暂时放过自己一马。 裕王的性子有些懦弱,而高拱一向在裕王府中表现的很强势,虽然没有逼迫裕王做什么,很注意臣子的身份差距,可强势始终是强势。 自己这个时候展现出来对边军的掌控,看在皇帝眼中肯定是会心生忌惮,担心自己将来会因此变成跋扈,甚至威胁到裕王的地步。 到那个时候,自己就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取灭亡。 不过前面有高拱顶着,高拱只要展现出在对裕王无以伦比的影响力,则自己就算真的嚣张跋扈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到时候却会遭到高拱的打压甚至全面压制。 好吧,这也是魏广德希望嘉靖皇帝在看到自己表现后能想到的,还是有些一厢情愿了。 不过事态发展到现在,是真的超过了他的掌控。 自己一朝得意便猖狂,却不知道给自己埋下了祸根。 必须想办法表现出来,裕王府中人能够压制住自己,到时候自然而然进入皇帝眼中,这才是真正自保的手段。 怎么把这种情况落入嘉靖皇帝眼中,魏广德感觉有些棘手。 当马车停在裕王府侧门以后,魏广德已经一脸喜悦的下车,然后快步进入王府中。 今日,魏广德不是最早过来的,殷士谵和张居正已经到了,甚至裕王都已经得到消息过来了。 魏广德进屋先拜见了裕王后,殷士谵和张居正都向他恭喜,自然是当初他提到给马芳去信,率部东进拦截虏骑之功。 裕王在上面也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魏广德猜测他这会儿对裕王府的幕僚们怕是十分的满意。 裕王府,严格说来对于朝廷,不应该有任何的影响力。 可是裕王府内,却左右了一场上万人规模的大战,而且仅仅是在这间屋子里作出的决断,就能遥控京城之外大军取得胜利。 或许,在裕王心里,治国似乎也不过如此。 魏广德只是悄无声息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殷士谵的表情,似乎没有找到那种幸灾乐祸的情绪,不过当他目光移到张居正脸上时,不得不说,魏广德感觉到他那张国字脸下,似乎就有这样的情绪在散发。 张居正已经意识到了,可却没有任何表现。 知道他将来很牛皮,甚至左右大明朝十余年,威势甚至能盖过皇帝,成为这个国家真正的主宰。 可是,对上这样一个人,魏广德心里很清楚,他们现在只是盟友的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 而在将来,他们必然会发展成为朝堂上的对手,真正的竞争对手。 虽然大明朝堂上的争斗很残酷,但还不会发展到不死不休的程度,可是张居正在裕王府里,却已经给他上了一课。 要击败对手,不一定要发动攻势,只是简单的一个放纵,就可以让对手自己犯错,犯下让皇帝不发容忍的过错。 魏广德其实对自己将来到底该做什么,并没有太多的想法。 或许是前世的心态,他有些得过且过。 之所以会刻意在裕王面前表现自己,其实不过是为了得到裕王的垂青,将来在新朝里获得更大的权势。 当然,也是为了钱财。 这,或许也是受到后世的影响,在以财富决定一切的时代,钱财是最重要的。云九小说 来到大明朝,魏广德已经深刻理解到,权利和财富其实是可以画上等号的。 权力越大,搜刮财富的能力越强。 封建王朝,这点倒是很让他喜欢。 而且,他也真正做到了,并且将来还会继续前进,获得更多。 高拱不用去管他,张居正,自己是得好好想想和他相处之道了。 在一番恭维后,魏广德很快也知道了从西苑发出的数道旨意。 “严令各部返回驻地......追责......” 看着手里殷士谵递过来的几张条子,魏广德有点无语。 难怪后世会说嘉靖皇帝刻薄寡恩,真的是要人的时候是严诏勤王,不用的时候就严令返回,丝毫不考虑将士们的辛劳。 或许,就是因为他是皇帝吧。 魏广德只能在心里感叹一句。 因为他是皇帝,所有人都必须服从于他,所以才可以丝毫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魏广德还以为,宣府军有此战功,又身在京郊,或许这次会被调入城中享受无上殊荣。 旋即,魏广德悚然而惊。 不见马芳等宣府军将领,或许也是皇帝在表现自己的不满。 想到先前在马车上想到的,这未必不是皇帝对宣府诸将的一个敲打。 至于追责,在战事结束以后,有功要赏,有过要罚,这倒是没什么,只不过动作太大、太早了一点而已。 也就是想想,反正没自己的事儿。 功罪,和自己何干? 这时候,魏广德已经有心病了。 不管西苑发出什么旨意,他都会不自觉往自己身上去想,有些患得患失。 前世他就是个小人物,只不过来到这里,有了远超这个时代其他人的见识,但是上辈子就不是个官,所以并没有积累做官的经验,还得自己慢慢摸索学习。 “不知道这次会有哪些人倒霉?” 魏广德只是笑笑,就把条子递还给殷士谵。 “杨选肯定是要完的,兵部那边内部已经传开了。” 殷士谵接过魏广德递来的条子就说道,“刑部那边有人也对顺通巡抚徐绅提出质疑,认为其能力有限,不适合继续担任职务。” “叔大那边有听到什么消息吗?” 魏广德看张居正除了先前恭贺几句后就一言不发站在一边,于是开口问道。 “没有,我也是一大早听人提及宣府军打了胜仗,就急急赶到裕王府里,还没听到别的消息。” 张居正澹澹一笑,开口说道。 “总感觉,这个时候论功罪还是早了点,毕竟还没有鞑子出境的消息。” 魏广德听到张居正这么说,也是笑笑,随即又开口说道。 “善贷,难道你以为那个黄台吉还能耍出其他手段来?” 裕王这时候接话道,“他手下兵马不过万余,这次虽然马芳只报斩首千余级,可先前正甫和叔大也说了,鞑子伤亡肯定不小。 斩首千余级,那只是死在疆场之上的,只有重伤不愈,还有因伤无力再战的,怎么说也会超过两千人,甚至三千人。 鞑子万人入境,一战就灭掉两三成战力,他们还能有胆继续留下吗?” “呵呵,正甫和叔大都言之有理。” 魏广德只是出于谨慎,在没有得到确切消息,确认黄台吉率部出长城之前,是真的不能认为战事结束。 这时候议功罪,很容易让官员将领紧张。 要知道,这议功罪,其实哪里是按照此战表现来说,更多的还是官场之上相互的倾轧。 当然,杨选这个,估计是没的说,嘉靖皇帝肯定要处理他的,因为他判断错了,让皇帝受惊。 又聊了一会儿,裕王就回后面休息,一大早被吵醒,因为是捷报,所以裕王倒是没有发火,而是有些兴奋。 不过在前面坐了这么久,也乏了。 魏广德和张居正没有回去校书,而是留在裕王府里,等最新的消息。 没有别的地方比这里能更快获得朝廷各衙门消息了。 不过三人也在分析杨选最后的下场,对杨选可能遭受的处罚上,看法不一。 殷士谵觉得杨选被罢职的概率很大,而张居正或许因为徐阶的关系,知道杨博对他意见太大,说不得这个时候要落井下石,怕是很难完全脱身,而判断可能被刑罚。 魏广德倒是不这么看,他觉得以嘉靖皇帝这两年表现出来的态度,更大可能就是让他致仕。 要知道,严家闹得那么厉害,最后结果也不过是严嵩致仕,严世番等人被流放,命可是都留下来的。 杨选这次错误有点大,可毕竟鞑子没犯到京城,应该不会有太大过失。 “前两日,还有杨选家人给王府送来不少礼物。” 不过,殷士谵忽然开口说道。 “嗯?” 魏广德惊讶道:“此事,我怎么不知?” “什么时候的事儿,谁引荐的。” 张居正也是霍然起身,问道。 “嗨,我也是昨日才知道,是走李芳门人的路子送入府里的。” 殷士谵开口道。 “李公公知道?” 魏广德狐疑问道。 李芳在魏广德印象里,挺精明一个人,不应该犯这么湖涂的事儿。 杨选送礼,为的是什么? 早不送晚不送,这个时候送,那是招灾引祸。 “李公公当时就把人骂了一顿,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殷士谵开口说道。 “来人。” 魏广德没继续说这事儿,而是冲着门外大喊一声。 随着一个小内侍步入,魏广德马上吩咐道:“速去请李公公到处,有要事相商。” “是。” 内侍答应一声,随即出门而去。 “你这是?” 张居正看向魏广德,问道。 “还用说嘛,马上把东西送还。” 魏广德开口道:“不管最后朝廷让他致仕也好,罢职也罢,王府绝不能粘上此事。” 魏广德这时候这么决断,也是受到先前的影响,觉得怕是皇帝会知道这些事儿。 杨选这次恶了皇帝,那是肯定的,这论功罪其实说的就是他杨选。 裕王收这个钱,好像没什么,可细思极恐,这是完全不把老爹的态度放在眼里。 “之前,咱们可以收下礼物,可今日陛下的旨意已出,就不能留了。” 魏广德继续说道。 “确实,陛下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张居正这时候也回过味来。 先前只是觉得不妥,不过联想今日发出的旨意,确实不适合留下礼物。 “退了就行了?” 殷士谵则是觉得,似乎不至于此。 毕竟事儿已经做了,这时候退回有什么用,何况裕王殿下是陛下的亲儿子。 “就是要表现出个态度。” 魏广德只是回答道。 不多时,李芳进屋,魏广德和张居正马上就把此事和他细说了一遍。 说完话,李芳微一沉吟后就拱手道:“实不相瞒,先前我就感觉此事有些不妥,只是没想那么深,多谢两位先生相告,我这马上安排人,把礼物送回去。” 其实,现在裕王府是真不缺钱了。 以前缺,那是被严世番刻意而为的结果。 那些礼物,对王府来说不值一提,不过杨选毕竟是朝廷正二品总督,拒收太打脸。 现在形势不同了,李芳是没得选。 543 跑腿 西苑里的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京城传播开来。 尽管此时已经散衙,可衙门散衙后也留有值班人员。 嘉靖皇帝定下调子,批红后的奏疏优先送往无逸殿处理,很快正式行文就送往了兵部和刑部。 留守官员看到,自然很快就传开,一夜之间,几乎所有在外应酬的官员都听说了此事。 刑部连夜派人前往各处锁拿蓟辽总督杨选、顺天巡抚徐绅和兵备道副使卢镒等人。 许多之前收到过杨选礼物的官员,此时也有些坐蜡。 在他们看来,杨选就算要为兵败负责,按规则也应该是科道言官弹劾,杨选被罢职,那里会因此下狱。 人进了监狱,后续发展就不好说了。 而且,大家其实都清楚,最记恨杨选的人,其实是兵部尚书杨博。 有这尊大神在位,谁好帮他说话。 魏广德和张居正今晚都参加翰林院同僚组织的宴席,慢慢三桌二十多位。 他们的消息,还算知道的比较晚,主要也是裕王府知道消息后,派人通知到家,才知道人未归,这才找来。 众人正是觥筹交错、酒酣耳热之时,雅间门口出现一个小內侍,自然让众人都有些发愣,直到魏广德认出是裕王府的人,气氛这才稍微好了点。 和张居正先向众人告罪,这才一前一后出了门。 “李公公说,感谢魏大人和张大人提点,他险些犯下大错。” 当先,那小內侍就向魏、张二人躬身行礼道。 “可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魏广德皱眉问道。 “宫里刚传出来的消息,皇爷下旨拿人......” “拿谁?” 那小內侍刚出口起头,就被魏广德打断,追问道。 “蓟辽总督杨选,还有顺天巡抚徐绅......” 等到小內侍报完几个人名,魏广德和张居正互相对视一眼,都知道这次嘉靖皇帝把事儿闹的比较大了。 因为,牵扯到的官员有点多。 看到魏广德和张居正都沉默不语,那小內侍犹豫片刻就说道:“听宫里传出的消息,皇爷要刑部追查杨选是否通敌。” “啊?这怎么说?” 张居正这次惊讶的先开口。 其实,此时魏广德心里也是很奇怪,堂堂大明的总督,怎么可能通敌,开什么玩笑。 这年头,可没有外来的和尚会念经的说法,汉人对于身为明人,普遍都是很自豪的,对于海外来人都视之为化外蛮夷,是很看不起的。 嘉靖皇帝居然真信了那些個传闻? 魏广德只感觉有些好笑,这是不是太不自信了。 “具体我也不知,只是听宫里人传出来的话就是这样。” 那內侍明显是李芳信任之人,否则也绝不会听到这些机密,甚至可能都知道裕王府在宫里安插的眼线都有谁。 不过,这和魏广德、张居正关系不大,甚至被捉拿的这些人,和他们也没有什么关系。 不管是魏广德还是张居正,绝对不会看上那些位置,好好的京官不做,跑出去出外差。 “今日内阁紧急处理的事儿是两件,除了拿人外,还要传旨让江东还朝。” 那小內侍又说道。 “江东?” “宣大那位?” 小内似听到他们这么说,于是点点头。 “让他回来做什么?难道是接替兵部堂官?” 魏广德惊讶道。 江东他知道,当初还是侍郎,因为他把宣大总督杨顺给告了,然后杨顺被拿回京城问话。 虽然被严嵩保下来,可官是当不成了,而接替杨顺的就是兵部侍郎江东。 “皇爷原话是说,协助杨尚书叙功。” 于是,小內侍又把江东率大同军在长城关隘鸽子洞伏击蒙古黄台吉部,逼其从龙王峪撤出长城的消息又说了一遍。 “这么说,这次立功的都是宣大总督的人。” 听完內侍的话,魏广德不由轻笑道:“这江大人命还真是好,这么就立功了。” “江东可能会接替杨选。” 张居正开口说道,不过他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他可是知道,他老师心目中也是有人选的,还得到了杨博的支持,这其实也是一种交换。 总督虽然是对辖区内军事、民政一手抓,可实际上更偏重军事,插手民政需要过巡抚那一关。 虽然总督大多情况下都可以压制巡抚,可毕竟不是直管上司。 这样,总督人选的选择上,兵部的话语权其实最大。 这,也是徐阶答应帮助杨博扳倒杨选的原因。 徐阶在朝中那是树大根深,口袋里的人太多了,而朝廷官职又是有定额的。 大家都想进步,那就只有想法设法的弄到更多的官职。 杨博要扳倒杨选需要得到他的支持,而他口袋里自然有三品大员等待上位。 这,也算是政治上的互惠互利。 交换,一切都是交换。 你要想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些什么,大家皆大欢喜。 至于将来争斗,那就各凭手段。 那日西苑的谈话,此时京城官员已经众所周知。 嘉靖皇帝对虏入寇本就甚怒,又夜见火光,在询问徐阶时,徐阶就直言是杨选在罔语,说虏寇在北而杨选往南去,如可是抵挡鞑子入寇。 之后,杨选每日三报,更是大肆报捷,希望转移皇帝的注意力。 但是很快就传回孙膑败死的消息,可谓是狠狠打脸。 到这个时候,其实就已经注定了杨选的结局。 嘉靖皇帝不能容忍被人欺骗,而杨选恰恰就是在明目张胆的欺君。 魏广德可不知道这里面的事儿,不过看到张居正脸上阴晴不定,自然不知道他是在为他老师那边担心。 不过,若是魏广德知道也只会笑笑,因为就算江东接替杨选的官职,宣大总督那边不是就空出来了,其实不过是换个总督而已,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故而在送走內侍后,魏广德还对张居正笑道:“我们是不是什么时候找杨尚书讨杯酒喝,听说他对杨选可是很不待见。 现在杨选倒台已成定局,说不好这会儿他就在家里偷着饮酒庆贺。” “呵呵.....你那是送上门去找骂,杨大人那里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 张居正只是笑笑,随口应付两句。 魏广德在张居正面前说这话,其实也是先透个底。 本来打算等两天再去找杨选的,可等不了几天,江东就要回京城,参与兵部叙功之事,魏广德还记得马芳之前信里提到过的事儿没办。 是的,那日魏广德提到董一奎,当然不是心血来潮的一问。 马芳知道董一元是最早投到魏广德门下的人,所以对他那个哥哥董一奎也算是照顾有加。 那封信里,就提到一事,就是山西镇总兵官职空悬半年,一直都没有安排人接任。 董一奎有那个心思,想要谋这个差事。 马芳之前试探过宣大总督江东的意思,江东没有答应,可也没有反对。 他当然明白其中道理,那就是山西镇虽然归他宣大总督管辖,可总兵官任命可不是他说了算,那是要京城兵部任命,至多就是咨询下他的意见。 江东当然不会在这个事儿上犯糊涂,想要官,自己去京城跑。 这次率兵入援,算是立了大功,刚好借着这个机会,让董一奎去山西坐镇。 江东要回京城,刚好借这个机会先看看,能不能把事儿办了。 严格说,魏广德这个时候是不应该插手军务的,可马芳说到这里,也是凑巧有了由头。 不过怎么去见杨博,魏广德却是有点头疼。 毕竟,他的正务和兵部那是八竿子打不着,冒冒失失前往不妥,所以才有先前他对张居正的那番话。 第二日,魏广德去看大典校录之事,几日没有前往,拉下不少抄录书籍需要校对。 进国子监坐下不久,魏广德看到芦布送来几本抄录好的书就是皱眉。 “怎么才这几本?” 按理,魏广德觉得不会少于十本书才对。 他手下分派的事务,可是有十五名善楷书者负责抄录的,这都小半月时间了,怎么也应该更多才是。 “大人,程道南、方坤等儒士近日因操劳过度,已经病倒,无法继续抄书,所以.....” 芦布尴尬回道。 对抄录大典,其实也是有任务的,每人定期要完成一本大典的抄录工作,而选拔抄录者又必须是楷书功底好的,抄书速度自然不快,许多人都要夜以继日的工作。 既然是儒士,自然大多年岁较长,一番操劳下来病倒也就成为常态。 “现在各房抄录人,有多少病倒了?” 魏广德有些担忧起来,这大典可是皇帝最关注的,就算他们定下任务,可但是计划就已经排到数年之久。 那些抄录之人的年岁,魏广德知道,中间都不知道要换几茬才能完成这件大事儿。 得补人才行,否则肯定要超时。 到那时候,皇帝那里肯定要吃挂落,认为你办事水平不行。 “瞿大人在吗?” 魏广德开口问道。 “刚进了值房。” 芦布答道。 “好,我过去看看。” 魏广德说了一声就起身,径直去了瞿景淳值房。 和门前书吏说了一句,书吏进入通报后,魏广德才走入值房里。 瞿景淳为人刚直,虽然入仕多年,可依旧没有学会官场的圆滑。 魏广德自然投其所好,见面后只是随意寒暄几句就把话题引入正事上。 “瞿大人,我是为各房抄录人之事前来的,听说这一年多了,原先定下的百余人已经病逝数位,现在还是有十余位因病也不能理事,这么下去可不行啊。” 魏广德说完话,眼睛就直勾勾看着瞿景淳,等待他的答复。 “我也正为此时头疼,之前和肃卿也提过此事,唯有解决办法就是继续选人,补充进来。” 瞿景淳点头说道。 “肃卿就在礼部,此事可曾上报?” 魏广德听到两位总校官已经有了计较,自然也不愿多事,免得给他们留下不好的印象,特别是高拱面前。 至于选人,那是礼部的差事儿,砸魏广德想来,他们两人既然已经定下了此事,当然就是高拱来做最为妥当。 “肃卿让我上奏,这两天倒是写了份条陈,准备送入内阁。” 瞿景淳笑道,说着起身从书桌上取出写好的条陈,递给魏广德,让他也看看。 魏广德快速看完就把条陈递还给瞿景淳手中,笑着说道:“既然瞿大人已有计较,倒是学生多虑了。” 瞿景淳是翰林学士,可比他这个翰林侍读高上不少,自称学生也正常。 “既然善贷觉得可行,不若你抽时间去内阁替老夫走上一走。” 对于递条陈这样的事儿,也不存在抢功的事儿,条陈都是他写的。 不过,抄录之事,虽然说是任命他和高拱担任总校官,可高拱手上还有礼部的差事,其实总校之责全都压在他身上。 也是六十多的人了,腿脚自是不便,精力也有些不济,就让魏广德代劳一趟。 “好。” 魏广德答应下来,反正就是往内阁送条陈,也不麻烦。 又从他手里接过那份条陈收好,又闲聊几句就出了值房回到自己那边。 让芦布把需要校录的书籍收好,他今天也不想看了,打算多几本再一起校对。 自己收拾一遍就出门,坐上马车直接前往内阁。 到了西苑门前,和守门內侍一番交涉才知道,因为鞑子已经退走,内阁昨晚就已经搬回文渊阁办事儿,徐阶和袁炜两位大人已经不在无逸殿里办公。 回到马车上,改道又去文渊阁。 到了宫门前,马车自然不能进去,下车登记入宫,年轻人还是走得快,没多长时间就进了内阁。 和接待的内阁中书简单聊上几句,知道这会儿袁炜正忙,而徐阶那边也有人正在屋里谈话,魏广德只好在院子里面等着。 直接交代给中书其实也可以,无非就是一会儿和奏疏一起分到两位大学士的值房里。 不过来都来了,魏广德觉得还是没事儿多和他们走动走动,说说话,对自己也有好处。 说起来,自己和徐阶,还有袁炜之间,不存在什么敌意。 就算徐阶因为自己和张居正之间将来可能出现的竞争关系,也不会表现出来。 毕竟,以自己现在的情况,对他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 他首先要做的,还是想办法先把张居正扶起来。 不多会儿,徐阶值房门打开,就看见兵部尚书杨博从里面出来。 “徐阁老,杨大人。” 魏广德上前行礼道。 544议处督总标下亲兵 魏广德在内阁等了一会儿,徐阶值房门打开,就看见兵部尚书杨博从里面出来。 “徐阁老,杨大人。” 魏广德上前行礼道。 “善贷,你来这里.....” “替瞿大人送一份条陈。” 魏广德一边说一边把瞿景淳的条陈递了上去,“因为关系到大典抄录,所以让我亲手送到阁老手中。” “关系到大典抄录?为何?” 徐阶纳闷问道。 抄书,没他多技术含量,又不是让他们整理书籍。 要说《永乐大典》成书的时候,肯定要经过多道筛选,需要许多审核官,那才是比较复杂一些。 而瞿景淳他们就是监督抄书而已,朝廷给人,给物,也给钱,不应该遇到什么困难才对。 听到徐阶这么问,杨博也是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站在一旁不走,魏广德只好拱手道:“徐阁老,礼部所选之人,大多是德高望重的儒士,这个年纪、身体就不比年轻人,而抄书也是颇费精力......” 魏广德把现在百余名抄录儒士的现状一说,徐阶就明白过来,低头打开瞿景淳上奏的条陈。 其实条陈很简单,简述遇到的困难,以及请礼部补选抄录儒士等,只不过提议多在国子监监生之中挑选。 当然,原因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监生大多年轻,可不比七老八十的民间儒士,他们虽然威望很高,可抄书真的太费精力,他们完全适应不来。 “这条陈应该没有问题,一会儿我就票拟送入宫中,争取明日就交到礼部。” 徐阶看完条陈,感觉没什么问题。 嘉靖皇帝对此事的关注并没有因为时间消退,实际上他依旧关注此事。 都不需要徐阶询问,只要是被召入永寿宫,他几乎都能在御书案上看到一本《永乐大典》。 既然杨博在这里,徐阶也不介意让他看一眼,总归不是什么军国大事。 杨博接过徐阶递来条陈快速看过,也是笑道:“这法子好,优先从国子监监生中选拔楷书好者参与。 当初我就说,应该以翰林和国子监为主,民间儒士只需要挑选几名参与抄录即可,也就不会出现这么多的病亡,影响大事。” “嗯。” 徐阶点点头,算是认可杨博的话,不过对于此事当时的安排,可不是这么简单的。 抄录大典,看似只是抄书,实则是朝廷宣扬对文化教育重视的一种手段,怎么可能这么简单的处理。 吸收民间儒士参与,其实也是为了向士林表现出朝廷的一种态度,对读书人友善之意。 魏广德送条陈的事儿办完,自然就要告辞离开,顺道就和杨博一起出了内阁往宫门那边去。 单独和杨博走在一起,自然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两人两三句寒暄后,魏广德就问起这次战事封赏之事。 “陛下已经下旨,让江东回兵部一起商议。” 对魏广德的好奇,杨博只以为是因为姜应熊也立功,魏广德担心朝廷薄了对马芳的封赏,所以浑不在意的答道。 “这次江总督亲帅大同军在长城沿线设伏,重创鞑子黄台吉部,我其实不担心马芳,毕竟都已经是总兵官了,再升还能到哪儿,难道因此就三公三孤。” 魏广德看杨博的样子,猜测他的想法,于是继续说道:“我当初也曾参与过战事,深知全军上下,众志成城的道理。 大帅督战,部下用命,才是战必胜的先决条件。 可若是胜利了,部下却得不到应有的奖励,久必失人心,则离败亡不远亦。” “你是说,担心江东提高大同军部将的功劳,压低宣府军那头?” 杨博闻言站定,看了眼魏广德,伸手点点才笑道:“不至于,不管是宣府军还是大同军,可都是江总督的手下。” “可毕竟亲疏有别,这次不管怎么说,大同军都是江总督亲自督战取得的胜利,大同军从上到下,无不会对江总督抱有别样心思。” 魏广德只是淡淡说道。 “好了,你别绕弯子。” 杨博看了眼魏广德,没好气的说道:“说吧,这次你又想举荐谁?王爷知道吗?” 董一奎这個人,裕王是知道的,只不过这次董一奎想要山西镇总兵的事儿,魏广德还没来得及找机会说。 不过以裕王的性子,断不会否了这种事儿。 裕王,是帮亲不帮理的。 杨博倒不讨厌魏广德跑他这里来举荐将领,实际上他举荐的人,总体来说都还算不错的,也不是歪瓜裂枣胡乱举荐。 “听说这次平谷一战,宣大军参将董一奎变现不错。” 魏广德开口说道。 “董一奎?” 杨博低声念叨一句,点点头,随即又迈步向前走,边走边说道:“他这次副总兵应该是稳了,不会再有阻力。” 杨博以为魏广德找他是为了落实宣府副总兵的事儿,其实一年前董一奎就有机会提副总兵,不过当时有西北将门的人看上那个职位,可惜遭到宣府马芳的激烈反对。 而宣府方面举荐的,就是董一奎这个人。 当时这事儿,魏广德也有参与游说,不过边镇毕竟特殊,地方势力盘根错节,影响太大,朝廷有时候也不得不有所顾忌。 最后,董一奎没能正式提副总兵,只不过实际行使副总兵的权利,分守一路。 知道杨博误会了,魏广德急忙跟上,落后杨博半步低声说道:“听说山西镇总兵官空缺。” 闻言,杨博再次停下脚步,魏广德也被整的一晃,险些撞到杨博身上。 “你知道了?” 杨博低声问道。 “听张叔大提过了。” 魏广德答道。 “是的,兵部打算调马芳出任蓟镇总兵官,我记得早前你就提过此事。” 杨博开口说道。 “是啊,当初是有这个心思,只不过后来淡了。” 魏广德笑笑答道。 杨博看着魏广德,片刻才点点头道:“既然裕王有此意,我知道了,等江总督回京城后,会和他商议此事。” 接着,两人又继续往宫门方向走去,路上杨博又告诉魏广德,这次陛下对蓟镇相当不满意,会对边镇文武官员进行一次大调整。 “下官明白了,一会儿我有事回裕王府一趟。” 杨博在卖裕王好,既然裕王有意提拔董一奎,难保不会还有其他人。 借这次陛下调整官员的机会,其实对裕王府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见魏广德明白他的意思,杨博就只是点点头,没再继续说话。 出了宫门,两人自然也分开,各自回衙门。 从第二日起,上了嘉靖皇帝小本本的官员,陆陆续续被刑部锁拿回京。 虽然都是外臣,可这会儿距离京城远,抓人也不过就是一两天的事儿。 第二天,首先被捉回京城的就是顺天巡抚徐绅和在通州的兵备道副使卢镒。 第三日的时候,蓟辽总督杨选也被从平谷押回京城,直接关入刑部大牢审问。 也是在这天,魏广德在府里看到了马芳派人送来的三车财物。 “搬回库房里吧,整理成册,到时候老爷有用。” 魏广德对张吉吩咐道。 这些东西,一部分会被自己留下,而另一些则会送到京城各家府邸中。 三车东西送到自己这里,魏广德可不相信别人看不见。 京城里,各家府邸外面多少双眼睛在看着呢。 “人都走了吗?” 魏广德又开口问道。 “送到后就离开了京城,直奔昌平去了。” 魏广德点点头。 马芳宣府军和姜应熊率领的大同军会和后,就按照旨意取道怀柔、昌平过居庸关返回宣府,江东则是走顺义前往京城。 至此,蓟镇战事才算彻底结束,接下来就是扫尾工作,也就是定功罪。 刑部当中自然有人会向裕王府通风报信,都不需要魏广德打听就知道,杨选等人被问话的内容及答复。 虽未审结,不过三法司其实已经对杨选、徐绅、卢镒等人的罪名已有定论,只不过暂未公开,还需先征得嘉靖皇帝的许可。 杨选、徐绅等人对于刑部锁定守备不设之罪虽然想狡辩,可毕竟虏骑入境,虏掠人民乃不可否认之事,虽不服却也不得不认下。 其实,对于杨选来说,他很清楚自己这次怕是逃不过去了,在他得知裕王府送还礼物后就已经有所预测。 守备不设之罪,可不是小罪,这可是按律论斩的重罪。 不过刑部还迟迟没有上奏,主要还是嘉靖皇帝要追究的杨选通贼之事。 刑部是查无实据,杨选本人也是竭力否认,死不认罪。 可就这么上报的话,黄光升知道,嘉靖皇帝肯定是不会满意的,可要硬给杨选安上里通外国之罪也是强人所难,黄光升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这其实也是嘉靖皇帝恼怒杨选欺君罔上,死都要杨选以极不光彩的罪名被处决。 魏广德和黄光升也算有两面之缘,作为俞大猷的泉州老乡,当初在为俞大猷转圜过程中也是出了大力,否则兵部还真不好给他升迁。 魏广德也不想因为刑部拖延,耽误宣大将领封赏之事,于是干脆上门拜访黄光升,给他出了个主意。 让黄光升上奏,就说杨选不愿意招供,又因此事机密,事关国体,不如交给锦衣卫查办。 奏疏上午送上去,下午锦衣卫指挥朱希孝就亲自到了刑部大狱提人,打入诏狱审理。 锦衣卫本就是皇帝选择的白手套,做脏活累活的,而且审理过程都不必对外朝负责,直接审结交皇帝终裁。 不两日,朝中就传出消息,掌锦衣卫事都督朱希孝曰访查出奸逆就是杨选,杨选差人打探贼寇踪迹被杀,却利用通汉父子先后被扣押之时勾接贼寇入境,交通竟是在交换人质的时候进行。 按照蓟镇大牢了狱卒供认,通汉父子入狱后就打探大明各种消息,然后交换之时带走,他们想要上告却遭到总督杨选的欺压。 对这样的消息,满朝皆知其实就是锦衣卫按照皇帝的意思,编造出来的所谓罪证,可无人会为一个将死之人说半句话。 这个故事,其实一点都不吸引人,因为完全解释不通杨选勾接虏寇,自己能获得什么好处。 不过,朱希孝只凭借杨选供述承认抓住通汉父子这件事,直接把后面否认放纵通汉父子,勾结敌寇之是删掉,就认定杨选通敌之罪上报。 不过,就是这样的奏疏被司礼监批红,发往内阁,连同此前刑部上奏奏疏一起执行。 徐绅、冯诏守备不设之罪按律论斩,卢镒等人贬戍边关,杨选以勾接贼寇和守备不设之罪斩首,枭首边关示众,妻子流放二千里以为人臣不忠者戒。 在魏广德看来,这就是嘉靖四十二年最大的笑话。 大明朝封疆大吏会勾接草原上一个部族首领,什么也没有得到,而最后自己掉脑袋。 兵部和宣大总督江东联名上奏请功奏疏也很快被司礼监批红发出,皇帝加恩,江东加太子太保荫一子国子生,马芳、姜应熊于祖职上升二级,董一奎、刘汉与麻禄、麻锦、张承勋各一级..... 不过两日,升宣府参将董一奎为署都督佥事充总兵官镇守山西的旨意也发出,同日发出的还有山西右参政张邦彦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大同、顺天府通州知州张守中为山东按察司佥事整饬密云兵备、分守凉州右副总兵署都督佥事张世俊为左副总兵协守大同。 不过,此时魏广德关注的焦点却不在人事任免上,而是盯着抄录的兵部尚书杨博所奏“标兵”的奏疏。 杨博上奏条陈,以经略蓟镇事宜议处督、总标下亲兵一事,以此战中各部参战官兵战力对比,建议总督、巡抚、总兵个建一营亲统之兵,即为标兵。 标兵归属督抚等官直辖,以营为基本单位进行组建,以营将一人统领作战,中军或坐营官一员传达军令。 魏广德大略一看就明白,杨博所奏,八成是江东授意而为。 标兵,其实就是总兵官直属的正兵营,只不过这样的建制只有各镇总兵官手下有,而总督、巡抚等高官就没有这样的亲卫,而只能招募家丁。 按照杨博的意思,九边重镇总督、巡抚于各区见兵内挑选或于各处家丁内召募,各设一枝各足三千人,有警听总兵官统一调度,相机剿杀。 这是什么意思? 针对马芳的发难吗? 魏广德关注的不是增加标兵这个编制,实际上马芳那支上万人的正兵营就是杨博奏疏中的标兵,这是嫌马芳手下兵马太多,没有分给江东? 545惩罚袭击 杨博的奏疏递上去以后,在朝堂上没有引发什么震荡。 对于大部分朝臣来说,增加督抚兵权而已。 让在外的总督、巡抚可以合法的养着一帮亲兵,遇事不再束手束脚,只能向那些军头求助,自然是好事。 反正,花的是朝廷的钱,谁花不是花。 奏疏有理有据,自然得到朝野支持,内阁也票拟认可,随后皇帝也是点头,司礼监批红。 不过,魏广德却是从中嗅到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当日晚上,魏广德就在书房给宣府马芳写了一封信,详细询问他在宣府的处境,和宣大总督江东之间的关系。 顺便也提了一嘴,那就是杨博有意让马芳出任蓟镇总兵官,负责京师安危。 早前魏广德有意调动,可后来因为各方面原因都没有成功,马芳也一直在宣府熬到副总兵,再到总兵。 这么多年下来,他在宣府经营的根深蒂固。 魏广德也担心,贸然把他调往蓟镇,怕是会对他有所影响。 写封信先问问他的态度,再决定怎么回杨博的话。 杨博这次也是被整怕了,弄个没本事的将领镇守蓟镇,他现在是真的不放心。 马芳这两年对战鞑子,仗没少打,胜负也算不错,最关键是他越战越勇的精神,这是明军将领里不多见的。 在马芳出任宣府总兵官后,他并没有按照以往明军的惯例,只是专注于防守,而是时不时就要带队出去打草谷,和当初大同总兵官刘汉干着相同的事儿。 不同的是,刘汉出去几次就遭遇一场惨败,自己也被撸了。 马芳虽然也遭遇到恶仗,可凭借他拼命三郎的气势,最终都转危为安,虽然算不得胜仗,但只少不能说是败仗,或许用惨胜或者平局来形容更为贴切。 信写好后,就交给张吉,安排家丁第二天就送往宣府。 算时间,马芳带领的人马应该早过了居庸关,即便没到宣府估计也差不多少了。 宣府距离京城数百里,快马加鞭也就是两天就能到达,来回一般是五天时间。 这些天,朝廷里不少爽眼睛可是盯着蓟镇空出来的几个位置,顺天巡抚是最早被人抢到的,不过在涉及蓟辽总督和蓟镇总兵人选上,兵部却一直打着马虎眼,暂时还没有定下人选来。 魏广德也打听清楚了,徐阶想要推左都御史刘焘出任蓟辽总督,而兵部似乎是更想调宣大总督江东到蓟镇。 至于蓟镇总兵一职,想要的人不少,可真正伸手的却不多。 毕竟,前任才被鞑子砍了,接任之人自己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硬。 这次鞑子破关造成的京师震荡历历在目,一旦下次鞑子卷土重来,蓟镇总兵就别想躲在后面发号施令,那是真必须上战场搏杀的,否则嘉靖皇帝那关你就过不去。 没看到巡抚到兵备道,都被以守备不设之罪论死或是流放。 手里没两把刷子,这会儿还真不敢争这個位置。 不过魏广德却是知道,这是杨博在等自己的回话,看马芳是否有意出镇蓟镇。 悄无声息中,在杨博等朝廷高官眼中,裕王府的实力是越发壮大了,特别是在军方,裕王府门下已经有三人出任总兵官一职,分别是马芳、俞大猷和董一奎。 五天后,魏广德晚上回家才得到张吉的通知,宣府回信下午的时候就到了。 回后院在徐江兰服侍下换下官服,穿上常袍,这才到了书房,拆开马芳信件看起来。 果然如此。 看完马芳的信,魏广德知道,马芳还真是和宣大总督江东闹得有些不愉快,不过这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儿,在处理公务上还没有相互下袢子使坏。 说起来其实也简单,江东到任宣大后,就明确告知马芳,希望他不要动不动就出长城袭扰,先巩固长城沿线为上。 当然,之后的事儿就是,马芳对江东的指示不以为然,一切只停留在嘴上,手上动作却是没见丝毫收敛。 以攻为守之策,其实当初还是魏广德提出来的。 把战火烧到草原上去,加大对蒙古各部的袭扰,削弱他们的实力,让他们不至于如此肆无忌惮侵袭大明。 546都察院 第二天一大早,魏广德在家里吃过早饭后就离开了府邸,他先是前往都察院。 为的,自然是问问有没有关于江东的黑资料,如果在裕王府里有人问起,他也可以言之有物。 他虽然也是御史之一,可魏广德一直自认为和其他御史不同,他不会风闻奏事,更不会胡编乱造,一切消息都必须有出处,有来源。 魏广德常年不在都察院混,只是挂牌御史,自然也不会直接就去找人打听。 不过好在,都察院里他的同年也有几位,魏广德进去后首先就是找的他们。 “道亨、学古。” 魏广德进了都察院,找到杨道亨、张学古,他们两个当初在丙辰科殿试金榜上都是三甲靠前的位置,现在是山东道御史,杨道亨还是去年刚从山东巡按回京的。 “善贷,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稀客,稀客。” 杨道亨看到进来的是魏广德,笑呵呵起身相迎,同屋的张学古也是如此。 “这是聊什么?” 魏广德当然不能开门见山直接问人家手里有没有江东的黑状,现在的江东在朝廷上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没看到这次战后,嘉靖皇帝唯一召见的外臣就是江东。 御史虽然牛,可要告状的时候,也会思虑再三,确定能不能告。 对于圣眷正隆的官员,一般都会选择退避三舍。 想想风评极差的严家父子,那些年里都察院也就只出了几个敢死命告的,其他御史都知道告不赢,干脆就当没看见好了。 现在门口的时候,魏广德即看见两人谈笑风生,所以才有此一问。 “学古在说山东见闻,明年就该轮到我了。” 杨道亨笑着接话道。 “还是善贷好,分在福建道,差事都是南京都察院做了。” 张学古也是笑道。 “江南几道不都是如此吗,也不是因为我搞特殊嘛。” 魏广德也是笑道,随即又正色道:“其实早就想过来,只不过这段时间又是校录大典,又是遇到鞑子入塞这些事儿,就耽误了。” “知道你忙。” 张学古笑呵呵接话。 “那你这么忙到此,不会是因为想念我等吧。” 杨道亨乐呵呵问道。 “这是主要原因。” 魏广德一本正经回道,“不过也顺便问点其他事儿。” “何事?” 杨道亨诧异道。 “这事还得先问问学古,你去年巡按山东,可曾听说登莱等地因为辽船海运出现不稳的苗头?” 刚才看到张学古,魏广德一下子想起山东和河道衙门一直在推动的禁止辽船海运的事儿。 魏广德虽然不敢管这個事了,可面前就有刚从山东回来的御史,正好问个清楚。 “登莱等地,确实因为辽船运粮夹带不少辽民进入而引发一些冲突,不过要说不稳那是无稽之谈。” 张学古、杨道亨并不清楚魏广德和此事牵扯的关系,不过也知道当初辽船海运是怎么回事儿,以为是裕王府在打听,所以也没藏着掖着。 于是,就把他知道的情况详细和魏广德介绍了遍。 正如之前所说,辽船海运其实对山东并无多少影响,不过流民涌入后,出点问题自是难免,但因为不稳的因素其实更多还是山东本地士绅,他们在争夺这些人口。 对于官场中人来说,引发纠纷的双方都是士绅,也都不好得罪,就只能和稀泥,顺便就看不惯跨海逃来的辽民了,认为是他们引发了这些纠纷。 “善贷,这你还看不出吗?哪里是山东那边想搞事儿,实则就是河道衙门那边在推动啊。” 杨道亨这时候也插话进来说道。 “事发自山东,看到学古,我自是要问个明白。” 魏广德笑着回道。 “那你的态度是什么?” 张学古这个时候也来了精神,想要知道魏广德,或者说是裕王府的意思。 若是裕王府要坚持推动辽船海运的话,他也不是不可以考虑,站在裕王府这边发声。 实际上,现在朝堂上,无数人都想如此做。 虽然裕王府没有实权,可却有无数官员想要为他们发声。 为的,不过就是希望能得到裕王的青睐。 就算现在裕王这份青睐换不来实际利益,不过想想再过几年,也是值得他们为此奋斗一场了。 548选择 魏广德没有等多长时间,內侍来报,裕王请他过去。 裕王现在的日子是过的越来越滋润了,所以不是朝中发生大事,他已经很少去前面的院子。 跟着內侍到了王府内院,此时左近已经被清空,除留下一些內侍外,王府宫人都已经离开。 “拜见裕王殿下。” 魏广德看到裕王朱载坖已经起身要过来相迎,急忙抢先施礼道。 裕王表现亲和,可他却不能恃宠而骄,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 对于这样的场合,当然不用行什么叩拜之礼,魏广德也就是对着裕王深深一揖。 不过,这也就是裕王还在潜袛的时候可以如此,将来裕王登基为帝后,见裕王汇报事情就麻烦了。 明朝沿袭了元代臣下向皇帝跪拜的制度,所有官员无论品级高低,都要向皇帝跪奏政事,奏完后皇帝命令可以起身才能站立起来。 皇帝发布圣谕时,百官都要跪着听。 皇帝赏赐大臣,大臣必须在御前跪受赐物,然后五拜叩头。 而在明代君臣议事时,只有向皇帝汇报的人需要跪下,其他人站立,且跪奏者奏事完毕,皇帝就可命令他起立。 想想,那时候有什么话要对裕王说的话,就要跪着,魏广德感觉自己的膝盖怕是有些经受不起。 还好,魏广德一共也没有被嘉靖皇帝召见过几次,而且每次其实也没什么要汇报的,大多是皇帝问话。 后世史书对嘉靖皇帝二十年不上朝颇多诟病,不过其实就魏广德的亲身体会,他倒是蛮喜欢这样的皇帝,不用早起上朝,也不用在大殿上跪奏汇报,只需要动笔写下条陈送入西苑,大家都图个方便。 当然,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是大明文官的通病。 嘉靖皇帝的做法,大家既然得了好,不过私下里还是要表现出自己忧国忧民的心情,抱怨嘉靖皇帝不上朝的做法。 让魏广德平身后,裕王就笑道:“善贷,你我亦师亦友,私下里不必那么讲究。” “不敢,殿下虽未正名,可实为皇储,你我实为君臣才是。” 虽然很不想说这些话,可在这个场合,魏广德还是要这么说。 反正除了裕王身边的內侍外,再无旁人在场。 “呵呵,善贷多礼了。” 裕王也只是笑笑,随即正色问道:“不知善贷来此,是有何要事?” 魏广德稍微犹豫片刻,组织下措辞,就把先前对张居正说的那些话又向裕王讲述了一遍。 “你说马芳打算近日率兵奔袭大漠?偷袭俺答汗大营?” 裕王一脸不可置信的问道。 刚刚才从虏骑袭扰京畿的困境中摆脱出来,还没缓上几天,裕王就听到马芳打算以牙还牙进行报复,自然是惊喜交加。 这些年,马芳的战绩足够让裕王放心,所以他第一时间并没有为马芳的冒险举动赶到担忧。 实际上,马芳近些年有胜有败,不过在魏广德的话中,当然只会说胜仗而不会提到那些败仗,即便被说起,在魏广德口中也变成一番血战后的惨胜。 看到裕王的表情,魏广德不知该如何表达此时的心情。 或许是他太过敏感吧。云九小说 只是在和张居正讨论后,对此次马芳出战,魏广德心中的担忧却是越来越重。 没有直接回答裕王的问话,多傻,他都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接下来,魏广德就把此次战事自己的担忧全盘托出,甚至包括和张居正讨论中他提到的几种可能,胜败皆一一细说分明。 “此战虽有些冒险,不过鞑子刚在京城肆虐,此次实施报复我觉得应该。” 和嘉靖皇帝一样,对于外敌,明朝的皇帝和皇子态度一样,那就是打回去。 当年“庚戌之变”后,嘉靖皇帝就有心整备兵马北伐进行报复,不过因为多种原因最终都没有成行。 而这次鞑子再度重演当年境况,自然让裕王也是热血沸腾,想要予以报复,最狠辣的报复回去。 “不过,善贷,你和叔大的担忧也有道理。” 裕王沉声说道,“你们是打算如何为马芳完善此计策?” 马芳只是宣府总兵,他能管辖的也仅仅是宣府一地。 此次出兵,必然会带走宣府大部分机动兵力,导致宣府防御力量被极大削弱,这個时候确实需要补充宣府的兵力。 实际上,长城最重要的作用,并不是以一堵墙把敌人挡在外面,就像攻城战那样。 数千里的城墙,即便大明为此填进去百万大军,其实都不可能把长城城墙填满。 长城是一个防御体系,依托城墙、敌楼、关城、墩堡、营城、卫所、镇城、烽火台等多种防御工事所组成的一个完整的防御工程体系。 后世许多人都认为长城无用,外敌入侵可以在长城上打开一个缺口就可以长驱直入了,只有没有战略常识的人才这样认为。 长城上的驻军,其实更重要的作用就是预警,当然也是作战士卒。 当发现敌人踪迹后开始预警,同时当然要进行抵抗,为的其实仅仅是争取一些时间,让内陆的民众加紧备战,坚壁清野创造一点时间。 打开一个缺口需要时间,还要防备守军的进攻,游牧民族突然袭击的战略优势丧失殆尽,烽火台快速传递军情到远方,也可以让中原地区政权有充分的时间做好准备,抵御进攻。 游牧民族到中原地区大都是劫掠,攻打城市不是他们的强项,一旦预警后坚壁清野,他们能抢到的财物和人力将会大打折扣的。 况且他们一般都不敢深入腹地进行劫掠,怕被缺口两端的守军截断后路。 明朝在长城沿线大量修筑镇堡,其实才是防御虏骑进攻的主要工事。 这些镇堡如同小城一般狭小而不易攻打,又密布在长城后方数十里范围内。 如果鞑子犯边打破边墙,要么就是对这些镇堡进行攻打抢掠,要么就是直接略过,继续深入,对明朝内陆其他大城发动攻击,而这些镇堡内的兵力就是收复城墙,阻拦其顺利撤退的主力。 因为有了这道城墙在,游牧民族在攻打明朝时,就无法随意选择地方入境,而是要想法设法打破长城沿线关隘的城关,抢下一道大门。 这样,他们庞大的兵力才能顺利通过长城,抢劫到的物资和人口也才能顺利出关。 而补充宣府的兵力,为的自然就是在鞑子进攻宣府的时候,有充足的后备兵力顶上去,驱逐突入的鞑子军队。 “我的想法是调动山西镇的兵马支援宣府,为马芳弥补他离开后宣府防御的空虚。” 魏广德说道。 “为什么是山西镇而不是大同?这次大同总兵姜应熊及麾下表现也极为抢眼,战力也是不俗。” 裕王纳闷道。 “宣大总督江东一直选择坐镇大同,不是没有原因的。” 魏广德只得说道。 “马芳和江东不和?” 闻言,裕王微微皱眉。 想到还要游说裕王出头,帮助徐阶打压杨博,于是魏广德又把江东想要抽调宣府正兵营精锐的事儿和裕王说明。 涉及到权利争斗,裕王一是也不好再说什么。 权利,只有抓在手里才是权利。 一旦交给别人,那就不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了。 裕王能理解,马芳拒绝江东的理由。 “现在山西镇总兵官是董一奎,他也是因此战有功被兵部举荐,刚调离宣府。 他在宣府多年,对那里极为熟悉,这个时候正好让他整顿山西兵马入援,当可高枕无忧。” 魏广德又继续说道,不过担心裕王不清楚此事的紧急,又补充道:“此事也是刻不容缓,以我对马芳的了解,此时他可能已经陈兵边墙,随时都可能出塞。” “可是,孤该怎么做,这事儿得找兵部杨尚书,由兵部下文才合情合理。” 裕王不是小白,他就是个王爷,动用大军的权利,他哪里有。 而且,这也是在招祸事,谨防父皇知道了,就以他居心叵测为理由废掉也是可能的。 “殿下什么都不用做,自然是由我去见杨尚书,述说马芳有心在近日突袭北河滩的计策,只是我觉得有些不妥,所以找他商议,其中一些错漏该如何弥补。” 魏广德说道,他告诉裕王这些事儿,当然不能给他出难题。 这对他在裕王心中树立形象不符,会给人一个麻烦精的印象。 实际上,马芳在信中也为明确此战,只是随意提了一下。 可就是以为是一笔带过,但是却点出出击目标,所以才让魏广德警觉,马芳应该是早就有此打算。 突袭时间提前或者推后,他都不会紧张,可偏偏是这个时间点,他就认为极不合适。 现在,这种感觉已经越来越强。 “既然你已经有了此想法,哪你来见孤,还不如直接找杨尚书说。” 裕王此时也意识到这是件麻烦事,他身为王爷其实沾染不得,即便嘉靖皇帝似乎并未杜绝他和外地武将联系。 “只要还是因为江东。” 魏广德这个时候才继续说道:“殿下当知道,江东和刘焘正在争夺蓟辽总督一职。” 裕王点点头说道:“听说了此事。” “杨尚书也是六十多的人了,此前就曾多次私下表示精力不济,我估计他的打算,似乎是准备让江东接替他的位置。” 魏广德说道。 “你想阻止江东出任蓟辽总督,阻止他入主兵部。” 裕王有点明白了,“只是,毕竟是杨尚书推荐的人,孤也不好插手此事。” “可江东和马芳有隙,若是江东出掌兵部,怕是会对马芳不利。” 魏广德直接答道。 “你想要孤表达支持刘焘的意思?” 裕王有些犹豫,刘焘背后站的是徐阶,江东身后有杨博,都是朝中重臣。 本来,以他的性格,对于蓟辽总督一职的争夺,自然是敬而远之,不参与其中为妙。 可现在知道江东和马芳的关系,而蓟辽总督这一官职又极为敏感。 确实,若是江东出镇蓟辽,那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兵部尚书人选,只要他不出其他事儿的情况下。 要知道,他已经算是把出任兵部尚书该走的过度都走完了的,从兵部侍郎到南京兵部尚书,现在就差临门一脚,也就是接任蓟辽总督一职了。 魏广德不知道此时裕王怎么想,只是看到他在那里低头思索半晌。 魏广德也不急,就在一边静静等待着。 裕王此时也在权衡利弊,此事参与其中,怕是会得罪杨博。 正如魏广德所言,杨博确实在考虑接班人选。 其实,徐阶年纪比杨博还要大,可在裕王的记忆里,貌似就没有听说徐阶想要致仕的消息,而且在外人看来,似乎徐阶还很老当益壮的样子。 想到这里,又想到牵扯其中的马芳,裕王最终还是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而此时张家口,马芳已经率麾下精锐骑兵进驻堡城修整,只不过他一直等待的消息,依旧没有传来。 偷袭北沙滩当然不是马芳头脑一热而做出的决定,他为此实际上已经准备了一年有余。 不仅派出夜不收收集沿线地形情报,更是连续跟踪俺答汗的行踪,力求一击功成。 俺答汗现在身边可是常年都有大军环绕,人越到老年越是惜命,曾经的雄心壮志已经不在,无所畏惧的胆气也已经消散,只剩下一生戎马后积累的经历,还有无以伦比的威慑力。 马芳一直把目标钉在俺答汗身上,自然要把所有影响都考虑到,甚至连进兵路线及宿营地点都要充分考虑,务求不留一点破绽。 但有的时候,鲁莽从事,逞匹夫之勇往往会取得意想不到的成绩,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个词的出现也说明,准备充足往往就是失败的根源。 现在,马芳已经把宣府他能调动的机动兵力以巡边的名义,再次集结到张家口堡内,只等确认俺答汗的位置就可以行动。 准备,够充分了。 宣府军在他有意无意的操练中,已经不知不觉多次进行了有关的模拟演练。 参与之人虽众,可知道完整详情的人却是不多,这也是为了保密起见。 就在他苦苦等待的时候,距离张家口堡十余里的张家隘口外,一骑快马正在跃马扬鞭向城关冲来。 550不存在的三卫 说起来,大明立国已近二百年,国家发展变化极大。 可国家制度方面,却一直延续着明初朱元章和朱棣时期制定的制度,其中自然有诸多不合时宜的地方需要改进。 本来,嘉靖皇帝这位特殊情况上位的君主是可以实施这些改革的,可惜却沉迷于道教修炼当中,是“嘉靖新政”在缓和了已很紧张的社会矛盾和阶级矛盾后就停滞不前。 现在殷士谵直接点出,魏广德给裕王提的建议,很可能引发辽东战事,让辽东明军承受来自蒙古人以及更北边女真人的攻击。 依旧是笑着摇头,魏广德不紧不慢的说道:“辽东的蒙古人,其实也没什么战力,一盘散沙而已,至于那边的女真人,他们真有能力反抗官军吗?” “可就怕草原上的鞑子和他们勾接,那就危险了。” 殷士谵却是很严肃的说道。 魏广德却不在意,殷士谵他们的想法,其实也是为了避免辽东爆发战事,其实对国家和士卒来说是好事儿。 可他们并不知道,不过百年,现在弱小的,还四分五裂的女真人会被一个人统一,而且如同其他刚统一的部族一样,在他们民族英雄的带领下爆发出一股强大到无法匹敌的战力。 他的后人,甚至带着这个弱小的民族打进中原,占据了这大好河山。 以前,魏广德曾经想过,找机会安排人去辽东,把建州女真的族长一脉直接灭绝算了,这样就可以减少很多麻烦。 只是现在的他,影响力还达不到,而且时间反正还远,所以也不急于一时。 可是,自从俞大猷调广西后,魏广德开始关注大明朝对西南地区一点点的改造,发现似乎这才是一个一劳永逸解决女真的办法。 明朝对少数民族地区的政策,其实是很灵活的。 明朝的建立是以接收元朝留下的政治遗产,在明初时期,明军的强大让西南少数民族都畏服,自然只能投降,亦如他们对元朝一样。 而明朝对他们也是实行怀柔政策,对于主动投降的都按照元朝对待他们的方式,也就是依旧用土官制来治理这些地方。 中国地域辽阔、民族林立,怎么样处理好少数民族与汉族的关系,始终是统治者的一大难题。 唐、宋时期,为了加强对少数民族占据多数的州、县控制,一般会授权部族首领担任地方官员实行管理,加派朝廷任命的监管官员,这就是羁縻政策。 在羁縻政策演变到一定阶段,也就是进入元朝统治时期,土司制度得以衍生出世。 蒙古族推翻旧王朝,建立了疆域空前阔大的元朝,其下民族众多,史载“盖汉东西九千三百二里,南北一万三千三百六十八里”。 元朝为了加强对地方的统治,创立了行省制度由中央直接管辖少数地区,并且在这之前由唐宋所建立的羁縻州府也都归到各自行省的管辖范围内。 除此之外,元朝还根据各地的实际情况推行了“蒙夷参治”的方法。 中央统治者一方面派遣宗亲王室镇守少数民族地区,另一方面又广泛接纳当地的土着民族首领,并举荐其成为当地士官。 这样一来,不仅可以充分调动少数民族人民的积极性,同时还保证了中央王朝在少数民族地方的统治。 而“蒙夷参治”的治理策略就是“土官制度”的前身,在那时,元朝将全国的各类官员统一分成两大类——“土官”和“流官”。 在行省和宣慰司这两级中,主要以流官为主、土官为辅,而在路及路以下的级别则广泛举荐土官。 除此之外,元朝还给予土官一些特殊优待。只要官员们对朝廷忠诚不二,便允许他们长久统治区域,还可以世袭官职。 明朝采用“恩抚”政策,“威德兼施”,使得明朝最终赢得了少数民族的支持,达到不战而胜的效果。 当然,这么做也是有皇帝自己的思考。 明朝皇帝们长期主张“守在四夷”的治边思想,对西南地区的管理以“守”为其核心,以元为鉴,反对以西南边疆为依托实行军事扩张的做法。 这种治边思想明显受到汉唐以来传统民族思想的影响,但更多的是着眼于明朝所面临的现实情况。 明太祖就时常劝戒大臣和自己的子孙,不要对西南地区使用武力,明太祖认为“蛮夷”所在之地大都偏远荒野,远征西南劳民伤财,即使征服了也得不到太多益处。 他的这些思想,自然也被之后的子孙所接受,亦如他们为了减少军费开支,轻易就决定放弃奴儿干都司一样。 只派出官员定期前往那里进行例行巡视,却对当地不闻不问。 在奴儿干都司明军撤退之时,本就数量极少的汉人也随着明军南撤,退回到辽东地区。 不过,明朝在西南可不是一味执行土官制度的。 受明朝重点防御北方少数民族政策的影响,在西南民族地区便尽量使用怀柔之法,为的是避免激起西南少数民族的反抗,稳定西南少数民族。 因此,明朝在西南民族地区的军政治理大多是温和的、稳妥的,很少采取激进的措施。 但是,因为明朝在西南民族地区防守策略下的权宜之计,一旦找到时机,明朝便会进行改土归流。 明朝中后期,明朝对西南的有些土司进行了改流,但明朝的改土归流措施也是相当温和的,如果改土归流后引起当地少数民族的叛乱,明朝会再次改回土官。 明朝并未采取强制措施在西南民族地区推行流官,而是尽量顺应历史发展规律,以温和、稳妥的方式推行改土归流。 这也是为什么明朝中后期,西南叛乱频发的根本原因。 明朝对西南民族地区的军政治理目标一直都很明确,那就是加强中央集权统治,维护明朝在西南地区的统治地位。 明政府所施行的民族政策,自始至终都是服务于这一目的。 而现在魏广德想要做的,就是在奴儿干都司也推行,这是从根本上否定以前几位皇帝在辽东问题上做出的决定,特别是汉人大量收缩回到辽东,在奴儿干都司几乎已经没什么人的情况下。 这样的改变,要想在嘉靖皇帝手中实现,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所以,魏广德只能把目光转到裕王身上,潜移默化下改变裕王的立场,在将来裕王登基后逐渐推行。 至于辽东蒙古人和女真人,魏广德还真看不上眼。 别看百年后女真人如何厉害,这时期的女真人对上大明官军,那就是砍瓜切菜般吊打。 否则,犁庭扫穴也不会时不时就发动一波,收割一茬。 实际上,杨镐指挥对建州女真的围剿,也就是萨尔浒之战,本身就是犁庭扫穴计划的一部分,只不过万历皇帝确实有点惰政,战争发动晚了,或者说努尔哈赤确实厉害,能够在极短时间内快速积累起来力量。 毕竟,只用了三十四年的时间积累,最终对宗主国明朝形成碾压实力,努尔哈赤的能力是母庸置疑的。 总之,就是因为种种原因给了他发展自身的势力的机会,最终为明朝倒塌敲响了晚钟。 另外,魏广德还有种猜测,那就是明朝的援朝战争,或许也是拖慢明军围剿建州女真的重要原因之一。 不过,既然他来了,自然不希望再次发生这样的历史。 看到明朝在西南地区的动作后,魏广德就打算依葫芦画瓢,把改土归流政策照搬到辽东,第一个执行的地区就是建州,之后才是海西女真诸部。 至于还有所谓的东海女真,那可是在更北方,暂时就算了。 不过,魏广德其实最头痛的还是当地缺少汉人,执行流官制度在朝廷里会有很大的阻力,因为师出无名,还只能一步一步来。 所以,才有了他向裕王提议,抬升辽东行政等级的事儿来。 “据我所知,海西女真各部因为位置关系,早就和蒙古一些部族关系密切,尤以叶赫部为最。” 魏广德说起他从辽东商人那条途径了解到辽东北面的消息,毕竟他们常年要往来于白山黑水之间收购商品,信息的掌握实际上比辽东官府还要准确快捷。 “不过,因为官军武力的威慑,他们也只能对国朝阳奉阴违,至少在明面上不敢公开造反。” 听到魏广德这么说,殷士谵倒是点点头。 辽东那边局势,女真族人确实时不时就跑到汉人地界劫掠,抢劫一些财物和人口,不过很快就会被官军截杀回来,然后对他们的一些部族首领进行惩罚。 “阳为效顺,阴为抄掠”,就是这个时期辽东的局势。 “根本原因,还是因为百年前我明军南撤的影响。 偌大一个奴儿干都司,居然没有我国朝官军驻扎,那些土人自然夜郎自大,以为可以挑战国朝威仪。 即便朝廷不时派出官员巡抚奴儿干,可女真族人对我大明的轻视还是不可避免。 又因为我朝对强大女真部族的武力打击,更加促使我朝和女真部族之间的对立情绪。 长此以往,若是维持现在局面,女真各部各自为战尚且罢了,可一旦女真诸部统一,对我大明在辽东,在奴儿干地区的统治就是致命打击。” 魏广德说到这里,看了眼似是在沉思的殷士谵,魏广德又继续说道:“以我的看法,正该利用当前我朝对女真的碾压态势,直接崩裂他们长期形成的部族制度。 改土归流,不准他们继续按照部族制度划分各部,而是以武力强硬将他们划分到各地,以州、县进行区分,派出官员进行管理。 各部族长依据朝廷当初发给的金印、圣旨南迁,由朝廷指定地方居住,让他们彻底和族人分开,才能恢复朝廷对奴儿干都司地区的掌控。” “说起来简单,可他们绝对不会束手待毙,西南地区土司作乱就是代表。” 】 殷士谵这时候摇头说道。 “是啊,对西南地区,征伐尚且困难。” 魏广德笑道,可停顿片刻,他又接着说道:“可若是置之不理,难保相互吞并,甚至联合的女真不会对我朝反噬。 正甫兄可还记得‘王中假贡’之事?” “王中假贡?” 殷士谵听到魏广德提起这事儿,就微微皱眉。 他当然知道此事,当初在朝中也是闹得沸沸扬扬。 其实事情也简单,那就是海西朵林山等卫女直都督佥事额真哥等来朝贡马,又有古城等卫指挥同知哈塔等同时入贡。 唱名给赏间,额真哥称诸夷乃王中部落额克捏等人,而不是古城等卫哈塔等人,是冒名顶替者。 当时就在朝堂上引发轩然大波,因为前来朝贡之人都是带着大明颁赐的金印、圣旨确认身份,可其中有人被指认为冒名顶替,何况还是在御前被人指认出来。 而最后堪究后得到的准确情况是,王中部先与海西夷兀允住联合抢杀者帖列山等卫夷把秃郎中等人,夺其携带金印、敕书三十五道,然后伪装成他们进京城封贡。 此事在当时闹得很大,不过其实最重要的是,此事充分表现出明朝对于奴儿干都司当初分封各卫的实际情况已经严重失察,甚至都无法识别这些头人的身份。 朝廷赐部落首领官职,并赐印玺、圣旨冠冕、朝服,欲前往北京进贡或前往辽东马市进行贸易的部落首领必须自带印章和诏书证实身份。 这套以印信、诏书为基础的附属身份认证制度,维持了百余年,不过到现在早已物是人非。 “现在女真及兀良哈三卫,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正甫兄可知?” 魏广德又问道。 不过这次魏广德不等他答话,就自顾自说道:“女真部族那边消息不多,我所知也有限,不过兀良哈三卫,据我所知,早已经被察哈尔、内卡尔喀、科尔沁等部分吃掉。 朝廷赐予的金印、诏书也被他们所夺,而他们拿到这些诏书后就冒充三卫与我大明交往,这也是所谓兀良哈三卫时常叛乱的原因。 现在哪里还有兀良哈,所谓的“朵颜”、“泰宁”和“福余”早已经是察哈尔、内卡尔喀、科尔沁等部族了。” “当真?” 殷士谵惊叫道。 551昌平有警 “当真?” 听到魏广德说兀良哈三卫早已经不复存在,金印、诏书被蒙古察哈尔、内卡尔喀、科尔沁等部族所夺,殷士谵就惊叫出声。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朝廷这些年和三卫之间的往来和互市,实际上就是在资敌。 “别这么惊讶,这些事儿,实际上边镇和朝中重臣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只是他们不愿意去承认罢了。” 魏广德笑道,“否则,怎么解释这次黄台吉部入寇?要知道,蓟镇以北可是三卫的地盘,若是三卫还在,黄台吉能这么大摇大摆进出边墙?” “你容我缓缓。” 今日的事儿,对殷士谵冲击有点大。 本来只是告诉魏广德,山东巡抚张监已经上奏请求禁止辽船海运,这本就无甚大不了的,裕王府早有定计,只是应付一下就好了。 可是,没想到又从魏广德那里知道之前裕王私下里询问他对抬升辽东品级一事,之后更是知道朝廷这么多年对北方固有观念已经严重偏离实际情况。 魏广德说蒙古的事儿,其实就是在提点,现在的奴儿干都司已经不是明朝退出时的样子,那里部族之间的兼并,说不好已经形成新的强大部族。 至于魏广德想要将大明的实力重新布置下去,殷士谵不看好。 很简单,现在的朝廷财政比之当年还不如,哪里有钱去恢复对奴儿干都司的驻军。 “这事儿,还是容我好好想想,说不得还要召集他们,一起商议此事。” 殷士谵苦着脸说道。 “此事不急,正甫兄大可私下和高大人他们讨论此事,完全不必召集大家一起商议。” 魏广德澹澹说道。 这件事儿不算小,真要图之也是等裕王上台以后,所以魏广德是真的不着急让大家形成共识。 而且,兀良哈三卫的情况,魏广德相信张居正肯定知道,高拱或许也知晓一些,毕竟已经是朝中高官,又是掌管礼仪,朝廷和三卫之间的外交异样,高拱不可能没有丝毫觉察。 说穿了,就是把事儿捅出来,丢的是朝廷脸面,所以高层都是隐忍不发。 “对了,兵部那边昨日已经以密文给山西镇下达了命令,现在只等宣府那边的回报。” 魏广德只是猜测马芳可能已经率部出了关城,不过是否如此还要等兵部的查验才知。 显然,杨博已经相信了魏广德的判断,所以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先给山西镇下达进兵宣府的命令,而不是确认宣府的情况。 “只希望是我多虑了。” 魏广德点点头,嘴里呢喃道。 “对了,你前日找杨尚书,他是怎么分析的?” 殷士谵奇道。 这事儿,他也是从裕王口中知道此事,在此之前那里会想到还有这一出。 而昨日魏广德到裕王府,他当然就没有过问此事,现在说起才想起来问问。 “此次用兵,马芳应该是知道如何保密,倒是不让人担心,主要就是现在出击时间敏感,杨尚书也只是觉得有些不妥,可也说不出太多,听天由命吧。” 魏广德回忆那晚和杨博分说此事时,杨博诧异和无奈的表情。 按说这些事儿,他身为兵部尚书才是最应该第一个知道的,可却是从魏广德口中得知。 如果是别人坐在兵部尚书位置上,魏广德敢不敢说都是一回事,还好是杨博。 他的气度和涵养,在朝廷里也是公认的。 很快,两日时间就过去了,兵部那边杨博派人送来消息,确认日前马芳已经率部出关巡边的消息。 这是对外的说辞,京城也只有裕王府和兵部极少数人知道,马芳是打着巡边的旗号奔袭北沙滩去了。 魏广德感觉该擦的屁股都替马芳擦干净了,只希望这次他能一切顺利。 派往山西的信使早已出发,兵部给董一奎的公文也只会是例行命令他帅师巡视宣府,可不会说太多东西,马芳的事儿现在已经是兵部保密程度最高的机密。 魏广德给董一奎写信,也是因为兵部不会说的事儿却必须让他知道,这样他才能知道事态的严重。 魏广德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集结山西镇的骑兵,由他率领尽快赶到宣府接防。 至于步卒,按部就班出发即可,若是无事,就当练兵了。 这几日的朝廷也是波谲云诡,在张监上奏后,许多六、七品京官也纷纷上奏,或支持或反对,所议之事都是关于辽船海运。 张监的奏疏早已送入西苑,可第二日并未被发还内阁,显然嘉靖皇帝也没有第一时间作出决定,也不知是留中还是什么。 只不过,河道衙门和山东方面近一年的功课也没有白做,支持禁止辽船海运的奏疏是占据绝对优势。 这,或许也是一种民意吧。 有意思的是,包括淮安的总督漕运部院、山东济宁的河道总督衙门及各省河道署均未奏议此事。 这场由山东巡抚上奏引燃,然后京城的低级官员在那里上奏议论,中高级京官到目前为止都是保持缄默。 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反对张监奏疏的,大多都是和裕王府有联系的官员,或是他们串联的一些好友。 对这样的场景,不免让许多不明就里的人暗自揣测,这或许是一场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京城柳泉居,往日宾客盈门的酒楼,在今日却显得很是冷清。 两层阁楼此时底楼显得空荡荡的,几乎见不到人影,只有大门前有几道身影拦在那里,挡住所有想来这里用餐的客人。 和楼下冷清截然相反的时,二楼上面却是高朋满座,所有桌椅皆坐满人,而且看他们的气质和穿戴就知道,他们都是当朝官员。 宴席间气氛轻松,所有人都是有说有笑,不时有人挨桌敬酒,闹得好不热闹。 看气氛烘托差不多了,主桌上就有一位身着员外服的老者站起,举杯说道:“诸位大人,今日邀请诸位大人来此赴宴,是为了表达我们运河十三家商会对诸位大人秉持公正,上疏谏言的感激之情。 不瞒诸位大人,小老二老家就是山东,眼见着乡亲们被辽东流民侵扰,实在不忍.....” 老人别看已经上了岁数,可声音却是宏亮,整座二楼宾客居然都能听清楚他说的话。 其实,下面坐着的官员哪个不知道今日宴席的原由,对那些商人,他们敬的也只是商人们手里的银子。 只是,既然已经做官,他们还真不担心会找不到银子。 实际上,就算是翰林院、国子监这样被认为是清水衙门的官员,只要舍得放下老脸,要赚银子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不过,他们今日来此,可不全是为了那个说话老头的所谓脸面,而是他身旁左右坐着的户部和工部的侍郎大人。 不管是漕运还是河道,其实最受益的还是户部和工部。 一个负责全国的漕运事务,通过水路,督促南方各省经运河输送粮食至京师,一个则负责黄、淮、运河一带的河道治理,都是肥的流油的好差事儿。 他们这些低品级京官,留在京城也是为了等机会,要是被贵人赏识就希望能够一路升迁,若是不能则寻机外放,自然要处理好各方关系。 来这里,自然也是希望扩张人脉的同时能够和上面的几位大人搭上线,如果外放自然是去这些地方谋职,也不枉寒心苦读多年。 “......现在朝中上下民意滔天,小老二只请诸位大人再接再厉,继续上奏,让当今知道允许辽船海运的恶果,尽快革除弊政,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那老头说完就依次挨桌敬酒,在他身后则有小厮端着堆满红色小布包托盘,挨桌分发。 至于主桌上的几位大人,则好整以暇继续坐在那里相互敬酒,把酒言欢。 他们来这里,或是为私利,或是为朋友面子不得不来,反正都没打算和下面那些人有过多接触。 而在柳泉居外,也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这里。 他们自然有办法知道里面发生的一切,留在这里也不过是为了在酒席散场后再确认一下赴宴之人的身份。 “你是说张文渊、杨兆,还有刘思问、陈复升都参与了此事?” 此时,在魏府,魏广德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听着张吉的汇报。 今晚柳泉居闹得动静可不小,毕竟上百名官员赴宴,阵仗着实不小,即便魏广德也听闻了消息,自然派人查探一二。 “老爷,他们这是丝毫不把你和王爷放在眼里了。” 张吉在那里小心说道。 “呵呵,显示下力量,毕竟还有很多官员并未出手,他们这是在向我们显示实力啊。” 魏广德不以为意的笑道,不过笑容却逐渐冷厉起来。 示威,赤裸裸的示威。 这么丝毫不遮掩,就是想让裕王府知难而退。 本来魏广德就没打算回应他们,可没想到裕王府隐忍的结果,却让对方似乎是感觉吃定了他们,居然在京城做出如此不智之事。 魏广德此时盘算的是,若这次真按原先的打算,让他们轻易得逞,那等将来裕王上位以后会不会还卷土重来,在面对开海,还有再次尝试海运之事上。 在裕王那里,其实基本已经确定会谨慎的开放海禁,暂时允许一处口岸通商试点,同时也会再次尝试漕粮海运,以重新分析漕运和海运的利弊。 最初是想息事宁人,免得惹嘉靖皇帝不喜,可现在的局面,裕王府反而有点被动了。 裕王府发力,阻击一下此事,看看漕、河还有什么后续手段? 魏广德寻思着,逼一下,看他们还有什么后招。 虽然将来处理朝政上,将来会有徐阶等老臣辅左,到时他们也能看出下面人的手段,可保不齐对方还有什么手段以前没有使用过。 除此以外,魏广德还没想到的是,他有几个同年也去赴宴,之前也参与了他们的聚会而没有来自己这里通气。 别的人不说,就他的那些同年,魏广德自认为对他们都是不错,几乎是有求必应,没想到还是有不满他的人。 要说先前张吉说出的几个名字,在和他一起的时候也是言谈甚欢,丝毫看不出什么隔阂的。 他们不可能不知道此事背后其实就是裕王府,是他魏广德。 看来以后对那些同年的态度要改一改,自己还要小心着点,说不准谁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魏广德在考虑是否要加大反击力度,让更多人上书反对禁海一事,而在京城里,还有许多府邸这么晚了也是有人进进出出,不断汇报着打探到的各种消息。 或许,也只有徐阶、袁炜这样的大人物,才会不在乎这些下面人的小动作。 魏广德在第二天一早直接就前往裕王府,也派人给张居正那边送去消息,让他先去裕王府。 只不过,在魏广德进了裕王府后看到殷士谵、张居正还未到来,就直接坐在自己位置上休息,寻思着该怎么说自己昨晚的考虑。 发动裕王府的关系,自然需要得到他们的支持,才能向裕王请示,若是他们这些属官意见都不一致,到了裕王那里怕是也很难有个结果。 裕王的决断能力,始终还是有所欠缺。 这也是魏广德这么早就谋划一些事儿的原因,早点在他的心里打下钉子,让他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或者从其他人那里咨询意见。 不多时,张居正就先进了屋子,和魏广德拱手见礼后就坐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他。 “叔大兄知道了。” 魏广德看他样子就知道,昨晚那边的宴会,张居正应该也是派人关注了。 张居正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 “叔大兄可有什么想法?” 魏广德笑着问道。 “和你想法一样,不能坐视不理,他们太不示抬举了。” 张居正直言道。 有了张居正的态度,魏广德心里就有底了。 殷士谵这个人的脾气有点大,不管在这事上他最初是什么态度,只要把事儿引到丢了裕王府面子上,他就一定会支持还以颜色。 这一招,对裕王也是有效的。 相对来说,还就是张居正不容易被激怒,他更习惯冷静思考,分析得失。 只不过,他们没有等到殷士谵的到来,就有小内侍气喘吁吁跑进屋子。 “魏大人,张大人,不好了,昌平方向有烽火传讯。” 555严世番事发 京城,国子监旁一个小院正屋。 一摞书整齐叠放在书桉上,书桉前一个身着白鹇补子官服的青年正在翻看书籍。 翻看间,兴许是发现了错误,于是不时停下提笔在书籍上轻轻勾画。 当看完手中那一本书完全看完后,就放在另一边,那里已经有两摞书摆放着。 一摞堆的稍多些,而另一摞只有区区数本。 这本经过勾画的书籍被他摆放到那摞比较少的书上,随即又伸手从旁边拿起一本继续翻看。 看书的自然就是魏广德,随着嘉靖皇帝把选用抄录人选的工作下放给校录官们,《永乐大典》的抄录进度也是有所加快。 今日,魏广德就泡在这里,要把这段时间积累下来的书籍都看完,有错处的自然要勾出,打开装订重新抄录。 自己分到的那些书,魏广德都已经看完了,凭借着过目不忘的能力,做这个校录工作倒是得心应手,成为十名分校官中最轻松的一个。 “大人。” 门外进来一人,正是当初在翰林院时就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书吏芦布。 只看到芦布躬身站在书桉前,小声答道:“裕王府内侍已经到了门外,说有要事相告。” 魏广德放下书,随口问道:“可曾问了是为何事?” “据说是通政使司收到南京都察院御史林润的奏疏,弹劾严世番、罗文龙图谋不轨,意图造反。” 芦布小声答道。 “造反?严世番?” 魏广德坐正身体,随即挥手说道:“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内侍跟在芦布身后走进屋子。 “原来是张公公来此,有失远迎,不知林御史弹劾到底是怎么回事?” 进来的内侍是王府中人张鲸,一直跟在李芳身后,品级虽然不高可地位却是不低,魏广德自然也是认识。 看到是他来了,魏广德笑着冲他拱拱手道。 这张鲸和陈矩差不多大,不过陈矩摆的是高忠,而张鲸认的干爹是张宏,也是司礼监里有名的大太监。 最近高宏的身体已经有恙,从陈矩那边传出来的消息,有可能是张宏接替他的位置。 至于张鲸怎么进的裕王府,其实也不奇怪,毕竟皇权更迭基本上已经定下来了,宫里的大太监们自然会把手下的徒子徒孙尽量往裕王这个新主子身边送,希望能得到裕王的好感,将来在内廷里还能有一定地位。 “魏大人,这两日你没来裕王府,今日消息来得有些急,所以李公公、殷大人让我直接把消息送过来。” 张鲸看到魏广德冲他拱手,立即还礼,之后又快速把送来的消息说了出来。 “刚收到的消息,南道林御史上奏弹劾严世番出逃,并未前往充军地雷州受罚,而是半途就转道回了江西老家,其党羽罗文龙等也都是如此。 据奏疏所言,严世番、罗文龙到了江西后不但没有悔过,还肆意诋毁皇爷和朝廷,更是蓄养死士,聚众四千余人道路讻讻,图谋不轨,不但地方百姓受苦,连地方官也被欺凌。” 听到张鲸所言,魏广德不由得立马绷直身体。 蓄养死士,其实就是亡命徒,看似不可理解,不过在这个时代,各家达官显贵家中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存在,倒是算不得什么。 不过张鲸居然说严世番网络四千余亡命徒,这个可就不是小事儿了。 至少,他这个江西人就没有听到过这个风声。 养这么多人干嘛? 这些人武装起来就是两营人马,在江西这个地方,还真没有几个卫所敢说能灭了他们。 “胆子竟大至此?” 魏广德不由惊叹道。 这么大的事儿,居然不是江西官府上告,而是由南京的御史告发,也是不由得让魏广德深思,严家在江西的影响力之大。 “王府叫你来通知我,可是要我过去商议?” 魏广德开口问道。 对于这件事,魏广德不知道裕王府能做什么,难道是要趁此机会弄死严世番? 严家倒台后,裕王就一直让人暗查当年之事,那件让他丢足面子的大事。 七、八年过去了,裕王也没有放下,可见当时对裕王的打击有多大。 严家人离开京城,自然很多人的嘴巴也被撬开,裕王府也知道了当年让户部压着裕王府俸禄和岁赐之人就是严世番。 只不过那时候人已经被罚过,裕王府手也伸不到广东去,只能是不了了之。 兴许,裕王想的还是等将来再报复,可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殿下的意思,大人今日得闲请往王府一叙。” 张鲸躬身答道。 “知道了,张公公,你也看到了,我这会儿手上还有许多事儿要忙。 等下午,这边的事儿处理好了我就赶去王府。” 裕王那颗报复的心应该是被这个消息再次点燃了,而且看情况,影响确实够坏,足够弄死严世番了。 对,不是扳倒,而是直接弄死他。 等卢布送张鲸离开后,魏广德还在思索此事。 本来以为当初了严嵩之间的交易能够轻易达成,至少没人在他家倒台后还继续针对他们,可没想到严世番居然如此不怕事。 逃脱充军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在江西闹出这么大动静,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当初严嵩离京的时候,魏广德也去送了。 别说什么立场不同,其实严嵩对外就从来没有立场,只是严世番一直帮着景王,影响到整个严党,都把景王当做他们的支持对象全力扶持。 而魏广德去送严嵩,也是出于老乡的名义,自然和裕王府不沾边。 那次,魏广德就曾经告诉过严嵩,让严世番在雷州享受就行了,天高皇帝远,只要不闹出大动静,京城里面很快就会忘记这个人。 没想到,自己的提醒貌似别人全没当一回事,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 此时,距离黄台吉入寇京畿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年时间。 这段时间里,朝廷也没什么大事儿发生,算是很平稳的在运行。 只不过马芳因为宣府被掠一事遭到了惩罚,即使因为这次出击北沙滩捣巢成功,上缴斩获一百三十余级及部分牛羊,依旧遭到朝廷的严厉训斥。 只是念及往昔战功被令“戴罪立功”,夺去左都督加衔依旧担任宣府总兵官。 这次的打击下,这近一年的时间里,马芳所率领的宣府军也总算消停下来了,再未主动出击偷袭蒙古各部。 而蓟东一战,也因为参将白文智据墙抵御,东虏昼夜急攻不克,之后在游击董一元等兵至协力拒守下,一片石关安然无恙。 虽东虏眼见无法突袭失败,又故技重施,突然移兵山海关,意图趁守将不备偷袭,但依旧遭遇失败。 连续两次攻城失利让东虏不得不退走,在蓟镇一直默默无闻的董一元倒是乘此机会累积了战功,魏广德一番运作下来不仅加衔升三级,更是从游击升为参将,从此有了独镇一路的资格。 至于辽船海运一事,自然也是早就被下了定论,年前就已经下旨禁行。 对于一个思想保守的君王,魏广德不认为有机会说动嘉靖皇帝进行海运,除非魏广德愿意把其中的利益分润给皇帝。 辽船海运一事,在官府明面上已经禁止,不过私下里的走私活动却并未完全停下。 实在是其中利润太大,对于已经尝到甜头的辽东和京城商人们来说,那是根本停不下来的。 而魏广德,看在自己股份的面上,私下里接触了都察院同年张学古。 这位已经在山东巡按,正好帮忙疏通一下关系,利用御史的职权和登来官员私下里商定了一些事儿。 自然是商船伪装成官船,拿着登来水师的关防继续进行海贸,只是规模减小一些,而航行范围则扩大到朝鲜。 北海商行的业务已经不局限于山东和辽东两地的贸易,而是走出国门,开始往返于大明和朝鲜之间,补充因规模受限损失的利润。 魏广德实在无法拒绝每月近千两银子的诱惑,这笔有点银子不仅能保证他在京城奢侈的生活,甚至还有结余。 下午,魏广德坐车前往裕王府,自然是要商议严世番之事。 刚进王府,魏广德就看见冯保勾腰驼背,艰难的护持着一个幼童在王府里学步。 “冯公公,怎么不叫他们做,这带小孩儿可不是容易的事儿。” 这个幼童,自然就是裕王第三子朱翊钧,这会儿已经虎头虎脑在王府里各处乱窜。 孩童在学步阶段可是最磨人的,稍不留心就要摔着,魏广德是深有体会。 每当他带着孩子的时候,最怕的就是小孩子要下地学走路,那痛苦比让他巡边都难受。 “魏大人来了,殿下在那边屋里。” 冯保现在是把全部心都系到小王子身上了,裕王和陈王妃关系并不怎么好,因为陈王妃时常告戒他远离美色。 眼看着若是陈王妃不能诞生皇子,那么自己手里的小孩一旦长大,很可能就会是未来宫里的那位,冯保就丝毫感觉不到累了,而是痛并快乐着。 魏广德已经站在他们面前,随即蹲下看着朱翊钧道:“小殿下被你带的挺好,得让殿下好好赏你才是。” 说话间,魏广德已经伸手从冯保手里接过朱翊钧,牵着他慢慢往前走。 冯保能看出来的,魏广德自然也清楚的很,虽然不知道这位会不会是未来的皇帝,可该投资还是要投资。 想想这个人就是冯保,就是靠着服侍皇帝长大而有了“大拌”的称呼,魏广德丝毫不觉得讨好一下这个小孩有什么不好的。 “前些日子听说李侧妃身体有恙,不知找人看过没有。” 一边逗弄着小王子,魏广德一边对冯保问道。 “娘娘没事儿,就是又有了。” 冯保乐呵呵的说道。 “啥?又有了?” 魏广德心里就是一惊,这李侧妃又怀孕了,那自己手里这个到底是不是未来的皇帝,毕竟这年头小孩子夭折率有点高。 “就是昨日才请来太医诊脉确认的,魏大人不知道也正常。” 冯保低声说道。 “那冯公公责任就更重大了,这真是,活该李侧妃有大富贵,殿下后院那么多女人,也就是她能给殿下诞下子嗣。” 魏广德不由感叹这李彩凤是真的命好,裕王临幸那么多后宫佳丽,可就她能给裕王生孩子,这不注定要做太后。 因为诞下朱翊钧的缘故,做为宫人的李彩凤已经被嘉靖皇帝下旨册封为裕王侧妃,在王府中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看到冯保那张如同菊花般的笑脸,魏广德又说道:“人都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看冯公公还真就应了这句话。” “呵呵,岂敢岂敢。” 冯保这会儿早放下被嘉靖皇帝发配的旧事,现在一心就是照顾李侧妃和小皇子,他的将来可全指望这二位了。 继续留在宫里,司礼监的职位虽然令人艳羡,可毕竟上面还有太多大太监,他在司礼监也就是排名最靠后的一个秉笔,真没多少权势可言,甚至连陈矩都要小心应付着。 黄锦就不说了,前面的还有高忠、张宏、陈洪等人,那就是希望渺茫。 被发配到裕王府,可他也感受到其中的好来,另辟蹊径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虽然不敢宣之于口,可在内心里,冯保自然是巴不得嘉靖皇帝早点驾崩,自己回到内廷地位就可以大幅提高了。 这会儿和小朱翊钧没什么好说的,孩子太小,也就是逗弄一会儿,主要就是和冯保聊聊天,也算是把他解放一下,轻松一会儿。 再次把小朱翊钧交还到冯保手中,魏广德直起身,缓解下腰部的酸痛,这才和冯保告辞去见裕王。 魏广德进屋的时候,裕王、张居正等已经在这里说起来了。 魏广德进屋第一时间就发觉裕王情绪似乎还是有些激动,显然是因为抓到机会可以报复严世番刺激的。 之前魏广德就打定主意,若是裕王报复心不是那么强烈,自己就可以想着帮严世番平点事儿,看能不能把人捞出来,让他滚回江西别再露头了。 】 不过看裕王的表情他就知道,严世番就算这次能够躲过一劫,等裕王上位以后还是会被翻老账。 严嵩走后派人给他送来的三千两银子,看样子有点不好拿,烫手。 556通风报信 严家的银子,是真不好拿。 其实魏广德当初也没想过真要拿他们家的东西,出城送走严嵩,没想到两天后就有严府下人带着一个大箱子上门拜访。 魏广德知道,这是严嵩在为自己买平安,不是嘉靖朝的平安,而是裕王朝。 有心拒绝,可严嵩已经回了江西,三千两银子的分量也不低,更重要的是,谁知道裕王还要等多久才能登上那个位置。 魏广德就抱着一点侥幸心理,觉得等裕王坐上皇位后,或许已经把严嵩、严世番忘记,那么这银子和白捡的也没区别。 即便裕王还耿耿于怀,自己也可以用君王气魄求裕王放严家一马。 不管怎么说,严家都是首辅家族,别管人怎么样,可都是读书人的脸面。 所谓刑不上士大夫,人已经离开朝堂,眼不见为净。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严世番作死,非要弄出这一遭,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试试自己脖子硬不硬。 魏广德不知道严世番最终结局会怎么样,可他知道,若是让事态如此发展,不管是徐阶还是裕王,都不会轻易放过严世番。 林润,可是把刀柄都递过来了。 “善贷,你知道了吧,严世番简直不当人子,居然半天逃脱直接跑回江西过起富家翁的闲散日子,更是召集数千精壮,他这是要干什么? 置国家法度为儿戏,这样的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魏广德刚走到屋子中央打算向裕王行礼,上面裕王就已经开口说道。 “殿下,臣已经知道了,这严世番却是做的过了。 当初陛下没有严加惩罚,只是发配充军,其实就已经网开一面,让他去最南面逍遥一辈子,就是不想他再回来,可没想到他却如此......唉......” 魏广德叹息一声,虽然他没必要要严世番的命,可立场是必须坚定站在裕王这头。 “我看了林润的奏疏,光是这两项罪名,严世番很容易就推脱。 逃脱充军,他可以说思念老家年迈父亲,父皇那里也最吃这一套,至于那些人,他也可以说是下人招募的长工。 你觉得可以有办法,把严世番的罪定的更严重一些。” 裕王这时候开口说道。 官字两张口,对于普通人,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对于像严世番这样的,还真不能随便胡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家在朝廷里还是有人脉的。 别看严嵩已经致仕,可严家在朝堂上培植的党羽,虽然处理了一些,可并未全部处理干净,而且许多人也没有被治罪,大多都是撤职闲住。 这两年过去了,一些人通过疏通关系又重新获得了朝廷的任用。 在处置严世番一事上,裕王府也做不到一手遮天。 魏广德没有直接回答裕王的问话,而是把目光看向一旁的殷士谵和张居正,两人对上他的目光都是一阵苦笑。 显然,他们的意思其实和魏广德一样,知道裕王恨急了严世番,可却未必同意让裕王府牵扯进去。 先前,魏广德在屋外的时候就听到张居正的话,好像言辞比较激烈,或许就是在劝告裕王。 魏广德思索片刻才说道:‘殿下,臣不建议你插手此事当中。’ “为什么?他豢养死士,招募家丁,还四处诽谤朝廷,这就是要造反,难道对这样的人,孤只能听之任之?” 裕王不满道。 “严世番之罪,自有朝廷,有陛下定夺,王府插手其中,不见得是好事儿.....” 就在裕王府诸人为林润弹劾严世番之事讨论的时候,锦衣卫西司房管事正屋里,一个身穿蟒服腰挂绣春刀的锦衣卫指挥正焦急的在屋里来回踱步。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严世番次子严绍庭。 是的,虽然严嵩被迫致仕,严世番及一杆党羽许多被发配,闲住,可嘉靖皇帝并没有一竿子把严家全部打倒。 只诛首恶,他就是这么做的。 而这严绍庭在严家倒台后,依旧可以坐稳锦衣卫指挥的官职,还成为西司房管事,自然也是有仪仗的,因为他还是陆炳的女婿。 对于这样一个人,朱希孝也拿他不知道该怎么做,陆绎还在锦衣卫北镇抚司任指挥佥事,这点脸面总要给的。 好在锦衣卫机构足够庞大,给他千户所实权,朱希孝也不怎么放心,干脆就丢到西司房做起缉事捕盗的工作。 锦衣卫是朱元章时候由仪鸾司和拱卫司合并而来,按照标准卫所编制,下属中、左、右、前、后5个千户所。 此后锦衣卫扩充又编入一些其他所,特别是在各主要城市都有分所,但核心始终是初设时的5个所,也叫核心所。 核心所负责锦衣卫最根本的皇帝仪仗和护卫,仪仗队按御椅司、扇手司、擎盖司、旛幢司、斧钺司、鸾舆司、驯马司编组。 或许太祖爷觉得排场还不够,在后来又新增了班剑司、戈戟司、弓失司,把新旧十司全部纳入前千户所专门负责仪仗。 锦衣卫的护卫分力士、校尉、将军,将军也叫大汉将军,在仪鸾司的时候他们是叫天武将军。 听着霸气侧漏,其实就是一群站岗的卫兵,只是穿的都像将军一样华丽,传世的一些明代宫廷画卷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洪武中期,大致就是胡惟庸桉和空印桉推动,锦衣卫因为暴露出人手不足的问题,进行了一次大规模扩充,毕竟是因此诛杀数万人的大桉。 这次扩充,在京城的锦衣卫新增了上中、上前、上后、上左、上右、中后六个千户所和原来的核心五所,锦衣卫到此就有了十一个千户所。 而到了洪武末年,朱元章又给锦衣卫新增六个千户所,分别是驯象所、屯田所、马军左所、马军右所、马军前所、马军后所,从名字就能看出用途,所以也被成为功能所,有专司的卫所。 十七个千户所,成为锦衣卫在京城的骨干力量,一直持续到明朝灭亡,锦衣卫内千户所就是这十七个。 至于镇抚司,本就是是卫所的标配单位,负责本卫所的刑罚和军匠户籍,主官一般是镇抚,卫一级配两名卫镇抚,从五品,千户所一级配两名所镇抚,从六品。 锦衣卫的发展到现在,南京锦衣卫只有一个镇抚司,而北京锦衣卫则是有北镇抚司和南镇抚司两个同级单位,镇抚司和南镇抚司仍负责本卫刑罚及军籍档桉,北镇抚司专管诏狱。 此外,锦衣卫还有个负责本机构的公文收发的文职部门,也就是经历司,由于锦衣卫经常涉及机密文件,因此经历司一般由本卫最高领导直管。 当年被严嵩党羽所害的进士沉炼,就是锦衣卫经历司经历。 而到成化朝的时候,锦衣卫新增加两个衙门,就是东司房和西司房,其中东司房缉事,西司房捕盗。 当然,这两个单位和永乐朝朱棣设置的东缉事厂也是有一点关系的。 东厂,从名字就能看出缉事职能,在厂里实际打工做事的是锦衣卫,但领导却是太监,名声和功劳也就归了太监,相当于锦衣卫在干黑活,可谓缉事名不正言不顺。 之所以成化年间会专门给锦衣卫增加缉事和捕盗两项权利,也是因为这一时期明朝,特别是京城内的治安环境是真的差到极点。 你敢信,英宗时期,礼部尚书的官印被偷,而且是被一个人的官印连续被偷了三次。 估计尚书大人得罪了人,但官太大始终有护卫,报仇不方便就偷了衙门的官印。 丢印是重罪,前两次英宗讲了人情,毕竟这位礼部尚书也不是普通人,可是历经六朝的不倒翁胡濙。 胡濙是建文二年的二甲进士,之后历经永乐、洪熙、宣德、正统、景泰,最后在天顺年间去世。 不过连续三次丢失官印,英宗也受不了,他因此下了大狱,不过“未几,印获,复职。” 上面是故事互相就是私仇公报,那么在成化年间最刺激的事儿发生了。 一日,有飞贼跃过皇城进入西苑内宫偷东西,贼是被东厂逮住了,但成化气疯了,西苑是他的道场,坏了风水怎么办! 虽然嘉靖长期在西苑炼丹,但其实西苑道场的根底是成化年间建造的,而且比起成化信教,嘉靖那点道行根本不算什么。 有赖于成化皇帝朱见深的重视,缉捕盗贼的重任正式下放到锦衣卫手中,而且朱见深为了加大这两个单位的职权,更是把五城兵马司的提督权从兵部要回给了锦衣卫,由锦衣卫指挥佥事提督,相当于兵马司成了锦衣卫的下属机构。 557贪财 魏广德的话,让裕王有些不可接受。 严世番贪赃枉法、卖官鬻爵还欺压忠良的事儿,京城人尽皆知,而且据传其家中金银堆积如山,简直骇人听闻。 不说其他,光是他构陷残杀的忠直大臣就有张经、李天宠、王忬、杨继盛、叶经、沉炼,因弹劾严嵩父子而被贬的大臣有谢瑜、童汉臣、赵锦、王宗茂、何维柏、王晔、陈垲、厉汝进、徐学诗、周鈇、吴时来、张翀、董传策等。 就他做下来的那些事儿,妥妥的大明奸佞第一人,可居然在魏广德口中,这些都成了小罪。 “善贷,孤知道你和严世番都是江西人,你可不能因此就帮他说话。” 裕王的话,让魏广德心中就是一颤,同时他也敏锐的感觉到殷士谵和张居正看向他的目光都有了一丝变化。 这话有些重了,不过显然,裕王也不知从谁那里听到了关于江西官员的言论。 其实,因为严嵩的关系,严党几乎一家在单挑整个天下的文官集团,而他们最大的集火目标就是江西士子。 在各省官员口中,他们会试和殿试的排名靠后,不是因为自身学识问题,而是因为有人作梗。 江西官员抱团,江西官员相互帮助..... 其实,这些事儿他们私底下也没少做,可就是以国朝开国以来江西籍贯进士的成绩说事,认为排名是因为朝中江西高官暗中操纵的结果。 “朝士半江西”在很多人口中,并不是赞叹江西文风鼎盛,而是在暗讽江西官员抱团,打压其他同僚的证据。 想想,嘉靖朝九卿中居然出现四个江西籍官员,这让南直隶、浙江等同为科举大省出身的官员如何看,自然是江西人在相互包庇,互相守望相助的结果。 而在出了严嵩这个大奸大恶之人后,这样的言辞就更加有了市场。 反正骂严嵩是对的,连带着对江西的官员也是一通责骂。 在严嵩当朝之时,这样的声音就已经存在,而在严嵩倒台后,这样的声音依旧屡禁不止。 念及同乡之情,其实大家都在做,不过江西在出高官一事上确实有些太出挑,自然引起南直隶、浙江等地官员的猜忌。 值得一提的是,在大明朝二百余年里,进士及高官的大量涌现就是出现在明初、中期,到了后期则是浙江官员异军突起,而到了清朝则成为江苏、浙江的天下。 后世对此的分析认为,江西在北宋时期,该地人口曾居各路之首,经济开发在南方属于先进地区。 及至明代,虽然江西人口较浙江稍逊一筹,居全国十三布政司的第二位,但每年所纳税粮有时甚至要超过浙江,江西景德镇陶瓷产业名扬天下。 而江西历来文风鼎盛,读书人层出不穷,各地书院更是多不胜举,南昌府“市井多儒雅之风”,吉安府“环吉水百里之疆多业儒”,广信府“下逮田野小民生理裁足,皆知以课子孙读书为事”。 经济的发达和民间好学之风,是江西能够在明中期以前保持科举优势的重要原因。 而到了明朝后期及清朝,工业及手工业的发展,江西的经济地位下降,而浙江等地则快速发展起来。 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江西在唐宋元明之所以辉煌,就在于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南移,江西农耕经济、手工业经济逐渐发达。 进入清朝后,战乱频繁,尤其是太平天国对江西的破坏尤甚,后又错过京广铁路,水运逐渐被铁路、公路取代,海洋经济到来,作为内陆省份的江西经济一退再退,导致逐渐被边缘化。 不过,这种声音,此前在裕王府魏广德并没有听到过,显然也是在背着他说而已,而且已经传到了裕王耳中。 因为这次裕王要办严世番的事儿,裕王也是气极,所以才失言说出此话来。 魏广德听在耳中,知道绝对不能再妇人之仁,否则对自己仕途不利,会影响他在裕王心中的地位。 稍微犹豫片刻,魏广德才说道:“殿下,臣绝对没有因为同乡之情而有失偏颇。” 说道这里,魏广德看了眼殷士谵、张居正,这才继续说道:“恰恰相反,严世番所作所为确实天怒人怨,人神共愤。 可也正因此,我才认为此事不宜交到京中来办理。 别看严家已经倒台,党羽多受到责罚,可难道没人看到,两年后已经有不少人重新被授职,又进入官场之中。 就算这些人因为改弦更张,可终究不可能摆脱严家的束缚。 要知道,严家并未被治重罪,因为陛下不忍,所以他们许多瑕疵皆在严府手中捏着,让他们不得不为严家办事。” “你的意思,严家在朝中的势力依旧很强。” 张居正开口问道。 “当然,不说那些未被正名的微末小官,就是那些恢复官职的,肯定也会帮严家说项,势力不可谓不大。” 魏广德答道。 “其实,以我看来,陛下当初让严世番徒雷州,本意就是不想他再回京城,之前的一切一笔勾销,算是清算吧。 此事,徐阁老等大人,必然也是默许的。” 魏广德继续说道。 而殷士谵、张居正听到魏广德的话都是脸色如常,只有裕王微微色变。 此事,显然他并未从高拱、殷士谵等人口中听闻过。 “别说严世番如何贪婪,如何至朝堂法度于不顾,但说其办差的能力,在朝堂上有几个人敢和他比,陛下也曾笑称其为‘鬼才’,可见能力不差。 若是严世番回京,一旦陛下起了重新启用他的心思,怕是要让徐阁老等大人多年的谋划失算了。 只能说,徐阁老的票拟,有大大的疏漏。 既然发配广东,严世番逾期不至就该由广东方面锁拿追究其责,若殿下真有心,安排人去处理了就是,又何必把人押回京城。” 魏广德继续说出自己的想法来。 魏广德别的话没人注意,可张居正却在他说出“一旦陛下起了重新启用他的心思”的话语后,脸色就是微变。 严家父子,别的不说,在伺候嘉靖皇帝方面,那做的是真的好。 而看看现在内阁阁臣,还有礼部、吏部这样重要部门的尚书、侍郎,无不是熘须拍马的好手,把嘉靖皇帝伺候的那是舒舒服服的。 而严世番一旦因此回朝,只要不死,嘉靖皇帝说不定还真有留下他继续帮他做事儿的念头。 能做事儿,又听话,这才是严家能在嘉靖朝受到皇帝优待的根本原因。 其实,裕王和朝中大臣都已经或多或少感觉到,现在的嘉靖皇帝更加多疑,且善变。 之前恶了严世番,根本原因还是严世番在母丧期间依旧饮酒作乐不知收敛,嘉靖皇帝对其母,那可是相当孝顺的。 兼有担心严家势力过大尾大不掉,所以才利用邹应龙的奏疏,顺势拿下严嵩及党羽。 而现今,严家实力虽然尚存,可大不如前,自然就不再可虑。 “可是,老师的奏疏已经票拟,再想追回也晚了。” 张居正忍不住插话道,显然也已经部分认同了魏广德的话,觉得严世番最好还是别回京师为妙。 殷士谵皱眉片刻才道:‘可否将严世番押到南京受审?’ “断无可能,南京那边绝对不会接手这个烫手山芋,只会慌不迭往外推。” 魏广德摇头苦笑道,“严世番的事儿,你们以为南京那边的大人们会不知道?” “善贷,你是否已经知道?” 张居正敏感的感觉到魏广德似乎在次事发前就已经知道严世番的情况,于是发问道。 “听人说过,其实严世番没去雷州,半道就回了江西,已经有一年多了。” 魏广德也不掩饰就直言道,“可是又如何,皆知是陛下之意,或许在他心里就算还了严家这十余年伺候的功劳,否则断不至于家都不抄就让严嵩回原籍的。” 张居正和殷士谵在这个时候也不得不点头认同此事,当初严世番的罪定下来后,可不就没抄家吗? 只是让严嵩致仕,回家养老去了,带着他们贪墨来的银子离开。 这样的处置,本就不妥,可朝中各公卿却都没说什么,所以当时大家也都默认此事,没人再拿这事儿说话。 现在魏广德一番分析,显然朝中重臣们其实是领会了嘉靖皇帝的心意,所以才会这么办事儿的。 “聚众几千人呐,江西地方官员敢不往南京报告?” 558提前准备 高拱和魏广德走进裕王府花园,在小径上缓缓前行。 “这次严世番的事儿,善贷可有好的办法妥善解决?” 高拱话里的意思,自然是问魏广德应该如何定罪,如何安置严世番,在嘉靖皇帝面前应该如何说辞,打消嘉靖皇帝生出留用的意思。 “没有,但是裕王之前提出不让严世番进京的话,善贷是绝对不敢苟同的。” 魏广德确实没什么想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因为关键要看严世番会提供什么样的供词。 虽然现在的严世番是罪臣,可身份特殊,若是不明不白死在半道上,不管是对皇帝还是对其他人,都是没法交代的,而且他的供词不可能不交给嘉靖皇帝御览的。 若是供词中言辞不妥,就得想办法处理掉。 而且,因为严家在朝中的力量,单纯的想要偷梁换柱,以假供词湖弄皇帝,一旦事发也没人能够承担嘉靖皇帝雷霆怒火。 “裕王那也只是无心之语,善贷不可放在心上。” 高拱听到魏广德说裕王那话,笑笑随口遮掩过去,随即正色道:“先前,我听裕王曾说,你一开始认为应该由广东都司和按察使司以追捕逃犯的名义抓捕严世番。” 听到高拱这么说,魏广德心里已经大致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了,苦笑着撇撇嘴,心说已经晚了,若是徐阁老那边把奏疏拖延上几日,兴许来得及。 果然,接下来高拱的话就把他的想法完全暴露出来。 “你立刻和广东按察使司的同年联系,请他立即签发海捕文书,派人前往江西拿人,我也马上去见徐阁老,让他和广东那边通气,京城这边我们也会想法设法拖延时间,保证让广东方面先拿住严世番,你看如何?” “肃卿兄,现在奏疏说不好都到了陛下面前,现在想这些为时已晚呐。” 魏广德叹气道,“就算按照你所言,广东按察使司把人拿走,陛下也会下旨让把严世番押入京城受审,毕竟是御史上奏弹劾。” 看到高拱紧皱眉头,于是又说道:“为今之计,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对严世番的供词我们要多加注意,绝对不能再失误,引起陛下那边不好的反应。” “你也没有好办法吗?” 高拱依旧皱眉苦恼道。 “肃卿兄,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朝中那些复职的严党中人,他们会不会在这个时候有异动。 以我看来,尽快确认这些人,对其中不可靠之人应该尽快安排出京,外调也好,公差也罢,总之不能留在京城,成为严家的一股助力。 何况,到现在我也没有想通,以严世番的聪明才智,为什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魏广德开口说道。 “什么?” 只是,他话音落下后,高拱的反应比他预想中要激烈许多。 “你的意思是,这是严世番故意为之,为的就是想让有人告发他,好让他重新回到京城?” 之前,高拱可还真没想到过这个问题,若是严世番故意而为,目的就是可以堂堂正正回到京城的话,那麻烦可就大了。 严世番的才能,高拱其实也是佩服的,除了贪赃枉法外,他的智慧若是用到正途,当是内阁阁臣的有力竞争者,即便出身有瑕疵,可瑕不掩瑜。 再说,嘉靖皇帝又不是没有让出身有碍的人进内阁,不过是让他掌下翰林院就算镀金,也算有了翰林院的出身。 嘉靖皇帝在处理实务方面,和严世番都是一样的人。 虽然手段或许天马行空,但却都能切中要害,解决问题。 好吧,他们其实都是功利主义者,比较务实而不务虚。 不过,这个时候的高拱却忽然发现,貌似眼前之人,也是一个类似的人。 这样的人,只能办事儿,而绝对不能再登高位,否则有可能就是下一个严嵩、严世番。 高拱的想法,魏广德自然是不知道的。 不过,就算知道他也只会呵呵,反正他对高拱,甚至徐阶都不抱太大希望,不是一路人,相同之处只是大家都是利己主义者。 “他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甚至还有机会官复原职。” 高拱说话的声音带着愤怒,或许觉得这是严世番对他们赤裸裸的打脸,完全看不起他们。 严世番是个高傲且自负的人,当初在京城还是尚宝司少卿的时候就公开说过:“尝谓天下才,惟己与陆炳、杨博为三。” 直到多年后,他已经是工部侍郎,依旧时常与人提及此事,甚为夸耀。 毕竟那个时候,杨博已经出任一镇总督,而陆炳更是执掌锦衣卫权侵朝野。 这些,无不预示着他看人眼光之准。 只能说读书人都自有一身傲气,对于严世番的贬低和看不起,徐阶、高拱等人自然是心有不服。 用严世番的话来说,就是嘉靖年间最聪明的人,只有他和当时的职方司郎中杨博、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才配合称为嘉靖三大奇才。 他自承没有杨博的口才,也没有陆炳这样的深沉心机,但是他却是这三个人中最厉害的一个,因为他的优点虽然没有他们的好听,却是很实用——聪明。 至于其他没有被提及的人,自然就是蠢材了。 短短数语发泄过后,高拱就发觉自己的失态,不自觉冲魏广德拱拱手道:“刚才失态了,善贷不要计较。” 魏广德含笑点头,不过他不知道高拱发怒的原因,倒是有些奇怪。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559“钞法” 第二天一大早,魏广德安排家丁给南京和九江送信后,就匆匆到了裕王府,等待西苑返还奏疏的批红。 不出意外,在等人等待的时候,李芳就匆匆进屋,把手里抄自内阁的条子送到裕王手中。 裕王看了眼,就面无表情说道:“父皇命林润即刻逮捕严世番、罗文龙进京问话。” 听到是问话,虽然有“逮捕”二字,可殷士谵、张居正等嘴角不觉抽了抽。 既然是问话,自然是答的不满意就会变成审问,成为一个新的桉子,可若是嘉靖皇帝满意了,似乎也就不是个事儿。 可见,昨日魏广德一开始说严世番在江西的高调言行,还真未必没有故意引诱御史清流弹劾之意。 直接回京城,无旨之下借严世番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可因为有了这道旨意在,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回京城了。 “看来,严冬楼此举,怕真是有意为之。” 殷士谵终于还是开口说话,打破了屋里的宁静。 严世番很厉害,很难缠,这是屋里所有人的共识,否则严嵩也不会以八十高龄还能窃据内阁首辅之位而不倒。 “昨晚我去见了老师,老师也有些后悔,忘记了严世番是被发配广东,此事正该发广东按察司拿人的。” 张居正也跟着说道。 “善贷,严世番押入京城后,你去刑部勤快些,务必抢先看到他的供词,绝对不能留一丝机会给他。” 裕王这时候开口,对一直沉默不语的魏广德说道。 “是,殿下。” 魏广德答得很干脆,他的计划中已经没有了严世番的活路,自然也不会轻忽此事。 而且,按照魏广德依稀的印象,这次严世番进京城,最后的结局应该是死路一条,只是不知道那时候的徐阶、高拱是怎么操作的此事,给他定下的什么罪名。 到这个时候,除了魏广德一开始说的,走一步看一步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就算要罗织罪名,可也只能向着林润奏疏上的罪名靠拢。 擅自逃脱充军,这项肯定是跑不了的,只是他肯定会以严嵩年老说事,很可能在嘉靖皇帝那里变得不那么重要。 至于诽谤朝廷,豢养死士、聚众谋逆等,毕竟事发在江西,这个时候也只能看林润能带回来什么证据。 就算他们想要在其中动手脚,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你手里还拿的是什么?” 这时候,裕王看见李芳手里还有一张条子,遂开口问道。 能和这张条子一起送来的,想来也是内阁里认为比较重要的东西。 可是这几日,除了林润的弹劾奏疏引发的风波,貌似也没有其他的事儿了。 “这是陛下下旨,暂停宝源局铸造钱币的旨意。” 李芳急忙答话,同时双手也上举,把手里纸条递给裕王。 “暂停铸币?” 听到李芳的话,屋里几人都把注意力转移到那张纸条上,很好奇嘉靖皇帝为什么会下达这么一份旨意。 铸币,自然是指的铸造铜钱。 可是大明朝的铸造的铜钱和以往其他朝代有一个很大的不同,那就是铸造的铜钱并不是为了流通,而是用于宫廷赏赐用。 虽然,这些被铸造的新钱其实也是用于流通的。 造成这个矛盾的根源,其实在于大明朝自朱元章时期所制定的“钱法”中,并没有铜钱,大明自始至终都实行的是“钞法”。 虽然后世有人将明朝有关铜钱的制度称为“钱法”,有关宝钞的制度称为“钞法”,但是这和后世货币已经是纸币为主的时代,硬币也因为各种原因并没有退出市场。 只不过,在明朝一直没有明确的是,宝钞发行和回收的问题,宝钞和钱币之间的关系,往往是随市面的变化而变化,朝廷在中后期干预失调,导致整个明朝的钱法都处于一种混乱的状态。 自明太祖朱元章诏造大明宝钞后,对于明廷解决国内财政压力的效果是明显的,但是宝钞在民间的流通却经常是不通畅的。 明廷也一直致力于钞法问题上不断做出积极的调整和管理,但最终也没能逃过宝钞贬值和通货膨胀的命运。 实际上,发行大明宝钞并不是朱元章心血来潮的反应,而是继承元朝的制度。 我国是世界上最早发明使用纸币的国家,早在唐代就出现了具有现代汇票性质的“飞钱”。 宋代的“交子”、“会子”,已是比较成熟的纸币,已是比较成熟的纸币,金代承袭宋制继续使用纸币并有所发展。 到元代,则在宋、金的基础上更趋完善,实行纯纸币制度,金银和铜钱都不许流通。 宋、金两朝虽都发行纸币,但都与铜钱并用,作为法定货币,在金朝末年,曾滥发纸币来解决财政困难,造成了纸币贬值,失去信用。 纸币代替金属充当流通手段,必须有充足的准备金。 元朝建立的纸币则在制度上避免了出现滥发纸币的现象,元朝初期实行纸币的准备基金充足,各地领取新钞,必须先交金银为本,集中全国现银于国库,以安定人心。 加之强制推行纸币的权力机构国家政局比较稳定,也使纸币的施行成为可能。 在此期间,元朝的纸币也曾经出现过段时间的混乱,而究其原因则是因为金银全部起运国库,导致各地无纸币可兑换的金银,实际成了无本虚钞。 元朝政府立即整治钞法,并停止起运库银,钞值重新恢复稳定。 但是自大德七年前后又出现钞币贬值,武宗即位后,滥行赏赐,开支浩大,任意动用钞本,使钞值更加下跌,而之后的政策皆未能重新稳定钞值。 在元末各地农民起义爆发后,军费激增更是无力控制钞值,最终元朝的纸币制度随着政权一起彻底崩塌。 亲身经过元末钞法之乱的朱元章,深知元末钞法的弊端给百姓带来的痛苦和灾难。 因此,在大明宝钞制度的设计内容方面,他又做出了与宋元时期不同的创造,即不设立准备金制度,而是以官府权威强行推动,这是一种对政府强大的政治权力和皇权高度依赖的货币制度。 事实上,大明宝钞和现今货币制度已经是高度相似,以国家信用作为担保的制度。 为了在民间推动大明宝钞,明廷明确规定禁止民间使用金银交易,否则要被官府治罪。 百姓可以拿金银去官府兑换宝钞,却不能用宝钞向官府兑换金银。 税收方面为钱钞兼收,宝钞占据十分之七的比例。 宝钞和贵金属货币之间的单向兑换制度体现了明政府强制控制国家流通货币制度的政策特点,并可以大肆从民间掠夺财富以供朝廷使用。 宝钞发行后,政府和民间不同的使用状态,是宝钞后期弊端丛生,贬值严重的关键原因。 朝廷凭借手中强大统一的政府权力,不顾市场流通规律,一味的印发纸币,只为解决朝廷自身需要。 虽然在军费、官僚集团的薪俸、赏赐等方面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但是,由于宝钞自身设计制度的缺陷,注定宝钞在民众之间难以流通。 从洪武末年开始,一直到正统初期,宝钞就一直呈现出贬值,自正统年间以后终于几乎沦为废纸。 虽然内廷依旧印刷宝钞以来折抵官员俸禄、赏赐,可除此以外民间几乎已经很少流通,仅有的一些也只是为了冲抵每年的赋税。 这,或许也是大明朝直到灭亡,大明宝钞依旧在发行的原因,因为地方官员可以从中获得暴利。 那就是在征收赋税时以实物和现钱收取,上缴时则将该部分以大明宝钞冲抵,两者之间差价巨大,获利也远超之后的火耗。 只能说,大明的官员们是真的很会赚钱。 在魏广德看来,大明宝钞的失败,除了肆意发行导致的贬值因素外,宝钞与金银之间的交换也是一个很重要的环节,保证宝钞价值的一个很重要的方式。 试问,后世各个主权国家发行的钞票,相当一部分也都是没有建立保证金制度的,可那时的货币依旧可以保证币值,这是为什么? 后世货币汇率不断变化,可除了极端情况下,各国的货币还是相对稳定的。 大明宝钞制度有问题,延续下来肯定是不行的,可魏广德觉得参照后世的货币政策,适当修改后还是有机会推出大明新的宝钞制度。 在这个新制度下,以前发行的宝钞肯定是不能承认,不过这个太复杂,他也没有完全想好,只不过有了这么一个概念。 不过这个时候,李芳口中的暂停铸钱就有意思起来,难道内廷要停止赏赐,眼看着就是岁末,快要领岁赐的时候。 不管是殷士谵还是张居正,亦或者魏广德,都非常担心今年嘉靖皇帝抽风,把岁赐全部改成大明宝钞,那只怕整个京城的官元都会集体罢工。 不过和他们想的不同,只看到裕王接过纸条细看后,眉头由最初的紧皱到逐渐舒展,显然事情并没有往他想到那个方向发展。 “你们也看看吧。” 说话间,裕王把纸条递给了殷士谵。 殷士谵在看过后,很快就递给了魏广德。 魏广德低头看去,“上谕工部:近来钱法阻滞,由于私铸威行,其令内外诸司务遵前旨严加访治。 宝源局所铸制钱,各色匠、役人等侵料减工,以致转经小滥恶,不堪行使,尔部中其逐一拏送法司从重治罪,并查提督管理等官先。 以职名闻今后该局暂停铸造,户部每年将南京、云南及税课司收好钱一千万文送部,转送司钥库以备赏赐之用。” 看完纸条上的内容,魏广德呼出一口气,原来是嫌弃宝源局铸造的烂钱太多。 其实,前些年在京文武百官都注意到了,从司钥库领到的岁赐,钱劣不堪用,不仅轻、薄,甚至稍微用力就能掰断,这样的钱币如何能用,还不如市面上那些私钱。 把纸条递给张居正,魏广德也只能觉得好笑。 嘉靖皇帝应该是根本就没有到过市井之中,所以他根本就不知道,不说其他州府,就是在京城里,几乎就找不到多少好钱进行流通的。 那些流通的好钱,被人收走后就会被投进熔炉炼制成劣钱,毕竟大明确实很缺铜料。 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源,还是嘉靖皇帝对币值的干预。 嘉靖一朝铜钱对银的比价多次发生改变,嘉靖三年诏令洪武等本朝制钱与历代旧铸好钱兼行,每七十文折银一钱,私铸、伪造的钱一律禁止流通。 嘉靖十八年,规定无论制钱,还是历代旧钱兼行,质好的铜钱七十文折银一钱,稍次的铜钱一百四十文折银一钱。 嘉靖三十二年又规定只允许嘉靖通宝钱七文折银一分,其他洪武等制钱及前代杂钱需十四文折银一分。 到了嘉靖三十三年规定嘉靖通宝钱七文折银一分,洪武等制钱与前代杂钱上品者也七文折银分,其余视钱质量的好坏分别以十文、十四文、二十ー文折银一分,不久又诏令以嘉靖通宝钱七文、洪武等制钱十文、前代钱三十文折银一分。 民间私钱泛滥的根源,其实就是因为嘉靖通宝钱与历代古钱的折换率过高,民间竞相私铸此钱借以牟利。 政府虽然多次严令禁止私铸,但民间私铸活动并未得到有效遏制,而今更是京师市井中所用,俱出私铸的境地。 “轻制薄小,触手可碎,字文虽存而点画莫辨。其则不用铜,而用铅、铁不以铸,而以剪裁,粗具肉好,即名曰钱,每三百文才直银一钱耳。作之者无忌用之者不疑,而制钱、旧钱返为壅过。” 这正是这一时期京城市面上流通铜钱的真实写照。 魏广德都还记得,自家就参与了用铁炮换铜炮的勾当,所得铜料全部都用于铸造“嘉靖通宝”。 上次他还接到家中来信,说现在江南各卫所皆在做此事,以后就算被人发现也不怕,法不责众。 这次的事件,工部会有多少人人头落地,魏广德自是不关心,不过虽然自家从中牟利,却也坚定了他将来重建钱法的打算。 朱元章设计的“钞法”,不应该就这么被埋没掉,还被后世子孙误会,没有准备金制度也不是宝钞失效的根本原因。 561宗藩条例 天气已经入冬,京师也愈发寒冷起来,魏广德早早的穿上夫人亲手制作的棉衣,每日按部就班在王府和官署间奔走。 这日魏广德走进裕王府,见到殷士谵的时候,就看见殷士谵一脸喜色的对他说道:“善贷,刚收到消息,御史林润抓住了严世番。 知道吗?抓他的时候,他正带着东西准备逃亡广东,还是林御史机警,预先派人埋伏在袁州府周边各条出路上,否则说不定就叫他跑了。” “哦,这样啊。” 魏广德微微一愣,如果殷士谵所说属实的话,那之前他判断严世番是故意引诱南官弹劾,好让他可以正大光明回到京师的说法肯定就是错误的。 不过这无所谓了,裕王恨透了这个人,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次进京城,严世番最终都难逃一死。 想到这里,魏广德不由得又想起之前和高拱提的那事儿,也不知道江西如此通报,高拱还会不会出手釜底抽薪,彻底斩断严世番翻身的机会。 “不日林御史就会押解严世番进京,听说林御史去抓严世番的时候,在严府外都惊住了,那宅院修的,啧啧.....” 殷士谵还在兴高采烈的说着,高兴心情溢于言表。 “告诉殿下了吗?他听到这个消息,应该会很高兴才是。” 魏广德笑着对殷士谵说道。 “李芳已经去通知了,不过这不是早就预料到的吗?裕王的高兴劲应该已经过了吧。” 殷士谵眉飞色舞道。 “昨日我收到消息,翰林院那边让我们明日回院,正甫兄可知道是因为何事?” 魏广德忽然想到昨日芦布告诉他的消息,在京城的翰林全都要会部院,即便已经兼职各衙门的人,也务必到场。 “李春芳李尚书整编的《宗藩条例》已经基本完稿,要先由礼部会同翰林院诸人做最后的修订,之后就要递交陛下处御览。” 魏广德说的事儿,殷士谵还真知道。 “就是因为禄米引起的那事儿?” 魏广德当然有印象,这两年因为宗室禄米的问题,有藩王府邸的州府多多少少都为此闹过事儿。 之所以如此,自然是看到朝廷有解决积欠禄米的意思,唯恐自己分的少了,所以不仅没有因为之前朝廷偏向中下层宗室分发禄米感恩戴德,反而是变本加厉闹事儿。 为的就是希望能得到朝廷重视,能为他们解决更多的问题。 “之前林润还在京城都察院的时候,给我看过他所写宗藩奏疏,当时觉得还不错,没想到之后引发如此之多的麻烦,可谓世事无常啊。” 魏广德不由感叹道。 只能是,大明朝的宗藩问题就是个烂泥塘,谁掉进去都要惹一身泥出来,实在是沾惹不得。 “周藩南陵王朱睦楧应陛下诏书上奏的七条建议不错,听说全部被李尚书收录入这次的《条例》种。 南陵王身为郡王,却能够主动站出来为朝廷出谋划策,积极推动朝廷宗室制度革新,这一点着实了不起。” 殷士谵却说道半年前的事儿上。 当初林润的奏疏送入西苑后,嘉靖皇帝就让宗人府联系各地藩王,让他们各抒己见,群策群力,寻找解决办法。 不过一开始,各地藩王府都保持缄默,毕竟他们都明白那意思是什么,想要削减他们这些宗室的福利,自然不愿意多言。 也就是南陵王朱睦楧最后起了个头,才带动其他藩王府邸开始响应,所提建议有好有坏,不过这就得看礼部和翰林院怎么筛选定夺。 毕竟,他们有说话的权利,是否执行则要看朝廷的意思。 “让宗藩参与科选,也不知道陛下那边最后能不能通过。” 魏广德知道南陵王朱睦楧所提七条建议,感觉有些浮夸,华而不实,不过里面关于让宗室参与科举,可以出仕为官这一条,倒是有点意思。 至少,打开了一个思路,那就是宗室成员不必拘泥于《祖训》,可以务农经商做官,和普通人无异。 而现在什么样子,宗室什么都不能做,但其实什么都在做,只不过是挂靠在下人名下。 南陵王朱睦楧所提的七条建议分别是,一为请立宗学以崇德教; 二为设科选以励人才; 三为严保勘以杜冒滥; 四为严保勘以杜冒滥; 五为戒奔竞以息饕贪; 六为制拜扫以广孝思; 七为立忧制以省禄费。 “那明日看看李尚书收录整理的条例看看。” 魏广德暂时不想涉足宗藩之事,所言自然就有点敷衍,以前倒是想到过,也不知道是自己想到的还是后世曾经看到过关于明朝宗室的文章,所以想到一个定额的办法。 即固定每宗禄米的总数,然后按照人头,爵位均分禄米。 这样,不管宗室如何繁衍,朝廷需要承担的禄米总额不会发生变化。 不过真要实行此策,怕是宗室要吵翻天,也不知道会不会引发各地宗室再次集体闹事儿。 任何改革,总有人利益受损,他们也必然是改革的阻力。 面对宗室,特别是那些上层宗室,魏广德现在可不敢和人家扳手腕。 别看各地的亲王、郡王没什么权利,处处受到地方官府压制,可那也得看什么事儿。 官府占理或者不输理还好说,可要是都不占,人家直接把状告到皇帝面前,皇帝为了维持家族和睦,说不得就要拿他这些文官开刀。 毕竟皇帝嘛,其实就是宗室的大家长,自然要为族人说话。 这些,也不是他魏广德看出来的,而是所有文官都能看到的事儿,所以以往对宗室条例的改革,其实大多针对中下层宗室,像亲王、郡王一级的宗室,那是绝对没人敢动他们的福利。 毕竟一旦做了,后果疏为难料。 第二日,魏广德进了翰林院,看到礼部和吏部高官居然都到了这里,毕竟像李春芳、严讷、董份、高拱这些人,可都是翰林学士,也难怪要礼部和翰林院会同商议。 其实袁炜身上也有翰林院学士头衔,不过他是现在大明朝内阁唯二的大学士,自然不方便列席。 不过李春芳的初稿,却早已经摆到了他和徐阶的桉头。 这年头可没有复印机,一切都要靠人工抄写,由礼部书吏抄写也只有十余份《条例》,所以自然不可能做到人手一份。 不过还是大致分了下,至少学士、侍读、侍讲学士手上都是人手一份,至于张居正、魏广德这样的侍读、侍讲也有,都是各自坐在下面默默观看。 其他人就只能等着了,或者根据一会儿商议时候提出来有待商榷的条款,他们也就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应该说,李春芳奉旨编录的《宗藩条例》,本质上就是对朱元章当年发布的《皇明祖训》的一次小改动,或者说打补丁。 洪武二十八年,明成祖朱元章颁布《皇明祖训》,为后世子孙定下不易之法。 诸王分封是朱元章政治设计的重要环节,因此《皇明祖训》中关涉藩王内容甚多,其实主要就是涉及爵位分封承袭以及宗室不同于平民、臣僚乃至勋戚的法律特权。 当初朱元章制定的《祖训》,因为大明建国时间过短,很多存在的问题都没有爆发,尤以宗室承袭及之后的问题,说白了就是朱元章也没想到宗室人口会在嘉靖朝来了一次人口大爆炸。 而这次的《宗藩条例》,则对大部分存在问题的项目都有更改,也更加细化,针对的自然也是限制。 李春芳编写的《宗藩条例》一共有67条细则,魏广德只是粗粗看了一遍就知道李春芳和自己有相同的顾虑,所以《条例》中涉及亲王本爵的条例仅有4条。 分别为:第5则“亲支袭封”、第7则“亲王袭封”、第25则“亲王削封”、第32则“请封生母”。 其中涉及亲王利益的为第7则“亲王袭封”,规定亲王应袭封爵者,需等服满并年岁已足方许请封,不许援引往年特例,服内陈乞。 防止亲王过早袭封而领取岁禄,其实在正德时期就已经在做,只是没有公开于纸面,现在李春芳是直接摆上前台。 而对郡王一级的约束也是极其有限,只有区区数条。 其余几十条,针对的对象则是中下层宗室,从将军到中尉,可谓是一网打尽。 在明代宗室分为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和奉国中尉八等,王一级自然是上层宗室,将军一级为中层,中尉则是最下层,也是这次利益被剥夺最厉害的群体。 在魏广德看到第51条的时候,不免一下子坐直了身体。 第51则“停给工价”,按条例规定今后郡王、将军、中尉、郡县主君房屋、冠服和坟价俱一概免给,这次倒是没有把郡王遗漏掉。 想想也是,亲王府是早就由朝廷建造好了的,而郡王、将军、中尉则需要新建,都是地方上承担相应工费。 不过这点开支对于郡王来说其实也面前可以承担,可下面的将军、中尉一级可就难了。 】 以前他们被册封后就有官府准备相应等级的房屋、冠服,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这么搞怕是有的宗室都要流离失所了。 想到这里,魏广德抬头看了眼上面的李春芳,此时他正在和旁边的严讷、高拱几人说着什么,或许也是在解释其中的一些条文吧。 看样子,貌似高拱等人也是第一次看到完整的《宗藩条例》,只是不知道他们的疑问到底来自何方。 不过以魏广德对在座所有人,或者说整个文官群体的看法,大概率不会有人对《条例》大多针对中下层宗室有何不满。 生在皇室,若是上层还好,若是中下层,那是真的有点惨。 魏广德对翰林院里的议论并没有太上心,就当来这里座谈,和翰林院中同年、好友坐在一起,分享出手里的副本给他们看,不知不觉就混了一天时间。 到了散衙的时间,大家对下班的态度倒是一致,那就是准时。 毕竟,这东西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讨论出个结果的,许多人还要回去想想,再提出自己的意见。 不过魏广德在出门准备离开翰林院的时候,却被高拱从后面叫住。 “善贷,慢走一步,我们一起走一段。” 魏广德今天是真不想和高拱有接触,无他,中午的时候他就听到有人有意无意在传播着礼部收到湖广安陆州景王府长史送来的消息,说景王身体有恙,已经遍请周遭名医诊治也不得好,所以上书请京师派御医前往。 虽然时间上有点紧凑,可魏广德凭借直觉还是怀疑此事或许是高拱的手笔,他应该是明白裕王登基最后的一道障碍依然存在。 虽然就目前西苑的态度来看,似乎并不会对裕王构成威胁,可毕竟有这种可能。 礼部,是朝廷和各藩联系的纽带,过去是通过宗人府,不过现在宗人府早已经被置于礼部之下,而现今更是就在高拱掌管中。 “景王的身体,看来是很难挺过去了,据我看景王府送来的行文,这次景王殿下的病很是凶险。” 在高拱的大轿里,高拱小声对魏广德说道。 到这个时候,若是魏广德还没有反应那就真的太傻了。 他以为就他想到景王对裕王的威胁,没看到人家高拱其实早早的就在景王身边布下了棋子,只是一直隐忍不发。 这次,怕也是被严世番的威名所慑,不得不启用暗藏的棋子,要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这是打算出现万一的时候,把帽子扣到自己头上吗? 魏广德一下子警觉起来,他可不会随便接这话头。 “景王殿下身体有恙,裕王殿下知道一定会很伤心,只是那奏书是否已经送入西苑了?” 魏广德随意的答道。 “当然,宗人府收到消息片刻不敢耽搁,直接就递送内阁处置。” 高拱也是很随意答道。 “那就好,安排御医一事最好早作准备,旨意下来就要马不停蹄赶往安陆才是。” 魏广德扭头看了眼高拱说道。 “严世番已经被锁拿之事,善贷应该知道了吧。” “略有耳闻。” “刑部那边,裕王已经让你要多注意,你可千万不能疏忽此事。” “肃卿兄,其实我觉得,徐阁老应对此事最为稳妥,他和严世番可是共事十余年,而善贷不过区区数年......” 大轿里,魏广德和高拱说道严世番,话语间很是轻松,似是大局已定,胜券在握般。 562窃据龙脉 如果说一开始,魏广德还抱着通过给严世番定罪来讨好裕王,当事件发生到现在这一步,他却是生出了有多远躲多远的想法。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是他现在唯一的念头。这也是他把徐阶推上前台的原因,老狐狸还是得让老狐狸去怼。 或许徐阶不如严世番机敏,可毕竟老江湖,不管是对嘉靖皇帝还是严世番,徐阶都是极为熟悉的。 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稳、准、狠抓住严世番的痛脚,砸倒他,再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魏广德不认,怕不一定是严世番的对手,特别是对皇帝的了解这一块。 或许,严世番不经意间的一个小动作,可以瞒过他,却会激起嘉靖皇帝极大的反应。 可到了现在,不确定高拱的动作是否干净利落前,还是少和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过从甚密为好。 回到家的魏广德,把一个人关在书房里,禁止其他人进入,他的好好捋捋。 如果说他一开始以为,高拱是因为被嘉靖皇帝看中,选入裕王府给裕王做老师,以这时代的文人的观点,那讲究的是从一而终。 自然,高拱此后对裕王的不离不弃就是道德品行高尚了。可今日所见,魏广德对此却产生了疑虑,高拱的动作实在太快了,不得不让他往阴谋方向去考虑。 明知道裕王存在诸多问题,可高拱依旧对裕王充满信心,这是为什么? 高拱不笨,自然知道可以和裕王争夺皇位的其实只有一位,那就是景王。 如果,在那个时候开始,高拱就在景王身边布下人手,为将来万一出现的时候痛下杀手,彻底解决掉隐患,那高拱为人就是在布局深远,心狠手辣了。 严世番在江西袁州府老家被抓到的消息开始快速在京城传播开来,而景王病重的消息虽然被传开,可毕竟没有严世番更有话题性。 别看景王是当今嘉靖皇帝的儿子,可在民间话题热搜榜上,却始终还是严世番高居榜首,即便他离京已经有两年,可市井坊间关于他骄奢淫逸的生活故事依旧在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老百姓谈论八卦的兴趣,古往今来都是不曾有过变化的。严世番的那种生活,不管是羡慕还是向往,无不勾起人们津津乐道的兴趣。 魏广德在京城多年,早就完成了自己的信息获取渠道。市井坊间和商业方面的消息,全靠张吉带领的家丁给自己收集,不过这些消息大多没什么用,用来消遣取乐似乎更容易接受。 而朝廷里的风向变化,则多是他的那帮遍布京城各大衙门的同年、同僚们,再往上就是裕王府那边的情报收集以及来自宫里的消息,可以说基本覆盖了整个京城里里外外。 对于民间和官场上这些情况,在之后几天里,魏广德也是知道的明明白白。 不过这个时候,他选择低调,每天老老实实去校录馆抄录《大典》,督促抄录人员抓紧时间用心抄录。 其实,魏广德已经收到陈矩递出来的消息,嘉靖皇帝最抄录《永乐大典》一事其实很上心,只是没有经过礼部询问,而是让东厂的人一直暗中关注抄录进度。 魏广德当然知道嘉靖皇帝对《永乐大典》的喜爱,当这种喜爱变得有些偏激的时候,自然也会让他有了其他想法。 或许,那位陛下也知道自己快不行了,熬不住了吧。只不过他想一心铺在校录大典一事上,可裕王府那边,裕王并不会让他如愿,不时会有王府内侍来此寻他,请他去裕王府。 随着押解严世番的队伍距离京城越来越近,裕王府里的气氛也逐渐开始紧张起来,裕王隔三差五都要找魏广德说一会儿话,反复提醒他务必注意严世番的供词,避免任何可能的麻烦。 京城,工部大堂。 “李郎中,王身为都水清吏司主官,这次派你去九江督造漕船,事关重大......王郎中,你的责任也很大,此次陛下下旨调云南及南京铸造铜钱进京,你身为虞衡清吏司主官,这熔炼铸钱本就在你职权范围内,万万不可马虎大意,若是送入京师的铜钱出了纰漏,本官也不敢保你.......”工部四大清吏司中两位郎中,加三位员外郎,连带着几位主事,此时都在这里,有工部尚书和侍郎给他们分派任务,自然是离京下到地方公干。 “雷大人,我.....”虞衡清吏司郎中王成章刚想说话,就被雷礼挥手打断。 “成章,这次你们出外差,是内阁和我们商议很久的事儿,本来应该年后再出发,可毕竟事关重大,内阁责成我们,必须尽快派员下去。”王成章还想说话,可两位侍郎大人都用很严厉的目光看过来,其中的寒意让他不寒而栗。 等人离开后,雷礼才看着自己的两位副手说道:“盯紧点,谁要是生事,直接交吏部办理。” “是,大人。”两位侍郎都是躬身领命。而就在这两天时间里,京城各大衙门中类似的对话不断发生,一批批官员被分派到各地检查工作,而且行程也是被安排得刻不容缓。 户部官员不是被派往各省清查赋役,就是前往九边重镇核查军饷开支,工部自然是各地工程的检查工作,刑部则是前往各省按察司翻阅今年审结桉件卷宗,这也是多年不曾有过的大动作,目的自然是要保持吏治清明。 即便是都察院的御史,也开始大规模外派,明察暗访各地官员治下民情。 没多少人知道,就在前两天,由徐阶秘密召集六部五寺堂官先是开了个秘密小会,达成一致意见后才逐渐扩大,连各衙门的侍郎、少卿也被叫来参会。 现在朝廷上,严家一系的官员已经被清除出了堂官的行列,而现在拥有话语权的大人们,也都不喜欢严家,因为以往他们就遭到了严家的处处打压。 就说工部尚书雷礼,以尚书衔只能奔走各地,指导视察工程,而工部坐堂官的位置被吴鹏、欧阳必进等严家一系的人牢牢把持,因为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终于赶走了严党一系,没人还希望严世番能够重新回到京城,哪怕只有很微小的一丝可能,都要被他们彻底扼杀在摇篮里。 朝廷里的变化,裕王府也是知之甚详,对于徐阶的安排非常支持。嘉靖四十三年十二月,临近过年的时候,押解严世番的车队终于经过陆路的长途跋涉抵达了京师。 在城外,刑部官员就持着内阁、都察院的条子,从林润手中验明正身,提走了严世番,刑部大狱里已经为他和其党羽罗龙文准备好了专门的牢房。 而此时,严世番、罗龙文等人还对京城的情况完全不了解。林润怎么可能会给他机会,和外面的人联系,了解外面的情况。 由自己的家丁亲自看管,严禁任何无关人等靠近关押严世番的牢车,一路吃喝也是家丁们自己亲手准备,就怕有人暗中动手脚。 袁州府一行,让林润及那些家丁对严家的势力有了更深的认识。数千长工,这是闹的那样。 还有那绵延数里的豪华庄园,其内部堪称一种小城,也难怪严家没有住在城里,以那样的规模,就算袁州府城也只能被囊括进严府当中。 不查不知道,林润是真没想到天下还有如此豪富之家。按照袁州府司李郭谏臣所言,严家在江西境内就有庄园三十余座,而江西以外还有十余座,可见严家在严嵩当政期间贪腐达到何等程度。 虽然那些宅院都不及此处老宅,可都堪称一方豪宅。林润一路上其实都在思索如何把严世番的桉子办成铁桉,他本不欲玩栽赃陷害等伎俩,可是看到严家的势力,让他不得不小心应对。 终于,在路上他又想到了一条可以弹劾的罪状。说起来,若是不知道严家有这么多出豪宅,又多找风水道士选择的宝地兴建,他也想不到此条罪证。 不管能不能坐实这条罪状,御史本就是风闻奏事,他严家这么多房产,不可能不找人看过风水。 风水之说,到底是聚财还是聚气,亦或者有龙脉,不过就是那些人一张嘴的事儿,林润丝毫不担心会被人告为诬告。 严世番陷害的大臣还少吗?前几天他已经得到京城好友送来的消息,京城里和严家可能有关系的官员,大多已经被打发出去办外差去了,严世番只要进了京城,很可能短期内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所以大可不必担心。 在把严世番交给刑部官员后,林润并没有找地方休息,而是直接去了通政使司。 现在的通政使司也早已经不是罗龙文当权的地方,通政使司因为影响力逐渐减弱,已经没人对这里有兴趣,成为前些年遭遇严党迫害而失去升迁机会的老人们退休养老之地。 当林润迈步进入通政使司,递交他最新的一份弹劾严世番的奏疏后,通政使司内部就再次热闹起来。 “林御史说严世番在江西,派出大量擅长风水之人选择有龙气的宝地置办田宅。” “严家还真是好胆。” “严家真有这胆量,怕未必吧。” “怎么可能没有,上次弹劾中就又说,严世番在老家蓄养死士,还豢养四千余江洋大盗。”通政使司里的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京城各大衙门,勋贵府邸。 “擅长风水之人,道士寻找龙脉,嘶.......林润林大人这封弹劾可够狠的。”魏广德在听到芦布跑进来小声传报的消息后,就是倒吸一口凉气。 古往今来,皇帝最不能容忍的,其实就是手下有人不忠,意图染指皇权。 林润这封弹劾可谓是把严家推到悬崖边缘,坐实了,严家整个家族怕都要为此陪葬。 “家里应该已经收到自己的书信了吧,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找到那个道长。”魏广德坐在椅子上,左手下意识摩挲着下巴。 自己那位老师的好友,可不就是个擅长风水的道士。微微闭上眼睛,魏广德开始推演,若是严世番知道景王那边出了事儿,会不会受到打击而失去信心。 若是因此直接崩溃倒是最好,说什么罪就认什么罪,大家都省心。可若是不让大家省心,那就得找出一些证据,至少要给皇帝那里有个交代。 林润这封奏疏,若是再有林真人这么一个人左证此事,严世番窃据龙脉一事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坐实。 就算没有林真人,那就另外找人,反正不管真假,这都是一个足以让嘉靖皇帝起杀心的罪名了。 魏广德那会儿虽然还小,可毕竟思想不是十来岁的小孩子,应该说勉强算成年人的意识,所以当年之事还是非常清楚的。 和魏家接触的,自始至终都是那个林真人,所以魏家想要收回甚至夺取九江附近的田地,找不到这个林真人还真不好办。 以当时的情况看,这林真人大概就是严家在九江府的管事一类,至于他所能得到的好处,八成就是严家对庐山道观的支持吧。 嘉靖皇帝崇信道家,每年给各地道观拨付的内库银也是不少,许多道观为了拉近和宫里的关系,大多都和内廷保持密切的关系。 不仅是抄录各种道家秘典进宫,还有举荐得道高人等等。道家之人在这些活动中,自然不免和天子近臣有了接触,所以魏广德丝毫不意外有道士和严家修好。 魏广德打定主意,晚上回家就派人连夜往老家送信,确认那林真人的消息,作为他魏广德给严世番准备的杀手锏。 到时候不管他认不认罪,这条窃据龙脉意图谋反的罪名,都得给他按上去。 不多时,芦布有进屋通禀道:“老爷,王府有内侍送来消息,请你有时间去王府一叙。” “因为严世番被押入刑部大狱的事儿?”魏广德随口问道。 “是的。”芦布小声回答道。 “知道了,你去通知我的车夫,让他准备好马车,一会儿我就出门。”说着他又指着书桉上的那些书籍说道:“我出去后,还是老规矩,你把它们分别收放好。” “是,大人。”芦布答应一声,就退出了屋子。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想起初见时的场景,魏广德不由低声叹道:“难怪都是用自家人做这些事儿,谁会想到你这么个朝不保夕的小角色,还是锦衣卫的人。” 564改供词 “这就是你和张永明、林润审出来供词。” 徐阶在书房接待了黄光升,也仔细看了他所带来的,严世番的供词,皱眉问道。 徐阶何其老辣,一眼就看出了严世番在供词中挖下的坑,言词更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首辅大人的意思是,这供词不够给严世番治罪?” 黄光升看到徐阶的表情就知道,这份供词怕是有疏漏。 “严世番的罪肯定治不了,你们的乌纱帽肯定也保不住。” 徐阶很不客气,直接说道。 看到黄光升不解的目光,徐阶也知道他为什么看不明白,轻轻摇头说道:“严世番供出来的那些人,承认人都是他弄死的,可你知道吗? 其中一些人,真正要杀他们的不是严家,而是当今。 按你们这样给他们翻案,那就是在打那位的脸,因为是那位有眼无珠,不视得忠直大臣。” 徐阶的话,瞬间就让黄光升冷汗直冒。 可以想象,这份供词要是交到嘉靖皇帝那里,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还请阁老明示,那些人需要被勾除。” 到这个时候,黄光升若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也就白当那么多年的官了。 做什么也不能和皇帝对着干呐,他当然不傻。 既然徐阶提到有些人其实是因为开罪了嘉靖皇帝而死,自然就不能把他们的名字出现在供词之上。 徐阶看了眼黄光升,依旧是摇摇头,“你们把并不懂陛下。” 说着话,徐阶已经走到了书案前,铺开一张宣纸,提笔开始在上面书写起来。 黄光升还以为徐阶是哎给他写名单,让他按照名单修改供词,不过上前看到徐阶所写文字却是愣住了。 “勾结海盗。 私通倭寇,图谋不轨。 招募亡命之徒” 徐阶一口气连续写了七八条罪状,只是看在黄光升眼中却很是诧异。 这些罪行,大多无从查证,而且就算能查证也是旷日持久,这可和他们最初说的不同。 在黄光升、张永明等人看来,严嵩父子如何迫害忠良才是能最快坐实的案子,既然徐阁老说其中有蹊跷,那就把一些人摘出去就是了。 像他这样写,如何能够给严世番定罪。 就在这时,书房外有下人通禀道:“老爷,府外有裕王府李公公求见。” “哪个李公公?” 徐阶已经收起笔,开口问道。 “李芳李公公。” 门外答道。 “快请他进来。” 徐阶当即说道。 门外之人答应一声,随即就传来由近及远的脚步声。 “裕王府可送去了这供词。” 徐阶转头看向黄光升道。 黄光升这会儿满脑子还是徐阶所写严嵩的罪行,只是下意识的点点头。 徐阶当然知道黄光升为何会如此。 他是刑部尚书,所定之罪当然要证据确凿。 可徐阶所写的是什么? 通倭和造反,黄光升都不知道刑部要是把这份供词送进西苑,嘉靖皇帝会如何评价他们这些审理此案的官员。 不多时,李芳就在徐府管家的带领下来到了书房,先向徐阶见礼。 “徐阁老,叨扰了。” “李公公快不要如此。” 两人一番客套,随即李芳又冲黄光升拱拱手道:“黄尚书也在此,倒是巧了。” 黄光升逐渐回过神来,也是急忙向李芳拱手行礼。 “李公公,不知此行所为何事。” 管家出去后,房间里就剩下他们三人。 其实,三人都是心知肚明,只是该有的客套还是要有。 “裕王让奴婢给阁老送件东西。” 说话间,李芳把由他代笔所写的,其实就是魏广德提出来两条罪状的条子递了过去,嘴里说道:“裕王的意思,严世番之罪不必太杂,多年前的旧事就不要在翻出来了。” 说话的时候,李芳的双眼是看向黄光升的,其中的意味想来他们都明白。 徐阶抚须含笑道:“殿下所言极是,我也正在为此说叨。” 说话间顺手接过李芳手里的条子看了眼。 条子上所列罪行并不多,只有区区十余字。 “通倭,罗龙文为证;窃据龙脉建府,形似王宅。” “殿下真知灼见,高屋建瓴。” 徐阶看到条子,瞬间知道裕王那边和他想到一块去了,随即把手里字条递给黄光升道:“黄尚书,看看吧。” 565认罪 礼部、太常寺忙着挑选官员,还有钦天监计算时间。 一天时间,相关的准备就做好,被选中的官员就赶紧准备行李,第二天就跟着中官王臻南下湖广。 勋贵代表诚意伯刘世延在南京,旨意已经发过去了,他会直接从那里启程前往安陆。 这些事儿,和魏广德当然无关,他依旧安心的校录《永乐大典》。 刑部大牢里,已经认下全部罪状的严世番再次被提审,。 别说,这让他有些纳闷。 他可是把黄光升、张永明他们想要听到的全部都认下来,怎么不拿去给皇帝看,又提审自己。 进入正堂,严世番一眼就看到堂上正中坐的是黄光升,两边还有张永明、林润等人,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虽然被狱卒提出牢房的时候他就知道是黄光升要审他,可看到里面的人一个没变,这说明什么? 说明自己当初写下的那份供词他们根本就没有送到西苑去,也就是嘉靖皇帝根本就没有看到自己的供词,否则绝不可能让他们这么齐整的出现在这里。 严世番心中暗骂,到这会儿他也想明白了,自己在江西那是白装了。 在京城的这帮人并没有因为抓捕自己就沾沾自喜,而是在押解他的过程中肯定动了手脚。 自己准备的那么多人,朝廷不可能一下子全部拿下,可让他们不能和自己联系,唯一的法子就是把人支开,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派出京城公干。 这样调虎离山的计策,他往日也没少干,想来是被徐阶那老头学去了。 “严世番,本官劝你还是老老实实交代你的罪证,莫要再心怀侥幸,可知天理昭昭.....” 严世番站在下面,看着黄光升在那里打官腔,抖威风。 倒不是黄光升爱显摆,而是因为审的是当朝大奸臣,这样的机会多吗? 黄光升说完话后,严世番只是白了黄光升一眼,只有一眼,看上去依旧如往常般淡定。 不过在内心里,严世番心中却是翻江倒海般不平静,内心里用能想到的所有最恶毒的语言咒骂徐阶一家不得好死。 这是真的要把他往死里逼了。 才几日功夫,黄光升他们审案的方向就变了,以前可是不断追问他们如何栽赃陷害那些所谓忠良人士的,而今天画风却变成问他造反的事儿。 之前也问过,不过三言两语就被糊弄过去。 谁都知道,严家是不可能会造反的,这年头脑壳正常点的都不会想着要造反,白莲教那帮疯子除外。 朝廷里有明白人,点醒了这帮傻子。 严世番心里暗骂,可却丝毫没有办法,眼下的形势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招,肯定是不会招的,没影的事儿怎么招。 而且严世番也不相信黄光升敢对他用刑,以自己老父亲在皇帝那里的残念,就算自己有罪,也一定会派中官来看他一眼,到时候自己就可以反告被人屈打成招。 别人都说嘉靖皇帝薄情寡恩,实际上这位皇帝还是念旧情的,只是心比较狠,只要不触及他的颜面,其实并不会轻易大开杀戒。 当初夏言怎么死的,杨继盛那些人为什么会死,还不是他们自己不会说话,指着嘉靖皇帝的鼻子骂他昏君。 以前的大明朝皇帝,对这样的场合一般都会容忍,只是他们不知道当今可不是以前的皇帝,有那么大的容人之量。 所以,他们都死了,或是嘉靖皇帝有意为之,或是刻意纵容。 朝廷的栋梁,大礼议的时候都不知道办了多少,真以为朝廷缺了谁还不能好好运转下去了。 “严世番,老实交代,是否通过罗龙文勾接倭寇。” 上面的黄光升再度开口质问道。 在从徐阶府上离开后,黄光升就和所有参与审理此案的官员合计了两天,研究怎么审问徐阶和裕王府送来条子上列明的罪行。 最后选择了林润的说法,先对严世番审问,把所有罪状抛出去敲山震虎,之后重点提审罗龙文。 若他们执迷不悟,坚决不肯招认,那就用他们对付忠直大臣的方式,不能屈打成招,但可以栽赃陷害。 林润会从一起抓捕的严家下人中选出几人,或威逼或利诱,让他们作证,坐实严世番的所有罪行。 这些东西,一开始黄光升、张永明等贵为九卿的官员都是觉得不能接受的,不过上面有徐阁老,还有裕王府压着,而下面的林润其实在进京城的路上就已经想通了。 他林润其实已经和严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这次若是不能把严世番的罪行定死,那他接下来就会承受严家无尽的报复。 他当然不想等到那個时候,所以为了整死严家,他已经学会了不择手段,诬陷严家在江西的豪宅仿王府制式,据龙气,图谋不轨。 都已经做出来了,所以他对徐阶、裕王府的意思接受得也就最快,甚至他都打算好了,若是严世番“执意抵赖”,就直接由他写一份供词,压着严世番画押交上去。 这些手段,也是严世番之前对付反对他们的政敌的手段。 一天的审问,黄光升、张永明等人轮番上场质问,可严世番都坚决否认这些罪名。 他不能认,也不敢认。 最后,看着强装镇定的严世番被差役押出大堂,几个人眼神交流中都能察觉到对方眼底的一丝快意。 即便之前还认为不妥的官员,在看到严世番狼狈抵赖时,心中无不生起一抹快意。 用他诬陷别人的方式针对他,还真是一报还一报。 接下来,连续几日都是提审罗龙文,逼供、诱供手段齐出,倒是把严世番晾到一边不再理会。 不过越是如此,严世番心中却是越慌乱。 现在罗龙文的牢房也被换了一间,他们相互再也见不到,那怕是提审路上都不会经过他的牢房。 “开饭了,开饭了。” 在严世番坐在草团上发呆的时候,牢门被人敲响,牢门下一个小门被打开,放进一盒吃食。 刑部大牢,对一般的犯人来说,准备的东西自然是脏差无比,不过严世番毕竟不是旁人,虽然不可能和以前的吃食相媲美,可也是和狱卒一样,勉强能下咽。 严世番不是没吃过苦的人,在他小时候也有过清苦的日子,那是严嵩辞官养病的时候。 当然,这个清苦是相比之后锦衣玉食的日子来说的,实际上也别老百姓吃得好。 起身走过去,严世番提起食盒就准备进里面,耳中忽然听到几个送饭的狱卒在那里说话。 “裕王现在皇位是铁打的,没人能动的了了。” “那是,景王这一死,皇帝就剩这么一个儿子了。” “坊间流传说陛下吃丹药吃的,也不知道真不真?” “应该不会吧,我家那口子上上个月病的厉害,还是我去道观求的香炉灰,人家还给送了颗药丸,吃下去几天就好了。” 说话间,几个狱卒渐行渐远,他们的声音已经微不可闻,只是偶尔响起“嘭嘭嘭”砸牢门的声音。 不过此时的严世番却一下子佝偻起来,有些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原先坐的那个位置。 又是两日后,严世番的牢房门再次被打开,不是送吃食的,而是两个狱卒进来提人,这是要再审。 再次走进大堂,严世番就发觉堂上几人面色都是满脸轻松的样子,似是胜券在握般。 罗龙文经过几次审问,最后在答应留下罗家一根香火的情况下,罗龙文已经招认了严世番伙同他勾接倭寇的事儿。 罗龙文私下里走私海贸的事儿,他的家人已经招了,以此为证据就足够要他的命。 这年头走海贸,不认识倭寇是不可能的。 不过,罗家的事儿却牵扯不到严世番身上,而他们要的就是他咬住严世番通过他勾接倭寇,意图谋反。 由林润出面和罗龙文进行谈判,最终罗龙文屈服了,因为他看不到一丝希望。 景王死了,他们最后的依仗没有了,严世番准备的后手失效了。 按照林润所言,他们不招倒是会一直被关在大牢里,一直苟活到裕王殿下登基,到时候会怎么样,谁能说得清楚。 留下一脉香火,是他们能给罗龙文最后的机会。 拒绝,他们就要开始用刑了,以他细皮嫩肉的可经不起几轮大刑伺候。 罗龙文是墨工出身,可却不是如家里下人般皮糙肉厚,想到大牢里那些刑具,再想想查实的证据,罗龙文知道自己是必死无疑。 严世番也必须死,他们的目的就是要自己攀咬严世番,把他拖下水。 为了罗家留下一脉香火,罗龙文认下了他们列出来的所有罪名。 “只会是斩首,不会是凌迟或是腰斩什么的,不会那么痛苦。” 这是林润给他的最后保证。 而此时的严世番手里拿着的就是罗龙文签字画押的供词,只是他已经没有了一丝愤怒。 他其实在前两天就已经想通了,知道最后的结局,在景王死了的消息传进他耳朵的时候,他就想明白了。 虽然狐疑景王的死讯,可依旧有一丝不甘。 罗龙文的背刺,不过是他使用过的一些手段而已,都是自己用剩下的,只是不知道他们怎么做到的。 不过这不重要。 “听说景王死了?” 严世番手里拿着罗龙文的供词,他没有想过把它撕得粉碎,这样的东西,有罗龙文在手,要多少有多少。 只是后悔没有早听罗龙文的建议,随船出海到倭国去见识见识。 “景王殿下于九日薨了,消息是十三日送到的京城。” 黄光升也没有隐瞒,直接就回答了严世番的问话。 在这样的场合说出这样的话,严世番知道,此话肯定不假。 若是有假话,单凭一个诅咒皇室宗亲的帽子就足够黄光升罢官下狱,甚至是被杀。 严世番低着头,看上去似乎在为景王默哀的样子,不过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做什么。 虽然希望破灭,可严世番这时候想的却是严家的结局,最后会被嘉靖皇帝如何对待。 严嵩会被赐死吗? 自己的儿子孙子会被斩首吗? 炒家灭族? 如果自己招了,把事儿揽下来,结果又会如何? 嘉靖皇帝会因为父亲的的关系,饶过他们吗? 后堂侧门处,魏广德伸出脑袋看了眼忽然安静下来的大堂,看到严世番低头在那里沉思。 略微思考片刻就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只要严世番这个时候没有大吵大闹说他们冤枉他,就说明严世番在知道景王死了的消息后,还没有失心疯,还是冷静的很。 回身几步到了桌前,对旁边坐着的冯保低声说道:“安排人把严世番盯仔细了,不能让他和无关之人接触,所以和他有接触的人必须严格搜身和看押,在严世番没有被处置以前。” 魏广德不知道严世番是否还有后手,可只要遮断他和外界联系,他准备的那些后手就全用不上。 严世番身上应该不会带着财物,都已经被林润抓人的时候搜走,可保不齐他会给看押之人许诺好处,让他们带信出去。 所以,魏广德才会如此吩咐冯保。 这边的事儿,裕王安排魏广德负责,而动用的人手则是由冯保调配。 冯保闻言没有做声,而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冯保当然知道其中轻重,魏广德和他也分析过严世番能动用的最后报复手段,无外乎就是鱼死网破。 魏广德不会告诉他景王的死有疑,可宫里每年不明不白死的太监宫女难道还少吗? 这时候,冯保忽然伸手指指外面大堂。 魏广德点点头,嘴角一扬挂出一抹笑容。 冯保看到,这才如释重负般。 他的任务,也是裕王交代的,他当然懂其中厉害。 裕王恨死了严世番。 或许真有遗传,嘉靖皇帝好面子,而裕王也一样。 当初严世番让他丢尽的面子,别说裕王,就连伺候裕王的太监没当想起严世番对外那句夸口无不恨的心痒痒。 “天子儿子尚行金予我,谁敢不行金者?” 他小阁老的名头,也是由这一刻起被坐实的。 严世番死定了。 魏广德这会儿也可以安稳的坐下,品起桌上的香茗,不过脑海里也在总结严世番的过失。 严世蕃有宰相权柄,却用在大肆搜刮朝臣的钱财上,这是他犯下的第一大错。 连皇帝的儿子也敢敲诈,真以为皇帝不知道,等机会罢了,这是他犯下的第二大错。 不跟父亲严嵩学习韬光养晦之术这是严世蕃犯下的第三大错。 把朝臣得罪光了,还想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