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法医毕业》 悬尸太子殿前 沉夜寂静,风也吝啬,天上无星无月,地上人们汗水浸透了背衫,墙边树子无精打采的蔫着枝叶,连蝉鸣声都有一搭没一搭,透着有气无力的烦躁。 “前面就是奉和宫了……都给咱家快点,别让太子等久了……” “瞧副司使说的……怎么可能叫太子等久?” “……副司使放心,奉和宫的事,咱们哪敢大意?上头那么多惹不起的主,这位算头一个,您且把心放到肚子里,这趟活儿都到这儿了,指定没问题,生不出岔子……” 一行十几个小太监,有前头打灯笼照路的,有押后看护的,各司其职,脚步声却丝毫不乱,一路行来规规整整,连相隔间距都不错一丝。 领队的是右副司使归问山,大概所有带右字的副官,都不大喜欢右这个字,遂前头两个捧哏小太监一句一个副司使,谄媚讨好加机灵能干,拿捏的稳稳。 不过归问山看不到的角度,两个人的眉眼官司也是藏不住。 苏懋看得清清楚楚,太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 什么叫别让太子久等,太子连下面要送人给他都不知道,怎么可能会等,还久等? 可别人等不等是一回事,自己的差事要不要敷衍,是另一回事。 打工人摸鱼窍门千八百种,社畜们浸淫多年,太懂哪个老板的活儿得加急做,那个老板晾一晾等一等没关系,比如今日奉和宫这位,就是惹不起的,最好不要大意。 明明是被废掉的太子,偏居奉和宫,行动自由都受限,宫人在私底下提起来时,仍然口称太子,连个废字都不敢加,想也知道,这位有多厉害,要么,极得人尊敬,要么,极让人恐惧。 这位主,是哪一种呢? 夜色沉黑,阴影处处,宫殿屋角飞檐都透着阴森,一个个宫殿仿佛张开大口的巨兽,虎视眈眈,准备吞噬所有靠近的一切。 细汗滑过鬓边,苏懋很想伸手抹一把,可在一众谨慎规矩的队伍里,他这个动作反而会更惹眼。 后头押阵的太监,看似垂着头,实则眼角余光从未从他身上离开过,明显在监视他,担心他逃跑,他最好乖乖的,什么多余的也别做,顺利走完这个过场…… 苏懋闭了闭眼,叹自己这是什么运气。 一朝身死,剧痛中醒来,当即就吓了一跳,好悬又死过去,他变成太监了!战战兢兢颤颤巍巍伸手往下,确定了下自己的东西……还好,还在。 一口气还没顺完,他整个人再次僵住,并遗憾刚才怎么就没死过去。并未去势,不是太监的人,穿着太监的衣服,住在太监的房间,这会儿不死,之后也得死! 这可是欺君大罪!还有祸乱宫闱之嫌! 苏懋眼前一黑,不知道自己是谁,怎么进来的,只知道自己摊上大事了,强行提醒自己镇定,先看看是个什么环境,试探试探周围,不等他低调行动,门口呼啦啦过来一群人,叫院子里所有太监出来,排队站好,领头的随便看了看,就指了他,说就他吧,他就迷迷糊糊,成了被送给废太子的娈宠。 当然,成不成得了,对方会不会配合,就不一定了。 苏懋不知道是谁促成的这件事,为什么笃定废太子需要娈宠,为什么选了他,是否在奉和宫留有推手,给他下命令的人又是谁…… 想想出门前烧掉的纸条,他就忍不住后背发冷。 那是传给他的任务指令,让他刺杀废太子。字不多,字里行间的威胁却满满,如若他不照着做,可能性命不保,可能秘密不保。 遂他是假太监这个秘密,这里是有人知道的,且有意利用这件事拿捏他,让他听话办事。 或者,原身本就是被人放在这里的钉子,故意养着,以待后用的。 偏他没前没后的穿了过来,什么都不知道,往前走的每一步都极危险,一步踏错,便是悬崖万丈,死亡如影随形。 怎么办才好? 真的杀人? 苏懋想都没想,就摇了头,除了敢不敢,该不该,还有能不能成的问题。这可是皇宫大内,重重深宫之中,护卫严密,他真的能杀掉一个太子,哪怕是被废的? 宫中风云变幻,最懂趋势利弊的,还得看宫人,瞧他身边这些太监对废太子的态度就能知道,不管这位主是好是坏,是善是恶,都不是省油的灯,绝不好杀,盯着别人性命前,是不是得先看看自己的小命能不能保住? 那真去讨太子欢心,致力做个娈宠? 别说光是想想,心里就一阵恶寒,就说从午后到现在,经历的这一切,别人怜悯的眼神,背着他的窃窃私语,迎面撞上不怎么走心的安慰,‘善意’的提点…… 他就被迫知道了很多。 比如被送到奉和宫的小太监可不止他一个,前头有很多,数都数不清,比他皮肤白的,比他眼睛大的,比他腰细的……不知凡几,但这些人都死了,有被割舌的,有被剜膝的,有被活活打死的,赐鸩酒白绫都算是最体面最不痛苦的了,下场惨不忍睹。 因为他也可能也会是这种命运,大家对他态度都宽容了。 人死都要死了,还计较些什么? 苏懋感觉到这些变化,顺势在准备的过程中,抓着人聊天,问了很多东西,别人同情他的紧张害怕,也没太多提防,能说的就说给他听,不能说的,只摇头说不知道。 越听,苏懋眼神越木然,对他下命令的这个人到底怎么想的,让他去做刺客杀太子?他怎么做,制点硬度特殊的纸,让废太子长痔疮,内痔外痔混合痔,血流不止疼死吗! 内宫十二监,四司,八局,统称二十四衙门,他隶属四司里的宝钞司,宝钞两个字好听吧,其实是做草纸,也就是擦屁股纸,供宫中贵人们出恭时使用,他这样的小太监能弄到什么武器,最多也就是软硬度不同的纸…… 越想前路越暗淡,好不容易重活一回,短短时间,又要死第二次了呢。 苏懋两眼发直,后背僵硬,都没发现队伍停了,好悬撞到前面的小太监。 “行了,你们先下去,咱家有事要交代苏内侍。” “是。” 队伍整齐有序的散开,流水般重聚一处,丝滑的离开了。 哦,这是到地方了。 苏懋看向归问山,对方静了很久,好像不知话该怎么说,犹豫了片刻,才耷拉着眉眼,开了口。 “前头拐过去就是奉和宫,规矩学了这么久,你当也是个听得懂话的,进去之后谨言慎行,不要给自己惹麻烦——也不要给咱家惹麻烦。”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语气明显加重。 苏懋想了想,诚恳拱手:“小人年轻不知事,还请副司使指点——” 他生的好看,骨架小,腰细,看起来瘦,实则身上还是有肉的,手腕手指都很好看,颈部到下巴的线条很漂亮,脸上稍稍带了点婴儿肥,胖肯定是不胖的,眉清目秀,卧蚕软软,开口笑时能看到左侧的小虎牙,让人见之可亲。 大约是想着,这样好看讨喜,活生生的人,过些时日可能就是一捧白骨,有些不忍心,归问山浅叹口气:“罢了,那位的脾气到现在也没人摸的准,你且做寻常吧,能吃点什么吃点什么,想喝点什么喝点什么,开开心心的,好好过。” 苏懋:…… 这话好像这么耳熟?就差加上‘最后的日子’几个大字了,这里也流行临终关怀? 归问山顿了下,又道:“咱家的意思是,太子幼时才华卓越,龙章凤姿,深得举子们推崇,曾舌战外族群英,引朝堂侧目,被三朝元老大赞有明君之相,亲手为其扶辂,也曾在国危时临危受命,横兵沃野,立不世之功,也是这几年才……太子并非生来就是恶人,你无需杯弓蛇影,反倒引人不喜。” 苏懋小声问:“那宫人说的,之前奉和宫死了那么多人……都是假的?” 归问山拉了脸,一副和他说不清的样子:“总之,同你说的话记住了,接下来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你是送给太子的人,要乖。 ” 苏懋明白了:“哦,真的死了那么多人。” 归问山:…… “快来人,有人上吊了——” 二人说话被打断,归问山脸色一变,大步往前走,苏懋跟上,只几步,拐过弯,就看到了悬在奉和宫前的尸体。 穿着太监衣服,看体型年纪不大,应该还是个少年,当当正正,就挂在侧门匾额下,扭股的麻绳吊了老长,顺着大大的绳结悬吊下来,尸体头微垂,没有任何动静,和绳子一起微微晃动。 今夜闷热,眼下也没有风,还在晃……这是才死?还是没死透? “赶紧把人卸下来,没准还有气!” 呼啦一群人过来,有抬凳子的,有抱着尸体腿的,往下卸人。 苏懋微转头看了一下自己来时的路,刚刚和归问山站着说话的地方离这里很近,因视野遮挡,看不到很正常,可他们连声音都没听到。 太监们很快试出来了,这上吊的少年虽然身体还热乎,但已经死透了。 这事就大了,死了人,总得有个交代吧? 从侧门出来的中年太监就和归问山对上了,眼梢一眯,开口就不阴不阳:“怎么别的时候没出事,归副司使一来就出事了,该不会是有意给我奉和宫脸色看?怎么着,问你要个人,你还不干了?” “这不是右副门正徐公公么,今儿个您当值?”双方行过礼,归问山竟也没怵,直直迎着对方视线,“徐右副门正说的对,旁的时候不出事,偏您当值出事,还非捡着咱家来的时候,怕不是谁想给咱家扣一口锅?怎么着,自己搞出事了,擦不了屁股,就想拐了别的人来顶?” 徐昆雄冷笑一声:“你可真是瞧得上自己,宝钞司是什么香饽饽吗,值当谁舔一口的?真有什么事,咱家怎么不算计别人,偏算计你?你也配!明明是你搞了事,还想栽赃嫁祸!” 归问山眼皮一撇:“徐右副门正这意思,非要栽外人头上了?就不怕太子怪罪?可怜奉和宫,名声都是被某些人败坏的。” 一口一个右副门正,这是故意拱火! 徐昆雄心火更旺:“看来果真有备而来,都敢挑衅奉和宫了!” “啧啧,这是怎么话说的,本郡王才来,就吵起来了?” 二人争吵时,有人自殿侧缓步而来,身量未成,也是个少年,紫纱浅袍,白玉腰扣,头顶金冠,凤目高鼻,贵气十足,只是现在眉眼弯弯,眼珠微转,对此刻的事感兴趣的进,一脸八卦的样子。 他脚步慢条斯理摇:“这事是得说清楚,在我太子表兄这里搞事,可不能糊弄过去,上吊的是谁,自己干的还是别人干的,打的什么主意?” 现场陡然安静。 本来两个太监在宫门口唇枪舌剑,只是想推卸责任,死个人而已,宫里头见的多,早就见怪不怪了,但要是自己落了罚,可是无妄之灾,谁都不想担事,可这位小郡王加入,瞬间让形势变得不一样了。 徐昆雄差点立时和归问山握手言和,彼此对个眼神,试探接下来用怎样的话术。 小郡王看热闹不嫌事大,不知从哪儿摸出把扇子,刷一声打开,懒洋洋摇着:“怎么都不说话了?舌头叫风给闪了?” 别人在吵,没吵的在看热闹,苏懋始终安静。 他没有关注别人,只仔细看了看尸体,不仅远看,还趁着别人不注意,蹲下来仔细看死者的脸,手……最后站起来,看了看四周环境。 奇怪…… 这绳子怎么回事? 还有,死者为什么不挣扎?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人是他杀 人在濒死之时,求生意志前所未有的强大,必是会挣扎的。 比如上吊,就算做决定时存了死志,就是要死,凳子踢开后,也会下意识抓住勒在颈间的绳子,理智和意识不断打架,造成死亡或后悔的结局。 勒在死者颈间的麻绳有些粗糙,扭股而成,在死者颈肩脸侧皆留有细微碎屑残留,按理说不可能蹭不到手上,但就是没有,死者的手掌,指间,指甲缝里都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苏懋趁人不注意,验过死者状态,确认死亡,新死,可这个上吊状态不对劲,他大脑迅速转动,各种思考。 这一思考不要紧,他隐隐想起了点东西,旁边人吵架,起哄架秧子时,提到的人名官职,莫名有熟悉感,还有方才一路走过的宫巷和宫殿名字…… 好像是自己看到的一部里的内容? 法医工作忙起来是真忙,加班日夜连轴转,不忙的时候,也是真懒的动脑子,他偶尔咸鱼瘫时会刷刷网络,也不长情,因工作原因很少看完,记忆中,断断续续翻过一本权谋类,内有宦海起伏,人性挣扎,多个皇子夺嫡之战,再加一个前期光鲜,后来被废的太子……国仇家恨,儿女痴缠,可时间过去太久,记忆模糊,只隐隐记得,这个废太子很特殊。 好像不管哪个朝代,第一个被立为太子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书里这位废太子也是,前期如何鲜衣怒马,以少年之身创不世之功,也逃不过命运,不仅被废,名声还十分不好,是朝野内外皆知的疯太子,说他在被废后性格大变,杀人无数,疯命一犯无人敢近身,近身必死。 不过这个疯太子只是书中重要背景,正面提及时并不多,所有流言伏笔都隐隐暗示,坏事都是他干的,他最阴诡最喜怒无常最变态,只有别人想不到的,没有他不敢干的,偏他能力超强,想做什么就能做到,想要什么都能得到——除了那个金銮殿的至尊之位。 人物有些过于纸片和标签化,似乎是为了‘太子必须被废,必须反派’逻辑强行要这么写,苏懋当时的观感就是,太子实惨。 人们对太子观感也都不一样,有认为他少年过于招摇终遭反噬活该的;有认为他看似凶残实则怯懦不值一提的,只敢在自己宫殿耍横,不打起精神应对其他皇子,是自己放弃了自己,之后必死下场是自己选的;有人还在观望,认为他其实很有实力,它日卷土重来未可知…… 但不管哪种人,都不敢靠近奉和宫。 这位废太子自己呢,他怎么想的? 苏懋心中千头万绪,思绪发散,别人也终于注意到了他—— 现场所有人里,唯他最奇怪,不关注别人吵架,不在意这是什么地方,一门心思全放在了尸体上,这么认真看……他不会害怕的么? 这里是奉和宫,疯太子的地盘,刚死了人,他怎么敢! 然而更沉浸于吵架或起哄架秧子,热闹不嫌事大的三个人,眼角余光根本没给过别人,只盯着彼此,徐昆雄掐架掐的声音都细了,越战越勇:“……归副司使不若好生讲清楚,方才在干什么!带了人过来,打发小太监们回去,又不立刻来门口禀报送人,还说心里没鬼!身潜暗处不出,不是搞事是什么!这里是太子宫殿,你安敢放肆!” 归问山耷拉着眼梢:“你也说了这里是太子宫殿,新人年纪小,没轻没重,咱家就不能交代点话,非要让人两眼一抹黑进来?” 语顿,他话音一转,更不客气了:“徐右副门正才是,刚巧这死了人,刚巧你就在这里——” “这里是太子的奉和宫,咱家是太子的门正,不在这在哪儿?”徐昆雄冷笑一声,“这皇宫大内,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怎么在你眼里是洪水猛兽,进来个人还要交代,怎么着,怕咱家吃了他?” 此话一出,现场陡然一静。 在宫人面前,说皇宫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你认真的?紫禁城哪口井里没填过人? 归问山敛眉:“口出狂言,姿态倨傲,恐为贵人不喜,徐副门正如此口无遮拦,看来是不怕慎刑司了。” 徐昆雄眼底聚起暗芒,立时回怼:“小小宝钞司,就敢在太子殿前叫嚣,想来半月前送到西边的草纸得了赏,知道还有下一回?” 慎刑司,赏宫人戒律,无论太监宫女,犯了事都会被送过去,九死一出,刑罚之重让人甚至不敢私下议论,此司目前在东厂厂公辖下。 至于西边么,因与东厂厂公打擂台,西厂厂公特意选了最西边的位置,说是方位旺他,自己在京城挑宅子选西边的,手底下人也冲着西边籍贯的挑,遂很多时候人们私底下提到这位,都以‘西边’两个字代替。 把东西两厂抬出来,是自己有靠山,警告对方不要太过分,还是攻击对方有靠山,这眉眼官司中的暗潮涌动,就很有些意味深长了。 一旁小郡王慢悠悠摇着扇子,眼珠子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有兴致极了:“人命之事,安能草率,是得说清楚,皇贵妃娘娘寿辰将近,本郡王奉皇上之命看望太子表兄,既遇到了这种事,自得问一声,不好囫囵过去。” 甭管后头都哪座靠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能大得过皇上去? 小郡王扇子摇的稳极了。 各种话术灌了一耳朵,苏懋有些替这位奉和宫的废太子尴尬。 时间过去太久,中的很多细节早忘了,但大体架构他还是记得的,众皇子夺嫡,后宫势力,外戚朝堂势力,再加上东西两厂争斗,期间你来我往的算计精彩纷呈,背叛反背叛不知凡几,唯疯太子这里因为被废,清静的可以,众人要磨刀,不约而同的选在了废太子的地盘比划,杀人也好,对战也好,谋算什么东西也好…… 这是有多不把他放在眼里。 许今日这一出,就是别人小试牛刀的局。 这是羞辱。 都说疯太子暴戾嗜杀,喜怒不定,苏懋却觉得,这位似乎很能忍。 徐昆雄琢磨着小郡王的话,知今日恐无法善了:“小郡王说的没错,事情总要解决,”他眼底一转,转向苏懋,“归副司使也是宫里老人了,料想不会随意坏了规矩,倒是这个新来的,难保不被流言所诓,做出什么头脑发热的事来——” “你说你,若是不愿来奉和宫,提前和你们副司使说便是,因何这般冲动,骗开你家副司使,做下这等糊涂事?” 苏懋没想到这把火烧到了自己身上,这是想让他背锅? 他看向归问山,归问山并没有说话。 明明方才一直在一起,从未分开,对方却不愿意为他作证……小太监们口里‘宫人命贱’是什么意思,苏懋现在完全懂了。 苏懋倒是不怕,从穿过来,意识清醒的那一刻起,他就知危险重重,每一步踏下去都可能是个死字,临到绝路,莫名有了种豁出去的豪气,他为什么就不能绝地逢生,把危机变成时机,就从这里开始,走出不一样的康庄大道? 他闭了闭眼,心中快速思量……终是要靠老本行了。 他未回答徐昆雄的话,而是反问:“几位可是觉得,死者是自杀?” 徐昆雄:“当然!这是在挑衅奉和宫!” 归问山话音委婉:“这般激烈表达,必是受了些委屈。” 小郡王摇着扇子:“小人不除,宫中人人自危,难以心安啊。” 所以就算是自杀,也得撕扯一番由头,推卸问责。 “于我而言,此事不难,”苏懋指着地上的尸体,“此乃他杀,寻到真正凶手不就行了?” 三人一静,齐齐看向他,神情难掩震惊,仿佛在说你在开什么玩笑?宫中之事要真那么好查,他们何必在这里撕扯,又哪来那么多热闹可看? 你说他杀就是他杀?你谁? 苏懋单手负在背后,微仰头朝宫殿匾额方向看:“此处绳子高度,绝非跳一下就能跳上去吊住的,地上没有被踢倒的椅凳,也无痕迹残留,死者怎么上的吊?” “非是自下踩踏,便该是悄悄爬到房顶,系好麻绳,再将绳子套在颈间,一狠心,从屋顶跃下——然这样突然的重力拉扯,极有可能造成颈椎骨折,脱臼,死者颈间痕迹必有特殊且极深的擦蹭,但死者身上并没有。” 他带着众人看尸体:“非是自下借力,也非爬高起跳,大剌剌悬吊于此,除了他人‘帮忙’,还能是什么?” “再有他的脸,诸位且细看,这么热的天气,所有人汗流浃背,无可避免,因何他清凉无汗,脸上衣上干干净净?哪个活人这般不怕热?” 众人一静,对啊,只有死人才不怕热…… 苏懋又指死者衣衫:“衣角鞋底干干净净,上吊的麻绳却一头微湿,沾了尘泥——奉和宫左侧宫墙边,有一处小水洼,似谁打水时不小心洒了,现在仍未干透,人若行过,必有痕迹,事实上那里的确脚印繁杂,死者却只脏了上吊用的绳子,似不小心垂落拖蹭过,鞋底衣角干干净净,若非凶手帮忙,他怎么过来的,飘过来的么?” “你怎知奉和宫左侧宫墙边有水渍——” “自然是用眼睛看到的,距离不远,且夜烛反光,”苏懋微笑,露出小虎牙,“还有哪里不懂,徐门正皆可问。” 虽他在微笑,眼底发出智慧的光,有理有据,观之可亲,灵气极了,可徐昆雄就是觉得不对劲,那只白生生的小虎牙好像在嘲笑他——这么简单的事,竟还需要问的么? 一脸遗憾佛祖都在他们脑子里塞了什么豆腐渣的样子。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我行我上 奉和宫门口,一片安静。 时间仿佛瞬间停滞,所有人看向苏懋的眼神都带着难以言说的惊讶。 这个小太监生了双很好看的眼睛,眼底清澈干净,墨眸灵动,明明无星无月,他眼底却像闪着光,说话不紧不慢,没有任何强势炫技的感觉,力求在场所有人都能听懂。 他身上有一种似乎和他年龄不相符的睿智和稳重感,不必高声,不必强硬,就能让人安静下来,想要倾听更多。 苏懋不可能怯场。上辈子大会小会开了不知凡几,类似气氛不要太习惯,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还知道现在最好打铁趁热,持续发力,把第一次露面的首因效应拉满,让这里——尤其某些人,深深记住他是谁。 他视线缓缓滑过周遭,微调表情,继续输出—— “死者颜面青紫肿胀,口唇紫绀,眼底结膜下现散在出血点,死因系窒息,舌尖吐出牙列外,且有咬伤——舌根处出血,淤血严重。” 苏懋捏开死者的嘴,对着门廊光源仔细查看:“死者新死,身上余温尚在,若无意外,其后生成尸斑颜色会比寻常尸体深,可能会泛紫黑,且面部出现出血点。” 这是他人外力压迫勒死受害者的典型征象。 “活人上吊,痛苦间必将挣扎,手指会下意识触碰颈间勒物,本次死者颈间麻绳,大家都看到了,乃是双股编攒,紧实承力,但略粗糙,凡摩擦过,极易留下碎屑,死者头脸耳侧皆有碎屑,手掌指甲却全然没有——为何?” 苏懋一边说话,一边指着尸体身上痕迹,引领在场人目光,让所有人看的更清楚。 是啊……为什么头脸都有麻绳碎屑,手上却没有? 死者没有挣扎过?为什么不挣扎? 对上苏懋清澈干净,给他们时间,等待他们反应过来的眼神,他们立刻懂了,为什么不挣扎,因为死了啊,只有死人才不会挣扎! 苏懋刚才还说了,这人身上没出汗,这么热的天,除了死人,谁会不出汗,这一桩还真是他杀! “……既是他杀后伪造现场,自不用爬高,也不用蹬凳,只消臂力大些,能使麻绳甩越过匾额下方梁柱,借力吊起死者,巧妙在绳子上做个死活结,以自身高度支撑死者一段距离即可——” 苏懋找出绳结痕迹,展示给众人看:“若我没猜错,此梁柱上方,必有麻绳多次拖拽留下的痕迹,边界宽且反复模糊,与一般上吊自缢者不同。” 此间事件突发,已有护卫过来,当下施展轻功去看—— “果然有!” “诸位再看死者衣袍——” 安静片刻后,苏懋不疾不徐,继续:“死者不但头脸无汗,身上衣服也没有汗渍,要么,他刚刚换过衣服,要么——他出事前,刚好待在一个很凉快的地方。” 而在皇宫大内,别说无品阶小太监,就算升到了管事,能享受凉快的地方也不多。 “除身体温度和常人无二外,死者身上尚无尸斑出现,亦未有尸僵,瞳孔尚能透视,角膜不见浑浊,死者确系新死,且时间非常短,宫中戒备森严,亥时换值,凶手能在短短时间内,杀害死者并带到此处,定然对宫中路线和守卫情况了然于心,哪条路偏僻人少,哪里守卫轮值换防巡检……” “比如我方才提到的宫巷边小水洼,便应是凶手计划的隐秘路线,然这个‘洒水意外’变数,凶手本人并不知道,遂带着尸体过来时,尸体并未在地面走动过,鞋底衣角都不会沾上泥尘,不小心垂落在地上的麻绳一头却沾到了痕迹。” 徐昆雄:“为什么一定是那片小水洼?” 苏懋又是一副怜悯佛祖在他脑袋里塞了什么草的可惜:“麻绳上痕迹不算重,很新,未干,炎夏如此燥热,沾上处必不会离太远,而放眼四周,除了那处水洼,还有别处?” 难不成是在太子宫内沾的?奉和宫防卫是摆设吗谁都能随便进出? 徐昆雄立刻闭了嘴。 苏懋不再看他,随手捡起一段树枝,在地上比划:“我方才同归副司使自南方来,走向奉和宫,凶手不可能选择这个路线,否则必会被我们看到;小郡王自东面来,东面路宽,且通宫外,白日人多眼杂,便是夜里也没那么方便,凶手亦不会选择;至于奉和宫内,方才徐门正推门而出,我同诸位都能看到,宫内门守卫皆在——除了西侧宫巷,没别的方向可走,凶手必是借由护卫换防时机遮掩,踏过那处小水洼,悬尸于此。” “凶手胆大,心细,傲慢,可以悄无声息控制住死者并杀害,不被人发现,很可能是熟人作案,查一查死者经历,最近在做什么事,都和哪些人来往密切,不太会拒绝谁……案件便很清晰了。” 他话音不疾不徐,所有信息都以一种特殊的节奏韵律感带出,让人看清楚,听明白的同时,亦无法忽略他这个人。 不高的个子,偏瘦的身形,似乎一把就能掐过来的细腰,仿佛风吹就折,却蕴含着强大的生命力,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怎么可以这么清澈明亮,似这深寂夜色中唯一一抹亮光,能直击人心。 现场惊掉了一地眼珠子,带人过来的归问山没有想到,想立刻甩锅推责的徐昆雄没想到,兴趣盎然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郡王也没想到,竟有人一鸣惊人,短短时间内,不仅连死亡时间,死亡原因,杀人手法,甚至凶手行动路线都推测出来了,且看起来有理有据,缜密无误! 小郡王手里扇子都不摇了,眼睛晶亮的看着苏懋:“你懂仵作之事?” 苏懋双手束在小腹,微笑淡定极了:“稍有涉猎而已。” 众人:…… 你这一通输出,尸体现场犯罪雏形样样皆有,什么都能分析,这样还算稍有涉猎,外头的仵作还活不活? 这个小太监,绝不简单。 小郡王上上下下打量着苏懋,眼底满是兴味。 苏懋大大方方任他看,唇角微笑弧度都一丝没变,连露出的小虎牙似乎都透着智慧。 小郡王蠢蠢欲动:“还能再来点么?” 苏懋还真有。 他微微一笑,头略抬,颈部线条在宫灯映照下更显修长漂亮,肌肤润白:“死者口中有明显的蔬草类清淡气味,他在临死前吃的最后一样东西,大概是时令性蔬菜,或者就是野菜,虽现在是夏季,万物生发,但在宫中,品阶低的宫人想吃到这么新鲜的食材还是有些难度的,这东西哪里来的?” “死者衣下皮肤看似没什么异样,实则有暗伤,有多处伤口愈合的痕迹,膝盖皮肤磨损情况尤为明显,此人该是经常被罚,罚跪为多——要么,就是他本身办事不够尽力,不够聪明,要么,就是经常被人使唤欺负。” “凶手先是在短短时间内杀人,再大剌剌将尸体悬于奉和宫,除了之前我所言对宫内情况熟悉,作案从容外,此人还十分得意,有炫耀,炫技之嫌,这很有可能不是对方杀死的第一个人,也不是最后一个——” “此案,并不是那般无足轻重,随便推诿,就能过得去的。” 苏懋里外点透了,这次糊弄过去,还会有下一次,总有你糊弄不过去的时候。 徐昆雄眼梢一眯。 小郡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似乎觉得有意思极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方才我听归副司使唤你苏懋?此番推案真乃神技,你若能助本案破解,本郡王予你便宜行事如何?” 就差直说让你主理破案了。 若在别处,区区一个小郡王,哪怕是本朝长公主最宠爱的儿子,也无权插手刑名之事,但这里是奉和宫,废太子住的地方,别人退避三舍,恨不得少沾点晦气,有人愿意站出来……你管他能干到什么程度?反正最后出了事,不是自己的责任! 归问山眼观鼻,鼻观心,没说话。 徐昆雄脸色就略黑了点,刚刚他放的那些话,将归问山和苏懋都得罪了,万一别人给他穿小鞋怎么办? “小郡王如此厚爱,”徐昆雄试图给自己争取点自主空间,皮笑肉不笑地转向苏懋,“你怎么还呆住了?小小年纪就是靠不住,心性欠长,快些回话啊,别让小郡王等久了。” 眼色暗意之下,皆是你敢接受试试看? 苏懋好似真就年纪小,看不出别人威胁似的,朝小郡王拱手:“谢小郡王赏识,苏懋必不负厚望。” 徐昆雄当即就眼睛睁大,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注定做不了朋友的人,苏懋并不怕得罪,不过为了自己的事顺利,少些掣肘,他还是点了徐昆雄一句:“奉和宫的事,绕不开太子殿下,殿下虽闲云野鹤,不爱问事,总是不喜欢被蒙蔽的,一旦事情闹大……恐所有人都难独善其身,苏懋此次,必全力以赴。” 徐昆雄一凛。 这哪里是表态,这是在反威胁他!废太子的确不好惹,自己屁股底下也不是没有屎……但这姓苏的小王八蛋是不是太轻浮了了些! 他阴阳怪气:“初生牛犊不怕虎,少年人倒是胆大啊。” 苏懋微笑:“我行,我为什么不上?” 徐昆雄:“你以为你是谁!” 苏懋笑意更大:“不才区区在下,正是经数次擢选,送入奉和宫,将为太子殿下爱宠的人。” 一句话,成功让现场气氛凝住。 苏懋其实有别的话术应对压制,可来来回回太麻烦,这个徐昆雄看上去精明,又不够太聪明的样子,来回拉扯远不及这个够分量:“徐门正若是不服,要不要去问过太子?” 这种事怎么问? 徐昆雄只是被通知今天会送来一个新人,叫苏懋,并不知道此人和太子有什么关系,先前是否有渊源,真直剌剌去问,若有渊源,他便是得罪了苏懋,以后等着被穿小鞋,若无渊源,那便是冒犯了太子,要是运气不好,撞到了太子犯疯病,那完了,他没准和这苏懋一起被赐死,命都得贴进去! 小郡王就感觉很有意思了,一脸新奇的看着苏懋,捂扇沉吟,你们做人娈宠的,都这么拼的? “我太子表兄可凶的很,你就不怕被他降罪?” 苏懋还真不怕。 没见别人这么扫奉和宫面子,大剌剌蔑视羞辱,这位太子都没出现? 要么,废太子就是个真废物,任人宰割,生死由人;要么,就是胸有城府,不欲理会这些小节,好钢,还是要用在刀刃上才好。 前者无需怕,后者么,他分量不到位,怕什么? 苏懋眉眼弯弯,白肤红唇映着小虎牙,笑容纯真似阳光雨露,能晃花人的眼。 “为何要怕?他可是我的太子殿下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你有本事就去睡太子的床 苏懋一句话,不但让现场哑口无言,也惊动了不远处阁楼飞角处,掠翅而过的飞鸟。 老太监鲍公公站在侧后方,微微惊讶,转瞬笑出了眼角褶子。 “这孩子……瞧不出来,还挺护着殿下的,好像是这么多年来头一个?” 第一个不受流言影响,没见过就害怕到胆战心惊,还大着胆子胆敢借用太子名号的。 站在前边的人手握书卷,轻袍缓带,身形高大,背影昂藏,未佩贵玉珠华,却不减丝毫存在感,其威湟湟,其势凛冽,每一步走出去,又似闲庭信步,君子优雅。 他好似只是偶然经过,并未想在此停驻,他的脚步不会为任何人停驻:“——不过想活而已。” 鲍公公上前两步,追上太子背影,压声提醒:“就是不知,这事是不是冲咱们来的,要不要……” “到孤面前的人,哪个不是冲着孤来的?” 一句话云淡风轻,似早已习惯。 奉和宫侧门外,也安静够久了。 “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小郡王清咳一声,抖开扇子:“还未自我介绍,我名姜玉成,乃是长公主独子,得幸被皇上赐封郡王,封号为勤,宫里宫外也算有些面子,今日此事非本郡王所辖,但本郡王说管了,不会有人有二话,苏内侍你大胆的办,不必有顾虑!” 这遮遮掩掩,又完全遮掩不住兴致的样子,就差直说,你随便搞,让我多看点热闹! 苏懋从这位一出现,气质特征,行为举止,以及旁人的态度称谓,就知道了他的身份。书里写,这位小郡王生母长公主,是皇上一母所出的嫡亲妹妹,曾经在深宫中一路扶持,相助颇多,长公主早年还曾因为保护皇上伤了身子,以致婚后生育艰难,三十岁才得了个儿子,视若珍宝,溺爱的很,谁都说不得打不得,养出了个纨绔性子。 若说这皇城之中,谁过的最恣意,便就是这位小郡王了,哪里都去得,什么都敢玩,什么祸都敢闯,因其年才十六,心性并未成熟,你拉拢他他听不懂,你‘忠言逆耳’劝言他还以为你欺负他,闹的更大,遂大家多是避着他走,并不会较真,反倒成了朝局里最安全的存在。 皇上赐其封号为勤,本意也是督促他勤勉,奈何他长成了个纨绔,长公主还护得紧,总算这孩子本事不大,惹出的祸也不算大,没杀人放火也不会危及朝局,皇上便也懒的管,随他玩了。 网中这位小郡王,就算出事,获罪概率也会大大降低。 苏懋垂眼,心中有数,还真指挥起来了:“有劳归副使司,去查一查死者身份,近来所做之事,平时都与谁熟识,关系如何,最后见到他是什么时候……至于徐门正,人在奉和宫前出的事,多少有牵连,我观徐门正门路似乎不少,交际间底气十足,想来对各处应该很熟悉?死者的餐食由来,有没有被谁欺负打压,身上衣服哪来的,可能在哪里换的……应该能查到?两日内,可能有结果?” “你瞧不起谁——” 话刚说一半,徐昆雄就感觉掉对方坑里了,怎么就默认接了这个活儿?这小王八蛋心眼太坏了! 鉴于小郡王就站在一边,摇着扇子笑容期待,这活儿愿不愿意接,都推不出去了,他哼了一声:“我们都去忙,你呢?” “我啊,自然是进去奉和宫了。” 苏懋看着头顶匾额,尾间拉长,光影交错间,氛围不明,似有暧昧,似有晦涩。 他是被遴选,送给废太子‘狎玩’的宠物,宝钞司已经没他的位置,归问山也不可能带他回去,他现在只能进太子宫殿。 来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死未卜,现在因有这个案子,小郡王姜玉成的加入,给一切增添了变数,命案没破之前,他大约死不了。 那位废太子但凡有一点心眼,都该明悟,现在并不是‘发疯’的时候。 只要死不了,就是机会,与其一直避退不见,不若直面危机,顺便看一看废太子的人,探探对方的性子,或许……他能争取到活下来的机会呢? “小郡王身在宫外,多有不便,不若两日后再进宫看看我?” 说是看他,其实也是提醒周遭,他现在的性命很重要,别人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姜玉成纨绔是纨绔,又不是傻子,怎会连这点机锋都听不出? 他也没戳破,手中玉扇摇起,笑容颇有暗示:“你很有勇气。” 你将徐昆雄得罪狠了哦。 苏懋抬眉,眸底黑白分明,一片清澈:“我以为男儿生于世间,勇气是生存必备——难道不是?” 姜玉成怔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不错,你说的对,本郡王先走了,你千万好好活着哦。” 小郡王人影远到看不到时,徐昆雄冷笑一声:“别怪咱家不留情面,这夜也晚了,狗都要睡了,归副司使不是有几句话要交代底下人么?一盏茶,人给我。” 他还非常大度,进门避嫌,给了他们说话的时间和空间,大约是想着,马上一个门里混日子,收拾这小王八蛋的法子多的是,没必要急着一时半刻。 归问山看着苏懋,眼神略复杂:“你……懂验尸之法?” 没想到这人眼皮不故意耷拉下来时,还挺清秀的,鼻子是鼻子,眼是眼,还挺耐看,年轻了好多岁,看起来像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了。 苏懋含糊了一声:“家传本事,没想到能用得上。” 他现在对前身经历不太清楚,不知是穿来融合的不好,还是时间太紧来不及,有的东西他知道,有的东西他不知道,有些浑浑沌沌的,但这具身体身份难查,不管他怎么说,别人也找不到东西证明他说谎。 他看归问山:“此间之事繁杂,还请归副司使尽心帮忙。” 归问山眼皮微敛,看起来凉薄又淡漠:“你为何认定,我会帮你?” 苏懋回的也干脆:“不是帮我,是帮你自己。” 归问山怔了一瞬,唇角微勾,意味深长:“刚才我没帮你,你不恨我?” 他指的是之前徐昆雄拉苏懋背锅,他并为替苏懋证明之事。 “最多有点讨厌你假惺惺,恨谈不上,”苏懋看远处,“你就算说了也没用,徐昆雄本就是在推卸责任,关心的根本不是事实真相,不拉我,也会换个人。” 今晚这事,他若没有站出来,生出变数,徐昆雄是一定会拉一个人垫背背锅的,落在他头上,他还能自辩,把危机变成时机,为之后活的好争取一个机会,别人却未必。 他并不后悔。 人多眼杂,隔墙有耳,归问山没再多问,转身错肩前,只留了一句话:“小心徐昆雄,他并不简单。” 苏懋:“副司使不交待我话了?” 归问山哼了一声:“你还用我交待?” 他算是常年打鹰,反倒叫鹰啄了眼,这回看走了人。 苏懋目送人离开,转身进了奉和宫。 徐昆雄正抱臂站在远处廊柱侧,拿吊梢眼睨他:“完事了?那就跟咱家走吧。” 苏懋听话点头。 徐昆雄话音扬高,透着傲慢:“宫里的规矩呢,你该学过,不该去的地方别去,不该说的话别说,没人叫你,不许擅自行动……大殿是太子待客之处,不许惊扰,左偏殿是太子书房,闲杂人等禁止出入,太子寝宫在后侧,连宫女洒扫都要按时间规矩,其他人更是非召不得进。” 总之,在他嘴里,这里处处都是太子活动地盘,处处都有规矩,哪里苏懋都不准去。 他一边说话,一边带着苏懋瞎走,直到话说完,就准备转身离开:“那你自便吧,夜了,咱家也该歇了。” 苏懋看看露天的亭子,似有蚊子丛生的池塘角落:“那我歇哪儿?” 这里不准去,那里不准去,倒是给他安排个地方啊! 徐昆雄笑容神秘:“你不是太子爱宠么?既然这般重要,太子该会派人来召你啊,还发愁什么歇的地方。” 苏懋:…… 徐昆雄厚厚手掌掩唇,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咱家只是个副门正,太子床帏之事,可不敢干涉。” 就差直说,你小王八蛋再狂啊,你不是有本事着呢么,刚刚不是胆子大着呢么,叫你跟咱家作对,来啊! 苏懋倒是没想到,对方会用这样简单粗暴的一招:“你就不怕我告你状?” “枕头风是吧,你先告了再说!” 徐昆雄看着眼前的小太监,倒是腰细手软,唇红齿白,勉强算得上眉目如画,有做娈宠的资本,可这笑起来的小虎牙也太精神了,这眼神也太清澈明亮,亮到都有些锐利了,显得太有主意,太生机勃勃,一点都不温软听话,就像那野地里的猫儿,急了会伸爪子挠人,还会见血的,谁会想养这样的小宠? 再想想往日从宫殿里抬出来的死人…… 这个完全不是太子口味,不可能有好下场! 想着想着,徐昆雄又傲起来了:“看看到时候坏事了……是你死,还是我亡!” 呵,跟咱家斗,你还早了八百年呢! 苏懋知道徐昆雄不是个省油的灯,没想到对方这么光棍,把他扔在这里就不管了? 见他不说话,徐昆雄还以为他怕了,错肩时,懒洋洋告诫:“别以为坑了小郡王,让人给你保驾护航,你这条小命就保住了,宫里水有多深……你这点本事,还不够瞧呢。” 苏懋的确在有意引导,他知道姜玉成喜欢看热闹,便故意秀了一番,将验尸破案渲染的别开生面,非常有意思,算是很浅显的小谋局,倒是不意外被人瞧出来。 瞧出来了,徐昆雄也不会告诉姜玉成。 至于姜玉成自己知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就是他的另一个观察方向了。 总之这个案子被重视,要进行侦破,就是他的成功。 徐昆雄看到苏懋的笑,都已经错身走过了,心里还是很不舒服,莫名有些警惕:“你笑什么?” “没什么,”苏懋笑出小虎牙,诚挚极了,“只是在想,徐门正是不是很爱吃鱼?” 不然怎么这么会挑刺。 徐昆雄没听出来,但感觉这就不是什么好话,阴笑一声,甩袖走了。 夜静无声,独自一人。 苏懋从未进过奉和宫,因废太子声名在外,这里地形分布也从未在外流传,纵苏懋有经天纬地之才,也不会知道自己站的是个什么位置,往哪里走安全,往哪里走危险。 他只是觉得奉和宫有种特殊的违和感,一进门就有被盯住的感觉,不知是谁的人。 太子门前都让人随便唱戏了,殿内成了别人的后花园,好像也不应该意外? 尸体悬于奉和宫前,多多少少是挑衅,许这里会有信息线索……让我看看你们藏了什么好东西。 苏懋决定谨慎地四下看看,顺便给自己找个窝。 大夏天的,哪不能睡?屋里没准还闷热睡不着呢,他只要寻个蚊子少的地方……就是这奉和宫也太吓人了,到处黑乎乎,灯笼不见几盏,安静的跟鬼殿似的,似乎连夏虫都憋着,不敢出声惊扰。 抬脚上台阶,他提醒自己不要紧张,越是危险越不要紧张,紧张是会摔跤的…… 前面好像有个黑影! “诶卧槽——” 呯一声,他左脚没抬到位,绊到木台阶,摔了个狗啃屎。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太子好帅,我不能爱 苏懋屏息抱腿狠搓,一边缓解疼痛,控制自己发出声音,一边警惕观察四周。 前面好像并没有什么黑影,只是风吹过树丛,反倒自己摔了个狗啃屎…… 他就知道。 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突然穿到这里,知识没忘,手艺还在,虽前途未卜,一团乱麻,有清醒的脑子就不怕,可怎么可能随身带来的都是擅长好用的优势,不好的缺点自动隔除? 比如这个备受领导同事调侃吐槽的平地摔技能。 紧张的工作,危险的刺激,他早驾轻就熟,都能应对,但不受控制的心率飙升,只要达到一个临界点,就很容易下肢不协调摔跤。 问题不大,只是非常偶尔的摔一下而已。 揉了揉膝盖没事,苏懋搓着掌心站起来,没人看到吧?好像这里也很安静,没什么生气的样子。 水榭,凉亭,活水湖,石雕小桥,桥下游鱼,睡莲吐蕊…… 他对这个环境没意见,暂时也未观察到违和之处,只是直觉很不对劲,这里不过于阴森,也并不惬意舒缓,像是暗藏着什么危险,外人不可知,令人忍不住汗毛倒竖,下意识警惕。 突然侧方烛火大亮,宫灯飞角,依次悬提,有仪仗自远而近,浩浩荡荡,初时看不清人影,及到近处,才隐隐绰绰看到流水云纹的衣角,缓带轻绦的昂藏身形。 仪仗悠长,安静无声,匆匆脚步都拂不起青草片叶。 奉和宫里,谁会有这样的排面? 对方近了,苏懋不好移动,只能原地侍立,借廊柱遮掩身形,心道不管有什么别的事,都得放一放了,自己不能成为靶子,惊动别人,也把自己给暴露了。 废太子名邾宗晞,原文中大部分时间以背景人物出现,做为变态大反派,每一出场必逼格十足,腥风血雨,本身外貌气质自也上乘。 隔着亭幔,苏懋看不清对方的脸,但单这背影,这身材比例,宽肩窄腰,流畅的身体线条,差点一眼望不到头的大长腿,就足够人艳羡嫉妒的了。 光凭这,就能撑起多大气场! “岩彩不够,你去取来。” 声音也低沉有力,明明音色优雅,润如玉泽,夜色掩映下却蕴着独特的威慑感。 “……墨色淡了,你回书房,取旧年的墨来。” “水不够清。” 废太子在八角飞檐的凉亭摆开支架,似要作画,进来的时间不长,要求却不少,很快身边人去了个干净。 “镇尺偏了。” 所有人都被派了出去,左右无人能唤,太子音量略提高:“你来摆正。” 现场一个人都没有,他在命令鬼么! 苏懋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对方怕不是想命令虚无缥缈的鬼,是指挥他这个悄无声息,鬼鬼祟祟的人。 人早知道他在哪儿,藏的再好都没用! 他默默走出来,未发现四周异动,太子也没给任何眼神……行吧,还真是这样。 他只好上前,走到亭子里,把桌上镇尺摆正。 镇尺很可爱,长条的一对,白玉的底,青玉的纹,巧妙雕刻出狮子滚绣球的图案,绣球喜庆,狮子灵动,连眼睛都点的格外有神,甚是讨喜。 苏懋眼观鼻,鼻观心,安静侍立一侧,活儿干了,太子没说让走,他就不好动。 太子好像忘了他的存在,根本没理他,一句话都没有,只顾自拿了笔,站在画架前画画……整个后背都暴露在他面前。 非常非常近。 苏懋原本没什么想法,但别人这么配合,他很难不下意识考虑,那个刺杀任务……要不要顺便做一做? 机会多合适! 这么大的后背暴露面积,这么近的距离,常年法医习惯思维,心肺血管骨节,哪里致命他不要太清楚。 可是没有武器啊,还是算了吧。 苏懋深深呼吸,他连个解剖刀都没有,刺杀似乎艰难了些,还是放弃吧,万一一个不小心,得不偿失露了馅,被反制怎么办?可就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下好决定,他定回神,暗暗欣赏面前背影。 头身比例,腿长比例,肩腰比例,臀线收放……还有这肌肉线条也太过分了,他都忍不住开始推想内里骨架构造,一定非常完美! 就在他打消所有不良念头时,太子动了。 太子仍然背对着他,修长指骨拿出一柄匕首,切改过大的矿石颜料,切的也不多,感觉足够用了,随手放下匕首,将颜料置于小碟上,以毛笔蘸取,继续作画。 一切都很好,匕首放的位置也很不错。 以苏懋身为法医,对凶器的研究眼光,轻而易举地判断出这是一柄足够锋利,足够趁手的武器,完全可以做到瞬息间杀人于无形,只要角度姿势把握好,还可以控制声响,不被任何人发现! 这柄匕首就在桌上,最边缘的位置,太子仍然背对着他,视野角度方面,匕首处于太子的视野盲区,反倒是自己这边最方便快捷,极易获取。 苏懋都要咬指甲了,面前这个真是终极反派疯太子,不是哪来的傻白甜吗!心这么大的吗! 他本无心做坏事,奈何别人非要给机会…… 苏懋闭了闭眼,握了握拳,又闭了闭眼。 心里不知道嘟囔了多少句话,还是没有行动。 陡然风起,穿掠凉亭,匕首本身有重量,放在桌上本不会有事,但太子衣袍轻缓,袍角随风微荡,不小心撞到桌上,缠住匕首,随风往下一拽—— 匕首的锋利刀尖,直直冲太子的腿就去了! 这人是不是傻是不是傻! 苏懋所行所想,皆是下意识行为,意识到后悔的时候,已经快步上前,抓住了那柄匕首。 风住。 人静。 苏懋手僵在空中,尴尬极了。 他看到了烛影之下,太子的眼睛。凤目狭长,剑眉藏英,眸底一片月色冷霜,笼罩着暗海波澜,垂眼处,悲喜不现。 “喜欢?” 苏懋还未品出这两个字什么意思,对方下一句话又来了:“赏你了。” 所以是匕首……赏了他? 苏懋有点没领会到这脑回路,他刚刚行为是不是勉强能称之为‘救驾’?太子的反应却只是他喜欢这枚匕首,并赏了他? 所以这尴尬的,他双手几欲捧到对方腿间的动作,太子应该没有注意? 没注意就好。 苏懋面无表情,拿着匕首,退回到原来位置。 凉风过亭,卷起微腥水汽,下雨了。 所有闷热,连着前番汗意,全被凉风卷走,几个呼吸间,周遭变得舒适惬意,连雨滴打在莲叶上的声音都格外清脆动听。 太子在画湖中睡莲。 苏懋不知道为什么大半夜的,对方会举烛到这里来画画,大概这也是‘疯’性一字的表现,他跟着被迫走不了,在这里赏莲,静观片刻,发现这景还真挺美的。 远处亭台轩榭,拱门错景,雨雾朦胧,近处睡莲承受雨泽,花瓣柔白,尖角润粉,轻轻摇曳间,别有一番曼妙。 就是风太大了点,不知从哪儿刮来几片花瓣,慢悠悠落在桌上茶盏中。 茶盏是太子的,花瓣是夹竹桃。 这玩意儿有毒啊! 许是作画太久,累了,太子伸手往桌边去—— 苏懋麻利端走这茶盏,面无表情倒倒:“茶沾过雨水,不能再饮,殿下且稍待。” 旁边就是茶壶,他清洗过茶盏,重新倒了一杯,递过来。 太子却没接,大手越过苏懋,换了支笔。 他并不渴,也没想过要饮茶。 苏懋:…… 没关系,社死而已,大家都是成年人,谁还不会装模作样了?他姿态端正,风轻云淡的将茶盏放到桌上。 就是后退时没找准方位,脚踢到了桌角。 “净手。” 太子冷霜音色再次传来,这回明显不是叫人伺候——他手中画笔还未停。 那就是…… 苏懋看了看自己掌心。 踢到桌脚身体歪斜,手当然会下意识找支撑,他按到了栏杆和廊柱接缝的位置,这种地方向来是清洁死角,素难打理,手按上去难免沾到污渍,可他掌心并不只这点湿尘,还有之前不小心摔了个狗啃屎时,留下的草叶汁痕,脏的很。 苏懋闭了闭眼睛。 作为法医,卫生整洁是他最在意的事,奈何夜黑风高,他当时根本看不到啊! 莫非…… “殿下看见小人摔倒了?” “哦,你摔倒了啊。” 回答他的是太子一如既往淡如月霜的低沉音色,没有惊讶,没有波澜,手上画笔顿都未顿一下,似乎只是随口应了一声,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 苏懋却很难不后悔,他是带着警惕和目的进的奉和宫,命案在前,他脑中思索从未断过,他想看看奉和宫里是否有疑,既遇太子,自也要顺便摸一摸太子脾性,是韬光养晦,满腹城府,还是暴戾偏执,冲动愚蠢,是美惨强还是傻白甜……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刚才他摔跤,不远处影影绰绰的黑影,转而宫灯仪仗,太子亭中作画—— 他是想寻机会试探一下的。 可这话说出来,明显是自曝了! 他自己把摔了的事说出来,对方在他之后补充一句似是而非的话,那是看到了,还是没看到?亭子里这些,是故意,还是无心? 是云淡风轻点明交底,我的地盘我最大,你干了什么想干什么我都知道;是有意戏谑调侃,威压警告,你的小命捏在我手里;还是单纯的什么都没看见,随口应了一声? 苏懋看着太子侧脸,雨色烛光朦胧了寂夜,模糊不了对方狭长凤眸里的冷霜。 岩彩睡莲映在他眸底,亭亭蔓蔓,摇曳生姿,他骨节修长,手执画笔,似琢玉君子,风雅斐然,漫漫雨色之中,孑然孤立,让人观之不亲,琢磨不透。 奉和宫门口的命案,里里外外不同寻常的氛围,他人的蔑视和羞辱,包括自己突如其来,实则带着试探的到来……这位太子知不知道? 又知不知道……他是别人献给他的娈宠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糟糕,胡子长出来了 寂静凉亭里,苏懋神思不属。 若是别人什么都没看到便罢,要是什么都看到了……他岂不是当场社死? 脚底绊到台阶,直愣愣往前扑,掌心着地,还不是五体投地的那种,下肢没来得及跟上,屁股是撅着的,这姿势能好看? 算了,一辈子很短,不过区区几十年,很快会过去。 苏懋深呼吸。 雨幕如帘。 太子仍然背对着他,点彩描金,下笔毫无滞涩,全然不设防。 这……又是不是试探呢? 沉默的时间里,一场夏雨来的快,去的也快,落在天边的炸雷尚未摆开威势,已被脾气大的霁月压制,不得不偃旗息鼓,悄无声息的撤了。 唯剩水声滴答,月色摇湖。 太子笔下睡莲又增新的形态,青幽淡婉,不见明亮妩媚,多了姝色风情。 “今夜纸尚可。” 太子顿了片刻,放了笔,不再看画,转身离开。 走的干脆利落,头都没回,快的苏懋都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的脸。 这个人似乎就是深夜里有感而发,就是想赏这一池莲,就是想画这一幅画,兴起而至,尽兴而归,与大势,荣辱,所有人都没关系。 来时风起,去时雨住,一切只与心情有关。 潇洒的不行。 苏懋目送太子背影离开,别的东西确定不了,有一样事,他算是摸得准准的了。 甭管人生底色如何,城府遭遇如何,这位废太子逼格是拉满了的,相当我行我素,有性格! 就是人去亭空,现场这一堆东西…… 苏懋看着桌子,眼底微转。 …… “……雨下的急,老奴来迟,还请殿下责罚。” 邾宗晞走完长廊,此前被指派出去拿岩彩拿墨的人才姗姗来迟,捧着托盘站在廊柱侧。 “自去领罚。” “是。” 鲍公公应了声,招手叫了个小太监过来,将托盘递出去,小太监行了个礼,悄无声息退下。 进到殿内,珠帘落声清脆,鲍公公亲手端了盏茶过来:“……老奴瞧着,那位苏内侍心思细腻,似很会照顾人。” 修长指骨接了茶,邾宗晞并未说话。 只是没出手杀他而已,会照顾人? 鲍公公:“不以势从,不以盲胁,不随波逐流,未见您时不以流言为真,可见其内心澄澈。” 邾宗晞眸底遮了墨色,修长指尖缓慢滑过茶盏:“流言?” 这些年奉和宫抬出去的死尸,可不是假的。 人越干净纯真,越容易被哄骗。 “那孩子眼睛干净,有生气,老奴瞧着怪讨喜的,”鲍公公笑道,“宫里这么多年过活,老奴这双招子自认还不错,旁的事,旁的人……可能是冲着您来的,但这位恐怕不是。” 那么多机会都没有下手,日后恐更不会,谁要是选他做刺客杀手,可算是瞎了眼,必不能成,这位小苏内侍心智坚定,可有自己主意呢。 “……别人护驾有功,您却取笑人家,稍稍有些不厚道了。” “摔跤是他自己笨,怪孤?” 邾宗晞放下茶盏,眸底墨色微幽:“侧院押着的人处理了,亭里,你亲去看看。” “是。” 鲍公公行礼退出,进了侧院,不多时,浑身血色的尸体抬出,四外更静。 …… 太子仪仗过处,肯定不是简单朴素的来去,就算他兴至而往,只想画画,并没想吃什么做什么,该有的排场也要有,比如新沏的香茶,佐茶的点心,别具特色的小食,该有的都要有,数量还不能太寒碜。 太子一走,仪仗护卫都带走了,凉亭里就剩了苏懋一个人。 方圆至少一里无有人声,没有人看到这里,太子的东西显然不可能长时间放在外面,稍后必须会有人过来收拾的,比如画作,比如桌上这些未用过的茶点。 太子不饿,他饿啊。 太子不用,他可以吃啊! 收拾残局的宫人不可能专门为这件事去问本人,说太子你茶水用了几何,点心吃了多少盘,这事没人知道,他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 苏懋摸了摸略扁的肚子,下决定的时间并没有多久。 他当然知道东西不能乱吃,哪怕是太子宫里,做给太子的吃食。但他的出现突如其来,不确定因素加门口命案一幕,太子不至于专门算计他,别人算计太子么…… 被废这么久太子都没事,怎么可能偏巧今天因吃食出了意外? 而且这位要一路折腾近大结局的。 苏懋想的很清楚,偷吃的也很迅速。 这个好吃! 点心一入口,苏懋眼睛就是一亮,口感软糯,桂花香气馥郁,甜度刚刚好,不腻,清爽适口,正合现在雨后之景,美的很! 再掀起另一盘小食,竟然是肉脯! 去除肥肉筋膜,单取瘦肉,精心腌制烘烤,色泽鲜艳棕红,咸香味浓,回味有甘,太好吃了! 苏懋不但当场吃了不少,还将剩下的兜起来,放进衣服里,当明天的早饭…… 看着少年像个小仓鼠似的又吃又囤,鲍公公叹了口气。 少年生的好看,吃东西时脸鼓鼓的样子也令人怜爱,可先头明明挺机灵,这会儿怎么瞧着是个心大的?宫里东西是能乱吃的么,就不怕里头加了料? 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个聪明的? 担心和过来收拾的人碰上,苏懋速度非常快,扫光了桌上的点心,收拾了干果肉脯,麻利离开。 他也没敢走太远,毕竟路不熟,奉和宫里里外外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危险感,探知不出更多,他便想以后继续,反正天亮了还有命案要查,不怕没机会。 他挑了个长亭角落窝着。 此处偏僻,长长蔓藤爬过廊柱,留下暗色光影,卧栏不湿,躺下后,抬头就是一片月光。 一比之下,之前选的地方就不太好了,要真在那里做窝,估计会被这场雨浇个透心凉,想想运气其实也是不错的,刚刚好摔了个跤,刚刚好遇到太子仪仗,刚刚好被叫进凉亭侍奉一会儿,刚刚好就躲过了这场雨…… 雨落之后,水汽湿润,星子寂寥,亭外枝叶扶疏,偶有水声滴答,长夜不再燥热,也并不冷,竟是一天之中最舒适惬意的时候。 苏懋想着今天的命案。 夜里光线不好,死者尸体只是初检,稍后还要进行仔细验看才是,不知尸体被抬到了何处,稍后流程方不方便…… 悬尸废太子宫门,凶手怎么想的?是挑衅还是羞辱,还是背后有不为人知的力量角逐?太子呢,他又是怎么想的?有没有计划应对,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若太子真有疯病,至少今天是没发病的,没发病的太子看起来坦率优雅,有君子之风……他会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么?那么自然的使唤他,又知不知道他是谁? 从被挑出来,按着洗澡更衣,到被送过来的这一路,苏懋就被明里暗里点透——废太子要养一个听话的小猫。 小猫当然是指代,太子要养的当然是人,可今日看太子的样子,没有一丝淫邪之态,哪里像纵情声色之人? 苏懋闭眼想了良久,都想不出这个人纵情的模样。 真真假假,杀机四伏,他没完成刺杀任务,未来还不知会面临怎样困境,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用心活着了…… 斗转星移,抬头明月处,霜色同,人不同,暗夜里不知谁的身影在奔波筹谋,新的一日,便是新的战场。 “……果然还有一具尸体!” 宫墙外,有人声音晦涩:“还真叫姓苏的说着了……” …… 苏懋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周身酸痛,‘公园’这种地方还是不适宜睡觉,他今日得想个办法找到能睡觉的地方。 好在旁边就是湖,雨下之后,水清透干净,洗漱不成问题,但一抹脸,苏懋愣住了。 他这具身体不算太小,十七岁,就是骨架小,看起来比同龄人多了很多少年气……这个年纪的男人是会长胡子的啊!他又没有去势,生理机能完备,一夜起来,胡茬怎么可能不冒头? 苏懋用力想了一下,想不起前身是怎么处理的,模模糊糊的画面中,好像是用丝线绞的?嘴里叼一根线头,两只手再各持一根线头,利用三根线头交错的角度力量,往脸上那么一弹…… 疼就不说了,问题是他不会啊! 但这个样子是万万不能见人的…… 苏懋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放在一边的匕首。 匕首是太子赏的,光可鉴人,锋利无比。 这个……好像可以用?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这手伤的,真是时候 晨光灿烂,拉长了人的影子,越发显腰细腿长,肌肤润润如玉,可一切跟折射着寒光的锋利匕首相比,似乎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这匕首太锋利了,随便用手指斜斜摸试,都能领会到它吹毛断发的能耐。 这样的东西放到下巴,还是以锋刃相对的姿势…… 苏懋丝毫不慌。 做法医和做医生一样,首要就是手稳,医生医治活人,但凡手不稳都是对生命的威胁,法医面对死者,任何时候的手不稳,都有可能破坏关键证据,致真相不能迅速还原,凶手不能及早归案的每一刻,都是对社会其他普通人的威胁,也是对国家资源的损耗。 刀刃贴肤,微微倾斜,逆着毛发生长的角度…… 苏法医手活儿好极了,灵活调整角度,镜子都没用,就着湖水倒映和手感预测,就把冒出头的一点点胡茬刮的干干净净。 完事后手一摸,溜光水滑,触手全是肌肤触感,柔软弹润,不见丝毫滞涩,少年人皮肤就是好啊…… 他低头清理匕首上并不多的毛发残留。 废太子赏他这把匕首,意欲何为?那么巧他需要一个工具,对方就赏了,难道—— 不不,不可能。 苏懋摇头。 假太监这事太敏感,足够挑动人神经,别说贵人们没有替他隐瞒的必要,一旦知道,态度上必有不同。再者,他如今是不知道谁握在手里的刀,幕后之人敢用这个秘密要挟他,很明显是没有败露的。他和废太子此前从未有过交集,这份‘赏赐’,大概率是阴差阳错…… 苏懋仔细回忆昨晚所有,并不后悔自己未趁机行刺的决定,也不认为自己思考方向有误,前路崎岖艰险,时时小心,步步谨慎就是。 放好匕首,吃了昨晚从亭子里顺来的肉脯,刚要准备去哪里走一走,观察观察,外面就有人过来了。 徐昆雄面色不善:“你因何躲在此处,叫咱家好找!” 苏懋视线滑过对方满额的汗,沾着泥尘的鞋尖,知徐昆雄大概找了好久方才找到这里,压下翘起的唇角,一脸诚恳乖巧:“这不是徐门正说,奉和宫宽敞,随我自己寻地方休息么?我瞧着这小亭子不错,能赏星月交辉,能享湖色风晚,我甚是喜欢呢。” 叫你不给我安排睡的地方,活该你得自己遛自己! 徐昆雄一窒,果断转了话头:“咱家在宫内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一个像你这样,吹牛吹破天的,既然得了小郡王青眼,不知天高地厚,放话要查案,那就跟咱家走吧?” 瞧这阴阳怪气,明明不服气,又不得不来请的样子—— 苏懋立时明白,昨天的高调表演没有白费,这是跟着他提出来的方向,找到东西了:“嫌疑人?还是新死者?” 徐昆雄一滞。 苏懋眉微扬,后者有没有,都不会影响徐昆雄态度,看昨晚对方对尸体的态度就知道,见过太多,早已波澜不惊,活着的嫌疑人么,能让对方这么配合看重,大清早‘不辞辛苦’亲自来请自己,怕是不简单。 “徐门正同嫌疑人有龃龉,想看对方倒霉?” 徐昆雄:…… 这种每一次还没说话就被敌对方卡住脖子的感觉,这小王八蛋怎么做到的! 长于解析案件之人,真的有这么神?还是别人有什么底牌,而他不知道…… 徐昆雄冷笑一声,率先转身:“跟咱家这抖机灵没用,苏内侍,这就请吧?” 苏懋笑出小虎牙,从容跟上:“有劳徐门正带路。” 徐昆雄本想晾这小王八蛋一晾,高高抬着下巴,一路无声,等着年轻人沉不住气,求着问他进展,谁知走到宫门口,这小王八蛋还没出声,小郡王到了! 姜玉成一边往这边走,一边打着哈欠,见苏懋从奉和宫出来,两只眼睛刷的就亮了,提着袍角小跑着过来,小嘴叭叭精神极了:“你再不出来我要进去请你了!听说归问山一宿没睡,查出了不少东西,有具新尸,还有一连串嫌疑人,新尸尚在走流程,稍后才方便查验,咱们一起去见见嫌疑人呗?” 苏懋视线掠过小郡王睡眠不足的眼眶,憋着哈欠生成的生理性泪水—— 果然吃瓜群众力量无穷,为了看热闹,睡眠算什么,完全可以牺牲掉! 姜玉成一边说话,还一边极为熟稔的掏了袋瓜子出来,顺手分给苏懋一大半:“冲着你昨夜分析,凶手只有西侧行动方位路线,符合时间位置的,只有一个小偏殿,我寻思一路解决了,让人把嫌疑人也叫到了那里,正好一起看看。” 徐昆雄:…… 好好的郡王爷,偏偏长了张嘴! 你这么胡乱上蹿下跳你娘知道……长公主还真知道。 那你长这么大没被打死……哦,长公主惯的。 徐昆雄面无表情。 左右两个,一个身份高贵惹不起,只能陪笑脸这样子,一个小王八蛋运气好,每回想怼都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徐昆雄只能暂叹自己倒霉——咱们走着瞧! 三人一同走,很快到了地方。 这个偏殿就很有意思了。 距离废太子的奉和宫不远,距离其它诸宫殿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位置偏僻的巧妙,面积也不大,给任何一位后妃都不合适,但做宫人们中间歇脚非常合适。 皇宫太大,宫人们伺候主子跑来跑去,如果不是那么急的差事,总得想办法让自己也缓一缓,不然怎么有体力伺候主子不是?这来往送东西的,端不住,中间也得停一停,别的倒好说,冰这个东西可是怕晒太阳的,要歇,就得寻个足够方便的地方,顺便扣点冰出来给自己享受,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冰这种东西,总得有损耗么。 苏懋视线滑过殿内几个空盆,落在门窗之上,唇角微勾,露出小虎牙。 姜玉成给他扇扇子:“如何,看出什么了?” 苏懋意味深长:“皇宫大内若有夜贼,肯定很喜欢这里。” 姜玉成:“何解?” “你看这里的门窗,”苏懋伸手指了指,“可瞧出什么?” 姜玉成扇柄抵着下巴,认真瞧了瞧,眼睛一亮:“门朝南,东西北墙皆有窗,以屏风隔扇相阻,看起来不太大,实则别有空间——要是有心思的人做了什么计划,很容易悄无声息的跑掉啊!” “咦?” 苏懋移开桌边圈椅,蹲下来细看:“这里有血迹。” 姜玉成也蹲到他旁边,眼睛睁圆:“真的有!” 血迹非常明显,就在椅子脚和地板的接触面,明显被擦拭清理过,周边很干净,只椅子脚残留了一些。 苏懋退后,倾低身体,侧脸几乎贴着地板,观察擦拭清理过的范围:“……有人在这里受过伤?” 不算大,看上去血量有限,所以是冲突,争执……打架? 姜玉成:“可是昨晚死者身上并无伤口……” 何止没有伤口,连血迹都没有。 苏懋仔细观察过残留血迹,站起来,拍拍手:“行了,请嫌疑人进来,给我们解释解释吧。” 姜玉成刚想问怎么就笃定别人会解释这个,一看进殿太监手上包扎的绷带,就闭了嘴。 一行三人进殿,前面两个是太监,年纪看起来都不太大,一个二十左右,一个十六七,年长的走在前面,身上衣服款式略有不同,袖口衣角有银线刺绣,一看就是品级略高。 走在最后的人着侍卫服,修眉长眼,肩背笔挺,两腿修长,从站姿上看就有股不俗气质,就是似乎沉默寡言了些。 三人站定,徐昆雄看向姜玉成。 这里小郡王身份最高,问话最合适。 小郡王掏出蜜饯,眼刀子过去——没见我正忙着呢?没空! 徐昆雄便看向苏懋。 他也不想请示一个来路不明的小王八蛋,但谁叫小郡王现在跟人亲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苏懋笑眯眯从姜玉成手里拿过几颗蜜饯,顾自啃着,意思很明显——我也忙着呢,没空。 徐昆雄心里哼了一声,算你懂事。 他正了正头冠,相当矜持地上前,正对着领头太监:“说说吧吴永旺,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姜玉成拉了拉苏懋袖子,凑过去耳语:“你给这姓徐的抖威风的机会,他也不会谢你。” “怕什么,”苏懋理直气壮,“我有小郡王您呢。” 姜玉成噗的笑了,生怕笑的太大影响气氛,还拿了扇子遮,比苏懋还理直气壮:“那是,不是跟你吹,我身边的人,没有过的不好的!就是少有人慧眼,愿意往我身边来。” 要么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喜欢的别人不喜欢,别人还要劝他不要玩物丧志;要么被家里人管束着,这个不可以,那个不能做,放不开,无趣的紧;要么只会吹捧谄媚,有什么意思? 可见高山流水,知音难觅,他现在可算懂了,为什么伯牙要有子期,这个苏内侍好玩,说话也有趣,可为知己啊! 袖口绣银的太监吴永旺撑着受伤的右手,很是无辜:“徐副门正此话何解?昨晚什么怎么回事?” 徐昆雄冷笑一声:“别跟我说,昨晚死了人,你不知道,”他视线下移,盯着对方受伤的手,话音意味深长,“你这手,伤的很是时候啊。” 吴永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咱们宫人前前后后的跑,有多忙,您是知道的,这偶有疏漏,不小心伤到自己,并不鲜见。” 说着话,他浅叹一声,似有些懊悔:“忙时情绪不好,偶也会伤到别人自尊心,若咱家知道那王高会因此承受不住,跑去自杀,定不会那般苛求。” 徐昆雄眉梢压眼,阴阳怪气:“这不是知道谁死了?” 吴永旺:“宫里规矩大,死人并不鲜见,前几日奉和宫不是死了两个,还是徐副门正你亲自抬出去的,你好像也没当回事?咱家并不知您问的是这个。” 徐昆雄视线有意滑过小郡王,盯向吴永旺:“你很清楚咱家在说什么,手怎么伤的,昨晚发生了什么?” 吴永旺跟着他视线,知道他在以什么压迫,对小郡王行了个礼,道:“手是咱家不小心自己划伤的,与旁人无关,至于昨晚死者……咱家确是知道,此人名王高,年十四,近来在咱家手底下学规矩,这孩子是五年前进的宫,脑子不怎么聪明,眼里没活儿,心里没事,差事总是不能很好的办完,总在领罚,咱家领着调|教的活儿,这些年不知教出多少好孩子,总不忍放弃哪一个,总觉得都能教出来,昨晚也是,王高差事没办好,咱家罚了他,也没重罚,就是罚跪,让他长长记性,奈何他不懂咱家拳拳苦心,顶嘴气人,咱家这一生气,拍了桌子,不小心拍到匕首,这才伤到了……之后他们便跑出去,替咱家拿药和绷带包扎。” 徐昆雄眯眼:“他们?” “当时在这里的,有小童,童荣,”吴永旺指着站在侧后方,眉眼有些阴郁的小太监,“喏,就是他,还有另一个小孙,叫孙守勤的,不过小孙今天在娘娘殿里当差,现下过不来。” 苏懋突然问:“当时是什么时辰?” 吴永旺顿了一瞬:“人定时分,刚响了梆子。” 人定时分,便是亥时,亥时正,宫内值守换岗,苏懋被归问山带着,刚好走到奉和宫前。 当时死者正在受罚,还活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就挂到了奉和宫门口。 而殿中的这三个人,正好能为彼此做不在场证明?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对啊,我故意的 按照吴永旺说法,事发之前,死者就在这小偏殿,因办事不力被罚跪,而后吴永旺拍了桌子,伤了手,当时一同在殿内的两个小太监童荣和孙守勤同时跑出去,为吴永旺寻伤药包扎…… 不到盏茶的时间,死者就悬吊在了奉和宫门口。 时间可谓非常紧,当下暴起杀人,连带处理尸体似乎有些来不及,很像是死者自尊心受挫,承受不住,因而自尽。 若是没苏懋昨夜一番分析,这件事到此便结束了,不会有人怀疑其它,可苏懋说了,此非自杀,乃是他杀。 就是有人在这短短时间内作了案,还将人悬到了奉和宫门口!这手段,岂非一般! 姜玉成蜜饯都不吃了,摇着扇子,眯了眼梢,视线在殿内几个人之间流连,他现在觉得,越没嫌疑的,好像越可疑了呢。 房间静了很久。 吴永旺视线掠过四周,一脸无奈:“几位该不会是怀疑咱家吧?小童和小孙一起跑出去的,房间内当时只剩咱家和王高,好像只有咱家最方便下手,可咱家受伤了啊——” 他拆开手上绷带,露出伤痕红肿,血迹斑斑的掌心。 “这伤瞧着不重,血流的也不多,伤口却还是有点深的,干什么都疼,怕是杀不了人啊。” 莫说杀不了人,伤在掌心这样的位置,怎会不在死者身上留下血迹? 姜玉成心中嘀咕着,又想,可衣服什么的,不是能换? 昨夜徐昆雄也在场,当下冷笑一声:“死者身上衣服是换过的,你少在这里巧言令色!” “换过?”吴永旺皱了下眉,“那就有点麻烦了……咱们这个偏殿,来来往往的宫人多,这天热汗湿,未免主子跟前不雅,很多时候会在这里更下衣,旁边侧室就是大家换衣服的地方,眼下时辰不晚,或许还未收拾,要不然试着去找一找,哪件是他穿过的?” 找当然是要找的,徐昆雄手指往前一划,立刻有人行动。 “童荣是吧,”徐昆雄眯了眼,转向另一个太监,“说说,昨夜到底怎么回事?” 童荣年纪略小几岁,身上却全然不见少年稚气,眸底郁郁,话音里也透着一股似有似无的阴沉:“便是吴使司说的这样。” 徐昆雄阴阴视线滑过吴永旺,漫不经心的问童荣:“当时你和孙守勤跑出去找伤药绷带,殿中便只有他和死者吧?” 童荣看了眼吴永旺,点头:“是。” 徐昆雄又道:“你们回来时,殿中只有吴永旺,不见了死者,可是如此?” 童荣略顿了片刻:“小人……不确定。” 徐昆雄扬高了声音:“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何来不确定一说?” “殿中屏风隔扇颇多,”童荣道,“小人确未曾见到人,但并不能肯定人在不在。” 吴永旺叹了一声:“他不在。咱家受伤,下头人再不懂眼色,总也要表现表现,王高和他们两个一起跑了出去,应也是想为咱家寻药,只不过当时他刚刚罚了跪,比较慢,落在很后面,小童和小孙许没看到他,可等这两个人回来,咱家的伤包扎好了,也未见王高……许就是出去的这一趟,他心里犯了轴,一时想不开,就做了傻事。” 徐昆雄冷笑:“你这意思是笃定自杀喽?” 吴永旺撩眼皮:“只是瞧着像,咱家实话实说,徐副门正何必咄咄逼人?” 徐昆雄:“啧,也没谁指你是凶手,你这般激动,难不成真的做了亏心事?” 吴永旺眯了眼:“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都在宫中讨生活,徐副门正可不像是蠢人。” 徐昆雄就笑了,立刻转头看向小郡王:“小郡王快抓了他!咱家最熟他性子,这般急躁不规矩,绝非无辜,人就是他杀的!” 姜玉成正重新抓了把蜜饯,和苏懋分享,凑近了说小话:“……怎样,甜吧,好不好吃?知道我喜欢这口,我娘特意寻厨子研究古方子做的,比外头买的好吃多了,你想要随时说话……诶你瞧这侍卫稳的,别人要么着急要么凶巴巴,他倒一直安静,一点都不害怕的么?” 苏懋也观察了这个人,若有所思,话音微慢:“……恐怕是性格使然。” 徐昆雄:…… 不是说好了一起破案?你俩在干什么!倒是看咱家一眼啊! 宫中讨生活的人,最是能屈能伸,徐昆雄眼底一转,清咳一声,转向一言未发过的侍卫,拱手为礼:“敢问向散都头,昨夜值守,可曾发现异状?” 颐指气使的人突然客气,苏懋一听就知这侍卫定不好招惹,果然,下一刻姜玉成解了他的惑。 “散都头,姓向……莫非是向子木?” 小郡王八卦心起,立刻和苏懋科普这个人。 这向子木是殿前司的人,今年才十七,年纪不大,本事不小,听说武功奇高,路数诡异,不似常人,殿前司是皇城禁卫,天子出行随驾,只对天子负责,下有内殿直外殿直,左右各四班,共八班,忙不过来的时候,便调散直二班,十七岁的年纪,做到散直都头,向子木自然名声在外。 但毕竟是散直,不是殿前司最要紧的位置,也未接到什么特殊重大任务,立下不世之功,向子木也就是名字传到过外边,并没有那么让人记忆深刻。 便是小郡王这么八卦的性子,也仅仅是听过名字,并不能和他的脸对应起来,今日算是记住了。 向子木言简意赅:“昨日奉和宫侧轮值,亥时交班,后独自练剑,未回班房,未有人证。” 言下之意,他只是因为所在时间空间略敏感,没有砸实了的不在场证明,才牵涉进案子。 真是不喜欢和武人打交道…… 徐昆雄吸了口气:“其它的呢?” 向子木:“无。” “没有见过死者?” “未有。” “也没见过吴永旺?” “未有。” 徐昆雄一口气卡在嗓子里,还不能撂挑子不干,只得循序渐进,最后连寒暄本事都用上了,结果向子木直接闭嘴,不再理他了。 不但向子木闭嘴不配合,往后一看,小郡王和姓苏的小王八蛋也消失了! 这俩真不是耍着他玩么?这是破案的态度么!! 苏懋和姜玉成只是不想听他再废话,听完案件相关就出房间了。 “你知道了什么是不是?”姜玉成把人拉到树木阴影下,皱着鼻子,“若那向子木的沉默寡言是性格使然,而非有意藏着什么,我岂不是又想错了?” 苏懋微微一笑:“小郡王觉得,今日可有收获?” 姜玉成想了想,沉痛着脸摇了摇头:“虽有线索,却也是一团乱麻,连真话假话都难分清……不对,等等,你真有收获?” “自然,”苏懋不等对方催促,缓言道,“你仔细想一想徐昆雄和吴永旺的对峙,是否过于流畅自然,行云流水了?” 姜玉成仔细回想,扇柄敲了几下手心:“好像是诶。” 宫中斗争刀光剑影,人心隔肚皮,大戏随时在上演,这两个人接话往来速度非常快,倒不像是特别聪明,思考所需时间非常短,他又不是没见过这两个人,和别人说话吵架时绝没这么快,只两个人面对面,气氛就不一样了,火药味当然有,看起来不像一路人…… 苏懋慢声与他分析:“二人之间距离感很微妙,对抗性强,有防卫意识,也有种特殊的熟稔气氛,出口怼人的话都很默契,仿佛习惯使然……这两个人定有龃龉,但有龃龉,不代表交往不深,他们一定有某种隐秘的关系,或者,曾经有某种隐秘的关系,甚至可能握有彼此的把柄——” 苏懋勾唇,露出小虎牙:“徐昆雄在这桩命案上,可能并不无辜。” 姜玉成愣愣看着苏懋,扇子都忘了收。 又多了一个嫌疑人? “所以你……是故意的?” 早就看出端倪,故意给机会让徐昆雄抖起来,让他表演方才趾高气昂的那出戏,徐昆雄还以为可以在仇人面前抖威风,杀杀对方气势,不想苏懋要看的就是这个,有些藏在心里的东西不能说不敢说,别人不知道,有些东西……却是藏不住的。 不但让别人真情实感帮忙问了话,明里暗里得到了信息,还自己一点力气都没费,一箭三雕啊这是! 再看苏懋,虎牙微闪,一脸‘小小手段,不足挂齿’的谦逊,没说话,不就是默认了? 这个苏内侍,明明生得又白又软,还有小虎牙,笑起来可爱极了,怎么这么可怕? 让他——好兴奋啊! 姜玉成急切追问:“还有呢还有呢?” 苏懋:“还有,方才殿内的小太监童荣,气质阴郁,说话时似乎有点凶,但他的肢体语言——弓腰驼背,脚步后退,还有时不时扶,或者说轻抚胳膊的动作,他的胆子,可能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大,他在虚张声势,想要别人不低看他,别惹他……为什么?他是不是和死者一样,也经常被罚?” 姜玉成眼睛睁圆:“这也能看出来?” “当然,”苏懋笑,“一个人身上有没有伤,怎样的伤会造成怎样的行为习惯,甚至性格习惯,都有迹可循。” 专业法医不但能验尸鉴死者伤,也能看懂活人身上的伤,不过这个,就得稍后想办法查验确定了。 姜玉成拍了拍胸脯:“我来!我去查!” 他是真的好奇,苏懋果真能凭这么点东西看透一切么?会不会看错?他必要亲眼见证! “那此事便劳烦小郡王,”苏懋靠近,同姜玉成耳语,“还有一件事,也请小郡王顺便……” 姜玉成听完,眼睛更亮:“这个也有问题?” 苏懋笑的意味深长:“小郡王查查,不就知道了?” 姜玉成一看,就感觉对方憋着什么坏呢,立刻招了自己的心腹到一边,吩咐了几句,跑了这一会儿也不见累,仍然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苏懋:“接下来呢?咱们去哪儿?” 苏懋其实并不是憋着什么坏,而是隐隐有种不同寻常的感觉,这次的命案,可能并不简单。 “尸体不是找到了?” 他掀袍下台阶:“去验尸。” 姜玉成这才扇子敲头,想起来:“对啊,归问山那又发现了一个死人,得验!” 他比苏懋还着急,当下拉着人往外跑,因方向相反,二人需得从奉和宫前经过,这座宫殿始终安静,看起来阴气沉沉。 姜玉成朝苏懋挤眉弄眼:“你可是我表兄的‘爱宠’,这么跟着我跑,怕不怕被治罪?” 苏懋视线滑过奉和宫,门庭寥落,什么都没有,别说人了,鸟都看不到一只:“小郡王昨夜不也说来看望太子殿下,未进门就走了?” 这就不怕被治罪? “有什么关系,太子表兄早习惯了,”姜玉成热情的推销自己,“你哪日要惹了我太子表兄,也别怕,提我的名字——不太好使,提我娘一定管用!他小时候我娘帮过他,多少会给点面子,不会立刻赐你死的!” 苏懋:…… 立刻赐死,和缓两刻再死,好像差别也不大的样子。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白骨化腐尸 新尸体是归问山发现的。 也不算他发现,严格说应该是他排查出来的。死者名李柏,大概半个月前出的事,在这皇城,宫人们生死算不上大事,当时四下议论议论,也就过去了,这次之所以把这个人翻出来,是因苏懋给出的方向。 不能是自身办事不力,被上头主子处罚死的,不能是卷进上头主子们神仙打架,填了性命的,得看起来像自杀,或像意外,但又不是特别安静隐秘,得是很多人知道,且有讨论度的。 归问山忙了一夜,只找到了这一桩。 把大概消息捋清楚,在最忙碌的清晨,想办法见缝插针寻到人手去挪动尸体……归问山着实撑不住,在门侧春凳上睡着了。 还没睡多久,就被吵醒了。 苏懋和姜玉成来了。 “豁——这什么玩意儿!” 姜玉成一进门,差点被满屋臭气熏个跟头。 死人谁没见过?没见过也见过死掉的猫狗牲畜什么的,大概知道死尸久了会腐烂,会发臭,捏鼻子忍着点呗,可这尸体实在有点刺激眼球,不完全是味道的事。 这尸体腐烂了,又没完全烂,身上没一处好皮,眼窝空着,眼珠子已经没有了,肚子被掏开一个大洞,内脏什么的几乎被啃食干净,却又残留着一些黄黄红红黑黑的像是肉又不像是肉的东西,还有黏黏腻腻,黑黑黄黄黄散发着臭味的尸水横流,白森森肋骨露着……相比起来,胳膊腿上少的肉都不算不了,虽也露出了些骨头,起码没烂干净。 姜玉成扶着门框干呕,心说这还不如被蛇虫鼠蚁啃干净了!新死的尸体他不怕,白骨骷髅架子他也不怕,就这种烂又没完全烂的,着实恶心啊! 苏懋皱了眉:“尸体上的蝇虫呢?被清理过?” 负责搬尸的小太监有点懵:“这个……蝇虫多脏,不要清理的么?” 视线快速滑过尸体,苏懋并未苛责:“可是曝尸在外,经风吹日晒,昨夜又淋了雨?” “是,尸体在荒院,连席子都没裹,”小太监道真是神了,问都没问就知道,“昨夜又浇了雨,乱糟糟的,蝇虫肯定是有的,被冲散了不少,又有新聚,咱们搬动时为方便,就理了理……” 姜玉成没缓过来,听他们讨论蝇虫,免不了想象画面,差点又吐了:“小苏,苏内侍,咱们验尸就验尸,解案就解案,不提那恶心玩意儿行么?” 没想到苏懋却拒绝了:“不行。” “哈?” 小郡王在外横行霸道,从来没人不给面子,这个高山流水的预备役知己却这般扫脸…… 他连吐都忘了:“为何?” 苏懋道:“新生,幼童,少年,青年,生育,变老,死亡,人类有自己的生长周期,昆虫也是,比如苍蝇虫产卵,到孵化成蛆,蝇蛆成熟后结蛹,破壳翼化成蝇,所用时间相对固定,我们可以以此来推断死者的死亡时间。” 姜玉成有点懵:“这……这也行啊……” 苏懋问那小太监:“死者身边可有蛹壳,什么颜色,可有塌陷,感觉很脆?” “这个……” 小太监讷讷无语,他不知道啊!他只是听吩咐过去搬尸,那些恶心东西,谁愿意看! “有虫卵,也有蛹壳,蛹壳有些褐红色,有些色深近黑,未见塌陷,也不觉得脆。” 声音清晰,带着淡淡的哑,是刚刚被吵醒的归问山:“死者一个半月前领了冯贵妃宫里养花差事,虽未得嘉奖,也未有任何过错,半个月前被人发现倒在自己屋中,说是死了,可人们出外通知,准备挪出去帮他治丧时,回来发现他不见了,五六日后,西侧荒院传出恶臭,他的尸体这才被重新发现。” “因此事略有诡异,似尸体死后自行,通鬼路,宫人们害怕,没人再敢出头提,尸体便一直暴尸荒院,连副席子都没有,直至如今。” 归问山记性好,说了说当时荒院情形,尸体发现时的样子:“……这些蝇虫痕迹,果真能助确定死亡时间?” “自然,”苏懋计算这个几乎成了条件反射,“夏日炎热,户外尸体腐败速度比寻常快很多,半个时辰就会引来苍蝇,若尸体附近发现蛹壳,如你所言颜色加深,未塌陷变脆——死者死亡时间至少十五日。” 归问山若有所思:“所以李柏被发现倒在房间里时,就已经死了?” 他不太信‘尸体自行’神鬼一说,问过当时情况,偏向李柏当时并没有死,是自己离开的房间,但现在看,这人当时就死了,是被移尸出去的? 姜玉成找了帕子掩住口鼻,更关心的是:“尸体都这样了,还能验么?” 苏懋挽起袖子:“能。” 他找了块布巾,折成口罩的样子,给自己戴上,布料防范效果不够,聊胜于无,他想着稍后是不是想办法备些验尸需要的东西。 条件不一样,能寻到的工具也有限,他得好好想一想自己学过的古代知识,还有解剖用的刀之类……宫里管的严,小郡王估计也不太方便,怕是得徐徐图之。 房间中气味习惯后,好像也没那么臭了,姜玉成摇着扇子,饶有兴致的看苏懋验尸。 这人眼珠子也没了,肚子也空了,皮肤也只剩四肢上不多的一部分,是否有外伤,是否有打斗过的淤青,都不可能再看到,这种尸体怎么验呢? 苏懋却并不着急,稳的很。 肚子是空了,身上衣服可不是晒半个月风吹雨打就能烂完的,没有皮肤,不是还有骨头?还有牙齿? 他先捞起布料细观:“……宫中规矩大,除东西两位督主着红,余下所有太监不论品级,只能着灰,蓝,绛紫,茶,驼五色,按季节,夏日该着茶或驼色,死者身上的衣服,似乎都不是。” 这个归问山就比较熟悉了,一眼就能看出来:“夏日炎热,宫人们伺候主子,下值时衣服溻了不知道多少回,有条件的会立刻洗个澡,换上松快衣服,大多都是粗麻质地,未经染色,颜色像白衣穿久了泛的黄,极爱起皱,不太好看,但这料子透气,穿洗两回也不再那么硬,贵人们看着伤眼,宫人们却喜私下穿。” 也就是说,死者在太监群体里算是有一定本事,一定能量的,起码能下值后安排洗个澡,换上舒服衣服。 苏懋敛眉:“遂死者必死在夜间。” 到第二天上午,也别说上午了,宫里主子娘娘晨起都有规矩,连皇上都要早起上朝,伺候的宫人们自然得起的更早,寅时就得准备动,死者没换回当值衣服,当然是——换不了了。 经半月日晒雨淋,又有尸体腐败的尸水尸油沾浸,衣服很脏,能验到的东西有限,苏懋却并未放弃,始终仔细,还真在死者袖子里,发现了一样东西。 “……花生瓣?盐焗?” 他话音还没落,姜玉成就凑上前:“啥玩意儿?我看看我看看!豁——还真是!你从哪儿找到的!” 苏懋指了指死亡袖子。 大概天气太热,麻制衣衫也不好使,死者袖子是卷起来的,放开后,这半枚花生仁就掉了下来,质地味道自然谈不上了,观其状态,必经烹制过,看起来像油炸,油酥花生米,方便沾的无非是椒盐辣椒,而不管花椒还是辣椒,颜色上都会有更明显的体现,这枚没有,所以大概率是盐焗。 这种花生米的用途—— 姜玉成扇敲掌心:“他同人喝酒了?” 苏懋继续弯身验尸,头都没抬:“不止。” 他手执死者大腿后部的衣衫布料,身体略侧,方便他人看的更清楚:“你们看这里的褶皱。死者不管以怎样姿势曝尸荒野,着重受力的都不会是大腿后侧这一片地方,偏偏这里的褶皱很深,至今未消。” 归问山快明白他在说什么:“需得是久坐,后衫垫在臀下,才能留有这样的褶痕。” “哦——” 姜玉成也明白了:“他下值后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跟人喝酒去了,还一坐坐了很久,没准还喝醉了!” 苏懋颌首:“很可能是提前约好的酒局,对方是熟人,大概率也是死者最后见到的人,此人非常关键。” 归问山:“我回头问问。” 太监们的事,他找更方便。 苏懋继续验尸,这次看的是骨头。 “死者左胸肋骨第二根,第三,第四,皆有不同程度,不同时期的骨痂,右胸……亦有,大小腿因未腐烂完全,看不出来,但死者暴露的右小臂桡骨亦有骨痂,死者曾多次骨折。” 寻常普通人,绝不可能因意外出现这么次骨折。 “实是看不出来……” 归问山话未完,见房间安静下来,解释道:“李柏此人性格开朗,爱说爱笑,好交朋友,算是吃得开的,着实看不出来被人欺负的这么狠。” 苏懋:“看骨痂状态,应该是年深日久,多次受伤,痊愈,再受伤造成的痕迹,全部所有痕迹——止于两年前。” 也就是说,自两年前开始,死者再未受到这样的伤害。 他掰开死者的嘴,细看牙齿。 “牙齿珐琅质腐蚀严重,这种年纪的人……”苏懋看了看死者体型,偏胖,但也不算特别胖,“死者可有瘦身减重行为?可有生病?” 归问山摇了摇头:“而今查到的消息里,都没有。” 苏懋颌首:“珐琅质腐蚀的程度,很像是呕吐来的胃液腐蚀,非孕妇,非肠胃不和,非瘦身催吐,便只有一个可能——死者不仅当日有酒局,他平时还非常喜欢喝酒,且饮酒量大。” 姜玉成:“所,所以?” 归问山懂了:“所以很有可能,凶手会利用这一点。” 就比如他自己,不是也想歪了? 查问线索,找到这件事时,他就怀疑死者不是死在房间里的,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死者好酒,经常饮醉,昏睡在房间误了时辰有什么奇怪的?众人找过来时没看清楚,以为他死了,但人并没有死,所有人离开房间后,又醒了,自己出了门,顺理成章。 当然他现在知道了,死亡时间判定明晰,死者还真就死在那晚,之后被移了尸。 可死因是什么呢…… 苏懋也在想这个问题,问归问山:“当日发现死者在房间,是什么姿势,周边摆设如何?” 归问山:“就仰躺,从门进去不远的地方,挨着墙边高几,几上还有他养的花……” “等等。”苏懋突然顿住。 “——你说他养花,养的什么花?”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被盯上欺负了 “水仙。” 归问山肃立,声音清晰:“但不是死者自己喜欢养的,他于一个半月前调入贵妃宫殿,负责莳花之事,而今近皇贵妃章娘娘即将千秋,冯贵妃备下的贺礼中就有一盆水仙,水仙在江南多见,短叶高花,以单瓣为贵……当时房间里的,就是这样一盆水仙。” 苏懋眯了眼梢:“既为水仙,养培当要用水,对吧?” “这个我知道!” 姜玉成举扇子:“水仙娇气,需得用水培法,白日要晒太阳,晚上要搬进房间,初时每晚都要把盆中水倒掉,第二日晨间换上清水,随其生长状态调整倒换水频率,花苞形成后,基本七天才需一换,无论如何,水是缺不了的!” 苏懋并不了解水仙具体养殖方法,但他知道,水仙有毒,且毒性很大。 其鳞茎多液汁,含石蒜碱,多花水仙碱等毒素,只是不小心用手碰到没关系,洗干净就是,可一旦误食,轻则呕吐下泻,重则休克,乃至死亡。 它可以使人中枢麻醉,而大量饮酒,亦有此类后效,若喝了酒的人不小心,误饮了泡水仙根的水…… “死者房间在哪里?”苏懋摘下简易口罩,“带我去看看!” “请——” 房间距此并不远,归问山很快带着二人过去了。 一排房舍中,死者房间在宫墙尽头,大小与周边无异,却足够安静,开了北窗,有过堂风,无太多闷热感。 因房间主人死的略奇异,‘鬼魂行走’一说,让大家退避三舍,哪怕这个房间很好,也没有人要来占,倒是保持了死者离世前的样子。 房间不大,一眼就能看完。 没有寝房厅堂之分,进门就是一张八仙桌,简单放着茶具,西墙往里,依次有放东西的架子,衣柜,苏懋很快看到了属于太监夏天穿的茶色衣服,就胡乱挂在架子上,并没有收拾,也没有清洗,很明显,是死者出事前换下来的。 东墙往南,靠窗的位置,有个三足小圆几,不大,却很高,上面放着一盆水仙,半个月无人照料,水仙已经蔫死,盆底也没有水。 “死者当时就躺在这个位置——”归问山指着小几右侧,比划着位置。 姜玉成好奇的转了一圈,扇柄抵着下巴,啧了一声:“这李柏办事倒挺尽心的,喝醉了酒,进门第一件事竟是看为主子养的花?” 苏懋却眯了眼:“未必。” “啊?”姜玉成偏头看他,眼珠子一亮,“所以……是别的?” 苏懋视线环视房间:“你就没有觉得,这个房间有哪里不对?” 姜玉成又看了一遍,丝毫未觉:“哪里不对?” “茶壶,茶杯,”苏懋指了指八仙桌,又指床头,以及西墙柜架上的摆设,“盖碗,水囊——” 归问山懂了:“水!房间里盛水的东西很多,却没有一滴水。” 苏懋颌首:“房间生活气息很浓,连床头都要放盖碗,显是死者习惯,他会经常口渴喝水,且饮水量大,看起来有提前备好晾凉的习惯,可所有盛水器物都空着,茶壶甚至——有两根残留茶叶,并未清洗,该是人为倒掉的。”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倒掉了死者的水?”姜玉成仍然不解,“准备让他渴死?” 这有点邪乎吧?感觉不大可能的样子。 苏懋视线转向窗边三足小几:“不是还有这个?” 姜玉成恍然大悟:“凶手逼他喝这个!” 没别的水喝,又渴的不行,还醉熏熏的,可不就病急乱投医,喝了这个呗! 苏懋:“水仙鳞茎有毒,且剧,液汁融于水中,误食小则伤身,大则危及性命,死者大量饮酒,神经中枢麻痹,叠加水仙之毒,必会殒命。” 姜玉成瞠目结舌,这也能知道么! 苏懋蹙眉,死因有了,死亡时间有了,接下来,就是对人物关系的排查,时间线的走访确定了。 归问山视线掠过窗外,自昨夜起,命案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上头主子们暂且没动静,宫人里早探头探脑,状似无意的打听关注:“……隔墙有耳,有些东西也没查透,稍后我会将线索落于纸面分享。” 姜玉成同意:“看这天色也差不多该午饭了,我得回去看看我娘,你们大胆办事,本郡王给你们兜着!” 苏懋想起一件事:“昨夜上吊的死者,我方便再验么?” “倒是没什么不方便的,”归问山道,“尸体暂停东北侧荒房,那里有慎刑司辟出来的格间……有些腌臜,惊扰不到贵人,咱们提前打过招呼,外圈不会拦着人进,就是……” 苏懋有些理解不了他的欲言又止:“如何?” 姜玉成捂了嘴笑:“东北小宫门走夜香,又靠着慎刑司这种地方,你猜猜味道如何?” 苏懋:…… “行吧,你们自己机灵点,有事叫人去给我传话,”姜玉成转着扇子往外走,“前两天惹我娘生气了,我爹没给我兜住,下午我得去买点东西哄一哄,不然晚上指定挨顿揍……” 剩下二人冲着小郡王背影行了个礼,归问山问:“苏内侍可要同我一起用午饭?” “别了,”苏懋摇头,“趁着骄阳明锐,我还是去看看死者尸体。” 归问山:“如此,答应你的东西,稍后会送到东北荒院。” “好。” 北荒院地方并不难找,也很安静,并没有人往这边来,就是有点费腿,走这长长一路,小腿都要酸了,周遭味道也……的确难以言说。 不过苏法医什么没见识过?给自己做了个简易口罩,就投入了工作。 尸体是他杀,非自缢,尸斑形成后,颜色的确很深,昨晚判断并没有错,今日光线足够,苏懋能看得更仔细,比如死者身上的衣服,受过的伤…… 验着验着,他就微蹙了眉。 尸体并未白骨化,他看不到骨头上的伤害痕迹,但死者胸前曾被踩踏过的淤痕很明显,小臂小腿也有类似伤害,观其征象,不像在这两日发生,似乎在更早以前,甚至伤过不止一次。 这几个位置很微妙,和方才发现的死者李柏伤的位置很像…… 苏懋尸体验的差不多时,归问山那边的东西到了,过来送消息纸的是一个小太监,胆小的很,把一团纸推到他怀里就跑了。 他刚要打开,又来了个脚底生风的宫内侍卫,运着轻功,速度很快,还没看清楚脸,对方就抛来了一个纸包,翻墙走了,纸包里是几块点头,和折的四四方方的消息纸。 是小郡王的人。 苏懋打开消息纸,一边看,一边啃糕点。 归问山还真找到了些东西,比如被水仙毒死的李柏,和手受伤的嫌疑人吴永旺一样年岁,都是十九,两个人是一起进的宫,吴永旺晋升都知监掌司时,李柏仍看不出有什么出息,二人之间有竞争龃龉,但平时瞧不出来。 李柏爱钻营,终于找到门路,一个半月前调到冯贵妃宫中,所有人都知道,虽后宫之中没有皇后,皇贵妃章娘娘份位最高,但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其实是冯贵妃,后宫之中,冯贵妃气焰最嚣张,李柏能烧到这口热灶,自然志得意满,他曾向吴永旺炫耀,并试图拉拢吴永旺身边,气质有些阴郁的童荣。 童荣有没有答应,目前查不到,但跟着那枚花生米去查,那晚同李柏喝酒的,很可能就是童荣。 另,被勒死吊到奉和宫门口的这个王高,的确经常被人欺负,这些欺负他的人里,也有童荣,另一个今天没来的孙守勤,也有一份…… 小郡王的人则查到了,孙守勤行动自如,外表看不出来,但他身上有不明淤青,且一直再悄悄用活血化瘀的药…… 吴永旺,童荣,孙守勤,都是都知监的人,前者为掌司,后二人以他为首,被勒死的王高也是都知监的人,疑似被欺负,养花的李柏现在在冯贵妃宫里伺候,但曾经也是都知监出来的人,与吴永旺是同年。 这个都知监,存在感有点重。 苏懋了解过二十四衙门,有关小太监的培养,擢升及调派,皆在司礼监辖下,而作为位置最高,权柄最大的司礼监,大大小小管的事不要太多,而都知监本就有这方面的职责,便移了大半过来,比如小太监的培养,现在都归都知监管,也就是说,八成以上进宫的太监,都得在这里调|教,合格了,才往外调派。 包括那个趾高气昂的太子殿副门正徐昆雄,也是都知监出来的。 目前两个死者,同样都是都监司出来的,身上伤情位置,征象,有极大相似之处,活着的童荣今早见过,身上带伤,没见过的孙守勤,也疑似有。 贵人们看不到的地方,蝼蚁一般的宫人们,过着怎样的日子?谁在欺负谁,谁在反抗,谁在纵容? 已经有两个相似的死者,下一个又是谁? 还有……自己呢? 按理说,这具身体虽在宝钞司,也该是从小太监开始起来,是否也经历过这些,为什么自己一点都不记得? 苏懋万万没想到,刚想到自己身上,就开始遇到各种各样的小麻烦。 比如放饭时,他要去领,一准一群人轰的过来,瞬间抢完,没他的份;比如找水喝,他去哪,哪的水就被提前一步拎走;想找个地方沐浴更是别想,他往哪走,别人就挤到哪,左边一挤,右边往前一抢,位置就没有了…… 这样的小动作不胜枚举,让人不胜其烦,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怕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罢了,牛吹的都快上天了,你就想想,这么多年,太子何曾真的宠爱谁?” “就是,还没来得及被‘宠爱’,命就没了,能有什么枕头风。” “……呵,我听说他昨晚睡在亭子里呢,浑身上下就剩嘴硬了……” “太子何等尊贵,就算被废,又岂是他一个贱人能肖想的?太子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谁,傲个屁啊……” “哎呀呀,这可怎么好,太子最讨厌别人顶他名头招摇,要是知道了,咱们这位新晋‘爱宠’就得死,不知道,这位就只能睡亭子呢……” 随之而来的,还有这些挤眉弄眼的窃窃私语。 看起来不过些小打小闹,但纷扰之多,频率之繁,去哪儿都不顺利抵达,做什么都不能顺利做成…… 苏懋感觉不对劲,他好像被人盯上了。 恐怕这些小打小闹只是前戏,稍后,还有更厉害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太子有点凶的 苏懋思考,是谁在针对他。 很快一个名字跳出脑海——徐昆雄。 此人为太子右副门正,色厉内荏,圆滑谨慎,有一定的手腕,看他不顺眼,几次在他面前没占到便宜,一直想扳回一城……可深入想了想,又觉不对。 今日这么多摩擦,看起来小打小闹,实则完结限制了他的行动自由,有裁制意味,需要很多人盯着他,准确的预判到他即将到哪里去,要做什么,迅速给出反应,徐昆雄有一定能量,但应该把控不了这么大体量的行动。 他今天走过的地方,可并非都在奉和宫。 这么大面积,连闲话辱骂他都到处有人……会不会和案子有关? 苏懋眉头微蹙,死的两个都是太监,凶手高高在上,又耀武扬威,昭显出了力量感和压制感,过去和未来,受害者不止一个,凶手不会停下,那下一个目标,莫非是……不听话的自己? 擅自插手案件,短短时间内掌握了太多东西,对方不高兴了? 那这人想给他一个什么样的死法? 苏懋并没有害怕,反而眼底迸发光芒,小虎牙都露出来了,这岂不是说……他查到了一些很要命的东西,让对方忌惮了? 如今案件整体脉络尚未不清晰,他拎不出凶手是谁,但凶手如果送上门来给他研究,岂不是助他破案? 要知道,凡发命案,凶手的行为昭显了目的,而目的里,藏着动机,只要剖析的够深,蛛丝马迹够多,就不怕抓不到! 一瞬间,他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拍拍屁股站起来,昂首挺胸,准备走向下一个战场——不是一直盯着我,阻我吃喝让我难受么,来! 越过一道海棠门,差点和一个人兜头撞上。 这人反应极快,脚步灵活的连退三步,避开了他。 从这个行为上看,就不是盯着他的那群人,这人不想惹事……苏懋多看了他两眼。 没想到这人不止多看了自己两眼,眼神中有颇多估量审视,很有意思。 苏懋:“你认识我?” 对方怔了一瞬,唇角微提,有些意味深长:“看来苏内侍对案子并未尽心啊。” 苏懋仔细端详对方长相,身材中等,体型偏瘦,衣服整洁,长眉细眼,肤色微白,正好对应小郡王信息纸里对一个人的形容——孙守勤。 此人隶属都知监,年十六,跟案件死者和嫌疑人的关系都很近。 他看着孙守勤:“你呢,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人在做天在看,应该死的人,是会被收走的,”孙守勤安静极了,“——不是我。” 苏懋:“所有狡辩之人,都会这么说。” “沸沸扬扬闹那么大,苏内侍心中不是已经有数了?”孙守勤垂眉,“有数了,便不必再问我,若还没有数——我劝苏内侍,离这件事远一点,这些东西,不是你能过问的。” 只是一个偶遇,孙守勤并未想停留,说完话便转身离开。 苏懋现在既不是官,品阶也不高,没权利留人问话,便随他离开。 不过对方说的话很有意思,这事不是他能过问的……那谁能过问?小郡王撑腰都不够看,得是怎样的品阶和权责才可以? 小郡王的消息里说,虽都是十六岁,孙守勤和童荣可不一样,他前程已定,即将转岗西边…… 苏懋脑子不停,转着各种各样的信息,脚也没忘了继续往前走,有门进门,路尽了转向,有台阶就抬脚,心不在焉的结果就是,没看到路上有几颗圆滚滚的小豆子,像是被谁不小心漏洒的,还未清理,他这一脚踩上去,自然脚底一滑,整个人往前扑—— “卧槽又来!” 正常来讲,一般人脚下这么趔趄,必然要伸手扶一扶旁边,以期稳住身形,但苏懋‘平地摔’经验着实丰富,早就认命,连下意识的条件反射都在‘长久训练’中变的与普通人不同,他的手,第一时间不是试图站稳,而是尽可能的回弯,用手肘拄地,尽量缓冲摔倒时带来的伤害。 毕竟法医的手很重要,手肘么,相对而言比较坚固,摔个跤而已,半个身高的高度,只要不刚好撞上硬石刀尖什么的,就不会出问题。 硬石刀尖……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他刚摔在地上,还没感受哪里疼不疼,一偏头,就看到了木柱上的木刺。 木刺斜斜横出来,像一把匕首,顶端如刃,像是刚从哪里劈拆出来的,锋利异常,想也知道手扶上去,或身体撞上去会是怎样的结果! 还好他直接摔了…… 地上的豆子,柱上的木刺,再往前看,天色已暗,苏懋看不到更多,但很明显,对方做的不止这些。 已经到谋杀的地步,这事就不能再继续了。 苏懋眼梢微眯,得想个法子…… 静了一会儿,他开始动。 他不再将所有注意力都分给脑子里的命案,而是专注现在,脚下的路。 宫中的路,他并不熟,乱走肯定出错,但走过的路他记得啊,比如往东北荒院方向……他可是知道,别人都嫌这地方晦气,不愿意去,对方想必也难以施展,他自己倒没关系,本来就准备夜里歇在那里的。 但去归去,有些东西还是要试探一下的。 路行至一半,越来越安静,他突然拐进不起眼的宫墙,大步往回退,抄了个近道,他倒是要看看,是谁在搞他! 一般情况下,幕后指挥会盯着战斗结果么,他杀个回马枪,没准就能看到,看不到也没关系,浪费几步路而已。 苏懋躲在暗处,很快就等到了……呃,太子? 玉冠乌发,剑眉星目,轻袍缓带,逆天的身材比例大长腿,走动间除了矜贵气势,就是优雅风度,不是废太子是谁? 太子盯他?是杀人凶手,还想顺带杀了他? 怎么可能! 太子要赐人死,随便动个嘴不就行了,哪用得着这么迂回,他只是一个没有名姓的小太监,太子却是宫墙中人人避之不及的存在,据说还有疯病…… 过于惊讶下,苏懋没注意脚下,不小心踩到一截枯枝,发出‘啪’的轻响。 完蛋!他要被逮住了! 然而太子却并没有理他,翩然行至,从他身前经过,云纹衣角流水一般滑过,留下淡淡龙涎香余味,没有任何停顿,眼角都没旁落一分,好像根本没看到他。 苏懋:…… 是真没看到,还是故意的? 不知怎的,他想起了那些宫人说的闲话。纵是废太子,也是天上明月,世间贵玉,岂是贱命太监能肖想的?别人甚至什么都不用做,你就会思绪翻腾,患得患失,分析考量他每一个动作是什么意思,每一个微小表情变化是什么情绪,会不会给自己带来危险…… 肖想倒不至于,伴君如伴虎什么意思,苏懋今天是彻底体味到了。 他深吸一口气,命令自己绷住了不动,思量太子为什么来这里,就见太子突然停住了。 太子还未说话,他身后的老太太抽了口气,声音都气颤了:“何人安敢如此放肆,竟置赤霞纱在此!” “既不想要命,何不成全?” 太子声音慢条斯理,其内低沉韵味,比起亭子里时的好听,多了几分冷寂与肃杀。 老太监应了声是,右手两指并起,往前一划—— 立刻有暗影过来,速度奇快,几个起纵间,消失在宫墙,几息之后再出现,拖来一具血淋淋的尸体。 “禀殿下,有恶贼欲行刺杀之事,身上死士印迹明确,现已伏法。” 太子看都没看,抬脚往前走,老太监挥了挥手,叫人退下,低声吩咐了句‘不可外泄’,就快步跟了上去。 苏懋闭了闭眼。 赤霞纱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知道,但很明显,这是引起太子忌讳之物,观太子一行人表现,对这件事似乎很意外,也就是说,他们可能没计划走这里,是因什么变故,或者说……是有人故意引他们过来的。 故意引过来,用了死士,只是让太子生气,无法追查源头,双方都没有过多损失,那目的何在? 怎么想,都是为了他。 太子不可惹,撞破他的秘密,岂有不死之说? 还好他躲的及时! 为什么皇宫会出现死士,为什么太子行为这么肆无忌惮,皇宫难不成早就是个筛子,现在的皇上难不成这般不济……他都没时间想了,他只在想,他竟让对方这么忌惮么! 这是警告,是示威,甚至是挑衅—— 你不是想抓我吗,来啊,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有没有这个胆子,有没有这个命! 苏懋突然觉得这路好长啊,东北荒院太远,睡觉停尸间他不怕,他早惯了,但这路太长,腿太酸,好像走不动了。 “啪——” 恰在此时,突然落了个小纸团在手边,他打开一看,迅速跳起,警惕的查看四周,高墙,但什么都没有。 纸条上三个大字触目惊心:杀太子。 故意在这个时间给他,什么意思?是不是有‘你有机会,知道什么时候最方便动手’的提醒和威胁? 夜风拂过,苏懋难得后背发凉,打了个冷战。 他如今觉得,在他周围监视的人无孔不入,除了凶手,还有掌握着他秘密的背后之人,谁是案件凶手,谁又是掌握着他秘密,试图操控他的人,这二者有没有关系? 这些人的耳目遍布整个宫城,许是路过洒扫值守的低阶宫人,许是白天打过招呼看起来很亲切的管事,许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或许他们本人,就混在这些人中间。 谁在皇宫大内狩猎,谁在玩杀人游戏…… 手指捏拳,突然碰触到硬物,是荷包里,小郡王塞过来的点心。 苏懋眼神微直。 小郡王……在这个案子里,就全然没嫌疑么?仔细想想看当时的位置,小郡王的地位特权,好像也不是做不到…… 他为什么非要卷进来,跟着查案,仅仅是因为兴趣?还是纨绔的表象下,隐藏了很多东西? 苏懋脑子有点乱,一时忍不住分析嫌疑人,一时又想死命案,死者的死亡方式,凶手的行为特点,似乎包含了压制,权力显象,甚至是驯化,怎么有点像那种圈层习惯…… 他知道这个时间不适合多思多想,一下子发生的事太多,情绪变化早就影响了他的思维能力,可他忍不住。 脑中思考还未有结果,耳边却听到了有人朝这边走的声响。 夜色已暗,在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安全的情况下,当然是——跑! 这一跑,苏懋确定了,新过来的这个果然是冲着他来的,他往哪跑,这人就往哪跑,危险了! 这么危险的时候,他竟然撞上了太子的路,不知为何,太子身边的老太监不在,也没看到暗影护卫,他就一个人在前面大剌剌走着,还穿着月白色的袍衫,那叫一个显眼! 回头看看追过来的人,很好,刚好是拐弯位置,对方视野遮掩,看不到,苏懋狠狠跑了两步,用力把太子推向一边的灌木丛—— “你躲开啊!”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孤抱你,不是很应该? 危机当前,苏懋根本来不及思考,他推了太子。 非常用力。 他本意是推太子进灌木丛,自己继续往前跑,带走身后咄咄逼人的追兵,奈何太子身上衣料太滑,身为健康成年男子,也不可能随便让别人推,手一反一拽—— 两个人双双跌进了灌木丛。 一人躺一人趴,苏懋整个人砸进了对方怀里,有点硬,殿下不但身材好,还有胸肌…… 整个天地似乎跟着安静了下来。 身后脚步渐进,追兵来了。 苏懋眼疾手快,抓起手边小石子,冲着远处一扔—— 夜间光线暗,灌木丛就算有了点缺口,也难察觉,反倒声音可以传出很远……果然,那人追了过去。 周围再次安静。 苏懋尴尬解释:“您……也看到了,实是事出有因,非小人有意冒犯……” 太子并未苛责,只皱了眉:“你还要在孤身上挂多久?” “对不起!” 苏懋更尴尬了,慌忙起来,忘了对方身上衣料太滑,本想撑手地面借力,不料太子袖袍过于宽大,他又按了上去…… “啪——” 他的脸再次撞到对方胸膛,还发出了声响。 太子:…… “不可轻浮。” 苏懋哪里敢轻浮,不怕被拖下去杀了么!他可是正经法医,形象一直都正派严肃,女朋友都没谈过……哪知一朝穿越,竟然耍流氓了? 他耳根微红,小心起来,见太子也坐了起来,快速跳出去,整理旁边被压过的灌木丛,把树枝扒拉好,掉在地上的一堆叶子粗粗扒拉到边上。 “追不到我,怕别人还会回转,殿下在心里数五十个数,没有人来,再出去。” 说完也不管太子回不回应,就自己跑了。 起初脚步轻轻的,似是屏着呼吸,跑出去十几米远,就故意加重脚步声,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踢踩石柱等的声响,差不多就是在告诉别人——我在这里,你快点来追呀。 太子并没有听话,真的在灌木丛里躲着,他慢条斯理整理过衣襟,走了出来,之后非常随性的,沿着仅有的一条,苏懋往前跑的路,缓步而行。 于是他看到了极为戏剧性的一幕。 追逐之人似乎会武,用了暗器,夜里极不显眼,还悄无声息,极具危险性,而前面跑的那个蠢东西,还在制造极大声响,一点要躲避的意识都没有。 可就在暗器距离他不过方寸,下一瞬就要扎在他身上时,这小蠢货脚一趔趄,突然摔倒—— “唉哟卧槽!” 小东西倒是不屈不挠,赶紧爬起来,继续往前跑,并且制造出‘你快点追我呀’的刻意声响。 追逐之人哪肯容他这般挑衅,下一枚暗器即刻出手,快速向前—— 小东西仍然没察觉到,连躲避意识都没有,可却在暗器即将打中他的瞬间,他又摔倒了! “卧槽——” 这次是往右边摔,直接摔离了青石小径。 他还是很快爬了起来,好像摔个鼻青脸肿一点都不疼似的,继续往前跑。 太子:…… 追逐的黑衣人:…… 如此三番四次,都精准躲过,你说他会武,根本不可能,会武之人不可能是这个腿脚,这种意识,你说他不会武,为什么次次都能精准躲过? 像在嘲笑他们的判断力似的。 “操——还有完没完啊!” 苏懋是真的没看到暗器,至于声音么,也被自己摔倒的声音盖住了,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别人用了暗器,会有此抱怨,单纯是摔跤的次数太多了! 他真的已经努力跑得很稳,努力控制心跳了,但没办法,谁在性命之危面前,不会加剧肾上腺素分泌,他管不住啊! 没办法,老毛病了,他为此专门看过医生,一整套检测下来,身体机制很好,哪哪都没毛病,不应该心跳过速了就摔跤率上升啊,又找了心理医生咨询,心理医生跟他聊了很久,认为这是一种应激反应,源于小时候的经历。 他工作太忙,没太多时间看心理医生,且这件事对他影响不大,做法医看的见的多了,能让他心跳加速,感觉特别危险的时候实在很少,他就没去治。 遂这件事到最后对他的影响就是,真到危险时刻,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摔倒,敌人更不会知道,不法分子冲着他过来的杀机,很多时候都能让他一不小心逢凶化吉,摔两跤就躲过了…… 就像现在。 可就算他有这个‘平地摔’技能,也是看运气的,并不是每一次都那么幸运,全部能躲过,别人一直在后边追,不放弃,他不可能一直摔,体力也不允许他一直跑下去,危险总归还是会杀到面前。 清楚的看到刀尖怼脸时,苏懋闭了眼。 好像躲不过了,他这古代两日游,怕是要结束了。 可等了一会儿,刀尖还没过来,他睁眼一看,没,没了? 与此同时,后颈衣襟被拎住,他被人拎在手上,翻了个墙! 太……太子? 苏懋睁大眼睛,这个人竟然会飞的么?翻墙姿势也太熟练,太轻松了吧! 侧方视野消失的时候,他也看到了有暗影过来,是跟随太子的人,而追着他的那个黑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等这两个人近身,就突然唇边溢出鲜血,抽搐几下倒在了地上,再无呼吸。 这是……咬毒自尽了? 苏懋蹙了眉。 太子将他拎过墙头,就松开了他,率步往前。 这种姿势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自己走,跟着我。 走了几步,苏懋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的追逐间,已经离奉和宫很近,翻过墙就是。 他跟随太子转向大殿。 宫灯排列摇曳,光线越来越亮,苏懋看清楚了太子眉眼,剑眉扬锋,凤目狭长,眉目距离略近,很容易给人一种极有威严的压迫感,偏他气质贵雅,不管做什么都不急不徐,眼神也是,内里永远蕴着一抹冷霜,似月色,似湖海,反倒冲淡了压迫感,让他整个人气质更像贵雅君子,只要他愿意表现的平和,别人甚至敢直视他的眼睛。 不仅身材好,长得还帅,还特别有气质…… 苏懋难免痛心疾首,这么个浓眉大眼的公子,武力值不缺,脑子似乎也没少根弦,怎么就输给了别人,当了暴戾反派了! 一个恍神的工夫,太子已经净过手,正位坐下。 苏懋低头看着自己的脏爪子,考虑要不要请求来盆水,没多想就放弃了,他刚刚撞见过太子秘密,谁知道会不会被赐死,还想要水,要屁。 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苏懋行礼——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太子没说话,看着他的眼神有点奇怪。 苏懋瞬间福灵心至:“您是不是知道……” 太子声色未动:“什么?” 苏懋咬咬牙:“知道小人是被送给殿下的,那个……” 娈宠两个字,实在说不出口。 但太子应该懂了,声色未变,话却点透了:“遂孤抱你,岂非应该?” 苏懋:…… 你管拎后脖领子叫抱? 太子:“孤未曾推开你。” 苏懋:…… 灌木丛中,好像的确算抱了的。 “你现在,应该同孤说什么?”太子修长手指掠过桌面,声音似夏夜风过竹涛,随意,浩瀚。 说什么? 苏懋喉头微颤抖。 救命之恩当然要谢,但亲密之人,谢的方式就花样百出了……太子知道他是送给他的人,那宫门口的事,知不知道? 他大着胆子抬头,看了太子一眼,太子神情很正经,自己脑子里想的却很不正经……会不会想错了? 太子修长指间落在桌上:“‘我的太子殿下’,嗯?” 苏懋瞬间脸颊发烫,太子还真知道! 他之前为了争取案子机会,压制徐昆雄,自言是太子爱宠,太子都知道! 他舌头打架,直接结巴了:“小,小人……” “狐假虎威,计随势变,当仁不让,知道保全自己,拉上姜玉成一起,也算有勇有谋,”太子眸底映着烛光,瞳孔似有琥珀流淌,添了暖意,减了霜色,“孤这里,一向对有才之人礼遇,你说话可自在些,称‘我’便是。” 苏懋心间瞬间温暖,果然不愧是做过储君的人,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殿下并不计较这些小事! 不过刻意提‘有才之人’几个字,估计也是提点他,所有礼遇,得是他有真本事才行,要是起势沸沸扬扬,最后案子破不了,丢了大人……就没有以后了。 但眼前没有任何惩戒,就是极好的! 岂料太子又道:“然妄言口舌,虚织无有之事,当罚。今起十日内,罚你睡殿外廊下,只允一窄榻,一褥垫,无有暖被,无有薄衾,不可心生怨恨,违则杖刑。” 苏懋心下一喜,还有这种好事? 在别人看来这是惩罚,掉面子的事,不仅大大得罪了太子,还让自己凄风苦雨,但他目的并不是做什么娈宠,大夏天的这么热,睡房间哪如睡外面凉快! 还有廊可遮雨,有小床睡,被子那玩意儿在夏天根本用不着……而且睡在太子地盘,睡得再熟也不怕有人偷袭! 苏懋看着太子俊脸,感觉对方身上都发着光。 这哪里是什么终极反派暴戾疯太子,这是观音菩萨!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不臊了? 观音菩萨是君子,胸襟开阔,不在小事上计较,但观音菩萨记性有点太好。 “不臊了?” 苏懋:…… 他懂,太子说的是他摔跤的事,画画那次亭子外,他摔跤就被看到了,还被隐晦调侃,他有些社死,是真的臊,这回……实在是摔了太多回,各种姿势,各种角度,所有狼狈样子都被对方看遍,还臊什么? 摆烂吧。 他拱手行礼:“殿下教训的是。” 太子:“你还没说,怎么谢孤。” 这记性……你就不能忘一回么! 苏懋心底琢磨,太子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计较,赏给的随意,罚更是,给的都不像罚,看起来没什么太生气的样子……莫不是想看看他有没有花样百出的手段? 他们并不是有亲密关系的人,打情骂俏,以身相许就算了,他怕和太子同时犯恶心,再破坏了面前好不容易有点平和的气氛。 “那我给殿下……捶捶肩?”他试探着开口,“之前好像摔着了,痛不痛?” 方才那一推一压有点狠,他身材再瘦,也是个十七岁马上成年的男人,还是很有些分量的,他当时听到了对方肩胛骨撞到地上的声音,很是……厚重。 大殿静了很久,久到心跳憋不住加速的时候,才传来太子微慢声音:“油腔滑调。” 苏懋:…… 他也曾是个高冷法医来着,谁叫到这里……这不是想活着吗?曾经社交技能满点的同事说过,千险万难,嘴甜点肯定不出错。 ……这位同事还说过,但凡有脾气的人对你没发脾气,你就可以更进一步,心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太子不说话,也没让他走,气氛总不能这么撂着,苏懋还真大着胆子问了。 “方才之事,黑衣人似相当张狂——” 为什么?这不是皇宫大内么?禁军呢,殿前司呢,轮值守卫们都不管? 太子垂目:“宫中已下钥。” 苏懋不明白。 太子看了他一眼,又道:“皇城酉时下钥,各宫闭门,不得擅出,殿前司配合禁军值守,只听天子号令。” 苏懋顿了顿,咂么过味来了。 也就是说,只要天一黑,各宫门上锁,除天子本人,或得了天子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出,宫内护卫自然足够,但都是在公共区域,每日固定且规律,任何意外需更改,都只听天子一人令…… 所以各宫关起门来自己的事,只要不放到外头去,动静不闹大,没人会管。 而皇宫之大,光是后宫妃子就不知几何,何况辖属不同的功能部门,大大小小需要关起的殿门不知凡几。 这威武庄严的紫禁城,说安全是真的安全,重兵把守,外面一个蚊子都飞不进来,天子安危不成问题,说不安全也是真不安全,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每道宫门背后,都有权利的主宰,无品阶宫人的性命,从来都没握在自己手中。 苏懋微抬头,看着座上太子,对方执着茶盏,指骨修长,有玉润之泽,轻品浅饮,不疾不徐,似优雅贵公子。 贵公子不仅优雅,还深不可测。 “可奉和宫——” “孤这里,与旁处不同。” 苏懋等着对方接下来的话,详述哪里不同,很久很久都没等来。 心里过一过,倒也慢慢懂了,太子这里,的确和别处不一样。 别人可以上门踩脸,尸体都挂到奉和宫门口了,可以把这里当做试炼场,磨刀石,和别的竞争对手角力,太子基本没什么反应,都随他们去。 可既然别人选在这里打架过招,那为了方便,是不是得适当更改规则?皇宫规矩改不了,天子权威不可挑战,那想办法松一松口子,在关键处放点自己的人,大家保有共同默契,同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里不就相对出入自由了? 这些搞事的人可以自由发挥,太子本人,是不是也可以随心所欲的溜达溜达? 所以宫门下钥,别处都安安静静,奉和宫门口却可以唱大戏,他悄悄干点什么,去哪儿都不算难,太子也可以兴致起来,去往任何地方,比如——方才救了他的长路。 只是这个状态,是太子看到了机会,顺势而为,还是一切本就是太子计划谋局,一步步引着他人,做成了眼下形势? 苏懋大着胆子观察太子片刻,再叹自己在斗争圈子里太嫩,皇宫这些人,他哪个都看不透。 茶盏落到桌上,发出轻响,太子看着殿前少年:“你好像不怕孤。” 苏懋心道,之前是不知者无畏,初来乍到,哪怕知道这里是封建皇权社会,本身又是宫内小太监,动辄丢命,但一切都在脑海里构想,并未真切感受到,经过方才一幕,现在是真有点怕了,没发现刚刚说话都带着怂么? 即便如此,也是胆大非常的行列了。 可见平时皇权有多高高在上,皇室宗亲看到了别人多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但话不能这么说,苏懋微微一笑,露出小虎牙:“殿下温润如玉,和蔼可亲,若愿多多走到人前,定会得到更多欣赏与爱戴。” 正要给太子上茶点的小太监脚一滞,差点乱了分寸。 这位苏内侍好敢!谁给你的勇气在殿下面前这么说!这世上怎会有人不怕殿下! 还有这话……认真的么?到底从哪里看出子殿下和蔼可亲! 虽自半个多月前,某次梦魇后晨起开始,殿下稍稍有些不一样,变得平和许多,可这平和并不像脾气变温润了,更像是死了心,好似沧海桑田,戎马倥偬,历尽时光,没了世俗的欲望,别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都随便,他不想看,也不想管。 苏内侍的出现,像投入湖水里的石头,打破了一些东西,殿下看起来似乎并没有特别感兴趣,行事和这些天并没有什么不同,可干爷爷说不一样…… 干爷爷您怎么还不回来,您干孙一人在殿中伺候,实在害怕啊! 小墩子紧张之下,茶点放的比以往稍稍偏了一分。 太子只是视线滑过他几乎垂到胸前的头顶,继续看苏懋:“你似乎对孤很感兴趣。” 一句话,让殿内气氛瞬间冷凝,小墩子差点跪下。 敢肖想贵人,本身就是一种冒犯了! 苏懋却稳的很:“殿下龙章凤姿,君子玉面,胸怀广阔,仁贤至善,令人心向往之。” 他继续夸了!这马屁拍的,是不是有点不要脸! 小墩子偷偷瞧了苏内侍一眼,不得不说,这胆子,是叫人服气的。 太子:“你胆子很大。” 苏懋乖顺低头,有什么办法,还不是搏一搏,万一呢? 太子修长指尖落在桌上,似乎心情并未受到影响:“你似有很多问题,孤允你一问。” 苏懋想了想,问:“殿下喜欢画画?” “你确定,浪费机会问这个问题?”太子眸色静如古潭,深邃无波,让人看不透,“嗯?” 苏懋点头:“前夜亭中一见,太子画作精彩绝艳,那般描金点绘的睡莲,亭亭蔓蔓,闲散间自有风骨韵味,我此前从未见过。” 眼眸清澈,唇边小虎牙白的可爱,就是要聊画。 安静良久后,太子声音微缓:“人生难测,岁月悠长,画可装天地,可隐人心,是最经得起品的东西。” 的确,这里又没有相机,不能留下短暂的瞬间,画画还真是唯一留念途径。 苏懋想起那幅漂亮睡莲图,他看着太子一笔笔画的,内里景致记忆犹新……等等,画画的是当晚情形,睡莲,雨,亭台,背影也包括远处屋顶。 他好像发现了点什么!正与命案息息相关! 但太子好像并未想多言,这一切都是他挑起的话题,太子并未想留他很久,点了下方才小太监端上来的茶点:“这个赏你,夜了,退下吧。” 苏懋捧着茶点走出来,仔细回想刚刚的一切。 太子的善待,应该也有这样一层,他坚持要破案,有勇有谋,保全自己的同时,其实也给奉和宫找回了点面子,毕竟……他现在是奉和宫的人。 至于殿外廊下睡十日的那个惩罚,其实算不上惩罚,而是给他的破案时间。 他垂首低眉,指尖滑过装茶点的碟子,太子的确是个君子,贵雅俊逸,胸怀广阔,但好像也有点小小的恶趣味,比如喜欢逗他,可赏下的东西却很体贴,似有过什么很苦的经历,对下面人真正需要什么很知道…… 还有‘赤霞锦’的事,太子似并未在意被他撞见,这东西到底是不是忌讳?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决定了,我要留宿 “不用你亲自去。” “让下面人随便找几只即可。” 苏懋的话,瞬间让姜玉成举起的手落了下去。 好么,误会了。 不过仍然有热闹看!他倒是要瞧瞧,小苏内侍这回玩什么花活儿—— “走!小爷亲自看着你们捉耗子!” 苏懋一边继续验尸,观察现场,一边等姜玉成的耗子来。 思绪在一点点逝去的时间里,慢慢捋的更清楚。 邻居说从昨晚到现在,并没有看到别人进这个房间,凶手其实并没必要进房间,不管是将黄鳝血擦在门上,还是将血清理掉,凶手都没必要开门,只要借着暗暗夜色,就可以把这两件事完成。 至于佛香上的手脚,也没必要临时在昨晚做,完全可以提前个一两日,死者房间又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秘密之地,悄悄潜进,并替换一些佛香,并不难。 而死者有礼佛习惯,若遇到惊吓,心内惶恐,无处求助的情况下,佛前燃的香一定更多,凶手只要将佛香替换到一个相对合适的位置,就一定能被死者使用。 死者死在白天还是晚上,凶手其实并不在乎,他要的,只是孙守勤死,早一刻晚一刻,没什么差别。 至于佛香味道……这种‘相对自然’的死法,死者并不会发出惨叫,就算发出些声响,也很有可能是因为‘鬼拍门’惊吓,外面人不会或不敢靠近,自然不会第一时间发现死者的死,而窗子留着缝,房间里的味道终会慢慢散去。 所有一切自然而然,顺水推舟,神不知鬼不觉,多方便不是? “——来了来了,小爷回来了!” 要说别的东西不好找,耗子还真少不了,不管市井寻常百姓,还是华丽威严的皇宫,凡有粮食的地方,就少不了这玩意儿,无非有些地方管理的比较严,它们进不去,别的地方么……就算皇宫大内,也有令人忽视,难以打扫的腌臜之处。 姜玉成拎着耗子尾巴,一手拽了五只,兴奋极了:“怎么样,够不够够不够!” 苏懋:…… “……够够的了。” “那——” “寻个略高点的盆,将掰成小块的油甜糕沾上方才的香灰,再把耗子放在里面,让它们吃。” “都听到了?还不赶紧办!这破耗子都要咬着小爷的手了!” 底下一通忙乱,很快,盆到了,油甜糕也找来了,姜玉成将耗子扔进去,好奇地睁圆眼睛,蹲一边看。 耗子们起初很活泼,发现有食物那叫一个美,抢着就冲了,结果吃下去没两息,就一个个倒地蹬了腿。 “死,死了!”姜玉成指着耗子,震惊的让苏懋看。 苏懋一脸‘早就知道会如此,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淡定。 姜玉成:…… “所以,是毒死的?” “是信石。” 也叫□□,在现代隶属重金属,是砷中毒。 苏懋道:“此毒有两大症候群,一为胃肠型,一为麻痹型,前者多为口服出现,表现为口渴,流涎,呕吐,腹泻,胃肠受损,最终循环衰竭而亡;后者多为呼吸道进入,中毒者会头晕头痛,呼吸麻痹,迅速昏迷,由吸入产生的中毒反应,多会伴发黄疸……” 而黄疸这个征象,之前已经看得很清楚。 也就是说,死者不是误食信石,而是不小心吸入,那必有燃烧过程,比如香炉里的香灰…… 姜玉成眼珠转了转,懂了:“凶手知道孙守勤好礼佛,搞这个神神秘秘的‘鬼拍门’吓了他两天,让他慌了手脚,再悄悄潜入他房间,在佛香上下了毒,就等着他烧来用?” 他拳砸掌心:“还有那条窗户缝!你当时停下不走,就是看着那个窗户缝,是不是当时就猜到了!那是凶手干的,为了方便散去气味,防止进房间的别人察觉到!” 毒下了,人没了,香也燃完了,要不是苏懋盯住了香灰,这种事谁能想得到! 苏懋微微一笑。 他当时还真没有想那么多,仅一条窗户缝,和淡淡檀香,并不能确定死因,但当时有所怀疑却是真的,房门关的严严实实,其它窗子也是,偏北小窗开着,还仅只是条缝,如果死者非常害怕,那应该是所有地方都关的严严实实,如果是想观察外边,那也得是开南边靠门方向的窗子,北边窗子能看到什么?这条缝的存在就有些过于突兀。 他缓声道:“夏日天气炎热,人们会开窗通风,但死者面临的是‘生命危险’,和命比起来,哪个更重要?” 怎么想,这个动作都不应该来自死者本人,而是其他人。 那这个开窗的时间就很重要了,是死者死前,还是死者死后,凶手来了一趟? 如此,凶手除了狂妄傲慢,高高在上,还要加上一条——谨慎小心。 ‘把控’这两个字,似乎对凶手很重要,他会针对不同的人,制定专属完美计划,确认万无一失,才会行动……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凶手也害怕失误? 苏懋视线滑过房间:“通知移尸吧,现场进行勘察搜索,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线索。” “好啊。” 姜玉成扇子一划,下面人立刻行动了起来,他本来不欲管,想着和苏懋回去了,刚要转身,突然眼神一顿—— “咦?东北墙角,圆柜挨着的地方,是不是在反光?这里莫不是有暗格!” 他声音突然兴奋,立刻跑了过去,用扇柄敲了敲,声音微闷。 “空的!果然藏了东西!” 姜玉成更兴奋,上手就开始刨:“我从小到大最擅长的就是捉迷藏,家里但凡藏锁的地方,我都能找着,我爹不管藏了多少私房钱,我都能帮我娘翻出来,让他被我娘追着打,这点算什么!” 苏懋:…… 你爹好像有点可怜。 小时候被你这熊孩子坑,长大了还得帮你圆谎护着你这熊孩子,也不知你上回惹祸你娘打了谁…… 姜玉成敲敲刨刨的,不知道碰到了哪,还真弹出一个盒子,打开,是一叠纸,上面写着字,纸张不大,字却不小,歪歪扭扭,稀稀拉拉,还错了很多。 “孙守勤……在学认字?” 看笔画的样子,的确像是在学认字。 在这古代,教育是稀缺资源,太监想要学认字,是得藏着点,可这些字—— “树,日,墙,亭,昏,阴,饭,疼……” 苏懋一一看过,会不会暗含什么隐意? 树墙之类,有明显的地点暗示,日,昏,阴,看起来像在描写天气,也有可能是描述时间,至于疼,就不要太明显,是感受。 似乎并不连贯,也搭不上边,但感觉上,怎么这么像日记? “……甚至隐隐有规律。” 苏懋把几张纸重新排列了一下,看起来就明显了,就好像吃完饭在什么地方被打了,身上很疼。 “难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团伙的欺负?这是记录证据?”姜玉成眼睛睁圆,“那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苏懋本就期待在孙守勤这里搜到什么,现下果然,孙守勤就是知道很多:“看看能不能找出更多规律……” 姜玉成兴奋极了:“今天便宜我们了!你真的好聪明啊!” 苏懋手里不停的换着纸张顺序:“……多的暂时看不出来,但每一篇‘形容’,似乎都是五个字。” 若是有意控制,必有指向,五…… 姜玉成:“莫不是逢五?今日不就是七月二十五!” 苏懋怔住,这么近的? “时间有点紧啊,”姜玉成扇面遮唇,凑的更近些,“你觉得凶手还敢来么?事情都闹得这么大了……” 人都死了三个了。 苏懋并不确定,可万一呢? 姜玉成也这么想,立刻有了决定,扇子一收:“小爷今晚不回了,就同你一起夜探紫禁城!” 苏懋:…… “那你住——” “当然是太子表兄的奉和宫!” 姜玉成说完,耳根微红,拳抵唇前咳了一声,扇子点了点远处小厮:“你去奉和宫通传,就说本郡王今日留宿。” 苏懋:…… 你留宿就留宿,害什么臊?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小郡王这表现,可不是害臊。 现场的事告一段落,尸体要被挪去北边荒院,苏懋想再仔细验一验尸体状况,法医初检要形成记录,落于纸上的,不可能现场粗检就算完,四处围观,人也太多,并不方便,没有解剖刀和其它验尸工具,他至少要把死者身上衣服脱了,从头到脚仔细验看一遍,不能放弃任何细节。 回到奉和宫时,就见小郡王大剌剌坐在殿边书案后,张牙舞爪,祸祸底下人。 他摇着扇子,指着桌上东西,眼梢嫌弃的要翻白眼了:“就这些破烂玩意还敢给我太子表兄端上来,能吃么!” 他还一边批评,一边点菜:“给小爷来盏雀舌,要早春第一批,宜宾贡来的那种;再来碗酥酪,加碎冰,辅梅花酱;点心就上盘浅灸桂花糕,随便配点蜜饯干果过来——” 一看这得瑟样子,就知道太子肯定不在。 要这要那,你怎么不上天?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就你这小细腰 大殿非常安静,落针可闻。 老太监鲍公公手揣着袖子,一脸为难:“这……不是太子份例啊。” 不愧是长公主最宠爱的儿子,小郡王是真的会挑,雀舌是名茶,也不算不好弄,可每年第一份春茶,产自宜宾,吃的就是一个新鲜,品的就是一个绿意,都说了第一份,怎么可能量很多,这时候早没了,有也是身份极特殊的贵人那里才有。 酥酪是夏天人们都爱吃的东西,碎冰也不难,难的是梅花酱,且不说这酱味道好不好吃,到了这个季节,去岁的梅花酱早用完了,去哪找? 再说这桂花糕,要吃浅炙口味,就得是新鲜桂花,陈的桂花酱味道不行,会腻,可如今才七月,最早的桂花也没开呢,开了也金贵,自得先往受宠的贵人那里送。 小郡王腾的扔了扇子:“怎么就不是了?我太子表兄什么身份!即便现在龙困浅滩,低调了点,你出去问问朝中那些当官的,敢不敢不看过往功迹,随意由人苛待我太子表兄!若没我太子表兄,他们何来的安宁日子,有酒喝,有官做,有钱有闲去抱小老婆?他们老脸还要不要,敢撺掇皇上下废太子诏书么!” 苏懋看着殿中叉腰都快叉到胸侧的小郡王,突然想起,书中的背景人物废太子,提起来时少有说被废因果,只笔墨带过过一次,说太子忤逆不孝,暴戾不仁,触怒皇上,皇上当即怒斥,当着大臣们的面说废黜太子,禁于奉和宫。 但当日过后,并未下明旨,并未有后续动作。要知道立太子程序繁杂,废太子也是一样,礼部很多流程是需要见到圣旨才能启动的,没有圣旨,又没人敢催,就等着呗。 是以这件事上,有暧昧空间,废太子一事人尽皆知,东宫位置名存实亡,但又没圣旨明言,所有程序都没走,遂这太子算是废了,又没完全废。 也所以,宫人们在谈及废太子时,不敢不尊。除了太子在外的‘暴戾疯子’名声,还有这一桩不清不楚的事。 当然,太子为皇上不喜,已经被踢出了朝局,没有什么生存空间是真的,周边惨淡也是真的。当时之事早已尘埃落定,不会有变化,圣旨么,皇上想起来随时可以补,不补也没关系,不过是圈禁一生罢了。 不过……小郡王敢这么表演,也是仗着太子不在。 姜玉成兴致正高,越说越激动,越说声音越高:“若是没有我太子表兄,这天下早就完蛋——” 屏风后突然传来声音,像书卷落在桌上。 只是一点点声音,就让姜玉成瞬间噤声,弯腰低身,像个小豹子似的从椅子上跳下来,朝鲍公公挤眼睛,唇动无声:太子表兄回来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鲍公公无奈塌肩,也唇动无声:老奴给过您很多眼色示意了。 姜玉成撇了撇嘴,重新站直,见屏风后再无声音,眼珠一转,拳抵唇前清咳两声:“算了,也不为难你们,奉和宫没这份例,我总有吧?我去勤政殿,想吃什么,舅舅都让着我,谁敢少我这一口?我就要这些东西,没有你就去问别人分,谁敢不给,我就去闹我舅舅!今儿个说的这些,一份还不够,给我各样来二十份!” 苏懋:…… 撑不死你,都够你吃半个月的了! 鲍公公同样提醒:“会不会太多了?” “多什么多?小爷吃的,怎么会多?”姜玉成斜着眼梢看鲍公公,那叫一个张扬得瑟,纨绔极了,“小爷就喜欢吃新鲜的,不行?最近我会常来看我太子表兄,你叫这边的小厨房随时备着,我要就给我马上做,很难?” “当然可以。” 鲍公公脸上褶子绽成菊花,干脆利落的出去办事了。 苏懋:…… 他严重怀疑他被演了,这俩人在唱双簧。 小郡王要那么多东西,是想照顾太子,鲍公公么,有东西不蹭白不蹭……会这么演,大概是太子本人并不在意这些吃喝? 太子似乎坐在了屏风后书案处,隐隐能看到颀长侧影,他没说话,似全然不在意外面发生了什么,没有任何事,任何人,可以让他在意。 气氛一度冰冷极了。 小郡王暗搓搓往后退了几步,顿了顿,又慢腾腾往前走了几步。 他是纨绔么,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脸皮也够厚,试探着开口:“……那什么,都是我喜欢吃的东西,太子表兄若不喜欢,就赏人么。” 太子没理他。 姜玉成眼珠一转,在危险边缘大鹏展翅:“表兄,你都好久没带我玩了,你瞧外边天色多好,要不给我画幅画呗?” 苏懋:…… 他偷偷伸出大拇指,不愧是胆肥纨绔。 屏风内静了很久,才传出太子声音:“画谁?” 姜玉成好像没料到太子会理他,愣了片刻,突然抬手指向门口站着的苏懋:“他!苏小懋!我就没见过这么懂看尸的人,什么都能看出来!表兄不觉得他生的很好看么?这样人物,正该画在画中!” 苏懋:…… 求你了,你可闭嘴吧!作死别拽上我! 太子没说画,也没说不画,只道:“你弄歪了孤的玉狮子镇纸。” 姜玉成迅速退了两步,心虚地看向桌上那对狮子滚绣球的玉石镇纸,他就不小心碰了一下,歪了一点点么,只是歪了,又不是坏了…… 他委屈道:“您又不知道我坐不住……” 太子:“别再来奉和宫。” 姜玉成扑通一声跪下了,还凄凄楚楚的往前膝行:“表兄……亲表兄!我不说了行了么?您老人家就行行好,我也就在你这能自在些,没人说乱七八糟的话,也没人嘴甜心苦,看着捧我,实则嫌弃我嫌弃的不行。” 太子:“那便初一来,多留几日。” 姜玉成立刻掀袍站起,倒腾着腿往外跑:“表兄你保重,好生休息,我走了哈,以后再来看你——” 苏懋:…… 这是踩了电门了?果然先前不是什么害臊,是害怕,虚的。 不过……初一怎么了?不等他细想,姜玉成又跑回来了。 “太子表,表兄,”不得不说,姜玉成的身板不行,才跑几步就喝哧喝哧喘,“您别生气,我马上走,马上就走!” 然后拽着苏懋就跑了。 苏懋:…… “怎么了?” “小爷怎么能丢下你!”姜玉成一脸顶着炮火也要办事的兄弟仗义,“你被我太子表兄凶了怎么办?他怒了是真的会杀人的!看见案上那对狮子滚绣球的镇纸了么?他连那个都不让人动的,有多小气你明白了吧!就你这小细腰,都不够他那大手按一下的,我怎能撂下你,独自逃命!” 苏懋:…… 明明就是害怕,想要拉个伴。 苏懋倒没反抗,反正稍后天就黑了,他们有计划安排,不过…… 他回头看了看大殿方向,那对狮子滚绣球的镇纸,他好像摸过了?也没有被罚的样子。 大殿里,鲍公公办事麻利,很快带着东西回来,就看到了两片衣角:“这是怎么话说的?一下子都跑了?” 他端着东西,看向太子。 太子从屏风后走出,净了手:“如何了?” “招了。”鲍公公将托盘放到桌上,帮太子脱下略沾了血色的外袍,低声禀了几句话。 太子面色不变,眸底霜影下,波澜不兴,无悲无喜,似乎怎样的消息都不能让他惊讶,怎样的发展方向都不会让他满意或失望。 “四弟这般智计阴诡,孤的好大哥还不知道,如此得他们关照,孤是该送份大礼的。” 鲍公公懂了:“老奴这就去办!” 看着鲍公公明显兴奋起来的腿脚,太子垂眸,长长眼睫在眼下留下暗影。 怕是要让身边人失望了。 这肮脏的皇朝…… 他不怕死,只是要怎么死,得自己决定,旁人无置喙余地。 …… 很快到了酉时,各宫门下钥。 姜玉成狗狗祟祟的拉着苏懋,弓着腰,闷着头,小心翼翼在暗暗夜色里行走—— “……小懋懋别怕,你可要跟紧我,千万别放手。” 苏懋:……小懋懋? 你才是别怕吧? 他垂眸,看着自己被抓出褶子的袖子,思考要不要提醒对方不要太紧张,太紧张也是会出错的。 姜玉成:“……你年纪还小,不知道来自夜间的危险有多少,不抓紧了我,一不小心被别人抢走怎么办?天这么黑,又哪哪看不见……若只是被套麻袋打几下还算好,要是把你关起来,不给你饭吃,不给你水喝,还不告诉别人,你就惨了!” 苏懋:…… 我十七你十六,你说谁年纪小? 姜玉成语重心长:“要是别人给你上美人计,你没顶住,就更糟糕了!别人万一搞个珠胎暗结,赖你头上,皇上没脸面,你的家人也没脸面,以后更是连浪的机会都没有了!” 苏懋:…… 好了,知道了,你是在提醒你自己。 姜玉成紧紧拽着苏懋袖子,深呼吸:“但是你也别怕,小爷这不是在你身边呢?小爷可是郡王!要是有人来找茬欺负咱们——小爷就先跑,给你搬救兵去!以小爷身份地位,定能救得了你!” 苏懋面无表情。 你这句才是真心话吧!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打你是为了你好 正如太子所言,各宫门按时辰下钥,精准无误,殿前司同禁卫军根据各身职责,在皇宫内分区域布防,各宫门之内,关上门自己的事,殿前司和禁卫军不管,但公共区域,除有天子令,任何人不可随意走动。 纵姜玉成是最受宠的小郡王,也不行。 苏懋和姜玉成只在奉和宫附近相对放松和自如,毕竟这里是废太子的地方,有人把这里营造成了‘竞技场’,可不就得放开些? 再往远了去,就得慢下来,更谨慎了。 目标是都知监,但他们不能在天黑前过去,都知监是太监地盘,倒不是不能强行去,小郡王身份摆在这里,但他们目的是想看到都知监的阴暗面,你大摇大摆去了,还看什么,逼别人演戏给你看? 当然得悄悄的。 “……快快,穿过前头那道宫巷,就离得不远了!” 姜玉成很兴奋,拉着苏懋往前小跑,突然眼前一花,看到了巡夜的禁卫军!他赶紧止住,奈何刚那一下冲劲太大,稳不住。 “诶卧槽——” 他下意识捂住脸,争取别摔的太难看,心说这波怕是躲不过去了。 不成想后脖领一紧一拽,他刚在前面露个鼻尖,就被拽了回去。 苏懋食指竖在唇间:“嘘——” 姜玉成屏住呼吸,好险! “好兄弟!”他紧紧拽住苏懋袖子,声音压低到气音,表情诚恳极了,“你放心,真要有人欺负咱们,我一定跑快点,好转回来救你!” 苏懋:…… 我谢谢你。 等禁卫军过去,姜玉成摸着下巴:“大意了,早知有这一日,我该多记记宫中地图的……” 宫中地图这种东西,苏懋肯定是没见过的:“现在怎么走?” 姜玉成看了看四周,转过身对着墙,将扇子插进后脖领,搓了搓手,跃跃欲试:“看来只能翻墙了。” 苏懋:…… 也不是不行,翻就翻吧。 可皇宫布防会看不到你翻墙? 他捏了捏眉心,指了指东边墙边:“至少往那边点?” 一来有阴影遮挡,二来,至少离奉和宫方向更近些,奉和宫地位特殊,希望那些在这里斗来斗去的人能放放水。 然而苏懋还是大意了,只要慢一点,看不出明显动静,他和姜玉成的确能顺利翻过墙,但姜玉成裤子被石头挂住了,下不去! “呃……” 姜玉成也觉得有些尴尬,最后想反正裤子穿在里头,外面还有外袍呢,坏了也不打紧,一狠心,‘刺啦’一声,跳了下去。 但因撕扯力道影响,他往下的落点偏移,马上要摔进灌木丛里了!而苏懋在他后面翻墙,根本来不及救他! 这灌木丛枝杈横生,小郡王细皮嫩肉的,生命危险不至于,划伤是难免的了…… 电光火石间,有个黑影从灌木丛里出来,伸手去接姜玉成,没接住—— 但也算阻了他的落势,还给他垫了背,没让姜玉成伤着。 “小爷的腰……” 苏懋也迅速跳了下来,看清楚了暗影的脸:“归问山?你怎么在这里?” 归问山已经起身,拍打衣上的尘:“我才要问你们,大晚上的,跑这里来做什么?还爬墙?” “当然是要看热闹!”姜玉成动了动,发现好好的,哪都没伤,眼睛看了眼灌木丛,表情顿时暧昧,“你藏在这里,是不是也想去看都知监阴私?要不要一起?” 归问山:…… “不甚荣幸。” “那还愣什么,走着啊!” 姜玉成从后脖领把扇子拿出来,威风霸气往前冲。 “小郡王且慢,”归问山压低声音,提醒,“今晚殿前司向散都头值守,前路不通,我们可以走这边……” 姜玉成倒是听劝,脚尖瞬间转过来:“哦,好啊。” 苏懋不经意侧眸,看到了远处宫灯映照下,向子木的脸。殿前司制服为兵者设计,少年本就身材颀长,挺拔冷俊,而今看上去,更添几分英勇飒爽,还挺养眼。 他转回头,看向归问山。 归问山似未察觉到他眼神,还在跟姜玉成说话:“……他们殿前司有规矩,只要不碰他们的线,没闹出大动静,他们就没办法管,小郡王只管朝这边走,不会有事……” 归问山可比小郡王靠谱多了,好似深知宫墙巷道,几拐几绕,悄无声息的,就带他们进了都知监。 可都知监即便是太监们的地盘,仍然是很大的,他们得去哪里,才有热闹看? 姜玉成手中扣着扇子,满脸高深的转向苏懋:“小懋懋,你怎么看?” 苏懋:…… 这是没主意了。 他给两眼抓瞎的小郡王留了点面子:“远离宫墙外守卫,至暗之处,或至明之处,夜暗人静,我们可凝神静听。” 小郡王豁然开朗:“对啊!既然是热闹,怎会没动静?咱们只要悄悄的,等一等看一看,听哪里有声音,溜过去不就得了!” 夜越深,周围越静,声音传播就越远,三人今日运气不错,果真撞到了! 一方远离宫墙的院子,四周宫灯大亮,笼住前方一小片天地,以悬挂宫灯的檐柱为界,往里亮如白昼,往外是寂暗沉夜。 太监们围成了一个圈,他们年龄有大有小,个子又高又矮,身上穿的衣服也是,有灰有茶有凉快的麻,不一而同,在他们中间,有一个很大的木桶,一个小太监被放在里面,看起来十三四岁的样子,手脚被反绑,眼被黑布蒙着,布巾堵嘴,脸上沾尘,身上衣服也有些脏污。 “呯”一声,有人率先踢了木桶。 “尖嘴猴腮的乡下佬,不是最能干活儿的么,怎么,到了宫里娇贵了,让你刷老子的恭桶不愿意,让你舔鞋面也不愿意,你以为你是谁!” 立刻有人跟上,狠狠踢向木桶:“都是太监,你傲气给谁看?你在嘲笑我们么!” “不要以为跟东厂的人说了句话,就能攀上谁,在这都知监,同僚不是给你踩着上位的,你干哥还在这呢,今日便好好教教你规矩!” 开头的是年纪略长的太监,十七八岁的样子,之后就是更小的小太监了,有些看起来才十一二岁,声音甚至还透着稚嫩,表情动作就已经很凶戾了。 “口音涮干净了么,腿上的泥洗干净了么,你也不看看你这恶心样子,谁会喜欢你!” “大家都这样,凭什么你例外!” “你还教我们,你算老几!太监命贱,听你的我们还能活么!” “哥哥们才是对的,我们太监,就该听话,不这么学着过日子,不前后照应,坏了规矩,以后我们出事你管么,你管的了么!” “今日被哥哥们罚了,教会了,以后才不会出事!哥哥们教训你是为了你好!” 木桶里的小太监不停挣扎,可他挣不开绳子,也起不来身,眼泪浸湿了蒙眼的布,一直摇着头,发出‘唔唔唔’的声音,不知是求饶还是认错,可外面的人并没有放开他,反而狂戾的笑着,拿来桶盖,盖在了桶上,再用绳子绑好固定。 “砰”一声,木桶被踹倒,溜溜的在地上转,围观太监们一人一脚,将木桶踢过来,滚过去,有时距离很近就踹,有时偏恶劣等着,等到大家心都跟着吊起来时,狠狠一踹—— 木桶的颤动,代表了里边人的挣扎和颤抖。 得是多害怕,才会有这样的颤动频率,得是多绝望,怀着怎样的心思等待这一轮欺负的过去? “我……去。” 姜玉成得紧紧用手捂住嘴,才能控制住不发出声音。 惊讶过后,是愤怒,宫里竟有这种欺负人的法子! 苏懋也很惊讶,但更多的,是脑子里的快速思考。特殊环境群体形成的霸凌现象,有很明显的‘权力感’,面前这群人的表现也有,但导向方向,似乎多了一点……调、教感。 这些人在故意打折别人的尊严,傲骨,培养他们的奴性,让他们心甘情愿接受这样的规矩,认可这样的规矩,甚至以自身为例,引导这样的规矩。 小太监……总会长大,总会去往别处,那会去哪里呢? 低阶点的,宫中洒扫,各种粗活,高阶点的,各宫主子娘娘,东西厂的预备役,甚至皇上面前伺候。 苏懋想起本案中发现的三个死者,第一年年纪还小,前程未定;死于水仙之毒的李柏,去的是冯贵妃宫里,冯贵妃作为皇上最宠爱的妃子,与东厂眉来眼去;死于砷中毒的孙守勤,去路已定,西边,也就是西厂。 而进了这些地方的人,未必就是这些地方的人,或许背后有其他主子。 提前教了你规矩,让你又敬又怕,不敢背主,你会做些什么呢?而你们这些人背后的主子们,怕也不是一个人。东厂,西厂,夺嫡的皇子们……谁不想自己的信息渠道更多一分,谁不想料事有个先机? 可死的太监去处不一,凶手又是谁?为什么要把他们杀死? 苏懋对本案动机增加了新的认知,暂时捋不清,但他已经非常明显的知道,三桩人命案看起来是自杀或意外,实则是有人故意而为,极大可能与小圈子的暴力霸凌有关,然最终根由,是‘贵人们’的角逐。 木桶里的人被欺负的特别狠,木桶盖边缘,慢慢渗出了血色,在宫灯映照下,红的刺眼,气息不祥。 “不行……再这样下去会死人的!得有人管一管……得有人……” 姜玉成嘴里喃喃有声,脚却未动。 “啪嗒”一声,手没稳住,扇子掉下来。 偏偏这时候,一群欺负人的太监正恶劣的等着木桶停,木桶刚好停下,四下安静无声。 “谁在那里?”所有人齐齐转过头。 “艹——” 这时候不跑还等什么! 姜玉成也不管那扇子了,一手一个,拉着苏懋和归问山就跑。 苏懋却跑了两步,突然挣开了他的手:“你们先跑,我走那边。” “你——” 姜玉成跺了跺脚,但后头人明显已经追过来了,来不及,他只能拽着归问山跑。 还好这个是个听话的,没闹幺蛾子。 苏懋也不是圣母,非要放弃自己成全别人,他只是察觉到了不一样的视线,这些太监里,有人的目标是他!他就想知道,冲着自己来的到底是谁! 追杀他的人,和那夜引太子过去,想要让太子误会他治罪他的,是同一个么?对方到底意是想杀他,还是意在太子? 他是不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被别人当成了刀使! 苏懋跑得很快,越来越快,身后分出来追来的太监似乎也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了最执着的几个,可他已经跑不动了,再跑就要摔了……要不就到这里,试试这几个? 刚做决定,要撑着墙停下来,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将他拉进了宫巷。 “——噤声。” 捂住他嘴的手很大,很暖,掌心干燥,却谈不上柔软,虎口甚至有茧。 声音很耳熟,低沉微缓,有独特的韵律感,似夜风拂过的松涛,舒展,浩瀚。 是太子。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裤子破了 夜色寂寂,无星无月,连宫灯都很遥远,宫巷内偏僻角落独成空间,只能容纳彼此的存在,不被任何人窥探。 苏懋却并未意识到这点暧昧,他看到了破空而过的寒芒—— 是暗器! 冲着他刚刚前行的方向,如果没有太子拉他一把,他纵不死,也要没半条命。 他还是……太小看这里的人了。 “抓紧。” 一只大手引他勾住宽阔肩膀,顺势滑下去,箍住了他的腰,下一瞬,腾空的失重感传来,视野陡然转动—— 太子带他翻了墙! 苏懋:……!! 当真是艺高人胆大,墙下阴影幢幢,墙头可是离宫灯不远,这个角度照的清清楚楚,再悄无声息,殿前司或禁卫军轮值的人都会看见吧! 太子干脆利落,翻完墙就算,对他做出噤声,不得妄动眼神,放开了他,二人停留在原地,没有动。 像是在静待。 等什么呢…… 苏懋听着墙后面的动静,是等追兵过去? 脚步声慢慢近了,远了,又近了……直到最后,消于寂夜,再无声响。 太子转身:“走吧。” 苏懋默默跟上。 宫里的墙都是很高的,白日隔开天光,看不到日出日落,只能见一小片天,夜里隔遮灯月,落下厚厚阴影,视野不清,偶尔走的远了,苏懋看不大清太子背影,可自始至终,都能听到太子的脚步,伴随着一点光滑衣料的摩擦声。 危险暗潜的长夜,静到极致的宫巷,这声音一点都不吵,反而带着隐隐慰藉与温暖。 君子贵雅,太子一直都风度有加,许也非有意体贴,只不过是幼时就形成的习惯罢了。 不仅仅有君子风度,他还文武双全,朝堂上折服过外族使臣,沃野里横兵灭敌三万……太子穿战甲的样子,应该也很帅? 宫巷悠长,苏懋一点都不紧张,呼吸也早已平复,看着地上自己和太子的影子,慢慢的走路,越来越安心。 “小郡王……” “他知道怎么走。”他刚提了个头,太子就说话了。 看来是知道他们今天晚上干了什么好事,没准连翻墙都看到了。 苏懋清了清嗓子:“殿下怎会来此处?” 太子单手负在背后:“散步。” 苏懋才不信,垂眸看着太子流云衣角:“殿下身份,不该涉险。” “孤的身份,”太子声音融在夜色里,不像自嘲,也不像在为难别人,只是普通的,简单陈述的不咸不淡,“废太子么?” 苏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偶有失误跌落凡尘,更当珍重自己,若不小心卷入别人的麻烦圈,反遭危机,岂不无辜?” “孤的麻烦,岂是因别人连累。” 太子回眸,浅浅淡淡看了苏懋一眼:“能走到孤身边的,都是想杀孤的,恐惧无用,想来的终会来,阻不了。” 苏懋:…… 他想到了自己的刺杀命令,太子难道…… 可又不像,如果太子什么都知道,为何没处理了他?这话有‘习惯了’的味道,针对的,大概不是他。 太子……是遇到什么事了么? 苏懋压低了眉眼:“殿下……可是难过?” “将死沙场,王死社稷,小人死算计,不过各凭本事,谈不上难不难过。”太子尾音微长,意有所指,“你今夜话有些多,很高兴?” 苏懋是有些放松了,巨大危险过后的安静,让人情绪上过大反差,总想抓住点什么确定点什么,不过太子今夜情绪也有些不大对劲,虽很安静,却不如以往那么平和,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事。 他不想探人隐私,想了想,道:“殿下今夜呢,高不高兴?” “还不错,”暗夜掩了太子眸底冷霜,融入深深墨色,“每次快到初一,孤都很高兴。” 所以初一到底是个什么日子? 苏懋直觉这不是个好话题,立刻打住,再好奇也没问。 他也没问方才都知监里,小郡王明明对那一幕气愤,为什么没管。 因为双方都不想闹大。 都知监发现有人暗潜,认为有风险,立刻分工追了过来,但追过来的人没有年纪特别小的太监,大都对宫内地形熟悉,且追的很谨慎,并没有大声呼喊,连脚步声都放的很轻,显然不想被殿前司或禁卫军上报天听。 姜玉成是小郡王,表露身份的确能压住,但如此事情必然闹大,苏懋不信小郡王查案这事别人不知道,宫里没有秘密,不过贵人们知道小郡王性子,大约看他是小孩子顽皮过家家,才没管,事情闹大就未必了,哪个宫里没有伺候的太监,哪个太监不是都知监出来的,事情一大,谁能脱开身?怕是数不清的宫斗路数要借机生事,闹个不得安宁了。 而且亮破身份就一定能立刻制止么?几息后平复些没问题,但当下冲突,可不保证不会受伤…… 神思不属的结果是,苏懋没发现前面的人停了,一头撞上了太子的背。 太子身体顿了一瞬:“看路。” “对不起。”苏懋摸摸撞了有点疼的鼻子,默默看了眼别人的背。 都是一样的人,为什么有的人肌肉能这么硬? 太子垂眉:“在想什么?” “小郡王……”苏懋回,“也不知他回去没有,凶不凶险。” 太子音色微冷:“宫中行走,没点本事,活不到这个年纪,不必忧心。” 道理苏懋都懂,小郡王不可能在宫中出事,就算真惹了什么麻烦,看在皇上和长公主的面上,别人都不可能对小郡王真的怎么样,可好歹是一起出去的,墙是一起翻的,戏是一起看的,祸是一起闯的,今夜时机不对,冲着他来的人,可能没法再探,但他实实在在脱险了,小郡王和归问山…… 心下着急,苏懋脚步就下意识加快。 然后他就发现,太子是不是越来越慢了?之前他还得紧追慢赶,才能跟上太子的影子,太子要不停,他连撞都别想撞,可现在他得时时提醒自己注意太监规矩,不要越路走到贵人前面,才能勉强坠在侧后。 太子一直未有说话,也未有任何情绪显露,好像这速度就是非常普通非常正常的频率。 苏懋检讨了片刻,不再想其它,专注跟着太子脚步,很久很久过后,才回到了奉和宫。 还好,小郡王还真回来了! 姜玉成看到苏懋也很惊喜,小跑着过来:“小懋懋你没事吧?受伤没?快让我瞧瞧!我回来摇人帮忙,小墩子不懂事,太子太子找不到,鲍公公鲍公公找不到,还非要扯着我先更衣,现在是更衣的时候么,这不是耽误事儿呢!你是不知道刚刚有多惊险,我这一路跑的哟,鞋子差点跑丢,那追过来的人离我就差这么点,这么点!” 他话又急又快,伴随手舞足蹈,最后掐了一截小手指比划距离,还生怕苏懋不信,凑的特别近—— 然后就看到了太子的脸。 虽一如既往平淡从容,看不出什么表情,小郡王还是凭借小动物般的敏锐直觉,看到了太子表兄眼底的霜色,透着不爽,不善,不高兴。 吓的他赶紧行了个礼,委委屈屈张口:“太子表兄……” 掐着波浪花的撒娇在母亲那里无比管用,在这不行。 小郡王立刻撸袖子,亮胳膊:“表兄您看,我都受伤了,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好不好?男儿该要顶天立地,不畏艰难,怎么说我这也是为了查案子,正事,我真不是故意闯祸,真的!” 苏懋看了眼这只软乎乎白嫩嫩的胳膊,上面的确的有一丝血线,应该是之前翻墙的时候划的,小郡王养的金尊玉贵,皮白肉嫩,有一点点痕迹都会很显眼,但这伤真不深,连血都没往外流,以苏法医的专业眼光,药都不必上,更别说包扎了,最多消个毒。 太子:“是受伤了。” 姜玉成眼睛噌的一亮,话还没说出口,太子下一句又来了—— “孤若是回来再晚些,怕都痊愈了。” 姜玉成:…… 祸是一起闯的,苏懋大胆清咳一声,帮小郡王转移话题:“归副司使呢,没同小郡王一出?” 姜玉成什么人,每天哄长公主花样翻新,不要太能察言观色,不过这技能寻常人不配看到,得他认可才行,他觑了眼太子的脸,立刻正色道:“回去了,清查案情重要,他应了的差事,怎敢不管?今夜收获不少,他说稍后寻你。” 他还悄悄朝苏懋快速眨了下右眼,意思是人没事,不必担心。 苏懋点了点头,又道:“小郡王的扇子丢了,要不要紧?” “丢了就丢了,我那还有几把一模一样的,你放心,别人认不出来,”姜玉成手背在背后,那叫一个稳如泰山,“认出来也没事,小爷的扇子昨日就丢了,若今夜出现,必是贼人干的,同小爷有什么干系?” 苏懋:…… 这里是闯了多少回祸,才有如此丝滑的预案准备。 “不过你这朋友够意思,我交定了!”姜玉成围着苏懋转了一圈,眼睛亮亮的,“但咱们话说在前头哈,朋友是朋友,生死是生死,再有这时候,我要先跑了,你可别怪我—— ” 太子似乎有点没眼看,直接转了身。 姜玉成:…… 苏懋:“知道,你会去帮我搬救兵,定不会让我有事。” “就是!”姜玉成立刻眉开眼笑,搭上苏懋的肩,“要不说你该是我朋友呢,你懂我!” 他有点想朝太子得瑟,瞧见了没瞧见了没,这是我的朋友!他懂我!才不会怪我!我们有义气的! 但又不大敢,只能气哼哼跺脚:“这群王八蛋,在宫里搞这种事,我都能瞧见,私底下不知道能黑成什么样!还敢追咱们,哼,等着瞧,早晚有一天,小爷要把他们倒挂在树上,拿沾了盐水的小细鞭子,一个个挨个抽!” 小郡王话放的很狠,表情也相当凶,连转身姿势都透着霸气侧漏,有气势极了,就是后衫裂开了一半,刚好露出翻墙时撕裂的裤子,口子挺大,能看到亵裤的颜色。 刚坐下的太子:…… 苏懋:…… 苏懋看了眼太子,唇启无声:要不要……提醒小郡王? 太子干脆转开头,眼不见心不烦。 苏懋就不敢多嘴了,只是怜悯的看了小郡王一眼。 男儿该要顶天立地,不畏艰难,小郡王,你要坚强。 反正这里是奉和宫,丢人也丢不到外面。 姜玉成感觉气氛不大对,皱了眉:“你因何这般看我?” 难道是小爷霸气测漏,太过震撼,被吓到了? 小懋懋你这么崇拜小爷的么!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师徒传承的恶念 破裤子的社死,让小郡王发出了差点引来殿前司的惨叫,他迅速红着脸跑到偏殿,找了个房间扎进去,任谁叫都不出来。 好在奉和宫地方大,太子也很大方,除了寝宫不方便外借,别的地方,怎么被祸祸都行。 至于苏懋,当然是去廊下睡他的小床。 今夜晴朗,星子闪耀,一眨一眨,像世上最聪明的眼睛。 苏懋枕着手,回想今晚发生的一切。 太多东西,太子不同他聊,他就不方便自己提起,就算提起,也不会得到想要的答案,成年人,尤其聪明的成年人,还是优雅的保持适当距离比较好。 可不聊,并不意味着不思考。 太子为什么会出现,为什么刚刚好是他危难的时候,之前在哪里,遇到了什么,又看到了多少……太子知不知道他这个‘娈宠’是别人有意推过来的? 苏懋想,太子大约能猜到,走到这个位置,遇到过太多类似的事,很难不合理联想,毕竟他自己都说了——他的麻烦,都是冲他本人来的,没什么好怕,各凭本事就是。 苏懋不知道太子对他有多少猜想,多少提防,但更深的东西,估计是不知道的,否则也不会这般……纵容。 相处日短,他在渐渐了解太子,太子又何尝不是在渐渐了解他? 身负刺杀暗令,被送到奉和宫的‘娈宠’,被废的仍然存在感超强的太子,他们的危机,是来自同一个方向么? 还有案子…… 思绪缠缠绕绕,没个尽头,苏懋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但是醒来,已经成了条件反射,他必须得比大部分人更早! 别人是因为差事,伺候主子,他则是因为难以启齿的秘密,胡子这东西,谁知道前一天有没有时间刮一刮,第二天早上能冒头多少! 他仍然是找到偏僻地方,悄悄的自行解决,用太子赏赐的匕首。 没办法,眼下只有这个东西属于他自己,但凡敢胆肥尝试偷用别的,就有被发现的风险。 苏懋想着,有机会一定要搞点解剖刀,顺便打个锋利适手的刮胡工具。 奉和宫里,小郡王仍然在装大小姐,又羞又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早饭都是让人送进屋的,那架势好像要在那里住一辈子,太子么,神龙见首不见尾,哪都没看着。 苏懋不可能开口打听太子行踪,一是不礼貌,二是不规矩,他想了想,留了个字条给小郡王,就转去了北边荒院。 这里是暂时的停尸房,宫巷深处,高墙,背阴,有地下储存室,温度也低,新死的尸体在这里不易腐坏,转移出去也方便。 外间廊下窗侧有桌子,水需自己打,茶要自己泡,阳光微风都恰恰好,苏懋便坐在这里,整理案件细节。 不知过去多久,门口响起脚步声。 苏懋抬头,并不意外:“你来了。” “答应查的东西,总要给你,”归问山从袖子里掏出厚厚一打卷宗纸,递过去,“你不在奉和宫,我想应该在这里。” 苏懋接过卷宗纸,打开:“讲说与案子相关的事,奉和宫不方便。” 隔墙有耳,不知道都会被谁听到。 不过归问山能猜到他在这里,也算对他了解。 归问山耷拉的眼尾微挑:“我毕竟是从始至终,你最信任的人。” 这话倒不假,这桩案子里,苏懋绝对信任,从未怀疑的只有归问山一个。因他确定这是一桩连环杀人案,而第一桩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当时归问山就在他身边,跟他说话,他们可以互相彼此印证,对方没有作案时间,以及作案动作。 遂他虽看起来总和小郡王混在一处,实则所有调查走访工作,都在倚重归问山,而且他相信归问山本事,此人有这个实力。 就是太监权责难免有限,有些东西查起来会慢一些。 苏懋指了指对面椅子:“坐。” 归问山见他表情轻松:“看来是有排除了。” “还好。” 苏懋低头翻着纸页,里面是各种搜索收集到的细碎线索,总结起来就是——人物关系,社交网络。 还有一部分是从都知监搁房间里搜出来的东西,归问山只管搜检和记录,至于和案情有没有关系,需得苏懋来判断。 苏懋看着第一个发现,吊在奉和宫门口的死者王高,和昨夜他们看到,被反绑关在木桶里欺负的小太监同岁,都是十四,二人是同年,同一批,连住的房间都很近。 “你去问过话了?” “那小太监伤的不轻,起了高烧,浑浑噩噩,现在还没清醒,问不出话,遂这纸上没有,”归问山解释道,“但我可以肯定,此二人熟识,且有共同经历。” “昨夜发生之事,你我有目共睹,此前去问,都知监一直含含糊糊,无人提及此类事件,然昨夜既被看到,想遮掩也遮掩不了,我寻了个口子,有人挨不住,便说了。” 归问山垂眸:“说这是都知监传统,所有小的进去都这样,拜前头的人做带领师父,由师父引导教规矩,说话,做事,挨打,不一而足,基本上无有温和之言,都很严厉……” 苏懋听懂了。 都知监太监调,教出来,是要分到各处伺候办差的,生存环境谈不上友好,规矩当然要教,但教带,并不代表侮辱。 而现在都知监的手段,包括且不限于辱骂,责打,他们会要求犯错的人舔鞋面,跪地躬身做踩凳,甚至有些你想都想不到的折辱手段,比如昨夜发生的事…… 教规矩的‘教导’,慢慢变成打压,慢慢变成故意为难的功课,宣泄脾气的渠道,而不想被打压的人,会想办法讨好谄媚,变成这些打压者里的一员,这样就可以不用挨打,而是打别人了。 小太监们傲骨被打折,自尊被撕掉,一日日下去,麻木不仁,变成一只任由搓圆捏扁,听话恭顺的狗。 因为他们知道,不听话,会遭受怎样的惩罚。 后续规矩引导也有方向,不聪明的,教他们忠心,别的不用管,只要听话办事就够了,聪明的,教他们不要那么聪明,出头的椽子先烂,聪明比不上稳,而想稳,就得听话。 纸页之上,死者王高唯一特殊的地方,是带他的师父因卷进后宫斗争被赐死了,暂时没有人带他,掌司吴永旺只能亲自负责一段时间。 苏懋指尖点着吴永旺的名字:“我记得他说过,王高不甚聪明,也没什么眼色,总是办不好差事,被罚。” 归问山:“小太监规矩学的不够,哪里有不犯错的?只是到了大太监手里,规矩更严,错便更多了。” 苏懋眼神微深:“恐怕不只是规矩更严吧?” 归问山话音略淡:“吴永旺是掌司,今年十九,太监里不算小,更谈不上老,但他心阴,又狠,别人怕他,也服他,他手底下带有两个徒弟,童荣和孙守勤,这两个也是同年,一起进的宫,今年都十六岁,算是出师了,马上要出都知监往外派,孙守勤你知道的,前程已定,要去西边,童荣一直没有消息,就有些着急,此二人本就有竞争关系,平时时有摩擦,因被吴永旺压着,才没闹出什么大动静,但现在,吴永旺多了一个‘小徒弟’,年纪还小……” 年纪小,代表未来无限可能性,也代表了,现在可以欺负。 都知监的人,很少怕‘报复’二字,现在把人‘教’服了,让他怕你怕到骨子里,未来他想起你就会想起噩梦,怎会敢报复你? 一是竞争下的情绪发泄,二是新弟子来了,老弟子的危机感,毕竟找门路这种东西,多是要师父帮忙的……小太监王高的日子,能好过? 苏懋:“童荣和孙守勤,有欺负王高的行为?” “都有,”归问山点头,“有人亲眼见到过童荣‘教’王高规矩,还召集大家围看,引以为诫,不只一次,也有人见过孙守勤骂王高。” 这个‘教’规矩,又让大家一起看,想也知道,不是什么正经教法,许就是昨夜他们看到的那种。 苏懋有点遗憾当时出了意外,必须要离开,否则这种事到最后,一定会出现‘圆场’结束这个过程的人,这个才是关键。 不过孙守勤若只是骂过王高,没做其它,这个程度似乎‘温柔’了很多? 童荣和孙守勤同年,同师,看起来都不阳光,一个阴郁,一个隐晦,孙守勤找到了路子,看上去似乎更聪明,更幸运些,童荣必会着急,可能在私底下也在使手段,这时候另一个死者,李柏就出现了。 李柏今年十九,是吴永旺的同年,二者的生存经历竞争关系和童荣孙守勤一样,相当能感同身受。 他找童荣喝酒,未必是真心帮忙,这个行为大半是冲着吴永旺去的,不能把童荣捞到自己阵营,挑拨师徒离心也是好的。 这么多年里,风光的一直是他吴永旺,升掌司,掌理整个都知监,所有太监都得听他的,而他李柏呢,默默无闻多年,人嫌狗憎,好不容易得人青眼,找到了冯贵妃的路子,甚至能攀上东厂,怎会不得意?不找回场子,得多憋屈? 两对‘同门’,相似‘伴生绞杀’的竞争关系,好像有些巧合,然而更巧合的是—— 李柏和吴永旺这对同门,同样有一个相同的师父,就是奉和宫副门正徐昆雄。 徐昆雄如今二十八岁,油滑精明,自有一套上差甩锅的行事法则,往前推十年,他也曾是都知监掌司。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殿下是来看我的 本案所有太监,不管嫌疑人还是死者,都在一个师徒或同年圈子里。 算一算,年纪最长的是徐昆雄,二十八岁;下有徒弟吴永旺和李柏,都是十九岁,前者是都知监掌司,后者遇害;而吴永旺升至掌司,下有徒弟童荣和孙守勤,前者前程未定,后者遇害,这里还有一个特殊的存在,因本来师父身死意外引入的十四岁王高,现是同挂吴永旺门下,同样遇害。 而这个师徒关系,是都知监的规矩惯例,也是资源关系的传递承袭脉络,师父的东西,很大概率是要交给徒弟的,遂同年同师的人,中间必有残酷竞争,关系不可能好得了。 归问山肃容:“这个童荣,很有嫌疑。” 三个死者几乎都和他有直接利益关系。 苏懋看着卷宗,指尖移动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停下:“都知监里是否有规矩,同年之间不能暗害?” 归问山并不意外他能看出来:“是。” 苏懋取了笔,开始在空白宣纸上画人物关系图,嘴里顺便问:“向都头呢?殿前司向子木,归副司使的卷宗里,似乎没有提到他的名字。” 归问山垂眸:“你请咱家查的是太监,向都头可不是。” “可他也是嫌疑人,归副司使是否有放水之嫌?” “硬要咱家一个太监去查殿前司,苏内侍不觉得过于为难了?” 苏懋手微顿,视线看过来:“归副司使和向都头相熟?” “并未,”归问山摇头,“只是曾寻他办过事,未曾多来往。” “向都头似不大好接近。” “他性子是冷了些,殿前司规矩与别处不同,不谨慎祸患无穷,但他本人性格极正直。” “你倒是很懂他。” “宫人立足根本,一二察言观色本事罢了,不足挂齿。” 再之后,归问山就没再说话了,所有查到的东西都在纸上,苏懋也没再问,手里不停,画完人物关系图,又开始整理案件细节。 纸上记录的东西信息量非常大,很多不用问,就能看出来。 归问山又坐了片刻,便告辞离开:“你知道我在哪里,若有需要,可随时使人支会。” 苏懋:“多谢副司使。”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光从庭中移到西侧,渐渐金橙,又慢慢消散。 他看卷宗看的认真,并未察觉,直到眼睛受不住,想去找火石,就见一盏灯飘——不,被人递了过来。 这只手骨节修长,虎口粗糙茧痕在烛光映照下几欲不见,只见润泽的肌肤纹理,如玉之华,如石蕴力。 是太子。 苏懋赶紧接过烛盏,放到桌上,思考过度的大脑完全忘了情商这回事,不知怎的,就说了这样一句话:“殿下来……散步?” 毕竟上回,太子就是这么敷衍他的。 说完不但对方沉默,他自己也沉默了。 这种话太子可以说,他可以这么问的么!这可不是外面宫巷,北荒僻院暂时停尸之所,谁会到这种破地方来散步,敷衍也不会这么敷衍的好吗! 苏懋闭了闭眼:“殿下是来看我的。” 他眼帘很垂,长长睫毛在灯下落出浅浅影子,肤色润白,眉目如画,倒显得安静乖巧,颇有些像宫中‘宠物’的样子。 可太子见过他的笑,见过他露出的小虎牙,小东西聪明的很,惯会装样子,现在看着乖,不知心里转着多少小心思,越乖,越勾的人想看更多。 太子淡定掀袍,坐在灯下,尾音略长:“看你?” 苏懋行了个礼,也笑着坐下:“看我破案,我是殿下的人,这事便也就是奉和宫的事么。” 见太子并未有怒色,他眼底一转,顺着杆往上爬:“殿下文韬武略,洞察古今,于案件上定也有犀利角度,今日恰有卷宗,可能请殿下做个指点?” 拉哪个壮丁不是拉,反正太子不可能是凶手,就来帮个忙参谋一下呗,总归是奉和宫的事,而且你来都来了……是吧? 太子看了他一眼,竟真的低头看起了卷宗。 还看的特别快,手里刷刷过着纸张,一目十行,但苏懋并不觉得这是敷衍,他看的出太子状态,他是真的在看! 迅速过了一遍,太子将纸张放下:“说吧,想问孤什么?” 苏懋便问了:“徐昆雄出身都知监,曾是吴永旺的‘师父’,资源上有承袭关系,必然曾经很亲密,如今一个在殿下的奉和宫,一个做都知监掌司,并无利益牵扯和纠纷,为何徐昆雄对吴永旺似有仇视?” 太子眸底映着烛光,似有琥珀流淌,荡开浅浅涟漪:“你竟觉得,在我奉和宫,是个好差事?” 苏懋:…… 所以徐昆雄其实是不得志?那表现的那么嚣张,不是护主想立功,其实是做给外面人看的? 尽管太子是再也扶不上墙的烂泥,但他既被分派了过来,就要护主,对这样的主子尚且忠心,若是调到别处,岂非更加肝脑涂地,以命相报? 那他看不惯吴永旺,也算是有理由了,嫉妒。 我曾是你的师父,你都是我带出来的,凭什么我混的不如你? 而且吴永旺做了掌司,手下一堆人,权力也是比徐昆雄大的,照都知监规矩,小的对大的要永远尊敬,否则要被收拾,但苏懋见过二人对话,吴永旺对徐昆雄可谈不上尊敬,言语间暗钉子挑衅良多……遂不管二人之间有过怎样的过往,现在皆已斩断,徐昆雄无法控制左右吴永旺。 太子又道:“二人在两年前,曾一同卷进后宫争斗,徐昆雄遭吴永旺陷害,离了上好职缺,到了孤这里。” 断人前途,和杀人有什么区别? 所以徐昆雄不但嫉妒,他还恨吴永旺。他会巴不得对方倒霉,如果有机会踩对方一脚,他定会乐意。 苏懋依照自己画的人物关系图,往下顺:“死者李柏,是吴永旺同年,彼此有竞争,有龃龉,还有共同的师父徐昆雄。” 太子一听就知道苏懋在说什么:“死者孙守勤和王高,一个是吴永旺的徒弟,一个是暂时带着的徒弟,嫌疑人童荣也是他徒弟,这整个关系网,皆以他为中心,承上启下——你在说,吴永旺脱不开嫌疑。” 苏懋指尖滑过纸上的名字:“可死的都是太监,一旦事情闹大,吴永旺这个掌司,将要背负最大责任。” 似乎对他而言,并不划算? 太子却道:“你也说了,是闹大。” 一个‘上吊自杀’,两个‘意外身亡’,如果不是苏懋在,姜玉成又好热闹,这件事根本不会闹大,更不会有人知道,这是命案。 苏懋想了想,又道:“从动机上看,童荣和死者三人关系都很密切,孙守勤和王高是竞争者,李柏是找上门说想要帮助他找门路的人,但李柏似乎目的更多是为了气吴永旺,或炫耀自身抱了主子娘娘大腿,并未对童荣带来什么收益。” 遂他的嫌疑在明面上,看起来比别人都大。 太子:“从行凶手段上看,凶手似乎非常了解死者。” “殿下也看出来了?”苏懋低头一看,太子指尖按着的,正是他的验尸记录,“酒和水仙之毒,佛香上的信石之毒,凶手不但计划丰富,连细节都做的很到位,悬吊于奉和宫门口的王高——暂时还未找出关联,但我已有想法了。” 这必是凶手行为逻辑。 再就是作案过程和作案时间。 苏懋继续道:“李柏死于酒醉后饮水仙花根水,这顿酒是和童荣喝的,童荣口供已录在卷宗内,他说是李柏去找他喝酒,并非他自己主动邀约,他不可能提前策划杀人……时间过久,行迹难查,现在并不能确定,是谁处理掉了李柏房间里所有水,只剩水仙花盆。” “孙守勤死于佛香上的信石之毒,凶手要准备的东西很多,比如黄鳝血,比如信石毒,比如房间里开的窗子,凶手至少要潜入孙守勤房间一次或两次,且时间都不能相隔太远,黄鳝血这个东西,皇宫这么大,会有,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凶手能弄到,且神不知鬼不觉——” 太子:“凶手未被任何人看到,证明此人对宫中情况极为熟悉,且能灵活应对,别人不会对他生疑——此人还要懂些身手,你想到了向子木。” 苏懋:“现有线索证据,所有嫌疑人里,的确只有他能做到来去自如。” 太子:“要能灵活应对,别人不会生疑——凶手要有一定的权力,你对姜玉成,也并非无有怀疑过。” “每一个嫌疑人在证据尚未完备前,都不能感情用事的信或不信么,”苏懋清咳一声,“比如吊在奉和宫门口中的王高,事件发生的当下,吴永旺童荣孙守勤几乎都是亲历者,孙守勤已死,童荣说是跑出房间,落单,吴永旺手受伤一个人在房间,并未移动,同样可疑,但没有切实证据,就不能断定他们谁就是凶手么。” 太子垂眉:“但你似乎已经知道了。” 苏懋看着纸上信息,大脑快速转动,最后微微一笑:“一切,还需要证据支持。” 少年眉眼弯弯,露出漂亮的小虎牙,看起来似乎顶了整个春日阳光,明媚又耀眼。 太子眉尾微扬:“要孤帮忙?” 苏懋赶紧从卷宗里拿出一张纸,给太子看:“徐昆雄对吴永旺的恨,还有吴永旺手伤的那么是时候……我有些想法。” 太子看了眼,淡定将纸页收起,视线浅浅掠过少年润泽唇角,白白的小虎牙:“可有害怕?” “怕?”苏懋没反应过来,怕什么? 太子:“都知监。” 苏懋懂了,对方说的是那里残酷的霸凌行为,他亲眼看到了的。 “封闭的环境,竖起的高墙,特殊的群体规矩,压抑得不到释放的情绪,经一定时间的催发,有个别人极大可能形成一定的扭曲的价值观。” 苏懋声音疏淡:“他们会挑选那些新进来,对环境状况不了解的陌生人,来发泄自己的情绪,为了这个行为能够顺利,他们会选择一些‘不同’,比如性格孤僻内向,一段时间很难融入群体的,或者身体特征与大多数人不一样,比如过高或过矮,或胖或过瘦,有特殊疤痕或者干脆长得丑,又或者直接是偏远小地方来的人,口音与众不同……只要想欺负一个人,你总能找到他身上不一样的点,放大它,孤立它,让大家一起笑话他,继尔欺负他,辱骂他,虐打他。” “霸凌者通过这样的行为,显示出群体里的地位不对等,彰显了‘权力’感,巩固自己的位置,越是引领这样的行为,越是号召更多人围观或加入,‘权力’感就越大,更让底下人追捧和羡慕,久而久之,就驯化出了‘服从’这个东西,慢慢的,这也被叫做‘规矩’,而被欺负的人习惯了,麻木了,知道求助无用,也就认了命,要么被欺负死,要么加入。” 只不过这个案子里,除了野心的权力欲,还多了一点——挑战对生命的裁决权。 凶手已经开始杀人,不可能再停下。 苏懋是真的不害怕,当你懂了事件发生的原因和逻辑,知道接下来的轨迹,脑子里想的会是应对,而不是害怕。 可不害怕,并不意味不怜悯。 看到的危难越多,越不希望再出现这样的危难,看到的恶越多,越会理解善的珍贵。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殿下来给我撑腰呀 ‘啪’的一声,烛盏爆了个灯花,暗夜里特别亮。 手边没有剪刀来处理,苏懋顺手将烛盏往自己方向挪了挪。 太子看了那只手一眼,没说话。 苏懋思路很清楚,本次案件看似发生在都知监,受害都是太监,实则在整个皇宫。 宫里贵人很多,常换常新,有些主子娘娘有背景有家世,进来自带光环,有得用的人,有些无背景家世,甚至就是宫女出身,自身都难保,哪里有得用的人,但人都是可以收买,可以笼络的,只要能爬上去,想要烧热灶的宫人都多的不得了,怎么挑选使用,端看自己眼光和本事。 这些伺候的宫人呢,也是可以学习,可以训练的,都知监小太监们有不同的努力方向,比如东厂西厂,比如伺候贵人娘娘,他们可以很懂得女人的东西,可以长袖善舞的接人待事,谄媚讨好,也可以根据天赋资质不同,接受认字和习武的教习。 而小太监们的遴选入宫,也并非只有一条路子,进来也不一定都进都知监,暗地里总有各种各样的潜规则…… 这皇宫,就是个偌大的江湖。 江湖里人多,势力纷杂,人心隔肚皮,你永远不知道一个人背后站着谁,可不管宫人还是贵人,这皇城里实则的主子只有一个——皇上。 而皇子们,有机会朝这个位置冲锋。 都监司发生的事,不过是皇城一层层缩影,是权力的催发之始。 而面前坐着的这位废太子,是曾经离这个位置最近的人。 苏懋指尖离开烛盏托,浅声问太子:“殿下认为,权力是什么?” 似乎有些意外会听到这样的问题,太子顿了下,道:“你觉得呢?” “我没什么觉得,只是看到了很多。” 苏懋眉心微淡,眸光安静清澈:“比如今次的案子,它是奴役,是控制,是左右想要左右的人,是用尽手段和心思,逼迫底下人跟随,逼迫他们害怕,强制他们听话,利用他们对旁处人群进行倾轧,为自己谋利……所有这些行为和控制,本质上是地位的不对等,是对资源利益分配权的争抢和确认。” 是‘我拥有’——而你们,只能听我的话。 “是有野心的人,都会想要得到的东西。” 残忍又现实。 “不是都明白?”太子看着少年眸底映的烛光,掩下眸底墨色,“又何必来问孤。” 苏懋怔了一瞬。 是啊,问这个,是想得到怎样的答案呢?想看看太子有多聪明通透,还是想……太子安慰他? 前者没必要,他已经在不多次的来往里深深感受到了,后者更没必要,他是法医,早已见惯人世冷暖,有自己健全的认知和理想,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 面前少年的眼太干净,太清透,像落在水面的月光,怔忡的时候停住,乖巧到有几分可怜。 太子唇线微微有了弧度:“你有未尽之言,皆可道来。” 苏懋眼睛一亮,这么大方的么! 这样的机会不用……他又不是傻子! “殿下今夜前来,是来监督我的么?殿下希望此案告破?” “监督谈不上,你和姜玉成闹出这么大动静,奉和宫屋顶都要被掀翻了,孤就不能看看?” “那殿下对我和小郡王的进展了如指掌?” “孤不想过问,你们不也送到了孤眼前?” “那如今案子即将告破……”苏懋眼睛晶亮,“殿下要不要来看我们审案?” 房间静了一瞬,才传来太子的声音:“你其实是想孤帮忙,给你寻个断案之所吧。” 苏懋唇角弯起,被看破了。 他一个小太监,加一个不务正业,天天被人嘴上批判的纨绔小郡王,排面着实不够大,破案不容易,审案更难,这宫里又不是衙门,他们纵是有了结果,又如何服众? 当然要想办法抱大腿,拉太子来给他们撑腰啊! 外面可是夺嫡大势风生水起,一时东风起,一时西风然,唯有废太子稳坐钓鱼台,早早被废,仍然能苟到最后,做个大反派……此等能量,谁能忽视? 苏懋本来就一直在琢磨机会,没想到机会送到嘴边,当然要一口叼住了! 他清咳了下:“所以审案……” “便允你。” 太子话说的利落干脆,配以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眼神,好像在说,孤倒是要瞧瞧,你有多大能耐。 苏懋更忍不住,继续顺杆爬了:“那殿下要不要顺便……坐个镇?” 只要您在现场,还怕有什么坎过不去!谁敢挑衅,尽管来! 少年眉眼实在太过神采飞扬,太子忍不住提醒:“孤的名声可不太好。” 很有可能把明察秋毫的公正结果,变成以势胁人。 苏懋当然知道,他们两个,一个是别人听到脚步都会绕着走的疯太子,一个是别人看到就忍不住笑话指指点点的‘娈宠’,半斤八两罢了,谁名声算好? 但又有什么关系,他要找的是事实,要还原的真相,他验尸破案又不是为了博名声。 “只要案子能破就行。” 太子似乎有些意外:“你这般努力,不是想匡扶正义?” 坏名声,可不怎么方便。 “匡扶正义?”苏懋笑出了声,捂着嘴平复,“那可不是我该干的事,我也没那么大能量,我只是学了些仵作本事,想学以致用,做我力所能及之事,验尸寻迹,助破案缉凶,正义和公平,不管哪两个字,分量都很重,我可不敢一力承担。”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经历和三观,他阻止不了别人,只能尽力做好自己,而他相信,如果人人都这么做,有些口号其实不必喊,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就在那里,所有人都看得到。 太子眸底墨色深邃,似隐千山万水:“你不想教导别人,引领别人?” “有些人不用教,读过相似的书,走过相似的路,见过相似的事,心里就会懂,我又何必强塞?有些人有自己的执拗,一条道走到黑的扭曲,我教了,又有什么用?” 会懂的人,终究会懂,哪怕前有坎坷;回不了头的人,你去教,引来的只有对方的厌恶。 苏懋笑出小虎牙:“人生一世,短短数十年,真的不长,做好自己,享受让自己欢喜的瞬间,问心无愧不就好了?” 少年的笑容明媚又灿烂,好似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真,但细细一品,不免通透。 可‘问心无愧’四个字,本就很难做到。 少年好像不太在意生活的苦,有点傻乎乎。 太子看着他:“被徐昆雄挑衅,被宫人欺负,三餐不济,只能睡在廊下……真的不委屈?” 苏懋垂了眸。 怎么可能不委屈?他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夜深人静之时,怎会不难受?可他流泪给谁看呢?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可这些会哭的孩子,都有疼爱他们的父母家人,若真是被放弃抛弃,无处可依的孩子,反倒不会哭了,因为他们知道,哭泣没有用,没有人心疼,也得不到安慰和哄护。 来到这个陌生空间,没有一样熟悉的东西,熟悉的人,甚至生命危险从未远离……他是个人,怎会不想放松,自在活着?可除了夜深人静时,他能蜷缩起来,假做安慰的抱一抱自己,还能做什么? 这破地方,这乱七八糟不拿人命当命,讨厌的人,硬的硌腰的小床,刮胡子稍有不慎就会割伤脸的破匕首,他都受够了! “可生命可贵,怎能辜负?” 苏懋右手撑着脸,笑容热烈真挚,如四月阳光,灼灼灿灿,一不小心,就晃花了别人的眼。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皇子们都不简单 苏懋其实还想争取一下,看能不能要到一套解剖刀,毕竟机会大好,放过多可惜不是? 他看得出来,太子心情可能谈不上特别好,但一定不太坏,听他说话的时候,还怔了下呢。太子平时表情偏冰山那一挂,波澜不兴,喜怒不现,但安静是安静,愣住是愣住,他不至于分不出来。 想了想,还是没说。 他相信太子能力,奉和宫禁锢不住太子,皇宫许也是,在外面找合适的打铁铺子打造工具……可能需要运作一下,但应该没那么难,可针对案子他已经提了很多要求,一下子要太多似乎不太好。 显得有些得寸进尺。 虽然已经得寸进尺了。 苏懋与太子来往并不算多,几次都是危机下相遇,且无他人,气氛总会有些微妙私密,他感觉太子身上有些矛盾感,比如从未主动问过案情,仿佛一切与他不相干,并不想干涉的样子,奉和宫也随便别人挑衅,他不怒也不气,不理不睬,心如止水,可他们闹出事,他又会来。 他从未直言说过要管,也没问,但他身份在那里,突然出现,时机又那么巧,别人总不能大眼瞪小眼,什么都不聊,顺势聊案子几乎是水到渠成的事…… 太子到底是想管,还是不想管呢? 苏懋自己头上麻烦还一堆呢,不知道以后的路要怎么走,但他现在非常肯定,首要一条,不能跟太子交恶。 不聊情绪,不聊彼此,只聊案情,苏懋只是顺势请太子帮忙查找线索,比如悬吊在奉和宫门口小太监生前的最后一顿饭到底吃了什么,比如李柏那盆水仙花的来历过往,比如孙守勤房间里的佛香,门上的黄鳝血,比如前夜都知监被欺负过的小太监,徐昆雄和吴永旺的异状……很多卷宗里没有查到,但对于案件很重要的细节,都要一一补全。 “我送殿下。” 该说的说完,苏懋未有停留,提起宫灯,送太子回奉和宫。 一路烛光暗影,路缓且长。 …… 太子速度非常快,隔天一早,就给了苏懋他想要的东西,顺便给了他一个审案之所——如知殿。 这个地方苏懋认识,跑路躲人的时候经过过,离奉和宫不算太远,离都知监就远多了,比较偏僻,苏懋不知道这个地点有什么特殊,也没见太子怎么运作,为什么认可这里,看天色过了黎明最忙碌的点,就溜达过去,看了看。 这一看,才明白,太子良苦用心。 如知殿占地面积不大,只前面一个大殿,后面一个空院,给后宫贵人主子住,显小,给位份低的年轻小主住,又没个人压着,不够谨慎,便常年空着。 但这个地方偏僻是偏僻,巧合的是,正处于一个弯巷间,与天子的勤政殿直线距离不算太远,是以有殿前司守卫,非常严格。 也就是说…… 如果在这里审案,足够牵动很多人的神经,不管会不会发生意外,都会让很多人紧张关注。 苏懋垂眸,捏了捏袖中太子送来的消息纸,上面的信息他已全然看过,对案情了然于心,这案子要怎么破,怎么审,什么时候审呢? “好啊你个苏小懋——” 远处跑来一个花团锦簇,衣裳华丽的像朵云彩的人,正是小郡王,他终于不害臊,跑过来算账了:“明明看到我裤子破了,竟然不告诉我!” 苏懋却不能调侃,万一惹着了,对方又跟个大姑娘似的,一头扎进屋里再关几天,审案还怎么玩? 他立刻肃容,一脸认真:“我的错,下次一定不再犯。” 姜玉成凑近,盯着苏懋的脸,看了好半晌,勉强认可了他的态度:“哼,这次便放过你,若下回还敢,就是不拿我当朋友,你看我怎么报仇!” 苏懋微笑:“不敢。” 姜玉成清咳一声,翻过这篇,眼珠子一转,看看左右,又凑近了些,扇子遮唇,压低了声音:“那你同我说说,你与我太子表兄私会,都做了什么?” 苏懋:…… 怪不得不追究,是有更大的八卦乐子。 不过私会……能不能好好说话? 姜玉成扇子掩唇,清咳一声:“那谁叫你们偷偷摸摸的,还避着人,避着我!一定有猫匿!” 苏懋抬眉:“你看到了?” “我是没看到,但不一样了啊!”姜玉成摇扇子,“那个徐昆雄见到我跟耗子见到猫似的,没对脸就先跑了,明明前几天还那么硬气,怼你又不怕我的,要说你和太子表兄没干什么,谁信?” “还有,我今日看到大表兄了,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还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约我去喝酒,他何曾想同我喝酒过?嫌弃我是小屁孩又嫌弃我纨绔,文不成武不就,最不爱搭理我了……” 大表兄? 哦,大皇子,端王。 苏懋还没见过这位皇长子,但他知道,端王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 当今圣上昭明帝,政绩说不好,但能生,膝下儿子不少,原文里经常提起,参与夺嫡戏份不少的,一共有六个,其中皇长子是昭明帝尚在潜邸时的侧妃王氏所出,王侧妃与昭明帝青梅竹马,貌美如花,又在大好年华,情意正笃时急病去世,昭明帝哪里舍得,经常追思,为了她甚至一度说出不立皇后的话,缅怀情诗都写了一堆,对她出长子自是亲自教养,十分尽心,不爱学文喜欢武也由着他,寻了最好的战将师父给他,还曾让他去军中历练过,要说皇宠,这位端王在很长时间里,是头一份。 往下数,皇二子年岁与皇长子相当,生母宫女出身,也早亡,小时候是个小可怜,因身体欠佳,几度濒死,曾在太后那里养了两三年,昭明帝希望他身体健康,封了康王,康王时常去慈宁宫尽孝,文采比大皇子好多了,常得朝臣赞赏。 太子行三,生母是已逝圣敬裴皇后,裴家乃是天下清流之首,世家传承,其经营的瀚海书院天下闻名。裴家经营理念也很特殊,瀚海书院唯才取士,不管是山长夫子还是学生,都需要经过考试,你得比别人强,才能有机会,考试中监督审核列席十数人,根据规模不同酌情增加,而每一代裴家人,都才华卓越,凭借自身本领力压群雄,可以说,这满朝文官,有六成在瀚海书院求过学,还有两成听过瀚海书院的课,尽管裴家人一心只经营书书院,并不入仕,不上朝堂,其影响力也是无穷的。 裴家人从不与权贵联姻,甚至不看家世,婚嫁只择贤,择慧,昭明帝当年圣旨下到裴家,非要娶裴家女,裴家反抗不得,才成就了一对怨偶。 昭明帝非要选裴家,是因当是朝堂形势,他已掌控不住,迫切需要文官体系帮忙,可他只是需要裴家女做皇后,并不喜欢,裴皇后生子,他立刻封为太子,也不是因为寄予厚望,只是‘迫不得已’。 然太子其后成长远远超乎他的意料,文韬武略,无一不受朝臣赞赏,地位越来越稳固,从始至终,昭明帝从未表达过对皇后母子的喜欢。 六年前,边关战事起,敌方大军一路杀到了皇城外,昭明帝携妃子南逃,皇后与太子固守京城,期间惨烈沉痛,不一而足,最后裴皇后死于守城之战,太子大胜回援,终是没有赶上…… 也是自那时起,太子性格大变,慢慢的更不为昭明帝所喜,直到被废。 而今宫中位份最高的是皇贵妃,姓章,也是外戚势力最为庞大的一位娘娘,地位尊贵,据说是皇上当年为了弥补自己非要娶皇后的遗憾,给自己选的美人,章皇贵妃育有四皇子,从生下来就聪明伶俐,成长过程中更有君子之姿,优雅华贵,文采极盛,皇上颇为宠爱,到现在亦是最喜欢的皇子,封为瑞王。 章皇贵妃虽位份最高,代掌凤印,却不是最受宠的妃子,而今宫里最张扬,最受宠,什么时候想见皇上就能见,能将天子心腹做自己跑腿的,只有一位,就是冯贵妃。 冯贵妃生的天香国色,沉鱼落雁,虽已不是少女芳龄,却有独特韵味,手腕也厉害,独享圣宠,膝下并无子女,六皇子穆郡王常去看望。 据说是有一段救命之恩,穆郡王生母早亡,他苦无母亲怜爱,极感念冯贵妃恩德,立誓一辈子报答,遂寒来暑往,请安一日不辍,孝名远扬,颇有和二皇子康王比孝顺的劲头。 最后一位七皇子,今年才十五,生母也健在,只是个普通的妃子,母子两个都不显眼,对比起来,人缘在皇子里就比较好了,因为威胁不大么,外界提起这位皇子最多也是单纯,没有更多认知,连封号都是也不怎么好的廉郡王…… 这些皇子都是有点手段在身上的,明的暗的,以势强压或示人以弱,在夺嫡路上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很少在某个场合上单个出现,往往都是一个来了,其他人也会跟上。 有机会当然要争,有功劳当然要抢,若是什么麻烦么,知道了,也能及时躲不是? 既然大皇子已出现,那其他几个人…… 苏懋脑子里转的时候,小郡王还在那说呢。 “……大表兄说叫我好好干,别以为我没瞧出来,他那是不信我呢……不行,我得让他刮目相看!咱们什么时候能审案?” “现在吧。” 姜玉成一愣:“啊?” 苏懋想了想太子送过来的东西,和当时留的那句话,看看清晨天色,继续点头:“小郡王亲自升堂。” “可是我没有干过这种事……”姜玉成难得有点慌乱,扇子都忘了扇,“宫里也没有升堂的地方……” “这如知殿不就挺好?” 苏懋循循善诱:“没做过有什么要紧,谁还没个第一次呢?我可写篇问题导向概要,小郡王照着上面所写,依次问询,还可请太子殿下在后坐镇……” 姜玉成陡然信心暴涨,对啊,有这么多准备,他还怕个鸟!苏小懋都敢玩,他堂堂郡王,京城第一纨绔,有什么不敢的! “好,就这么干!”小郡王收了扇子,看向苏懋,理直气壮,“那你得在我身边,有什么我好问!” 苏懋:…… 他拱手行礼:“敢不丛命。” 小郡王更放心了,有些人就是有本事,他这几天亲眼瞧着,亲自跟着的,苏懋看尸一绝,破案简直手到擒来,现在这个模样,显然是有些东西捏在手里了,只是时间问题,还没有同他说。 他忍不住搓手,这些年他闹事闯祸不少,还没干过这种活呢,够刺激! “本郡王的事,可不能没点排场……”他点了身边长随过来,“你放出风去,说本郡王要干大事了,识相的躲远点,不识相的……你找个人回家,告诉我爹一声,记住是我爹,不是我娘,反正要真有需要,我爹会找我娘的……” 小郡王拽着长随嘀嘀咕咕,说一堆话,宫里宫外,大事小情,基本能想到的事,全部都覆盖了,说的小声,但也没防备苏懋。 苏懋就知道会如此,相信稍后聚拢来的视线也不会少。 他看向小郡王的目光透出几分怜爱,皇权之下也能有这样单纯可爱的人,让人心情都会跟着变的好些。 朋友……么? 苏懋垂眸,他总不会让小郡王吃亏受难就是。 很快,如知殿就准备起来了,内外打扫干净,案几桌椅换上新的,够排场的,仪仗也是,炫起来备起来,再请嫌疑人列堂—— 小郡王威风八面的掀袍正座,满面严肃下,遮不住眼底的兴奋光芒:“来,咱们开堂审案!”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5章 第25章 晨光灿烂明亮,落在小郡王脸上,连久无人烟的大殿看着都多了几分生气。 堂前一看,各种准备齐全,嫌疑人们也请来了,万事俱在,连东风都不欠,小郡王视线滑过在他左侧下首侧立的苏懋,也没露怯,直接放话—— “我大昭皇城之内,竟有人暗害宫人,短短时间内发现了三起,其手段之残忍,用心之险恶,简直令人发指!今日凶手敢肆无忌惮的杀太监,来日是不是敢将刀尖指向本郡王,指向各宫主子?皇权之下,岂容贼子伺伏!” 姜玉成看向吴永旺:“若不是走访细查,本郡王都不知道都知监出了这么大问题,吴掌司,你责任很大啊。” 吴永旺束手恭立,表情看不出有多惶恐,只有无奈:“这……咱家办事不过循旧例,不敢当小郡王指责。” 姜玉成眯了眼。 他居高临下,看着下面谁都像凶手,一上来就碰了个软钉子,有些委屈的看了苏懋一眼,这个苏小懋,到现在也没告诉他谁是凶手! 当然也是时间来不及……就这个公堂办的,都差点没整理过来么。 也是坐到这个位置,他才想起,为什么苏懋要指这个大殿堂审,为什么苏懋一个小小太监,能做得了这个主,不仅自己听了他的,别人也没反对? 肯定是之前下过功夫了! 姜玉成不知道苏懋走了什么路子,谁这么大方帮了忙,但苏小懋本事很明显了,又能办事又能破案,他怕什么?好兄弟还能坑他?好兄弟知道凶手是谁,就是他知道凶手是谁!只要跟着手上纸条走,凶手必然翻不了天! 姜玉成清咳一声,不着痕迹的看了眼上堂前,苏懋写好,塞给他的宣纸小纱,继续—— “都知监什么旧例,打人旧例么?” 吴永旺仍是一脸淡淡,稳的很:“小人年十九,满打满算,进宫也不过十来年,当时年纪小,人微言轻,同所有小太监一样,经历相仿,待遇相同,管不了太多事,实属无奈,小郡王若是问旧例,恐要问前人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似有似无看了眼徐昆雄,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徐昆雄现在是太子副门正,往前数十几年,也曾在都知监,且在都知监待了很多年,两个人是师徒关系,比彼此了解都很多,吴永旺这是在指控徐昆雄——有事你问他,跟我没关系。 “他放屁!” 徐昆雄当即冷笑:“含含糊糊遮遮掩掩,说话都不愿意说透,怎么,都到这份上了,还想给自己留余地?” 小郡王问的是都知监规矩,打人的事,吴永旺顾左右而言他,只说自己循旧例,往前推锅,根本没承认或点明都知监的事,可那天晚上都被逮个正着了,再藏有用? 当场有没有追到人,这件事你承不承认,外面都已经知道了,小郡王都拿到堂上来问了,还有什么必要遮掩? 徐昆雄从被叫上堂的那一刻,就没想再瞒,怼吴永旺也还是要怼的:“你要说旧例,咱们大昭建朝近两百年,这皇宫也沐了近两百年龙恩,都知监更是自来就有,怎么这‘旧例’你来前没有,偏你来了,就不一样了?” 这眼神,这声音,一看就是要放大料的感觉。 现场一片寂静,小郡王都聚精会神,二郎腿都没翘了。 苏懋视线环视大殿,殿内人其实并不多,嫌疑人除了徐昆雄吴永旺这对曾经的师徒,还有吴永旺的徒弟,童荣列堂,至于殿前司的向子木,今日正好当差,不过他当差的地方并不远,就在这如知殿门口,这里发生的事,他都能听到,如有需要,也不是不能带过来问话。 但殿外或经过,或看热闹的,甚至殿内侍立伺候,与本案无关的宫人,就很微妙了。 根本不用猜,苏懋就知道,这里必然有诸皇子的人。 比如之前小郡王遇到的大皇子端王,还有母亲即将千秋的四皇子瑞王,甚至一直刷‘救命之恩,涌泉相报,生恩不及养恩’的六皇子穆郡王。 猜有大皇子的人,是因为这个人表现的过于明显,提前见了小郡王,且态度与平时不同,猜有四皇子六皇子的人,是因为本案牵扯到了后宫两个位份最大的宫妃。 章皇贵妃即将寿辰,宫里所有人都在准备,四皇子乃她所出,自然比别人更积极主动,而死者李柏,屋里养的那盆干死的水仙,本是冯贵妃要献章皇贵妃的寿礼,六皇子日日要给冯贵妃请安的,又怎会不知道? 小郡王又把审案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宫中无人不知,有想法的没想法的,都会想过来凑个热闹。 只是这些人里,到底谁只是顺便旁观,谁是带着目的的窥探……就不得而知了。 苏懋猜测,太子许也是利用这些,悄悄几面放消息,引这些人生疑,甚至阴谋论,再有小郡王搅局,事情已闹大,不管自己的谋略过招不肯认输,这些人都不放心这种事放到对方地盘去处理,不如就放到一个三不管地带。 从始至终,太子只给了他一个纸条,写着如知殿名字,其它的什么都没做,一切都是小郡王吩咐,小郡王的人带着人收拾整理,占了如知殿,别人也只是没有反对而已。 苏懋想,这些皇子……知不知道太子在暗中推动波澜? 大殿后侧竖有一道屏风,刚好遮了后门的位置,未有靠窗,也没有明亮光线,看起来不太起眼,容易被人忽视,反倒是大殿越往外,门窗光亮越多,明亮又瞩目,很容易让人看见。 苏懋原本是没看到太子的,大约愣神的时间有些长,他感受到了一道视线,总是落在他身上,就在这道屏风后。 他很快通过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光影变化,发现屏风后坐了一个人,除太子外,不做他想。 他果然遵守诺言,过来坐镇了…… 堂上徐昆雄正在说话:“……不聪明可以教,差事办的不好可以罚,哪有人一落生就心思玲珑,什么都会的?可教导是教导,恶意惩罚是恶意惩罚,是你吴永旺来了,都知监的事才慢慢变了味儿的!我进宫时怎么就没这样!你少把事都赖在别人头上,明明是你一手催发,一手把都知监推到了现在,变成条条框框,残忍无情的规矩的!” 吴永旺垂着眉,没有说话,看样子不是不想辩解,是不想对徐昆雄辩解,这个人不配。 徐昆雄更怒了:“你个王八——” 座上姜玉成看了眼苏懋给打的小抄,稳的很:“都说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徐副门正好像对吴掌司意见很大?若有机会,杀了他掌管的人,毁了他的根基,还能让他必须担责……这样的事,徐门正应该很乐意做?” 徐昆雄当即警惕:“小郡王这话什么意思?我可是清清白白,没有杀人的!” 姜玉成指节叩了叩桌子:“吴永旺曾经是你徒弟。” “是又怎样,”徐昆雄磨牙,“那时候师徒只是师徒,只是互相照顾,互相负有连带责任,没有虐虐打打这一套,我从不曾对他很过分过!” 姜玉成:“不曾过分?” 徐昆雄:“没错!人和人不一样,我们那会儿,错会犯,罚也会罚,也有扛不住崩溃的,也有身体不行得病死的,但那都是正常现象,绝非虐待,我从未教过吴永旺用暴力分层手法掌控都知监,给小太监们洗脑,是他自己心黑,从根子上就是坏的,自行琢磨了这一套法子,才十一二岁就从小太监里脱颖而出,慢慢的竟然连我也能瞒过,管不了他,待人以狠,欺负折辱,数典忘祖,恩将仇报,就这些,我杀了他都是轻的!是我,是我大都善良,没同他计较,他倒好,屎盆子扣我头上了!” 姜玉成看着纸条上的提示,差点偷笑:“若一切如你所言,你可有证据?” “自然!” 徐昆雄冷笑一声:“别人对我未曾客气,我自然也不用再留脸面,我屋里房梁上,左侧往外数三根椽子,小郡王可使人过去看,更早的我不知道,但这过往这两年里,都知监都发生了什么肮脏事,里面都有,还有曾经受害小太监死前按了手印的自述,以及物证!” 有些东西不难找,他被坑害,回过味来感觉不对,就开始准备东西想要对付吴永旺,可惜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就拎来大堂了。 但是他不后悔,这姓吴的早该被教训了! 徐昆雄也知道自己这是被算计了,奉和宫这几日气氛着实不对,鲍公公那根老油条跟他说了两回似是而非的话,他不敢不当回事,连小郡王带苏懋,都离的远远,不再上前挑衅。 别人在外头瞎传,不知道,他身在奉和宫,只要不聋不瞎,日子一久自然明白,太子虽然被废,看似神龙见首不见尾,连奉和宫本宫的人都不怎么见的着,但他真的是厉害角色,或许不能提携你,帮助你,但搞死你,眨眨眼的事。 他仍然不相信苏懋真得了太子青眼,可太子表现出来的姿态,鲍公公的话,他不敢不听。 交代了……就交代了吧。 宫里人手脚都很快,他这一撂下话,小郡王一挥手,立刻有人行动,徐昆雄给出的地点又详实,很快东西就被拿了过来,用一个很大的油纸包包着,里面零零碎碎,有纸,也有玉扣啊荷包啊等随身小东西。 姜玉成看的这叫一个激动,还顺手递给了苏懋,让他也看看。 徐昆雄:…… 早知今日,他那天晚上发现上吊的尸体,就不该扯上苏懋,也不该跟他对着干的! 这姓苏的年纪不大,本事不小,哄的奉和宫和小郡王都帮他! 今天到这,他也是服了。 行,你长得好看,你牛逼! 话也问过了,证据也看过了,姜玉成相当给面子:“所以你的意思是,都知监里教习规矩存在违规现象,有很多人受害,也有很多人知道?” 话都到这份上了,徐昆雄自然接上:“是!就像我的另一个徒弟李柏,和吴永旺同岁,从小进宫,一直跟着我,他不如吴永旺聪明,脑子转的快,经常被坑也不知道,未来发展也不如吴永旺,不过因为一直身在都知监,知道吴永旺这些勾当,还是他提醒我的呢,结果呢,他死了!” 徐昆雄一脸‘我早就知道会如此’的冷笑:“我早说他有问题,这些事没准就是他干的!” 姜玉成低头看着桌上的纸页,没有说话,大殿就非常安静,气氛有点诡异的磨人。 徐昆雄哼了一声:“小郡王不懂底下人的腌臜门道,有人把规矩潜移默化,一点点改了,就跟温水煮青蛙似的,前期没有人反抗,后期反抗也来不及了,直到现在,就变成了铁的规矩,都得这么管,下面人也习惯了,你不这么管,你就没有了权力,失去了威望,下面人不听话,变多了生存威胁,可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你说是不是啊,吴掌司?” 吴永旺还是没说话。 姜玉成见缝插针:“所以这王高,就是吊在奉和宫门口的那个,就是被教训急了,不服管的?” 徐昆雄冷笑:“他这个年纪正是被重点调、教的时候,罚跪罚鞭都正常,吴永旺不罚的狠些,怎么杀鸡儆猴?不过这都是他们都知监的事,同我没半点关系,我就是在这里打抱不平说两句,实则跟他们这些人都不熟,没有任何来往的!” 姜玉成看向吴永旺:“徐副门正说的可对?吴掌司对此可有辩驳?” 吴永旺这才看了徐昆雄一眼:“我不知徐副门正为何同都知监过不去,甚至在两年内都在私自窥探和监视,但我所有行为,的确是遵循旧例,徐副门正指责,恕我不敢认同。” 倒是推得干净。 姜玉成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看了看桌上的纸,又看了看侧立在方的苏懋,继续:“那来说说孙守勤吧,他是吴掌司徒弟?” 吴永旺这次没推脱:“是,我带了他很多年。” 姜玉成:“他信佛,常燃佛香,你可知道?” 吴永旺也没说不知道:“不仅我,认识他的人应该都知道?” “可他的房间,总不是谁都能去的吧?”姜玉成视线滑过桌纸页,“孙守勤爱干净,喜欢房间整整齐齐,不喜欢被打扰,甚至还因此同上门的不速之客吵过架,但你去,好像就没事?” 吴永旺看案几上那堆纸,就知道是口供和证据,回答的也很干脆:“我毕竟是他师父,比旁人多些面子。” 姜玉成:“遂他死那日,你也去了?” 吴永旺这次摇了头:“并无。” 姜玉成斜了眼梢:“我听说你和膳房的人相熟,宫人想要吃口顺口的东西不容易,但你若想,似乎很容易弄到。” “小郡王可是在问鳝鱼之事?” 吴永旺视线滑过苏懋,一脸坦荡:“苏内侍破解鳝鱼血和蝙蝠的鬼拍门事件,宫里都传开了,既然这件事存在一个凶手,那这个凶手必然能弄到鳝鱼血——” “实不相瞒,在那日我的确要过鳝鱼,但这鳝鱼并未经过我的手,我是替我徒弟童荣求的,那日是他生辰,他又最爱鳝鱼,我这个做师傅的总得有所表示。” 姜玉成便转向童荣:“你那日吃了鳝鱼?” 童荣颌首:“是,多亏师父记挂。” 姜玉成:“那你可曾去过孙守勤房间?” “我为什么要去他房间?”童荣一脸厌恶,“我过生辰,偏要给自己找不自在么?” “你同他有龃龉,看不惯他。” “是。” “就未曾想过对他动手?” “想过,但我不可能杀他,”童荣道,“都知监规矩,同年同师之间,不可倾轧斗狠。” “好,那我们接下来说说李柏,你说是他请你喝的酒,对么?” 姜玉成话音的突然转变,让现场一静,这就行了,不接着往下问了? 童荣怔了一刻,才答:“是,我并不知他在那之后就出了事,还以为他没事,顾自表演消失戏码,那晚是他临时起意,擅自登门拎着酒过来寻我,我事先并不知道,还不得不为此爽了别人的约,这个我约的那个人可以作证,小郡王可细查。” 他们当然查了,的确有这回事,但此次问话重点不是这个。 姜玉成:“但你接待了他,他是同你饮酒喝醉的。” 童荣垂了眸,手在两侧轻捏成拳:“我有求于他。” 姜玉成:“但他似乎并没有帮你办成事。” 童荣沉默不语。 姜玉成又道:“孙守勤屋子里养着水仙,品种名贵,你可知晓?” 童荣点头:“很多人都知道。” 姜玉成:“那水仙有毒呢,你可知晓?” 童荣继续摇头:“我对花草了解不多。” “那水呢,孙守勤总是在饮水,喝水量比所有人都多,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啊……”姜玉成叩了叩桌上的纸,尾音微微拉长,“那王高呢?他生前的最后位置,和你们同在一个大殿,我听说你和孙守勤都欺负过他,不过孙守勤只是骂过他几声,你却打过他,还召集人过来一起看?” 童荣很冷漠:“这是规矩,也是我拥有的权利,为什么不可以?” 姜玉成:“为什么那么讨厌他,因为他突然出现,抢了你的师父?” 童荣垂了眼,手里拳头握得更紧:“他不仅抢了我的师父,也抢了我的机会,师父本来打算给我调个地方,因为他来,有了新的思考,我的事一拖再拖,我又不能问……是,我讨厌他。” “啧啧,真是可怜,”姜玉成看向吴永旺,“吴掌司弟子间闹到这种程度,三死其二,吴掌司一点都不知道,纵容其发展?” 吴永旺看了眼童荣,神色仍是淡淡:“都知监宫人何其多,我身为掌司,哪能全管的过来?一入宫门深似海,是福是祸,皆是自身造化,我教不出,也拦不住。” 姜玉成:“听吴掌司这意思,他们的生死,全是他们自己惹的?” 吴永旺:“私怨已到这种地步,有人会行凶杀人,我也并不意外。” “所以——”姜玉成眯眼,“吴掌司意思,童荣就是杀人凶手?” 吴永旺:“我没这么说,一切皆要看小郡王证据。” 小郡王就笑了,转向童荣:“你师父指你是凶手,你可有话说?” 童荣一脸震惊,怔怔看着吴永旺,好像看不到外面的人,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童荣,童荣?” 姜玉成终于把童荣叫回神:“你怎么了?” “没什么……” 童荣突然微笑出声:“只是没想到,我师父这般聪明,随便一猜就知道是我干的。” “你?”姜玉成顿了顿,确认了下手中纸条,“你的意思是,你杀了王高?” 童荣闭了闭眼:“是我。不是说了?我恨他。” 姜玉成:“那你知不知道王高生前吃的最后一餐——” 童荣:“苦菜,他家乡的野菜。” “为何上次问你的时候没说?” “你上次也没有问这个。” “你可知杀人是重罪?” “那是在外边,这里是皇城,”童荣抬头,盯着姜玉成,“王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太监,位低人微,还不上进不听话,我杀他何罪之有?那是他应得的。” 姜玉成肃容:“可这是一条人命。” “人命?” 童荣冷笑一声,慢慢撸起自己的袖子,现出胳膊上:“我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什么苦没吃过,什么打没挨过?” 跟王高不一样,他胳膊上没有明显的青紫淤痕,但皮肤绽开又愈合的白痕很明显,扭曲虬结,层层叠叠,像血管一样布满整个胳膊,看起来很吓人。 这得是受过多少伤,才能有这样的痕迹? “欺负一个小太监有多容易呢?不让他有饭吃,不让他有水喝,甚至更过分一点,不让他有地方方便……没有哪个太监想被人看到那个样子。你想让他忙,他可以被你遛的团团转,忙到死都不能休息,你想让他闲,他就闲到死也不会有人问,你想让他得罪贵人,他临到死都不会猜到是你,剩饭剩菜都用要抢的,头顶一盆水罚跪是常事,鞭子板子也不是没挨过,跪到膝盖生了茧子,背上皮肤变粗,怎么折腾都死不了……最难受的时候,脱了衣服没办法自己上药,要请别人帮忙的。” 童荣垂眼:“这个时候,就由不得你了,你脱光衣服的样子,敞开下面等着的样子,所有人都会看到。” “宫人命贱,谈什么尊严?能挨你就挨,挨不过去就去死,十个从小进宫的太监,长成的能有一半,都算幸运了,所有活下来的,都是这么过来的,我这点伤,又算什么呢?” 大殿安静无声。 苏懋看着落在地板上的阳光,很久。 都知监,就像一个困兽场,所有人都得战斗,或者忍耐,等待残忍的伤害一道道叠加,直到上面的人说,够了。人微言轻,在宫中如蝼蚁一般的宫人,尚要经历这些残酷‘规矩’,从尸骸累累中走出来……这不就是权力的缩影写照? 别的人呢?别的在权力中心旋涡的人呢,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又有怎样的选择? 童荣放下袖子,话音不深不淡,全无表情,好像经历过这些的人不是他一样。 “我们是最下等的宫人,和该承受这一切,前人可以,我可以,王高也该可以,他不听话,不乖顺,是他自己找死,他竟然还不明白,他活该被我欺负,活该这样过活,我杀了他又如何,那是他的命!” “在他胆敢抢我东西的时候,他就应该明白,早晚有这一日,我没错!就算我有错,也是他害的,是他们害的!” 他面色逐渐变得狰狞,拳头也越握越紧。 姜玉成半点没害怕,继续问:“那孙守勤呢,也是你杀的?” “呵,他抢我的东西,比王高还早,”童荣眸底满是不甘,似燃起了火,“去西边的本该是我!要不是他那日提前出门,抢了我的时机,好差事怎么会轮到身上?有前程的本该是我!” 姜玉成指节轻叩桌面:“所以不用问,李柏也是你杀的了?” 童荣不假思索应下:“没错,他答应予我机会,说回同娘娘进言,遴选我进明光宫,结果呢?他只是抻着我,日日向我炫耀他有多厉害,在我师父面前显摆他有多荣光,还专门挑着我师父在的时候同我说话,他并不是真心要帮我,只是想离间我们师徒,让我师父不爽快,根本就没有顾及我的意思,一点点都没有,他不该死么!” “所有这些人,都不懂规矩,欺上瞒下,假模假样,抢别人东西上瘾,他们都该死,该死!是我杀了他们又怎么样,我这是在除害,我没有错!” 童荣非常激动,话语也越来越激烈,好像现场给他一个人,他就能表演当场杀人。 姜玉成突然截了他的话:“你撒谎!” 童荣愣住,好像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 “你说人是你杀的,那你说说,王高那么大一个人,你勒死他,他为何没有挣扎?李柏房间里只剩水仙花水,其它的水你倒在了哪里?用黄鳝血抹孙守勤门上制造‘鬼拍门’,行,你过生辰,能得到黄鳝用,那你装黄鳝血总得有东西吧,碗呢?用的哪一只,什么花纹,多大,当时在哪拿的,现在放在何处,可有清洗过?” 姜玉成指尖敲了敲桌上放着的卷宗证据,非常善意的提醒:“不要撒谎哦。” 童荣明显愣住。 姜玉成更得意了,悄悄转向苏懋,快速眨了下右眼。 要不说还是他们苏小懋厉害呢!瞧这问题顺序安排的,他根本不需要知道凶手是谁,没时间告诉就没时间告诉,只要跟着这些问题走,他就能知道! 苏小懋有多坏呢,知道这些人必不会配合,想要口供,就得费些口舌,绕点弯子,还特意注释出来,什么时候,重点问谁,比如童荣,他不认,有不认的后续方向,他认,也有认的应对,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瞧,对方这不就乱了?对方乱了,他们的机会不就来了! 他已经明白了,这童荣根本就不是凶手! 童荣眼珠颤乱,一时没回上话。 姜玉成更得意了:“刚刚还百般推脱,说人不可能是你杀的,连李柏爱喝水,水仙花有毒都不知道,现在怎么立刻认了?还不给本郡王说实——” “我那是为了脱罪!”童荣这回反应快极,“你见过哪个做了坏事的人,立刻招摇过市自首的?” 你放屁! 姜玉成都想骂脏话了,你之前话说的那么理直气壮,突然反口,明显是意会到了什么指示,人要真是你杀的,要不从头否认到尾,直到堂上摆出无法辩驳的证据,要不知道自己躲不过,直接就认了,这种突然的反口,明摆着有问题,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他低头看了眼小抄,冷笑一声,全然不把童荣的急智放在眼里:“怎么作的案说不清楚,你自己心里想法应该能说的清?杀王高那么仓促,非得挑着你师父受伤的时候,你都说你师父留给你的门路许不能成了,还不表现好点,不怕送药不及时你师父生气?杀孙守勤偏挑着过生辰的时候,鳝鱼这个东西并不是稀罕物,别的时间也不是一定弄不到,为什么偏要在这么好的日子里找不自在?就是冲动杀人都有缘由,你想杀就杀,全然解释不清,还敢自陈是凶手!” 小郡王环视大殿,看到童荣,突然有种‘佛祖在你们脑子里装了什么豆腐渣’的感觉,有人自己是蠢货,还以为别人和他一样是蠢货,这种从高到下的俯视太有意思了,超爽! 怪不得苏小懋之前看他的眼神都…… 不行,他得和苏小懋好好学学,他以后也要这样玩! 姜玉成清咳一声,摆出自认为最稳重最威慑的姿态:“你给别人顶罪,真的是心甘情愿?知不知道,是会丢命的?” 大殿一片安静,有的人面露惊讶,有的人不动声色,也有围观之人忍不住窃窃私语。 时间过去的有点久,苏懋视线掠过屏风,看向小郡王,示意他可以了,装逼不能过头,会适得其反。 姜玉成做纨绔多年,装逼经验丰富,怎会不懂这个道理?可是不行啊,刚刚有点太激动,掌心出了汗,又过于专注表演,纸上墨渍晕染,看不清接下来的字了! 完蛋,他到底该说什么了啊! 小郡王急的额头汗都下来了,频频朝苏懋眼神求助,奈何苏懋并没有看他,竟然盯着一个破屏风看,那里有什么好看的,能有他小郡王好看么! 他拳抵鼻前,咳了一声,点苏懋名字:“苏内侍似有疑问?” 苏懋眸底惊讶了一瞬,看到小郡王悄悄抬起的掌心墨渍,当然要保护我方队友:“狡辩无用,徐副门正刚才已经给了答案,童荣非此次凶手。” “啊?”徐昆雄大惊,他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不仅他,殿上所有人都很震惊。 苏懋指着案几之上,刚刚从徐昆雄房梁上拿到的证据:“徐副门正自两年前,就开始‘关注’都知监的一举一动,做为吴掌司徒弟,童荣行为自也在他‘关注’之中,或许特别机密的东西,他并不能知晓,但孙守勤死这日,童荣在为他自己的前程奔走,申时末到戌时末,他赴了个约,并未回都知监房舍,而第一次‘鬼拍门’,我们有人证,是在戌初——” “孙守勤之死,很多事情凶手可以提前会延后处理,比如要用的佛香,要打开窗子透气,但抹鳝鱼血这个动作,必得在天黑之后,亲自来做,试问一个并不在现场的人,如何做到这一点,分身术么?” 大殿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徐昆雄微张着嘴,对上苏懋微笑和小虎牙,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招回马枪! 怪不得上堂来不问别人,先问他,逼的他无后路可退,只能交出自己的东西……他的确在监视吴永旺和吴永旺的人,抓住对方的小辫子,好方便自己行事,可他力量有限,别人干什么不干什么,并不是全能知道,就每天记录能看到的对方的动作,万一遇到大秘密呢?谁知道更大的秘密没遇着,反倒给苏懋提供了证据…… 这小王八蛋怎么料到的? 这个证据太硬,童荣根本无法反驳,他一张嘴,别人就能传来人对质,他当天所有做过的事,见过的人,都会明明白白的摆出来。 所有人也都明白了,童荣并不是杀人凶手,那就是有人栽赃,可今日所有都发生在大殿之内,并没有蓄意栽赃的行为……所以是当堂威胁?还是他主动顶锅?替谁?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替童荣圆场,也没有人认罪说这些是我干的,我才是凶手。 场面好像僵住了,没有办法再进行下去。 苏懋却不怕,视线环视大殿,轻描淡写的说了句:“水仙花呢?杀了李柏,弄坏了贵妃娘娘送给皇贵妃的贺礼,因何不弥补?” 这可以说是一个非常崎岖陡峭,想不到的角度了。 贺礼两个字,似乎与案子无关,案子问的是作案方法,凶手动机,水仙花干死就干死了呗,不归查案的人管,但这盆水仙是珍品,是冯贵妃即将献给章皇贵妃的生辰贺礼,章皇贵妃地位尊贵,早就传下话来,是要办千秋宴的,届时大家围坐一堂,冯贵妃的贺礼出了问题,场面会安静平和的过去,所有人装不知道么? 不可能。 两位娘娘是宫中斗的最厉害的两个,不管送礼物还是收礼物,都是两个女人的战争,冯贵妃送出去的东西好,自己会憋屈,这么好的东西凭什么给别人,送的东西不好,对方怕不会收。章皇贵妃呢,收到的东西好,随随便便就压了冯贵妃一头,收到的东西不好,岂不是冯贵妃不敬不驯,可以敲打了? 而两位娘娘身下,还有四六两位皇子,是利益共同体,自然要维护自己这边,不可能干看着。 干死的水仙花看似只是一盆花,实则关系着后宫的潮流暗涌,甚至夺嫡之势,可这么大的疏漏,似乎没有任何人提起,没有任何人紧张,没有人过问,没有人背责,也没有人想着怎么弥补? 这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何止有点,这是相当不对劲了! 满屋子的人开始思考这背后的东西,气氛越来越诡异。 这个凶手有点本事啊……但好像,也被苏懋这句话弄的,骑虎难下,左右为难了? 皇城里,死个人算不上什么大事,尤其死的还是小太监们,可若牵扯到宫斗夺嫡,就有点麻烦了,总得收尾不是?眼前这架式,你不让小郡王和这位苏内侍对案情收尾,他们好像就能让你收不了尾啊。 屏风后,太子从容饮茶,可能外面太安静,静到有些无聊,他稍稍点评了下:“茶味浓了两分。” 鲍公公笑眯眯将浅了五分的茶盏添满,这可怪不到他老太监,手艺还是一样的手艺,茶还是一样的茶,只不过现场有人表演太过,可不就茶味熏人了呗。 大殿中,给了别人足够的思考时间,苏懋才看向吴永旺:“吴掌司就不解释解释?” 静了很久,吴永旺才说话,他并没有解释,只抬眸问苏懋:“为何笃定凶手是我?”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6章 第26章 为什么笃定凶手是你,当然是因为事实就是啊!还有我们苏小懋足够聪明! 姜玉成忍不住轻轻扭动,兴奋的不行,让你藏,叫你敢当场威胁别人,你再来啊,怕了吧! 他看了眼童荣,略一想,也明白过来了,这二人本就是师徒,在一起的时间太长,拥有别人没有的默契,根本不用事前商量,如果今日只是小打小闹,出不了大问题,吴永旺自己东拉西扯,不露马脚不让人抓住漏洞就好,如果不行……那就当场放一个,只有他们师徒才知道的信号,记童荣顶锅,就都知监那规矩,童荣不敢不从。 童荣出来扛下所有,吴永旺摆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姿态,即便他们有证据,有准备,这个对峙过程也不会太容易,除非拉高高度,找到他们担心的角度…… 苏小懋连这个都想得到,可太聪明了! 从水仙花角度上升,事涉宫斗夺嫡,吴永旺要是不好好说话,别说小太监的命案了,四皇子和六皇子都不会放过他! 吴永旺不再安静,开口说话了,苏懋便也没再持续水仙花事后弥补话题,微微一笑,道:“吴掌司会武吧?” “……前日浴房外的人,是你?”吴永旺突然眯了眼,面色不善。 其实会不会武这件事,是太子找人试探出来的,苏懋只是得到了结果,并不知太子用了什么手段,可吴永旺话中指向太明显,还真就是利用别人洗澡的时候! 他就说,太监洗澡不安全吧! 苏懋当然不觉得吴永旺是假太监,若是假的,太子早查出来了,不可能只是在纸上轻描淡写的写上‘会武’两个字,单纯就是,去势之人尤其注重隐私,注重脸面,浴房浴桶简直是神圣不可侵犯之地,你非要去试,别人反应不可能不大。 太子够狠。 他看着吴永旺:“奉和宫门口很高吧,想要将麻绳套上去,应该用了很大力,并不容易?王高之死,当时房间里的三个人都有疑,孙守勤已死,童荣就在刚刚,在你示下为你顶罪,但他其实是不知道的,那日问话,提到王高时,他身体姿势微有僵硬,他欺负过王高,看到王高死了,自然会意外,会警惕,担心别人怀疑到他头上,他前程未定,非常敏感,不可以发生不好的事,有不好的名声,他如果是凶手,为什么要僵硬?若早就知道王高死了,怎么死的,小郡王问话,他不应该装的更自然?” 孙守勤不是凶手,童荣不是凶手,那当时最有嫌疑的,就只有吴永旺了。 苏懋继续道:“你拍了桌子手受伤,童荣和孙守勤一起跑出大殿,为你寻伤药包扎,此二人并不知之后发生了什么。你罚王高跪,故意罚的有点狠,你向来懂怎么调、教人心,为了安抚他,给了他一点甜头——他家乡的苦菜,是么?” “这种野菜清香微苦,带着淡淡的青草气息,非常爽口,但具有季节性,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吃到的,你知道,他拒绝不了。但这种苦菜不能多食,会让人昏沉欲眠,你只要加一点点迷药引子,或者有意让他多食些,他慢慢的就会睡着。” “你先让他跪在屏风后,之后和童荣孙守勤说事,童荣孙守勤未必和他说过话,但都知道他的存在,之后你突然因为下面人不懂事而拍了桌子,受了伤,童荣孙守勤是你的徒弟,自然要表现,跑出去寻伤药,这个时候,王高在哪,你又在干什么呢?” 这道题姜玉成会,他记得当日问话:“吴永旺说手受了伤,血流不止,哪里都去不了,王高身为中途拜来的半个徒弟,也跟着两位师兄,跑出去为师父寻伤药了!” 苏懋目光陡然犀利:“王高跪了那么久,又吃了苦菜,还能跑出去,是腿遭得住,还是身体遭得住?” “对啊,”小郡王猛的一拍桌子,“吴永旺你说谎!王高根本没力气往外跑,你当时就在说谎!” 苏懋:“王高没跑出大殿,必然是在殿内了,你就是趁这个时间,杀了他,给他换了衣服,移尸到奉和宫外,吊于侧门梁上,是也不是?” 姜玉成这里,也终于走完了墨渍染的字,配合肃容道:“本郡王查到,你们当时停留大殿只是临时落脚之所,并不属于任何人,也不方便摆设器物,并无存放药材之处,童荣和孙守勤不管怎么努力,回去取药的路线都曲折耗时,到不了一盏茶,也差不多,而这些时间,完全足够会武功的你拎着尸体,吊到我太子表兄门口,做好伪装后返回!” “但是你有疏漏,”苏懋跟着说,“你所在之处离奉和宫不远,你计划完备,甚至提前演习过整个过程,你脚下很稳,但难免也因为要赶时间,稍稍有些着急,用来伪造王高自杀的绳结头不小心拖在地上,走过了一道水洼,留下了痕迹,这是你未曾预料到的,对么?” “精彩。” 吴永旺鼓掌,眼神直直盯着苏懋:“我还不知道,苏内侍有这般好本事,那我问问苏内侍——绳子上有泥尘,有水渍,为何没血迹?” 现场一静。 对啊,为什么没血迹? 吴永旺一边唇角勾起,眸底有异色闪动:“你也说了我受伤了,我两个徒弟跑出去帮我去寻药伤,那个时候我掌心可是流着血呢,若照你所言,我勒死了王高,一路扛着他的尸体到奉和宫,用麻绳吊过门口梁柱,伪造他自杀的一幕,这么多动作,为何他身上一点都没沾到我的血?” “你可别说我的伤是装的,假的,第二日你们跑过来问话,我可是拆了纱布,给你们看了伤口的,就是现在,此处伤结了痂,纱布可用可不用,仍然没有痊愈呢。” 他一边说话,一边把手抬起来,将掌心展示给所有人看,伤口不似那日血淋淋,但血荫仍在,结的痂线也清晰可见,绝不可能是假的。 姜玉成惊的赶紧低头看自己桌上的纸条,发现上面竟也没有写! 苏小懋是忘了?还是没想到这一点!那这岂不是一大漏洞!之前苏小懋就说过的,但凡查命案,必要每一个细节都严丝合缝,事实清楚,只要有一个角补不全,真相就可能存在误区,莫非……这次搞错了?凶手并不是吴永旺? 苏懋却笑了,笑得眉眼弯弯,虎牙白白,看起来可从容,可笃定了。 吴永旺心尖一跳。 苏懋:“对啊,你作案,为何没留下血迹?” 吴永旺眯眼,声音有些阴:“是我在问你!” 苏懋也很大方的给了答案:“自然是你杀人移尸时,并没有受伤啊。” 现场一静。 没有?怎么可能没有,这个伤现在还看得到! 小郡王也想不明白,他还记得未问话之前,他和苏小懋一起看了几个人曾经停留过的大殿现场,苏小懋看到椅子脚的血迹,就断定有人受伤了的,怎会…… 苏懋重复:“你杀人时手没受伤,杀人后却未必。” 嗯?什么意思?什么叫杀人时没,杀人后未必…… 有些人需要顺一顺思路才明白,屏风后的太子,唇角却微微勾起。 鲍公公今日添茶添的不亦乐乎,笑得眼睛都眯了,压低了声音:“咱们这位小苏内侍,可真是聪明。” 太子轻轻晃着茶盏,不置可否。 苏懋看着吴永旺:“你早决定要杀王高,但他资历太低,连个单独的房间都没有,平时上差全都要和别人一起,但凡落单,就会变的可疑,你要杀他,得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并不会让他落单,别人也不会怀疑你。” “杀他并不难,麻绳你可轻易找到,也知道他的习惯和喜好,知道有什么东西他会拒绝不了,一道苦菜,他就会慢慢晕倒,任你摆布,你勒死他,他甚至都不会挣扎。但你需要人证,便得想个巧法,你的确拍了桌子,受了伤,但你一共拍了两次,第一次故意拍偏了,其实没有受伤,只是紧紧捂着手痛叫,假装成受伤的样子,把两个徒弟支开,童荣和孙守勤若细心,未必不会发现,你拍过的桌上匕首并没有血迹,只是你表现的太疼,喊的声音太大,他们作为徒弟,第一时间当然要为你寻药,哪有心思关注桌子匕首?” “但我猜孙守勤还是看到了,对么?他细心谨慎,发现了也没同别人说,不过他也就知道了,王高是你杀的。你之所以对孙守勤下手,也是因为这一点,是么?你认为他有暴露你的风险。” 苏懋往前一步,视线清澈锋利:“你当时给王高换了套衣服,不是害怕,也不是留了什么痕迹在王高身上,你是故意的,衣服越是整齐干净,颜色越是鲜明,‘没有血迹’这一点,就越明显,而你受了伤——你想让这一点让所有人看到,不会怀疑你。” “你用健全的手,适合挪动的身体,效率极高的完成了这一切,回来后,忍着痛狠狠拍向桌子上的匕首,这才受了伤,真伤,你两个徒弟也的确在之后帮你拿来了伤药包扎,给你做了见证——所以死者身上没有血,绳子上也没有血迹。” 而第二日问话,因为伤口确实存在,刀口侧斜,切面平滑,上浅下深,其痕迹走向,符合‘手拍桌上匕首’条件,他才没有过多怀疑。 法医可以判断真伤还是假伤,生前伤还是死后伤,入刀角度是自己还是他人,但前后一盏茶的时间差里受伤,时间太短,愈合程度难以量化估测,吴永旺又特别聪明,并没有伸开右手,左手持匕首小心划出伤口,他是真的在桌子上摆好匕首,坐在椅子上拍的,角度力度都非常真。 可见此人之缜密敏锐。 “那日问话,你故意提及你的伤口,故意拆开来给我们看,就是想提醒我们,尸体身上没血,跟你没关系,你不明说,是因为这一点太容易想到,说了,才是过犹不及。” “童荣生辰,鳝鱼的确是你这个师父帮忙要的,但你也只是借了个机会而已,你要了两份,一份走膳房正常路子,谁接的手,谁杀的鳝鱼处理的血,谁做的菜式,痕迹皆可查,你并没有动那些血;另一份,走的是宫中采买的路子,那些鳝鱼根本就没进膳房,直接由你控制的小太监偷转给你,这一份,才是你完全掌控,随意处理的,别人都不会知道的。” “你方才暗示童荣给你顶罪,一是笃定他不会不听你的话,二是即便形势对你不利,今日必得有一个凶手交差,你也不必提前交待童荣,因为一上来就认罪太突兀,怎么也得反抗一下,才显得真。” 苏懋盯着吴永旺眼睛,眼睛明亮到锐利:“如何,还不肯认罪么?” * 作者有话要说: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7章 第27章 吴永旺完全没想到,一点点蛛丝马迹,别人会悟出这么多。 他自认计划完备,行为缜密,并不容易被人抓到把柄,知道一点也没什么用,之前那么多次不是也没出问题?看来并非他疏忽大意不努力,是命该如此,遇到了更厉害的人。 这个苏懋早就对他有疑,只是没有证据,推演串联起整件事,就也没来找他,担心打草惊蛇。 吴永旺看着苏懋,唇角掀起,眼底有种诡异的亮光,似是怨恨,又似是欣赏:“除了这些,你应该还找到了我藏的毒?藏叶于林,借巢育卵……别人猜不到,你一定可以。” 竟是承认了!就是他杀的! 房间一片安静,徐昆雄惊的眼珠子都快出来了:“还真是你!” 座上姜玉成翻了个白眼,你不是一直在纠缠撕扯他的么!看来都是瞎扯,以栽赃为目的,聪明还是我们苏小懋聪明,看到了真相! 苏懋看着吴永旺:“你素来谨慎,危险毒物定然不会放自己房间,这种东西在哪里都很敏感,唯有在它应该存放聚集的地方,才不会惹来探究视线,你根本没有走领用记录流程,管仓储的太监也是都知监出身,只要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就可以随意进入,拿到这些毒物。” “但这种事不能做得太频繁,也不能取用太多,于你于他而言都是麻烦,你很少去拿,然毒物敏感,分量必须精准,领取记录上,少一点都糊弄不过去,遂你用过的毒瓶,不可能再派给别人,都被小心地隐在库中深处,留有特殊记号,管理仓储的太监采买数量入库时做了小手脚,这个小秘密,便至今无人发现。” 小郡王差点拍了桌子,太狠了! 毒物这种东西何其危险,为防后宫恶意斗争,宫中对用毒一事有严密管控,结果严密了个屁啊,各宫主子娘娘倒是拿不到了,太监们倒是跟门口掐瓜摘菜似的,随便拿! “我到底有哪里失误了?”吴永看着苏懋,突然笑了,“你知道的,我说的不是那些——证据。” 苏懋:“‘掌控’。” 吴永旺顿了下,眉睫一颤:“……原来是这个。” 苏懋:“你做一件事,会把方方面面都想到,都安排好,不管调、教人,还是杀人,你都要经自己的手,你谨慎小心,害怕失误,其实不过是对手中权力的眷恋,你既掌控着整个都知监,能利用太监们的层层关系,拿到不符合你职权的东西,其实杀人这种事,也不是非要事事自己来,但你这样做了,你狂妄地以为不会被发现,你放肆的对别人彰显着你的权力地位,你还要外面的主子们看到,整个都知监里,只有你最厉害,只有你力能扛鼎,什么事都能做,什么事都敢做,别人在你面前什么都不是,连句质疑的话都不敢说。” 本案之中,符合所有作案逻辑细节的,只有他一个。 “可雁过留声,水过留痕,只要做了,必有痕迹,你并不是被人出卖或运气不好,出卖你的人,是你自己。” 吴永旺眉睫低垂,似有思索:“这样的么……” 苏懋道:“你杀李柏很容易,谁知道他好酒,逢饮必醉,蹉跎数年,得了好缺,常到你这来炫耀,又去找童荣,行拉拢离间之事,你少时同他一个师父,再了解他不过,根本不必打听,就知道他在什么样的地方用什么样的手段,遂他请童荣喝酒,几乎是板上钉钉之事,你不能提前预知具体时间,你却能根据李柏行为习惯,以及备酒过程,就知道他什么时候要动。” “你知他饮水量比别人大,房间里到处都会储备白水,遂在他们饮酒那日,你潜进他的房间,倒掉了他所有杯里壶里的水,这样他回来,醉的迷迷糊糊,又渴的不行,找不到水的时候,只能下时意识喝水仙花盆里的水,喝了,必死,不用你另外做什么。” “他死在下半夜还是清晨不重要,反正他一定会死。你故意没管,让别人先发现他的尸体,趁着别人去通知他人准备治丧的时间,转移李柏的尸体——‘鬼走路’三个字出来,大家会害怕,不敢管李柏尸体去向,也不敢占了这个屋子,又怎会关注房间里的水仙?” “你想让别人猜测,也想给别人震慑。” 吴永旺笑着点头:“不错,就是这样,他房间里的水,我也根本不必特别处理,夏季天热,我只要随便泼在窗外,别人看不到我动作,水到第二天也会完全干——除了你,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这点。” 苏懋看着他:“孙守勤,你的徒弟,你二人之间理念不和,有了罅隙,你怀疑他会对你的秘密有影响,他看到了你太多事,也知道你杀了王高,现在不说,不代表以后没风险,你想杀了他。带他这么多年,你对他的行为习惯很熟悉,可他对你也不是不设防,遂你只能提前准备,做好计划,用了鲜为人知,很多人却都害怕的‘鬼拍门’手段,你是什么时候去他房间的?窗子什么时候开的缝,他死前,还是死后?” “他的房间并不难进,看着没有人时,提前一两日即可,窗子留缝就不能在他死前了,这个人爱干净,又心思敏锐,虽说我计划完备,但也是在他死后进去,才最为安全,不过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吴永旺看着苏懋,谦虚极了:“你怎知我与吴永旺理念不合,早有罅隙?” “你是没表现出来,你们师徒寻常在人前也与往日并没有区别,除非自己行事不密,与人言说,”苏懋道,“然你管理的都知监,狭隘,暴戾,上行下效,你的理念是打压,强迫,巩固权力地位,从不吝血染尸体,而孙守勤,连欺负王高,与童荣都不一样,童荣是拉出人虐打了好几回,还照你们的规定习惯,叫了一堆人围观,孙守勤只是当着人狠狠骂过他两次,看起来更像是做给别人看的,而非自己愿意,如果不需要做给别人看,他甚至连骂都不会骂,王高并没有惹他,他也不认为应该要虐打警告。” 他还在偶遇之时,提醒过苏懋,这件事很大,最好当心。 一狠一善,这不就是理念不合? 师父和徒弟前行的路不同,坚守的东西不同,自然不会并肩同行,必会有罅隙,彼此提防也几乎是必然的。 “你真的很聪明。” 吴永旺双手鼓掌,眼底燃起不一样的异光:“你说的不错,王高,李柏,孙守勤,都是我杀的。一如你言,宫中过活十数年,我熟悉这里的每一条宫巷,哪里人多,哪里人少,哪里会因为白天黑夜的变化,热闹变得僻静,僻静变得热闹,我要去一个地方,想不被人知道,就不会有一个人知道,想要被人知道,不出一二时辰,就能传得沸沸扬扬,移尸王高,去李柏和孙守勤房间,对我而言,再简单不过。” “我掌理都知监,捏着宫里几乎六七成太监,想弄到什么东西,也并不难,苦菜,鳝鱼,毒物……包括事后碗盘,衣服,血迹等的处理,我都能游刃有余。” 可惜还是没抵过一些临时意外,比如移尸王高时,那个地上的小水洼,总还是让苏懋嗅到了一些味道。 吴永旺手负在背后,只是挺起腰背,就和之前的太监形象完全不一样了。 他之前也非卑躬屈膝,奴颜媚骨,比如和徐昆雄对峙斗嘴时,可以看出是有智慧的,和一般小太监不同,但也只是太监,有太监身上洗不脱的痕迹,比如常年伺候贵人身体姿势的惯性,表情,宫中规矩规训多年留下的气质。 但现在,此刻,他的腰背仍然有常年弯过的痕迹,挺直的气势感却与众不同,他是有优越感在的。 “杀三个人而已,有什么好奇怪的,王高小小年纪就不听话,我看人极准,这样的人长大了也没用,也根本长不大,何不杀鸡儆猴,还能让他为我效最后一点力。” “李柏曾与我同师,是我的死对头,他自己不为前程尽心努力,不往上爬,留在都知监,日夜都做梦一朝青云飞起,压我一头,因为我们的规矩里,有同年不能相害一条,我不好明面上对他怎么样,他却仗着这个,是都知监里唯一一个敢和我呛的人,如今倒好,攀上了贵妃娘娘的高枝,更敢跟我大小声,底下那么多人看着,我的面子往哪里放?我不可能让他继续踩我的脸,挑衅也不行。” “孙守勤想逃开都知监,也是天真,皇城除了主子就是宫人,他以为他能逃得开?一日是我的人,一辈子都是我的人,是生是死,他们自己都不可能做的了主,只能我说了算!” 吴永旺盯着苏懋,眸色阴阴:“死几个太监而已,为什么你一定要查,一定要找凶手,为什么这么执着!这样的人每年皇城里不知道会死多少,自来无人管,无人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多管闲事!” 苏懋抬眉,表情平静:“无人问,无人管,便对么?” “你知道什么……你这种不走规矩的外来货,懂什么!” 吴永旺冷笑:“小太监进宫,前路不明,或许都没有前路,贵人跟前规矩大,稍有不慎,是要丢命的,规矩学好了,许能苟延残喘,吃喝不错,学不好,必死无疑。宫里没有秘密,所有的事大家都看得见,看多了也就麻木了,个人有个人的命数,可麻木了,也还是怕死的,怕死,就总希望天降助力,有人庇护,好歹留条命,好死不如赖活着不是?” “于是我告诉他们,我比你们厉害,比你们懂规矩,我可以带着你们抱团,在这皇城活下去,但我比你们大,你们就该被我使唤,被我欺负,但是呢……你们也只能被我欺负,都知监的事都知监自己了,只要你们听话,做的好,一旦贵人主子见责,我不会替你们顶罪,但我能保你们一条命,不让你们死……” 吴永旺笑容得意:“我从抓住一件小事,一个小机会开始,让他们信服,让他们跟随,宫里本就规矩大,他们害怕,不懂,没别的人跟,只能跟我,就算我有一二失误,没保住某个人,又有什么关系,我可以编织一个借口,告诉他们,不是我不帮他,是他坏了我的规矩,都知监的规矩,没有听话,所以活该,你猜剩下的人会怎么想?” 不用猜,苏懋也知道,剩下的,会更听他的话。 当把所有做不到的事,变成‘不是做不到是我不做因为你们犯错了’时,众人只会更战战兢兢,更想抱紧眼前这根救命稻草。 吴永旺勾唇:“我十岁就会玩这一套了,徐昆雄只是个没脑子的东西,那时年纪大都要调走了,竟然还妄想管我,妄想掌握都知监,做什么美梦呢?” 他淡淡扫过童荣:“缺乏耐性,熬不住,越大越受不了委屈,这才哪到哪,等你到贵人主子面前走一趟,就会知道现在的日子有多轻松。” 最后,他看向苏懋:“人呢,抛却所有羞耻心,抛却内心的坚守,父母教过的善良,最后连自己都抛弃了,只剩下野兽本能,本能的痛苦,本能的挣扎,本能的恐惧与战栗——多有趣,多让人兴奋不是?” 这玩意儿是个变态,变态啊! 姜玉成搓了搓胳膊,感觉自己还是差远了,纨绔而已,比这起子人有良心多了! 苏小懋你倒是动一动啊,小心被这玩意儿给传染了,脑子坏掉! 苏懋并没有被吓到,眼底仍然是一片明亮到锐利的光芒:“可你也不是你自己,你只是别人的棋子。” “哈哈哈哈——” 吴永旺突然大笑出声:“我原还道你聪明,不料是个傻子,在这皇城里,我是别人的棋子,你就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是任何人的棋子,所有人都一样,别人的事我管不了,我自己的地盘,自然可以尽情玩!” “凡我圈出来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我想让谁死谁就得死!既然上天选择了我,这都知监就是我的游戏场,我出不去,也不必出去,当然要纵享人生!” 姜玉成皱眉:“为何一定要这么做?” 他看这吴永旺挺聪明的,就是走歪了路,如果一心走正道,前途必然可嘉。 苏懋低眉:“因为他必须得这么做,必须持续运行所有规则,他心软退却的那一日,就是他死之日。” “啪啪啪——” 吴永旺鼓掌,眼底暗芒涌动:“我竟不知,你如此懂我!你该同我站在一起的,苏懋,为何之前不展露你这些本事?若你早些看向我,我二人便可在这皇城大展身手,所向披靡!” 他就是不能停下来,也停不下来,他也不愿停下来,站于众人之巅,难道不爽么! 苏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前番多种布置,让宫人排挤我,说我坏话,暴力欺辱我的人,是你,对么?” 吴永旺阴了眼:“谁叫你多管闲事!你敢挑衅我,我自然要给你点颜色看看,我早就知道,你会坏我的事,如果不是你,我今番又怎会失败!” 似是气到极致,他突然掏出靴中匕首,暴怒扑向苏懋:“不愿是我的人,就去死吧!” “啊——” “小心——” 大殿人齐齐动作,不同的是,徐昆雄等立刻抱头后退避开,姜玉成直接抓着扇子跑了过来。 但有一方,比所有人动作都更快。 屏风突然被踹飞,现出后面的人,金冠玉面,轻袍缓带,姿容贵雅如君子,眉目冰霜融暗海,不着华袍,气势已然十足,不是废太子是谁? “放肆。” 废太子不知从哪拿了个瓷片,随手一扔,就穿透了吴永旺右肩,将人狠狠掼到地上—— “谁准你在孤面前动兵刃的,嗯?” 吴永旺捂着伤口,人都僵了:“您为何……” “孤有疯病,你不知道?” 废太子微微一笑,踩住了吴永旺右肩伤处:“孤的人,你也配动?” 这是第一次,苏懋看到太子的笑,也是第一次,隐约明白他为什么平时不笑。 不笑,未必心情不好,越笑,杀意越浓。 吴永旺的惨叫声都快传出二里地去了,他还未放脚,甚至颇为愉悦的碾了碾。 ……果真有点像有病的样子。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8章 第28章 孤的人,你不配动。 太子一句话,让整个大殿寂静无声。 他的人……什么意思?这是铁了心要护了?这姓苏的小内侍竟然真的入了他的眼? 徐昆雄跌摔在角落,惊恐的看着堂上,姓苏的小王八蛋眉眼乖顺的站在太子斜侧,一副正在享受太子保护的样子……他竟然真的看走眼了么!这小王八蛋真的行? 内外窥探视线无数,连恭敬站在一边,肃立无声的宫人内侍都有点憋不住,频频抬眉,不着痕迹地看向苏懋。 小郡王也啪嗒啪嗒跑到苏懋面前,扯了下他的袖子,眼神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你该不会真的……这种事情要瞒着朋友,你不够义气!我连裤子破了都给你瞧见了! 苏懋:…… 用你核桃仁大的脑子想想,怎么可能呢? 不管太子平时在演什么戏,既然答应了他坐镇,本人也来了,真出点事岂不是没面子?他当然要管。 门里门外各种视线各种眼光,本来看到吴永旺掏刀子,大家准备各种撤,结果太子这一动,反而没人敢动了,除了受伤在地,肩膀不停流血的吴永旺,谁都没有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吴永旺疼的颤抖,咬着牙不服,但也没什么法子。 会武又如何,他已看到门外值守的殿前司衣角,他现在连起都起不来,还妄想反胁太子?别说随时能冲进来押下他的殿前司,废太子可是曾经带兵阔野,杀人如麻的锋将,他打得过么! “真脏。” 太子见人不动了,移开了脚。 他站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用吩咐,鲍公公已经招手叫两个小太监抬了椅子过来,就放在他背后,他好像脑后长了眼睛似的,旋身掀袍,坐姿那叫一个优雅贵气,理直气壮。 徐昆雄:…… 这,案子不是审完了么?凶手不是都认了么?现在不该发言处置,然后大家一起散了么?为什么坐下,为什么不让走,有点吓人啊! 没有人走,凶手也躺在地上,很乖很配合,苏懋微微一笑,继续之前的问题:“所以,那盆无辜干死的珍贵水仙,为何不补上?” 吴永旺眯着眼,可能伤口太疼,有点喘:“一盆花而已……” 我罪都认了,你还想怎样?你查的命案结了,你要找的凶手有了,事情到此为止,所有人都好不是很合适,为什么还要往下问! “那可不是普通的花,那是冯贵妃为章皇贵妃准备的千秋贺礼——” 苏懋看着吴永旺眼睛:“你行凶时就不考虑?行凶后也不弥补?还是你根本不用考虑,也不用弥补,你所有行为背后站了一个人,有人允许你,指示你这么做,其它的不必担心?” 小郡王愣住。 他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今日问案过程,好像都是苏懋的策略?开堂先针对徐昆雄,把都知监的的所谓‘规矩’说出来,毕竟这种虐打的事,不管吴永旺还是童荣都不可能老实交代,就算那晚他们亲眼看见了,吴童二人堂上也会百般抵赖,这个前提快速捋清了,后续才能顺利。 稍后逼一逼,徐昆雄不忿,加之因往事恩怨,把吴永旺钉死了,吴永旺没办法,感觉到危机,就只能祭出费用方案,让童荣顶锅了。 但童荣并不是杀人凶手,太多问题回答不上来,太多细节对不上……若换别人来审,可能压力不大,草草结了,但苏懋是谁,这么聪明,怎会看不透对方伎俩? 不仅看透了,还提前都猜着了。 他不仅知道吴永旺在推脱,还知道吴永旺忌惮什么,点一点‘水仙花’这个题,就能让吴永旺明白,大家都是聪明人,我知道你藏了什么,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如果不配合,可能会有更不好的后果哦。 两害相较取其轻,吴永旺心有所虑,果然交代了。 他可能以为这是‘聪明人之间的默契’,我给你你想要的,你也就此为止,不再深究,但苏懋其实并没有在和他谈条件。 你以为交代了就没事了?不不不,人就在这等着你呢!你以为你交待,就不说花的事了?人只是挖了个坑,引着你一步一步好好说话,大家不要浪费太多时间罢了! 吴永旺显然也反应过来了,怔忡片刻,突然笑了。 他捂着右肩上的伤,视线掠过一旁,闲适优雅的太子,落在苏懋身上,笑的邪气森森,暧昧不明:“……我劝你,还是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 知道这个废太子是什么人么?现在瞧着倒像是个君子,他发疯的样子,你见过么?见过他杀人,见过他饮血,见过他连最亲近的人都要手刃的狂笑表情么? 你什么都没见过,竟然妄想他会护你,你能成为他的心尖尖? 他注定众叛亲离,身边不会有任何一个人,也不会保护任何一个人,永远都不会有的! 苏懋还真没太把自己当回事,这里的人,不也不把太子当回事?既不当回事,又何必这般严厉的恐吓——你是怕呢,还是不怕呢? 他蹲下来,看着吴永旺的眼睛:“那晚我同小郡王到你都知监,恰遇你们的‘逢五’节日,小太监们‘玩’的很痛快么,你本来是要出现的,对么?倒也不是提醒小太监们动作是否过火,而是作为最终权利掌控者,你得让他们知道,你的存在感和绝对话语权——但我们的意外到来,破坏了氛围计划,你便也成功的躲了起来。” “人性脆弱,经不起恐吓,受不住打压,法不责众,只要你把所有人绑在一起,就不用怕……你很聪明,可你又知不知道,被压迫,就必然有反抗?或许他们当下不能,不敢,却未必不想有朝一日,不仅徐昆雄,有人也记录了你的行踪。” “就那日被你们反绑,关在木桶里欺负的那个小太监,还记得么?他和王高同年,经历相仿,只是因是外地乡下来的,带着口音,也不怎么爱说话,就被小太监们排挤,成了新的欺负对象……那夜事后,他还大病了一场,高烧不退,现在都还没好,但他虽小,却聪明的很,看透了你的伎俩,记录了你的行踪,虽不知你都做了什么,但知道每隔一段时间,你都会去同一个地方,似乎是为见一个人——” 苏懋眼神越发锐利:“这个人,才是和你关系最亲密的人,对么?你们在一起都讨论什么,说过怎样的话,对方留下过怎样的指示,你又为此办成了什么,准备了些什么?” 对视片刻,吴永旺咧开嘴:“你不是很有本事?一个案子就能瞎想这么多,自己查去啊。” 这次他的笑更放肆,更有恃无恐,显然不会配合了。 这一点上,苏懋也的确没有更多证据,纵有千般经验技巧,也没有切入口,最后只能从动机上延展:“杀王高是因为他不听话,杀李柏是因为他挑战你的面子,杀孙守勤是因为有暴露风险,王高不提,李柏和孙守勤都已经有确定前程,贵人主子的人你敢动,西厂的人你也敢动,不怕被找上门?” 吴永旺神态鄙夷:“不过两个小人物。” 苏懋:“哦?在你心中,这两边的人都是小人物,不值得放在眼里?” 吴永旺继续笑:“对啊,贵人底下宫人何其众,一两个凑不上前的太监,算什么重要,死了都没人知道。” 太监不重要,水仙花呢?那可是冯贵妃准备的礼物。 但吴永旺明显不会再说,再问,也只会这样绕圈子。 “本王道今日如知殿怎么这么热闹,原是宫人欠管教。” 随着门口一道声音,进来一个人,金冠玉带,杏黄常服,虎背熊腰,方脸阔唇,一看就孔武有力,再加其自称,表现,他是谁,不言而喻了。 “大表兄?”姜玉成有些意外,“大表兄知道这个人?” 大皇子视线滑过一边座上屁股老沉,站都没站,迎都没迎一下的废太子,又轻而浅的掠过苏懋,才落回姜玉成身上:“都知监负责太监调派升迁,各宫里都会送人,东厂西厂也都是太监出身,原看起来还算本分,不想暗地里心思这般多。” 姜玉成下意识看了眼苏懋。 他是纨绔,却不是傻子,大皇子这话谈不上偏颇,吴永旺手下太监,的确是送往哪里的都有,单拎出李柏孙守勤,什么主子娘娘东厂西厂的,根本不算特殊。 可放进案子里,这事就很暧昧了,苏懋能察觉出不妥,还敢拎出来说…… 小郡王朝苏某伸了伸大拇指,你厉害。 贵人在前,照太监规矩,是没有说话的份的,苏懋已退后两步,眼观鼻鼻关心,不动了。 一个小太监而已,大皇子不会放在心上,毕竟狗仗人势,他看向废太子:“看来今日天气不错,三弟都出来走动了。” 看起来像是在问候,实则表情,语气,都透着一句话—— 你怎敢出来,不是圈在奉和宫么? 太子未动,只勾唇淡笑:“闲散夏日,若非应邀,谁会顶炎而往,大皇兄可也如此?” 我也不愿意,我是被人邀请来了,你也是么? 大皇子一噎,他当然不是! “谁邀的你?” 苏懋眉眼微垂,降低存在感,反正不是我。提出邀请的是他,但现在太子说的一定不是他,莫非…… 他脑子里正在转,就在门口又多了两个人。 “咦?四哥?” “哦,六弟。” 四皇子和六皇子到了,在门前撞了个对脸,还齐齐看到了大皇子,拱手行礼:“大皇兄也在啊。” 大皇子微微一笑,侧身,露出端坐椅子上,仍未起身的废太子,这意思,不止本王,还有一位在呢。 四皇子修眉细目,中庭略长,看起来极有富贵气:“宫中连发命案,母妃执掌后宫,为恐她担心,于情于理我都得来一趟,不想竟是慢了。” 六皇子相貌并不出挑,只一双眉极浓,未语先笑:“如知殿离明光宫不远,冯娘娘这几日身体欠佳,受不得惊……若是知道几位兄长都在,弟弟也不必这般着急了。” 两个都有正当理由,你大皇子呢?怎么也来了? 大皇子一脸高深:“这个吴永旺可了得,小小太监,谁的人都敢杀。” 四皇子持正:“显然高枝不好攀。” 六皇子微笑:“什么时候,都得守规矩么。” …… 几个皇子的话点到为止,从寒暄言语到动作都裹着意味深长,苏懋一边暗自观察,一边脑子转得飞快。 四皇子的母亲章皇贵妃是后宫中份位最大之人,母子俩向来以此为荣,最讲规矩,看他说的话,摆出的姿态,也是这调调,为何说出‘高枝不好攀’这样的话? 名正言顺的皇后嫡出太子都被废了,在他眼里,还能有谁是高枝?冯贵妃么? 苏懋感觉,这是一句反话。 死者孙守勤走的是西边的路子,将要去西厂做小太监,西厂也是阉人,四皇子一定瞧不上,李柏就不一样了,是帮冯贵妃养花的,冯贵妃几年盛宠不衰,把别人都挤得没地方站了,四皇子和母妃利益一体,休戚相关,大概这话,点的就是李柏。 六皇子也很有意思,跟着四皇子的话,说人都得守规矩。 要说这宫里,最不守规矩的,就数冯贵妃,这位娘娘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不然也不能落个‘妖妃’名号,偏昭明帝就吃这一套,宠着疼着,还不许别人说。 第二不守规矩的,就是六皇子本人了,虽生母早逝,也不是过不下去,偏偏找个什么‘救命之恩’的借口,抱冯贵妃大腿,不管晴风雨雪,每日请安不断,他今年也有十六了,非是什么小儿,冯贵妃年纪也不是很大,未至三十,如此不避讳,全为利益,半点不怕别人挑嘴。 他说不守规矩,指的又是谁? 苏懋下意识看了眼吴永旺,发现后者眼神眼神非常不对劲,似对四皇子六皇子都很忌惮,神态也未有半点放松。 反倒大皇子是房间里最为放松的一个,像是在看热闹:“不守规矩,就该罚啊。” 他视线掠过座上始终一言不发的太子,暗意非常。 四皇子肃容:“这不是凶手已经认罪?不若按律处置。” 六皇子微笑:“四哥说的对,大哥身先士卒,对不法之事零容忍,还特意提醒你我,理当奏明父皇,嘉奖一二。” 太子仍未说话,仿佛一切与他并不相干。 苏懋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这养水仙花的李柏,该不会是四皇子示意吴永旺杀的?李柏‘攀高枝’,帮冯贵妃做事,冯贵妃近来好像又从皇上那里得了赏,拿盆水仙花当贺礼,瞧不起谁呢?搞不了冯氏,还搞不了你一个小太监么? 六皇子见四皇子动了,也找吴永旺,挑了个将要去往西厂当差的孙守勤杀了,正好前边有四皇子手笔,挑起人查出来,正好全推到四皇子这,说都是他干的,他一个皇贵妃之子,竟然不守规矩,以身作则,还在宫里狂什么? 吴永旺呢,本身掌控都知监,运行自己的那一套‘规矩’,他的确在都知监一人独大,想做什么都行,但在别的地方,也的确要做听话的狗,否则什么都保不住。 他可以随便点杀都知监的人,狂妄之时,甚至可以暗害别处的宫人,低阶的宫妇,他可以有各种理由,各种动机。看不惯李柏,这么多年了都没有杀,为什么偏要现在? 孙守勤谁知道他的秘密,猜到了他杀了王高,但都知监的秘密本也算不上秘密,孙守勤谨慎,有些话也不会往外说,风险的确是有风险,动手却不必那么紧迫,为什么要杀……恐怕就是来自‘上头’的意思。 一盆水仙,看起来只是珍贵品种,贺礼,其实是权力的显现,利益分配权的争抢,四皇子六皇子……苏懋想,这里或许还有东厂西厂力量挖掘的问题。 的确有皇子在暗地里掰手腕,想要以小见大,试探的是后面贵人主子的意思,甚至皇上的偏心,就是……有点太不把奉和宫当回事了。 这一局,有人在掰手腕,有人在观望,有人试图搅乱一池水。 太子估计是知道四皇子六皇子都在做什么,也知道大皇子在想什么,几处帮忙瞒,或者透消息,才能不声不响的游走四周,看热闹或救他,或者——拿下如知殿。 苏懋不觉得太子受到了四六皇子邀请,他那样说,不是转移大皇子注意力,就是提醒马上进门的两个皇子,没见四六这两个皇子说话时一直忽略太子,并在大皇子暗示,不守规矩的也有太子一个,理应处罚时,四皇子和六皇子齐齐避重就轻,前一个当没听懂他的暗示,直接说不懂规矩的凶手已经认罪,按律法处置就行,六皇子则暗言大皇子这么爱看热闹,是不是得让父皇知道知道,至于届时受赏还是受罚——皇上最烦什么事,你我心知肚明。 大皇子这才没再说话。 结果上看,四六皇子护了太子一把,事实上看,整个过程他们看都没看太子一眼,也没表现出担心或亲近,那这个行为并不是出于真心,而是不得不这么做…… 怪不得太子这么悠然,怕是所有准备拿捏,都做在了暗里。 苏懋脑子转的迅速,那边皇子们事情了结的也迅速,当即共同决定,吴永旺胆大包天,知法犯法,慎刑司都不用过了,直接猝死。 吴永旺没什么表情,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幕。 苏懋垂了眼。自皇子们出现,这件事就不是他一个太监能管的了。 他以为这个案子里,有加害者,有受害者,有曾经的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现在的加害者都曾经是受害者,可最后,所有人,其实都是受害者。 可这些,其实并没有人关心,都知监的太监们如何,是生是死,过得好还是不好,贵人们都不关心。 “除吴永旺外,这童荣徐昆雄似乎也都有些问题。” 三位皇子对这两个人的处置出现了分歧,童荣还好说,徐昆雄怎么说都是奉和宫副门正。 太子终于起身:“罪不至死,罚去侍奉恭桶吧。” 侍奉恭桶,也就是刷马桶。 活多又累不说,那味都受不了啊! 徐昆雄直接跪下了。 “孤身边离不了人伺候——”太子看了眼苏懋,“还不过来?” 苏懋哪敢不听话?马上走到他背后。 姜玉成眼珠子滴溜一转,也跟着小跑了过去。 太子只当没看见他,抚了抚不见褶痕的袖子:“都知监离孤太近,日日吵闹,烦的孤头疼,倘再这般下去——孤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意思是你们只管闹,反正我疯,不让我满意,会杀人哦。 大皇子那边频频示意,要治他不守规矩,他却以自己‘疯命’为武器,反制,还提要求了!问就是你敢不敢现在下手搞我,你敢,四皇子和六皇子等着呢哦。 这俩能护他一次,就会有二次,起码在这个如知殿,被捏了一定把柄的地方,谁都动不了! 四六皇子齐表态:“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自得从严整治!” “宫中只有宫中的规矩,何来小圈子规矩!” 没有人关心,没有人过问的,都知监的规矩问题,就这么,不能忽视的,即将要被解决了。 因为太子的一句话。 苏懋突然心有所感,或许权力……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东西。它可能是,发自真心的关怀,不如我们强大的人。 或许,一个人有多被别人需要,就拥有多大的权力。 走出大殿,苏懋突然止步,握住太子的手:“给我看看。” 太子不动声色扫了眼四周,低眉看着面前不懂规矩的小太监:“嗯?” “不是伤了?”苏懋掰开他掌心,果然见红,将自己帕子拿出来,给他绑上。 他就知道,如知殿摆设都少的很,碎瓷哪来的? 只能是捏碎了茶盏。 太子劲可真大。 * 作者有话要说: 红包发啦~小冷文谢谢宝宝们的支持!(づ ̄3 ̄)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9章 第29章 太子怔了片刻。 灿烈阳光落下,为面前的人蒙了层金边,头发都有些毛茸茸,很软的样子。 很久没有人敢这般不敬,他有些没反应过来。 或者说不是不敬,是不怕。敢靠近他,敢就这样拉他的手,检查他的伤,这小东西……胆子怎么这么大? 苏懋完全是下意识举动。 他现在不是初来乍到那会儿了,见过太子的凶,也见过太子的善,看懂了对方不曾说出口的话,知道太子的凶是表象,实则是个君子,不会罚他,胆子当然大了。 只是太监的制服料子着实不怎么好,配在腰间隐系的帕子,当也不是柔软丝滑,绑在太子手上,那真是一点都不配,又糙又粗。 “殿下忍一忍,这里离奉和宫也不远。” 回去了再换吧。 抬头才发现四周特别安静,别说太子的贴身内侍鲍公公,连姜玉成都不见了,他不是跟着一起跑出来的么? 苏懋看了看左右:“小郡王呢?” 太子敛眸:“在宫中折腾出这么大动静,自得回去同姑母禀报一声。” 可也不需要这么快……吧?鲍公公难道也跟着去了? 苏懋想了想小郡王之前苦着的脸,长公主疼爱孩子,儿子养成纨绔也没关系,反正她养的起,但她的崽可以自己打,不能被别人欺负,姜玉成但凡闯祸,是得回去找亲爹帮忙背锅分担的。 现在宫里闹出那么大动静,几个皇子都来了,别人不懂,生在皇家的长公主能不懂?这里事涉夺嫡了啊,多么敏感! 长公主把儿子养成‘纨绔’,不靠近任何一方,不就是为了绝对安全,把自己这一家三口摘出权力漩涡么,儿子这么不争气,非得往危险中心扎,不收拾收拾,还不得翻了天? 苏懋猜,太子把鲍公公派出去,也有位小郡王求情的意思,就……别打太狠? 方才大殿上,专门点了自己过来,又默许小郡王跟过来,就是要保护他们,再提及都知监的规矩,不管是借口吵闹还是暗意威胁,殿中那三位皇子事涉其中,都不可能不管,任其继续持续下去。 见小太监笑的舒朗,小虎牙都露出来了,太子垂眸看了眼绑着帕子的手:“很好笑?” “不是,”苏懋摇摇头,笑容更加灿烂,“殿下是好人,能在殿下身边,我很荣幸。” 他说的是实话,这皇宫的水有多深,根本不敢想象,虽和太子的相遇机会也不是那么美妙,但如果他面对的是别人……过程可能更加艰险。 “油嘴滑舌。” 太子转身往前:“孤没有帮助任何人,只是觉得他们吵闹。” 行吧,口是心非的君子。 苏懋笑没收,转身跟上。 回奉和宫的路不算长,不会经过都知监,但路上还是会看到不少太监,脚步匆忙,为了自己的差事奔波,看到太子,行礼也是板正迅速,规规矩矩的。 “想什么呢?” 身侧的人良久没说话,太子看过去,发现苏懋盯着路过的太监看:“都知监?吴永旺?” 苏懋唔了声,道:“我总觉得……以吴永旺的年纪,弄出这么大的事,稍稍有些违和。” 倒不是小看人,吴永旺说十岁时就会玩手段,他并没有不信,有些人就是早慧,早熟,而且宫内环境对小孩子并不友好,耳濡目染之下,多长几个心眼,并非不可能。 但宫中‘规矩’的形成,可不是一个小孩子就能改变的,这里涉及到很多贵人主子,权力倾轧,别说一个小孩子,就算一个极为聪明的成年人,也需要数年经营,呕心沥血,步步谨慎,才能存下点自己的势力,一个小孩子,单枪匹马,无人相助,彻底改变底层太监的格局,同时影响皇城大势,怎么可能呢? “我总感觉他后面一定有一个教他的人,这个人,非常危险。” 是那个供言里,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和吴永旺见面的人么? 奈何小太监看到的不多,只是机缘巧合,吴永旺和这个人的见面非常隐秘,连一直监视他的徐昆雄都未曾发现,都知监里其他人也问不出相关口供,要么,是吴永旺将这个人保护的很好,要么,是这个人把自己藏的很好。 这个人是男是女,什么地位,多大权力,为何能在宫中自由游走? 是皇子么? 苏懋又感觉不太像,每个人的性格成因,行为手段和习惯,都与生长环境有关,宫墙高,内宫深,的确是个封闭环境,算特殊群体,但皇子们的路和太监不同,并非不能出去,不是看不到更广阔天空,彼此之间也不是没有过打架欺负,但与特殊环境下滋生的,小团伙的霸凌形态,还是有差别的,两者从根子上的底层逻辑就不同。 “吴永旺在宫里认了主子,但这个主,未必是真的主。” 太子疏淡声音融在夏风里,分明没太多情绪表达,听起来却透着霜色冷意。 苏懋赞同他的话:“吴永旺大概是在宫里左右逢源,哪个主子娘娘,哪位皇子寻他,他都能干脆答应,从容应对,非常听话,什么事都能办,但其实在他背后,一直有一个隐藏在深处的人,这个人可能在教他长大,给他出主意……这个人,才是他心中真正的主子。” 或许这个‘规矩形态’,就是这个人教给他,并且帮他一步步实现的。 但很明显,吴永旺不会说。 他连四皇子六皇子交代过他的事都不说,就是怕牵连出来更多。 苏懋突然想起,几次和太子的暗夜相遇:“殿下……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为什么总会在特殊敏感的夜间出现,为什么总能恰好救了他……救他或许是偶然,频繁在夜里出现,肯定不是为了救他。 太子:“嗯?” 苏懋:“殿下几次夜间出外——” “不是同你说了?散步。” 太子老神在在,走路的步子稳极了,神态更是,没有一丝滞涩,自如的很。 苏懋:…… 回到奉和宫,终于能拆开掌上绑的可笑帕子,正经敷药包扎,太子沉默片刻,可能觉得堂堂太子不好占人便宜,直接赏了苏懋一打方帕,还有衣服。 方帕是上好绸缎裁成,素色,没有绣花,颜色极为耐看,适合男子使用,衣服也是,虽仍是太监制服,料子不一样,视觉效果强上不少,穿起来也舒适更多。 没有命案要查,日子恢复平静,太子依然安静,神龙见首不见尾,苏懋住在廊下小床上,托着下巴,偶尔会好奇。 他以为小郡王很快会再进宫,毕竟这是个憋不住,喜欢热闹的八卦小王子,可等了四日,都未见人。宫中消息的确在传,说长公主大怒,拿着鞭子要教训儿子,但最后只挥出去了三鞭,两鞭在驸马身上,小郡王只挨了一鞭,还是在屁股上,没听说需要到卧床休养的地步…… 直到小郡王托人带了话过来,说长公主禁了他的足,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非常隐晦的提到了‘初一’两个字。 的确马上进八月了,可初一到底怎么了? 苏懋不明白。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 …… 太子寝宫,侧室已经准备好。 奉和宫地方很大,太子寝宫也是,书架旋开,有一个纵深极深的侧室,面积也不小,没有窗扇,没有桌椅,甚至连床榻都没有,除了门口用来放东西的长几,房间内几乎空无一物,除两条巨粗巨长的,从墙壁钉过来的玄铁链。 太子脱下外裳,旋身走进,面上表情平静,脚步亦未有一丝停顿,仿佛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个房间一点都不可怕,一点也不单调,他早已习惯。 从容走进,他自己将锁链扣在手腕,就地盘腿,坐在房间中央,也没要个垫子。 鲍公公帮他捋顺了玄铁链,浅浅叹了口气:“那老奴先退下了?” 太子没说话。 鲍公公就没走,慢着腿脚检查并不存在的危险隐患,连门口放东西的长几都没放过,捋着袖子擦了一遍。 “……孤之事,不必叫旁人知晓。” 终于等来了太子的话。 “殿下放心,”鲍公公自然知道这个‘旁人’是谁,话说的圆融,“照旧例,老奴该要整理清扫整个奉和宫了,廊下不大好住人,这两日怕是要委屈小苏内侍了。” “委屈?”太子垂眸,长睫在眼下拢出淡淡阴影,烛光之下,竟有暖意,“他怕什么委屈。” 不管别人怎么苛待,周遭环境如何,能不能吃一口饱饭,睡一个好觉,在那小东西眼里,都不重要,他说‘生命可贵,怎能辜负’…… 不能辜负。 太子闭了眼:“你下去吧。” “是。” 鲍公公退的干净利落,哪里有方才胳膊腿老了,走不大动的样子。 周遭静谧,眼前一片暗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眼里的世界变了样子。 像是拿到了开启旧日时光的钥匙,那些消失在岁月里的人,一个一个的找回来,逼问他为什么不救,为什么来晚了,为什么错过这一切,为什么眼睁睁的看着皇后殒身…… 那些被刀光剑影割裂的血色,如附骨之疽,缠绕根植在骨血,一刻不肯远离,侵蚀着他的心。 太子知道,这是他的心魔。 别人说他有疯病,也没错,他一辈子为此所困,不仅往日那些为他牺牲的人,连背叛他的人都会在这时嘲笑他,值得吗,你所做的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外敌来犯,他不肯退,不认输,凭着一腔热血,和母亲一起守城,可母亲……没等到他回来。 他原本是不悔的,因为母亲也不悔,这是母亲坚持的路,也是教给他的路,可母亲走了,朝堂并没有照他们所期望,越来越好,一个人是救不了整个朝堂的,他终是被废了,再不甘心,再熬着心火,最后也只是变成了一个夺嫡队伍最讨厌的野心家,连死都死的不光彩。 真的不悔么? 发现自己再睁眼,回到数年前的时候,第一个想法竟然不是兴奋愉悦,可以利用‘知道后面很多大事’来反制那些野心勃勃的兄弟们,而是心累了,不想再管了。 不管江山变成什么样,不管好兄弟们夺嫡,不想知道官员有多烂,也不想知道百姓们苦不苦,他都不想管,不想看。 这时他明白,他还是有点悔的。 外面的世界并没有变,数年后是这样,今日也是这样,他曾故意去阻一件事,一个人,可这件事的结果并没有任何变化,和上辈子一样,他便明白,有些事可能上天注定,强求不了。 直到苏懋的出现。 他不记得上辈子有过这个人,当时往奉和宫送人的的确不少,他不记得的名字,大约是死了,或者根本就没来,为什么这个人的出现,让一切都变了呢? 双眼睁开,已经看不到别的,只余血色,身体随之战栗,手握成拳,很想破坏点什么…… 他早知道自己身体情况,上辈子看过不少大夫,不管太医还是民间郎中,对他这种周期性的变化都没有太多的解释和办法,只说可能与亲眼见过皇后的死有关。 说他虽然不说,实则太多情绪压在心底,那个画面太清晰太可怕,于他而言是非常恐惧的存在,才引发了症状,而初一,是母亲走的日子。 他身体没病,只是心病,什么时候放下了,什么时候才会好。 可这种事,怎么可能放得下?他一辈子都会在这种情绪里纠缠,出不去。 不过到底也抵抗了一辈子,再来一遍,耐受力至少高了很多……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侧室门被推开,黑暗里走进来一个人。 “哗啦——” 太子直接冲上去,以玄铁为武器,马上要勒住对方的脖颈! 这人吓的一屁股坐到地上,才躲过这一击,小心翼翼扶起蹲进来的食盒,再小心翼翼的摸黑放到长几上:“殿,殿下,小人是小墩子,给您来送饭的,都是您爱吃的肉饼点心,没有汤羹,您,您先吃饭,小人半个时辰后来取!小人告退!” 小墩子显然干惯了这活,躲得及时,跑得也飞快。 只半尺之差,太子限于玄铁链长度,没能伤到人,眼底血色以更加浓稠的方式袭来,带着腥气,带着岁月里的亡人,他忍不住更加暴戾—— “滚——都给孤滚开!” …… 苏懋并不知道太子在经历什么,若非太子自己愿意,他平时其实很少能看到对方,可时间已然进入八月,过了初一,奉和宫上下气氛比往日还紧绷,怎会没有猜测扩展? 鲍公公跟他说宫里要大扫除,廊下地板也要好生保养,打个蜡什么的,不方便给他住,鲍公公一脸微笑,神情自然,看不出有什么不寻常,他当然也回得客客气气,礼礼貌貌:“好。” 真要讲理他可讲不过,太子当时说了,罚他廊下住十日,这里并不是他的地盘,小床也不是他的小床,该走了就得走。 少年实在懂事,也不多问,一个字应的干干脆脆,鲍公公于心不忍,慈爱的给他指了一个方向—— 再过几日,就是皇贵妃千秋宴,宫里上下都在准备,你要不要跟着过去学学? 苏懋看了眼鲍公公。 说是还有几日,正在准备,可这么大的事,不可能现在才准备,大概都是准备好了,正在演排阶段,这时候让他过去,是学习,还是跟着玩啊? 太子的情况他不知道,这里的人也在想办法支开他。 想想其实也合理,小郡王屡屡提到初一,每次说起来神情就不对,明显这个日子对太子,对奉和宫来说意义重大,事关秘密,他一个突然冒出的人,又不是提前培养的心腹,死士,别人为什么要信任他,托付予机密? 他根本就没有被允许,站在太子身边。 视线掠过太子寝宫方向,苏懋微微一笑,露出小虎牙:“好啊。” 潇洒转身后,脸上的笑就收了。 道理他都懂,为什么有点说不出来的不爽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30章 第30章 苏懋还是很配合的,虽然别人没有点透‘你要避嫌’四个字,他也知道怎么做,大家都是成年人嘛,分寸都懂。 他真的去跟着准备宴席的太监们‘学习’了,鲍公公瞧着年纪大,本事倒没夸大,定然是打过招呼了,这边的人看到他都很客气,他问话,他们就答,不想干事咸鱼瘫,他们也不管,一副随便你玩的样子。 苏懋开始觉得还行,毕竟他对皇宫了解不深,跟着老油条们混一混没什么坏处,可很快就腻了,老油条毕竟是老油条,要是一般规矩,并不是秘密,问谁谁都会说,可问的再深点,大家就顾左右而言他了,没谁会真的交心。 他便也跟着划水,想看看给他派任务的人有没有什么动静,毕竟这么多天过去,他都没能杀了太子不是?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非常安静,没有什么追击,没有什么递纸条,好像之前的事都是错觉一样,根本没有人逼他刺杀太子。 怎么可能呢? 苏懋有点没想通,一边在奉和宫边瞎转悠,一边想事,跟着就发现了,向子木这个殿前司散都头值守片区有点意思,总是离奉和宫不远。 也是,散都头么,相对而言并不是殿前司中心,值守片区划分在挤出权力集团的废太子附近,也很正常。 这位年轻的向散都头内敛沉静,从未和他打过招呼,可能上个案子的接触对他而言,并没有拉近任何距离。 苏懋尊重对方的职业,自不会有微词,反正向子木守在这里,四舍五入也算保护他的安全了,真有事小伙子真敢扛的,何必非要交心? 特别无聊的时候,他会折些小树枝,找到一个偏僻的地方,画个圈,全当射飞镖玩了。 可……为什么一个都不中! …… 侧室里的人睁开了眼睛。 眼前不再是一片血红,转成一片黑暗,长几上灯烛不知道什么时候燃尽,房间静寂,沉默,一如他现在的情绪,不再烦躁,没有暴戾,但也并不愉悦。 解开腕间锁链,放下袖子,太子站了起来。 这个房间用的太久,他闭着眼睛都知道门在哪里,伸手推开,微闷的湿气拂面,眼睛眯了眯。 停顿片刻,他去往窗前,看到外面将停未停,缠绵暧昧的雨丝,也看到了蜷缩成一团,抵着窗下正在睡觉的苏懋。 雨显然已经下过很久,现在并不大,只余淡淡凉意,小东西缩成一团,发丝蒙雾,衣角微湿,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猫,可怜的紧。 察觉到过于凝实的视线,苏懋睫毛颤动,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眼底微青,嘴唇略干,表情也不怎么友善的太子,瞬间醒透了:“不是我非要睡这里……” 他坐起来,指了指外面的雨:“雨下的有点久,廊下小床又撤了……殿下这么好,再包容我一次?” 小东西笑出小虎牙,胆子大的很。 太子垂眼,瀚海波澜里覆着冷霜:“放肆。” “是殿下自己说的,有才之人在您这里待遇不一样,”苏懋揉了揉睡的略疼的头,嘟嘟囔囔的站起来,“不能不算数吧……我前番表现应该还可以?” “得寸进尺。” “那也得是殿下人好,才有我得寸进尺的机会么。” 见对方只是放冷气,并没有真的有什么举动,连窗子都单手抬的稳稳,防止落下砸人,苏懋当然顺杆爬:“殿下等一下。” 他猫着腰溜着墙角跑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很快回来,手里拎着个圆圆的盒子,提上来给太子看:“桂花糕,今年的第一批鲜桂花做的,雅香沁脾,入口绵软,还不干,我从鲍公公那里偷的,殿下尝尝?” 其实哪里用偷,鲍公公做事不至于这么不仔细,能让他‘偷’到的,要么是丢不丢都没关系,数量有够,要么就是知道这糕点要送去哪儿—— 方才侧门响动,太子并没有刻意压制。 鲍公公做事向来润物细无声,当事者二人也心知肚明,对方没说话,苏懋举食盒举得手都要酸了:“殿下要是不吃,就只能看着我吃喽。” 他自作主张,从窗子里爬了进去。 窗子并不高,是特别宽大的那种,爬起来并不费力气,可有门不走,非要爬窗,姿势还这般不雅…… 太子视线掠过小东西衣服绷紧的腰线,腰下起伏圆润的弧度,皱了眉:“放肆。” 放肆就放肆吧,也不差这一回。 反正在你这,有才能的人都有特殊待遇,真生气了顶多也就罚顿板子。 进屋之后,苏懋还是有分寸的,并没有眼睛乱瞄,特意选了个有屏风相隔的小桌,视野看不到内室更多,手脚麻利的打开食盒,双手将一碟糕点捧出来,姿势那叫一个虔诚,那叫一个慎重。 盒里的桂花糕也没有辜负他,一看就是新鲜做成,颜色雪白,点缀着亮黄桂花,香气幽馥,甜意缠绵。 “哇——” 是真的好看,也好香! 太子瞧着小东西没见识的样子,奇妙的,竟真有了些胃口,净了手,慢条斯理的坐到了桌前。 一小碟桂花糕并不多,只有六块,因并非主食或佐餐,做的偏精致,也就是说,块很小,别说两个人分了,一个人都不够吃饱肚子的。 但不知是不是就是因为量少,才觉入口格外珍贵,分外美味,甚至连面前的人看着都不再那么不顺眼了。 慢慢的,珍惜的吃完最后一口,苏懋收拾好盒子,仍然没有离开,看着外面似乎又大起来的雨,赖着不走。 太子并没有赶他,推开一边屏风,坐到案几后,随手拿了卷书翻开。 苏懋赖的更理直气壮了,他早看出来,太子看起来凶,实则……虽然实则也有点凶,但只要不惹着,太子还是很大度的,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脾气和规矩。 他就想着,要不要帮点忙? 结果就不小心,碰到了一个紫檀箱子,箱子一倒,里面的东西掉了下来,圆的正的不同结构,精致小巧,木头打磨的光滑极了,有点像魔方,又跟魔方不大一样,鲁……鲁班锁? 这个好玩! 他眼睛瞬间就亮了。 “鲍公公还没扔?”太子淡漠的看了一眼,“孩子玩的东西,倒入了你的眼,罢,赏你了。” “谢殿下!” 苏懋一点都不嫌弃,不要小看孩子玩的东西啊!榫卯结构相当精妙,不熟悉的人需得研究把玩良久,才能找到那一点点妙处,这箱子里这么多,够玩很久! 谢了恩,他就坐在椅子上玩了起来。 苏法医在用心做一件事时,专注力是惊人的,不在乎自己在哪里,不在乎身边发生了什么,心无旁骛,眼睛都不会挪开半分,玩着玩着,身体自主调整更加舒适的姿势,倚在软枕上,盘腿坐……连什么时候被鲍公公引到了旁边的贵妃榻都不知道。 不但没察觉被引到了贵妃榻,中间被鲍公公请到桌子上吃饭,他都没分出心神。 今天的午饭也简单,鲍汁捞饭,佐以爽口小菜,餐后水果是水晶绿提,点心是酥黄独,都是单手可以操作,且能迅速解决的,苏懋心神短暂的拉回一瞬,只来得及下意识冲鲍公公道个谢,谢谢他将碗筷放到他手里。 鲍公公:…… 他略小心的看了眼旁边,自家主子……面色平淡的饮汤,并无不愉,但也没命令他帮苏内侍装汤。 迅速干完饭,苏懋依旧捧着小玩具,移到了贵妃榻上。 太子寝宫的贵妃榻,自然不可能像之前廊下小床似的,又窄又硬,足够宽,足够大,底下垫了毛毡加软棉垫,放有一堆大大小小的锦枕,不管背靠斜倚还是躺下,都是极舒适的,苏懋简直像找到了快乐星球,窝在一堆软枕里,玩的不亦乐乎。 一整个下午,雨一直在下,淅淅沥沥缠缠绵绵,不大,也不停。 太子手执书卷,慢条斯理翻看,时不时换下视线,就见小东西跟个猫儿似的,不停在贵妃榻上变换姿势,坐着躺着趴着,没个消停的时候,时不时就发出衣角摩擦,窸窸窣窣的声音,以及破解鲁班锁一二机窍时小小的欢呼声。 就这么喜欢玩? 他垂了眉,继续低头看书。 二人分别占据房间一隅,互不打扰,互不侵犯,连话都没说一句,却有种奇特的默契和和谐感,好似这样完全没什么不对,就该是这样。 直到傍晚,苏懋把一小盒子鲁班锁全都解出来,能挨个还原,还能全部拆成小块,最后拼成一个小房子。 这也太精巧了,简直是古代版乐高啊! 兴奋欢呼出声后,发现房间安静无声,左右看看,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太子仍然手握书卷,在不远处书案端坐,难以置信过去了这么久,他还能保持这种坐姿,肩背笔挺,腰韧如竹,连脖子都不往前倾一分,看起来优雅极了,反观自己…… 简直是瘫在贵妃榻上的好吗!浑身跟抽了筋的鱼似的,等等,这里为什么有贵妃榻! 意识一回笼,苏懋立刻明白了现下处境,腾的站起来:“殿下——” 请罪的话还没说出口,不小心碰到了刚刚拼好的鲁班锁,鲁班锁掉在地上,发出好大的声响,房顶尖尖刚好着地,碎倒是没碎,磕缺了一小块。 太子斜眉:“嗯?” 苏懋两眼发直的蹲下,捧起鲁班锁:“我好像……弄坏了殿下的东西。” “那赔吧。”太子声音平淡,无悲无喜,听不出来生没生气。 苏懋两眼更直:“我好像……也赔不起。” 他一个连生命安全都保障不了的小太监,没有存款也没有工钱,怎么赔,拿什么陪?肾吗? “那便罚吧,”太子看了眼门口方向,“今夜开始,在孤门口打地铺,为孤守门。” 苏懋:…… 也行,住的地方又有了不是? 说是今夜,今夜也差不多开始了。苏懋已经回过神,当然不可能继续在太子寝宫赖着,外头雨也不下了,又解锁了新住处,他当然要寻小墩子帮忙,准备铺盖,并顺便吃晚饭。 小墩子是个实心眼,但凡主子没交代的事,他就是死都不会答应,无情可讲,可主子只要交待了,就能办的妥妥当当,从不搞附加条件那一套,不仅好好跟苏懋吃了顿饭,铺盖颜色花样材质,都能让苏懋自己挑。 他们在忙碌的时候,寝宫内,鲍公公正在收拾鲁班锁。 “殿下,这些还留着么?” “一些旧物罢了,留着养狗?” 太子放下书卷,换了一本:“寻些新的过来,放到浅箱去。” “是。” 鲍公公没多嘴,手脚麻利的收拾完房间,请太子出去用晚膳。 晚膳不算特别丰富,但足够精致,也都是太子寻常喜好,但太子似乎并没有什么胃口,只用半碗就撂了筷子:“备水。” 他要沐浴。 其实这种恹恹状态,才是每月月初太子从侧室出来时的样子,像今日晨间下午,几乎一整日的安静情绪,午间多添的一碗饭,才是例外。 鲍公公心内浅叹了口气,应了声是,就亲自下去准备了。 掌灯之后,太子一直未出寝宫,也没让任何人伺候,苏懋受了罚,到点过来,在门口铺平铺盖,抖开薄被,开始打地铺。 夜至深处,大殿灯烛都熄了,周遭黑暗一片,寝宫内漏出的烛光反倒清晰了。苏懋翻身,枕着手,能看到门缝漏下一片烛影,忽高忽矮,随风跳动。 他没有看到太子身影,不知道这人在里面做什么,看书还是画画,手边的茶饮了没有,准备几时休息,还是已经休息了,只是留着灯没熄? 伸手捂嘴,打了个呵欠,苏懋慢慢闭上了眼睛。 法医工作忙碌时很多,他不大喜欢被人打扰,也不会去打扰别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么,可偶尔,他也会感觉孤独。 一个人等车间隙,一个人自驾游,冗长工作结束的归家路上,看到满城灯火,却没有一盏属于自己时,是稍稍有些寂寞的。而人性中的脆弱总会在这种时间到访,让你很想身边有一个人,说不说话都行,只要在旁边,能彼此分享此刻的寂寞。 可和陌生人分享心事,是危险的。 就像现在这样就好。 我不用太靠近你,你也别太靠近我,你仍然是你,我也还是我自己,不需要为对方让步,不需要为对方改变,不需要温柔包容,也不需要过多体贴,就这样一道门相隔,知道同一个空间有个人陪伴就好。 睡意造访前,苏懋想起了在太子寝宫的一整个白天。 他在放纵自己时的确很心无旁骛,工作时认真,玩也要认真么,可一个人的意识形态,思维习惯很难改变,他从来没在自己办公室和自己家之外,这么‘心无旁骛’过。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的潜意识已经认为太子身边足够安全,可以放肆? 那太子呢,有他陪着,是否曾有一两刻的放松?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