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堪大任》 1、第 1 章 皇帝寝殿内,已经到了平日里皇帝早朝起身的时辰,但今天皇帝本人迟迟未醒。 殿中伺候的宫人们瑟瑟发抖,怕皇帝待会儿因为迟起发怒,却又没一个敢接近龙床去叫醒还睡着的皇帝。 大太监九思已经跪在了帐外,殿中其他宫人见状也一声不吭地下跪。九思扭过头对跪在斜后方的干儿子小太监使眼色,示意他去叫皇帝起身。 不然待会儿,满殿的人都得一起吃罪。 干儿子小太监自然也知道这个后果,但叫他去喊皇帝,他又不敢,于是跟干爹对视几眼后,小太监埋下脑袋、跪得死死的。 九思咬咬牙,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正欲壮着胆子起身靠近龙床,却听到床榻上响起了窸窣的动静,该是睡着的人醒了。 皇帝没醒的时候,宫人们哆嗦,现在人醒了,他们哆嗦得更厉害了。 只有大太监九思强撑着笑容,阴柔着声音喊:“陛下,您起来了。” 没办法,他们大夏的这位皇帝,脾气实在是差极了。虽然不敢明说,但人人心里都觉得当今皇帝是位实打实的暴君。 大夏国姓为兰,当今皇帝名唤兰微霜,是个听起来还挺清冷如月的名字,但兰微霜的脾气和名字截然相反,他暴躁易怒、动辄打杀,决不允许有人忤逆他的一言一行。 曾有御史死谏,说兰微霜是“暴君亡国之相”,说完那御史就撞了柱。 那御史运气不错,撞柱却也没死。但又运气坏在他死谏的皇帝是兰微霜,见那御史没死成,兰微霜当庭叫两个侍卫过去,帮着御史多撞了几下柱,完成了人家“死谏”的心愿。 从那之后,也没人敢谏言了。 都说伴君如伴虎,他们大夏当今这位皇帝,是实打实要叫人出血的。 而兰微霜性情如此暴烈,倒也不是全然没有来由——他自打出生就体弱,总是病怏怏的,先帝为他起了这个名字,便是想“以毒攻毒”。 从结果来看,似乎也不是没有用,毕竟兰微霜虽然病秧子一个,偏偏就是不死,隔三岔五心绞痛,只让他越来越嗜杀成性。 不少人心里嘀咕,觉得兰微霜就是自己身体不好,觉得指不定哪天就去见先帝了,所以心理扭曲得很,就想趁着还活着就瞎折腾,最好让整个大夏都给他陪葬。 ——话虽如此,但兰微霜暴烈归暴烈,朝政之事上却又从来都算勤恳,只是不允许文武百官插手他的举措罢了。 插一下手,砍一个脑袋。 朝臣们也瑟瑟发抖,只敢私下里寻思,这皇帝不是身体不好吗,这么“劳累”怎么就是还活着呢……但若是兰微霜真死了,朝臣们也得头疼,毕竟没人能继承皇位了! 兰微霜他爹、先帝爷为了保证自己最爱的这个儿子能顺利登基,临死前设局,坑死了除兰微霜之外的所有皇家子嗣,连宗室都没放过! 多感天动地的父子情分啊! 天要亡我大夏! …… 大太监九思为皇帝撩开了床帐,看到一身寝衣的皇帝坐在床头,正一脸沉思。 然后皇帝突然抬头看过来,叫了声他的名字:“九思?” 语气难得的平和。 九思当时就跪下了,响头哐哐磕:“陛下!奴才死罪!求陛下开恩!赏奴才一个全尸吧!” 兰微霜:“……” 他在脑海中喊系统:【就算是暴君,也不是非杀他不可吧?】 系统欢快地回答:【但是宿主,根据这个大太监的反应,您不光要杀他,还要让他死无全尸,才算不崩人设呢,不然他们会怀疑你的哦~】 兰微霜拒绝:【按书里那样当暴君太累了,我只想当个好逸恶劳的昏君,反正不影响主线任务完成。】 系统提醒:【但是宿主,崩人设会很麻烦的呢,而且您还有支线任务哦,暴君和昏君不是完全一样的呢~】 兰微霜:【不完全一样,但可以有共通点。另外,你这语音包能不能改改,最后一个字不要总是语气词行吗?】 系统:【抱歉哦宿主,您暂时没有更改我语音包的权限呢~】 此兰微霜并非原本的大夏皇帝,他是从现代被系统带过来的。 兰微霜在原来的世界里猝死了,紧接着就绑定了这个给自己取名为“反正都要死了不如再苟一下”的穿书系统,穿进了如今这原本是一本书的世界里。 他穿成了个因为病弱而心理扭曲、一言一行都充斥着亡国之相的暴君,这暴君并非主角,而且恰恰相反,兰微霜穿书过来的主线任务就是推动主角杀了他这个“暴君”、按着原书剧情篡位成功。 至于为什么要他这个穿书者来推动剧情——根据小苟系统解释,据说是剧情发展出了点岔子,身为主角的人物摔坏了脑袋、忘却前尘不恨皇室了。 主角不打算报仇、不想杀皇帝篡位,这剧情走不动了,小世界会走向崩塌,穿书局只好挖人来完成任务。 这宿主也不是随便选的。 例如兰微霜,首先他和书里的皇帝同名同姓、他的身体数值和设定中皇帝角色的各项指标都很搭配。 而且他在现代属于英年早逝,正是二十岁目光“清澈”好糊弄的年纪,又还有亲人在世,给出“复活”的胡萝卜吊着,不怕兰微霜不好好干活。 然而系统绑定之后才知道,兰微霜虽然有亲人在世,但他和亲人之间关系疏远,而且兰微霜也不太好糊弄。 和书里的暴君一样,兰微霜自幼体弱多病,不过他没有暴君这么能折腾,总是一个人待在病房里。家里不缺钱,不在乎为他治病花出去的三瓜两枣,但家人嫌他累赘,早把他忘了。 兰微霜幼时还会被接回家中过节过年,慢慢的只剩下过年时节有人会接他回去,后来某年起,连过年也无人想得起他了。医院一直自动续费划账,倒也不用兰家人操心。 兰微霜活的人生不长,但体会倒也不少。 他突兀短命地死在了二十岁,又被绑定了系统,主线任务是推动别人杀了自己,支线任务是打卡签到暴君行为、从而抽取奖励。 主线任务完成后,他可以选择复活回到原来的世界,也可以选择去穿书局的其他世界。 而支线任务本质是为了监督他不要太放飞自我,监督基础上给到定期的抽奖安慰。获得的奖励,届时还剩下的硬通货他都可以带走。 主线任务必须要完成,完成不了的话,等到这个书中世界走到原定的大结局时间,世界崩坏的时候,他也得一起死。 支线任务其实并非强制,但系统一般都会建议做,毕竟跟着原书剧情中的人设走不容易出岔子,而且还能有奖励! 兰微霜虽然有点摆烂的想法,但他主线任务完成后不打算回原来的世界,去其他世界也需要钱财傍身,所以支线任务他也必须做。 对于这强买强卖绑定的系统和任务,兰微霜既来之则安之。 不过,嗜杀成性的暴君他的确当不来,走走贪图享乐昏君路线还是可以的,至于支线任务——谁说暴君行为就一定要杀人了,搞点别人眼里的发疯行为不就行了吗! 暴君=疯子,不会有错。 兰微霜分神想着事情,就不太容易受外界动静影响,这是他以前总独自待在医院养成的习惯。 如今回过神来,才发现大太监九思还在不停地磕头,嘴里仍在告罪:“奴才死罪!奴才死罪!” 兰微霜若是不发话,他能就此磕死过去。 “够了。”兰微霜蹙了眉。 九思马上停下了磕头,噤若寒蝉,等着顶上的宣判。 殿中其他宫人也不敢闹出半分声响,恨不得此时自己是个不用喘气的死人。 “什么时辰了?”兰微霜问。 九思顶着一脑门的血,抖着声音回答:“禀陛下,还差一刻就是卯时了。” 大夏早朝时间就在卯时,也就是清晨五点到七点。 原书里的暴君虽然不让朝臣做主,但他要求所有朝臣都必须卯时初刻规规矩矩整整齐齐站到朝堂上,等着他卯时二刻、也就是五点半出场上朝。 暴君自己一般寅时五刻起身,也就是四点十五分,然后洗漱、用膳、换上龙袍前往朝堂。 现在已经是寅时七刻,比他平常起床的时间晚了半个小时了。但是暴君有自己的生物钟,不喜奴才做他的主、叫他起床……难怪这些宫人都瑟瑟发抖跪得整齐,这皇帝没按生物钟起来,叫与不叫感觉都要被砍脑袋。 兰微霜透过窗户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寻思着按暴君这作息日程,原书剧情里居然能活得比上辈子热爱养生的自己都长久,真是不讲道理。 兰微霜又躺下了。 还不到五点钟,起什么床,上什么班。 九思不敢抬头,但听着动静,觉得陛下似乎……又躺下了? 兰微霜看着顶上的床帐,悠悠开口道:“九思。” 九思闭上了眼睛,感觉自己的死期已至,陛下这是要宣判他的死法了——陛下哪是好脾气的人啊!他的语气越是平常,就越是有人要遭殃了! 然而出乎意料,皇帝只说:“你去朝堂上知会百官们一声……” 九思和殿中的宫人们都是大愣,这话头……听起来怎么像是陛下不打算降罪于人了? “朕要补眠,不乐意早起,往后早朝就不上了,有事大臣们自己商量吧。”兰微霜轻飘飘地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系统提醒他:【宿主,不上早朝的行为不算暴君哦~】 兰微霜:【知道,等我睡醒了再暴。】 系统:【可是您没有罚这大太监,不利于维护人设呢~】 兰微霜:【小苟,我跟你说过了,当暴君很累,这人设崩就崩吧。】 系统:【宿主,我的名字叫‘反正都要死了不如再苟一下’,不叫小狗哦~】 兰微霜懒得理它了。 兰微霜活了二十年,就没在凌晨这个时间起过床,这会儿困得慌。 龙床上没了动静,九思自感死里逃生,松脱得浑身冒汗、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不敢哭,连忙又是哐哐磕头,领命退出了寝殿,脑门上的血流了满脸也不敢擦。 其他宫人跟着大太监行事,见状也一声不吭地站起身、回到了岗位上继续当个只会喘气的死人。 九思那之前使唤不动的干儿子小太监跟着前往朝堂,路上担惊受怕地小声问:“干爹,陛下他这是怎么了?” 九思瞪了干儿子一眼:“怎么了?陛下没叫你干爹死了,你还不高兴是不是?” 小太监连忙求饶:“唉哟,干爹,您这话说得儿子就没脸了,儿子能有今日,全仰仗干爹不嫌弃啊,刚才陛下若是降罪您,儿子就是豁出命去,也得给您一块儿陪葬!” “去去去,你死去,我可不乐意死。”九思疾步走在长廊下,又说,“你个榆木脑袋,没看明白陛下有何深意?” 小太监挠挠头。 “陛下的脾气,谁还不晓得,今日这般‘好’,想来是有大人物要遭殃了。方才我不要命地磕头,陛下看了好一会儿才喊停,想来是看得高兴了,又还有大事要做,便不与我这小奴才计较了。”九思说。 小太监似懂非懂,跟着点头,又问:“干爹,您这一脸的血,待会儿见到大人们是不是不合适啊,您要不用儿子的衣袖先擦一擦?” 九思推开小太监,急言令色道:“擦什么擦!陛下特意吩咐我去,就是想叫大人们看见!这叫杀鸡儆猴!” 2、第 2 章 朝堂上,文武百官在卯时站定,一个比一个麻木。 说是上朝,但朝堂上百官们只负责禀事,皇帝拍板做主从不听取朝臣意见。 反正皇帝怎么安排,为人臣子的就得怎么做,要是忤逆被发现了,那就去死吧。但若是事情没办好,有损皇帝颜面,那也去死吧。 文武百官们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倍感辛酸。 自从三年前当今皇帝登基,朝臣之间连政斗都越来越少了,斗不起来啊! “传陛下口谕——!” 大太监九思的声音自殿外响起,本就安静的大殿之中更加寂静。 百官们有些困惑——马上就要早朝了,陛下这个时候传什么口谕? 紧接着看到大太监走进来,见他一脸血都没擦,百官们顿时惊骇——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九思步入殿中,来到群臣前面,高昂地再度开口:“传陛下口谕——朕要补眠,不乐意早起,往后早朝就不上了,有事大臣们自己商量吧。” 文武百官顿时面面相觑。 虽然他们一直都想议政——不让朝臣议政,这是哪来的道理——但是,独断专行、说一不二的皇帝突然说以后都不上朝了、你们自己商量做主吧,谁敢真信啊! 窸窣片刻后,文臣一列为首的丞相谢照古审慎询问:“九思公公,敢问陛下可还有其他话?这般圣意,从何而起啊?” 九思回礼道:“丞相大人折煞奴才了,方才那便是陛下所有口谕,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奴才可不敢错漏。如今陛下口谕已至,还请大人们接旨,好让奴才能回禀陛下。” 这口谕旨意,谁敢接啊。 谢照古:“这……不知可否请九思公公回禀通传,请陛下见一见我们?” 没人想见“杀伐果决”的皇帝,但现在不面圣问问清楚,实在是心里打鼓。 九思行了一礼:“丞相大人,并非奴才推脱,实在是陛下下了口谕便再度休息了,奴才哪敢搅扰陛下啊。这般可好,奴才在此,大人们若是有话也不方便说,奴才便先退到殿外去,待大人们定夺好了,再给奴才个话,好让奴才回了陛下身边后有个交代。” 九思毕竟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又被派来传达这样的口谕,他在这里,朝臣们的确不好说太多。 九思出去后,朝臣们多少更胆大敢说了点。 “陛下这般圣意……” “昨日早朝,陛下尚龙体康健……” “刚才那大太监的脸,诸位也都看到了,伤成那样,带血而来,若非陛下的命令,他一小小宫人,岂敢仪容不整冒犯朝堂……” “若是陛下的命令,这……” “会否……会否,陛下是想试探?” 试探什么呢? 当然是试探他们这些朝臣够不够老实,是不是还没有放弃“妄议朝政”,这在当今陛下眼里那就是想跟他夺权啊! 此番未尽之言一出,得到了朝臣们不约而同地一致认可——陛下应当就是这个意思,也只可能是这个意思。 如果他们敢把“陛下不上早朝、有事朝臣们自己商量”当真,那只怕今日宫中稍后就要血流成河,脑袋一茬一茬地砍过去。 看到那大太监脑门的伤和一脸的血没?这就是警示! 至于砍的脑袋太多影响朝局——他们陛下就不像是会担心这个的!人家都敢“帮”御史死谏了! 文武百官心里苦,寻思着陛下您当暴君还不过瘾,还要我们陪着您耍戏、去求着您回来当暴君! 大夏要亡啊! 九思顶着清晨的冷风和一脸将将凝固的血,在殿外等来了丞相谢照古的话:“还望九思公公回禀陛下,臣等不知陛下为何有此圣意,陛下龙体乃国之根本,自当以龙体为重,但大夏是陛下的大夏,朝中之事臣等不敢擅专,只能劳累陛下躬亲。” “但若是伤及龙体,臣等万死,故不敢搅扰陛下休息,只盼陛下为社稷考虑,垂怜百姓之计,保重龙体。今日早朝政事,臣等亦不敢自作主张,只敢在此恭候陛下,还望陛下歇息起身后,再来做主。” 九思得了回话,便离开朝堂,往皇帝寝殿回去。 文武百官们不敢走,都老老实实站在朝堂之上,等着皇帝过来上朝。 久等没等到人,腿都站麻了,有人便动了心思。 “陛下……会否当真是并无深意?” 不管到底有没有深意,陛下是真的不想上朝了、还是有意为之考验朝臣心思,总之他们在这里候着不言不动,万一回头陛下说这是朝臣无用、集体逼迫他拖着病体处理政事,然后还是借题发作,砍人脑袋,怎么办? “闭嘴!莫要妄揣圣意!” 若是陛下怎么着都要借题发作,那左右是跑不掉的,还是继续老实候着吧! “……” 朝臣们眼观鼻鼻观心地等着。 从卯时等到了午时,三个时辰都过去了,殿中还是安安静静的,外面也没有圣驾降临的意思,年纪大的朝臣身形早就摇摇欲坠起来,但一想到当今皇帝的作派,愣是不敢倒。 等了这么久,皇帝也没来,也没有新旨意,反倒让朝臣们更坚信了——今日陛下叫人传来的口谕,的确就是冲着修理人来的,幸好他们没当真。 至于陛下为何要修理人……用得着理由吗?陛下“高兴”就行! 就是不知道陛下今日打算“高兴”到什么地步,何时才能通传放他们离开。 被朝臣们心心念念着的陛下兰微霜,此时正在享用午膳,压根不知道朝堂上还乌压压站着人。 兰微霜一觉睡到了巳时初,也就是九点过,然后起身洗漱,用早膳的时候,大太监九思小心翼翼禀报了朝堂上的情况。 但兰微霜从前独处惯了,反倒养出了不容易注意到别人的习惯,尤其是他在想事情或是做什么事的时候,很难一心二用。 九思禀报的时候,兰微霜专心致志吃着早膳,心想穿成一个皇帝还是有点好处的,至少餐食规格很高——压根没有听进九思的话。 但在九思眼里,就是他胆战心惊地禀报完了,陛下仿若未闻、依旧悠然自得地吃着东西,不过问不关心,但气定神闲、心中自有成竹。 于是九思不敢再开口,只心里想着陛下今日不早朝果然是别有深意,朝臣们的反应全然在陛下意料之内。 兰微霜其实只是忘了。 早膳过后,他继续琢磨着主线任务的事,直到午膳过后,才想起来过问:“今日朝堂上,大臣们的反应怎么样?” 九思想也不想地跪下:“丞相大人说,望陛下保重龙体,他们不敢擅专朝政,也不敢有碍陛下休息,所以就在朝堂上等着陛下休息好了,再去做主政事。如今大人们仍在朝堂上恭候陛下。” 兰微霜愣了下。 这时代讲究天地君亲师,暴君又积威颇深,文武百官不敢因为一旨口谕就真把皇帝丢在一边、自己商量处理政事,倒也不奇怪,不过兰微霜没想到朝臣们现在还在朝堂上,也没人提醒他。 或许是提醒过了,只是他没听到。 但看着九思和殿中宫人们动不动就下跪磕头的阵仗,兰微霜没问九思到底有没有提醒过他,只道:“起来吧。正好出去走走,去紫宸殿看看。” 紫宸殿,就是大夏君臣上朝的宫殿。 九思松了口气,连忙起身喊摆驾。 虽然朝臣们的动向,陛下早膳时他已经说过了,但陛下现在用不知道的语气问,那他就老老实实再答一遍! 陛下都没有降罪于他,自然是因为陛下只是想顺势说去紫宸殿罢了! 九思心想,他好歹在宫中伺候这么多年,还是有一些揣摩圣意的本事的,也有活命的运气! 紫宸殿中—— 站了半天的文武百官基本都已经是头晕眼花了,早朝前也没吃太多东西,如今午膳时间都过了,早都是饥肠辘辘。 终于听到了“陛下驾到”,百官们个顶个的高兴,算是头一回这么迫不及待想见陛下。 虽然大臣们不敢直视圣颜,行礼的时候头埋得很实在,但兰微霜从两边大臣中间走过,无端感觉到现场气氛似乎还挺激动……不是说暴君吗,怎么大家还这么期待他来? 哦,也对,站了这么久,眼看着能有个解脱了,高兴也正常。 兰微霜坐上龙椅,平声道:“众卿平身。” 大夏讲究跪礼,先前站了许久的文武百官们跪下见了陛下,现在要站起来,一时间都有些僵硬,看上去仪容颇有些颠倒狼狈。 九思站在龙椅侧下面,心想这就是帝王之术吧! 陛下如今折腾人的招数更加高明了,以前是直接喊打喊杀,现在都不动声色了——看似什么都没做,但已经把朝廷重臣们磨得不成人样。 年过半百的老丞相谢照古沧桑着声音,走出队列,启奏道:“见陛下龙体康健,老臣就如释重负了。至于陛下今晨口谕所说,还望陛下收回成命,大夏朝堂是陛下的朝堂,臣等惶恐!” 按着暴君独断专行的行事风格,自然不可能如此放权——而且皇帝不上早朝,还让百官们自己商量议事,这不叫放权,叫怠政了——但兰微霜懒得管人设,太麻烦。 反正他的主线任务是要被杀的,这么严谨管人设干什么,支线任务打卡的时候折腾一下就行了。 看着底下头发花白的老丞相,兰微霜懒洋洋地启唇:“朕登基三年有余,励精图治一千多天,如今不想再早朝,众卿还想刁难朕不成?” 听到这话,出列的老丞相和没出列的百官们熟稔地跪下了。 百官们心想,果然,不管怎么做都逃不过陛下的借题发作,就是不知道陛下这回打算发作到什么程度……丞相可是两朝元老,还曾做过先帝伴读,陛下总不会这点面子都不给,把丞相都直接拉出去砍脑袋吧? 兰微霜看着底下齐刷刷的脑袋,有点头疼。 他又不是真皇帝,不觉得被人跪是什么很有趣味的事情,反倒越看越折寿。 “都起来。”兰微霜不悦道,“丞相,朕在问你,你作为百官之首,是想要忤逆朕的旨意、逼朕上朝吗?” 刚站起来一点,丞相又跪下了,胡子跟着他的声音一起颤抖:“陛下,臣惶恐!陛下……” “行了,不要再让朕浪费口舌。自明日起,朕不再早朝,凡事百官自行商议,奏折……都递到丞相案前吧,无事别来扰朕清静。”兰微霜用拍板的语气,不由分说地宣布道。 且不说他懒,就算他真想勤于朝政,那也处理不来,皇帝也不是那么随便就能当的,兰微霜的任务也不是当个好皇帝。 他目光一转,根据系统的说明,看向了文臣队伍里其中一个相貌颇为温润俊朗的青年,唤道:“谢缘君。” 青年一愣,手持玉笏出列:“臣在。” 兰微霜站起来,道:“你随朕来。” 然后他从高台下来,不再多言地离开了紫宸殿,被点到名的谢缘君仓促看了一眼父亲谢照古,然后跟上了兰微霜的步伐。 留下的丞相谢照古,已经是满头大汗——谢缘君是他的嫡长子! 陛下刚才放权、甚至可以说是将朝政全权交予了丞相谢照古,紧跟着又毫无缘由地叫走了谢照古最为珍爱的嫡长子……君心难测,陛下今日看似更为平和,但行事更加叫人摸不透了! 思及陛下过往作风,谢照古摇摇欲坠,怀疑刚才那仓促一眼就是他和嫡长子的诀别了,再见只怕是只能见到谢缘君的遗容了…… “谢丞相,不若放宽心?”旁边的同僚见状不忍道,“陛下……陛下今日格外宽和,虽不知缘由,但方才旨意下来,连奏折都允丞相大人全权处置,想来陛下是格外信任丞相您的,招令郎去御前,当也是好事……” 虽然他们从清晨站到午后才迎来陛下,但陛下今天都没有发脾气杀人,可不格外宽和吗! 而且,虽然仍旧惊骇、不明所以,但似乎陛下是真的允许朝臣们议政了……好事啊! 皇帝虽然重要,但整个朝堂不许百官发言、只靠皇帝是真的运转艰难,而且他们这当今皇帝行事暴烈…… 如今陛下放手、不再独断专行,也算是给了大夏国运喘息之机了! 礼部尚书甚至禁不住喜极而泣,抬袖拭泪:“若是陛下旨意至年尾都不变,那今年我礼部总算能规规矩矩办一场祭礼了!” 前面几年礼乐崩坏,礼部尚书格外抬不起头。 谢照古还是满脸苍白,不知嫡长子谢缘君究竟命运如何。 陛下这不温不火的,怎么却更叫人胆战心惊了! 回寝殿的路上,兰微霜在和系统交流情况。 他问系统:【你确定这就是主角?这么文弱,怎么弑君篡位?】 系统:【宿主请放心哦,这种基础信息当然很确定啊,真的就是他哦~】 谢缘君,原书剧情里的主角。 按着书中设定,谢缘君其实并非谢丞相的亲生孩子,而是谢丞相旧友的遗孤,谢缘君的亲生父母因皇室获罪而死,那时谢缘君已经十岁、有清晰的记忆了。 谢丞相好一番运作,把谢缘君改头换面接回了府上,成为了谢家嫡长子。而谢缘君心里一直记恨皇室,想要报仇。 在原书剧情中,谢缘君最后弑君篡位、大仇得报,还成为了一代明君。 但是现在剧情出了点问题,就是谢缘君不知怎么的摔了一跤,给摔失忆了,忘记了以前报仇的念头,真的以为自己只是谢家嫡长子了。 兰微霜的主线任务就是要让谢缘君按着书中剧情杀了他、篡位登基。 兰微霜上午想过了,既然谢缘君忘了旧恨,那就添点新仇吧,给人恢复记忆这事儿不好操作,但招人恨还不容易吗。 回到寝殿,兰微霜在殿门前停下来,然后转身看向一路安静跟着他的谢缘君。 谢缘君俯身作揖,聆听圣谕。 然后就听到皇帝语气平和地问他:“你瞧这院子如何?” 谢缘君不明其意,只能看了看庭院,然后恭慎地回答:“既有奇花异草,亦有亭台楼阁,美轮美奂,巧夺天工。” 兰微霜点点头:“挺好,跪着去吧。” 谢缘君一怔,然后俯首应是。 他步入庭院,在地砖上腰背挺直地跪下了。 周围的宫人仿若未见。 兰微霜站在廊下,看着院中被阳光直晒的谢缘君,又道:“自今日起,你也不用上早朝了,往后点卯不去翰林院,入宫来此处即可。每日卯时至戌时,朕要在这院子里看到你,每跪一个时辰,允你站一个时辰稍作歇息。听清楚了?” 谢缘君面色不变,叩首回道:“臣听清楚了,陛下。” 兰微霜满意地回了寝殿内,心里问系统:【怎么样,这次的暴君行为打卡成功了吗?】 系统:【成功了呢宿主!没有理由地剥夺臣子官职,还叫人天天来罚跪罚站,宿主就是最棒的暴君了呢~】 3、第 3 章 兰微霜心情甚好。 之后只要谢缘君天天来,这打卡暴君行为的支线任务就不愁了。 其实支线任务的打卡是按次数而非天数计算,不过兰微霜犯懒,觉得就这样一天打卡一次也不错。 而主线任务也不用愁——就算谢缘君再忠心不二,这莫名其妙天天被罚,总不可能毫无怨气。即便他怨气不够,他那双腿也不够他天天挨罚的。 再说谢照古多疼这个儿子啊,能看着谢缘君无端被罚得双腿残废? 谢缘君天天来他寝殿刺杀很容易,兰微霜今日又在朝堂上把朝政大权交给了谢照古,自己架空自己,真是为他们家弑君篡位大开方便之门。 谢缘君在庭院里罚跪,兰微霜回寝殿睡了个午觉,然后出门看了谢缘君一眼。 如今是初冬,虽然午后是太阳最烈的时候,但也晒不伤人,又不够冷,也冻不着。 不过谢缘君毕竟只是文臣,今天已经从卯时上朝站到了午后,没吃上午膳,来了皇帝寝殿就开始跪,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的状态。 兰微霜有点满意,叫九思:“去把谢丞相叫来。” 九思领命,不敢露出半分异样神色,匆匆出了寝宫——让儿子罚跪,叫当爹的来看,陛下这是换了花样折磨人啊! 兰微霜等着谢照古来看到谢缘君的惨状、心疼求饶,然而意料之外,谢照古来到皇帝寝殿,看到虽然跪在庭院里但人还活着的谢缘君,当即就是下跪谢恩。 “谢陛下恩典!翰林学士江自流犯下滔天大罪,犬子虽未参与,却就任于江自流辖下、同属翰林院人,本难逃牵连,幸有陛下天恩,还留得犬子一命!”说完,谢照古哐哐磕头。 还跪着的谢缘君有些困惑。 兰微霜也挺困惑,不过面上表情平静惯了,倒显得高深莫测起来。 实际上,兰微霜在心里追问系统:【小苟,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系统倔强道:【请宿主不要称呼我为小狗哦。正在查询中……报告宿主,详情请查收哦~】 以兰微霜所在之处为圆心,他周边方圆百里、一个时辰内发生的事情,系统都可以“回放”查询到。 所以,兰微霜得知了刚才谢照古所遇到的事情。 皇帝突然不上朝了,还把重任委给了丞相,这事儿有人欢喜有人愁,翰林学士江自流一派就是愁的那一批。 江自流这个翰林学士,是先帝还在时,他和谢照古争丞相的位子斗输了,才退过去的,江自流一派和谢照古一派属于政敌。 前面几年,因为皇帝手段暴烈,没给朝臣们发挥的余地,而且谢照古的嫡长子谢缘君科举入仕后被安排到了翰林院任职,所以江自流和谢照古两边还算和气。 但如今谢照古得了势,谢缘君还被皇帝叫走了,江自流又本就持身不正,所以颇有些慌乱。 出了宫门,旁边就是翰林院,一进门,江自流的慌乱就落实了。 ——有人光天化日之下,藏在翰林院内搞刺杀! 对方一共三个人,藏在暗处拿着刀,进翰林院一个就捅一个,刺杀方式简单粗暴,但非常有效——翰林院任职的都是读书人,君子六艺里虽学过箭术,但大多不精、又手中无箭,本质还是手无缚鸡之力。 翰林院外虽有侍卫,但院内没有,隔了墙和走廊之间的距离,外面的侍卫最初并未察觉异常。 还是里面不用上朝、早上直接到翰林院点卯干活的一个编修隐约听到动静不对,出来一看,大惊失色。 但侍卫赶进去已然迟了,刺杀的三人小队捅完还不忘补刀,翰林学士江自流和同要上朝的另外两个翰林院官员身中数刀、血流不止,已经没了生息。 刺杀的三个人并没有跑,缴械后被押入了大牢。 谢照古也没想到自己这刚被委以重任,就遇到这么个事,连忙去问口供。 刺杀小队说他们就是为了报仇,其实本来只是想杀翰林学士江自流一个人。 他们今早趁侍卫换值就溜进了翰林院,等在暗处想杀下朝的江自流一个措手不及,刺杀的三个人其实也是文弱书生,三人一起就是想着以多胜少。 没想到江自流和另外两个同为翰林院的官员是同行回去的,刺杀三人组一时情急冲动,就把三个人都杀了,正好一人对付一个。 至于想要杀江自流的原因——据刺杀三人组交代,江自流作为翰林学士,在今年春闱科考中担任主考官,并暗中进行受贿泄题的买卖。 刺杀三人组和不少考生都花钱买了题,结果——没用上! 正式开考,考题没一道对得上的! 买了题的考生们自然不干啊,事后找江自流要说法。江自流仗着自己位高权重,而且买题这事考生们也不敢声张,所以只好好招待了家世还行的考生并且退了钱,至于其他考生一概不理。 刺杀三人组就是不被搭理的那一批,他们家中并不富裕,为了买题耗尽家财,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 对于这个结局,有的考生咬咬牙咽了,但刺杀三人组不甘心,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就拿刀搞刺杀来了。 所以,总的来说就是——三个舞弊失败还讨不回钱财的文弱书生,溜进外墙有持刀侍卫把守的翰林院,光天化日正好一人一个杀了朝廷命官,而且杀完人就束手就擒、供词说得一清二楚格外配合。 离谱吗? 反正朝臣们得知后,觉得挺离谱的。 正好今日又发生了陛下不早朝的离谱事,而且丞相谢照古刚从大牢里问完供词出来没一会儿,陛下就遣人来传唤,再考虑到谢照古那个本来也会同回翰林院的嫡长子谢缘君事先被陛下叫走了、反倒逃过报仇书生的牵连…… 属实是兰微霜自己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我是不是背锅了?】 系统欢快道:【是的呢~】 看谢照古刚才的反应就知道了。 实在是太巧了。 与其让人相信只是巧合、与兰微霜无关,朝臣们更愿意相信这是陛下事先设局,而且陛下就是想让人知道是他在设局—— 江自流担任春闱主考官是陛下钦定的,春闱前夕也是陛下突然说要换题,今早陛下对江自流的政敌谢丞相委以重任,谢缘君若不是被陛下叫走了,和江自流同回翰林院很难合理逃过一劫。 所以,一定是陛下早就知道了江自流受贿泄题的事,以陛下暴虐无度、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把江自流和翰林院高官一起血洗了,很正常。 不过陛下如今是手腕升级了,依旧嗜杀成性,但“婉转”了很多。 看看这个局设得,比以前直接喊打喊杀还要震慑人,让人不禁马上反省己身是否有不正之处、会不会已经被陛下知道了、会不会哪天自己也突然就被“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给捅死了…… 还有,陛下今日说从此不再早朝,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啊! 谢照古刚才受到传召,过来的路上胆战心惊的,在看到谢缘君只是跪着人还活着时,提起的心才放了下去。 谢照古感激涕零,觉得陛下这是看在他曾是先帝伴读、又是先帝钦点丞相的份上,给了他谢家子一条活路。 而且陛下把批阅奏折的大权交给了他,足见陛下对谢家的看重! 他谢家满门怎能不赤胆忠肝! 若这便是陛下的帝王之术,谢照古甘心入瓮。 然而,江自流搞科举舞弊这件事,兰微霜压根就不知道。 暴君此前突然换题,就是因为想折腾了而已,哪有什么深意! 兰微霜问系统:【小苟,原书剧情里有刺杀这段吗?】 系统决定屏蔽这个称呼,回道:【没有哦,按着书中剧情,本来应该是丞相当主考官的,就没有受贿泄题的事情了。但是主角不是出了岔子嘛,正好就是定春闱主考官那段时间,丞相因为谢缘君摔失忆了,所以没上心科举的事,差事才落到了江自流身上的哦~】 正是因为原书剧情在跑偏,才有了兰微霜如今穿来完成任务。 了解到了事情原委,兰微霜抬眼,再度看向了仍然跪着、因为久得不到皇帝回应所以冷汗淋漓的丞相。 兰微霜略有点抱歉,他一想事情就出神,忘了还有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跪在地上。 不过面上,兰微霜只是轻描淡写道:“丞相请起。” “谢陛下!”谢照古这才起身。 兰微霜又道:“江自流一事,丞相好生处理妥当便可,不用来扰朕清静。至于令郎,朕方才给他安排了新差事,你们父子且聊聊吧。” 说完,兰微霜就慢悠悠回了寝殿内,把庭院的交流空间给到谢家父子。 大太监九思按着暴君往常的习惯,这会儿并没有跟进殿内,只守在门口,不敢分神地注意着殿内的动静,以免错过了皇帝的传唤。 九思低眉顺眼地站着,心里掀起惊涛骇浪——清晨时,陛下让他去朝堂上传口谕,当时九思就觉得有大人物要遭殃了,后来见谢缘君被带回来,九思还以为今日要殒命的就是这位谢大人。 万万没想到,陛下原来更有深意!的确有大人物碍了陛下的眼,但却是那翰林学士江自流为首的几位大人! 九思自忖日日守在陛下跟前,竟全然不知道陛下何时安排好的这桩大事! 寝殿内,在窗边坐下后,兰微霜又寻思着:【小苟,这样的话,往后谢缘君再来罚跪,是不是够不上支线任务的打卡了?】 系统:【是的呢,宿主,从现在起就变成事出有因的受罚了,不算很暴君了呢~】 托书中暴君的福,原来的皇帝给朝臣们留下的阴影太深刻,如今只是杀了一个敢对科举下手的翰林学士、顺带灭了两个反正是江自流一派的翰林院官员而已,哪里暴君了?这不很仁慈吗! 陛下都没有杀谢缘君!明明只是顺手的事! 但陛下没有杀他,只是让他罚跪罚站而已,这能叫罚吗? 兰微霜不爽了:【背锅可以,反正我是要被篡位的。但给我添麻烦,妨碍我完成任务,不行。小苟,刺杀的那三个人在大牢里有没有私下交流什么?这次的事还有没有幕后指使?】 系统处理了一个时辰内的信息,回答道:【很遗憾哦,宿主,他们三个人的确有交流,但是听起来并没有幕后主使哦,他们只是名落孙山又丧尽家财,越想越怄,所以想要报复而已,现在好像已经后悔了呢~】 兰微霜:【……】 系统又问:【宿主现在不开心吗?要不要看一点开心的事情呢?】 兰微霜:【什么开心的事?】 系统将画面传到兰微霜的脑海中,又解说道:【我刚才处理信息的时候,发现今科状元郎和探花郎在翰林院乱搞哎!】 兰微霜:【……】 你一个系统,为什么要这么激动? 系统获取信息的权限太高,传给兰微霜的画面特别高清直接,吓得兰微霜直接闭上了眼睛,然后又意识到信息画面在脑子里、闭上眼睛也没用。 兰微霜:【关了关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系统有点茫然,中断了信息共享:【宿主不喜欢吃瓜吗?根据分析,人类吃瓜的时候都会很开心的呀?】 兰微霜:【……】 好吧,瓜可以吃,但是那么生动的画面就不用了。 兰微霜好整以暇地问:【今科状元和探花怎么回事?翰林院刚死了人,他们在……?】 4、第 4 章 春闱后殿试,暴君把状元榜眼探花打包分去了翰林院,状元担任从六品的编撰,榜眼探花都是正七品的编修。 然后暴君就把他们忘了,先前连个琼林宴都没给安排,堪称大夏历来最没有体面的进士一甲。 系统回答道:【第一个发现江自流他们遇害的编修就是今科探花郎,他被吓到了,状元郎就去安慰他,然后两个人就亲亲摸摸颠鸾倒凤了呢~探花郎超级紧张的,害怕被人发现,状元郎说就是光天化日才刺激呢~】 兰微霜:【……真不讲究。】 系统:【嘿嘿~】 兰微霜吃了个瓜,又觉得困惑:【男人跟男人怎么做?还是探花郎其实是女扮男装?】 系统欢快道:【探花郎就是男的呀,状元郎也是哦。宿主需要这方面的学习资料吗?我可以发给宿主哦!】 兰微霜:【……你这个系统是不是需要杀杀毒啊?】 系统很无辜:【为什么呢?宿主不是已经成年了吗?】 兰微霜不跟系统聊天了,他喝了杯温茶,然后起身走向殿外,打算叫大太监九思备步辇,他要在宫里逛逛。 待在寝殿里太无聊了。 出了殿门,庭院里谢缘君仍然挺拔地跪着,谢照古仍在对他殷殷叮嘱,见兰微霜出来,父子俩都行了一礼。 然后谢照古说:“能在陛下跟前听训,是缘君的福分,老臣叩谢陛下圣恩。臣这便去处置江自流相关事宜,定不负陛下重托。” 兰微霜可有可无地点点头:“去吧。” 谢照古退着离开,留下谢缘君仍旧跪着。 兰微霜没理他,喊九思:“朕要逛御花园。” 谢缘君还是得继续跪着,虽然对支线任务没有帮助了,但为了主线任务,兰微霜还是要折辱他。 今天,谢家父子可以觉得这是陛下开恩没让谢缘君死,但跪久了,自然就忘“恩”了,这新仇还是能攒起来的。 九思命人备好了步辇,在寝宫宫门外候着,兰微霜走过庭院、准备出门。 路过谢缘君身边时,这摇摇欲坠的文臣下意识行礼,结果行完礼没起得来,直接一歪,倒在了兰微霜面前。 又累又饿,这是跪晕了。 兰微霜轻啧了声,想了想,吩咐道:“既然谢大人晕了,那给谢大人也安排个步辇,送他回丞相府,记得走大路。” 人都这样了,还让继续跪,兰微霜也有点做不出来,但就这么“放过”了谢缘君,回头谢家还真以为他这暴君“改邪归正”了也不好,索性就再让谢缘君丢丢脸吧! 大夏讲究礼仪气度,文官尤为重视风雅,晕厥着仪容不整地被一路抬回去,就算谢缘君自己醒后不在意面子,旁人也会帮他在意的。 把谢缘君丢给宫人们安排,兰微霜登上步辇,逛御花园去了。 …… 丞相处理政务的地方就在宫墙内的勉勤殿,谢照古自皇帝寝殿出来,回到勉勤殿,受到了同僚们的一致关注。 有人直接道:“谢大人,令郎可还安好?” 谢照古在椅子上坐下,也没闲心端架子,拿出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说:“尚好,尚好,陛下只罚他跪些时日,连打都未曾打一下,实在是皇恩浩荡。罚跪也是应当的,他位为翰林院侍读学士,日日在江自流手底下办差,竟未察觉江自流罪行,当罚,当罚!” 闻言,殿内众人不论心思如何,当面先是松了口气,纷纷叹道:“无事便好,此番想来还是托陛下看重谢大人的福分,也是令郎没有掺和江自流那些破事……” 能在暴君手下捡回一条命,让暴君难得讲道理了起来,都可以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谢大人,陛下往后,当真不上早朝了?这……陛下毕竟是国君……谢大人方才被陛下传召过去,陛下可有再细说分明?还望谢大人看在我们共事多年,稍稍露点口风,提点一二才是啊。”户部尚书试探道。 谢照古:“王大人言重了,并非我有意隐瞒,实在是我也不知陛下究竟是何盘算啊!” 殿内这些一品大员们不禁不约而同地揣测,难道陛下前面几年的嗜杀成性也是帝王之术吗?现在已然变成“恩威并施”了吗? 不过,不论如何,此前几年陛下让人砍的脑袋是实实在在原本在活人脖子上的,哪怕如今陛下能有意放过谢缘君,也不等于陛下往后就不随便杀人了。 他们这些人反倒更需小心谨慎,毕竟陛下能早知道江自流所作所为、如今突然发作,对待其他臣子便也能如此。 半晌,有人突又含蓄说:“太医院日日为陛下请脉,陛下龙体当是康健。” 这是在怀疑兰微霜今日这些举动,是因为病情有所变动。不过这话不好明说,只能委婉些。 众人正你来我往地含蓄揣测圣意,突然外面来人禀报,说是谢缘君御前晕厥、陛下开恩差人送他回府,这会儿人正躺在步辇上“游街示众”呢,仪容是别想要了。 谢照古抓着擦汗的帕子,笑容勉强:“雷霆雨露,莫非天恩。” 不就丢脸吗,和丢命比起来,都不是事儿。 …… 兰微霜觉得宫里人太多了。 原来的暴君看谁都不爽,而且病弱的缘故,反正一直很排斥婚事,所以登基三年以来后宫仍然空置,倒是给兰微霜省了麻烦。 不过,后宫里虽然没有主人,但暴君重视排场,所以宫女太监很多。 如今兰微霜想逛个御花园,靠在步辇上走十米就能遇到十来个人惶恐地向他下跪,看得眼睛疼。 他让谢缘君下跪是为了完成任务有意折辱,并不是真喜欢看人跪他,尤其下跪的人还是生怕迟了一瞬就要被当场砍脑袋的模样。 御花园里的景色倒是很不错,让兰微霜想起了上辈子住的私人医院。 兰微霜自幼体弱,免疫力远低于常人,时不时就会发烧生病。长至少年时期,生病的频率才降下去,但比起常人还是个病秧子。 家里人嫌他累赘,把他往医院一放,反正医疗费定期直接划账,很是省心省事。 兰微霜也习惯了生病与否都住在医院里,上学时期放假,别的学生回家,他回医院。好在家里的确是不缺钱,给兰微霜安排的私人医院环境极好,兰微霜很喜欢医院里的花园,那是整个医院里最有生机活力的地方。 如今这御花园里,虽然是冬日,但各色应季的花也开得生机蓬勃,兰微霜喜欢这样的景象。 如果御花园里没有瑟瑟发抖的宫女太监,就更好了,兰微霜觉得自己的眼睛真的被吵到了。 兰微霜支着下巴想了会儿,突然开口:“九思。” 今天已经跪了无数次的大太监想也不想又是一跪:“奴才在。” 兰微霜:“……宫里人太多,吵得慌。” 听到这里,包括九思在内,御花园里的宫人们惶恐得更加厉害了——人太多,吵得慌…… 那接下来是不是要砍些脑袋,让宫里安静一些了! 陛下以前也干过这种事! “放一批宫人出宫吧,”兰微霜接着道,“留一半足够了。” 九思和其他宫人愣了……哎? 虽然想不明白,但九思连忙领命:“是!” 再看其他宫人,也都是千恩万谢、劫后余生的模样,兰微霜心情甚好——把这些如履薄冰的宫人放出去,他们轻松了,以后他逛皇宫也更自在。 然而意料之外,系统突然开了口:【滴,暴君行为打卡成功,恭喜宿主哦~】 兰微霜愣了愣。 刚才还在寝宫时,他让人把谢缘君抬出去,下完命令后还问过系统算不算一次暴君行径,但是系统当时说不算,因为一天在同一个人身上只能打卡一次,没想到现在这事儿突然算上了。 【为什么?他们看起来都挺高兴……】兰微霜顿了下,了然过来—— 【他们以为我要杀人,结果只是放人出宫,自觉劫后余生,还没来得及想出宫后要怎么办。我刚才也没想到,这么多宫女太监同时出宫,即便按例有一点补贴,往后维生也没那么容易,到时候他们说不定还会怀念起宫里胆战心惊的日子……】 同时把这么多人“赶”出宫,又正值冬日,不是每个宫人都能在国都寻到避寒维生的去处的,今年冬天过去,这些出宫的人说不定半数都能变成冻死的尸体——难怪算一次暴君打卡了。 系统回应道:【是的呢,宿主超棒的!宿主加油,再打卡一次,就可以获得第一次抽奖机会啦~】 兰微霜若有所思,问道:【只要我照旧把他们放出宫,这次打卡就不会取消不算,对吧?】 系统:【是的哦,其实支线任务的要求很宽松啦,只要数据计算得出宿主当下行为符合打卡要求、定为打卡成功后,即使宿主不按说出的话做实事,也不会被收回打卡次数哦。不过那样的话人设太乱,不利于宿主完成主线任务呢~】 兰微霜还没摸清楚系统的运作模式,闻言有点意外,又问:【也就是说,我现在又改口不放他们出宫了,也行?】 系统:【是的呢,喜怒无常也是暴君的一种表现嘛,不过按规定一天针对固定对象只能算一次打卡,所以建议宿主要改口的话,可以明天再改哦,这样既能打卡,也能让太监宫女们白上心一场,更利于宿主暴君人设呢~】 兰微霜表情微妙,有一种系统在教他钻空子作弊的感觉。 系统言之有理,不过兰微霜没打算改口,他是真的觉得宫里人太多了,看着吵眼睛。 所以宫人还是要放出去的。 ——这样一琢磨,兰微霜突然觉得自己其实挺有当暴君的潜质,根本不用担心崩人设。 “夏日快到了,馥南山那边的避暑行宫太破败,放出宫的太监宫女,你看着择一些安排过去,给朕把行宫修葺一番,那些寝殿都推了重建。”兰微霜又懒洋洋地吩咐,“把这事儿通知谢丞相一声,着户部和工部都出力,若是行宫修得不好,届时用你们的血来祭。” 反正现在脑袋是保住了,陛下不过是在初冬说夏日要至而已,九思立马领命:“是,陛下,奴才这便去办!” 同时,系统对兰微霜通知道:【恭喜宿主,大兴土木,暴君行为再次打卡成功啦~目前已积攒三次打卡,可以兑换抽奖机会一次,请问宿主现在就抽吗?】 兰微霜:【抽吧。】 抽奖得到的硬通货,等到主线任务完成离开时都能带走,所以兰微霜希望直接让他抽到黄金。 然而,系统滴溜溜转几圈,最后开出一张薄薄的纸,落在了兰微霜能感知到的系统仓储格里。 兰微霜心念一动,纸张便打开来,上面用印刷体写着数行字,首行是【蜂窝煤的制作方法】。 兰微霜:“……” 【给我这个干什么?我又不是来当明君的。】兰微霜问。 系统乖巧道:【因为宿主属于穿书里的古穿今嘛,所以抽奖池里大多都是这种类型的‘金手指’,能赚钱的呀!】 兰微霜:【小苟,你的意思是,我完成任务后想要带走的硬通货,还得我自己赚?】 系统:【也不完全是哦,抽奖池里也有金银、粮食、酒水等等物品哦,直接抽到这些的话,任务完成后也能带走没花完的呢~不过如果想带走任务世界里的硬通货,例如宿主您现在是皇帝,虽然有国库可以花,但走的时候带不走呢,但是您在抽奖池里得到了蜂窝煤的制作方法,那么您通过蜂窝煤赚取兑换的硬通货,就可以登记带走哦。很人性化吧?】 兰微霜哑然。 蜂窝煤能赚钱吗? 能,而且不出意外能大赚。 虽然兰微霜从前没有用过,但托他总一个人待在医院里很无聊的福,他自幼就什么书籍、影视剧、纪录片都看。 蜂窝煤这看似简单的东西,如今的大夏还没有,人们冬日取暖靠煤炭或是直接砍柴来烧。但林木不是随便想怎么砍就怎么砍的,而且用来取暖的话,烧柴不比煤炭划算好用,尤其是对于住在城里的老百姓们来说。 而即便是最便宜的煤炭,普通老百姓也不可能整个冬日随便用,更别提其中的穷苦人家了。 纵然是大夏的国都馥城,每年冬日冻病乃至冻死的人都不少。 而蜂窝煤制作方法简单,量产后能比煤炭便宜,比煤炭耐用,只要价格别乱来,销量不用愁,薄利多销下的净利润会很可观。而且兰微霜如今是皇帝,谁敢拦他的商路、碍他的事? 若是兰微霜愿意,他甚至不用那么麻烦,做什么正经零售买卖,直接高价强买强卖给朝臣们,更干脆利落。 系统正好就是这样帮着出主意的:【宿主,您可以根据配方让人做一堆出来,然后一个蜂窝煤卖大臣们成千上万两黄金,这样又能赚钱,又能当横征暴敛的暴君,超级棒呢~】 5、第 5 章 兰微霜的确想摆烂偷懒,但是思忖片刻,他觉得系统这个建议不行。 【我不想早起上朝,不想批奏折,顺便想着帮谢家架空自己,所以今天把朝政大权交给了谢丞相。我想折辱主角,所以把谢缘君叫上罚跪。结果他们现在都觉得我是别有深意,以为我运筹帷幄弄死了那几个翰林院的官员……】 【这时候我拿出了蜂窝煤,即便最初是漫天要价强卖,但那么多人又不是全都傻的,总会有人发现这里面的玄机,他们做这个买卖是好,但回头觉得我深不可测就不好了。】 【尤其是老百姓们得了实惠,大臣们不敢‘冒领’这份功劳,到时候把我捧成明君了,主角瞻前顾后还怎么篡位?】 系统一听,很有道理:【宿主,那怎么办呢?】 兰微霜考虑了会儿,然后决定——主线任务要做,钱也要赚,等抽奖池给他发钱太没有定数了,还是得自己开始挣钱,不然回头这边主线任务结束离开,去了新的世界,一穷二白怎么活。 而且这蜂窝煤制作方法都到手上了,总得用起来吧。 兰微霜:【这买卖我自己来做,正好我现在是皇帝,可以差使的人很多,只要不要广而告之,让谢缘君和他身边的人知道我在‘泽被天下’就行。】 从今往后,宫里他是不务正业、时不时发暴君疯的皇帝,宫外他赚钱利民可以两不误,回头时机成熟了,他就携宫外的商人马甲去投奔主角谢缘君、鼓励他篡位登基。 届时谢家朝政大权在手,皇帝不得人心,偏偏又还热爱欺辱谢缘君,再来一个有钱有声誉的商人投奔怂恿,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还不行就再揭穿提醒一下谢缘君失忆忘却的旧仇,谢缘君你不弑君篡位你好意思吗! 兰微霜觉得这计策甚妙。 一想事情就出神,回过神来他才发觉御花园里不知何时起了风,他就坐在冷风中吹着,身上已经有些冷了。 兰微霜暗道糟糕,要是按他以前的体质,今天逃不过病一场,不知道现在穿书了是什么情况—— 情况没变,兰微霜这天晚上的确就开始烧了。 太医院院首匆匆而至,满寝殿都是求生欲强烈的宫人,个个都殷切地看着他。 这院首姓郑,算是宫里宫外唯一一个在暴君面前不那么胆战心惊的人,毕竟是照看了暴君二十年的老太医了。 郑太医被迎到龙床跟前。 帷帐微垂,床榻之上兰微霜昏睡不醒,面颊和唇色都泛着不正常的红,额间沁着薄汗,全然没了白日的威风。 郑太医诊脉过后,放下心来,对惴惴不安的九思说道:“陛下这是寒风入体引了高热,好在不算严重,煎药服下,这几日莫要再受凉才是,公公需仔细照顾。” 九思连忙点头称是,又细声告罪。 等给兰微霜喂了药,九思才对寝殿里其他宫人挥挥手,示意吹些烛火,免得殿内光芒太盛影响了陛下休息。 值守的宫人到后半夜换了班,前半夜的那些宫人轻手轻脚离开寝殿回去睡觉。 路上没人敢说话,待回了太监宫女各自的屋子,两边才不约而同小声议论起来。 “陛下今日病了,待明日醒了,会不会治我们照顾不仔细的罪?” “要是按以前,这罪是逃不了的,我们这几个不就是前头那几个没照顾好龙体被砍了脑袋,才被调来承恩殿的吗……可这次我们说不定运气好呢,你们看白日里陛下都未曾杀人!” “可不是吗,陛下还说要放一半的人出宫呢。我寻思着我在宫里也这么些年了,待下去也没什么盼头,待明日九思公公得了空,我去求一求他,将我放出宫去才好,我家里前阵子托人捎信儿给我,说是娘身体不好了,盼我能回家见见……” “我……不瞒各位姐姐,我也想离开这承恩殿,自打来了这儿,我总是怕陛下瞧我不顺眼,我这脑袋便没了……但若是出了宫,我也没处去……” “这……要不,你去求求九思公公,这事儿是九思公公分派,你求他把你安排去行宫那边,修葺行宫的活虽累了些,但想来那边没主子住着……” 宫女这边吹了灯、躺在被子里彼此说着小话,太监那边屋子里也差不多情形。 “还望陛下明日仍是这般菩萨心肠,我这脑袋还想多保些日子啊……” “可小声着些!叫外面的侍卫听见了,治你个妄议陛下的大不敬!” “唉……进宫之前,我寻思着我怎么着也得爬到陛下跟前做个大太监,这进了宫之后,我这……若是这次能被指派去行宫,便再好没有了。” …… 兰微霜夜里退了热,第二日清晨便醒了,就是身体乏累,他也懒得动弹,就在寝殿里养了三天没出去。 这三天时间里,宫里一半的宫人被安排出了宫,九思这事儿做得还算人道,反正先按自愿原则,完了还有空缺再他来安排。 出宫的人里,有家愿意回的就回家去、领了出宫例银和文书,从此就和皇宫没干系了。 剩下的都被安排去了行宫,反正行宫那边大,而且推了重建需要的人手多,拨银子的户部乐意这批人过去干活、省点钱,督造的工部就难免头疼,毕竟建宫殿不是这些太监宫女擅长的活,还得重头教。 期间,礼部的人倒是有话想说,觉得兰微霜突然赶这么多人出宫是小,宫里宫女太监太少了、有失皇家颜面是大,但兰微霜养病,一概不见人,礼部尚书不敢强硬,只得憋闷在心里。 此外,还有就是谢缘君。 兰微霜说了叫他来罚跪,他就老老实实日日都来,不过除却第一日,往后罚跪时给管一顿午膳,免得人又跪晕了。 每日卯时至戌时,跪一时辰站一时辰,谢缘君就这样又过了三日,这日离开皇帝的寝殿承恩殿时,走路都一瘸一拐的,实在端不起君子仪态了。 他走得太慢,差点没赶上宫里下钥。 好在出了宫后,谢家的马车就候在外面。 谢缘君被搀着上了马车,车内还坐着忧心他情况的谢照古。 “父亲。”谢缘君想要行礼。 谢照古拉他坐下:“没有外人,多此一举作甚。今日陛下还是没有理你?” 谢缘君颔首:“陛下未曾出殿门。” 谢照古看着谢缘君的膝盖,更加发愁:“如此跪下去,你这腿怎受得了!陛下难道是想软刀子磨死人吗!” 片刻后,谢照古又说:“为父已有了决断,稍后回府便叫府医给你下一剂猛药,你吃苦大病一场,明日便不去跪了,为父入宫代你请罪。若是陛下无意要你性命,想来如此便能揭过去了。” 谢缘君也别无他法,毕竟当今陛下不是讲理的人:“儿子无能,让父亲操心了。” 谢照古摆了摆手,又寻思着问:“你这几日在宫中,可以发现陛下放宫人出宫的其他缘由?” 据陛下身边的大太监九思所传,陛下是嫌人多太吵,但大臣们总疑心有其他原因。 谢缘君思量后回答:“陛下这几日只在寝殿里休养,不似别有成算的。父亲,依陛下往日性情,只是放人出宫、大建行宫,倒也不算出格,您是否忧思太甚了?” 谢照古叹气:“江自流三人死在翰林院的那场面你是没瞧见啊……再且,此事不光是死了三个官员。江自流借科举受贿一事做得隐蔽,陛下从何而知?科举前夕换题,若是当时便知了,陛下又为何隐忍不发,前几日才动手?还做得那么明显,怕人不知道似的。” “缘君呐,如今陛下行事,不似往日那般‘直率’了,你在御前需得更加小心才是。” 谢缘君垂首:“是,父亲……父亲,淮清可是这几日便要回来了?” 谢照古抚着胡子,点点头:“今日已收到折子,淮清约莫后日便能抵达国都了。” 此刻承恩殿里,兰微霜正好在看谢淮清递回来的这份请安折子。 虽然兰微霜把批阅奏折的权利交给了谢照古,但谢照古如今还并不敢真不拿他这个皇帝当回事。 所以重要一些的事情,谢照古经手过后,还是会让人转呈至兰微霜面前、叫他过目裁定。不那么重要的事情,谢照古也会条陈罗列总结清楚,让兰微霜知道,若是兰微霜看过条陈想要更深入了解,马上便有人送上对应奏折。 兰微霜觉得这个开端挺不错,只要谢家往后有心,完全可以拿捏朝政走向,哪些奏折涉及何事能让皇帝知道、又有哪些可以隐瞒圣听,全在谢家一派主张之间。 今日转呈上来的折子,其中谢淮清的请安折子放在了最上面。 因为涉及谢家子弟,虽然这请安折子不过是武将回京述职、即将抵达国都前例行要递的文书,本身内容并无价值,但谢丞相为表避嫌,还是并未直接处理。 兰微霜随手拿起来看了看。 然后思索起谢家的情况。 谢照古府上曾有一妻一妾,妾室红颜薄命、早年去世,妻室常伴青灯古佛、鲜少出门。谢家共有二子一女,谢缘君是众所周知最受谢照古看重和喜爱的嫡长子,剩下的一子一女皆是庶出、皆颇具美名。 其中,谢家庶二子谢淮清,如今年二十一。 谢淮清自幼便才名远扬,年及十六便考中文状元,那时先帝还在位,对他颇为器重、允他自选任职去处,谢淮清本来该是文臣,却自请去了边陲做武将。 谢淮清一去五年未回,却是屡建奇功、对大夏边陲安定贡献巨大,已经升至了大将军,还有“常胜将军”的美名远扬。 边陲武官等闲是不离戍守之地的,但谢淮清几个月前又打了一场大获全胜的仗,还让虎视眈眈多年的金国签订了降约,大夏北境往后太平既定。 如今谢淮清回国都,既是述职、等待封赏,也是要看皇帝怎么安排他接下来的去处。 这般年轻又功名赫赫的大将军,父亲还是当朝丞相,嫡长兄在翰林院任高位,阖家文武重职都占了个全,以皇帝此前暴戾多疑的行事作风,朝中不少人都觉得,谢淮清这次回来就该是再也出不了国都馥城了。 莫说是当今这位暴君,就谢家这满门的情况,放哪个皇帝身上能不忌惮? 即便前几日兰微霜才将朝政大权交由了谢照古、还“放过”了谢缘君,但大臣们对谢淮清的结局仍不看好,觉得谢淮清此番回来,能活着过年都算当今陛下有理智。 而兰微霜如今思索过后,还真没打算再让谢淮清出馥城、回去带兵。 不过也没打算弄死他,只是考虑到原书剧情里谢淮清的角色定位,兰微霜想把谢淮清耗在国都而已。 6、第 6 章 原书剧情中,谢家满门看似和睦,实则谢淮清与谁都不睦。 后来作为主角的谢缘君弑君篡位,谢淮清倒也不是对大夏和暴君有多忠心,就是看不惯谢缘君而已,便打着“匡正纲纪”的名号想要再造谢缘君的反,从边陲一路集结了人马赶赴馥城。 结果谢淮清这自幼习武、身经百战的常胜将军,死在了并不会武的谢缘君剑下……非要说的话,善游者溺、善骑者堕,这事儿倒也不是全然不可能,但就是叫人觉着无语。 兰微霜打算把谢淮清留在馥城,这样一个和主角立场相悖的人能派上用场,也能借他打卡一下暴君行径、走走支线任务,而且说不定能改变谢淮清的结局。 好好的青年才俊,身强体壮没病没灾的,干嘛非得走英年早逝的路呢。 兰微霜自己惜命,便也挺乐意惜别人的命,反正是顺手的事,成不成也都看命。 第二天,到了往常谢缘君该来罚跪的时候,九思却进来忐忑不安地通禀:“陛下,谢丞相求见,说是为子请罪来的。” 兰微霜挑了下眉:“请进来。” 谢照古一进来就娴熟地下跪一叩首,得了兰微霜叫他起身的话后也没站起来,而是继续告罪,说犬子谢缘君有负皇恩、今日实在病得下不了床榻、来不了陛下跟前受训了。 兰微霜带着轻笑:“病了?” 谢照古沉稳道:“是,陛下,府医看过了,说是染了风寒。缘君病了倒不打紧,只是病容狼狈、不敢面圣,若是再染给了陛下,他万死难辞其咎。故臣代子求见,望陛下恕罪。” 兰微霜慢悠悠地敲了下手指,又问:“病得这般突然,难道是这几日朕罚了他的缘故?” 谢照古连忙又是一叩首:“陛下此言,叫臣惶恐!陛下有意提点训导缘君,臣与缘君皆是感激涕零,可恨缘君一介书生,臣从前对他不甚严格,竟让他如此文弱、有负圣恩,实在是……实在是臣这个为人父的管教之过……” “行了。”兰微霜打断道,“既然病了,便养着吧,待痊愈了再来。” 谢照古面色不改,叩首谢恩。 离开承恩殿后,谢照古才忍不住变了变脸色,苦大仇深地思索兰微霜到底是何意——很显然,他们这位陛下并没有打算放过谢缘君,虽然难得“温情”地允了谢缘君先养病,但病好了还是得进宫继续跪。 生病这借口不好再用,尤其是陛下本人就是个病秧子,这种借口容易撞上他的逆鳞。 今天这第一次,谢照古敢让谢缘君称病,就是揣测着兰微霜这几日“好说话”了些,说不定称个病、陛下觉得无趣了顺带也就高抬贵手了,最坏也不至于丧命。 毕竟陛下开始了软刀子慢慢折磨,大抵也是预料得到谢缘君迟早会被折磨病的,头次用这理由不至于叫他大发雷霆直接砍杀。 然而这理由可一不可二,再来一次的话,谢照古也摸不清如今他们这位陛下的想法。便是能再来第二次、第三次,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长久之计啊…… 谢照古满头愁绪地回到勉勤殿,开始处理今日的政务。 及至下午,谢照古突然收到消息,说陛下起驾出宫、前往丞相府探望谢缘君去了! 谢照古虽然惊讶,但还算镇定,毕竟谢缘君是真的病歪歪躺在床上的,而且听传话的人所说,陛下出宫只带了大太监和几个侍卫,并没有带太医,谢照古就更不用担心谢缘君被揭穿了。 …… 宫里无聊,只能跟系统聊天,但兰微霜又不是很喜欢和人闲聊的性格,索性出宫找点事做。 如今初冬,之前抽到的蜂窝煤制作方法正好赶得上时机、派得上用场。 前几日他生病,不想折腾自己,现在既然病好了,那就出宫逛逛街、考察一下场地……顺便折磨一下主角。 兰微霜出宫后,先是直奔丞相府。 给丞相府的人吓得够呛。 看到谢缘君当真一脸病容地躺在床上,兰微霜并不意外。 如今暴君积威犹在,谢照古和谢缘君就算是作戏称病逃避罚跪,那也得真的病一场才安心。 兰微霜没有进谢缘君的卧房,就站在门口,既是因为不打算久留,也是不想被谢缘君过了病气。 他这多吹会儿冷风就要高烧的身体素质,还不如谢缘君抗造呢。 看着强撑精神行礼的谢缘君,兰微霜慢悠悠道:“谢卿病得如此之重,倒叫朕不好意思继续让你受罚了。” 谢缘君脸色苍白、声音无力:“陛下言重,是臣无能……” 兰微霜却是似乎完全没有在意谢缘君是否说了话、说了什么话的模样,继续轻描淡写着说:“谢卿乃是朕登基那年科考的状元,也是国之栋梁,总在庭院里罚着的确是作践了谢卿自幼苦读的诗书。” 谢缘君一愣。 “罢了,谢卿明日再来承恩殿,便不罚跪罚站了。”兰微霜用“朕宽宏大量”的语气说道。 谢缘君虽然意外,但下意识谢恩。 等谢缘君谢完了,兰微霜才带了点轻笑,继续道:“往后,谢卿便担任抄录郎,日日坐在承恩殿庭院之中为朕抄写佛经、向上苍祈福,如何?” 得亏谢缘君这会儿本来就面色难看、毫无血色,听到这个“任职”,除却瞳孔微缩之外,倒看不出什么情绪。 谢缘君语气依旧虚弱地应是,还要谢陛下栽培。 干完了这件事,兰微霜转身离开了丞相府。 同时系统欢快地通知:【恭喜宿主哦,戏弄折辱、乱用能臣,暴君行为打卡成功加一啦~】 兰微霜自己也挺满意。 上午谢照古替谢缘君告病之后,兰微霜就琢磨着,继续只是体罚恐怕不会有显著效果。 这回是装病,日子久了谢照古说不定会让谢缘君装死脱身,毕竟与其被皇帝罚跪罚得硬是成了残废,倒不如金蝉脱壳去其他地方逍遥自在,反正都是仕途无望,不如选择后者还能留个全乎人。 谢照古本就不愿意谢缘君入仕,只是以前谢缘君惦记着对皇室的仇恨、非要做官凑到皇帝能看到的地方。 如今谢缘君失忆,若是真面临着被罚跪至双膝残废的局面,相比骤然弑君,谢照古提议谢缘君死遁、谢缘君答应,这个可能性比较大。 兰微霜惦记着完成任务,可不能让主角跑了,便决定改口叫谢缘君担任他胡诌的“抄录郎”。 只是坐在院子里抄书,身体健康没有大碍、性命暂时无忧,仕途也不见得全然无望,这种情况下死遁就没有性价比了,兰微霜不用再担心。 此外,让谢缘君这样一个以状元之身入仕的文臣,日日坐在庭院里抄书,担任一个没名没分无品级可循的抄录郎,抄的甚至还不是典籍诗书,而是和尚似的经书,为的是给病秧子皇帝祈福,羞辱意味极强。 换个心智没那么坚强、心气又格外清高的读书人,估计能寻死觅活了。 兰微霜不担心谢缘君寻死觅活,只盼着他将来抄经书的时候不会老实“祈福”、而是越抄越记恨。 离开了丞相府,兰微霜乘着马车没有回宫,而是要求继续闲逛。 九思坐在马车外,询问兰微霜想要去哪儿。 兰微霜撩开车窗的帘子,看着大街:“随便看看,往僻静处走。” 马车缓缓行驶,兰微霜不喊停,驾车的侍卫就不敢停下来,一街一街地驶过。 兰微霜撩着车帘往外看,倒没有闲着,路过他觉得外在条件看起来还可以的房舍时,他就问系统要具体的信息。 原书剧情的字里行间自然不可能如此面面俱到、样样设定完整,但如今这是一个鲜活的世界,系统的权限足够给到兰微霜想要的资料。 坐着马车逛了一个时辰后,兰微霜通过系统的帮助,悄无声息地确定了即将落成的蜂窝煤厂的选址。 然后他吩咐道:“回宫。” 马车调头,往皇宫方向回去。 兰微霜放下车帘,懒洋洋地靠在软枕上。 系统好奇道:【宿主,您打算怎么开厂搞蜂窝煤量产呢?】 兰微霜从容地回答:【再等等,谢淮清不是明天就要回来了吗。】 兰微霜打算悄悄搞蜂窝煤,倒不担心身边有谁的眼线——托原本的暴君是位“孤狼”的福,而且手段性情闻名的残暴,兼之整个皇室乃至宗亲都没留下能“名正言顺”在兰微霜死后继任新帝之位的人选,这种情况下安排眼线实在意义不大。 何况兰微霜如今还有系统,周围人的基础资料都能查到,还能“回放”过去一个时辰附近发生的事,不担心身边的人底子不干净。 但即使每次出宫都只带嘴严的太监和侍卫,事事躬亲也实在太累,兰微霜不是个勤快的人,而且如果事事自己上手,在宫外被人发现身份的可能性太大。 兰微霜需要有人代他实际奔走干活,离开国都多年即将回来、虽然是谢家人但和谢家不睦的谢淮清,就是个顶好的人选。 这边兰微霜的马车回到宫内,那厢谢照古办完了今日的政事、回到了丞相府。 谢照古来到谢缘君的卧房,同还是一脸病容的谢缘君开口便说:“缘君,今日为父入宫代你告假,陛下虽未质疑降罪,但坚持要你病愈后继续前往承恩殿罚跪。” “为父寻思,只能委屈你再熬一段日子,降下陛下的疑心后,若是陛下仍旧不改此意,我们再做打算。为父不能看着你被陛下折磨成废人,若是真要那样,不如想个法子金蝉脱壳……” 说完了自己的盘算后,谢照古又问:“对了,陛下来府上,可对你说了什么?” 谢缘君为人子,父亲在说话的时候,他没有打断的习惯,所以直到谢照古停下来,他才虚弱地回答:“我正想与父亲说此事。” “陛下先前来,说明日起不再叫我罚跪,但承恩殿还是要去,往后我任抄录郎为陛下抄经书祈福。” 谢照古脸都黑了。 抄经书祈福这种事,哪个人不能做,何须堂堂状元之才、翰林文臣去办这个差……陛下自然也明白这道理,可他还是吩咐了谢缘君。 谢照古皱着眉:“陛下将朝政大权交由我,却又褫夺了你在翰林院的任职,一边提拔我,却同时辱没你,这般行事,着实是……难道与淮清即将回来有关?” 谢照古左思右想,谢家近日并无变动,除却次子谢淮清回国都一事。 谢缘君想了想,说:“不论是否与淮清回来一事有关,现如今我们都只能静观陛下安排。” “倒也无妨,抄经书总比罚跪来得轻松,也不至于有旁的忧患,父亲暂且不用担心我。只是如此一来,我在承恩殿见不到旁人、倒也自在,却连累了父亲在其他大人面前失了脸面。” 谢照古摇摇头:“一家人,不说这种话。而且纵使你心宽,但往后你去了承恩殿,虽说见不到同僚,但那般多宫人、还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哪里能自在了……罢了,你我父子、还有淮清,往后最终究竟是谁连累了谁,也都说不准。” …… 次日,谢缘君拖着尚未痊愈的病体入宫,来到皇帝寝殿的庭院里,坐下抄经。 临近中午,已经抵达馥城的谢淮清入宫,觐见皇帝的折子递到了兰微霜面前。 按理来说,为表正式和看重,好歹也应该在御书房见这位声名赫赫的大将军,但御书房离寝殿有段距离,虽然可以乘坐步辇用不着自己走路,但兰微霜还是嫌麻烦,犯懒地让人把谢淮清带到承恩殿这边来。 正好,谢淮清一进院子,就能看到新晋抄录郎谢缘君正在勤恳工作。 “陛下,谢将军已到承恩殿门口候着了。”九思进来通禀。 兰微霜颔首:“请进来吧。” 兰微霜靠在花窗下的软榻上,很不正式,但也没人敢建议他调整坐姿。 谢淮清步入承恩殿,就见那传闻中据说喜怒无常、心怀扭曲的暴君仪态闲散地靠在软榻上,一身松软的蝶翅蓝袍,神清骨秀、形貌昳丽,眉眼间挺温和,除却“病弱”这一点,看着竟与传言中截然不同。 兰微霜的相貌自然是精致的,但穿成暴君后,目前还没遇到过敢盯着他的脸看的人。 谢淮清不仅盯着看了,还很从容,跪下行礼也与旁人不同,只单膝点地、揖手道:“臣谢淮清,拜见陛下。” 兰微霜挑了下眉。 这没在以前的暴君眼皮子底下当过差、又身怀赫赫功绩的人就是不一样啊,底气很足。 “谢将军请起。”兰微霜缓缓道。 然后兰微霜也盯着谢淮清的脸看,接着开口第一句不是问谢将军辛苦与否、夸谢将军功高,而是道:“谢将军方才进来可看到你兄长了?你二人相貌上倒是有几分相像。” 倒也不是兰微霜信口胡诌,谢淮清和谢缘君虽然并非亲兄弟,但两人相貌确有几分相像,这也是当年谢照古把谢缘君以嫡长子之名接回府中,没人怀疑过谢缘君出身的原因之一。 根据系统给到的原书剧情,其中其实也有写到这一点,但并没有给出原因,就像是个简单粗暴安上去的设定。 谢淮清面色不改,颔首回道:“同出谢家,有相像也正常。” 兰微霜可有可无地点点头,然后说:“既见过了,谢将军就先回去吧。九思,吩咐下去,今晚紫宸殿设宴,给镇北大将军接风洗尘。” 谢淮清,镇北大将军。 “是,陛下!”九思马上应道。 谢淮清也没料到面前这位陛下能见得这么敷衍,但战场上风云变幻见惯了,他表情始终如常,作揖道:“是,臣告退。” 谢淮清往殿外退,及至殿门口才转身。 兰微霜突然又叫住了他:“谢将军。” 谢淮清只好又转回来,答道:“陛下有何吩咐?” 兰微霜越过他看了眼殿外,懒洋洋地说:“将军离开国都、与家人分离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朕还把你兄长扣在跟前妨碍你们团聚,着实不好。谢将军离去时,叫上你兄长一起吧,让他明日再来便是。” 闻言,谢淮清依旧四平八稳地作揖:“不必了,陛下,公务要紧,臣与家人团聚不急于一时,还是让兄长留在陛下跟前受教吧。” 兰微霜笑了笑,似觉得很有趣,挥挥手:“也行,那谢将军自离去吧。” 谢淮清便再度转身,不紧不慢地走出宫殿、步入庭院。 他耳力好,接着又听到兰微霜对九思轻悠悠地说:“对了,晚上宫宴,把今科状元、榜眼、探花郎都叫上,先前也没设个琼林宴,今晚就当顺带给他们补上。” 九思额间冒汗:“是,陛下。” 兰微霜倒不是有心补什么琼林宴,只是打算安排一下原书剧情里也有点戏份的探花郎,但是独叫探花郎一个有点太明显了,反正谢淮清携功而归、当众封赏是必须的,今晚这宫宴得办,正好把三个一甲进士就叫上吧。 真要搞琼林宴的话,其实今科进士都有份,不光是一甲这三名。但那样人又太多了,也没必要,兰微霜看到人多还嫌烦,所以寻思将就着今晚的宫宴得了,省事。 而九思领了命,觉得陛下这是要给谢将军下马威啊…… 按礼制来说,如今最高不过从六品的今科进士,是没有资格参加宫宴的。 而且镇北大将军和今科进士,即便是一甲进士,也根本就不是能放在同一水平同等对待的。 尤其是今晚本来安排的是大将军的接风洗尘宴、主角也独有大将军一人,偏偏陛下又加上了另外三个一甲进士、还说什么补上琼林宴,太不给大将军脸面了。 这要不是明晃晃的下马威,还有什么是?! 7、第 7 章 对于自己的接风宴要被三个进士掺和一脚这件事,谢淮清并不在意,他目不斜视地走过庭院、离开了承恩殿,出宫回到丞相府。 到了午间,往常不会回府的谢照古今日特意回来用午膳,一见到谢淮清,便问他上午面圣情况如何。 谢淮清神情淡淡:“倒没什么特别可说,拜见过后,陛下就让我走了。” 谢照古没在意他的态度,依旧眉头紧锁:“陛下要在今晚设宴为你接风一事,已经传下来了。只是陛下还特意叫上了今科进士一甲那三个,也不知到底是何打算……若只是想落你面子,倒无伤大雅,就怕陛下有些时日没有杀人了,今晚宫宴胡来……” 见谢照古如临大敌的反应,谢淮清从容道:“上午我见陛下,倒觉得和传闻不符,陛下看上去不似喜怒无常之人。” “你这是正巧赶上了‘好时候’。”谢照古叹了声,“再往前几日,陛下还是动辄砍杀的脾性,杀先前的翰林学士和两个下属官员那日,陛下才似是学会了面上收敛、看着脾气不错,实则仍是随心所欲,叫人摸不准……前几日,那江自流和两个下属官员死相惨烈,丧事都是家人潦草办的,全然不敢大葬,就怕招了不满。” “旁的且不说,就说你兄长吧,在陛下跟前境况也不好。对了,陛下是在何处召见的你?你入宫可见到了你兄长?” 谢淮清道:“在承恩殿,似是寝宫?兄长在庭院中抄写,不知道如今是什么官职?” 谢照古听到这个问题就忍不住头疼。 谢缘君从前好好的一个翰林院侍读学士——虽说只是从四品的官,放在朝堂上并不够看,但实绩来说,谢缘君如今不过二十四岁、三年前科举中状元入仕,这位子已然算是高了,而且在翰林院里实政可做之事丰富、仅需听命翰林学士,说一句前途无量绝不夸张。 然而皇帝一开口,翰林院的官职就没了,昨日总算给了个无品无级无来历的“抄录郎”,好听了说至少是在陛下跟前办事,不好听了说……太监不也在陛下跟前办事吗,谁觉得体面了? 总之谢缘君这回的“调动”算是丢了大脸,只是毕竟如今谢照古当权势大,而且官员们都知道自家皇帝是个什么奇葩脾性,所以没人不长脑子当着谢家人的面嘲笑罢了。 但经此一番,朝臣们更加不理解陛下对谢家的态度,因此谢淮清一回来、宫宴的安排传下来,官员们不约而同更加关注这谢将军的下场了。 不过除此之外,这些个大臣们这几日过得倒是挺美,最初的惶恐不定按下后,这几日以来陛下不再独断专行、大臣们施展起来更加自在,总算能“说话”了,自是觉得舒坦。 晚上宫宴再看到皇帝,甚至都没有那么紧张了! 直到谢淮清自筵席中出列、交回虎符这个流程,朝臣们才重拾捏一把汗的状态。 谢淮清仍然只单膝跪地,不似其他朝臣那样是双膝、实实在在地下跪叩首——不过这并不是其他朝臣碍于暴君淫威,大夏自开朝以来就是行全跪礼,谢淮清这样才属于“不伦不类”。 筵席两边的大臣们看着谢淮清这举止,当即更加提心吊胆——陛下这宫宴把今科一甲进士捎上了,多少是没有全谢将军的面子,如今谢将军又这样不敬重,仿佛有意与陛下对着干,这是要见血啊! 然而出乎朝臣们意料。 兰微霜没有挑谢淮清礼仪上的刺,只漫不经心地示意身边的大太监九思去接回了虎符,也没走个“将军劳苦功高,朕信任将军”的场面词——不过这倒不让百官们感到意外——直接把虎符收了回来。 然后九思展开圣旨,宣道:“镇北大将军谢淮清接旨——” 谢淮清战功显赫,五年时间于北境边陲劳苦功高,更是让虎视眈眈的金国签了降书,如今回来,封赏自然是少不了的。 兰微霜搞不太清楚规格,索性一切从繁从高,封谢淮清为定国公、赐定国公府,且往后继续享镇北大将军的头衔与待遇,赏黄金万两、珍宝十箱,追封谢淮清生母为三品诰命夫人。 听完了圣旨的封赏,百官们神情各异。 这封赏规格自然是极高的,论谁也挑不出刺、说皇帝苛待功臣,非要说的话也只能说赏得太过了,不过就凭谢淮清大胜金国这一桩功劳,获得这些荣誉和赏赐也不算逾制。 纵使有人觉得不合适,也不可能跑出来说臣不同意,那样既得罪说一不二的皇帝,还得罪刚回国都的常胜将军,能在暴君手下活了三年多、如今来参加宫宴的朝臣,还不至于这般没脑子。 谢淮清得了封赏,没见欣喜,也没见不喜,沉着稳重地接了旨,就回到了席间。 按理来说,大将军的接风宴嘛,多少该再问点北境军营、战场风云之类的事,但兰微霜寻思着自己不是来当明君的,懒得走那些礼貌性的场面交谈,过完了封赏谢淮清的流程,他就看向了今科状元榜眼探花郎三位那边。 “俞飞声,沈春风,慕笛玉,你三人在翰林院可还习惯?”兰微霜直接点道。 今科状元,俞飞声,今年刚至而立。 像谢淮清这种十六中状元、谢缘君二十一中状元的情况,属于他们本人才学过人、较为罕见。 而且还有三年前新帝登基,将三年一考、原本应该在次年的科考提前至当年的缘故,不然谢缘君考中的时间还得再往后长一岁。 以及当时殿试,新帝刚登基还忙不过来,所以没有顾忌太多,才点了殿试表现的确足以服人的谢缘君做状元,不然光是忌讳前一次科考中的状元即谢淮清也是谢家人这一点,谢缘君当年就不一定有状元风光。 而今年的俞飞声三十岁考中状元,其实已经算是年轻人了,即便这年纪放在这个时代,不少人都能当爹娘了。 今科榜眼,沈春风,倒是个寒窗苦读多年终于有回报的典型,人已近半百,家里都三世同堂了。 今科探花,慕笛玉,沿袭了“探花郎长得好”的“传统”,是三人里相貌最佳的,今年二十五,和状元郎一样都还没有婚配。 据小苟系统先前给的吃瓜线报,状元郎和探花郎关系火热。 俞飞声、沈春风、慕笛玉今天突然接到消息,叫他们也来参加这宫宴,本就心里打鼓,这会儿被皇帝亲口点到了,他们心里都有些踟蹰,但行动并不打盹,出列行礼、开口回话。 其他朝臣们看着这一幕,心下不禁揣测—— 难道,陛下真的稳重了? 虽然忌惮功高震主的大将军,但明面上荣誉体面给足了,只是顺势收回了虎符、不再提让大将军带兵的事,不出意外的话从此大将军,或者现在应该称定国公了,定国公以后在馥城能当个极风光的富贵闲人。 兵权收回、封赏给足,接着不再多给关注,让今年春闱中都快被人忘记的状元榜眼探花三人出来“抢”走话头,自然而然忽视掉谢淮清的存在…… 虽然不是没有不合适的地方,但相比之前,他们陛下如今已经非常好了!稳重!理智!成熟多了! 甚至可以说是有明君之相了! 再看谢淮清,百官们都忍不住感慨,这定国公是真的命好啊,怎么就碰上陛下这么正常的时候了呢……虽说人家的封赏也是靠拼命来的,但陛下不讲道理的时候管你是谁有何功绩啊,想在这位陛下跟前讲道理,真得看运气。 同是谢家人,谢缘君不就没这运气吗,好好的翰林院侍读学士,现在成了抄录郎了,做的是但凡会写字就能做的活,体面全无,今晚的宫宴都是特许才能出席! 思及此,不少朝臣又禁不住琢磨,陛下前头提拔了当爹的谢丞相,接着就折腾了人家的嫡长子谢缘君,如今又给足了谢淮清体面……到底是君心难测啊! 出列的状元、榜眼、探花已经依次回答完了,大体都是说在翰林院很好、很习惯、收获颇多、非常感谢陛下的栽培云云。 兰微霜微微颔首,紧接着又没话找话似的问:“今晚这宫宴如何?” 三人俱是一愣,也只得回答。 状元俞飞声说,他这是自殿试金榜题名之后第一次参与到这么大的场合当中,倍感荣幸、十分长见识。 榜眼沈春风声音沧桑、更为激动,表示他也非常长见识,寒窗苦读多年,荣幸被点为榜眼,本以为从此就是翰林院里一成不变、兢兢业业地度日,没想到还能参与宫宴,上面坐着皇帝、下面和文武百官同殿,此生无憾了。 轮到了探花慕笛玉,前面两个都说过“荣幸、长见识”了,他再来就难免有学舌敷衍之嫌,于是只好琢磨着另辟蹊径。 他灵光一闪回道:“臣出身南方,自幼饮食与馥城迥异,来了馥城大半年,仍时常惊叹于南北的饮食差异,差异之上偏又各有特色、难分伯仲。今夜宫宴之上,膳食更加精美,臣颇为惊艳,竟初次觉得馥城饮食远胜臣家乡之味。” 其实慕笛玉回答得挺好,择了具体一点来说,没有直言奉承,但给足了皇帝这个宫宴的面子,还捎带了自我介绍、能让听到的人都知道他来自南方。 所以,附近的朝臣们听完后,都觉得如果陛下非要在他们三个之间寻个人发作,那选择状元郎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他说得最简略、世故得敷衍。 然而,出乎在场众人的意料,兰微霜听完过后,却直直针对上了慕笛玉。 兰微霜轻飘飘地说:“身为今科一甲进士,翰林院编修之职总不好一直做下去、浪费人才,朕方才想过了,探花郎说起吃的头头是道,那就派你去务农吧!” 此言一出,满朝静谧的哗然。 百官们心想,好吧,是他们想多了,陛下讲道理的可能性就如同出太阳的时候下雨,可遇不可求…… 有的朝臣低眉顺眼、若无其事地用膳,有的朝臣隐蔽地打量慕笛玉、悄悄同情一番——哈哈,怎么这么倒霉呢! 听听陛下这话——说起吃的头头是道,那就派去务农? 派去御膳房都比较合理吧! 当然了,不是说御膳房就是个好去处的意思。 不过么,务农总比砍脑袋好,现在陛下大概是深谙“让人死得痛快,不如活得痛苦”这招了。但俗话说了,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才不怕没柴烧。 兰微霜看着隐隐有点激动的慕笛玉,以为他是悲愤,但兰微霜没管,继续补充道:“御田那边共百亩地,往后皆归慕卿管了,就封慕卿为御田郎罢,明日上任。” 得,前有谢缘君的“抄录郎”,今有慕笛玉的“御田郎”,陛下当真是叫人……惊喜。 百官们目光如晦地盯着慕笛玉的反应。 慕笛玉的反应大大出乎周围人的预料,他开始笑、还挺高兴,至少看起来是真高兴,跪下接旨谢恩的时候,那状态说一句感激涕零都不为过。 慕笛玉郑重其事地看着兰微霜,非常诚挚热情:“谢陛下恩典!容臣狂妄僭越,陛下真乃臣之伯乐、同心知己!” 文武百官感到茫然。 真的假的啊?现在刚入仕的年轻人都这么会演的吗?还是你真喜欢种田啊? 兰微霜也有点懵,不过他表情淡惯了,不至于失态。 兰微霜戳系统:【怎么回事啊?】 系统不好意思道:【抱歉哦,宿主,我只能给到您相关人物的基础资料和过往履历呢。如果原书剧情中没有提及,那他们具体的心理活动和思想方向,我没有办法帮助您获取到哦~】 慕笛玉在原书剧情里只是个比路人甲戏份稍重一点的背景板,自然不可能对其方方面面描述周全。 例如,慕笛玉和俞飞声的私情,要不是系统那天处理数据正好知道了、又为了让他开心跟他分享瓜吃,兰微霜根本就不会知道,因为书里没写。 书中,主角谢缘君带兵闯宫,慕笛玉这个虽然没得到过重用但忠君爱国思想比较认真的探花郎,当时正好在宫门旁边的翰林院里当值,他选择了钻墙洞绕近路、悄悄跑去向暴君通风报信。 最终慕笛玉死在了宫乱当中,连具体怎么死的都没有着墨,只是在事情平息之后,写宫中死了多少人时,把他这个有身份一点的探花郎放在了“例如”后面。 兰微霜想着现在就给他换个岗位,既是避免将来给谢缘君篡位添乱,也是不想他再搅进宫乱之中。 而且,兰微霜觉得,让一个探花郎去种地,他心里多少有点怨气吧。这样将来谢缘君篡位登基了,探花郎抱着对他这个暴君的怨气,忠君的坚持当是会动摇、莽撞跟谢缘君作对以致招惹祸端的可能性会比较小。 总之,兰微霜是万万没想到,慕笛玉能表现得这么高兴! 但好消息是,刚才他宣布了对慕笛玉的任职之后,系统就已经通知他暴君行为打卡成功一次了,现在就算有变动,也不会影响打卡计数。 下方的慕笛玉,说完伯乐、知己这话之后,还在继续诉说:“臣家中忝称一声书香门第,双亲对臣教导严厉,除却书籍,唯有君子六艺算是正经事,旁的一概不容沾染。” “臣虽心知双亲是为臣计之深远,但在臣心中,自幼便对农耕之事格外感兴趣。原以为此生无缘田事,如今幸有陛下洞隐烛微,臣深谢陛下赏识,定不负陛下栽培!” 兰微霜:“……慕卿如此情真意切,朕看得高兴,这御田郎一职虽无先例可循,但吏部操持操持,往后便等同四品官员俸禄待遇吧。” 慕笛玉更加感激涕零。 这君臣来往,看得百官瞠目。 有的人不忍心地扫了眼席间的谢缘君,心说你看看人家慕笛玉,把陛下哄得转眼便成一个四品官了。 陛下哪里是不记得官职品阶,权看他乐不乐意记得罢了! 有人想得更多——探花郎这般诚挚,瞧着竟是真愿意去种田。而陛下颇为荒唐地安排探花郎去务农,却正巧探花郎真愿意去…… 太巧了吧! 很显然,就和已经下葬入土的前翰林学士江自流,还有江自流那两个下属之死一样,今日的任职显然也是陛下有意计划安排的! 他为什么不安排俞飞声和沈春风,独独安排第三名的探花郎慕笛玉……自然是因为,陛下不知从何得知了慕笛玉喜欢农耕之事,今日提出来,先让人怀疑陛下他是又在乱来,再让人瞠目结舌、意识到陛下的手眼通天! 正好,功高震主的镇北大将军、新晋定国公谢淮清就在这席间,这一幕也能震慑他一番。 对于这位大将军,陛下先是优待封赏,再是极为自然地轻慢忽视,最后再来这不动声色地震慑…… 陛下如今,当真是越发精于运筹帷幄了! 8、第 8 章 给探花郎慕笛玉任了新官职后,兰微霜就让今科状元榜眼探花三个人回了席间,然后兰微霜自觉今晚这场宫宴上想做的事都做完了,心情愉快地认真享用膳食。 底下的暗潮涌动皆与他无关。 满桌膳食间有一道果饮,味道清冽带一点不重的甜味,兰微霜觉得好喝,多喝了两杯,很快便有了饱意。 既然吃饱了,兰微霜就悠悠然起身,从高台上的孤位下来,不打招呼地准备离开这场宫宴了。 打招呼太麻烦,而且兰微霜自己吃饭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所以也不喜欢打扰别人吃饭,他这会儿要是出声,别人都得停下筷子听他说话,兰微霜觉得累赘、没必要。 兰微霜没出声,身为大太监的九思在“高声通传”和“默声跟随”中迅速选择了后者。 所以直到兰微霜走过了紫宸殿的三分之一,埋头宴饮、不敢高声语的百官们才注意到皇帝的动向,并且不约而同踟蹰起来。 陛下这么不打招呼、直接中途离开这场宫宴,对不住谢淮清这位镇北大将军、新晋定国公的面子倒“无伤大雅”,但陛下一声不吭的,让他们这些注意到了的朝臣们有点为难啊——按礼来说,他们现在应该起身恭送,但陛下又走得不肯出声,他们是不是也不该把动静闹大? 有大臣琢磨着,陛下这潦草无声地结束了这场给大将军接风的宫宴,会不会也是陛下有意冷落大将军的一环? 席间,谢淮清抬眸,看着兰微霜悠然地走出紫宸殿,是全然不把两边的文武百官放在眼里的姿态,倒是和传闻中“目中无人”的脾气有点贴合了。 但说来奇怪,目中无人应该是会让旁人感到不愉的,可谢淮清看着兰微霜,竟未觉得他的行径愚蠢恶毒,即便“追根究底”下来,今晚他谢淮清算是被这位陛下落了面子。 大抵是兰微霜太谈噱自若的缘故。 就像对待一只猫,你不会因为这只猫喜欢逗弄老鼠玩,就觉得这猫“坏”,不过它的天性罢了。 兰微霜可以是这只“猫”,文武百官在他眼里可以是一堆“老鼠”,不过谢淮清没把自己当会被逗弄的老鼠,所以才能从中觉出几分趣味来,不似其他人那么谨小慎微。 谢淮清可有可无地瞎琢磨,再看向殿门,发现兰微霜不知何时已经完全离开了。 他笑了下,心说他最近可是真闲得慌了,居然在这儿把天子比作逗老鼠的猫…… 大不敬。 兰微霜离开紫宸殿,回承恩殿的路上,经过一个暖亭,正好他觉得走累了,反正现在回寝殿也没其他事做,索性便在暖亭停了下来。 暖亭里有宫人随时守侍,烛火通明、炭火也足,休憩用的长榻铺得干净柔软,榻前桌上摆着几个时辰便要替换一轮的糕点、水果,壶中热水也是将凉便要及时替换上热的。这张方桌之外不远处,亭中还有一张略长的矮桌,上面放着点茶需要的器物。 四周软帐轻垂,四角宫人静立,炉间炭火偶尔发出一点火星的声响。 这样的暖亭在宫里还有许多座,主要任务就是在浪费之中等着这座宫城唯一的主人驾临。 兰微霜靠在软榻上,本来觉得浪费,下意识想说以后裁撤了类似这暖亭的规格算了。 但是转而一寻思,还是作罢,反正大夏国库不缺钱。 暖亭冬日才用,在此值守对于宫人们而言是个松快活,暖和、皇帝还鲜少来,撤下去的糕点果饮虽然账面上是浪费了,但其实宫人们大抵私下里会偷偷分了打个牙祭,这般蝇头小利也算是宫里默契的“潜规则”。 反正皇帝是没有闲心问起这些细节的,容易显得没格调。 至于暴君想要砍人脑袋,那有的是“事出有因”,例如你今日的衣裳颜色碍眼了、今日天气不好了……高压之下,宫人们虽然对皇帝战战兢兢,但私下里却也仍是敢墨守宫人间的成规的。 兰微霜不打算再贸然打破宫人间的生态。 前几天他嫌人多、突发奇想说要放一批宫人出宫,结果还得找个修行宫的活补上,怪麻烦,幸好国库富有,加上原来的暴君形象深入人心,没受到阻碍。 兰微霜靠在软榻上出神,九思上前毕恭毕敬给他倒水。 因为刚才宫宴上,兰微霜多喝了两杯果饮,九思注意到了,想着陛下今日喜欢这个,正好暖亭这边桌上有备,九思便大着胆子没有倒其他的水,而是倒了果饮。 兰微霜稍稍回神,端起来喝,突然又想起了主角谢缘君。 今天都没有特别折辱他…… 兰微霜扫了眼对面的点茶茶桌,若有所思地对九思吩咐了句:“去把人叫过来。” 九思领命离去。 又过了会儿,喝完了手里这杯果饮,兰微霜才全然回过神,想起来自己刚才是走神、凡事不理的毛病又犯了,让九思去叫人,却没有说清楚到底要叫谁。 九思大概是见他没有说清楚,也不敢追问,便直接回朝堂叫人去了……估计得把文武百官都要叫过来。 不过倒也无妨,当着百官的面折辱谢缘君,更利于积攒主角对他的仇恨进度。 兰微霜悠哉地靠在软榻上,继续享用宫人帮他倒的果饮。 这果饮不知道怎么做的,清冽微甜,兰微霜把它当稍微带点甜味和气泡感的白水喝,既比白水更有滋味,又不至于让娇弱的胃难受。 一杯的量也不大,但兰微霜才多喝了几杯,突然觉得有点头晕。 他皱了皱眉,想起来问系统:【小苟,这果饮什么做的?我喝点没事吧?】 系统乖巧道:【没关系哦,宿主,虽然您身体素质不是很强,但是这种果饮原材料的果子就性温平、制作过程也只加了微量酒液提香,这个时代的酒度数很低的,微量下更是等于没有,宿主不用担心呢~】 兰微霜沉默了下,然后说:【可是我开始头晕了。】 系统语气惊讶:【那宿主就不要再喝啦!】 兰微霜:【我谢谢你提醒我啊,小苟。】 小苟系统非常骄傲:【不客气呢~】 兰微霜放下了杯子,不再乱喝。 好好的果饮,加什么酒液。 九思去叫人还没回来,兰微霜索性靠在软榻上闭眼小憩。 而大太监九思一路寻思着回到紫宸殿,兰微霜刚才那句“去把人叫过来”,九思想着以陛下的“随性”作风,应当就是把宫宴上的大人们都叫过去的意思。 只是不知道陛下这回是想要做什么……难道陛下是觉得刚才在宫宴上太轻易放过谢大将军了吗? 九思躬身进入紫宸殿,传兰微霜的旨意,叫所有大臣现在前往水曲阁。 宫宴上的朝臣们都对陛下这意思捉摸不定,但既然旨意到了,他们也只能不管结没结束用膳,都起身依次站好前后、出了紫宸殿。 身为丞相的谢照古是百官之首。 今晚宫宴的主角谢淮清功绩卓越、刚被封为定国公,纵然年纪轻,但和其父谢照古一同走在最前面,无人置喙。 谢缘君如今处境尴尬,但大臣们也愿意给谢家这个面子,客套地把谢缘君也推到了前面,和谢照古、谢淮清走在一起。 众人靠近了水曲阁。 因没有近身传唤,所以大臣们只停留在连接着水曲阁的木廊外。 水曲阁内暖色烛光摇曳,水曲阁外夜色浓重、路边挂着的灯笼照明效果极为有限。 大臣们站在外面,能看到兰微霜阖眼斜靠在软榻上。 除了谢淮清,没人敢盯着一国之君多看,粗粗掠过一眼,便垂首静候。 九思有点忐忑地步入水曲阁,犹豫着是否要出声唤陛下,告知他朝臣们已经过来了。 谢淮清神色平和地看着被烛光笼罩的兰微霜。 一国之君,的确像只养尊处优的猫,不知道这宫中是否豢养有御猫。 水曲阁内,九思刚踌躇靠近,并未睡着的兰微霜就睁开了眼睛。 九思不动声色松了口气,赔着小心地说:“陛下,大人们都过来了,都候在暖亭外呢。” 兰微霜被刚才那几杯果饮搅得微醺,闭眼稍歇后神思却更倦,懒洋洋地歪头朝亭外看了一眼,不知道是滴酒沾不得的醉意影响了视线,还是外面本就暗得看不太清,他有点瞧不明朝臣们的面貌。 不过以谢照古为首的朝臣们基本都穿着官袍,红色挺显眼,没穿官袍的谢淮清和谢缘君站在前面,也挺显眼。 只是他俩相貌有两分神似,兰微霜对他们又不甚熟悉,外面黑灯瞎火,他懒散一眼看过去,认不太出。 兰微霜隐隐约约想起,今天白天谢淮清入宫时穿的竹青色广袖袍,很不武官的一身打扮,倒是符合考过文状元的风雅形象。 当时兰微霜还在想,这人沙场厮杀见血颇多,穿点绿的的确对眼睛好。 这会儿扫过去一眼,兰微霜轻抬手,指了站在前面一蓝一绿中穿蓝色衣袍的那个,没劲儿说话。 九思领会到了,连忙走出水曲阁,来到朝臣们面前,低声道:“陛下请谢将军过去。” 众人神色各异。 谢淮清淡然颔首。 兰微霜精神不济,刚才指完人便又闭上了眼睛,过会儿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他也懒得睁眼。 正好他就是打算折辱轻待主角的,睁不睁眼正眼看人都不妨事。 “点茶。”兰微霜合着眼,轻声吩咐。 谢淮清挑了下眉,心想这皇帝倒是看得起他,他会什么点茶? 但谢淮清无意起冲突,便只从容回道:“是。” 谢淮清走到茶桌后面坐下了,然后开始不着四六地捣鼓茶具。 兰微霜吩咐的声音轻,水曲阁外的朝臣们没听见,但看到谢淮清坐到了茶桌后面,也明白过来这是叫他过去干什么了。 这真是…… 陛下都离开宫宴了,却又特意叫大将军过来给他点茶,还把他们所有人都叫上过来围观这一幕……不过幸好谢将军虽然行跪礼时不伦不类,这会儿倒是配合陛下的找茬。 兰微霜听到了茶具磕碰的脆响,然后是系统疑惑地询问:【宿主,我还以为您是想要找主角的麻烦呢,原来不是呀?不过,只是让大臣给你这个皇帝点茶,不能算一次暴君行为哦~】 闻言,兰微霜一愣。 他睁开了眼,缓了几息时间让眼睛适应了烛火的光亮,又才看向茶桌方向,发现此刻坐在那里的是谢淮清而非他以为叫来的谢缘君。 兰微霜轻轻眨了下眼。 刚才来人应“是”的时候,他是觉得声音似乎有点异样,但并未多想,又不熟悉,只当“谢缘君”是心情有所动荡。 没想到过来的是谢淮清。 谢淮清大概是今天入宫回去之后,又换了衣服,换成了现在这身蓝袍。 至于谢缘君,他虽然今天有在承恩殿院子里抄经书,但兰微霜并未注意,倒不知道他原本今日也穿了相似的青衣。 当下看着谢淮清生疏的制茶动作,兰微霜不禁一笑,轻悠悠地开口:“倒是朕不慎指错了人,竟把谢将军叫过来了。” 这回兰微霜音量寻常,水曲阁内外安静,外面静立的大臣们也听到了他这话,一时间神色诸多精彩、心中揣测纷纷。 谢淮清抬眸,反应却很平静:“陛下的意思是,本是想叫臣的兄长近前?” 兰微霜可有可无地颔首:“不过,既然谢将军已经过来了,那就别动了。九思,再把谢缘君叫过来。” 其他朝臣们顿时事不关己低眉顺眼地看脚面,心想陛下这算是折腾人的同时挑拨谢家兄弟间的关系吗…… 谢缘君也被请进了水曲阁,做的仍是点茶的活,不过他比谢淮清稍熟稔一点。 谢淮清和谢缘君相对而坐在茶桌前,并未交谈。 谢淮清按着脑海中隐约有印象的流程点完茶,然后也不管成品品相如何,直接奉到了兰微霜面前。 “陛下,夜间饮茶有碍入眠。”谢淮清和声静气地说。 兰微霜轻轻挑了下眉。 谢淮清并非温顺的脾性,偏又要用这语气说话,不看他表情还好,搭配上眼神和面色,就叫人觉得谢淮清格外“反叛”。 “有劳谢将军提醒,此话有理,这茶朕便不喝了,谢将军自己喝了吧,莫要浪费。”兰微霜疏倦道。 兰微霜不挑谢淮清的毛病,谢淮清就继续端着忠君的良臣表现,从容地听话,喝下了他自己刚才点的那杯味道难以形容的茶水。 看着谢淮清喝完了,兰微霜才慢悠悠起身,对还在点茶的谢缘君说了声:“抄录郎也是,把茶水喝干净了再走,朕就不奉陪了。” 谢缘君仍旧不习惯“抄录郎”这个“官职”,闻言差点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垂首应是:“恭送陛下。” 他本就跪坐在茶桌前,倒是不用再特意行跪礼了。 而站着的谢淮清听到皇帝要走,依旧不似满朝文武其他人那样老实行礼,只一作揖,也道:“陛下慢走。” 兰微霜起身,微醺的状态让他有点恍惚,身形一晃、手掌下意识撑在了软榻前的桌面上。 谢淮清打量着他。 九思连忙上前:“陛下,可要宣太医?” 兰微霜想了想,这里离寝殿尚有距离,他被几杯果饮弄得微醺,回去路上再吹风着凉就不好了。 “备轿回承恩殿,让郑太医过去候着。”兰微霜说完,靠回了软榻上。 他这身体经不起折腾,如今已经懊恼不该贪杯多喝果饮了,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还喜欢上“饮料”了。 九思领命,示意随行的干儿子小太监快去办。这回身为大太监的九思就不亲自去跑腿了。 兰微霜有些困倦,但不想自己真的睡着过去,毕竟现在还在水曲阁。 于是他想找点事做,看向了谢淮清。 兰微霜突然道:“谢将军惯来的礼仪是谁教导的?” 朝臣们一听这话,心道糟糕,陛下这是身体不舒服所以不想忍了,打算寻谢淮清磨虎头铡了吗! 谢淮清倒是不紧张,回道:“陛下见笑,臣自幼不擅礼仪,北境数年更是松散。” 兰微霜无所谓道:“朕倒是觉得谢将军不拘泥,挺好。九思,把礼部尚书叫过来。” 礼部尚书轻微冒汗,近前下跪叩首:“臣参见陛下。” 兰微霜缓缓道:“朕要改祖制,废跪礼,往后面圣行礼,只需俯首作揖,礼部草拟章程,推行下去。” 动不动就被人跪,兰微霜寻思着他的确是没这个承受能力,正好借这个时机改一改礼仪。俯首作揖,足够彰显皇帝这地位特殊了。 然而莫说是礼部尚书和其他人,这回谢淮清都不禁一怔。 水曲阁外的朝臣们紧跟着都跪下了、大气都不敢喘,还在点茶的谢缘君也侧过身、维持着跪坐的姿势停下了手上动作,包括大太监九思在内的宫人们也忙不迭跪下不敢吭声,只有谢淮清还是站在软榻边没动弹,不过也同样没有出声。 水曲阁内外一时极为静谧。 兰微霜仍然不怎么严肃地靠在软榻上,眼帘都半阖、似乎没什么精神,也没有意识到刚才吩咐了个什么规章似的。 礼部尚书震惊过后,连忙又是一叩首,然后连声劝道:“陛下……陛下不可啊!” 也是近日兰微霜不管事,朝臣们能“说话”了自然胆子也大了些,加上废跪礼这显然不是皇帝为了彰显权利想做的事,所以礼部尚书才敢出声劝阻,不然碍于暴君威严,礼部尚书不会这么不要命。 “陛下,大夏自开朝便是跪礼,这是祖宗礼法,更是天子威仪,不可轻易言废啊!陛下……” 若不是不便直言,礼部尚书都想说一句“陛下为了和谢将军置气罢了,至于如此吗,还是陛下您就是在说反话,想要警告谢将军守礼?” 兰微霜神情仍旧温和,说的话却很有暴君风范:“朕的大夏,朕还做不了主了?要不这皇位你来坐,你来把祖宗礼法天子威仪延续下去?” 礼部尚书浑身一颤,连忙叩首埋头,这回都不敢直起上半身了:“陛下……陛下,微臣惶恐!” “那就回去干活,忙起来就没时间惶恐了,下去吧。”兰微霜一派不讲道理的模样。 但很管用,礼部尚书不敢吭声了。 礼部尚书只是想垂泪——礼乐崩坏!礼乐崩坏啊! 不过这四个字,礼部尚书是不敢说出口的。 他颤颤巍巍退出了水曲阁。 外面的朝臣们却都还没起身,兰微霜偏了下头:“九思,去问问朕的重臣们,是没听清朕说了废跪礼的话,还是有意跟朕对着干?” 不用九思走出水曲阁,外面的大臣们听到兰微霜的话,纷纷连忙说着“陛下恕罪”、“微臣不敢”站起了身。 兰微霜有点感慨:【小苟,看到没,发暴君疯真管用。】 系统乖巧道:【看到啦!宿主超棒!恭喜宿主,罔顾礼法,暴君行为打卡又加一呢!当前累积未抽奖的打卡次数再次到三次啦,恭喜宿主获得第二次抽奖机会,宿主现在要抽奖吗?】 兰微霜:【先放着吧,现在没心情。】 系统:【好的哦,我帮宿主先记着哦~】 软轿来了,兰微霜再度起身,脚步略微有点飘地出了水曲阁。 谢淮清的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 他想,当今这位陛下,的确别出心裁。 不容轻视。 软轿停在了木廊外,朝臣们忍住下跪叩送皇帝离开的欲|望,分立两侧、束手目送。 今科状元俞飞声和探花慕笛玉几乎站在朝臣队伍的末尾,两人并肩而立。 兰微霜一看到他们俩,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小苟系统大方分享给他的现场直播画面,有点牙疼。 他这会儿状态微醺又神思困顿,一时也没想太多,便开了口,对俞飞声和慕笛玉闲絮道:“你们俩,往后寻刺激也换个地方,翰林院光天化日,若是被人告发过来,处不处置都麻烦,还是少添事为好。” 俞飞声和慕笛玉惊出一身冷汗,骤然忘记刚才“废跪礼”的说法,下意识跪下了。 但兰微霜只图自己说了想说的话,说完就走,并没有留意他们的反应。 系统欢快地恭喜:【宿主超棒!当众揭露官员与国事无关的私隐,也算暴君行为哦,虽然宿主今天已经在慕笛玉身上打卡成功过了,但这回加上了俞飞声一起,所以打卡次数再加一呢!】 然而兰微霜精神不济,连系统的话也没有反应过来,一概“屏蔽”。 兰微霜掷下一雷,乘着软轿回寝殿了,徒留俞飞声和慕笛玉还跪在原地,一时竟不敢起。 周围其他官员听了兰微霜刚才那话,又见俞飞声和慕笛玉这反应…… 虽然兰微霜说得并不直白,但正是因为如此,其他人发挥想象力——倒没几个人怀疑到这两个人有私情上,毕竟不是通常的思维方向——只是所思所想比实际情况甚至更加夸张了。 除此之外,两个当事人和其他大臣们再次意识到——或许,“手眼通天”一词落于陛下身上,当真并非玩笑。 若说前翰林学士江自流科举受贿一事,陛下是因其位高权重且科举事大而有所着重关注,没那么位高权重的官员们不必太过战战兢兢,那如今呢? 连俞飞声这个从六品编撰、慕笛玉这个七品编修在翰林院做了什么,陛下都能知道,那……其他朝臣的一言一行呢? 先帝能为了让当今陛下顺利登基、无后顾之忧而狠心设局坑害其他子女宗亲,若说还在暗中培养了只听命于新帝的探子死士辅佐当今陛下……也是极有可能。 或者,就是当今陛下自己筹谋培养的,就为了如今这局面,纵然他不再“勤政”,也仍旧牢牢把握着朝中一举一动,让文武百官只比从前更加恭慎! 9、第 9 章 皇帝的轿子走远了,今科状元俞飞声和探花慕笛玉旁边的人谨慎开口,叫他们起来吧:“虽不知二位究竟做了什么,但陛下既然并未动怒,今夜宫宴还封了慕大人为四品官,想来也没什么要紧的。” 俞飞声和慕笛玉脸色仍然是白惨惨的,他们站起了身,并未说话。 其他官员也没有在这里过多好奇,不论心里想法如何精彩纷呈,面上都是一团和气,互相客套着出宫了。 ——虽然来水曲阁前,他们用膳还未结束,宫宴也没有个正经的散席,但就当下这景况,谁还有那个宽心松胆地想回紫宸殿继续用膳? 出宫之后,朝臣们各自上了自家马车。 俞飞声和慕笛玉有各自的状元府和探花府,府邸所在方向一致,两人在宫门口避嫌地没有同乘,直到彼此的马车和其他朝臣的分道扬镳后,两人才寻了个地方换到了同一辆马车上。 慕笛玉仍然是脸色苍白的,俞飞声握住他的手,沉声道:“方才那位大人所言的确有理,既然陛下今夜未曾发作,想来便是就此揭过的意思。陛下提醒你我的那几句话有些含糊,但并未人前直言戳破你我的关系,大概是有意在其他官员面前给我们留几分面子……笛玉,莫怕。” “此事是我不好,不该那么放肆,往后不会了。”俞飞声又说。 慕笛玉垂眼看着彼此交握的手,轻声道:“陛下调我去御田务农事,我是真的高兴,只是本以为只是巧合,毕竟都说陛下反复无常、难以捉摸,我只当他是想要捉弄我,误打误撞给了我个心仪差事。” “只是‘御田郎’一职不上不下没个踏实的落点,我左右也不是多清高的人,而且也是真的高兴,所以便那般喜不自禁地谢恩一番……那是有些大胆的,毕竟陛下性情不定,说不准会叫他更不高兴,但而后竟真让龙颜大悦、‘御田郎’这官位也有了根据……” 慕笛玉勉强地笑着摇头:“我还有些沾沾自喜,觉得是我揣测对了陛下的心思,给自己搏回了四品官的体面,但……陛下或许当真有那么神通广大,早就知道我偏好农事,是我狂妄,竟敢看轻陛下。” 俞飞声忧心唤道:“笛玉……” 慕笛玉反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无妨,我只是有点后怕,庆幸自己今夜紫宸殿上还算稳重,并未太自作聪明。至于陛下后来在水曲阁外特意警告你我,我反而并不纠结、也不惶恐。” “陛下竟不觉你我之事惊世骇俗、不可容忍,还有今夜紫宸殿与水曲阁中种种,皆说明陛下心性的确难以捉摸,却不是‘反复无常’,而是‘深不可测’。” 两人坐在马车里沉默片刻,俞飞声突然又道:“今夜紫宸殿上,我亦是不够稳重……虽殿试时见过陛下,往后这几个月也听闻过不少传闻,但我打心底没觉得残暴的陛下值得敬重,今夜面圣回答时虽自以为滴水不漏,实则狂妄尽显。笛玉你一席话,也算是将我一同点醒了。” 慕笛玉和俞飞声两人一块儿复盘着今晚入宫的表现。 另一个坊区内,马车进入丞相府,谢淮清、谢缘君和谢照古三人依次下来。 谢淮清正欲回自己的院子,谢照古叫住了他:“淮清,你今日回来后,是否还未曾见过你母亲和云闲?你既打算明日一早便搬去国公府,这会儿便去见见她们吧。” 谢淮清是庶出,生母早逝,谢照古此时提及的母亲指的是他的正室夫人、谢淮清的嫡母,而谢云闲是谢淮清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谢淮清疏淡道:“天色晚了,难免不便,明日离开前我会去同她们辞行。” 说罢,谢淮清独自先行一步,往他的院落去了。 谢照古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声气,又看向身边同样微微蹙眉、担忧关心的谢缘君,谢照古道:“缘君,你同为父来一趟书房。” …… 谢淮清本没打算去见谁,未曾想回院子经过后花园的路上,看到嫡母和妹妹谢云闲坐在园子里,身边围着提灯笼的婆子丫鬟。 既遇见了,便没有再不打招呼的道理。而且她们二人此时同出现在这儿,很显然也是在等他。 “母亲。”谢淮清先对嫡母作揖,而后直起身看向谢云闲,微微颔首,“云闲。” 丞相夫人名叫陆琼瑰,她也轻轻颔首:“回来了。” 原本坐着的谢云闲在看到谢淮清后就站了起来,此时行了一礼:“哥哥。” 陆琼瑰又道:“前几日云闲陪我去寺里礼佛小住,不知道你今日回来。下午你父亲差府里人到寺中提醒,我们才启程,回府后听说你入宫参加接风筵席了,可还好?” 谢淮清平静地回答:“陛下封我为定国公、赐了一座府邸和不少金银珍宝,还册封了我娘为三品诰命夫人。” 谢淮清此刻说起的“我娘”,陆琼瑰和谢云闲都知道他说的是早逝的生母。 陆琼瑰愣了愣,随即轻笑:“这般封赏,是陛下厚待。只是,没再让你离开国都回去打仗了?” 谢淮清点了点头。 “其实倒也好,刀剑毕竟无眼。”陆琼瑰说罢,便站起了身,“你们兄妹聊吧,我先回去了。” 谢淮清和谢云闲目送了嫡母,然后两人缓步走在路上。 起初没人开口,突然谢淮清打破了沉默,问道:“我明日一早便搬去新府邸,你可要一同搬过去?” 谢云闲微微一怔,旋即摇了摇头:“不了,哥哥。你是新封的定国公,陛下赐的府邸,搬出去也是师出有名,但哪有父母俱在、妹妹跟着哥哥搬去新府居住的道理……而且,是父亲的丞相府,还是哥哥的国公府,于我而言又有什么差别呢?” 谢云闲不应,谢淮清问过了也不再劝,颔首道:“好。” 兄妹俩再度沉寂下来,直到路过了谢淮清的院落,谢云闲的院落还在丞相府后院更深处,两人在此分别。 前院的书房内,谢照古和谢缘君父子俩相对而坐。 谢照古斟酌着说道:“缘君,你可知道那俞飞声和慕笛玉,究竟是何关系?” 谢缘君摇头:“我虽在翰林院供职了几年,但今年他们入翰林院后,我与他们并无过多交集,不甚熟悉。” 谢照古皱起眉:“上个月……有次我让人去翰林院给你稍口信,那人曾意外远远看见过那两人在偏僻水榭里用午膳,举止颇有些……亲近。” 谢缘君一愣,转而听出了言下之意。 谢照古:“不过那时为父并未在意。” 毕竟去给谢缘君传口信的亲信是隔着远远的距离看见的,或许是视野方向造成了误会。而且即便俞飞声和慕笛玉之间真有见不得人的关系,于谢照古这个丞相来说也不值得关注。 然而今夜宫中,兰微霜突然点了俞飞声和慕笛玉,谢照古回来的路上不禁颇多揣测。 “陛下……并非开明豁达之性,却不计较俞飞声和慕笛玉的惊世骇俗,还提点他们莫要再犯……”谢照古踌躇不定地说,“陛下年已及冠,登基三年有余,春闱都开了两科了,后宫却始终空悬,为父此前倒是忧心过是否陛下身体抱恙……” 谢缘君:“……” 话已经直白到此了,谢照古索性更干脆利落地说下去:“可如今,为父又忍不住揣测,陛下不纳后妃、不立皇后,会否是因陛下他不喜女子?缘君,陛下近日尤为针对于你,你日日出入承恩殿,还是更谨慎一些才好。” 谢缘君错愕了一瞬,旋即失笑:“父亲,您这是关心则乱了,而且是否乱得太过了?相较起来,陛下近日确实尤为针对我,但据我观察,陛下大抵是真不喜我、有意叫我难堪,并无其他可能。” 谢照古还是皱着眉,不禁一叹:“咱们这位陛下,实在是离经叛道得叫人不得不乱啊!” “既正好说起,缘君,为父想着你如今也二十有四,婚事早该提上日程了……你母亲不理庶务、鲜少交际,让她来操办此事,反倒不便,为父寻个周旋于世家朝臣间的媒人,先相看起来,可好?” 听到这话,谢缘君推拒道:“父亲,此事不急。旁的且不提,且说我如今处境尴尬,架在一个抄录郎之职上没有着落,哪里适合相看亲事了,再缓缓吧。” 谢缘君说得有道理,谢照古也只得暂时歇了心思。 从谢照古的书房出来后,谢缘君走在回院落的路上,一时百感交集。 他今年上半年摔坏了脑袋、没了从前的记忆,整个人一洗如新,日子过得说不上坏,但他总觉得哪里差了些什么。 刚才谢照古提起婚事,谢缘君其实有些困惑。他今年二十四的年纪,又不似谢淮清那样常年在外,按理来说若无特殊情况,早就该议亲了才是,为何至今没有? 若说是以前功业未成所以不考虑婚事,那三年前考中状元后也该是议亲最热之时,怎么会拖到如今才提? 谢缘君心里有惑,但又的确不想议亲,所以不欲与当父亲的谢照古提出疑惑、寻求答案,只能自己瞎琢磨。 …… 翌日清晨。 兰微霜起身时,脑袋还有点发晕,是昨晚贪多几杯果饮的后果。 兰微霜隐约记得,昨晚回了承恩殿后,提前被传召过来的太医院院首郑太医给他诊脉,又给他吃了静心舒缓的药,然后他就睡下了。 没想到身体太弱,一觉睡醒仍有些不舒适。 兰微霜蹙着眉吃了一顿早膳,那状态给以九思为首的一众宫人吓得够呛。 等兰微霜吃完了早膳,靠在花窗下的软榻上休息时,小苟系统才再次乖巧地提醒他如今积攒没消耗的“暴君行为”打卡次数。 听完了系统的提醒,兰微霜怔了怔,这才回想起来昨晚从那名叫水曲阁的暖亭离开回寝殿前,他对俞飞声和慕笛玉二人说了什么。 兰微霜轻啧了一声:【我果然很有暴君的潜质,昏昏沉沉时都还能打卡一次支线任务……还是继续攒着吧,我蜂窝煤都还没开始,不急。】 系统:【好的哦~】 然后兰微霜喊大太监:“九思,传召谢淮清。谢将军昨夜得了封赏,今日该入宫谢恩。” 10、第 10 章 谢淮清正在迁居。 接到宫中传召,他让手下人继续收拾行李、运去定国公府邸,而他稍作休整,随来传召的人入了宫。 依旧是在皇帝寝殿承恩殿,今日谢缘君仍然按时来抄经书,谢淮清步入院中,与他打了个照面,然后谢淮清被叫进了殿内。 和谢淮清昨日刚回馥城、入宫面圣时一样,兰微霜依旧靠在花窗下的软榻上,看着像乱琼碎雪砌成的金玉人。 “陛下。”谢淮清下意识要一如昨日地单膝点地行礼,但旋即又想起昨夜水曲阁内“废跪礼”的章程,便淡然只俯首作揖了。 兰微霜这会儿还大脑昏沉、不太舒服,也懒得跟他兜圈子,看了眼领了谢淮清进来后已经乖觉退出殿外的九思,兰微霜抬起手对谢淮清招了招。 他不想高声说话,谢淮清离他有点远了,怪麻烦的。 谢淮清微微一顿,然后近前了几步。 兰微霜还是无骨似的靠在软榻上,看起来格外文弱。 “谢将军如今赋闲,正好帮朕办点事,不过是朕的私事,需要谢将军秘而不宣。”兰微霜说。 谢淮清有点习惯于兰微霜的不寒暄、直入正题了,他不动声色地回道:“陛下言重,陛下私事亦是国事,为君分忧是为人臣子本分。” 兰微霜笑了下,似是觉得谢淮清这么正经地打官腔挺有意思,不过他没有附和着说场面话,笑了笑过后只道:“人都有私心,为君分忧也分尽不尽心。谢将军,把朕的事办好,你的性命无忧,令妹想要的自由,朕也能给。” 谢淮清抬眸,看向兰微霜的眼睛。 眼前这位陛下仍然懒洋洋的、像是没筋骨一样,是谢淮清在军营中最见不惯的一类人。但一国之君用不着亲自下沙场,也轮不上谢淮清见惯与否。 不过眼下,谢淮清尤为清晰地意识到,这位陛下的“大刀阔斧”,大抵是很适合刀光剑影的沙场的,总能以切中要害的力道杀人一个措手不及。 谢淮清以为自己在军营里已经见过够多直来直往的人了,直至如今方觉得谁都不如兰微霜“直”,而且人家身为一国之君,自然能想如何直言就如何直言。 谢淮清微微蹙了眉。 若是兰微霜只提起他的性命相关,谢淮清倒也无所谓,但兰微霜还点了他胞妹谢云闲。 谢云闲如今年十八,还未议亲出阁,近两年出门也大多是陪着嫡母去礼佛,但再往前几年,谢云闲是很爱出门的,有机会便要出丞相府去四处看看,各种闺阁女子能参与进去的花宴诗集也去了不少。 谢淮清离开馥城前往北境那年,谢云闲不过十三岁,但已有“馥城第一才女”盛名。五年以来,才女美名愈实之外,随着谢云闲身量渐长、容貌也日渐盛开,她还有了“馥城第一美人”的美誉。 求亲之人纷至沓来,只是谢云闲不愿,谢府主母陆琼瑰本也不爱交际、便随了她的意思,其父谢照古早年也不太着急谢云闲的亲事,直到谢云闲十六岁那年。 大夏女子十六岁还未成婚不算罕见,但十六岁还未议亲的就比较少了。 那年谢照古有意在同僚之中择一家子弟给谢云闲定亲,谢云闲最后只得修书一封送往北境、求助兄长谢淮清,谢淮清回了两封书信,一封回给谢云闲,另一封则是给父亲谢照古的,才让谢照古当时打消了念头。 那之后,谢云闲就“安分”了许多,鲜少在馥城世家间露面了。 谢淮清此前五年未回,昨夜在府中花园见到谢云闲,第一眼都有些不敢确认。 当下兰微霜从容自然地说起“令妹”,让谢淮清提起了一点提防。 系统正在问兰微霜:【宿主,您这样会不会让谢淮清觉得你在威胁他啊?万一谢淮清抢在主角之前杀你,虽然你不会死,但主角被谢淮清连累诛九族了,任务就不好办啦!】 兰微霜打起了点精神:【为什么谢淮清杀我,我不会死?】 系统乖巧回答:【这个是宿主保护程序哦,穿书局要尽可能支持宿主完成主线任务的嘛,所以宿主只可能被原定结局中的主角谢缘君杀死,主线任务期限之前,不会有其他死因的呢~】 兰微霜顿了顿,旋即有点期待:【同理就是说,不论我怎么作死,我都不会死?】 系统:【是的呢,但是宿主为什么要作死呢?】 兰微霜淡定回答:【有一些碍于身体素质的原因没办法尝试但我好奇的事情,如果确定不会死的话,我就可以尽情体验了。】 系统乖巧提醒:【虽然不会死,但受伤了还是会疼,生病了还是会很难受呢,宿主要小心哦~】 兰微霜:【……】 也是。 兰微霜回过神,和眉头微蹙的谢淮清对视。 他并不担心谢淮清愤而弑君,按原书剧情和昨天见面相处情况来看,谢淮清并非莽夫。 兰微霜只是想要谢淮清老实替他打工跑腿,自然得许一点能打动谢淮清、他能兑现的好处,不然谢淮清领了活,回头却磨洋工,兰微霜也不好处置。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谢淮清真的觉得是受到了威胁进而刺杀,别说诛九族了,只要兰微霜这个皇帝自己乐意,那连凶手都能轻飘飘放过。 “谢将军怎么不回话?”兰微霜悠悠开口。 谢淮清微蹙的眉头舒展开,平静回答:“陛下言辞锋芒逼人,臣不知如何回话,不如陛下直言吩咐,想要臣做什么事?” 兰微霜从袖中拿出几张纸,是他事先让系统给他准备好的。 “朕懒得费口舌,谢将军自己拿去看吧,要做什么,都一步步写齐了。”兰微霜没起身,仍然靠在软榻上,只伸出了手,将纸张递给谢淮清。 于是谢淮清更走近几步,接过了纸张:“是。” 他垂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兰微霜,突然又说:“陛下,舍妹不入后宫,那也不是自由。” 兰微霜一怔,旋即失笑,好脾气地颔首:“你要不说,朕都没想到这茬。放心,朕的后宫不会有谢家女。” ——压根就不会有人,兰微霜心想。 11、第 11 章 谢淮清领了活离开承恩殿后,兰微霜枕在软榻上又休息了小半天,午膳吃得也潦草,又昏昏欲睡地过了一个午后,脑子才算清明起来、没那么晕了。 就这不到半天的时间里,谢淮清根据兰微霜给他的要求,已经开始干活了—— 出宫之后,回丞相府确认迁居进度的路上,谢淮清才打开了兰微霜给他的几张纸,紧跟着发现兰微霜给他的不仅是几张写了字的纸,最中间还夹着几张大额银票。 谢淮清挑了下眉,细看起其他几张纸来。 纸上吩咐得详细,要求谢淮清去买下哪里的宅院、宅院里要怎么规划,宅院打整的同时,又要求谢淮清根据兰微霜画出来的图纸去打铁铺定制一批用来压制使“蜂窝煤”成型的铁器工具,还要谢淮清准备“蜂窝煤”的原材料,即煤炭和黄泥、还有足够的水源。 场地、工具、原材料之余,还差制作蜂窝煤的工人,也需要谢淮清拿着钱去聘请人。 看完兰微霜给他的那一沓纸张后,谢淮清若有所思。 需要的银票,他们这位陛下夹在纸间给他了,一国之君没打算占这点小便宜。 具体要怎么做,从场地选址在何处、具体到哪个宅院、回头内部要怎么规划,到工具的详细图纸、具体需要多少,再到原材料、干活的工人需要聘多少,他们这位陛下把每一步都细说分明…… 兰微霜吩咐给他的这件差事,只需要他按图索骥,他只要口风严实,在不透露给旁人说这件事与陛下有关的前提下,这些事他甚至可以直接吩咐手下人去做,全然不费精力。 只要不是个诸如不识字的、或是脑子有问题的、再或是有意不好好办差的人,都能把兰微霜要求的这事儿办妥。 换言之,这是一件极为轻松的差事,兰微霜如果懒得自己亲自盯着,那吩咐给谁都行,即便有意不引人注目,也至少不是只有谢淮清一人能用。 所以谢淮清才更加不得其解,想不明白他们这位陛下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又为什么要吩咐他私底下干这个活。 “煤炭,黄泥,水……”谢淮清轻声复述,不禁一笑,“蜂窝煤……难不成陛下想给煤炭掺黄泥,当一回奸商?” 接下来,实际干起活来,谢淮清发现这个差事当真比他预计的还要轻松。 除了让打铁铺根据图纸打铁器这件事,因为打铁匠没见过这样的工具,所以耗了些功夫,但图纸足够细致、本身也并不多复杂,多试验两回也就弄出来了。 而即便是这件事,麻烦的也不是谢淮清,毕竟他又不用亲自去打铁。 谢淮清搬进新府邸的第十天,再次入宫,在承恩殿院子里依旧看到了抄经书的谢缘君,又在殿内见了还是慵懒模样的兰微霜。 谢淮清作揖行礼后,直入正题:“上次陛下要臣办的事情,已经办妥了,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进行?” 主要是图纸上的铁器工具打制花了更多时间,即便谢淮清命人多找了几个铁铺加工,也还是花了这近十天时间,不然谢淮清能更早入宫汇报。 兰微霜这十天很“消停”,除了日常趁主角谢缘君抄经书时想方设法折辱他、顺便又打了两次支线任务即暴君行为的卡之外,就是在偌大的皇宫里瞎逛,期间再顺便恐吓了一番礼部尚书—— 先前兰微霜很是草率地要求废跪礼、改祖制,这位礼部尚书大人执行得很痛苦,便又特意寻了个时间战战兢兢来求见兰微霜,希望陛下收回成命。 兰微霜冷着脸一句“看来朕的礼部尚书是真的很想代朕来做这个天子”,就把人彻底吓唬回去、不敢再来了。 昨天逛完了整座皇宫,兰微霜正琢磨着今天去湖心亭上钓鱼,谢淮清就来了。 听到这个进度,兰微霜索性便道:“朕随你出宫去看看。” 谢淮清从容颔首:“是。” 这次出宫要去看蜂窝煤的场地,兰微霜谁都没带,上次出宫时同行的大太监九思和侍卫们都留在了宫内。 兰微霜打量着谢淮清:“谢将军应当能护朕周全。” 谢淮清照旧很兢兢业业的模样:“臣的本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承恩殿,院子里的谢缘君抄经书很是专注、都没有抬头看。 兰微霜琢磨着,得换个法子、再进一步折磨谢缘君了。 同一个方式熬着熬着便会麻木习惯,折辱人还是需要抑扬顿挫才行之有效。 不过眼下,兰微霜要先出宫把蜂窝煤生产推上正轨,如今正好冬日还没过多久,能赶上市场需求。 兰微霜思索着事情,内里心无旁骛,面上沉静清淡,靠在马车上半晌没出声。 谢淮清虽然乘坐了自己的马车入宫面圣,但马车停在了宫门外,这会儿便与要出宫的兰微霜同乘了一辆,不过兰微霜没带宫人和侍卫,所以坐在外面赶车的人选便只剩下了谢将军。 谢淮清不擅点茶,但赶个马车倒也算手到擒来。 他赶着马车出了宫门,和宫门外正在等他的定国公府马车、以及他手下的人擦肩而过。 谢淮清的手下:“……” 我们将军已经不受陛下待见到要以国公爷、大将军的身份亲自赶马车的程度了吗? 马车停在了兰微霜此前亲自挑选定下的那处宅院前,上次坐在马车里路过时,宅院大门上还挂着前一个主人家的府邸牌匾,如今门上已经空了,亟待新的匾额挂上去。 谢淮清让守在门外的人安置马车,然后引着兰微霜进入了院内。 带着兰微霜在整座宽阔的宅院逛了一圈——如今经过打整,已经看不出是人居住的院落了,更像个私人加工坊——也看过了购置好的原材料和打好的铁器工具。 然后谢淮清说道:“工人也都请好了,陛下吩咐了接下来的流程,明日便可让工人们开始干活。” 兰微霜点点头,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了谢淮清。 纸上写着蜂窝煤的制作流程,是兰微霜按着之前抽奖抽到的配方照抄下来的。 上次给谢淮清的那几张要求准备场地、工具、原材料和工人的纸上内容,虽然有系统帮忙整理文字,但系统无法将其转化为实物,也是兰微霜提前自己誊写在纸上的。 兰微霜从前养病,为了修身养性练过书法,写字倒是不成问题,而落笔之后一对比,他就发现他的字迹和原来的暴君留下的笔墨是一样的,倒不用担心字迹上出纰漏。 这会儿把蜂窝煤的制作流程给了谢淮清后,兰微霜道:“按着这个做,边做可以边往外卖了。” 谢淮清展开纸张,看着上面写的“煤炭与三成黄泥兑水搅匀”等等内容,一时不禁沉默。 他先前寻思陛下是要做奸商,只是个过眼云烟的玩笑想法,但现在看起来…… 大夏的一国之君竟当真穷到这般地步吗? 12、第 12 章 谢淮清此前在北境领兵打仗,军饷来得及不及时、够不够数,他是一清二楚,而且回到馥城后他收到的赏赐也没有掺假的。 所以谢淮清微愕过后,觉得大夏和大夏的一国之君应当没穷到要靠给煤炭掺假来赚取蝇头小利。 而且,兰微霜前期投入的银钱并不少,又是特意买宅子又是打铁器工具……谢淮清不知道兰微霜如何选定的这处宅子,但那工具图纸他看过,并不是随便一想就能捣鼓出来的。 谢淮清几个念头转瞬而过,然后不动声色折好纸张,对兰微霜道:“陛下可知这做出来的蜂窝煤成品是何样子?臣没见过,忧心监不好工,陛下既来了,不如臣现在差人来,先当着陛下的面做一遍,若有错漏之处也好即使纠正。” 兰微霜出宫透气,本来也不急着离开,而且蜂窝煤成品事关生意盈利,所以他颔首:“好。不过人前不要暴露朕的身份,喊……” 谢淮清:“公子?” 兰微霜利落一点头:“行。” 谢淮清不禁盯着他多看了几眼。 然后谢淮清叫了守在这边的手下人过来,当着兰微霜的面,开始制作蜂窝煤。 煤炭碾碎,然后加入三成的黄泥,兑少量水搅拌至匀称,接着拿出特意定制的压制工具——这工具简单,外表看起来和现代的打气筒有相似之处,工具图纸是和制作配方一起被兰微霜抽奖抽出来的——将工具怼进煤泥堆里,再把插出来的煤泥慢慢怼出来,就是一个成型的湿润蜂窝煤了,单独放在地面上通风晒干就是制作完成。 工序简单好上手,虽然人工一个一个地制作不如现代机械化效率高,但多请点人、加上制作的确不复杂,只要监工得当,产量也不会低。 兰微霜看着地上第一个成型的蜂窝煤,满意地点点头:“就是这样。” 谢淮清心中有困惑,又的确不觉得兰微霜脾气不好,见状索性直言问了出来:“这蜂窝煤倒是如其名、颇为形象,公子是从何得来的制作方法?” 兰微霜敷衍得很直白:“做梦梦到的。” 谢淮清:“……方才公子说要对外卖,是卖给平民百姓?如何定价?” 兰微霜轻啧了声:“倒是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市面上价格最低的一类煤炭是怎么定价的,按那价格的八成来算。” 蜂窝煤其实用不着质量太好的煤炭,兰微霜之前让谢淮清买原材料,用的煤炭就是价格低廉的那类,而且一次买得多、价格更实惠。 谢淮清闻言微微一怔。 按兰微霜这般定价,一个蜂窝煤盈不了什么利,只能走薄利多销的商路,但他一个不缺钱的皇帝,做什么薄利多销的平民生意?还要悄悄做……就算图好玩,前期也太麻烦。 谢淮清心中泛起更多不解,但好歹能确定了,他们这位陛下应该的确不缺银钱。 “公子,便是价格便宜,但这蜂窝煤若是不好用,也不会有太多人买的。”谢淮清又道。 如果卖不出去,蜂窝煤全堆积在这院子里,后续还得谢淮清善后,他想着不如先对兰微霜有个预警。 但兰微霜挑了下眉:“谢将军,你一叶障目了。” 这四个字落到谢淮清身上,让他不禁笑了下:“愿闻其详。” “谢将军可知一块煤炭能烧多久?”兰微霜问。 谢淮清常年在北境、大夏国境内最冷的地方,对这些倒是多少有点了解。 “按大夏官定的规格,若是上乘的煤炭,每块能烧半个时辰,一炉或是一盆堆积在一起,能延长些许。也有用木炭的,价格虽比煤炭低,但低不了多少,而且燃烧时间会更短。”谢淮清道。 兰微霜指了指地上的蜂窝煤:“待它通风晒干后,谢将军烧来试试,燃烧取暖或是充作柴火,效果绝不比木炭乃至上乘煤炭差,只会远胜。这样一块蜂窝煤,若是按完全烧透来算,好的能烧一个多时辰,次点也能烧过大半个时辰,但价格却远低于上乘煤炭。若是几块垒在一起、只余通风小口慢慢烧,能烧更久。” 谢淮清一怔。 旋即,他定定地看着兰微霜。 兰微霜语气格外笃定,往常精致却总是少了几分正经严肃的脸上,此刻也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 谢淮清虽还没有试验,但这瞬间却莫名信了眼前这位出名喜怒无常、什么都能玩弄的陛下。 “若是如此……”谢淮清慎重道,“这蜂窝煤不应当只售于馥城,更不应只在民间,军中也能用上。” 兰微霜此前倒没有想那么多,闻言愣了下,然后随意道:“随你安排,反正不能高价、不用刻意垄断、不要暴露我的身份,我只看最终的账目,后期事宜我一概懒得管。” 听到兰微霜这么自然地在人前用“我”来自称,又特意强调了不许高价和特权手段垄断,谢淮清神情有些复杂。 他作了一揖:“是……可否问问公子,为何不愿暴露身份?” 兰微霜无意多做解释,只道:“麻烦。” 谢淮清却思及眼前这位陛下往日的口碑,一时情绪更加繁复。 又看了眼地上那好似很不起眼的蜂窝煤,谢淮清反思了下自己,此前将兰微霜看做热衷于捉弄老鼠的猫,的确是大不敬。 谁家喜欢捉弄老鼠的猫,能在乎更下面那些“老鼠”暖不暖和。 谢淮清突然又对兰微霜道:“我此前的确是一叶障目了。” 不光是对蜂窝煤这件事。 他们这位陛下,上能拿捏朝臣,下能体恤百姓。 这看似不起眼的小小蜂窝煤,往后不出意外定能掀起滔天大浪,然而他们这位陛下将此物拿了出来,却云淡风轻极了。 这般民心所向的大功德,兰微霜竟毫不在意。 谢淮清不知道兰微霜如何得来的这蜂窝煤制作法子,但他反思己身,意识到若非兰微霜直言相告,他都不会意识到这东西于百姓的大益。 谢淮清毕竟是好出身,即便去了北境,也未曾缺过上乘炭火,他甚至没有亲自燃过几回炭,稀疏了解也不过是纸上谈兵。 这般一反思,谢淮清再看兰微霜,再不觉得他弱不禁风了。 谢淮清又想起,这位他曾不甚敬重的陛下,敢冒大不韪废了跪礼,从来都不缺气魄。 “公子……”谢淮清语气复杂,“便是不暴露你的身份,这卖家也总该有个名讳,此处宅院作为出产贩售之源,也应有个名字。” 兰微霜听出了谢淮清的语气有所变化,但只当他是被自己那极为敷衍简略的回答噎到了,并未多想。 倒是谢淮清说的话,给商人马甲和这处蜂窝煤厂起名字,的确有必要。 兰微霜稍作琢磨,然后说:“此处便叫乌金院,行商的东家叫何妨。” 乌金,就是煤炭。 鬓微霜,又何妨。兰微霜给自己的商人马甲起名何妨。 很贴切,很省事。 谢淮清好歹是考过文状元的,闻言这回是真被噎了下,旋即又觉得兰微霜是真挺有意思。 让人时而觉得他心机深沉,又时而觉得他毫无城府。 “是,我稍后便叫人去做匾额。”谢淮清噙着笑回话。 兰微霜也觉得自己挺会省事,没在意谢淮清的笑,接着悠悠道:“这里交给你了,你定期跟我通个气,今年冬日结束后看总账本。我要回去了,你送送我。” 兰微霜自己赶不来马车,就算会他也懒得动弹。 谢淮清犹豫稍许,然后有点突兀地问:“你难得出门一次,不如在外面多待会儿?” 兰微霜愣了下,觉得也行:“你有去处推荐?” 谢淮清引着他往外走:“你看戏吗?” 兰微霜眨了下眼:“你是指真的戏,还是说看乐子?” 谢淮清失笑:“真的戏。” 被叫过来尝试做蜂窝煤、还没离开的谢淮清的手下,看着自家将军就这么同别人走了,立在原地有点茫然地挠了挠后脑勺。 谢淮清带兰微霜去了一处戏楼。 在二楼落座后,兰微霜逡巡打量一番,然后好奇问:“你还喜欢看戏?” 谢淮清抬手给他倒茶,不紧不慢地回道:“倒也不是。不过此处戏楼的班主,是我生母的义兄,我生母在这个戏班里长大,我前段时间回馥城后,无聊时便来坐坐。据说今日有出新戏,也不知合不合你喜好。” 兰微霜往楼下戏台上看了眼:“无所谓,反正我都听不懂,凑个热闹罢了。” 谢淮清抬眸看向对面这位格外随性的陛下,笑了笑。 戏台尚未开唱,先有人热闹地往他们这桌来了。 “淮清,我在后边听人说你来了,还带了个公子一块儿来捧场,今天怎么这个时间有闲?” 来人是个右脚微跛的年轻男子,笑得爽朗。 谢淮清给兰微霜介绍:“这是此处班主的儿子石顽筠,也是戏班里戏本的主笔之一。” 又对石顽筠说:“这是……何公子。” 既然兰微霜给乌金院的东家取名为何妨,那就将就这个名字继续用吧。 石顽筠笑着对兰微霜作揖:“何公子有礼。” 兰微霜点点头:“石公子有礼。” 石顽筠又说:“那淮清,何公子,戏马上就要开锣,你们慢慢看,我先回后边去了。” 谢淮清颔首。 石顽筠要回楼下的戏台后边,然而下楼梯没走几步,另有个人炮仗似的从外面冲进来,一看到石顽筠就兴高采烈地说:“哥,好消息!” 石顽筠无奈:“你瞧瞧你,又跑出去疯玩,这次是什么好消息,谁家的猫儿狗儿又生了?” 楼梯离兰微霜他们这桌近,石顽筠那边的对话传过来,谢淮清见兰微霜偏过头去看,便对他介绍说:“刚进来的是石顽筠他妹妹,叫石拨筠,平日里喜欢做男子打扮,方便出门四处看热闹,最为咋呼。据说每每有了新戏,班主便叫她混在底下起哄,以免座间反响不好。” 兰微霜了然:“气氛组。” 谢淮清虽然没有听过这三个字的说法,但当下莫名就领会了兰微霜的意思,不禁唇角微扬。 那边,石拨筠拍了拍楼梯栏杆:“哎呀,这次真是个好消息!哥,咱们皇帝废了跪礼!” 楼上,兰微霜和谢淮清都是一愣。 石顽筠脚上微跛,下楼梯便慢,闻言连忙加快了脚步,不高不低地斥道:“这大庭广众,莫要妄议。” 石拨筠耸了耸肩:“有啥不能说的啊,我又没有说坏话!就礼部大院外墙那边刚贴上的新章程,说是皇帝废了百官面圣的跪礼,上行下效,往后老百姓见到官老爷也不用行跪礼了!” 石顽筠站到她面前:“那又如何?这消息哪里值得你这般高兴了,咱们平日能见到几个官老爷啊?” 石拨筠啧了声:“哥,你傻不傻啊?你想啊,皇帝能废了跪礼,说明他是个与众不同的皇帝!那说不准以后就能废了‘患疾者不允科考’这条呢!你以后说不定能去考试呐!” 科举考试后,考中的人是要为官的,为了朝廷颜面着想,大夏科考规定了,身高过矮、面有疤痕或过多斑点等印记、身患重病、体有残疾的人都是不能参加科考的。 石顽筠腿脚带跛,就是属于被拒之门外的一类。 “你啊,倒是想得长远……”石顽筠对石拨筠叹道。 石拨筠哼了声:“我就要想!咱戏班子不就爱编啊想啊,我还想着以后我不穿这身男装也能啥也不担心地出门,说不准以后女儿家也能科考呢,我也是读过书的!” 石顽筠连忙拉上妹妹往后台走:“你可真是我祖宗,这话咱们自家关上门悄悄说行不?对了,你去礼部大院干什么?” “我追着一只野猫过去的,那猫长得油光水滑,特机灵,我本来想把它拐回来养着。再说那礼部大院外墙贴的东西,不就是给民间看的嘛,不过平日里没什么人敢去张望就是了,哎呀,哥,我不跟你去后面,我还要去座间假装客人呢!”石拨筠格外欢实。 楼上,兰微霜津津有味地听完了石家兄妹俩的对话,然后饶有兴致地看向谢淮清。 谢淮清有点哭笑不得:“这一出似乎叫我有点百口莫辩,但当真不是我特意安排来给公子你看的,巧得我哑口无言。” 连石顽筠刚才下楼前那句“戏马上就要开锣”,此时也显得像是别有深意了。 兰微霜倒并未觉得是谢淮清有意安排,但不妨碍他这会儿消遣一番谢淮清。 “那谢将军为何要特意请我过来看戏?”兰微霜莞尔。 这下,谢淮清当真有些哑口无言、难以辩白了。 13、第 13 章 兰微霜也就是随口一问,谢淮清没有马上回答,楼下戏台又正好开锣了,他便没再在意,专心看戏。 虽然听不懂这唱腔,但兰微霜愿意好奇,就能专注听下去。 戏台上表演到一半时,有个看起来很典型的纨绔浪荡公子哥在一群跟班的簇拥下进了戏楼,一来就把前头视野最好的桌边的客人赶到其他位子去了。 公子哥大冬天摇着扇子,坐在一把椅子上,跟班又给他放好另一把、方便他搭腿。 这批人的动静引起了座间其他观众的不满,但一看人家的穿着打扮和排场,只能敢怒不敢言。 即便是混在座间、性情欢脱的石拨筠,也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冒失地过去“仗义执言”。她在戏楼里长大,眼下这般情景她看过许多次了,知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明智之举。 楼上,谢淮清看了眼楼下座间的异动,又抬眸看向兰微霜。 兰微霜不爱一心二用,专注某件事时就格外专注,如今他在看戏,台上的表演没有受台下动静影响,兰微霜也就没注意到那些异动。 直到戏至尾声,台下那浪荡纨绔突然叫跟班往戏台上扔钱。 看戏的客人看得高兴、觉得台上的角唱得好,在一场戏将将结束时往台上扔点打赏并不奇怪,对于唱戏的人来说是一种认可、一桩美谈。 但这浪荡纨绔行为存在的问题是,台上还未唱完,而他不仅叫人往台上扔银锭,还特意往台上人的身上扔,离得近的一个小生额角被砸到。 血霎时就冒出来了,小生身形晃了晃,一句词刚唱出一半,就被打断得不能流利接下去了。 台下那浪荡纨绔拍手叫好:“准头不错!那谁,就你,被砸到脑袋这个,下来给小爷倒茶!小爷高兴了,继续赏你!” 小生脸色勉强。 戏台边上观望的石班主连忙走出来,赔着笑说:“多谢这位爷的厚爱,只是这会儿台上戏还没唱完,您先容他们唱完可好?您若不嫌弃,我先给您把茶水满上吧?” 浪荡纨绔却是狠狠一皱眉。 他身边的跟班看见他的脸色,马上上前两步推攘了靠近的石班主,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这戏又算个什么东西,知道我们家少爷是谁吗?” 其他跟班七嘴八舌地跟上:“今儿个我们家少爷走进你们这破烂戏楼,你们这戏楼都蓬荜生辉知不知道!” “喂,台上这戏子,我们家少爷瞧着满意,那是你这个戏子和你们这戏楼的福分!” “我们家少爷多大气的人!把我们家少爷伺候好了,回头多花点银子给这戏子赎身都是一抬手的小事!” 楼下座间的客人们看着这阵仗,不想掺和进麻烦,大多都是忙不迭走了。 看到石班主被推攘,戏班的其他人和本来混在客人间的石拨筠都连忙跑近去搀扶。 不论台上台下,戏班的人此时都对浪荡纨绔一行人怒目相对,只是碍于不想闹大,才勉强按捺着不吭声。 石班主将女儿石拨筠和过来的其他徒弟都推到身后,然后继续对浪荡纨绔赔笑:“这位爷,您看这强扭的瓜……” “不甜嘛!”浪荡纨绔乐哈哈地接了话,又说,“但小爷就爱吃强扭的瓜,甜的吃多了就喜欢点别致的!老家伙,台上这个唱戏的要多少赎身钱,你赶紧说了,咱们也钱货两讫,再拖拖拉拉的,小爷叫你看看什么是人财两空!” 浪荡纨绔此话一出,他的跟班已经很自觉地往戏台上面跑,就要去抓那个被砸了脑袋的年轻小生了。 小生连忙躲,台上其他人也赶忙护,着急得很。 见状,石班主冷了脸,不再赔笑:“这位爷,我虽不知你是何方神仙,但我石某人这戏楼在馥城扎根四十多年了,我们不愿惹事,却也不是半点事都经不起的。下九流的戏子命贱,却也不是随便来个人就能买卖了去!” 石班主一发话,戏楼里的打手们就拿着棒子准备好了。 浪荡纨绔仍然不怂,手上用来装模作样的扇子一合,指向石班主:“来啊,小爷今天就叫你看看我到底是何方神仙!” 这俨然要闹大的阵仗,让楼下剩余不多、想要看热闹还没走的客人们也连忙撤了。 楼上的客人们倒是走得不多,都还挺坐得住。 谢淮清对兰微霜道:“稍坐,我下楼看看。” 兰微霜点了点头。 谢淮清起身离座,兰微霜看着楼下,问系统:【这个神仙是谁啊?】 系统回答:【朝中有个侯爷叫宁则,这人是宁侯爷的独子,叫宁礼,礼仪的礼呢~】 兰微霜一挑眉:【这名字取得还挺反讽。】 楼下双方一时僵持着没动,这时突然下楼、还挺闲庭信步的谢淮清,即使他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动静,也还是很轻易地引起了众人的关注。 浪荡纨绔宁礼不认识大将军谢淮清,见他从楼上下来,还越走越近、不似只打算离开戏楼的模样,宁礼顿时有一种“今天全世界都和我对着干”的怒气。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小爷告诉你,爷喜欢长得漂亮的,旁的再毛遂自荐也……”宁礼正放着狠话,突然被身边的跟班打断。 宁礼瞪他:“干什么?!” 跟班激动地指向楼上,说:“少爷,小的瞧见了,这人是从那桌下来的,您瞧他同桌那个小公子,更漂亮!” 谢淮清皱了眉。 宁礼果然抬头去看,看到了兰微霜,他眼睛都直了,当即扔下面前的战局不管、就要往楼上去。 边转身还边摩拳擦掌:“你瞧瞧,小爷往后还是得往高处看,这不刚才没看,竟放着楼上的明珠没瞧见,跟底下的鱼眼睛扯那么多……” 楼上的兰微霜:“……” 宁礼走过谢淮清旁边,紧接着被谢淮清一脚踹了过去,整个人直接摔了个大马趴。 “唉哟!”宁礼叫唤了声,骂骂咧咧地被跟班扶起来,对谢淮清怒目横视道,“你个没长眼睛的,知不知道小爷是什么身份!” 又往楼上兰微霜那边看了眼,宁礼突又笑眯眯起来,跟表演变脸似的,回过头对谢淮清说:“哦,小爷知道了,咱俩同道中人、楼上那美人是你相好是吧?兄弟,你这就不够大度了,你相好有了小爷这个更好的去处,你怎么还拦着人不让攀高枝呢,是吧,美人?” 最后的称呼是看向了楼上,宁礼扬声对兰微霜说的。 兰微霜倒没什么情绪。反正谢淮清人在这里,会护着他这个皇帝周全,为了宁礼这么个东西生气,不值得,兰微霜懒得生这份气。 戏楼里还没走的客人们没想到还有眼下这样的“反转”,看热闹看得更津津有味了。 戏班的人看着宁礼,更加愤怒。 石班主又担忧地看向谢淮清:“淮清,这里我能处理好,你还是不要掺和了,带你朋友先走吧。” 石班主在馥城经营这么多年,还是有些人脉的。宁礼这样没什么脑子的纨绔公子哥,石班主衡量着还是能对付,就不想谢淮清暴露身份掺和进来。 此前在后台的石顽筠得知外面的动静,刚才也已经出来了,正站在石班主身边,闻言也道:“淮清,你先带何公子离开吧,不用担心我们这里。” 宁礼用扇子敲了敲身边的桌子:“哎哎,你们干什么呢?小爷让你们走了吗?告诉他们,小爷到底是谁!” 跟班得了令,当即气势汹汹地站出一步:“万宝阁都知道吧?万宝阁的东家宁侯爷都知道吧?我们家少爷就是宁侯府的世子爷!” 楼上有人看热闹不怕事,突然灵光一闪,往楼下嚷嚷:“谢大将军?楼下是谢大将军吗?谢大将军回馥城那日骑马过街,我好似瞧见过,方才石班主喊的名讳,也似是谢大将军的名讳?” 这人同桌的另一人说:“若是谢大将军,如今该喊定国公才是吧?” 楼下,宁礼听到这话,不禁瞪大了眼睛,打量着谢淮清,不信道:“就你?大将军?” 谢淮清出门未着甲胄、未携佩剑,衣着虽不凡但也并不张扬,气质又不咄咄逼人,甚至并不显强势,看着和常人认知中的武将、浴血奋战的大将军形象很不同,更像个斯文风雅的人物。 谢淮清没有回答楼上的问题,也没有回应宁礼的质疑,只又踹了宁礼一脚,再度把一个并不纤弱的男人踹得趴到了地上。 宁礼想要站起来,跟班们急慌慌想要上前帮忙,谢淮清踢了旁边的凳子,扫倒了上前的跟班们,凳子倒下又把宁礼压了回去。见状,有跟班爬起来,抓起了桌上的茶壶往谢淮清这边扔,谢淮清偏过身躲开,同时伸手抓住了茶壶把手,将一壶茶周全放回了桌上。 兰微霜坐在楼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楼下谢淮清“群殴”宁礼一行人。 谢淮清揍人归揍人,身法还挺雅致、并不显得粗鲁,也很明显他并没有使多少力气,对付这么一群人还犯不上。 最后宁礼的跟班不敢上前了,谢淮清踩在椅子上,椅子把鼻青脸肿的宁礼压制在地上。 谢淮清语气有些冷:“宁侯府的世子算个什么东西,有辱宁家门楣的玩意儿。往后别再出现在我周边,如若不服,叫你爹上定国公府来。” 宁礼不敢再放狠话,被跟班们搀着连滚带爬地跑了。 戏楼里出了这桩意外,小生也受了伤,今日的新戏没法唱了,石班主上二楼致歉、请走了剩下的其他客人。 兰微霜也跟着起身,慢悠悠下了楼梯。 谢淮清与戏班的人道了别,然后朝兰微霜走过来:“本想着你难得出门一趟,请你来看出新戏,没料到会是这样收场……送你回去?” 兰微霜颔首,还是轻淡好脾气的模样:“今日看戏看得挺满意的,台上的戏只差收尾,虽没能演完,但谢将军以全武行代为结尾,倒也颇具观赏性。” 谢淮清不禁一笑。 他本来有点隐忧,刚才那宁礼口不择言、竟胡乱揣测他与兰微霜之间的关系,兰微霜听了怕是会极不高兴。但这会儿看来,他们这位陛下的确极为心宽,倒是他谢淮清世俗了。 兰微霜和谢淮清一前一后离开了戏楼。 石拨筠看着他们的背影,有些好奇地打听:“哥,你刚才是不是说,和谢大哥一起的这个公子姓何?你还知道点什么不?谢大哥这态度好不寻常啊。” 石顽筠一起规整着大堂内的桌椅,闻言无奈道:“我就是先前知道淮清来了,去打招呼时听他介绍了个姓,哪里知道更多。你也别瞎打听。” 石拨筠还是有些好奇:“这个何公子长得真……不像个凡人,就戏里的仙儿似的,真好看。” 石顽筠连忙抬头看她:“你可别瞎惦记!” 石拨筠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石顽筠的意思,又急又无语:“哥!我就说人长得好看,你想哪儿去了!那还不能有个爱美之心啊!我看朵花都喜欢看漂亮的,这人不管男人女人,长得美就是更叫人关注嘛!” 石顽筠咳了一声,歉疚地笑笑:“是我不对,太武断了,这不是爹娘最近在给你相亲事吗,我也难免跟着多惦记些。” 石拨筠哼了声:“相什么亲事,谁爱相谁相!退一步来说,哥你都还没成家呢,我这个妹妹急什么。” 石顽筠无奈:“你啊,可别拿我做挡箭牌,我这情况与你不同……本就是戏楼出身了,还跛脚,我又自己没个谱、好高骛远的,你不一样。” 石拨筠:“哪里不一样了?不都是这个出身,我也好高骛远!” 谢淮清送兰微霜回了宫,然后又出宫。 承恩殿的院子里,谢缘君还在抄经书。 而前头那宁礼哭天喊地地回到了侯府,侯爷宁则正在赏歌舞呢,就被鼻青脸肿的宝贝儿子一把扑过来抱住了腿。 宁礼一把鼻涕一把泪,痛诉那定国公、镇北大将军谢淮清在戏楼里因争风吃醋就单方面殴打他,还骂他有辱宁家门楣、叫当爹的去定国公府与他对质。 宁则一听,顿时歌舞也不看了,儿子也丢给府医了,叫管家安排着马车就入了宫。 ——去什么定国公府,宁则心想自己是疯了才去和谢淮清当面对质。 但宝贝儿子被打成那副模样,回家来求当爹的做主,而且那谢淮清还辱骂他们宁家门楣!他这个当家的侯爷怎么能不做点什么! 宁则雄赳赳气昂昂地入宫,想要求陛下给他们家做主—— 谢淮清这人功高震主、还出身谢家,陛下肯定早就想找机会教训谢淮清了,而且陛下最近脾气多好啊,他现在进宫去给陛下递个“枕头”,既能教训了谢淮清,又说不定还能得赏赐呢! 14、第 14 章 听到宁侯爷求见,兰微霜挑了下眉,然后颔首同意了。 宁则进入殿内,然后噗通一跪,抹起眼泪:“陛下,老臣求您做主啊!” 兰微霜淡然地靠在软榻上:“宁侯这是有意同朕唱反调?” 宁则的哽咽一顿,放下抹眼睛的手,没反应过来:“陛下……” 兰微霜没理他,叫了声九思:“既然宁侯喜欢跪,那吩咐下去,往后宁家人独特些,面圣时跪过去吧,就别起身了。” 九思低眉顺眼地回话:“是。” 宁则:“……” 宁则是来告御状的,没想到还没开始告状,先给自家人惹了个惩罚来。然而圣口已开,宁则只能咬牙说下去,期待待会儿陛下高兴了,就收回成命了。 “老臣一时情急,老臣有罪,但是陛下,实在是那定国公欺人太甚啊!他才是没把陛下您放在眼里啊!” 然而兰微霜反应依旧平淡,很不符合宁则的预期。 顿了顿,宁则继续说:“陛下,今日老臣那儿子去戏楼看戏,没成想撞上了那定国公谢淮清……老臣的儿子是个年轻气盛的,没想到谢大将军带兵多年也是个桀骜不驯得很,两人竟因争风吃醋就打了起来!” “争风吃醋”这个缘由,让兰微霜愣了下,旋即表情复杂。 宁则没敢抬头看兰微霜的反应:“但老臣的儿子就是个文弱书生,哪里比得上谢大将军,谢大将军竟也全然没意识到这般差别,完全不知即便争风吃醋也应点到为止,将老臣的儿子打得都快认不出来了!” “若只是殴打,便也罢了,虽然是老臣的儿子单方面被打、谢大将军还拳拳打脸,但争风吃醋嘛,结果如何也都该自己受着,但……陛下,谢大将军他竟然还辱骂宁家门楣!完全不将大夏皇室钦定的宁侯府放在眼里!” “这哪里骂的是我宁家啊,陛下,这分明是他谢淮清不敬皇室!不敬陛下您啊!老臣自知才疏学浅,能承袭侯位的确是靠祖宗荫蔽,但纵然是骂,也只有陛下您有资格啊!他谢淮清竟越俎代庖,其心可诛!” 兰微霜轻啧了声,先对系统说了句:【看,小苟,虽然这宁侯爷不务正业败家子,但说话的艺术修行得不错。】 多会上眼药啊。 系统乖巧道:【嗯嗯~】 然后兰微霜没搭理宁则这殷切的长篇大论,轻描淡写地问道:“听说宁侯的万宝阁在馥城尤为知名?” 宁则咽了下口水,很不明白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跟没听到他刚才说了什么似的…… “陛下折煞老臣了,只是运气尚可,万宝阁小有点名声。”宁则谨慎了些,语气也没那么夸张了。 兰微霜轻轻颔首:“朕有意在民间设个万书阁,宁侯回去尽快把万宝阁腾出来,朕征用了。” 听到这话,宁则一时间大脑都是空白的。 陛下刚才说了什么? 腾出什么,征用什么? “宁侯没其他事,就退下吧。”兰微霜懒洋洋道。 宁则连忙叩首:“陛下,老臣……” 大太监九思极有眼色,站在大殿门口唤道:“宁侯爷,老奴送您出去。” 宁则还是不肯放弃,毕竟那万宝阁是他好不容易搞起来的,算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成就,也是宁侯府如今最重要的银钱来源,若是就这样被陛下轻飘飘地征用了,宁则这心里怎么都想不过来。 若万宝阁关闭是因为陛下征用,往后宁家就算再做生意,也不便继续使用万宝阁的名字。而且这不是个换个地方就能照做的生意,万宝阁那地段也很重要! “陛下,老臣……”宁则哽咽着开口,这回哽咽得真心了许多。 “宁侯,你这爵位承自老侯爷,老侯爷当年沙场浴血奋战、又救驾有功,先帝才赐了侯爵,许三代内不降爵承继。老侯爷那般拼命,可不是为了让不肖子孙欺压他一心守护的大夏百姓的,朕能废祖制跪礼,也能不把先帝的旨意当回事,你想想清楚,再继续说话。”兰微霜语气微冷。 宁则不敢说话了,还冒起了冷汗。 他虽然采用了宝贝儿子宁礼的说法,但知子莫若父,宁则很清楚自家那混账的本性,这里面肯定不只是争风吃醋被打了那么简单…… 但是,陛下现在说的“欺压百姓”,到底指的是宁礼今日的行为,还是指……万宝阁的生意呢? 宁则后悔了,他一时冲动,又真以为如今陛下脾气好了些,自作聪明地觉得能借陛下的手报复谢淮清,却忘了陛下杀人从不手软,那谢缘君还在院子里当抄录郎,开朝以来的祖宗礼制当今陛下也敢废…… 宁则空有侯爷爵位,平日是不上朝的,虽然这段时间知道了些皇帝手眼通天的消息,但如今才算是真切地体验了一回。 是啊,陛下连六七品小官在翰林院里干了什么都知道,那谢淮清身份敏感,如今长留国都,陛下能不让人盯着他吗? 今日谢淮清和宁礼之间起了冲突,必然是前脚刚事发,后脚陛下就收到了消息,哪里轮得着他这个宁侯爷来哭天喊地、借刀杀人…… 宁则如此一想,脑门上的汗更显眼了。 他不敢再辩,深深一拜:“陛下,老臣不敢,万宝阁被陛下征用乃是老臣之幸,老臣这便回去腾地方,三日内必将万宝阁移交给陛下。” 兰微霜冷淡道:“下去吧。” 宁则赶忙离开了,心中懊悔不迭。 系统欢快地说:【宿主超棒呢,这也算是一次横征暴敛哦,暴君行为打卡再加一!宿主目前积攒未消耗的打卡次数一共剩余七次,三次打卡可以抽一次奖,宿主这回要抽奖吗?】 兰微霜:【不急,等我再把谢缘君安排一下。】 兰微霜已经想好了要如何进一步折辱谢缘君。 “九思,把谢缘君叫进来。”兰微霜启唇道。 很快,在院子里抄经书的谢缘君就进来了。虽然还不习惯,但谢缘君谨记兰微霜说过的废跪礼,便只俯首作揖行了一礼:“陛下。” 兰微霜不紧不慢地开口:“谢卿整日坐在承恩殿院子里,朕看着心烦,打算给谢卿换个办差的地方,再加点差事。” 谢缘君沉稳道:“谨遵陛下吩咐。” 兰微霜:“朕征用了宁侯家的万宝阁,打算将其改为万书阁,谢卿往后就去万书阁,抄经书为朕祈福仍需继续,万书阁的日常运作也都由谢卿你这抄录郎负责。” 谢缘君先应承下来,又问:“陛下,不知这万书阁,具体要如何办?” 兰微霜笑了下:“朕的万书阁,自然要收入天下万万书。除了民间读书人常能涉猎的普通书籍,谢卿辛苦辛苦,多跑几趟,让朕的文武百官、各个世家名门都出出力,家中设有藏书楼的,每家捐出至少三本的珍贵典籍来,为朕的万书阁添光加彩。” “朕乃天下之主,朕的万书阁对万民开放。” 闻言,向来表情沉稳的谢缘君脸色微变,心说陛下这般旨意,定要掀起滔天巨浪了。 看到谢缘君变脸色,兰微霜心情愉快。 主角不高兴,他就高兴了。 而且这件事必然会招惹更多官员世家的非议抗争,暴君行为打卡再加一! 正如兰微霜所预料,他要搞万书阁、还要家中有藏书的朝臣名门“自愿”捐献珍贵典籍一事传下去后,热议纷纷,私下里反对之声甚嚣尘上。 征用宁侯府的万宝阁,这事儿与其他人没啥关系,虽然有人心有戚戚、担心自家产业哪天也被朝廷无理征用,但总的来说没什么人在意——天下都是陛下的,陛下想要你家的产业,你想要脑袋的话,乖乖奉上是应该的,这事儿提前发愁也没用。 至于捐献珍贵典籍,还是和被征用的万宝阁一样,虽然心疼,但毕竟不是要你家全部的珍贵典籍,而且“珍贵”二字可衡量操作的余地还是有的。 何况,家里有藏书的都要捐嘛,属于另类的“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只有我一家捐,那自然委屈大发,但……反正大家都得捐,反正咱们陛下是个有疯劲、不讲理的,就当哄陛下开心、讨个自家安生了。 最大的问题出在——兰微霜说,万书阁要对万民开放。 若是大家捐了书,这万书阁往后对朝中子弟开放,那虽然还是心疼家里的珍贵典籍,但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互惠互利了。 又或者是,万书阁不对任何人开放,只属于陛下一人,那官员和世家们也还是能接受。 但偏偏他们这位陛下说,要对万民开放,让谢缘君主理万书阁、对书籍进行编修誊抄,届时不论馥城内外、男女老少皆可入阁翻阅誊抄本、参观珍贵典籍本体。 这一点算是触了“众怒”。 兰微霜在做之前就已经想到了—— 在这个时代、这个朝代,读书习字进入门槛不低,而且民间若是没有门路,能看的书籍很少。许多珍贵典籍被有权有势的人家收藏起来,从此便是不见天日,除了自家小心阅览,绝不可能流入民间。 兰微霜要办万书阁,妨碍了有权有势之家在这方面的特权和垄断,甚至不为许多清高的读书人所容。 读书这样一件遗世独立的事,怎么能有万书阁这种不设门槛、珍贵典籍随便誊抄翻阅的存在?简直是斯文扫地! 兰微霜把这事儿交给谢缘君,是因为谢缘君既属于特权利益受损的一方,也是个有清高傲气的文人,对万书阁的设立多半有所不满。 而不论接受与否,谢缘君都得接了办万书阁这个命令,还要亲自去那些官员和世家面前要藏书,回头万书阁办起来了,谢缘君仍是抄录郎的身份、仍有抄经书的日常工作,多憋屈。 兰微霜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 15、第 15 章 是夜,回到丞相府的谢照古和谢缘君在书房叙事。 谢照古皱着眉:“陛下让你主事这万书阁,究竟是何意……” 谢缘君还算淡然:“子曰,有教无类?” 毕竟是圣贤言论,谢照古没反驳什么,只沉默了下,然后道:“不论陛下是何打算,总之圣意已下,于你而言总比继续整日抄经好……只是这差事,磋磨人,也得罪人。” 谢缘君思索着:“陛下此前撤我官职,这段日子将我扣在承恩殿院中虚度,或许就是为了如今我能把这差事放在心上、好好办?” “这……”谢照古一愣,旋即竟觉得言之有理,“的确,这么一件并不讨好的差事,若没有你这段时间的遭遇,为父都说不出刚才这宽慰的话,更不会有‘总比之前好’的想法……” 谢照古说着,骤然不寒而栗——他们这手眼通天的陛下,到底在下怎样的一盘大棋! 谢缘君其实并不觉得万书阁对普通百姓开放有什么折辱读书人的,但这个差事的确不好办,他好好一个考过状元郎、做过翰林院高官的文臣,为了办这个差事愣是成了处处堵人要典籍的“追债人”。 炫耀过家中藏书的官员和世家们都很愁苦。 之前陛下废了跪礼,虽说是动了祖制、按理很不应该,但他们惊惶不定过去、接受过后,觉得其实挺好的。不用下跪,怎么不好了? 虽然陛下废跪礼的举措一如既往彰显狂悖,但也是一种人情味、陛下爱护臣子的体现嘛! 可是如今这万书阁的事,他们是真坐不住了,把自家珍贵典籍拿去给平头百姓看,简直比废跪礼还叫他们悚然。 但忿忿不平归忿忿不平,碍于帝王威严和过往行事之残暴,官员世家间一时没人出头。 让负责这事儿的谢缘君去劝陛下?开什么玩笑,别说敢不敢,就说人家好不容易有个“正经”差事干,换你你愿意什么也不干、去得罪陛下,回头连抄经书的活都不一定保得住? 百官之首的丞相这事儿上也指望不了,毕竟谢缘君是他最为珍爱的长子,长子先前当抄录郎、如今难得有事做,谢照古不帮忙就已经是表态了,怎么可能站到谢缘君这差事的对立面去搅和。 有人一琢磨,索性找上了宁侯爷宁则,毕竟陛下要办万书阁,征用的是宁家的万宝阁啊。 “宁侯,您去劝劝陛下,陛下看在征用了万宝阁的情面上,想必会有耐心听您说说的。” 然而宁则避之不及,嚷嚷着他家万宝阁乐意被陛下征用!他还要揍不成器的儿子,不懂那些文人间的事! 宁则不愿意出面、也指望不上,有人绞尽脑汁,最后找上了已经告老的前太师、也是大夏桃李遍天下的大儒之一。 老太师不问世事已久,看在老友面子上同人喝了一杯茶水、听了陛下要办万书阁这件事的原委。 老太师放下茶杯,感叹道:“大夏开朝太|祖之时,行的是愚民之策,此后几代帝王,虽不再强压,但仍不以开民智为意。都说当今陛下独断专行,然老朽以为,陛下虽年轻气盛、不擅婉转,却有气吞山河的胆魄、敢行前人未行之事。” “今日大夏,早已不同百年前,废愚民之策,开百姓之智,陛下之胸襟与风骨,当为你我之师。” 这下,老太师这边也没了指望,而且有人听了老太师的话,觉得颇有道理,竟站到了万书阁那边去! 仍有人不服,但也不敢拿性命去劝谏,于是乎不到半月,万书阁就在诸多人的苦不堪言中办了起来。 万书阁对外开放的前一天,负责这事儿的谢缘君入宫跟兰微霜禀报情况。 谢缘君这段时间忙万书阁的筹办,很是劳心费力,看着不如先前精神。 看到他这样,兰微霜就放心了。 “谢卿可喜欢这差事?”兰微霜轻笑着问。 谢缘君本想说虽然辛苦但这差事很有意义、他很荣幸能被陛下委以重任,但出口之前,他犹豫了下:“臣……定不辱陛下委任。” 见谢缘君说得踌躇勉强、很心口不一的样子,兰微霜更放心了,就是要让谢缘君去干不喜欢的活才行。 “下去吧,好好干活。”兰微霜愉快道。 谢缘君退出了承恩殿,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事中缘由,但谢缘君意识到,陛下似乎很喜欢看他不顺心,既然如此,那便让陛下顺心吧! 而且,谢缘君有点怀疑,若是陛下发现他是真的喜欢万书阁这差事,说不定为了叫他不快,反倒会把他再调去做别的差事…… 翌日,上午。 被兰微霜委任了蜂窝煤重任的谢淮清时隔半月再次入宫。 这段时间朝中因为皇帝要办万书阁这事儿焦头烂额,谢淮清没掺和那些事,专心在干乌金院制作贩卖蜂窝煤的活。 “如今乌金院的生意,已经走上正轨了。”谢淮清对兰微霜道。 兰微霜上回出宫去乌金院、给到蜂窝煤制作方法的第二天,乌金院就开始边产边卖了。 最初,谢淮清让人直接在乌金院门外摆摊,然而收效惨淡。两天后,谢淮清让人带着蜂窝煤去其他街坊摆摊,还带了炉子,就在摊边烧上蜂窝煤给行人看效果。 如此一来,开始有人尝试着买两块回家去用用看。 蜂窝煤效果好,出烟量远低于最次、甚至是中等的煤炭、木炭,价格又低廉,很快就有了好名声。 如此过了十天,乌金院的蜂窝煤也算在不少老百姓间口口相传了,谢淮清不再让人零星地去摆摊、太过周折,但提前宣传了乌金院的地址,老百姓们开始前往乌金院买蜂窝煤。 虽然乌金院承诺了不会停产停售、也不会提价,但老百姓们试过了蜂窝煤的好,都怕商人逐利瞎提价、错过了就没这个便宜了,每每都是尽量多买。 除了老百姓,也有商户到乌金院谈生意,想要在乌金院进货。 销量上去了,谢淮清又让人聘请了更多工人干活,如今乌金院内热火朝天、乌金院的蜂窝煤工人这活也分外吃香。 谢淮清今日入宫,既是跟兰微霜通个气、把这段时间的账本先给他看看,也是有个新情况要让兰微霜知道。 “大抵是招工时混进了其他商贾的人,将蜂窝煤的制作方法学了去,今晨馥城中已有其他卖炭的商铺开始兜售蜂窝煤。陛下此前说过无需垄断,故臣也没有对制作过程严格保密。”谢淮清道。 兰微霜无所谓:“人无我有,人有我优,别人卖别人的,乌金院卖乌金院的,乌金院的品质不降、价格不升就行。谢将军看着办吧,倒也可以放宽心,反正目前这账本看来,已经赚得不少了。” 乌金院的蜂窝煤是个新鲜的好东西,抢占了市场半个月,收益已经是很不得了了,不仅在老百姓间留下了乌金院的名头,还和馥城内、乃至周边城池得到消息过来进货的商人有了合作,不用担心后起之秀的威胁。 谢淮清微微颔首,又道:“乌金院是以商人何妨的名义办的,臣打算仍以这个名义让人递个商帖去户部。户部负责军营日需的采购,蜂窝煤如今在馥城已有了不输于煤炭的声誉,若是能与户部达成合作,乌金院往后不愁盈利,军营中用炭也更加便利。” 兰微霜还是点点头,说:“你看着办。” 大概是没有亲眼看到过程,所以现在谢淮清这么一说,兰微霜也没什么特别真实的感受。 想了想,兰微霜将账本递回给谢淮清放好,起身说:“朕出宫走走,你赶车。” 谢淮清应了声是,又说:“臣赶车太过惹眼,如今乌金院那边来往人多,为了陛下清静着想,可否出宫后改由这会儿守在宫门外的臣的属下赶车?” 兰微霜为了主线任务要折腾谢缘君,为了支线任务偶尔发个疯暴君一下,但没打算什么事都折腾,闻言点了点头:“可以。” 出了宫,改由谢淮清的属下来赶车,谢淮清问了兰微霜一声、得了允许,就从驾车的位置进了车厢内。 馥城前几日开始下雪,今日雪势不小,谢淮清刚刚坐在外面也没戴个斗笠,发间都落了雪。 他坐在靠近车门的地方,整理了下身上的雪,然后看向兰微霜。 兰微霜阖着眼靠在软枕上,似乎毫无戒心。 谢淮清自己知道自己没有弑君篡位的心,但他其实有些困惑于兰微霜为何这么放心他、还一个人都不带跟他出宫。 功高震主、居功自傲、目中无人……谢淮清并非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只是纵然知道也本性难移,他的确是个只能表面和气、实则心高气傲总是不太服人的人。 谢淮清盯着兰微霜看了会儿,然后静静收回视线。 兰微霜正在跟系统抽奖。 加上非要办万书阁这次,他目前没消耗的暴君行为打卡次数已经有八次了,能抽两次奖再剩两次打卡次数。 兰微霜一次性把两次抽奖都抽了。 第一回抽出来一吨大米,就算按每天吃一斤米来算,这批大米也够兰微霜一个人吃五六年了。 兰微霜沉默片刻,然后问系统:【小苟,请你告诉我,这一吨大米你能怎么给我?】 系统乖巧道:【宿主把容器放到面前,在没有其他人的地方,跟我说一声,我就可以把大米送到容器里哦~宿主请放心,不论容器大小,我们计量很准备哒~而且大米都是除了壳的新鲜大米哦!】 兰微霜:【……先放着吧。】 虽然奖品抽出来是一吨大米这个情况让人有些心情复杂,但往好处想想,他完成任务以后是能带着这吨属于硬通货的粮食去新的世界的,到时候五六年不用买米吃了…… 兰微霜继续抽第二次奖。 结果出来后,系统欢快地恭喜:【宿主抽到了一辆自行车呢!这是交通工具哦!虽然完成任务去新的世界时不能带走,但宿主可以把自行车卖给不缺钱的人,换来黄金就可以带走啦!】 兰微霜:【……】 他忍不住问:【这抽奖池能不能人性化一点?】 系统很无辜:【宿主觉得我们穿书局的抽奖池不够人性化吗?收到您的反馈,已经上报给穿书局客服系统啦,感谢宿主的理解和支持哦~】 兰微霜再度:【……】 小苟系统真有点狗了。 小苟系统走完客服流程,又安慰兰微霜:【宿主,您往好处想嘛!能在古代骑上自行车,您又是皇帝,别人就算觉得稀罕也不敢抢您的,您骑腻了之后就卖掉,一定可以换很多钱呢!】 兰微霜木然道:【下次抽奖,不如给我抽个空调。】 系统表示很遗憾:【宿主,这个世界没有电哦,空调用不了呢,所以不在您的抽奖池里哦~不过不要伤心,您现在是皇帝,冬暖夏凉有保障哒!】 兰微霜不想说话了。 一吨大米,一辆自行车——别说,还挺适合生存的。 大米如何处置,兰微霜暂时没想到,不过反正粮食是硬通货能带走,不处置也行。 至于自行车……这玩意儿和蜂窝煤不一样,在这个时代量产、走平价路线走不通的,兰微霜当真开始考虑系统的提议了。 马车停在乌金院旁边的街道上时,谢淮清见兰微霜还是阖着眼,便叫了他一声:“陛下,到了。” 兰微霜正在想事情,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谢淮清又叫了他一遍:“陛下?” 隐约听到了点声音,兰微霜才睁开眼,缓了几息,回过神来:“马车停了?” 谢淮清:“是。” 兰微霜伸手撩起车窗帘子,透过不大的缝隙往外看。 因为来往人多,卖的又是蜂窝煤,所以地上的雪被踩得有些脏,天上还在不停地落下新雪,覆盖住被踩脏的那些。 来往的老百姓大多抱着装蜂窝煤的筐,面貌看起来都挺高兴的。 有离马车近的几个人,兰微霜听到他们在讨论。 “真好啊,今年有这蜂窝煤,家里过冬买炭的钱就算是够用了。” “可不是吗,以前冬天太冷了,便宜的炭熏人又不够暖和,我们一家子大半个冬天都要缩在被窝里,下个榻都懒得动,现在也算是能在屋子里走动走动了。” “这乌金院的东家可真是个大善人,还是个有能耐的大善人,居然能搞出蜂窝煤这种好东西来,还卖得这么实惠!” “就是不知道乌金院能不能赚到钱啊,若是赚不到,明年这儿会不会就不卖了?” “应该能赚吧,买的人多……不过现在其他铺子也在卖蜂窝煤了,以后不管怎么着,应该都能买到的,但我还是盼着乌金院能卖下去,这儿蜂窝煤好、最便宜。” “怎么着,其他铺子卖的质量不一样?” “可不是吗,我家离乌金院这儿远啊,我听说了蜂窝煤,就想着去离得近的铺子看看,正好有个买过乌金院蜂窝煤的人也去那儿买,人家一看一摸,就说品质不如乌金院的,怕是能烧的时辰也更短,但那儿一斤蜂窝煤的价钱比乌金院的还贵一文呢!省那一文钱,我走都走过来了!” “唉哟,那乌金院可千万别倒,这一倒了,回头其他铺子更得提价!东西得更次!都是黑心肝的!偷学人家乌金院的蜂窝煤,还这样糊弄!” “也就是乌金院的东家人太好,这样的人总不爱防人的,才叫那些人随便学了去,若是我弄这蜂窝煤,一定是要对配方严防死守的!” “嘿嘿,我家这个冬天准备的炭火钱够,本来是想儿子要读书,给他用那种不熏眼睛的好炭,但这蜂窝煤不输什么啊,还便宜,我这几日天天都来囤些,反正这玩意儿能囤,过了冬日也能当柴火烧炉子,平时买柴那也不便宜嘛!我不光自己买,周边邻居我都叫他们来乌金院买,这买的人多了,乌金院的东家有赚头,才能把生意做下去嘛,我可不乐意去买那偷了师还缺斤短两的。” “有道理有道理,是得这样。” 兰微霜挑了下眉,轻轻放下了车窗帘子。 因为附近那几人太像“托儿”了,兰微霜不禁向谢淮清确认这是不是营销策略:“外面那几个人,你特意安排的?” 谢淮清一怔,失笑摇了摇头:“陛下高看臣了,臣心气略有点高,拉不下脸做这般戏。” “老百姓朴实,亦有自己的生存本能。乌金院的蜂窝煤一直卖,他们便能一直有获益,确定乌金院的产量充足后,他们也不怕别人买了、自己就没这个便宜可得了,自然自发维护、宣扬乌金院。” 正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蜂窝煤制作起来太简单,压制的铁器工具也是在馥城里的铁铺打的,有心的话不难寻到打过蜂窝煤这工具的铁铺进行复制。 但乌金院的价钱便宜,掺的三成黄泥算是比例最佳的范围,在这基础上稍多稍少都行,但有意再压成本、掺太多黄泥势必影响品质,蜂窝煤的定位也注定降低黄泥比例、走“高端”路线走不通。 加上蜂窝煤自乌金院起,前半个月毫无竞争者,就注定了只要乌金院自己稳住,那旁的都不是事儿。 便是有人拿出了和乌金院同样性价比、甚至更高性价比的蜂窝煤,也不是什么坏事。 市场很大,不仅限于馥城,乌金院本就吃不下,兰微霜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权势进行垄断。蜂窝煤能传播开、被更多人知晓和用上,挺好的。 兰微霜想得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谢淮清入宫禀报说蜂窝煤已经被其他商家学去后,他并不在意。 不过,即便早就知道蜂窝煤是个好东西,也不在意它被仿造,但这会儿真切地听到了老百姓的肺腑之言,兰微霜的心情还是有些复杂。 更多主要是愉快。 其实谢淮清也不在意蜂窝煤被仿造一事,但毕竟是个新动向,即便此前兰微霜已经说过不用特意垄断,但谢淮清还是特地说了说,反正也是时候把这个阶段的账目跟兰微霜通个气了。 现在看到兰微霜轻松愉悦的表情,谢淮清无端也觉得心情好了点。 “陛下今日还看戏吗?还是上次那出戏,陛下当时没能看完。”谢淮清见兰微霜没有下马车、进乌金院看看的意思,便开口如此一问。 兰微霜挑了下眉:“谢将军,你是只有戏楼这一个玩乐的地方推荐吗?” 谢淮清笑了笑:“陛下恕罪,臣的确不精于玩乐。” 兰微霜淡定道:“那就去戏楼吧。” 想起上次戏楼的经历,兰微霜又饶有兴致地问谢淮清:“谢将军可知道宁则入宫告过状?” 谢淮清愣了下,旋即失笑:“臣并未关心,倒的确不知。” 不过谢淮清知道这段时间他们这位陛下不顾众议、一意孤行要办万书阁的事,而万书阁是征用了万宝阁的地盘,这倒是很有“暴君”风范了。 挺有个性。 外面仍在下雪,到了戏楼之后,谢淮清先下了马车,然后撑了伞,接应兰微霜下车:“公子,小心脚下。” 谢淮清自然地转换了称呼,兰微霜抬眸看他一眼,然后轻巧地落到地上。 马车车厢内燃了暖炉,一出来就显得更冷,好在马上进了戏楼,楼里烧了炭,虽然为了通风没有将门窗遮严实,但也足够暖和了。 谢淮清侧身收伞,兰微霜自在地往楼上去,待谢淮清将伞交给上前的戏楼跑堂,才几步追了上去。 谢淮清很松弛:“上一回来,你似乎挺喜欢这里的核桃酥,今日要吃吗?” 兰微霜先是点了点头,旋即又眉尾轻挑:“谢将军。” 谢淮清回了声:“是。” 兰微霜悠悠道:“先前说谢将军不拘泥,倒是格外准确。” 谢淮清怔了下,接着一笑,仍是从容的模样:“公子是嫌我太没有礼数?” “倒也不是嫌,只是觉得谢将军特立独行,揶揄罢了。”兰微霜随意道。 这年头,能有个当着皇帝的面都这么自在、不表现得诚惶诚恐如履薄冰的人物,兰微霜觉得谢淮清的确与众不同。 16、第 16 章 这天顺顺利利把整场戏看完,兰微霜就回宫了。 谢淮清想起今天万书阁开放,问兰微霜要不要让马车绕路过去看看,兰微霜觉得开门第一天肯定乱、总不缺看热闹的人,还是算了。 不过,万书阁这边其实并不乱,兰微霜毕竟不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低估了人们对于读书人有关的事的敬畏心。 这种敬畏心之中,甚至“畏”更多,就算想看新开张的热闹,也不会往万书阁这样的地方凑,何况万书阁前身是只卖奢靡贵重之物的万宝阁,之前就没什么普通老百姓会去。 即便万书阁外张贴了红纸、说了万书阁的定位和章程,也仍是门可罗雀。 不过万书阁内部还算井井有条,调过来的小吏们在书架前检查情况,主理此处的谢缘君一本正经地抄着经书。 万书阁对面的酒楼之上,原万宝阁的主人宁则侯爷和他的宝贝败家儿子宁礼在吃饭,一边吃一边咬牙切齿地从酒楼二楼的窗户看对面的万书阁。 “爹,咱们家生意往后怎么办啊?”宁礼愁闷不已。 万宝阁被征用,宁则觉得都是宁礼哭天喊地挑唆了他的缘故,才让他头脑不清醒入宫去见了皇帝,给了皇帝开口索要万宝阁的机会——因此,那日入宫回去之后,宁则就把宁礼的花销用度给缩减了。 宁礼苦不堪言,觉得这哪里是他的错了?他不就嚷嚷了几嗓子委屈吗,谁知道他爹能直接入宫找陛下啊!他们这陛下,那是能告御状让人主持正义的人吗! 反正宁礼觉得是他爹自己拎不清,但追根究底也的确和自己有关,而且吃人嘴软嘛,宁礼也不敢跟他爹真呛声,只能琢磨着怎么把自家生意再盘活了,或是开拓个新的赚钱法子,才好把自己的花销提回去。 宁则忿忿回道:“我怎么知道!好不容易搞起来的万宝楼……可惜了我那些密室了!” 宁礼叹了口气:“幸好陛下提前通知了,这要是直接上门马上强征,那才不好办。” 宁则:“可不是吗,还好咱们家卖的是贵重物件,多几个密室也不奇怪,不然真是……你个小兔崽子,看看你给你爹我造了个多大的孽!你怎么就那么没谱呢?就为着个戏子,非要跟谢淮清较劲!” 宁礼大喊冤枉:“爹,我不都说过了吗,我后来瞧上的不是那个戏子!” “你还有理了!你还有理了你!”宁则一拍桌子,“管你瞧上的是戏子还是谢淮清的人,你跟他较什么劲!把咱们家万宝阁搭进去了,你高兴了吧!” 宁礼忍不住嘟囔:“又不是我让你去找陛下的……爹!你最近这脾气越来越大了!我还是不是你儿子了!我可是你唯一的儿子,你把我骂窝囊了,以后我哪来出息!” 宁则:“就你还出息,败家子!” 万宝阁一关,生意断了,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麻烦,最近的确是给宁则搞得焦头烂额,对宝贝儿子也没那么宠溺了。 宁礼撇了撇嘴,突然说:“爹,馥城最近那个蜂窝煤还挺红火的,我都听说过了!我去的那些楼馆里都有不少改用蜂窝煤的,我寻思着,咱们家好歹是侯府,那些商户得罪不起,要不……把这生意抢过来,不让旁人再做,买卖都从咱们家走,做大了也是一笔进项嘛!” 宁则胡须一动,不屑道:“不就是卖煤炭的吗,你也是不嫌脏,再说那玩意儿能赚几个子?有那么好,轮得上你在这出主意?你少去几回外面那些楼馆,都能把这钱省回来了!” “爹!”宁礼抱怨道,“你怎么就打击我呢?我不出主意,你说我败家,我出个主意,你还嫌弃……我不管,你觉得不行,我觉得行,我都打听好了,这生意是从那什么乌金院起的,等我再打听打听那东家是什么身份,我就开始下手!” 宁则不以为意:“我看你能弄出个什么来!” …… 两天后。 石拨筠兴冲冲跑回戏楼,找到正在编新戏的哥哥石顽筠,激动道:“哥!我看到个万书阁!” 石顽筠腿脚带跛,平日不大出门,远不如总往外跑的石拨筠对新鲜事物了解。 石顽筠:“卖书的?” “不是,看书的!”石拨筠兴高采烈,甚至有点手舞足蹈起来,“还是陛下主张办的!而且你猜这万书阁开在哪儿?” 石顽筠有点疑惑:“看书的?开在哪儿?” “万宝阁!就前头那个来咱们戏楼闹过事的宁世子家的万宝阁!好像是陛下要了他们家那地方,现在改成万书阁了,那万宝阁的生意也没听说是怎么着继续,看起来多半黄了,我可太开心了!”石拨筠说。 因为是在戏楼后院,就他们兄妹二人,所以石顽筠没有让石拨筠慎言,也跟着笑了笑:“是吗,那可真是报应。” “可不是吗!不过,我最开心的还不是这个,哥,我刚才进万书阁看过了,里面好多书呢!不光是四书五经那些,还有好多难得一见的稀罕典籍!”石拨筠眼睛发亮,“那里面还有专人在誊抄,典籍真本不让随意翻,但誊抄本可以随便翻看!不要钱!” 石顽筠一愣。 石拨筠:“万书阁说了,陛下有旨,特意从各处搜罗来的书籍、开放了万书阁这地,不论男女老少,都能入阁阅书!只要安安静静别搅人,随便看多久!随便看什么书!哥,我就说吧,咱们陛下很特别!” “而且坐镇万书阁的大人姓谢,巧不巧?就是谢大哥家的长兄,也是三年前那次科举考试的状元呢!他就坐在万书阁里,我大着胆子去问了他个书上的问题,他还回答我了!即便不去看书,能去和状元郎交谈一番,也很值得啊!” 石拨筠说着,拿走了石顽筠正在编新戏的笔放下,又拉着他往外走:“哥,现在时辰还早,万书阁还开着,你跟我一起去看看!万书阁才开放两三日,这会儿敢进出的人还不多,以后那些书生发现这好地方了,只怕咱们挤都挤不进去了!” 万书阁带着皇室印记,本就能让人望而却步了,刚开放没几天,又没有特意去宣扬,雪天出行的人也减少,于是至今仍然门庭冷落,除了万书阁自己的人之外,只有零星几个胆子大的书生在里面静悄悄地翻书。 石顽筠不太习惯出门,但又的确好奇妹妹口中的这万书阁,便没有推脱。 万书阁和戏楼离得很远,路上石顽筠不禁感慨:“也就只有你,能跑这么远,还敢进这听起来就气势逼人的万书阁了。” 石拨筠:“唉呀,胆子大不要命嘛。哥,我还有个更大胆的想法……那万书阁里有专人在不停誊抄典籍,说是誊抄本越多,就能让越多人有翻阅的机会,也不知道万书阁对不对外招人,我也想去抄书!能摸到典籍真本呢!” 石拨筠打算多去万书阁,等混熟了脸之后,就试着张这个嘴,争取一下嘛。 …… 雪越发大了。 兰微霜最近沉迷看话本。 皇宫他已经逛遍了,总出宫又不太方便,而且现在天冷、他也不爱走在户外,那出宫能去的地方也就寥寥,索性待在寝殿内看话本打发时间算了。 距离上次出宫过了五天后,谢淮清又入宫了。 这次他是来禀报蜂窝煤生意的新进展的。谢淮清让人以乌金院东家何妨的名义递了商帖到户部,因着蜂窝煤今日风大,户部很快回应了商帖,虽然挺感兴趣、但担心乌金院生产供应不过来。 谢淮清打算把乌金院周边空置的宅院也买下来、聘请更多工人干活、扩大生产。户部虽然不像普通老百姓那样总来买,但一次性的单子量够大,扩大乌金院的生产规模不会白白浪费投入。 而且,现在乌金院蜂窝煤的工人这份活计,在不少入冬后就找不到活干、想要赚更多钱过个好年等等的老百姓眼里是个极好的去处——东家发工钱实在,监工虽然严格但大家都一样、不会有你在埋头干活但别人偷懒耍滑占便宜的情况,而且乌金院生意好,至少这个冬天肯定能干下去。 扩大生产规模,能提供更多就业机会,于民也是有利的。 兰微霜颔首,还是老话:“谢将军看着办。” 谢淮清:“是。” 然后兰微霜没其他话了,谢淮清安静片刻,在兰微霜投来似是疑问他怎么还不退下的目光时,谢淮清作了一揖:“陛下,戏楼今日有新戏,您要去吗?” 兰微霜愣了下:“这么快又出新戏?” 谢淮清一笑:“陛下,上一出新戏卖座,已经演了二十天了,此时再出新戏,不算快了。” 闻言,兰微霜觉得也是。 最近总窝在承恩殿里看话本,既然有谢淮清作陪,雪地里伞都有人撑,兰微霜便放下了话本,颔首道:“那出宫去看看。” 谢淮清正欲请兰微霜走前面,站在殿外的大太监九思突然扬声往里通禀:“陛下,丞相谢照古、工部尚书高临水、大理寺卿游余求见!” 起身到一半的兰微霜又靠回了软榻上,对谢淮清挥挥手:“你到屏风后去,免得他们好奇你怎么在这,回头暴露了朕的身份。” 谢淮清难得这么“偷偷摸摸”一回,感觉有点怪异。 待谢淮清“藏”好了,兰微霜才懒洋洋敲了敲手边的铃铛,示意九思进来,不高不低地吩咐:“让他们进来。” 九思躬身:“是,陛下。” 片刻后,谢照古、高临水、游余一块儿进来了。 兰微霜看着他们。 俯首作揖后,三人老实垂着脑袋,然后高临水开口道:“陛下,臣有要事禀报,因事关重大,便擅自请了丞相和大理寺卿一同前来,望陛下恕罪。” 兰微霜:“说吧。” “是。陛下,臣所主理的工部,近日按陛下吩咐,正在对馥南山的避暑行宫进行重建修葺,原本进展顺利,直至今日一早,有宫人在干活的时候意外从墙角挖出了三具尸首。”高临水说。 兰微霜蹙眉。 高临水:“其中两具已成白骨,仅从残余衣物无法断其身份,但仵作初验,认为是一男一女的尸骨,年纪都在十五上下,死了当有三年了。第三具尸首尚未化白骨,虽已腐化、面容难辨,但服饰突出,经与报失踪案的卷宗对比,疑似两个月前秋灯节夜无端走失的御史大夫孟望云之子。” 皇家的避暑行宫里有尸体,而且两个是死了三年的,一个是近日没的,还疑似是从一品官员御史大夫之子,这件事一出,身为工部尚书的高临水简直想当场卸任。 御史大夫孟望云是个老好人,被称为最不适合做御史的御史,他这辈子和发妻就一个儿子,这儿子出生后高烧烧坏了脑子、智力低于常人,但孟望云夫妻俩把儿子照顾得极好,乍看是瞧不出不同寻常的。 两个月前秋灯节,一家三口出门游玩,一个转头,孟家儿子就不见了,怎么都没找到,孟望云夫妻俩全靠儿子还活着的念想撑下去了。 如今这般情况,入宫来面圣之前,都没人敢通知孟家一声。 高临水禀报完了,兰微霜沉默片刻,然后开口:“彻查,谢丞相主理安排,向朕呈报。” 17、第 17 章 这桩突发事件横插一脚,谢淮清本以为兰微霜不会想出宫去戏楼了,但待谢照古三人离开后,谢淮清自屏风后出来,兰微霜看向他:“出宫吧。” 马车上,兰微霜阖着眼,问系统:【你能一直盯着周边的动向吗?】 系统不好意思地回答:【抱歉哦,宿主,我做不到呢。虽然可以回查过去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小时内的画面,但是这个“回放”功能不能当做“直播”功能使用,只有在宿主提出相对具体的需求时,我才能开始分析周边的数据,而且每天最多使用三次哦。】 兰微霜:【那算了,等事情发酵再说吧。】 马车突然重重一晃,兰微霜阖着眼虽然没有睡觉,但在琢磨事情、有些走神,猝不及防就随惯性往前倒。 马车车厢很大,谢淮清本来坐在靠门的地方,见状侧身探长了手,扶住了兰微霜。 兰微霜茫然了几息,然后坐了回去,顺手理了下衣袍。 马车已经歪了,兰微霜也不怎么在意的模样。 谢淮清自然地收了手,又撩了车帘问外面:“怎么了?” 和上次一样,还是谢淮清的属下赶的车。这属下平时和谢淮清相处倒没多紧张,但知道现在马车上还坐着个大人物,就忍不住忐忑了。 “回将军,刚才前面跑出来个孩子,属下想错开,没成想路边积雪太滑,那孩子又乱跑,有个车轮就陷到路边的水沟里去了……将军,要不您和……公子,先下车,属下寻人帮忙,把马车扶正?” 谢淮清看向兰微霜。 兰微霜问:“这里距离戏楼还有多远?” 谢淮清又看了眼外面的街道,回说:“不远了,若是走过去,大抵半刻钟便能到。” 半刻钟,也就是七八分钟,兰微霜觉得还能接受,便道:“下马车走过去吧。” “是。”谢淮清拿了放在马车里的伞。 漫天雪花,需要撑伞挡雪。 照旧是谢淮清先下了马车,然后接应兰微霜下来,称呼也自然而然转为了“公子”,自称从“臣”变为了“我”,对着兰微霜也格外自然地说“你”了。 兰微霜觉得谢淮清这人还挺有意思的,他似乎真全然不担心面前这陛下变脸、寻他个大不敬的罪名。 和谢淮清同行的时候,兰微霜会一度忘记自己身上还背着“暴君”这个人设,若不是谢淮清有时会叫他公子,兰微霜偶尔还会忘记皇帝这个身份。 因着这份轻松,兰微霜才乐意让谢淮清陪着出宫,同时更觉得之前选了谢淮清给他暗中“打工”,实在是选对了,很省事一人。 兰微霜裹着披风,双手拢在披风下,谢淮清走在他身边撑伞。 伞面并不小,但也不足够两个男子都遮得严实,谢淮清将伞倾向兰微霜,他自己身侧衣袍上沾上片片雪花。 两人快要抵达戏楼时,路上一辆马车相对驶来。 马车里,宁礼本来掀开帘子在往外看,一瞅到谢淮清,他连忙就放下了帘子,不想招惹这尊煞星。 然而帘子一放,宁礼又琢磨起来—— 他想垄断蜂窝煤这生意,查了源头的乌金院,这几天下来还真查到一点信息,虽然不多,比如乌金院那叫何妨的东家是个什么背景就毫无头绪、像是从天而降的一个人,但是宁礼的跟班打听到了买乌金院这宅子的人,似乎是定国公谢淮清的属下! 因为这件事和谢淮清扯上了干系,宁礼虽然嘴硬不肯承认,但经过上回戏楼的事之后,他的确是不敢再在谢淮清面前冒头了,连那座戏楼附近都不再停留。 所以,宁礼本来悻悻然打算放弃垄断蜂窝煤了。 但刚才惊鸿一瞥,宁礼看到了谢淮清身边同行的人,顿时“恍然大悟”—— 他想起来了,那日在戏楼,有人称呼过谢淮清身边那位美人为“何公子”,可不就和乌金院的东家何妨是一个姓吗! 谢淮清前段时间才从北边回来,若这何公子是他在北边认识的、从前没在馥城露过面,那也就能解释为何乌金院这东家如此神秘了。 谢淮清对这位何公子殷勤得给人撑伞,除了惦记人家的美色,必然也是因为乌金院的生意! 这样一寻思,宁礼就忍不住蠢蠢欲动起来。 美人加上乌金院,宁礼可太稀罕了! “停车!停车!”宁礼对外面嚷嚷道。 宁礼从马车上跳下来,叫上两个跟班一起,鬼鬼祟祟远远跟着谢淮清和兰微霜,还没跟几丈,就看到谢淮清和兰微霜抬脚进了熟悉的戏楼。 宁礼这会儿看到这戏楼就浑身疼,磨了磨牙,推跟班出去:“你们俩,给小爷想办法,趁着姓谢的不在,给小爷的何美人弄点药,把人给爷绑过来!哼,等成了事,美人只能带着乌金院来投奔小爷!” 两个跟班被宁礼的自信心感染,虽然还是怕大将军谢淮清,但也不敢对主子说不,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满口应下。 其中一个跟班问:“少爷,您看用迷魂散行不?小的今天出门只带了迷魂散……” 宁礼嫌弃道:“美人都晕了,还有什么趣味……算了,迷魂散就迷魂散吧,先把人弄到手再说!快去!” 然后宁礼自己回到了马车上,等着跟班把美人给他送过来。 然而等了没一会儿,就另有侯府小厮匆匆忙忙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少爷,可算找到您了,少爷,快回去吧,出事了!” 宁礼不高兴道:“出什么事了?小爷这儿也有大事!” 小厮说:“小的也不知啊,但是……但是老爷特别严肃,派出了府上大半人出来找您,特别急,少爷……” 宁礼心里不爽,但他爹这么郑重其事,他也只能老大不高兴地说:“行吧行吧,先回去,我爹最好是有大事!” 宁礼想着,那两个跟班绑出了美人,回来没看到马车,肯定知道把美人带回府,耽误不了正事……这样一想,宁礼才舒坦了。 戏楼里,兰微霜和谢淮清还是落座在前两回的那张桌子。 楼下戏台还未开唱,附近的客人们聊着别的话题。 兰微霜听到了隔壁桌正好聊起了万书阁。 “听说了没,东街那边,原本万宝阁那位置,现在成万书阁了!还是当今陛下要求办的呢,说是里面好书多,还能免费看……” “真的假的?别是谁胆大包天打的皇家名号吧?” “当然是真的,谁那么疯,敢在天子脚下扯虚幌子?” “你去过了?” “我……我虽也是听人说的,但那人是真进去过的,我自不会诓你,这不是想叫上你一块儿去凑个热闹吗,那万书阁的人说了,不论男女老少都能进去看书!有专人把那些贵重典籍誊抄下来,订成誊抄本给人看呢,不知道能不能自己带笔墨过去,翻阅誊抄本的时候自己抄上一份带回家……” “这万书阁竟不卖书吗?不能直接买誊抄本?” “好似是不卖的吧……还是得亲自去看看才知道。” “不是,你这说得头头是道,我刚都没想起来,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学了?还自己去抄书?” “我这……珍贵典籍,便是誊抄本,其中内容总不是假的,留一本也能做传家之宝了,这不是想着这个嘛!” 旁边桌的客人兴致勃勃说着还并不敢进去的万书阁,谢淮清听了,问起兰微霜:“公子可去万书阁看过?” 兰微霜摇了摇头,轻声说:“被认出来怪麻烦,算了。” 楼下,宁礼的两个跟班看着楼上,你推推我我推推你,都不肯去做引走谢淮清的那个人。 最后两个人一合计,走出戏楼,花了两文钱买了根糖葫芦,让街边摊贩的小孩帮忙去戏楼里叫人。 然后两个跟班分头行动,一个在戏楼门边准备灵活应对,一个溜去了后厨、想要找机会把下药的吃食或茶水端给那位“何公子”。 谢淮清和兰微霜闲聊着,一个手拿糖葫芦的小孩就蹬蹬蹬跑上楼冲他们这桌来了。 “你是大将军吗?”小孩看看谢淮清,又看看兰微霜,然后重新看向谢淮清,问道。 谢淮清虽然不解,但点了下头。 小孩就说:“有人给我糖葫芦,让我来叫你下楼玩,你可以跟我一起出去吗?” 谢淮清皱了眉。 小孩子没意识到问题,一派天真地吃着糖葫芦,咬完一颗山楂后,小孩子有点没耐心了,说:“反正我已经跟你说了哦,糖葫芦不能要回去了哦,我走啦!” 小孩子往楼下跑,谢淮清和兰微霜顺势往楼下看。 看到门边那个跟班打扮的人之后,兰微霜不确定地问:“这是不是上次那个……” 谢淮清颔首:“宁礼的跟班之一。” 谢淮清当时打过那些人,记得也更清楚些。 “这人是想干什么……你去看看?”兰微霜若有所思。 谢淮清却摇了下头:“若是调虎离山便不好了。” 楼下,宁礼那个跟班见谢淮清根本没有下楼,一时间都想把糖葫芦从小孩手里抢回来。但突然和看下来的谢淮清对上了一眼,跟班吓得一个哆嗦,虽然觉得对方这样的大人物应该不记得他这个小喽啰,但还是默默往门外缩了缩。 同时后厨方向突然一阵骚动,那个溜去后厨的跟班被强领了出来。 两个跟班会合,一交流情况发现完蛋。 守在外面的跟班没能拖住谢淮清,谢淮清压根没下楼。 溜去后厨的跟班虽然眼疾手快,往谢淮清和兰微霜那桌点的糕点上撒了迷魂散,但没能混成伙计、亲自把糕点给端上去,原本想要趁兰微霜落单昏迷、假装戏楼伙计送客人就医的戏码进行不下去。 但那迷魂散已经下了啊! “要不……算了?反正咱们家少爷没出现,他们吃到了下药的糕饼,找的也是戏楼的麻烦……” “这谢大将军人在这里,咱们也没办法了嘛,不是咱们不努力,对吧?大不了被少爷踹上两脚……反正这迷魂散已经下了,能给戏楼找麻烦,少爷应该也能高兴一下……” 两个跟班本来就怂,一商量就怂到了一起,说服着彼此离开了戏楼。 那盘被撒了迷魂散的糕点,很快被一无所知的伙计端到了兰微霜他们的桌上:“您二位点的都齐了。这楼下的戏马上就开锣,您二位慢慢品鉴,有事叫小的!” 伙计话音刚落,楼下就敲了锣。 兰微霜本来想让系统回放分析一下那宁礼的跟班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但闻声先放了下来,他不想一心二用,打算把楼下这出新戏看完了再问,总归跑不掉。 第 18 章 楼下戏台开唱,兰微霜照旧是听不太懂但乐意听的状态,随手拿了块糕点。 谢淮清也看着楼下,但仍在看戏楼门口那边,心里琢磨着那宁礼倒是很有胆量,居然还敢来招惹。 兰微霜咬了一口糕点,突然一皱眉,目光在桌面上扫过一番,然后将就着端起茶杯,将嘴里这小块糕点吐了出来。 然后他放下手上咬了一口的糕点,转而拿了个新茶杯重新倒了杯茶漱口。 谢淮清回过目光,蹙了下眉:“怎么了,这糕点味道不对?” 兰微霜又喝了口茶水,轻轻颔首:“上面的糖霜有点苦味,吃起来怪怪的。” 闻言,谢淮清随即拿起一块新的糕点,指腹沾了点表面看似糖霜的粉末,然后轻嗅了嗅。 一瞬之后,谢淮清神情凝重地放下糕点:“不要吃了,像是有迷药。” 大概是顾忌到这是在石家的戏楼、附近其他桌的客人都在听戏,谢淮清的语气虽然凝重,但声音并不大。 兰微霜愣了愣,看了眼面前的茶杯:“我刚吃了一口。” 谢淮清并不紧张:“不妨事,你只咬了一小口而且很快吐了出来。” 谢淮清想,幸亏兰微霜嘴挑、觉得不好吃就马上不吃了,不然还真要出问题。 兰微霜却没有这么乐观,他身体素质差,对什么成分都格外敏感,就像之前那果饮,不过是制作过程中加了微量酒液提香,他多喝几杯都能醉得第二天还头疼,如今这迷药吃了一点,很难完全不影响行动。 “我去跟石顽筠他们说一声,排查一下情况。”谢淮清又说,“方才那宁礼的跟班在戏楼门口张望,兴许这迷药也是他们有意针对你我的,我们最好不要分开,你和我同去楼下看看,可好?” 兰微霜轻轻颔首。 然而刚站起身,兰微霜就觉得眼前一白,紧接着一个趔趄——虽然预想到了自己的身体不可能不受迷药影响,但影响得这么快,还是让兰微霜有些郁闷。 谢淮清全然没预料到兰微霜会突然晕倒,下意识靠近接住了已经昏过去的兰微霜后,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谢淮清才回想起来…… 他们这位陛下的确是身体不太好。 兰微霜这一晕,附近的人都注意到了,有伙计担惊受怕地跑过来询问:“这位客人这是……” 谢淮清看了眼桌上的糕点,对伙计轻声说了情况,然后犹豫了下,将兰微霜背到了背上。 谢淮清背着兰微霜下楼,出了戏楼。先前车轮卡到水沟里的马车弄出来后,已经被谢淮清的属下赶到了戏楼外,这会儿正好能接应。 然而属下不知情况,看到谢淮清背着人事不省的兰微霜出来,整个人大惊失色:“将军,陛……公子这是怎么了?!” 谢淮清想了想,吩咐道:“回府。” 一丁点迷药,兰微霜睡了大半天,醒来时天都黑了。 兰微霜睁开眼,入目的是陌生的房间。 谢淮清就坐在不远处。() 兰微霜还有点迷药后遗症&adash;头疼,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问:我在哪儿? 3想看长尔鲨写的《朕不堪大任》第18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谢淮清听到动静,起身走过来,回道:“定国公府。” 兰微霜愣了下,被谢淮清扶着坐起来、靠在床头,他抬眸问:“怎么没送我回宫?” 谢淮清从容道:“就那样送你回宫,我说不清楚。” 兰微霜:“……” “而且容易动静太大,万一暴露了你出宫和宫外的事,就有违你的初衷了。”谢淮清又说,“何况只是一丁点迷药而已,你身体不好所以反应比较明显,但影响并不严重。我带你回来后,让府上医师给你看过了。” 兰微霜颇有些哑然,但谢淮清有理有据,他也没再追究,转而接着问起:“现在什么时辰了?” 谢淮清:“酉时四刻了。” 也就是下午六点了,倒也不算晚,只是如今隆冬,天黑得早。 兰微霜下床起身:“迷药这事儿,你查过了吗?” 谢淮清:“问过戏楼的人,说是的确有个自称走错的客人进入过后厨,后厨的人发现后便将其请出去了,因为迷药药粉和糕点上的糖霜乍看没什么区别,上糕点的伙计匆匆忙忙没有注意。” “至于那混进后厨的人,衣着打扮和今日我们在楼上看到过的那个宁礼的跟班是相同的,应该的确是宁礼下的手。当场虽未及时抓住人,但事后再抓也不是难事,只是不知道公子想怎么处置此事?” 兰微霜想了想,说:“迷药这事儿不处置也无妨,反正宁家父子也活不成了。送朕回宫。” 兰微霜换了自称,谢淮清便也规规矩矩作了一揖:“是,陛下。” 谢淮清走在兰微霜后面,看着身前之人显得单薄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回想方才他那句“反正宁家父子也活不成了”…… 兰微霜并非信口开河,也不是打算直接走暴君路子把宁家父子砍了脑袋,而是事出有因,不仅仅是因为戏楼里的事。 今天在戏楼里昏过去之前,兰微霜让系统回看了周边一个时辰内的情况、主要是宁家人的动向,虽然他没撑到系统给出回复,但系统接到了指令、处理信息不过是转瞬的事。 系统随着兰微霜昏倒而暂时休眠,又在刚才随着兰微霜醒过来而开始运作,把之前处理提取的信息给到了兰微霜。 刚才谢淮清在对兰微霜解释关于迷药这事儿的原委时,兰微霜其实没怎么听他说话,主要在听系统跟他通气。 兰微霜让系统查信息,本意只是想弄清楚迷药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系统跟随宁家这条动线一路获取得知,迷药的确是宁礼那个脑部有疾的东西让跟班干的、只是中间波折横生没成功,而馥南山避暑行宫里的命案竟也与宁家父子有关。 还有,之前兰微霜出于想给宁家一个教训,兼之他正好能打卡一次支线任务的暴君行为,才征用了万宝阁,万万没想到万 () 宝阁背后竟还有事! 兰微霜回宫之后,待谢淮清走了,他便让人去传召丞相谢照古。 避暑行宫的命案,兰微霜交给谢照古统筹了,所以这会儿也没有具体去传负责查案的大理寺。 谢照古因为避暑行宫的事,还在勉勤殿办差没回丞相府,所以接到传召来得很快。 兰微霜坐在桌前等着晚膳上菜,问谢照古:“案子查得如何了?()” 谢照古谨慎回答:臣等仍在查办,连夜不敢懈怠。?[” 兰微霜颔首:“听说孟望云家那儿子当初是在万宝阁附近走散的?” 谢照古稍作停顿,要说么,倒也的确是如今万书阁、原来万宝阁那条街道,但那条街格外繁华、人流济济,并不能直指到万宝阁。 不过兰微霜这样问,也没什么错,谢照古回道:“是。” 兰微霜:“万宝阁已改成了万书阁,想来查不出什么了,便从宁家下手罢。” 完全是“朕是暴君,朕,现在有个命案,朕还要强行推到宁家头上”的骇人作派…… 谢照古没有多想,先毫不犹豫地应承:“是,陛下,臣知道了。” 待出了承恩殿,谢照古在前往大理寺的路上,又细细回想一番…… 陛下如此吩咐,当真只是想要针对宁家吗? 宁侯府虽然位高,但也不过就是虚荣,老侯爷死后,如今的宁则侯爷承继当家,就谈不上实权了。而且宁家一代不如一代,如今的世子更是无能。 只是宁家的无能,一般碍不到陛下的眼前,毕竟宁家无人上朝、陛下等闲也想不起他们家来。 怎么如今就要针对宁家了呢? 必然是事出有因。 谢照古深思熟虑,紧跟着意识到了——陛下只是懒得与臣子解释,下令时看似随意,但并非等同于陛下只是胡诌的! 陛下此前为何突然要修葺避暑行宫,前段日子又为何骤然征用了宁家的万宝阁? 以陛下手眼通天的旧例,这一回…… 莫不是陛下早就知道了避暑行宫的命案,且有所怀疑是宁家父子所为、与宁家万宝阁有关,只是此前没有实证,所以通过征用万宝阁,既达成开设万书阁的目的,也能让宁家在撤出万宝阁时露出马脚,从而确定命案真相? 此前,前翰林学士江自流等三人突然被杀之前,陛下宣布不上早朝了,不也是如此轻描淡写、看似戏弄朝臣的模样吗? 还有,陛下随性地下令修葺避暑行宫,却这般巧地让人发现了命案。 陛下逗弄似的封今科探花郎慕笛玉任什么御田郎,人人皆以为慕笛玉必然苦不堪言,但慕笛玉当庭感恩戴德、这些日子在御田里干得据说也是分外投入,陛下竟当真看透了这人一般,更显得当初宫宴上他们这些以为陛下只是玩弄的朝臣们目光浅薄了。 就连陛下吩咐废跪礼、办万书阁,都是轻飘飘的。如今只是说避暑行宫命案的真相罢了… () …谢照古越想,越是惊出一身冷汗。 陛下他……究竟暗中掌握了多少事? 因为有皇帝催,皇帝还给了针对性方向,所以避暑行宫这案子,大理寺和刑部废寝忘食、不敢慢怠一丝一毫地查。 宁则和宁礼压根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查到他们身上,有关万宝阁的很多证据在销毁途中被查到了。这事儿有皇帝撑腰,宁则拿出侯爷的“威严”也没有用处,阖府很快被下了狱,继续查。 事情闹大,得知儿子的命案与宁侯府有关,御史大夫孟望云夫妻俩哭天抹泪地入宫,一时也顾不得当今陛下暴君名声在外了,求着兰微霜做主,就怕他们这位陛下顾忌老侯爷的情面放过宁侯府。 兰微霜本来是闲着无聊,索性见了一面,结果被闹得头大,不敢再见第二面,干脆把孟家夫妇推给了谢照古。 节奏紧张不容懈怠,十天刚过,避暑行宫命案真相就呈报上来了。 谢照古立手在下,禀报道:“原万宝阁中桩桩罪行,令人发指——” 馥南山的避暑行宫命案,还要从万宝阁的“生意”说起。 如今的侯爷宁则,在老侯爷死后继承爵位,此后多年啃着父辈老底,直到宁则发掘了万宝阁内的谋财之路。 万宝阁内设有诸多密室——密室而已,万宝阁本就是买卖奢靡贵重之物,密室纵多,也说得过去。 但实则,那些密室用以存放的“贵重之物”,乃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万宝阁的客人每每进入密室“观赏”货物,对象正是那些活生生的人。 大夏官身严禁狎妓,宁则这个万宝阁,做的就是暗中让有意的官员们得以“放松”的生意。被藏至一个个密室中的人,是宁则从民间各处搜罗来的,男女皆有,皆是家中贫苦的,有的是被绑来的,有的是家里人收了钱同意卖的。 先前万宝阁突然被征用,宁则连夜转移万宝阁里的人和物,一时半会儿也没处安置,就全放到了馥南山的庄子上。那庄子和皇家避暑行宫比邻,也是先帝封老侯爷爵位时一起赏下的,本是无上殊荣,如今却被不肖子孙用作了藏污纳垢、隐匿罪证之地。 先前避暑行宫命案刚被掘出,宁则知道之后心道要坏事,疑心与宁礼有关,把人叫了回去,一问竟真是宁礼干的。宁则一急之下,甚至想要把藏在别庄里的人和物都一块儿烧了毁了。 幸好谢照古收到了兰微霜的提醒,连夜与大理寺卿通气,查办及时,才没让宁家父子又害数人性命。 被拿下狱后,宁礼哭天喊地就交代了罪行,避暑行宫墙根埋的那三具尸首的受害人,都是他杀的。 三年前,宁礼察觉自己好像对男子格外关注,心里想不明白,正好万宝阁新抓了一对双胞兄妹,宁礼就把人带到了别庄,想要试试自己到底更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那对双胞兄妹在这个过程中丧命,宁礼惊慌之余想到个“好点子”——别庄与皇家行宫仅一墙之隔,而且病弱的新帝不踏足避暑行宫,行宫内虽然有人值守但行走的人并不多 ,而且皇家行宫鲜少再大兴土木,总体来说格外安全。 就算有朝一日被挖出来了,这种事有关皇家颜面,新帝又脾气不好,发现尸首的人想活命的话很可能还要帮着掩盖。 其实,就算不敢乱丢尸体,埋在自家别庄院子里也行,也挺“安全”,但宁礼不敢——他动歪心思想埋到皇家行宫里,还打了个想要借龙气压一压死人怨气的主意,放在自家院子里,宁礼总觉得瘆得慌。 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挖出来的三具尸骨,其中已经化为白骨的两具便是那对双胞兄妹。 那次之后,宁礼被宁则教训了一番,没再闹出过人命,顶多把人折磨得半死不活,而前两个月孟望云夫妻之子是个意外。 那日孟家人途经万宝阁所在的街道,宁礼一眼瞧上了打扮干净斯文、看着格外纯善的孟家少爷,趁着孟家夫妻不备把人引入了偏巷绑走了。 宁礼本来想的是玩完了就把人丢到大街上,孟家不想丢脸的话只能咽下这回事,但没想到孟家少爷醒了之后挣扎得格外厉害,而且他智力有所缺陷、在陌生地方害怕得听不进半点话,宁礼一烦躁就把人弄死了。 于是宁礼故技重施,把孟家少爷也埋到了行宫墙根下。 宁礼这个纨绔浪荡子生怕受刑,一进大牢就把知道的事全吐露了出来,其父宁则无可奈何,只能也如实交代,还交出了万宝阁这些年的账本。 朝中谁出入过万宝阁、出入过多少回、有没有在万宝阁中弄出过人命,万宝阁里那些被迫害的男女有多少数、从何而来,记录得一清二楚。 兰微霜听完了谢照古的禀报,皱着眉:“让刑部复核,宁家人和账本上涉事官员一概从严处刑。” “宁家抄家没收的家产,你看着补偿给受害人,已亡的立碑、家中人可靠者予以家人抚恤,还活着的照料至身体康复,愿意回家就让人带着补偿金回家去,不愿归家与无家可归者……行宫不是还在修吗,一块儿修行宫去,每月待遇等同宫人,识字的也可以安排去万书阁抄书。” 如今印刷术发展十分落后,一般复制书籍的方式主要靠手抄,所以万书阁中专门安排了人仍在持续性地抄录产出誊抄本,方便更多人有机会翻阅、不用等着前一个人看完了才能看。 虽然现在万书阁里出入的人不多,誊抄本还够看,但兰微霜比较乐观,觉得以后会有更多人出入的,总有誊抄本不够的一天,如今还是得继续赶紧“复制”出新书。 谢照古:“是。” 谢照古回到办差的勉勤殿,早就候着他回来的其他大人们关心结果,谢照古如实转述。 “陛下仁慈啊。”有人感慨。 有人若有所思:“陛下此前执意要改万宝阁为万书阁,是否当时就已……幸有陛下,如今立在那儿的是对万民开放的万书阁,护住了朝廷颜面……” 有人却不怎么乐观地看天:“只怕是,朝中要大变了。” 此前这一桩桩一件件,每件都单拎出来看,好似在朝堂上影响 也不广泛,账本上牵涉其中的官员位高权重者几近于无。 但依次捋下来……他们这位陛下,是在整肃朝纲啊! 陛下看似不上早朝、放权丞相,然而这段日子陛下干的事也不少、朝政仍然紧紧把握在陛下手中,只是陛下“开疆拓土”的重心更让文武百官揣摩不准了而已。 果不其然,翌日,随着避暑行宫命案和万宝阁背后之事的案情与刑罚传开之后,朝中不乏惶惶不定的。 简而言之——这惴惴不安的日子没法过了! 于是,这日丞相谢照古、大理寺、刑部都接待了不少朝臣,都是来自陈过往罪行的。 罪过小点的,教训一番、罚俸几月也就过去了。这类官员占的比例在所有自首官员中比较多,自首完了,他们自己也轻松了。 罪过再大些的,就兜兜转转都由谢照古整理了名单,呈到了兰微霜面前。 兰微霜没想到还有这意外收获,看过一遍后,就让谢照古和刑部、吏部一块儿处理了,该怎么处罚、还能不能继续做官、这官职该不该降、该怎么降,空出来的官位又要怎么调任安排,林林总总工作量不小。 于是,年前这段日子,朝廷上上下下格外繁忙。 文武百官忙中抽空,再一回想,陡然觉得自己明白了陛下的深意——陛下从头至尾都想的是整肃朝纲,揪出朝堂上违法乱纪、有损大夏国运之人! 此前几年,陛下暴戾难测,无人再敢违背陛下圣意。可这乖觉背后,到底是真老实还是假老实,便不是只看表面能确定的了。 陛下前段日子开始做的便是再度整肃,以前翰林学士这重臣、宁侯府这先帝亲赐殊荣之家为典型,期间还任用了谢家人和慕笛玉,放大量宫人出宫、废跪礼、办万书阁…… 桩桩件件事后,如今不少犯过事掩瞒着的人为了不再提心吊胆、也是想着自陈了罪行能换个轻罚,便老老实实地主动投案。而本就持身正不怕查的朝臣,如今也不再惧怕陛下,办差更加尽心,为陛下和大夏肝脑涂地…… 朝堂经此一役,更加欣欣向荣,人心也更加安定……这是他们大夏陛下的帝王之术啊! 难怪先帝非要立当今陛下为储君,这是先帝早就看清了当今陛下的帝王之相! 虽然先帝当初为了确保当今陛下能够顺利登基所行的手段,的确残暴了些…… 虽然当今陛下前面几年砍的脑袋的确多了点……但是帝王,的确不能心慈手软! 紧赶慢赶,特事特办,万宝阁一事相关人员,该抄家的,年前都抄完入库了,该砍脑袋的,年前拉到菜市口砍完了,只留下按罪行判了流放的,得年后才执行,毕竟押送流放犯人的衙役们也得过年嘛。 馥城今年雪势颇大,好在物美价廉的蜂窝煤也势头大盛。 谢淮清年前又进宫过一次,还是为了把乌金院的账本给兰微霜过目。兰微霜其实看不太懂账目,好在有系统。 很快,便到了过年 () 的日子。 除夕这天,按大夏礼制,兰微霜这个皇帝有大半时间都要耗在祭天、祭祖上。 兰微霜看了眼外面的漫天白雪,都不用评估自己的身体素质,轻描淡写地拒绝出门:“朕瞧着天要下雨,如此行祭礼很不恭敬,还是算了。()” 九思:≈hellip;()” 九思没辙,只能如实转达给守在祭台下的百官们,从而引起了纷纷议论。 礼部尚书想要垂泪,钦天监直想跪下喊冤——这祭礼当天天气如何,钦天监自然是提前看过了的,哪里有雨了! 百官之首的谢照古前往承恩殿,劝了兰微霜一次,被轻飘飘驳了回去。 百官们虽然觉得陛下这样非常地不妥当,但是……前几年陛下也没怎么好好配合过年节祭礼嘛,今年这是前段时间陛下脾气好了,他们才以为陛下会配合,但现在陛下没有,那也不是不能接受…… 兰微霜得偿所愿,待在舒适暖和的承恩殿没出去。 一来他懒,祭礼光是换衣服就很麻烦。二来外面真的太冷了,这样出去站一会儿,还要行各种麻烦的礼,他熬不到晚上除夕宫宴就得开始高烧。 新的一年,兰微霜不想从生病开始。 系统小苟欢快地给兰微霜又记了一次支线任务打卡:【罔顾礼法,暴君行为打卡加一。宿主,您现在累积未消耗的打卡次数一共又到三次啦,可以抽奖哦,您现在要抽嘛?】 兰微霜懒洋洋地回:【抽吧,正好给我个新年礼物。】 系统:【好的哦】 这次抽奖结果不错,系统很大方,直接给了一千两黄金,按的是大夏的规格来算,换算成现在的重量,一两黄金大约是二十克,一千两黄金就是二十千克,挺大一笔钱了。 兰微霜很愉快,这次的奖品比还放着没动的大米、自行车要赏心悦目多了:【正好,算新年红包。】 系统乖巧道:【祝宿主新年快乐哦】 兰微霜的嘴大概是开了光,他为了偷懒随口胡诌的一句本来完全没人信的“天要下雨”,到了下午,竟真的在漫天雪花间掺杂起雨水来,虽然这雨夹雪只落了短短一刻钟时间,但对于朝臣们来说也挺神奇了——神奇的自然不光是雨夹雪,还有陛下居然说中了! 虽然这会儿祭礼已经结束了,雨夹雪根本不会影响祭祀,朝臣们理性上也知道陛下早上那说法就是搪塞的胡诌,但眼下还是难免生出感慨。 果然是天子啊!上天都偏爱的帝王! 很快,夜幕降临,除夕宫宴在紫宸殿开宴。 兰微霜坐在上位,扫了眼下面的百官,突然说:“抄录郎怎么没在?” 抄录郎,谢缘君。 兰微霜问到了,谢照古就起身代为回答:“陛下,犬子无品无级,没有资格出席此等宫宴。” 兰微霜眨了下眼,旋即道:“倒是朕疏忽了,既如此,赐谢缘君一份殊荣罢,往后谢丞相可出席的场合,捎上谢缘君一起,不以僭越论处。” () 谢照古:“……谢陛下恩典。” 其他人闻言默不作声地寻思,也不知道这谢缘君怎么惹了陛下不悦了,陛下愿意让他出席宫宴,但愣是不给品级……还不如那慕笛玉的御田郎呢。 “九思,即去传谢缘君入宫参加宫宴。”兰微霜又说。 席间,谢淮清抬眸看向兰微霜。 按兰微霜这在意的程度来说,谢缘君应当很受宠信重用才是,但偏偏就是不给品级,如今谢缘君在万书阁里还得日日抄经,那万书阁也看不见升迁方向。 除夕宫宴继续。 谢缘君姗姗来迟。 “臣谢缘君参见陛下。” 兰微霜专心吃东西,并未注意到下面的动静。 谢缘君行礼后没等到皇帝的反应,也不敢擅自平身,只能保持着俯首作揖的姿势。 朝臣们见状心有揣测,而兰微霜仍在淡定用膳。 谢淮清同兰微霜出宫同桌吃过东西、看过戏,几次下来倒有几分意识到,兰微霜有时并非有意忽略、戏耍人,而是他当真出神去了没反应过来——当然,这也意味着在他眼里,你并非他当下最愿意在意的对象。 九思这段日子跟在兰微霜身边,自觉对陛下多了一二分了解,眼下这会儿回到兰微霜旁边,大着胆子又说了一遍:“陛下,抄录郎谢缘君谢大人来参见了。” 兰微霜这才回过神,看向下面的同时放了筷子。 “谢卿到了,可惜这席位还未安排好。九思,给谢大人在丞相旁边设张宴桌,至于谢卿,趁着摆宴的间隙,不如由你来献艺助乐一番吧。”兰微霜悠悠道。 闻言,朝臣们面面相觑,不由感叹这谢缘君怎么就这么倒霉呢,也不知道是怎么得罪陛下了,弄得这么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 谢缘君愣了愣,旋即作揖更深:“是。” 系统欢快地恭喜兰微霜,作践朝臣,暴君行为打卡加一! 其实臣子献艺给皇帝看,倒也不算出格的要求,但还是得看皇帝的态度,就比如眼下,兰微霜这意思显然就是故意折辱谢缘君、谢缘君本人和其他人也都看得出来,故而算一次打卡。 谢缘君除了应是,也别无可选,他行完礼,稍一琢磨,然后选择了现场作一幅画。 兰微霜吩咐完了就继续用膳,也没看他,等谢缘君画作好了、九思拿上来,兰微霜看也没看就挥挥手:“谢卿入席吧。” 就敷衍这个行为而言,兰微霜敷衍得毫不敷衍。 和上次宫宴时一样,兰微霜自己吃完了,就打算不作声地撤了。 然而礼部尚书一直关注着上面的动向,见状连忙出列,大着胆子作揖:“陛下,今夜除夕佳节,按礼还需您御口赐菜,算作赏赐给朝臣们的福分。” 兰微霜挑了下眉,觉得麻烦,目光一转就落到了今科探花郎、如今的御田郎慕笛玉身上。慕笛玉如今是四品官,有参加除夕宫宴的资格。 “御田郎慕卿今夜一直没说话,赐菜这事儿就 由慕卿安排罢。”兰微霜懒洋洋道。() 他这一偷懒,慕笛玉就焦头烂额了,慕笛玉哪里接触过这种活,在家里都不点菜的,怎么还上朝堂上赐菜来了。 2本作者长尔鲨提醒您《朕不堪大任》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慕笛玉战战兢兢起身,推脱不得,只好继续勉勉强强地按着单子“赐菜”。 兰微霜今天没参加祭礼,赐菜也没上手,但文武百官不敢置喙,只能陪笑。 待这个流程过去了,兰微霜又要走,礼部尚书又大着胆子再次出列:“陛下……” 兰微霜:“……” “陛下,趁此佳节,臣斗胆重提选秀之事!陛下登基三年有余,后宫仍然空悬,望陛下为大夏社稷延绵考虑,早日选秀、充盈后宫开枝散叶!”礼部尚书越说越中气十足。 兰微霜本来想发个脾气糊弄过去得了,但话未出口,他微微一顿,思绪一过,然后选择了颔首:“行,年后礼部看着操办吧。” 礼部尚书一愣,似是没想到陛下这么容易就同意了,旋即喜出望外地应道:“是!臣领旨,定好生操办!” 其他朝臣也都有些意外,毕竟他们这位陛下先前都听不得选秀二字、觉得这是朝臣想要管束他,如今这礼部尚书也是瞧着陛下的脾气能有个商量了才大着胆子提出来、寻思着最坏的结果应当不至于丧命,没料想到兰微霜居然如此好说话。 谢淮清本来抱着看乐子的心态,想看兰微霜要怎么应付,猝不及防听到兰微霜敷衍但并未反对的回答,一时微怔。 虽不知为何,但谢淮清总觉得兰微霜不应当会答应选秀的。 可……又有哪里不应当呢? 他是一国之君、天下之主,年已及冠,海清河晏,同意礼部安排选秀,哪里不应当呢? 谢淮清微微抿唇。 兰微霜看着礼部尚书,慢悠悠问:“还有事吗?一次性禀完,朕要回承恩殿了。” 礼部尚书连忙垂首:“回陛下,臣无事了。” 兰微霜点点头,往台下走,路过谢淮清那桌前方时,叫了他一声:“谢将军,随朕走一趟。” 谢淮清微顿,起身道:“是。” 这突然的一幕,还有点眼熟…… 文武百官们正在感慨“陛下稳重了,如今终于要充盈后宫了”,旋即就被这突发情况吓一跳——之前那个谁,谢缘君,就是在朝堂上突然被陛下叫上一起,然后当天就没了翰林院的官位,罚跪罚得病倒了,陛下才抬手放过让他做了抄录郎…… 谢淮清现在这情况,和谢缘君当初被叫上时,就很像啊!陛下这是又有什么打算了!! () 长尔鲨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22 章 谢淮清这话说得兰微霜不禁一愣,旋即莞尔:“谢将军,你这算是在争宠吗?” 谢淮清微微一顿:“陛下这样问,显得臣有佞臣之嫌。” 兰微霜轻一挑眉:“怎么会呢,谢将军是朕的能臣。” 然后兰微霜吩咐他的能臣:“对了,这条街上来往权贵之人似乎有点多,我不想被认出来,刚看到街边有卖面具的,你去帮我买一个来。” 谢淮清颔首,又向兰微霜伸手。 兰微霜眨了下眼:“怎么?” 谢淮清从容道:“公子,买东西需要钱。” 兰微霜意料之外:“一个面具的钱,你也跟我要?” 谢淮清点点头,又说:“若是陛下命令臣子,这钱臣子自不敢要,但你方才自称是‘我’,既如此,这钱我便敢要。” 兰微霜沉默几l息,然后悠悠地靠在马车里的软枕上:“可惜,朕今日出宫没带银子,谢将军必得吃这份亏了。” 谢淮清失笑,收回手,顺势改为作揖:“是,臣遵旨。” 马车停下,谢淮清下去给兰微霜买面具。 外面负责赶车的谢淮清的下属,看着自家将军走向街边买卖零碎的摊子,只能面不改色地在心里为自家将军掬一把清泪—— 谢大将军什么时候喜欢这些小玩意儿了,纵然突然喜欢了,也不可能在和陛下同车时去买。 所以很显然,他们家将军是被陛下差使去买的。 自从将军回了馥城、被封为了定国公,陛下对将军的敲打就没停过!买个东西,看似只是小事,但正是因为这本是谢将军不用亲自去做的琐事,所以更显得陛下刻意为之。 陛下倒也吩咐了将军办大事,比如这乌金院的蜂窝煤。 但除了他这个总跟着将军出入宫的老下属,谁还知道乌金院是陛下吩咐谢大将军办的差事? 连谢大将军身边其他下属都不知道,都以为真有那位“何妨”公子,将军不借蜂窝煤扬名一是有生意协定、二是怕更功高震主。 总之,干了活挂不上名,功绩就不算数。 陛下已经是一国之君了,而且陛下性情比较……特别,大抵不在意蜂窝煤那点功绩,虽体恤百姓过冬不易但又不愿太张扬似的。 虽然最终还是将蜂窝煤推广开来,顺便让他们谢大将军来办这事,但以一国之君的身份而言,这事儿太低调了——赶车的下属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对功绩斐然的谢大将军有意敲打。 越想越头疼,下属心想,还是听将军调度、上阵杀敌比较有意思,这些朝堂弯弯绕绕太杀脑子。 谢淮清这面具买得很认真,挑了好一阵才选定一副,付了钱回到马车上。 谢淮清的下属继续赶车,又忍不住琢磨,他们将军这是作戏呢还是作戏呢,拿着面具走回马车这段路居然都面带笑意、看不出丝毫为难的破绽……难道,陛下的眼线就在四周? 定是 如此! 都说陛下手眼通天?[(),怎么可能真的只让功高震主的谢大将军作陪,必然暗处还跟了人。而他们将军作戏做得这么全套、全套得都不像将军平时目中无人的样子了,肯定是不想给陛下抓把柄的机会! 好复杂,太复杂了,他还是只想回去打仗。 谢淮清的下属深深思索,面带愁容地赶着马车。 车厢内,谢淮清将买回来的面具递给了兰微霜。 兰微霜接到手里,皱了下眉:“太花哨了。” 如今春日降临,商贩们应景地卖起百花争艳风格的货物来,连卖面具的摊子都没错过这阵风,谢淮清精挑细选给兰微霜买的就是这么个风格的面具,显眼得很。 谢淮清泰然道:“陛下,面具这东西本来就花哨居多。” 兰微霜打量了他几l眼,倒也没再说什么。 反正光天化日戴个面具就已经够惹眼了,再戴的是个惹眼些的面具,“以毒攻毒”,也是大隐隐于市了。 到了名叫涉江楼的拍卖行,兰微霜他们来得正巧,运气也不错,楼上还有空着的隔间,楼下正中心的台子上刚开始一场拍卖。 说是隔间,其实也就两侧有屏风作挡,所以兰微霜上楼坐下后,还是没有摘下面具。 谢淮清在他对面落座。 面具是只挡半张脸的款式,谢淮清看着兰微霜露在花里胡哨面具之外、仍然一如既往似玉砌雪堆的小半张脸,无声地轻笑了下。 那面具摊子上倒也不是没有素净一些的款式,但谢淮清当时挑着,大不敬的念头又冒了出来,总觉得兰微霜戴这反差强烈的面具,会很有意思。 的确挺有意思。! () 第 23 章 拍卖行里也给客人提供零嘴的茶饮糕果。 伙计端上来后,兰微霜正要去拿,突然又想起之前在戏楼吃到迷药的事。 虽然他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倒霉,这次临时起意来逛个拍卖行也会遇到事,但……反正谢淮清在这儿,不用白不用。 “你先吃。”兰微霜光明正大说。 谢淮清微微一顿:“……公子,试毒的话,银针是不是更好?让我来,颇有点大材小用了。” 兰微霜从容颔首:“都行。” 谢淮清失笑。 然后他净了手,向兰微霜刚才想要拿的那盘糕点去,拿起一块尝了一口,再度看向面具下兰微霜的眼睛,镇定道:“放心吃吧。” 兰微霜这才觉得自己的确有点夸张了,笑了笑。 楼下,拍卖师语气激动、抑扬顿挫地吊人胃口,请出一件件拍品。 谢淮清打量着兰微霜的反应,发现他就当真只是来“见见世面”、看看拍卖行里是什么模样,他好奇的是拍卖行的运作,对出入拍卖行的人往往最看重的拍品反倒不太好奇。 今天这场拍卖不长,很快就到了最后一件。 兰微霜听到拍卖师的宣布,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突然听到隔壁间有人对当前拍品叫价,声音有点耳熟:“五千两。” 兰微霜思索了下,谢淮清见状提醒他:“俞飞声。” 今科状元郎俞飞声,和兰微霜御封的四品御田郎即今科探花慕笛玉是相好。 这样兰微霜就想起来了。 俞飞声张口就是五千两,只凭朝廷俸禄自然是养不起的,俞飞声靠的是家有祖产,简而言之,商贾之家的富多代——比富二代多很多代。 俞家祖上是大夏开朝以来就在国都馥城经营的,世代相传,极为富有。 最后这件拍品是个镇纸。 据拍卖师所说是哪个大儒的家传之宝,制作如何精良、历史如何悠久、见过多少重大场合、意义如何深远,大儒的后人某某某出于肝胆俱裂的原因只得忍痛卖出……兰微霜听得没什么感触,但既然涉江楼今日将它作为最后一件出台的拍品,想来自有其市场。 镇纸的起拍价是三千两,俞飞声第一个开口,直接把价格提到了五千两,意思也很明确,他要定了。 但这种意义特殊的拍品,这场拍卖开始之前就已经有风声传出,俞飞声想要,自然也有别人特意为它而来,且一样不罢休。 不过几个来回,这起拍价三千两的镇纸已经被叫上了三万两。 兰微霜听得津津有味,觉得这才是热闹的拍卖场面。 又几个来回,镇纸价格飙升至十万两,场面上只余俞飞声和另一个客人互不相让。 兰微霜忍不住轻啧了声:“状元郎居然这般有钱,我都嫉妒了。” 谢淮清笑了下,也同他玩笑道:“公子宽心,这般有钱的状元郎,大抵也只有这么一个。” 兰微霜眨了眨眼:“这倒是。” 例如现在他面前的谢淮清,当初考上状元郎时,必然是没有俞飞声这般厚的家底的。 拍卖流程上,俞飞声和另一个客人仍在你来我往地往上加价,听得兰微霜都没工夫“嫉妒”了。 兰微霜戳了戳小苟系统:【下次抽奖,给我抽个造假金手指吧,暴利。】 系统一板一眼地抱歉道:【不好意思哦,宿主,抽奖只能抽实物,不能抽金手指这类技能呢。】 兰微霜从容回道:【是吗,没关系。】 系统:【宿主真是超级善解人意呢!】 拍卖流程又走到了俞飞声这边的隔间,端看他还加不加价。 当前这镇纸已经被叫到了十五万两的天价,另一个跟俞飞声互不相让的客人喊出这个价格时明显也有点迟疑起来,接下来就看心理博弈了。 俞飞声:“十六……” “不跟了,我们不跟了。”另一道声音强硬打断了俞飞声的话,是和俞飞声同处一个隔间的慕笛玉。 这次不用谢淮清帮忙提醒,兰微霜就辨认出了自己亲封的御田郎的声音。 隔间之间虽只有屏风,但彼此空间并不小,只要不是刻意贴在屏风上偷听或是另一边有意放大声音,正常交谈并不会被其他隔间听到。 所以兰微霜和谢淮清在这边隔间交流,旁边的俞飞声和慕笛玉之前也没有发现。 这会儿l若不是慕笛玉有意阻拦俞飞声、声音响亮,兰微霜和谢淮清也不会知道隔壁还有他同在。谢淮清虽然耳力不错,但没事的时候也不做偷听的事。 兰微霜挑了下眉:“俞飞声和慕笛玉……” 谢淮清抬眸。 兰微霜:“怎么凑到同一天休沐的?” 谢淮清:“……” 不过,这个问题,的确也是个问题。 俞飞声和慕笛玉不是寻常书生,都各有官职在身,如今又并非同一官署,能在同一日休沐,倒也的确巧了。 只是,兰微霜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这个,谢淮清不禁啼笑皆非。 底下,拍卖师在确认俞飞声是不是真的不再跟价了,慕笛玉直接代为答话、笃定说不跟了。 最后一件拍品的竞价就此结束。 兰微霜不想跟隔壁的这两人撞上,所以拍卖会结束了也没有起身,而是又坐了会儿l,往底下看到俞飞声和慕笛玉拉拉扯扯地出了涉江楼,他才对谢淮清道:“走吧。” 谢淮清突然有些好奇,也径直问了出来:“公子,你是如何知道俞飞声和慕笛玉二人间关系的?” 兰微霜顿了顿,不禁再度觉得谢淮清与这个时代的人颇有些“格格不入”。 谢淮清作为一个人尽皆知功高震主的朝臣,在问一个很有自己主意的皇帝,是如何知道另外两个朝臣间私隐的…… 兰微霜笑了下,好整以暇地说:“谢将军,以你这般行事作风,但凡上头换个人,就算原 先对你没有意见(),此时只怕也是难免心生嘀咕了。 谢淮清从容不迫地回道:公子恕罪16,我这性情的确不太中庸,好在还算识趣,知道自己在文臣间混不开,当年去了北境。” 兰微霜挑眉,故意道:“谢将军是在提醒我,不要忘了你的战功?” 谢淮清:“……” “谢将军的‘识趣’未免也有些过刚易折了,之前刚回国都,就敢在礼仪上叫板,愣是不愿行全跪之礼。”兰微霜又翻旧账似的。 谢淮清看着他的神情,觉得自己虽然是有些放肆了,但兰微霜似乎也并未真的动气。 按理来说,谢淮清此时接话打趣过去便行了,但他骨子里那点叛逆劲又上来了,以臣子身份颇有点“找死”地又对他的皇帝说:“若非上头是公子你,我做的大抵也就只是礼数上不伦不类罢了。如今能放肆问出刚才的问题,也是因为眼下正在和公子同行。” 兰微霜挑了下眉:“这般说来,我还凭本事得了臣心?” 他这么云淡风轻、出乎谢淮清意料的回应,让谢淮清微微一怔,旋即失笑。 又很不知感动、“狼子野心”地想,陛下这般好脾气,也不知什么情况才能叫他变变脸色。 不过,兰微霜还是没有回答谢淮清提出的问题,反而在回到马车上后,先摘下了面具,然后把问题抛回了谢淮清那边:“你又是如何知道俞飞声与慕笛玉关系的?” 兰微霜琢磨了下,虽然先前他是当众“提醒”过俞飞声和慕笛玉,但那时说得也并不明确,应该不至于是他的话让谢淮清这么笃定确信的吧? 谢淮清回道:“家父闲聊时说起的,至于他从何得知,我就不知了。” 顺便一回想,谢淮清又想起了谢照古关于“陛下莫不是有龙阳之好”的玩笑话,还有谢照古曾担心过兰微霜对谢缘君有想法…… 此时若是说给兰微霜听,说不定能看到他变脸色。 但谢淮清没有接着说下去。 他打心底排斥谢缘君,并不想在兰微霜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公子接下来想去哪儿l?”谢淮清问。 兰微霜出来走一趟,已经有点乏了:“回宫吧。” 马车驶离芙蓉街,再度路过万书阁,被人群堵了一下。 万书阁前此时很热闹。 以站在门口不远的一男一女为圆心,周边都是闻风上前凑热闹、自发围成了圈的路人,万书阁内也有人状似无意地从门内、窗内往外看,露出的脸上都是吃瓜表情。 而身处圆心的一男一女都是年轻人,男子作寻常书生打扮、神情闪躲,女子则是一身不同寻常的艳丽服饰、怒气冲天。 “你个乌龟王八蛋,骗身骗心就算了,你居然敢骗老娘的钱!今天不把钱还回来,老娘替你满馥城扬名!”女子横眉立目,气势汹汹。 男子脸色很难看,又难堪又带着没底气的怒气:“你、你不要撒泼……” “撒泼?哦,骗老娘 () 钱的时候说人家是撒娇,现在被拆穿了就说人家是撒泼啦,郎君你好个脏心烂肺啊!”女子冷笑道。 兰微霜他们的马车被堵住了,正好停下来听了一耳朵。 兰微霜不禁撩起了车帘往外看。 见状,谢淮清低声吩咐外面赶车的下属,去打听清楚来龙去脉。 吃瓜群众异常热心、大方分享,下属很快回来复命:“那女子是风月楼的妓子,书生男子是个秀才,秀才与妓子相好、骗人身心不给银钱不止,还借口家中老母病重、自己读书也要笔墨钱,从那妓子手中骗钱,秀才承诺考中举人后就给妓子赎身、娶她进门。” “妓子起初信了,今日方知那秀才家中没有病重老母,只有日日以泪洗面的发妻和成双的儿l女,而妓子给的钱都让秀才拿去与人交际喝酒了。” “妓子便趁着白日有空,找到秀才讨要说法。那秀才慌不择路,直接跑进了万书阁里,本以为妓子会敬畏万书阁这种地方不敢进,没想到妓子说着‘万书阁牌子上写了,谁都能进’,追进了万书阁里。” “万书阁的确是谁都能进,但需得本分安静,这二人在里面争执吵闹,谢大人便让人把他们都请出了门,也没赶远,只要不在万书阁里面就行。本来他们在门口继续吵,是有些扰人的,但里外的人都有些好事、不嫌吵闹,还在秀才以袖挡面想要离开时,帮着妓子拦了人,这才堵在了这里。” 人群中心的妓子和秀才仍在争执。 秀才大概是因为丢尽了脸面、整张脸涨得通红,突然恶声恶气地说:“你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你个青楼娼妓,得我这个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垂怜,已经是你的幸事!逢场作戏哄哄你还当真了,我一个有大好前程的秀才、读书人,就算没有娶妻生子,你也不配嫁给我!不知羞耻的娼妓!” 围观的人群里有声音附和说:“也是啊,这一个秀才,一个青楼女人……” 妓子呸了一声:“是什么是!秀才老爷了不起啊,了不起你来我风月楼连吃喝带睡人的倒是给钱啊!不但不给钱,还骗老娘压箱底的赎身钱,你们读书人就是这样读圣贤书的?乌龟王八蛋你听着,老娘以前眼瞎,信了你的鬼话,骗身骗心的账算不明白,但你从老娘手里骗去的钱,非得给我还回来不可!” 围观的人群里又有声音说:“骗青楼女人的钱,这秀才不要脸哟……” 秀才咬牙,干脆当众反口了:“怎么算骗了?哪里算骗了?我说过等我考上举人就给你赎身娶你进门,我又没打算赖账!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没有娶妻生子了?不过是没有主动告诉你罢了,何时骗过你?你这般恨我,难道以为我原先承诺你的,是要娶你做正妻?你个娼妓,能从良做妾就不错了!” “你犯不着跟我扯东扯西,分明是你骗我,这会儿l却来怪我心气高,你没资格!还钱!”妓子切齿痛心。 人群外的马车里。 兰微霜不禁冷讽了句:“读书人的事,怎么叫骗呢。” 然后他看向谢淮清,吩咐 道:“谢将军,回头查下这个秀才的名讳,革了他的功名、禁其再考试。继续回宫吧。” 谢淮清没有多言,颔首应道:“是。” 马车虽然被前面的人群堵着了,但并不严重,喊一声便能叫前面的人移步让出路来,顺利通行过去了。 …… 翌日上午。 谢淮清再度入宫,跟兰微霜说了两件事。 一是昨天万书阁前嚣张的那个书生,已经被革去了秀才功名。 ——兰微霜吩咐干的这件事,在系统那里被判定为了一次暴君行为打卡。 科举考试中,秀才看似只是不值一提的小功名,但真考起来,也很难了。 相比之下,一个身份低微的青楼女子被骗了一场,顶多算是民间纠纷,告官的用处都不大,若是遇到“讲究”些的官,不仅不会责备秀才,还会治青楼女子一个冲撞有功名在身之人的罪过。 兰微霜因为个人喜恶,一句话革了秀才的功名还不许他再考、断绝了一个书生的前程,自然算作“暴君”。 他暴得很愉快。 这是第一件事,说完之后,谢淮清接着说起:“陛下,放在乌金院门外的自行车,被人开了万两黄金的价。这价码已然很高,臣觉得很难再有人为了未曾见过、也不会使用的一辆车驾开出更高的价钱,所以擅自做主,已经将它卖掉了。” 兰微霜有点意料之外:“这么快,竟有人开这么高的价?” 谢淮清颔首:“这万两黄金和此前乌金院蜂窝煤生意的盈利一起,如今都放在乌金院的库房里锁着,库房已经快要满了,陛下仍然不取回宫中吗?” 兰微霜视钱财如粪土、气定神闲地说:“没事,继续放着吧。” 反正他在大夏的时候不会缺钱花。系统这边,把那些钱登记为完成任务后可以带去新世界的硬通货时,只需要核实事实存在就行,不用存入实物,很方便。 谢淮清倒是更加看不懂兰微霜的用意了,不过他没有多问,只道:“是。” 两件正事说完了,谢淮清正想逾越地问下兰微霜今日要不要出宫,承恩殿外守着的大太监九思突然高声通传:“陛下,翰林院编撰俞飞声大人求见!” 俞飞声这个翰林院编撰只是从六品的官,没有皇帝宣召,他本来没有资格主动面圣,这次是“特事特办”——俞飞声见了丞相谢照古,说有稀奇的贵重之物想要进献给陛下。 谢照古一看,的确挺稀奇,听说了来历和价钱,琢磨着便帮了俞飞声这一把——正好,通过俞飞声面圣献宝,可以再了解了解陛下如今的行事偏向。 端看俞飞声献宝之后,陛下接不接、是赏是罚还是无动于衷,最坏的结果么……陛下已经许久没有砍人脑袋了,俞飞声运气不要太坏的话,丧命该是不至于的。 而且反正是俞飞声主动求过来的。 兰微霜听到俞飞声要献宝,回想起昨日在涉江楼旁观过的那场差点叫出十六万两的镇纸拍卖,突然一顿。 没有马上回应九思的通传,兰微霜抬眸看向谢淮清。 谢淮清熟稔道:“臣回避一下?” 兰微霜眨了下眼:“买下自行车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不会这么巧,正好是俞飞声吧? 谢淮清理解到了兰微霜的意思,微微一顿:“臣不知。臣的下属只说,是个穿着富贵但只是管家的人带着小厮搬来的金子,钱货两讫。” 两人都沉默几息,然后兰微霜一摆手:“罢了,等下看看就知道了,你先回避一下吧。” 谢淮清便再度藏到了承恩殿内的屏风之后。 俞飞声很快带着要献上的宝物过来。 一看被抬进来的东西,兰微霜和屏风后的谢淮清都哑然了。 ——当真是兰微霜那辆自行车。 它以带给了兰微霜万两黄金的方式,再度回到了兰微霜眼前。 俞飞声行礼之后,介绍道:“此物名叫自行车,乃是城中最初创办制出蜂窝煤的乌金院东家、一位名叫何妨的商人,出海自海外带回,据说只要平衡得当,人可以自己骑着它行驶,如同马车一般,但更加轻便。陛下万金之躯,自是马车更为舒适、何须亲自动手,臣献上此物,仅因为它乃罕见之物、制作精良,工艺非同一般,想博陛下一乐。” 兰微霜沉默片刻,在俞飞声心里开始打鼓时,突然问他:“这般稀罕,俞卿花了多少银钱?” 俞飞声作揖道:“臣家中薄有资产,并未花多少。” 兰微霜沉默地看着他。 薄有资产,等于富可敌国是吧。 俞飞声虽然家里有钱,但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知道万两黄金并非小数目,所以有意没有说明具体价码,不希望陛下的注意力放到钱财而非献宝上。 但陛下一沉默,俞飞声就不禁揣测,是不是他自作聪明了? 贸然入宫献宝本就是冒险之举,还自作聪明地迂回……俞飞声作揖更深,赶在兰微霜开口之前主动补充道:“此物罕见难得,那何商人出海来回也饱受风险,故花了万两金子。” 兰微霜想,他的确受了点风险,毕竟抽奖能抽出来个什么,很有不确定性,这自行车就是这般风险下得到的……嗯,饱受风险。 “俞卿平身吧。”兰微霜见俞飞声都快九十度俯身了,这才想起来忘了免礼。 俞飞声松了口气,站直了。 兰微霜想了想,又说:“俞卿特意入宫献宝,心意难得,可有什么想要朕赏赐的?” 兰微霜敢问,俞飞声还真敢提。 而且提得毫不犹豫:“臣想求陛下赐婚!” 兰微霜:“……” 这献上贵重之物再求人办事的路数,怎么有点熟悉呢……贿赂到皇帝头上来了! 今科状元郎不愧是敢在翰林院拉着相好光天化日厮混的人物。 “你想求谁和谁的赐婚?”兰微霜好整以暇地问。 俞飞声觉得,陛下这语气听起来,能办! 于是他更加大胆:“陛下,臣与御田郎慕笛玉情投意合,您……此前也已知晓,臣想求陛下赐的便是这桩婚,还望陛下成全!”! 第 24 章 虽然有心理准备了,但看到俞飞声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兰微霜还是感觉被噎了噎。 “你们二人皆是男子。”兰微霜好整以暇地说。 俞飞声:“是。” 兰微霜又说:“皆在朝为官。” 俞飞声:“是。” 兰微霜笑了下,又跟唠家常瞎打听似的问:“可见过彼此亲眷了?双亲都认可了?” 这个问题让俞飞声顿了下,然后如实回道:“不敢欺瞒陛下,并未见过双亲。” “笛玉家在南边桂城,平日与家中只能书信往来,见面不易。臣虽是馥城人,但家中……本来并未告诉家里人,但前些时日双亲欲为臣相看亲事,昨日更是直接把媒人请到了家中。” “昨日臣二人街上闲游,不巧碰上了臣家中出门采买的仆人,不由分说催臣回家见媒人、又说什么臣要成亲了家中有喜事真好,让笛玉生了误会。” 兰微霜挑了下眉:“于是你今日便来求赐婚了?” 俞飞声回道:“……不仅因为这个误会。这误会,臣与笛玉解释清楚了,他并未生气,却也生了退意。” 所以俞飞声不敢再只维系当前状态。 昨日,俞飞声回家后,先一如既往拒了相看亲事,又当着祖父母、父母和家中不少仆人的面,公然说了自己这些年死活不肯成亲的真实原因—— 并非从前说的考不上进士就无心成婚,而是他有断袖之癖!以前没有跟家中坦白是觉得反正这辈子也遇不到真心相爱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现在他已经和同科的探花郎好上了,陛下都知道了! 说到这里,俞飞声轻咳了声,对兰微霜道:“臣……这说法,使了个心眼,让家里误以为陛下您对臣与笛玉之事是满意的。” 兰微霜笑了下。 俞飞声这说法着实移花接木了——兰微霜的确知道俞飞声和慕笛玉之间的关系,也的确没有加以惩处拆散,但他只是不管而已,和“满意”划不上等。 “满意”是要明确表态的,没有不满意不等于满意。 不过,俞飞声那样一说,他家里人却也没有完全相信,只是又觉得俞飞声纵然胆子大、应该也不至于大到敢编排陛下,即便是在自己家里。 于是,半信半疑的俞家人表示,你既然说陛下满意你们,那行啊,让陛下给你们两个大男人赐婚呗,圣旨下来了,我们就算气死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俞家人这其实是有意“刁难”,他们不知道当今陛下是不是真的私下对俞飞声和慕笛玉的关系表示过满意,但他们觉得,哪怕是真的,陛下也不可能明旨给他们赐婚——那根据结果来看,没有赐婚,就说明“陛下满意”的话是假的,赶紧断了,好好的搞什么断袖! 俞飞声用移花接木的话术想让家里人认了,俞家人也牵强附会地给他出难题。 不过,虽然俞家人很不满俞飞声断袖的怪癖,但并未断他钱财取用。 俞飞声 从家里往外搬金子买自行车,俞家人也没阻拦,只是阴阳怪气地问他这是要置办聘礼还是嫁妆。 兰微霜听到这里,忍不住想,谁能预料到是置办“贿赂()”呢。 俞飞声这位状元郎,还挺敢想敢做,行动力挺强的,昨天刚跟家里出柜,今天就跑来宫中献宝想要换个赐婚的圣旨。 兰微霜不禁好奇:若是朕方才没有问你想要什么赏赐,你要如何提出来赐婚之事??” 俞飞声诚实回道:“臣预备见机行事。” 兰微霜一笑,又问:“那你来求赐婚,慕笛玉可知道?” 俞飞声略露愁色:“入宫面圣前一刻,臣托人送了封信给他,他此时该是知道了。” 兰微霜眉梢轻挑,敲铃唤来九思:“宣御田郎慕笛玉过来。” 俞飞声看着九思领命出去,又回头对兰微霜解释道:“笛玉性情温平谨慎,若臣事先与他商量,他定不同意,但若是臣先斩后奏,他也不会因此与臣生气,臣便这般行事了。” 兰微霜懒洋洋的,没有表态。 他抬手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几口润喉,又拿起手边的话本翻看,等着另一个当事人过来。 慕笛玉来得比兰微霜预料得快。 九思带着神色匆匆的慕笛玉进来,巧的是慕笛玉和俞飞声一样,也是带着东西一块儿来的,而且被布遮着、看起来不大一般。 九思躬身禀道:“陛下,传话的太监半路上遇着了正好想要面圣的御田郎慕大人。” 慕笛玉俯首作揖:“臣慕笛玉,参见陛下。” “平身。”兰微霜看向慕笛玉身侧被抬进来的东西,“慕卿这带的是什么,也是来同朕献宝的?” 闻言,慕笛玉趁着平身站直的动作间隙,快速扫了眼俞飞声和他身边的“宝物”,不忍直视地收回视线,然后对兰微霜道:“臣不敢托大,但此物的确有所用处。” 说着,慕笛玉掀开了盖在上面的布,露出带来的东西本体来——兰微霜虽然没有用过,但也认得出来,应该是个农具。 主要是上面还带着泥,像是刚从地里出来,为了面圣潦草擦去了大一些的泥块,加上慕笛玉如今的官职,认不出这是农具都难。 慕笛玉将布整理了下,搭在农具的木架上,腾出手,又回身对兰微霜作揖道:“陛下,臣侥幸得陛下赏识,这几个月在御田之中丝毫不敢懈怠。” “御田之中能人颇多,臣与几位老农匠一起,对时下最常用的耕地农具进行了改良,经过初步试验,以此改良农具同时行耕地播种之事,效率可比此前提高三倍有余。” 闻言,兰微霜正色了些。 原本在旁边站得笔直、目不斜视、尤其不敢看慕笛玉此刻脸色的俞飞声也不禁侧过头,看向被慕笛玉带来的那副农具。 慕笛玉又补充道:“这几日刚下地试验,其实还在不断调试当中,有望最后改良效果更佳。” 兰微霜了然:“原本没这么着急呈上来,但你没想 () 到俞飞声这么招摇,担心他惹怒朕,便急忙把这改良农具初版带过来,想让朕高兴?” 慕笛玉面露惭愧:“陛下,臣……” “无妨,这农具你们御田继续研究便是,朕等着看结果。若是改良成熟、推广开来,的确是大功一件,御田上下皆有赏。”兰微霜悠悠道,“眼下,来说说你们俩之间的事。” 慕笛玉和俞飞声彼此对视一眼。 “俞飞声要圣旨赐婚,朕寻思着看个热闹,问问你是什么想法。”兰微霜饶有兴致地说。 慕笛玉揣度着兰微霜此刻的语气,慎重回道:“全凭陛下做主。” 兰微霜点了点头。 全凭陛下做主,意思就是他对赐婚没意见。 兰微霜不禁好奇:“若是你突然被赐这么一桩婚事,你家里人不会受惊?” 经过兰微霜正好点了他去务农、做这御田郎,以及兰微霜此前提醒了他和俞飞声在翰林院的事之后,慕笛玉反正是不想尝试在兰微霜面前说谎这个行为的,而且这事儿也没必要说谎。 慕笛玉又看了俞飞声一眼,然后回道:“回陛下,吃惊当是会有的,但臣家中长辈应该不会受到惊吓……长辈们知晓臣心慕男子,臣如今已二十有五,家中早放弃了将臣掰回正途,只担心臣仕途有碍,若是陛下亲旨,家中……兴许还会为臣高兴。” 兰微霜挑了下眉,然后给了应允:“行了,都回去等圣旨吧。九思,宣召礼部尚书。” 兰微霜心想,我可真忙。 俞飞声带来的自行车留下了,慕笛玉带来的改良农具自然还得抬回御田那边去,两人一板一眼地退出了承恩殿,其实心里俱是还有些懵。 就这么顺利,陛下同意了? 这两人离开后,自行车被九思安排宫人小心抬了下去。 很快,承恩殿又迎来了新的客人——礼部尚书。 兰微霜看着对方,觉得也算是老熟人了。 “朕有个新想法。”兰微霜慢条斯理道,“需要辛苦季大人。” 礼部尚书季三顾:“……” 无端的,礼部尚书预感不太好。 但他能说什么呢,只能揖手道:“陛下言重,为陛下分忧乃臣之幸。” 兰微霜轻轻颔首:“那就好。朕觉着当今的婚嫁礼制太死板,想改一改。” 季三顾舌头有点发颤:“……陛下是觉得……想往哪方面改呢?” “朕方才回想了这方面的礼制章程,”其实是直接问了系统了解的,兰微霜道,“双亲可以强制子女的亲事,太离谱了。” 季三顾心肝都开始颤了,就这?哪里离谱了? 季三顾:“陛下,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自古以来,臣子跟皇帝叫板,这叫有不臣之心,季大人怎么总犯这毛病?”兰微霜一派不讲道理的态度。 季三顾忙道:“微臣不敢!微臣惶恐,陛下……” “季大人,这天 下是朕的天下,百姓是朕的百姓,他们的婚丧嫁娶自然只能朕来强制,他们的父母也不行,明白了吗?”兰微霜拍板道,“婚嫁之事不都要在府衙登记在册吗,往后加一条,要嫁娶的本人都到场、点头同意才行,强制他人婚嫁者、即便是至亲,也要受到惩处。” 虽然这盲婚哑嫁、孝道为重的时代,这样也断绝不了非自愿婚嫁,但“父母可全权决定子女亲事”这样的规矩,官方态度是认可还是否定,也是能影响一些的。 最重要的是,这看似只是一个小改动,却触动了父辈对子女的控制权。父权对上皇权,皇权碾压式胜利,也算是以毒攻毒了。 系统因此欢快地恭喜兰微霜,暴君行为打卡加一! 季三顾很发愁,觉得陛下这样做不好,有碍伦理纲常,但见劝了也没用,又不敢继续唱反调,便宽慰自己往好处想—— 陛下行事作风向来如此,此番想来也必有其深意,陛下不墨守成规是个好事啊,只是陛下这不墨守的步子迈得有些大了而已,他们做臣子的,应当好好领会陛下的深意,不要总是挑战陛下的威严。 陛下如今脾气真好啊,只是口头上喜欢用“你是不是有不臣之心”恫吓罢了,实际上一点砍脑袋的意思都没有啊! 季三顾寻思下来,竟很快便自己说服了自己,对兰微霜俯首作揖道:“婚嫁之事乃人生大事,觅得良人方为正道,陛下为家家户户夫妻能恩爱和睦而思虑周全,双亲和睦而子女得其养,精心教养下更能出人才为国献力,既是体恤百姓、使民生欣欣向荣,亦是与大夏千秋万代紧密相关……实乃民之幸也!国之幸也!微臣谨遵圣令,必尽快带领礼部修改完善婚嫁章程。” 兰微霜:“……” 这位礼部尚书有点夸张了。 不过,季三顾不再唱反调,兰微霜也省点口舌功夫。 “还有几条,季卿也一起改了吧。”兰微霜姿态闲散,想一出是一出似的,但季三顾严阵以待。 兰微霜:“丈夫打杀妻妾,妻妾打杀丈夫,两种情况同罪同罚。人命相关,不能仅听一面之词,需彻查。” 季三顾:“是。” 兰微霜:“此前只许丈夫休妻,往后改为妻妾均能提出离婚,既然走到提离婚的地步,便不要再强行调和、加以阻碍。” 季三顾:“……是。” 兰微霜:“一夫一妻方为正道,但强令禁止纳妾恐生事端、多出暗中迫害,故丈夫若纳妾,妻子亦能行同样之事,此等情形下,通奸之罪不成立、不允刑罚。” 季三顾:“陛下……” 兰微霜懒洋洋的:“听见了吗?” 季三顾咽了下口水:“……是,臣记住了。” 天大地大,这时代封建皇权最大,父权夫权往边上去。 施行起来虽有难度,但仍是皇帝态度有其影响力、皇帝定的政策有其约束力,总归如今的婚嫁章程已经够不人性了,这些举措不至于使情况更差,这会是一个循序渐进的改变过程 。 也是兰微霜打卡暴君行为的过程——系统说了,针对固定对象一天只能算一次打卡,但对这种规章类的,一条不同的内容就能算一次。 所以,这么说下来,兰微霜当前积攒未消耗的打卡次数有四次了。 “还有……” 兰微霜还没说完,但礼部尚书季三顾已经神情憔悴了,心想怎么还有“还有”…… “朕寻思着,天下之大,只有男女夫妻颇为单调,往后同性之间,男子与男子、女子与女子,亦可结为爱侣。”兰微霜道。 季三顾怀疑了下自己的耳朵,一时差点御前失态,最终喉间滚动、千言万语压了下去,只留一句:“陛下胸怀宽广,容人之心堪为圣人,臣领命——” 兰微霜满意地点点头,又用随心所欲的语气说:“这么多改动,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看见成效,朕等不及,便先赐一桩婚事率先热闹热闹吧。朕瞧着翰林院编撰俞飞声与御田郎慕笛玉甚为相配,季卿待会儿路过勉勤殿,便顺道把朕的旨意传达给丞相吧,让他代朕拟旨,给这二人赐婚。” 一条一条压下来,季三顾这回终于没忍住,还是表情扭曲了下、失态了。 他连忙调整好表情,恭恭敬敬地领命:“是,臣稍后便去。” 兰微霜:“别稍后了,现在就去吧,朕话已说完,季卿可以退下了。” 季三顾便行礼告退。 直至走出承恩殿的院子,季三顾才表情重回崩裂——倒霉啊,这俞飞声和慕笛玉真倒霉啊,陛下要推行婚嫁新政,新政上任三把火,烧着了俞飞声和慕笛玉,这二人哭都没地哭去。 还不能哭,毕竟是陛下赐婚,他俩还得捏着鼻子和彼此这个大男人装和睦……光是想想,就惨绝人寰。 如此对比,季 第 25 章 季三顾来到丞相谢照古办公所在的勉勤殿。 见着了人,谢照古道:“季大人,可是礼部有事?” 季三顾苦笑了笑:“我刚从陛下的承恩殿过来,可不单是礼部有事……” 谢照古凝了凝眉。 “谢丞相,我受陛下嘱托,代为传达旨意。”季三顾又道。 谢照古忙行了一礼:“谨听陛下口谕。” 季三顾叹了声气:“陛下吩咐谢丞相您,代陛下拟一道圣旨,给翰林院编撰俞飞声和御田郎慕笛玉赐婚。” 谢照古正欲领旨,听到最后两个字骤然一愣,错愕地看着季三顾。 季三顾很能理解他的心情,道:“确是赐婚,并非我口误。” 谢照古:“……” 他回想了下俞飞声和慕笛玉的长相,不禁说:“他们一人……瞧着不似有谁像女扮男装的啊?” 虽然谢照古早知道俞飞声和慕笛玉之间有私,但……这赐婚旨意实在是太匪夷所思,谢照古只能想到是两人之间有谁女扮男装被陛下发现了,陛下惜才所以没打算惩处…… 季三顾呛了一下:“咳咳……陛下的意思是,要给俞飞声和慕笛玉这一位男子,赐婚。其中来由有些复杂,我寻摸着,不如叫其他大人也都来听听,省些再传达打听的功夫。” 于是,勉勤殿的上下官员都过来了。 季三顾把刚才在承恩殿的来龙去脉照实一说,一说一个刺激人,刺激得在场众人都面面相觑。 有人急了:“这……陛下这……陛下为何会突然有此念头啊!” 谁知道呢,他们陛下不一直这样吗。 谢照古问:“季大人,未劝陛下?” 虽然这样问了,但众人大抵心知肚明,劝是不敢多劝的,谏言也是无用的。 但未曾想到,季三顾虽然也是满面犯难,开口却反在宽慰众人:“陛下想要大改当前的婚嫁章程,此举虽大刀阔斧了些,但历来改革便是不易的。” “陛下上体恤臣子,先前废了跪礼。下怜悯百姓民生,先是派遣了精于农作的慕笛玉去御田——对了,我刚才来此处的路上,听闻慕笛玉带领御田农匠改良了时下的农具,于农人耕种大有裨益,方才已经带着改良农具去见过了陛下——” 听到这里,有人不禁插话:“如此,可谓堪入史册的大功一件,怎的悄无声息的?” 众人不禁一顿。 就是啊,陛下怎么没赏赐慕笛玉和御田的人呢……倒也赏了,赏了慕笛玉一道咬碎牙的赐婚旨意。 慕笛玉和俞飞声一人这会儿知道赐婚的事了吗?当真想看看他俩的表情啊! 话说,俞飞声这个上午是不是也刚去面圣过,还是以献宝的名义去的…… 难怪陛下想要树典型,赐婚想到的是俞飞声和慕笛玉,这两人自己撞上去的啊!正好凑到陛下跟前了! 俞飞声献宝不知道合不合陛下心意,但慕笛玉 这般功劳总该是不至于惹了陛下嫌弃的吧,毕竟慕笛玉是陛下自己亲封的破格四品御田郎…… 陛下性情行事难以揣测,这一人若是因为惹了陛下不悦才被赐婚,那心里或许还好受点,若是因为让龙心大悦才被赐婚……可真是太倒霉了。 众人心里想法纷纷,但并不好当众议论出来。 礼部尚书季三顾停顿了下,跳过这个问题,接着刚才的话说下去:“陛下识人善用,御田之事也是民生之重,但说来惭愧,当初陛下册封御田郎之时,在下竟怀疑过是……陛下胡来。()” 在场众人又有谁没怀疑过呢? 季三顾:御田郎之事都如此,更遑论陛下此前力排众议坚持让抄录郎谢缘君开办了万书阁,又将选秀变为了唯才是用、让各家闺阁女儿行走在外≈hellip;桩桩件件,最初来看,皆是陛下格外大胆之举。?” “可万书阁出了新印刷之术、印刷馆,柔弱的闺阁千金亦是联合万书阁与印刷馆,将天下学堂立了起来,使得如今越来越多适龄儿童有所学。” “珍贵的典籍从束之高阁变得易流入寻常百姓家,越多人读书习字,越能培养发现人才,越能彰显大夏国力,大夏未来鹏程可期!” “陛下所为,虽触及了部分人的利益,但仔细想来,却桩桩件件都是为国之大局考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陛下因此殚精竭虑,不惜把冒大不韪的名声背负在身!” “还有,此前陛下不顾皇室排场得体,遣散宫人无数,省下宫中开支,却仍是体恤无家可归的宫人,将其派去修建避暑行宫、得以安身立命,更是借此顺势揭开了罪恶滔天的宁则、宁礼父子之罪行。陛下早先征用了万宝阁改为万书阁,更是在宁家父子之罪一事中尽力保全了朝廷颜面,此后朝中更是官员人人自省、整顿一新!” “陛下所行之事,非常人能揣测,往往最初乍看离经叛道,却是深计远虑。” 季三顾铿锵有力:“故而此番,虽从私心来讲,我最初也有些排斥婚嫁新政,正如此前不解万书阁等事一般,但我等乃是大夏重臣,怎可只图一己之私,当为大夏昌盛而虑!陛下之深意,新政施行后自会显露出来,定能再次使我等汗颜叹服!” 在场众人,皆被季三顾的言语震撼,不禁从听闻婚嫁改政时的排斥忧虑,变得心境阔达远大许多。 季三顾说完,就表示他要回礼部干活去了。 等季三顾走了,众人又才想起来——虽然陛下有万世之计、是为人臣民的幸事,但陛下不由分说给俞飞声和慕笛玉赐婚这事儿,也是真的啊! 果然这有雄才大略的帝王,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免贪玩,喜欢以无伤大雅的方式取乐。 但陛下如今真的已经非常好了!以前取乐的方式都是砍了有意见的人的脑袋!现在只是给两个年轻人赐婚,又没赐到他们这些大臣头上,算啦算啦。 婚嫁新政一事,皇帝金口已开,就算有人听了季三顾的话之后心里还是迈不过去,但也不敢去兰微霜面前抗议。 ,不如寻思着看看俞飞声和慕笛玉的热闹吧! 有人又想起来(),之前陛下曾在水曲阁外告诫过俞飞声和慕笛玉,让他一人在翰林院不要太光天化日,也不知那是指的什么事,和此次赐婚又是否有点干系呢? “赐婚一事,兴许陛下也并非是一时兴起,新政想要施行,的确需要开路先锋。此前那万书阁,刚开门时就没人敢去,但有了第一个人进去后,便越来越多人进去了。”有人议论说。 “俞飞声和慕笛玉,一个状元一个探花,一个从六品、还有钱财向陛下献宝,一个正四品、书香世家出身、如今还做出了改良农具,这样两个人,的确堪当先锋。” 就是……太堪当了点吧! 而且,陛下您到底为什么没有赏赐慕笛玉啊! 有人不敢说出来,只能在心里琢磨,说不定是家财万贯的俞飞声献宝触了陛下逆鳞,书香世家的慕笛玉小半年就搞出了改良农具让陛下担心他风头太盛,这一人若是与朝中其他人家结亲,只怕搞出复杂势力来,索性让他一人结亲算了。 他们这位陛下啊,当真是深不可测。 …… 承恩殿内。 礼部尚书季三顾离开后,兰微霜喝水润润嗓子,然后听小苟系统恭喜道:【宿主好棒!改婚嫁章程打卡共计四次,加上之前革去书生秀才功名的一次,以及刚才给同性臣子赐婚的一次,宿主现在又有两次抽奖机会了呢!宿主现在要抽吗?】 兰微霜还未回答,先被谢淮清叫回了神。 谢淮清自屏风后走出来:“陛下……陛下?” 兰微霜怔了怔:“你还在呢。” 他都忘了,刚才俞飞声来献宝之前,谢淮清到屏风后暂避,还没走。 谢淮清:“……是,还在呢。” 俞飞声和慕笛玉离开、季三顾过来面圣,这期间谢淮清本来是有机会出来的。 但当时他有些好奇兰微霜叫礼部尚书过来要做什么、要如何下旨给俞飞声和慕笛玉赐婚,加上兰微霜那时在想大夏婚嫁章程的事,谢淮清见他出神、又没有下令叫他离开,便没闹出动静,继续在屏风后待到了现在。 结果兰微霜把他忘了,这让谢淮清是哭笑不得。 “陛下,那自行车,您打算接下来怎么办?”谢淮清问道。 兰微霜想起“失而复得”的自行车,轻啧了声:“不方便再卖了,稍一打听就知道这自行车被俞飞声送给了朕。” 留着吧,也没用,兰微霜不想骑。 他眉梢轻挑了下,抬眸问谢淮清:“你要吗?给你吧。” 谢淮清微怔,失笑道:“陛下,这自行车价值万金。” “又不是没赏过你万金。”之前谢淮清刚回馥城,例行封赏的时候,还不止万两黄金呢,兰微霜道,“而且,这自行车得遇到俞飞声那样的冤大头才值万两黄金。” 如今那万两黄金都在兰微霜的乌金院里放着呢,这自行车反正再倒卖是不 ,放在库房里也是吃灰。 其实?,俞飞声不用开到万两黄金的价钱,再低一些也能顺利买下这自行车。俞飞声未必是有钱到非要一掷万金,只是这进献给皇帝的东西,光是稀奇还不够,但凡带了价格,这数目总不好太低、显得不够格。 自行车虽然挂的是商人何妨的名义,但兜来转去还挺有趣,算起来仍是因为兰微霜皇帝的身份,才被人万两黄金买去的。 “就这样吧。”兰微霜拍板道,又喊大太监进来,“九思,把俞编撰送来的那车抬出来,稍后送去定国公府,给谢将军瞧个稀罕。” 九思领命行事,不敢多思多言。 谢淮清作揖行礼,笑道:“那臣谢陛下赏赐。” 九思再度出了殿门,殿中又只剩下兰微霜和谢淮清了。 谢淮清略作犹疑,接着大胆说道:“陛下,您方才那样吩咐礼部的季大人,只怕传话下去,会让人误以为是您强行将俞飞声与慕笛玉一人凑成一对、蛮横行事,为何不直言是他一人自请的呢?” 兰微霜理所当然道:“朕不能是那么体贴好说话的人。” 那样的话,就不能算暴君打卡了,就是得让旁人误会才行,反正这点误会也无关紧要。 谢淮清却不禁神色复杂。 他想,兰微霜这皇帝做得并不易、还要担心善解人意的形象不足以震慑朝臣,又身体羸弱,实在殚精竭虑。 “陛下收下了俞飞声的献宝,看到了慕笛玉带来的改良农具,却未曾赏赐,还强行赐婚,这般消息传出去,想来是议论纷纭了。”谢淮清道。 毕竟旁人不会知晓,陛下赏赐的就是那一人所求的赐婚。 即便之后俞飞声和慕笛玉本人做出解释,旁人已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自然不会再信,只会觉得是这一人碍于天子威严、是违心之言。便是一人恩爱,定也是作戏,强颜欢笑,好不可怜。 谢淮清觉得如此名声,是委屈了兰微霜。 但兰微霜想想觉得还挺有意思,说:“等俞飞声和慕笛玉大婚,朕要大张旗鼓地去喝喜酒。” 请文武百官尽情地脑补,为他的暴君事业添砖加瓦。 想到支线任务,兰微霜又联想起动静不大的主线任务了——可惜原书剧情里,谢缘君走的是坚定的无cp路线,没有个前期相杀、互不对付的恋人,不然兰微霜想再给谢缘君赐个婚,气一气他。 虽然现在兰微霜也可以赐婚,原书剧情里没有,他也可以瞎牵线一个,但对谢缘君这个主线任务对象,兰微霜下得了手折腾,却并非真的暴君,能为了折磨谢缘君而搭上另一个人。 算了,继续让谢缘君在他不愿接受的万书阁里边抄经书边煎熬吧,等想到新的折辱法子了,再变动变动,暂且不急。 兰微霜回神,抬眸看向谢淮清:“谢将军还有事?” 谢淮清:“……没了,臣告退。” 兰微霜挥了挥手,轻快道:“去吧。” …… 当日傍晚,史无前例的赐婚圣旨就下来了。 慕笛玉还没回家,是在御田里接的旨,接完之后攥在手里看,边看边走,因为太高兴所以没注意脚下,踩到了凸起的泥块,不慎摔了一跤。 于是,御田郎慕笛玉接到赐婚圣旨,难以置信、强忍悲伤乃至腿软跌倒的消息,不胫而走。 俞飞声是状元府和俞家两边随意住,今日圣旨是在俞家和家里人一起接的。 宣旨的宫人离开后,俞飞声拿着圣旨对瞠目结舌的家人炫耀:“陛下赐婚,爹娘你们就认了吧!” 那得意洋洋的劲儿,给俞父俞母气得一人捞了一条鞭子,追着俞飞声打空气打了个鸡飞狗跳,直到俞飞声兴高采烈地跑出门去找慕笛玉,俞父俞母不好继续在大街上追,只能拿着鞭子站在门槛边大喘气。 有认识的邻里问这是怎么了,俞父俞母咬牙切齿地回:“我家那混账儿子,接了个圣旨就疯了。” 于是,翰林院编撰俞飞声接到赐婚圣旨后,因难以接受而状若疯癫,其父母念及陛下旨意、执鞭训子逼其接受,场面好不惨烈。! () 第 26 章 等消息传到兰微霜耳朵里时,情况已经演化成了—— 慕笛玉接旨后悲痛至难以站立,俞飞声接旨后惊骇至癫狂、在大街上疾跑。 而后有官员看到这两人同上一辆马车,大抵是冷静过后难兄难弟彻夜长谈抱头痛哭,翌日一早两人点卯当差时都眼下泛乌还要强颜欢笑。 强颜欢笑过后,两人共同入宫面圣谢恩。但大概是这赐婚的恩实在难谢,两人出宫时已经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出来了,据看见的人分享,两人当时虽并肩而走但俱是一脸冷漠! 兰微霜:“……” 最后这事儿兰微霜是个知情人。 俞飞声和慕笛玉入宫谢恩,兰微霜好奇打听了下他俩打算怎么操持婚礼。 俞飞声觉得要大肆操办,在馥城操办一场,再回慕笛玉家所在的桂城办一场婚礼。 但慕笛玉虽然更早对家里坦白取向,本身却还是并不张扬的,所以他觉得简单操持一下就好,等他家里得到了信,父母长辈前来馥城与俞家人见见面,然后小办一场拜天地的礼仪、双方亲朋观礼,之后找个时间方便的时候,他俩再共同回桂城去见见慕家那边的亲友便是。 两个人意见不一致,兰微霜看着热闹让他们商量,商量下来仍是谁也没说服谁,又不方便当着皇帝的面争辩太细,于是两个人离开承恩殿的时候,都是沉吟不语的状态。 沉默而已,怎么就和一脸冷漠挂钩了? 然而造谣一张嘴,辟谣说干口水。 俞飞声和慕笛玉发现周边人误会之后,当真努力解释过了。 慕笛玉:“我与俞大人当真是情投意合,是我二人自去求的赐婚,陛下开恩成全,并非有为难之处。” 旁人:嗯嗯,我们都懂。 慕笛玉:“绝无谎话!” 旁人:嗯嗯,明白,你这是大实话,我们真的懂。 慕笛玉:“……” 旁人心里琢磨,慕大人这也挺豁得出去啊,连是他们自己去求的赐婚这种话都说得出来了,也是不容易。 俞飞声也解释:“我此前入宫献宝,就是为了求陛下赐婚。” 旁人:嗯,必定是如此,你献宝必然不是为了讨好陛下博出位,只是为了赐婚,陛下爱护臣子、善解人意同意了。 俞飞声:“早先,陛下不是还提点过我二人不要在翰林院太放肆吗,其实说的便是我二人间的私情。” 旁人震惊,心想今科状元郎这脑子真好用,这都能“圆”上。 于是很快周边官员们都知道了,俞飞声和慕笛玉大概是怕他们接旨当时的反应传到陛下耳中、陛下心生不满,所以正在努力找补,逢人就说他们是两情相悦、感谢陛下成全……真是堪成大事者。 俞飞声和慕笛玉无可奈何,当真开始担心起陛下会否心生不满了,毕竟陛下好心成全,却被传成逼迫。 两人心中有愧,只好埋头好好办差事,多为陛下献力。 兰微霜听着那些耸动人心的谣言,却是乐不可支得很。 宫里太无聊了,吃瓜调剂一番。 早已知道婚嫁新政的官员们看着俞飞声和慕笛玉这事儿的热闹,等新政的具体章程公布下发后,这些大夏最为位高权重的重臣反应稳定。 让那些此前不知道新政一事、被新政条例吓一大跳的普通官员们摸不准具体怎么回事,只能一块儿哑巴下来,就算心里觉得不妥,也不敢冒头。 毕竟是陛下的命令,上头的大人们都没有提出异议,想来是这新政自有其深意,应该是他们眼界不够,还看不透……可是这新政,是不是太离谱了点! 待消息在民间发酵,亦是众说纷纭。 喧喧嚷嚷了近一个月,才逐渐平静下来。 兰微霜待在宫里,每日晒晒太阳赏赏花、看看话本钓钓鱼,倒没什么变天的感觉。 这日他坐在湖心亭钓鱼,谢淮清入宫来了,兰微霜懒得挪动地方,让人把谢淮清带过来。 谢淮清到的时候,兰微霜正好钓起一条鱼来,他伸手解开鱼钩,然后又把鱼丢回了湖里,继续钓,主要就是解个闷。 谢淮清靠近:“陛下。” 兰微霜点了点头:“有事?” 谢淮清看了看兰微霜手里的钓鱼竿,说:“有点趣事,不过只怕需要陛下随臣出宫,亲自去看。” 兰微霜挑了下眉,想了想,放下了鱼竿:“行,出宫看看去吧。” 反正他正好无聊。 自打给俞飞声和慕笛玉赐婚、改革了婚嫁章程之后,这近两个月里,兰微霜过得格外太平。 乌金院的生意没什么新动向可说,万书阁、印刷馆、天下学堂仍在有条不紊地运转,俞飞声和慕笛玉因为慕家亲戚都得从南边赶过来、和俞家见了面才好筹备婚礼,所以如今婚事也还没办,兰微霜想上喜宴上凑个热闹还得再等等。 本来还以为婚嫁新政出来后,会有朝臣来苦劝,结果连这都没有,弄得兰微霜的暴君打卡次数一直没再变过。 此前攒的那六次打卡换的两次抽奖机会,兰微霜还没用,实在不想再开出两吨粮食了。 倒是御田那边,慕笛玉这期间又来禀报过改良农具的新动向,效率从初版的提高三倍有余变成了五倍、也已经反复试验过了,可以开始往民间推广使用了。 如此功劳,兰微霜下旨给了御田上下参与改良农具的人不少赏赐。 还有馥南山的避暑行宫,从去年冬月开始修葺,至今半年过去,春日将要结束、夏日即将来临之际,工部汇报表示已经修整一新、只待陛下前去避暑了。 至于那些之前从宫里被分配过去的宫人们,全留在避暑行宫那边太夸张了。 工部尚书提议说正好印刷馆想要扩张、天下学堂的学童越来越多也想要新场地、都缺人用,陛下不介意的话,就把这些从前在宫里伺候的宫人们送过去。 正好他们已经有经验了,可以帮着修建印刷馆和学 堂的新屋舍,修完了还可以留在馆内和学堂内帮工。 兰微霜抬抬手,允了。 倒也没什么需要兰微霜特别费心思的。 …… 兰微霜随谢淮清出了宫,这回马车直接往定国公府去了。 路上,兰微霜也没问谢淮清想带他看什么,想着保留点惊喜感。 到了之后,确实挺惊喜的。 ——谢淮清让人推出来了一辆木质的自行车。 通体都是木头材质,除了坐垫的地方为了舒适加了软布垫,外观乍看和兰微霜给了谢淮清的那辆自行车是一样的,认真看看会发现差别还是挺大——虽然有放脚的踏板,但踏板踩不动,也没有踩动时带动轮子的链条结构。 推着往前走是走得动的,毕竟木轮工艺还是挺成熟,但骑在上面,就只能以双脚蹬地面为动力。蹬地后保持好平衡,也可以骑着往前走一段,但走不了两丈又得蹬地了,要是在路面不平的地段,还不如自己走来得快。 但是,就算是现代化的自行车也并非万能的,以时下的技术,如今这木制版本已然不错了。 东西和样式依旧稀奇,这版还可以量产,价格虽也不会多低廉,但总归比板车便宜方便,若是搬运体积得当的重物,能派上用场。 谢淮清推出来的这辆木制自行车,把手部分也还原得很精细,量产起来也可以不这么精细,只要是把手就行,能再降点工作量和成本。 简而言之,消费群体可以面向普通百姓了。 而且,若是路途遥远,骑这车总是比徒步走省力些的。 谢淮清最初想着让人研究这自行车,是觉得这么个稀罕物不派上用场太可惜,而一版一版敲定过来,他突然觉得这东西和蜂窝煤一样,军队里也能用。 军营之中,大多还是步兵,这些兵士往往还要负重行军,包袱被褥、甚至有带着锅的,这木制的自行车能提速减负、提高行军效率,而且没有那精细的链条运转正好,以脚蹬地做动力也是刹车、更方便平衡、更易上手。 而且这自行车动静轻,或许在探路、观测前方异动上,有时能发挥出比骑兵和步兵都有利的作用。 谢淮清的想法是,仍以乌金院的名义对外售卖,反正卖的是木制版本,最初的那辆自行车本就是从乌金院卖出的,如今乌金院再卖精简后的,也不会让人觉得和皇帝有关。 虽然这木制简易版自行车在生产方面不会像蜂窝煤那么快捷,售出也没有那么可观,但应当不会全然卖不出去——就算民间滞销也没关系,谢淮清还打算以镇北大将军的名义直接让兵部向乌金院购置一批、投入军中试验使用,若是可行,再和兵部合作大量生产。 还有,若是自行车能量产,自然需要的木匠、工人也多,就和之前的蜂窝煤热潮一样,可以再给民间创造些工作机会。 而且商人逐利走四方,想必如同蜂窝煤,不用花心思推广,自行车自会渐渐去到其他城池。 兰微霜听完点点头: “行,你看着办。” 没想到继黄金万两之后,自行车还能继续创造价值,“自行车厂”还真能办起来,兰微霜原先觉得不大可行,本是心里想想就直接放弃了的。 真好,他以后去了新世界,落地就是大富翁。 “谢将军可真是朕的肱股之臣。”兰微霜笑眯眯地夸道。 都不用他说,谢淮清就自己琢磨生意发展了,还能总惦记着大夏的军队建设,多好用的臣子啊,贴心! 出宫逛了一圈,谢淮清又送兰微霜回了宫。 正巧,刚回到承恩殿,谢淮清还没来得及走,九思就通传说御史中丞求见。 兰微霜瞅了谢淮清一眼,奇怪道:“怎么你一来,其他事也跟着来,之前也是。” 谢淮清笑了笑,作了一揖:“那臣先去屏风后躲着了。” 其实,谢淮清也是朝臣,偶尔被撞见他也来面圣,倒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让其他大臣猜来猜去的。 兰微霜颔首:“去吧。” 片刻后,御史中丞来到殿内,俯身作揖行礼:“臣杜西风有事启奏,参见陛下!” 兰微霜懒洋洋地说了“平身”,又问道:“有事为何不去同谢丞相商议,非要见朕?” 杜西风噎了噎,心想您是皇帝啊,什么叫“非要见”…… “禀陛下,”杜西风端正态度,恭敬道,“因臣欲状告之人,同谢丞相乃至亲关系,臣自是信谢丞相会秉公持正、不会徇私,但臣不愿谢丞相难做,故求见陛下做主。” 兰微霜挑了下眉:“你欲状告何人?” 杜西风铿锵有力道:“臣欲状告谢丞相之次子、定国公、镇北大将军谢淮清!谢将军滥用职权、鱼肉百姓,两个月前,他竟因一己之私,无端命人革去了一个无辜书生的秀才功名、禁其科考、断其前程生路!” 兰微霜:“……” 怎么说呢,他突然想到一句话—— 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第 27 章 杜西风掷地有声地说了这段之后,小心地等候兰微霜的反应。 然而兰微霜什么也没说,安静了会儿l,才疑惑似的问:“杜卿怎么不继续说了?谢淮清到底做什么了?” 杜西风突然就感觉有点不妙,陛下这个平淡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了。 “谢将军他……”杜西风咬咬牙,话到这儿l不继续说也不可能了,索性一鼓作气继续声情并茂道,“那书生名叫崔望,谢将军他因为崔望不慎挡了他马车的路,便心生不满,让人革去了崔望寒窗苦读多年才考上的秀才功名!” “本来这革了功名的就很难再考了,偏偏谢将军做得更绝,连一丁点机会都不留,强调此生都禁止崔望再考。” “陛下不知,那崔望家境不好、身世可怜,父亲是个赌徒、在他年幼时因欠债而被人打死了,其母含辛茹苦将其养育成人、供其读书,在崔望成亲的第二年也因操劳过度而离开人世。” “崔望发妻为其先后诞下一子一女,一家四口这些年过得极为苦寒,所有希望尽付与崔望能高中,今年崔望总算考上了秀才,可竟仅因为不慎挡了谢将军的路,便受此惩处,实在过了啊!陛下!” 杜西风来告这一状,是提前深思熟虑过的。 经过此前婚嫁新政改革时,礼部尚书季三顾在勉勤殿慷慨激昂的一通话,近段日子以来大臣们都觉得醍醐灌顶,季三顾所言有理有据、确有道理。 陛下往日暴烈无度,大抵是刚登基还不太熟悉如何为帝。 可自去年年尾起,陛下虽仍随心所欲、下发的政令总叫人摸不着头脑、手眼通天的能耐也叫人不敢越矩一步,但毋庸置疑,陛下一心为大夏、比任何人都少有私心、爱民如子且重视人才。 最重要的一点是,陛下如今不砍脑袋了!性命无忧! 就说那俞飞声和慕笛玉吧,虽然朝臣们至今不明白他俩是如何让陛下惦记上了,但陛下对他们的折腾也不过就是赐婚而已! 杜西风连重孙都有了,并不怕赐婚,所以便大胆来行使御史职责了。 然而兰微霜听完,只是淡淡道:“是吗,崔望如何挡谢将军的路了?” 杜西风顿了下,没想到兰微霜第一件事问的是这个。 他如实回道:“据说是崔望与人在万书阁前起了冲突,有百姓围观挡了路,正好谢将军马车经过被堵,谢将军心有不满,便将气撒在了有功名的崔望身上。陛下,如此作派,谢将军纵然功绩赫赫,也不该啊!” 兰微霜瞧了一眼屏风的方向,继续悠悠地问杜西风:“谢将军没波及挡路的百姓?” 杜西风迟疑了下:“是……据臣所知,并未。” 兰微霜点点头:“冤有头债有主,既是因崔望与人起冲突档的路,便不找百姓麻烦,挺好。” 杜西风:“……” 陛下,冤有头债有主,是这样用的吗? 兰微霜又问:“那与崔望起冲突那人呢,被谢将 军怎么了?()” 听着兰微霜的态度,杜西风额间微微冒汗,揖手道:禀陛下,谢将军他≈hellip;只找了崔望一人的麻烦。大抵是因为,与崔望起冲突的人是个青楼的妓子,身份卑贱,崔望确有功名在身≈hellip;?[” “大抵是?”兰微霜蹙眉,“杜卿气势汹汹来状告朕亲封的定国公,竟用‘大抵是’这样不确定的话吗?” 杜西风心头一颤,不妙的预感越发浓烈,怎么陛下似乎……不仅不打算找谢将军麻烦,还挺有维护的意思呢? 杜西风:“陛下,臣……” 兰微霜打断道:“对了,你方才说那崔望家境贫苦,既然如此,他是如何告状告到你这个当朝御史中丞跟前的?” 杜西风有些想要拭汗,更谨小慎微地回道:“回陛下,那崔望自被革去功名后,便羞愤欲死、日日如行尸走肉般躲在家中,其妻亦是心如死灰、以泪洗面,半月前带着一双儿l女回娘家小住、向娘家诉苦,其表姨母、也就是崔望岳母的表妹,正巧在臣家中做厨娘,便辗转求到了臣的面前。” “臣三日前得知此事,细细调查确认过,方知是因为谢将军之令。崔望一家还是经臣提醒,才知道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陛下,谢将军一句话便剥夺了平民书生举全家之力供养、过往数十年的辛酸换来的成果,一句话便定了书生科举之路的生死、抹去了崔望一家这辈子的希冀,何其胡作非为啊!” 然而兰微霜还是不搭这话,又问起:“你说那崔望是与一个青楼女子在万书阁前起了冲突,还引了百姓围观,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西风咽了下口水,只好一五一十说了。 兰微霜听完点点头。 这件事上,杜西风倒是没有扯谎,说得和兰微霜那天在马车上目睹的情况是一致的。 问题在于,杜西风明知这前情,刚才告状时,开口便是谢淮清戕害“无辜书生”,他是真觉得崔望无辜。 兰微霜扯了下嘴角:“朕怎么觉得,这听起来像是谢将军不忿崔望所为,有意给他教训呢?” 杜西风皱眉:“陛下,崔望确有品行不妥之处,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纵然算作是谢将军有意教训崔望所为、并非仅因为被挡了路,但崔望与一妓子的抵牾罢了,谢将军若是看不惯,差人打骂崔望一顿都行,怎能行革人功名之事呢?” “崔望乃是一介秀才、朝廷功名在身,那妓子不过是青楼卑贱之人,怎可因为一个妓子,便毁掉一个十载寒窗的读书人呢?” 兰微霜点点头,似乎有些赞同地说道:“肆意行使权力妨碍他人前程,这点做得的确不好,待朕吩咐吏部,多多完善这方面的章程。” 杜西风忙接道:“陛下圣明!那谢将军……” 兰微霜挑眉:“谢将军怎么了?” 杜西风快要失语了:“……陛下不打算惩处谢将军吗?那崔望的秀才功名,是否也该恢复呢?” “荒唐!”兰微霜声色俱厉道,“谢将军乃是国之砥 () 柱、朝廷爵位在身,那崔望不过是个品行不端、连你口中卑贱之人都要去哄骗的玩意儿l,杜卿是要朕因为一个举全家之力都没混出人样的东西,惩处朕那以身许国、为大夏披心沥血的定国公吗?” 杜西风腿一软,哐当跪下了。 “陛下,臣……”杜西风声音颤抖,头埋得极低,“臣、臣不敢……” 兰微霜没有马上搭理他,而是自行抬手倒了杯茶,润了润喉咙。 再开口时,兰微霜的语气又是懒洋洋的了,听着颇好说话。 “杜卿,你可知上一个到朕面前诬告谢将军状的人,是谁?” 杜西风舌头打结:“禀、禀陛下,臣……不知……” “无妨,这事儿l此前的确没有传开。朕来告诉你,是宁则。”兰微霜道。 杜西风一抖,心想如今宁则那父子俩坟头土都草长莺飞了…… 但不一样啊,宁则父子那事儿l是他们自己罪恶滔天,他杜西风只是想为百姓伸冤、行御史职责而已啊!陛下您不能误会啊! 兰微霜悠悠说:“巧的是,宁则那时也跪了朕,不把朕废跪礼的话当一回事,朕便赏了他阖家从此都跪。” 杜西风忙道:“陛下!臣与宁则绝非同路,臣绝无诬告谢将军之意,臣……臣这一跪,只因羞愧!臣……” “杜卿莫慌,朕那时是瞧不惯宁则,但这会儿l朕瞧不惯你的程度没那么重,倒也不想赏你什么。”兰微霜笑了下,“朕倒是也信你,并无有意诬告之意。” 不过是当真不觉得崔望有问题罢了。 虽说御史的职责就是弹劾,然而但凡杜西风不齿崔望的行为,今日就做不出前来告状、说了那么多还不忘想要为崔望讨回功名的事。 杜西风冷汗直冒、后背都沁湿了,还要跟着笑,笑着谢恩:“谢陛下开恩……” “但杜卿来一趟,总得带点什么走。”兰微霜接着又道,“这样吧,今日日头不错,杜卿去勉勤殿门口跪一个时辰吧,晒晒太阳、松松年老的筋骨。跪完了,就转道去趟吏部,把吏部尚书给朕叫来。今日杜卿来了,倒让朕想到,这科举制度也可以有点细微调整。” 杜西风此时已经无心去想兰微霜要对科举制度做什么了,他额头触地,沧桑颤声回道:“是,老臣谢陛下隆恩。” 杜西风佝偻着身影,走出了承恩殿。 “陛下这般看重臣,臣受宠若惊了。”谢淮清自屏风后走出来,噙着笑道。 兰微霜挑了下眉:“朕总拿不臣之心吓唬季三顾,但瞧着你才是最有不臣之心的。” 谢淮清作了一揖,仍是笑道:“陛下此言,微臣惶恐。” 兰微霜朝外挥了挥手:“回去搞你的自行车去。” 谢淮清自在道:“是,臣告退。” …… 杜西风也是老臣了,如今年过半百,在朝为官近三十年,是先帝还在时提拔至御史中丞的二品大员。 勉勤殿的书吏看到他过 来,下意识想要行礼问安,然而还未靠近,就见杜西风一撩下摆、直接在勉勤殿门口跪了下来,给书吏和门口的侍卫们吃一大惊。 “杜大人!您这是!”书吏骇然,而后又小心翼翼道,“怎么了……” 勉勤殿里的官员们闻声出来一看,避开杜西风跪着的正前方方向,走到杜西风身边。 谢照古见杜西风一脸难堪又懊悔,不禁放轻了声音询问:“杜大人这是……陛下吩咐的?” 杜西风羞于启齿地点点头:“我……唉!是我是非不分、触怒了陛下,陛下从轻发落、仅是罚我来跪一个时辰,已是开恩……谢丞相莫要关怀于我,我惭愧啊!” 杜西风自知此事他藏着掖着也没用,索性愧悔无地地把事情简略说了一番。 闻言,众人神色各异。 没想到,陛下似乎对谢淮清,并没有寻机打压的意思? 也是,不管谢淮清再如何功绩卓越、家世显赫,如今都已经赋闲在馥城,堂堂一国之君哪里需要锱铢必较。 何况根据陛下这几月的行事来看,陛下很是看重人才且知人善用,反之必然厌恶徒有虚名之人。这事件当事人之一的书生崔望,不就是仗着一个秀才功名目下无尘、连孤苦低微的青楼女子都骗吗,难怪陛下不做这主。 且思及陛下过往手眼通天的能耐,在场官员们、还有后知后觉的御史中丞杜西风都不禁怀疑,或许早在两个月前事情发生的时候、杜西风如今状告之前,陛下就已经知道谢淮清所作所为了。 毕竟那事还发生在万书阁门前,那可是陛下亲旨定要办的万书阁!陛下如何不派人暗中关注! 谢淮清使人革去崔望功名这行为,可高高抬起也可轻轻放下,端看陛下意思罢了。陛下若是不喜,自会安排敲打,可陛下没有、今日还斥罚了杜西风,这说明谢淮清的行为是合了陛下心意的。 要说杜西风做错了什么呢?他是御史中丞,有理有据弹劾一个朝臣罢了。 放到先帝那会儿l,大惊小怪、没事找事的御史还不少,但御史这差事不就这样的吗,上冒犯皇帝、下得罪满朝文武,以直言上谏、浑身是胆、视死如生为荣……只要并未是胡乱编造,先帝便从未罚过一个御史。 但如今,杜西风受了罚。 合了陛下心意,便是做事出格一些,也自有陛下庇护……众人不动声色地想到。 …… 杜西风要先罚跪一个时辰才去叫吏部尚书来面圣,这期间兰微霜干脆把支线任务的奖抽了。 有点可惜的是,罚杜西风这事儿l,没被系统判定为暴君行为,原因是罚得有理有据——虽然杜西风不知道,但系统知道,杜西风质疑状告的是兰微霜这个皇帝亲口吩咐的事,臣子质疑皇帝,皇帝罚下臣子,不算暴君啦。 而两次抽奖机会用完,系统一如既往地欢快道:【恭喜宿主,获得一吨土豆和一件刀枪不入的金丝软甲哦!】 兰微霜面无表情地听着“一吨土豆”,在听到金 丝软甲时才挑了下眉,问道:【我又不打仗,要这软甲做什么……倒是很适合卖给谢淮清……】 系统赞同道:【谢淮清超有钱呢,宿主可以开超高的价格呢!】 兰微霜笑了下。 除了这金丝软甲外,现在他有大米、红薯、土豆各一吨……这粮食越来越多了,以后就算到了新世界,他也不可能一吨一吨地吃完啊。 而且兰微霜突然想到,任务完成、到了新世界,系统就会解绑了,到时候这几吨的粮食,就算系统最开始人性化地给到仓库存放,也存放不了多久。 与其去新世界了再发愁,不如现在卖掉算了,真的太多了。 吃不完,真的吃不完。 按系统的提示规定,因为大夏有稻米,所以系统给的这一吨大米如果变成实物,也只会是大夏的大米品质,能是品质最好的那档次,却不会超出大夏局限。 但红薯和土豆,如今大夏还没有,所以会按现代化常规品质来。 正好,此前卖自行车的时候说过,乌金院东家何妨会出海,现在就当是上次出海买的红薯土豆如今才运回来,大米则是在大夏国境内由乌金院精挑细选出的上品。 乌金院新设粮部,开始对外卖这三样!价格同蜂窝煤一样,物美价廉! 兰微霜琢磨着,等乌金院开始卖了,就想办法让慕笛玉负责的御田那边也去买点红薯、土豆,回来研究研究种植。 兰微霜并不清楚要如何种这两样东西,但大抵知道红薯和土豆相对易种植、产量高。 大夏如今整体来看其实并不缺粮食,但“饿不死”和“能吃饱”是两种程度的“不缺”,若是红薯和土豆能推广种植,老百姓也能吃得更饱、过得更好。 如此一来,也对乌金院的名声大有裨益,毕竟东西都是东家何妨“千辛万苦不顾危险”出海带回来的、无私惠及百姓。 算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兰微霜还惦记着以后以商人何妨的马甲投奔主角谢缘君,助力他篡位登基的事呢。 然而眼下,他还要见吏部尚书,吩咐一下有关科举改革的事。 太忙了,谢淮清那边也在忙自行车的活,兰微霜寻思着下次吧,等谢淮清下次入宫再跟他说卖粮。 在那之前,兰微霜还得找个仓库,让系统把三吨粮食都给投放出来——总不能当着谢淮清的面,门一开一关,里面就出现几吨粮食给他卖吧。 兰微霜想了会儿l,就歇下来,懒洋洋地看起了话本。 直到九思通禀,说吏部尚书求见。 吏部尚书很忐忑,实在想不到陛下见他是要做什么,还是让在勉勤殿门口罚跪了一个时辰的御史中丞杜西风去传的话,吏部尚书来的路上,已经觉得膝盖疼了。 “微臣余芳阳,参见陛下。”吏部尚书行礼。 兰微霜说了句平身,然后直入正题道:“朕觉得现在的科举制度太过狭隘,想简单改改。” 余芳阳:“……” 据 说,之前陛下叫礼部尚书季三顾来改婚嫁章程时,也是如此云淡风轻…… “是人才就得给朕干活、为大夏出力,科考有些门槛就不必了,只要这人能顺利写完答卷考完试,哪怕这人是个瞎子也可以录用,往后就不要因为外表条件将考生拒之门外了。”兰微霜道。 余芳阳忙领命:“是,陛下,微臣领旨,稍后回吏部便着手改革。” 只是这样而已?陛下今日真好说话! 兰微霜又道:“还有……” 余芳阳提了提心,心想果然,哪有这么轻易就完了。 兰微霜:“往后科考,女子亦可参试,都是朕的百姓,都得给朕干活,若是谁妨碍女子参试、阻碍大夏选拔人才,那就阉了再送到印刷馆去刻字吧。” 余芳阳噎了噎,主要是被“阉了”这个处置方式噎住了。 至于让女子参试?那有什么问题!就这么点小事,陛下对他真比对礼部尚书季三顾温柔太多了! “是,陛下,臣领旨!”余芳阳毫不迟疑地回道,又小心地说,“只是,陛下,女子读书者,时下还是难免少数,这天下学堂虽已有不少女学童,但毕竟年纪尚小,要科考还有些年岁,所以……两年后的下次科考上,只怕参考女子仍不会多……” 兰微霜听明白了,余芳阳这是怕下次参考的女考生太少,会让皇帝误会是他们办事不力、阳奉阴违,所以这会儿l就提前打个预防针。 脑子倒是想得挺快。 兰微霜笑了下。 余芳阳连忙又补充道:“但请陛下放心,臣等定恪尽职守、尽心竭力办好陛下之令,不敢懈怠、弄虚作假、阻碍掣肘分毫!两年后的科考场上,定使能考尽考!” 兰微霜这才颔首,悠悠道:“去吧。” 余芳阳行礼:“微臣告退。” 从承恩殿出来,余芳阳大松一口气,还是觉得自己运气真好,陛下这次竟也没太出格,这般好说话! 兰微霜因为科举改制,又成功打卡了两次暴君行为。 …… 翌日午后,兰微霜带上九思和两个侍卫,微服出宫。 在系统这个“万事通”辅助下,兰微霜看中了位处馥南山郊外河边的一处荒废宅院,让九思装作富商的家仆,出面联系上了宅院的主人,低价购买了过来。 接着,兰微霜也不说要做什么,就回宫了。 九思和随行的两个侍卫老老实实“装聋作哑”,眼睛都不带多瞟一下的。 兰微霜忙了这两天,接下来又可以过百无聊赖但悠哉宁静、偶尔看个热闹调剂一下的日子了,只需等谢淮清下次入宫,就把那宅院的位置告诉他,再让系统把几吨粮食投放过去,等着谢淮清自己想办法往乌金院拉去开始卖,他坐等账本收钱就行。 谢淮清可真是他的肱股之臣呐,好用!! 第 28 章 五天后。 傍晚,石拨筠兴致冲冲回到戏楼,喊石顽筠:“哥!天大的好消息!” 石拨筠性情格外乐观,总是有不少好消息,石顽筠笑了笑:“印刷馆那边又有好事了?” “不是,印刷馆虽然很顺利,但是我要说的不是这个。”石拨筠凑到石顽筠眼前,双目极亮,“哥,科举改制,放宽门槛,身有残疾者也可以考了!还不限男女了!” 石顽筠手里的笔落到了桌面上,他怔怔地看着石拨筠:“你……说什么?” “科举改制,放款门槛了,哥!”石拨筠笑眯眯地重复了一遍,“真的!虽然距离下回考试还有两年,但正好两年时间能将这新政策传至大夏全境……哥,我就说吧,咱们当今陛下,非同凡响,必是天上来的神仙!普度众生的!” “我现在已经有差事做了,上个月谢大人入宫禀报近期的成果,陛下说才想起还没给我封个正经官名,便封我做了承印郎,官居正八品呢!考中了榜眼探花最初也只是正七品,我现在很满意啦,就不打算从头考试了,但是哥你现在抓紧温书,两年后去考试啊!” 石顽筠怔愣之余,意外道:“你上个月便有了官职,怎么没跟家里提过?” 石拨筠一顿。 石顽筠也沉默几息,然后苦笑道:“倒是我这个哥哥影响你了。” 石拨筠以印刷馆的差事为主,在印刷馆、万书阁和天下学堂间奔走,还从最初的男子装束,已换回了寻常女子打扮,每日忙得热火朝天,却也快活极了,还为戏楼也扬了名。 这般情形下,石顽筠作为她的兄长,腿脚带跛、整日都在这戏楼里,难免就被拿出来对比,听了不少闲言碎语。 虽不影响兄妹间的感情,但石拨筠也不想让兄长再难受,所以封官的旨意下来后,她回家并未宣扬。 “哥,你可得好好温书,咱们家还没有过考出来的读书人,就靠你了。戏楼的活,爹之前也说过,忙不过来大可再聘人,哥你以后就不要忙写戏的事了,叫爹自聘人去!哥你为戏楼忙活了这么多年,和大家一直纵着我肆意妄为,现在说你影响我,倒是我不好意思了。”石拨筠认真道。 …… 科举改制后,原先男子的门槛拓宽,女子从此亦可考试,这事儿倒没有掀起民间太多议论——先前那一桩桩一件件的新举措下来,老百姓们对“女人怎么能做这事”的老念头有点脱敏了。 而且,天下学堂在馥城以免费但强制的方式招生,将适龄的女童和原本家中没给上学堂的男童都招去上学了,还说读书拔得头筹的能拿奖励,但此前不少人都犯嘀咕,心想这女娃上学堂了能干什么? 以前没多少女娃上学堂,那能读书会认字的,定亲的时候都抢手些,可现在都上过了,那就没差了啊,那不等于没上吗?陛下有钱,烧着玩啊? 但如今科举改制下来,老百姓们发现——女娃以后也能去考啊,去当官嘛! 就像那戏楼的 小姑娘,出身算起来还不如平头老百姓呢,现在可是个据说连皇帝都知道她名字的大官!还有那些有权有势人家的千金小姐,不也在做活吗,她们教的就是老百姓家的女娃呢! 反正总比不上学堂好吧? 经此一事,原先有些死活不肯让自家小姑娘去天下学堂的人家,总算动摇了——这一天天的,怎么自家好像越落越远了…… 科举改制传开的三天后。 谢淮清再次入宫,说第一批木制简易版自行车已经展出售卖了,因时间较短而且第一批作为试水,所以并没有多做,但开放了预订有备无患。 兰微霜点点头:“朕这里有个新活,谢将军又得辛苦了。” 谢淮清笑了笑:“但凭陛下吩咐。” 兰微霜说了对大米、红薯和土豆的安排,又把投放粮食的那处荒废大宅地址给了谢淮清,谢淮清有些意外于兰微霜又拿出了红薯和土豆这样前所未见的东西,也奇怪于为什么还有常见的大米一起。 但兰微霜没有说清楚具体有多少,只说“有一些可卖”。 谢淮清出宫后前往荒宅,然后被放在那里的“一些”粮食给震惊到了——宅院并不小,而兰微霜口中的“一些粮食”把宅子放得满满当当,麻袋装着,垒得像一座座小山。 谢淮清:“……” 难怪兰微霜说要特意搞个粮部、慢慢卖,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从何弄来的。 但谢淮清如今大抵清楚,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兰微霜是不会告诉他来历的,所以他也就不再问,认真为他们皇帝陛下干活吧! 谢淮清手下能使唤的人多,他安排的效率也高,第二天,馥城里不少人都知道了——乌金院又有新东西啦! 那什么木制的自行车,老百姓们大多只是瞧个新鲜,听乌金院的人宣扬,说是东家从海外带回来的那自行车改制的轻便版,而原版被今科状元郎买去送给陛下、又被陛下赏给了威风的定国公谢大将军呢! 借着这个噱头,倒也陆续卖出去几辆。 而大米、红薯、土豆,老百姓们则在看新鲜之余,更为感兴趣。 大米不必说,这般品质上乘的米,价格竟很是亲民,听说只有二十石、卖完就没了。 老百姓们觉得很合理,毕竟乌金院做好事,一直卖下去也太亏了,而且卖得这么便宜还卖得太多的话,容易碍了别的粮商、恐招人使绊子。 看热闹的百姓们和和气气地互相道别、说回家拿袋子来买米,一转头就狂奔,回家大喊:“快!能装米的物件都带上!衣服也成,拿去装着!家里还有多少余钱?不急用的都带上!这般好的米,咱家多买点,也吃点好的,走亲戚也拿得出手,再多抢点,倒一手赚点差价,还能买肉吃!” 兰微霜手里的一吨米,换到大夏就是二十石,一个人吃的话说来也多,但按寻常情况算下来,也就一家五六口人一年的口粮。 这粮食和蜂窝煤不一样,蜂窝煤不用担心其他商户来大量买回去倒卖,毕竟 本身定位在那儿、价贵了也没人买,何况乌金院还产着呢。() 但这粮食品质好,而且乌金院卖完了也就没了,若是有商户来捡漏,回去定个高价往外卖,虽然从前不吃这般好的米的老百姓不会去吃这个亏,但自有其他买得起的人家会买。 ?本作者长尔鲨提醒您最全的《朕不堪大任》尽在[],域名[ 兰微霜不想看商户占这个便宜、赚这个差价,所以提前跟谢淮清说过了,每个人限量购买、买的时候还得登记下住址以免钻空子。 于是不少想要趁便宜多买的人都没能成功,只得当寻常买米,回家改善些日子的伙食。 大米这东西常见,但红薯和土豆这两样据说也是东家何妨出海时见了买来、因量大近日才运回的东西,就让人虽然好奇,但也不敢贸然尝试了,毕竟老百姓的钱紧俏、不敢乱花。 但一来价格不贵,二来乌金院的名声有蜂窝煤作保,既然乌金院的人说这东西能吃,那反正是粮食,买点试试的人也有。 最初买回家的人一试,不禁惊为天人,尤其是红薯,居然还有甜味! 尝试的人多了,便又有更多人大胆买了。 红薯卖得比土豆快一些,毕竟这年头糖也不便宜,许多人家鲜少买糖,都宁愿多买盐这类必需品。如今这红薯居然带甜味,又能饱腹还不贵,可真是个好东西! 可惜好东西难得,乌金院的东家出海一次能买回这么多,已经是不容易了,他们在馥城的人还算运气好,馥城以外的人连尝的机会都没有…… 若是大夏自己也能种出来就好了…… 御田这边,慕笛玉让人扛来两大袋子东西,正是近日乌金院那边闹得风头正盛的红薯和土豆。 这价格亲民的粮食,慕笛玉本来是不会去同老百姓抢的,但红薯和土豆这两种新粮食作物,让慕笛玉偶尔听到后,便忍不住动了心思。 据乌金院的人说,他们东家带着人在海外瞧见了,这两种粮食易种易存活、产量也高,而且红薯叶和土豆叶子都能食用,只是可惜没来得及打听具体的栽种方式……慕笛玉想,若真能如此,那他们自己研究便是! 于是慕笛玉去买了回来,正好一样一袋,在御田里研究。又让俞飞声去买了一趟,发给馥城中其他擅于侍农的老农人帮着培育试试,集思广益。 慕笛玉在御田里昼夜不分地忙活了两个多月,期间慕家人来到国都和俞家人见面商量婚事,他都只在头两回露了面,后来偶尔才参与一下—— 慕家人和俞飞声相处得挺好,俞家人虽然还是有点难以接受俞飞声这婚事,但本身是和善的人、并不为难慕笛玉和慕家人而是努力与他们亲近,发现这情况之后,慕笛玉就放心大胆地继续钻研红薯土豆去了,俞飞声担负起了两家人之间的相处交流任务。 特殊情况嘛,毕竟那红薯土豆虽然保存得当还没坏完,但天气渐热也拖不得了,慕笛玉忙得很,俞飞声体恤他,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慕家人倒有些不好意思,担心俞家人会觉得慕笛玉怠慢,但俞家人知道情况、很是体谅。 据朝臣们所知&adash; ?长尔鲨的作首发更新,域名[ 首先,慕笛玉的家人已经到国都啦,他们之前一直借口说慕家人没来所以婚事还得再等等,如今总算弹尽粮绝、找不出其他理由拖延被赐下的这桩婚事了,真是可怜啊。 然后,慕笛玉实在太痛苦了,为了躲避和俞飞声、俞家人见面商议婚事,都快住在御田了!当然了,御田郎为国效力、钻研新粮食作物的心,我们还是很相信的。 还有,慕笛玉躲到御田之后,俞飞声可快活啦!有人看见了,俞飞声上街买了一大堆东西,兴高采烈,据说买的是馥城特产,大概是想要尽快送慕家人离开吧! 最后,俞飞声和慕笛玉的婚事日子定下了!旁人都接到了宴请消息,遇到慕笛玉时隐晦安慰了一番,结果慕笛玉自己居然还不知道具体日子!瞧瞧这是多不上心!虽然慕笛玉连忙解释说他其实知道、只是在御田里忙得有些算不清日子了而已,但……明白人都明白的。 不过,慕笛玉废寝忘食守在御田里这两个多月,还是极有成效的,红薯和土豆都发了芽长成苗、一垄看去长势极好。找对了方法,的确很容易栽种,若是顺利,今年便能推广至民间。 慕笛玉把这消息禀报给兰微霜,兰微霜大方给了赏赐、包括御田上下一应参与研究的人都有赏,顺便把慕笛玉这四品官提至了三品。 慕笛玉谢了恩,又问起:“陛下,臣可否问问,招揽那乌金院商人何妨的事……?” 兰微霜顿了顿。 这事儿还要从两个多月前、慕笛玉刚把红薯土豆带回御田开始研究说起。 研究新的粮食作物,这事儿自然需要跟皇帝禀报过才行。 慕笛玉当时禀报完之后,又说道:“这乌金院的东家何妨,臣瞧着是个既有巧思与眼界,又有胆量与魄力,且还有忧民之心的人物。” “虽一介白衣,却能在短短数月里拿出这般多利国利民之物,从蜂窝煤到此次的粮食,可见此人品性上乘,并非只逐利而罔顾良心的商人、甚至并非寻常善商可比……陛下,此人还出过海,见识颇广,若是朝廷能招揽此人,想必大有裨益。” 兰微霜听完后心情诡异的复杂,沉默片刻,然后颔首道:“朕知道了,会遣人去看看的。” 然后,自然就没有然后了。 只是这段日子慕笛玉忙,没空分心关注此事,如今才想起来,怎么全无动静呢…… 眼下被问起,兰微霜淡然许多,气定神闲地张口便来:“朕微服私访接触过那商人了,的确不同一般。可惜,他并不愿受朝廷封赏,说是觉得拘束。” 慕笛玉闻言,也是觉得可惜,但想想又并不意外。 “陛下礼贤下士,竟亲自前去接触,又宽和体谅那商人何妨的自在秉性,陛下之仁厚豁达,乃臣民典范、令臣动容不已。”慕笛玉不忘吹一吹兰微霜。 兰微霜只能高深莫测地笑笑,又问:“慕卿和俞卿的婚事,日子定了?” () 慕笛玉这下含蓄了点,回道:“是,就在八月初一。” “那快到了,届时朕也去喝杯喜酒。”兰微霜说。 慕笛玉欣喜道:“谢陛下挂念,届时若陛下驾临,是臣与飞声莫大的荣幸!” …… 这日,谢淮清也入宫来了,还是说想带兰微霜出宫看点有趣的事。 兰微霜颔首应了,又觉得这感觉有点诡异,像是谢淮清特意来找他出门玩。 而且,谢淮清把他带到了一处马球场,这种感觉就更重了。 “我不打马球。”兰微霜提醒道。 他懒,不想动,而且身体状态也经不起剧烈运动。最重要的是,他不会骑马。 谢淮清笑了笑:“并非叫你来上场打。” 又往前走了一小段,兰微霜就看见了正在打马球的两队人,只是……他们骑的不是马。 而是乌金院对外卖的木制简易版自行车。 兰微霜略感迷惑:“他们这……不嫌累吗?” 谢淮清道:“会比骑马累,但也比骑马安全。” “最初乌金院开始售卖这自行车,为了博关注,打了朝廷的噱头,便有些赶趟起哄的纨绔子弟来买。一来二去的,这自行车倒成了子弟间的新潮,打马球时也用上了,据说他们觉得这般既能比拼体魄,又安全。若是不慎坠马,一个不好甚至有可能丧命,这自行车顶多蹭破个皮。” 兰微霜有点意外,没想到这自行车还成了娱乐工具了。 不过无所谓,反正给他赚钱就行。 之前的大米、红薯和土豆在限购的情况下也已经早就卖完了,虽然卖得便宜,但这些粮食都是抽奖抽出来的,对于兰微霜而言算是无本买卖。除掉工人的工钱、照旧分给谢淮清的一成劳务费,剩下的盈利仍旧十分可观。 兰微霜觉得自己现在是个不嫌钱更多的有钱人。 马场上,有个人不慎带着自行车一起摔在了地上,引得周围人一阵起哄,很是热闹。 兰微霜看了会儿,就开始觉得吵闹了,而且马场上难免尘土飞扬、飘到场外,兰微霜呼吸间开始有点不适。 谢淮清一发现,不等兰微霜开口,便道:“走吧?” 兰微霜颔首。 离开马场前,兰微霜又瞧见有人在比试剑招。 回到马车上后,他便顺口问了谢淮清一句:“怎么从未见你佩过剑?” 谢淮清微微一怔,旋即笑道:“陛下,面圣时佩剑,臣还没那么不惜命。” 兰微霜挑了下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谢淮清忍俊不禁:“是,不敢欺瞒陛下,其实是臣嫌它累赘……既不想杀人,佩剑做什么?” 兰微霜眨了下眼,突然想看看谢淮清那得杀人沾血的佩剑。 于是他再次来到了定国公府。 谢淮清自卧房中取出佩剑,来到院子里递给兰微霜看。 兰微霜接过这柄剑鞘银白的剑,问了句:“剑名 叫什么?” 谢淮清道:“没起过名,年少时随手在铺子里选的普通剑罢了。” 兰微霜:“……作为被放在卧房的佩剑,我还以为它对你而言是特殊的。” 谢淮清失笑:“放在卧房是因为比较顺手。要不要取下剑鞘看看?” 兰微霜点了点头。 谢淮清叮嘱他小心,剑刃颇锋。 兰微霜觉得自己挺小心的,他只是取下来看看,又没比划——然而怎么就不小心被划到了口子呢,左手食指指腹霎时划过一道伤,冒出血珠来。 谢淮清脸色顿变,上前拿过佩剑和取至一半的剑鞘,随手扔到了旁边的石桌上,接着将兰微霜按到石凳上坐下:“我去拿药,稍等。” 兰微霜被他放肆一按,坐下后伸着手指,看了眼冒完几颗血珠后就没再继续、伤得当真十分轻微的伤口,微怔过后喊道:“不用了,小伤。” 属于“幸好来得早,再晚点伤口就要痊愈”了那种,兰微霜虽然平日体弱,但眼下这么点小伤口还不至于如临大敌。 但谢淮清没听,进卧房去很快拿了伤药和干净的绸巾出来,坐到兰微霜面前给他上药包扎。 兰微霜见状,也懒得跟他再推辞,只是忍不住戏谑:“你这般担惊受怕,难道是觉得我会喊救驾,叫你有嘴也说不清?” 谢淮清垂着眼,握着兰微霜纤细的手,另一手慢条斯理地往兰微霜手指上缠绸巾包扎。 闻言他抬眸看向兰微霜,笑了笑:“公子,这会儿可是在我院中。” 兰微霜挑了下眉:“谢将军。” 谢淮清温和应道:“是。” 兰微霜点评道:“大逆不道。” 谢淮清便诚恳认错:“是,臣知罪。”! 第 29 章 八月初一这日,馥城中颇为热闹。 因为就在今日,陛下亲口赐婚的今科状元郎、翰林院六品编撰俞飞声,与今科探花郎、年纪轻轻由陛下亲旨提拔的三品御田郎慕笛玉,要拜堂成亲了! 俞家是馥城中响当当的富户,数代经营以来也算是广结善缘。 今日俞飞声成亲,俞家人一边私下还是发愁这桩婚事不知道将来会如何,一边觉得也不能丢了面子、还不想让人误会是他们对赐婚不满,所以婚礼操办得很是盛大,还在外面开了流水席、随城中愿意来贺喜的百姓吃。 ——慕笛玉此前本是想低调一些,奈何和俞飞声没达成一致,两家长辈也觉得人生大事不能随便,虽然他俩这婚事不同寻常了些,但有陛下赐婚,已是排场的底气。 两家人商量婚事那段日子,慕笛玉埋头御田里忙活,也没参与什么,自然更没有“话语权”了。 于是便有了今日热热闹闹的一场婚礼。 兰微霜到得比较晚。 若是他到得太早,俞家人和慕家人自然不可能不小心招待着,怕是连两个新人拜天地的时候都要把他请上上座,兰微霜自己想着便嫌麻烦,也不想给人家新婚大喜添麻烦、掺和本该是两家人自己的礼仪章程。 所以直到俞飞声和慕笛玉拜完堂,喜宴即将开席的时候,兰微霜才到了门口。 正好这时候宾客该到的也都入座了,门口不挤,兰微霜直接被请入内堂,很清静,又只距离热闹的喜宴一帘之隔,总之安排得很贴心。 俞飞声和慕笛玉前来谢恩敬酒,然后又出去继续挨桌敬酒,笑容满面,两家亲眷也都是喜笑颜开的模样。 “我怎么觉得这二人是当真十分欣喜快活呢?好似并非此前一直以为的强颜欢笑?”宾客中,有前来喝喜酒的朝臣犯嘀咕说。 旁边的朝臣小心看了看内堂的方向,谨慎道:“自然得欣喜快活,陛下可是亲自前来了。” 便是不满意这婚事,也得表现出十二分的满意来,何况不论如何,陛下赐婚、还亲自来喝喜酒,都是莫大的荣幸,事已至此,还一脸苦相的话才是脑子愚笨的。 …… 参加完俞飞声和慕笛玉婚礼的三天后,兰微霜从宫里搬去了馥南山的避暑行宫—— 已经八月初,天气炎热,早就可以去避暑行宫了。但兰微霜原本嫌麻烦,不想折腾搬地方住。 然而前几天出宫那趟回来,他这享受着皇帝待遇被小心伺候着的身体居然中暑了,昏沉了两三日才好,于是兰微霜便想,那避暑行宫修葺了不住也挺浪费,搬去避个暑吧! 虽然避暑行宫里挖出过尸骨,但一来只是埋尸地并非命案发生地,二来兰微霜寻思着自己不是加害人,还处置了加害人,没什么可怕的,三来就是避暑行宫那么大,兰微霜又不是非要住到挖出尸骨的那处去。 避暑行宫位于馥南山脚,地形原因,即便不用冰盆降温也不觉燥热。 兰微 霜在避暑行宫里住了两天,第三天时谢淮清来了。() 谢淮清还是带着一柄剑来的,就拿在手上,看得引路的宫人惶恐得很。 7本作者长尔鲨提醒您最全的《朕不堪大任》尽在[],域名[ 谢淮清到了兰微霜正在钓鱼的凉亭里,兰微霜随手挥退了宫人,然后好整以暇地看着谢淮清手里的东西,问他:“谢将军这是突然不惜命了?” 谢淮清笑了笑,道:“上次见陛下对佩剑有些兴趣,臣便自作主张,着人打造了柄新的,来给陛下献宝了。” 兰微霜挑了下眉。 谢淮清:“只是此剑并不名贵,比不得上次陛下收到的那价值万金的宝。” 兰微霜伸了伸手,谢淮清便将剑柄递到了他面前,又宽心道:“剑未开刃,陛下放心把玩。” 兰微霜颔首,莞尔道:“谢将军倒是贴心。” 谢淮清轻笑道:“虽只是未开刃的,但陛下,眼下您若是喊一声救驾,臣倒是真会说不清楚。” 兰微霜不疾不徐道:“那当然,今日可是在朕的地盘。” 谢淮清留下来,陪着兰微霜钓了会儿鱼。 “臣年少时,也曾钓鱼度日过一段时间。”谢淮清突然说起。 兰微霜看向他,悠悠道:“朕是无聊打发时间,但若是你钓鱼,比较像是为了修身养性的。” 谢淮清不禁笑道:“陛下灼见。” 谢淮清犹豫了下,没再细致说下去,不想影响兰微霜的心情。 他年少丧母,尔后有一段日子格外怨愤不平,但又无可奈何,只能强逼自己坐下来、静下来,便选择了钓鱼。 谢淮清的母亲名叫石雁回,是石家戏楼的上一任班主、如今这位班主的父亲行走在外时捡回去的乞儿。老班主夫妇心善,收她做了义女。 因乞儿那段日子过得实在凄惨,石雁回的性情有些敏感胆怯,被收养后更是自觉幸运又不配。即便老班主夫妇和义兄都对她温柔和善,她也还是怯怯的、平日连声音大点说话都不敢,旁人对她好一分,她便惶恐地想要还回去十分。 石雁回长大后,一次偶然遇到彼时还不是丞相的谢照古去戏楼看戏。有手脚不干净的客人调戏石雁回,谢照古出面帮了一把。 英雄救美的戏码后,便是谢照古对石雁回这个温柔怯怯的姑娘动了心思,想要娶她为妾。 那时谢照古虽然还没有位及百官之首,却也已是朝中三品大员,且年纪刚过而立、相貌俊逸,为人作风都说正派,家中仅有一位出身太傅之女的正妻,据说二人成亲近十年仍未有所出,但夫妻间始终相敬如宾、未有嫌隙,此番是谢照古头回动纳妾的念头。 虽只是妾室,但于石雁回而言,算是良配。 老班主夫妇都觉得好,石雁回便也害羞地点了头,只是心里害怕,不知主母如何看她。 待入了谢府,见到主母陆琼瑰,石雁回小心翼翼地请安、想要侍候,不想不仅没有被厌恶排斥,还得了主母宽和地免去了侍候之举。 虽然陆琼瑰待石雁回并不亲近,但也从 () 未有过为难,而且陆琼瑰待丈夫谢照古也不怎么亲近,性情如此。 石雁回觉得自己万分幸运,年幼时得了义父母养育、义兄和满戏楼的人照拂,成亲后夫君温柔、主母和善,她十分珍惜又感恩,更加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嫁入谢府的第二年,石雁回有孕了。她起初难免惶恐,毕竟主母这么多年都未有孕,如今她这个刚进门的妾室抢先生子,未免不成体统。 还是陆琼瑰宽慰她,说自己难以生育、早已不做念想,让她安心生养。 次年,石雁回产子,彼时这孩子还是谢府的长子,谢照古给他取名为淮清。三年后,石雁回又生下了女儿,取名为云闲,仍是谢府唯二的孩子。 至此,谢府一儿一女都齐全了,又都是妾室生下的,反倒正室夫人陆琼瑰越来越深居简出。 石雁回怕那些风言风语,又见陆琼瑰并不排斥两个孩子和她,便日日带着孩子前往陆琼瑰的院子请安,她陪着陆琼瑰抄佛经,两个孩子在旁玩耍。 直到谢淮清七岁、谢云闲四岁这年,谢照古从外带回了身形消瘦的谢缘君,对外宣称,谢缘君是他和正妻陆琼瑰的亲生儿子,只是这孩子来得不易、刚出生便差点夭折,他们便听了算命先生的话,这些年静悄悄将孩子养在寺中、直到如今孩子十岁了,才敢带回来。 谢照古和陆琼瑰此前成婚多年没有孩子,这事儿并非秘辛,若说两人好不容易有了孩子、怕惊了动静所以连怀孕期间都没有宣扬,陆琼瑰本就不多出门、所以没被公然发现过有孕,倒也足以说服人。 而且,若非亲生,谢照古怎会带回谢府、将嫡长子的位置给这孩子?主母陆琼瑰又怎愿认下这孩子?更不用说,谢缘君和此前的谢府“长子”谢淮清在相貌上还有两分神似。 谢缘君的身份就此落实,谢淮清变为了二公子,谢云闲变为了三小姐。 谢淮清和谢云闲起初都有些不适应,但石雁回却接受得很快、还松了口气。 她不是个争抢的性格,还怕别人误会她要争抢、从而惹祸上身。从前谢府的孩子都是她所出,如今有了正经的嫡长子,她温柔叮嘱谢淮清和谢云闲,一定要敬重亲近大哥。 谢淮清和谢云闲便去找谢缘君亲近玩耍,但谢缘君却很是抵触他们。 谢淮清那时年纪大点、想得稍微多点,也有脾气,觉得既然谢缘君不愿意和他们亲近,那他们也不用讨好他,不去招惹他就行了。 但四岁的谢云闲比较死心眼,觉得娘亲说了要跟大哥好好相处,他们就要听话。谢淮清没办法,总不能让妹妹一个人去找谢缘君,便只能总同她一起。 谢缘君阴鸷着脸色叫他们滚,谢云闲终于被吓哭了,哭声惹得谢缘君更加不快。 石雁回觉得是自己的错,做了糕点去向谢缘君赔罪,又保证谢淮清和谢云闲不会再来打扰谢缘君的清静了。 谢缘君却只是打翻了糕点,冷讽着叫她放宽心,说他如今虽是谢府嫡长子,但将来必不会同她儿子抢家产继承, 她大可不必这么惺惺作态,便是装了可怜,回头谢照古也不会听她的枕头风、转而来惩罚他这个嫡长子。 石雁回凄惶无措,竭力解释。 当日的动静很快传到了谢照古耳中,他去到石雁回的院子,将她斥责了一番,石雁回不敢再辩解,嗫嚅认错。待谢照古走后,她躲到府上僻静的湖边一角,暗自垂泪。 谢淮清知道娘亲被父亲斥责后,又在娘亲的院子里没见到人,便先把年幼犯困的妹妹放到了嫡母的院子——虽然亲生孩子回来了,但陆琼瑰还是让石雁回常带着孩子到她院子,谢淮清和谢云闲跟这位嫡母的感情也很好。 放下了妹妹,谢淮清便独自在府里找寻娘亲的身影,最后看到了坐在湖边、眼睛哭得通红的石雁回,她正在伸手去探大概是不慎飘落到湖边荷叶上的手帕。 谢淮清正欲跑过去,就见石雁回身形不稳跌入了湖中。 石雁回不会游水,年幼的谢淮清也不会,他惊惧地喊着“娘亲”,下意识跑过去想要把她拉上来,但手够不到、也没有看到能探长的竿子或树枝。 谢淮清大喊救命,喊了几声见附近无人,他只能又看了一眼湖中挣扎的娘亲,咬牙跑去能看到人的地方喊救命。 但救上来还是迟了,石雁回因溺水而亡。 旁人都说,石雁回是性情敏感又倔强刚烈,让自己的孩子去讨好刚回府的嫡长子,本是一个妾室的生存之道罢了,却没想到不仅没成功反倒被误会是心怀不轨、想要挑拨嫡长子在府中的地位,于是石雁回想不开就自杀了。 谢照古也是如此认为。 他吩咐了管家好好操办石雁回的丧事,又满口愧疚地反省,说他明知道雁回心怯、却不听解释便责骂了她,她这些年哪里吃过这般大的委屈,大概是太绝望害怕,才寻了短见。 谢淮清悔恨自己没能更早找到娘亲、没能救起她、伤心娘亲的去世,同时还要不停地反驳,说他娘亲虽然胆小但并非遇事便寻死,她不是自寻短见,他看到了,是意外落水。 可是,没有人听信他的话。 他们都更愿意相信,是这个胆怯的妾室因被误解而万念俱灰、自己跳入水中。 而谢淮清身为她的儿子,又是第一个发现生母落水的,大概是不愿意相信生母抛下他和妹妹寻死的事实,也不愿意让人觉得生母竟这般心窄吧。 谢照古起先体谅谢淮清刚没了娘,但听多了也就烦了。发现谢照古露出烦躁之色时,谢淮清沉默了。 他来到嫡母陆琼瑰面前,问她:“母亲,连您也不相信我吗?您也觉得我娘会轻生吗?” 陆琼瑰正在为石雁回抄往生经,闻言道:“淮清,是不是轻生,你娘都已经死了。纠缠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呢?难道死于意外落水,就比轻生跳湖,要更好吗?” 谢淮清不知道,但他就是觉得,他娘不是自寻短见,就不该在活人口中死于轻生。 他又去看谢云闲。 妹妹哭得眼睛发肿,问他:“ 哥哥(),娘亲为什么不要我们了? 谢淮清道:娘亲没有不要我们。 谢云闲:那她为什么要跳湖? 谢淮清:她没有跳湖?(),只是意外落水。” 谢云闲:“可是,别人都说是娘亲跳湖。” 谢淮清:“但哥哥说不是,你不信哥哥吗?” 谢云闲懵懂地看着他。 谢淮清理智上知道,谢云闲年纪还太小、听不明白是正常的,但又无端更加愤怒起来,怎么可以连妹妹都以为娘亲是自己跳湖呢? 那之后,谢府的人都说二少爷变了,从前见人就笑,如今和谁都不亲近了,连亲妹妹都总是放在嫡母院子里不去看望。 那年,七岁的谢淮清坐在湖边,独钓了一个月的鱼。 往后年岁渐长,谢淮清发现自己更怨谢照古这个父亲了,也看不得嫡长兄谢缘君过得好。 虽不再谁都波及、连嫡母和亲妹妹都不放过,但时间久了,重新亲近起来的那种能耐好像就没有了,总归还是一直生疏了下去,甚至有些近乡情怯似的让人想要避而不见。 …… 兰微霜钓起一条鱼,顺便看了谢淮清一眼,难得见他在出神发呆,便手腕动了动,将鱼钩上还在挣扎着活蹦乱跳的鱼移到了谢淮清面前。 谢淮清回过神的同时,被鱼身上的水珠溅了一脸。 兰微霜笑道:“谢将军,会烤鱼吗?” 谢淮清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怔,然后颔首:“大概会吧。” 听起来不是很会的样子。 就在凉亭边上架起了火,谢淮清开始烤兰微霜钓起来的鱼。 兰微霜怕热怕烟,“躲”在凉亭里悠闲看着。 两刻钟后,鱼烤好了。 谢淮清直接把串着鱼的树枝递给兰微霜,兰微霜看着死不瞑目、表面漆黑的鱼,有些沉默:“……谢将军,你的‘大概会’,未免有点不够谦虚,下次再谦虚点吧,也是美德。” 谢淮清失笑,伸手拨开表面的漆黑部分,露出内里雪白的鱼肉来,又将树枝递到了兰微霜唇边,道:“陛下,真的能吃,试试吧。” 兰微霜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烤鱼,以及谢淮清这格外逾越的动作,思考了几息,还是往后退了一步,同时顺势抬手自己接了树枝,低头尝了一口。 谢淮清若无其事地放下手,笑道:“陛下,味道如何?”! () 第 30 章 谢淮清说得这么有自信,让兰微霜产生了一点错觉,竟真相信了他,觉得这烤鱼或许就是表面色相看起来不行,撕开表层的漆黑后露出的雪白鱼肉还是很像样的,大概味道也不会太差…… 然而吃了一口后,兰微霜顿了顿,接着从容地回答谢淮清:“谢将军,你回去把‘谦虚’二字抄一百遍吧,下回面圣时带来给朕检查。” 谢淮清愣了下,当真有些意外:“味道不好?应当不至于吧,我以前在行军途中自己烤来吃过,虽算不上美味,但也还行。” 兰微霜把手里的烤鱼递回给他,哑然道:“谢将军,吃点好的吧。” 谢淮清接回来,就着被兰微霜吃过的旁边撕了点鱼肉下来,自己尝了尝,然后看向好整以暇的兰微霜,迟疑地说:“陛下,或许,是您嘴太挑了?” 兰微霜:“……抄两百遍。” 谢淮清一笑:“是。不过回去抄就不必了,陛下借臣笔墨纸砚,臣就在这里写给陛下看?” 兰微霜挑了下眉,指了指被挥退得有点远的宫人那边,道:“自己去要。” 谢淮清便放下烤鱼,擦了手,当真去要笔墨纸砚了。 兰微霜继续钓鱼,谢淮清回到凉亭里开始罚抄“谦虚”二字。 等写完了这两百遍,谢淮清拿给兰微霜看,又坚持道:“陛下,臣还是觉得那烤鱼味道还行。” 兰微霜打量着他:“还想再抄两百遍?” 谢淮清一副忠臣良将不屈的模样,回道:“陛下,忠言逆耳。” “巧舌如簧。”兰微霜道。 谢淮清笑了笑。 …… 十天后。 兰微霜还是在凉亭边钓鱼,宫人前来禀报说是抄录郎谢云闲求见。 谢云闲如今主管着天下学堂的事,和谢缘君一样,都会定期面圣汇报最近的情况。 若是其他人和事,兰微霜犯懒,定会直接推到丞相谢照古那边去,但兰微霜有意寻机言语上刁难谢缘君,自然不会不让他来。 而既然谢缘君这个主理万书阁的抄录郎都能面圣,也不好让同为抄录郎的谢云闲直接去找丞相汇报情况、不要面圣。 于是这两人便定期面圣汇报工作了。 “宣。”兰微霜道。 谢云闲很快被带过来,行礼道:“臣谢云闲,参见陛下。” 兰微霜说了声平身,然后就等着听谢云闲汇报,听完了就可以例行公事夸两句、然后让人回去继续努力。 不过,这次的汇报当中,谢云闲额外提了一件事。 据她所说,是学堂里有个天资聪颖的女孩总是上学迟到,还有些受其他学童排挤,教习注意到之后打听了番,然后把这女孩的特殊情况报给了谢云闲,谢云闲抽时间去女孩家中走访了一趟。 女孩父亲早年意外身亡,家中只有母亲,其母靠接织布坊的活维持生计。 去到女孩家中之前,谢云闲本 来以为会看到一个贫寒之家、女孩上学迟到是因为要帮家里干活。但意料之外,女孩家中虽谈不上富贵,但生活无忧,其母又疼爱女儿,舍不得女儿帮工。 交谈间,据其母坦言,说最初丈夫去世、她只能靠织布维生的时候,的确艰难过一段日子,但她丈夫生前是个木匠,她时而帮忙干点活也懂些木工皮毛,收拾丈夫遗物的时候突有所感,将织布机大胆改了改,又经过这几年不断地调整,如今她家的织布机能比寻常织布机效率高上许多。 寻常的织布机要两个人共同操作,但她自己改过的织布机一个人就能灵活自如,别人织出一匹布的时间,她能织出三匹,而且保证布匹的品质。 她织布又快又好,有家织布坊便同她常年交易,渐渐的家中也有了积蓄,能供母女俩每五日吃上一顿肉。 谢云闲看过那织布机,又听人家一说,意识到其中玄妙,这才来见兰微霜了。 兰微霜听完,心想这姓谢的怎么老有这种机缘,谢缘君发现了石拨筠的印刷术巧思,谢云闲一趟家访又挖掘出了改良织布机…… “那位妇人,愿意将此谋生之物拿出来?()”兰微霜问。 谢云闲作揖道:她愿意,但≈hellip;有些内情。?()” 那位妇人名叫锦瑟,是妓子从良,自己攒钱赎身后,嫁给了个待她贴心的木匠。然而女儿刚出生一年,木匠便在去帮人干木工活的时候出意外没了。 锦瑟没再改嫁,带着女儿艰难谋生。 她从前是妓子,街坊邻居知道这事儿的也不少,最初说她克死了丈夫,后来见她日子好过起来,明明看到了棉丝线和布匹的出入,却偏说她是重操旧业当了私妓暗娼,连带着锦瑟的女儿被人言语侮辱、排挤欺负。 锦瑟的女儿聪慧,上了天下学堂后总是名列前茅、得了不少教习夸赞。 最初,学堂里知道锦瑟从前身份的孩童寥寥无几,锦瑟的女儿在学堂里也有过一段欢喜日子,直到有学童说:“我爹娘不让我跟你玩了,他们说你娘是娼妇,你也是。你和你娘还克死了你爹,是扫把星!” 锦瑟的女儿在学堂里没了朋友,总被人指指点点,于是此前热爱上学堂的小女孩开始故意迟到、在上学堂的路上拖拖拉拉,这样到了学堂之后就直接听教习授课,不用听其他孩童的咿呀之语。 而锦瑟愿意把谋生的工具献出来,也是为了女儿。 “我这当娘的,没能给她个好出身,这会儿她能上学堂了,本来好好的,却还是受我牵连,若不是您来,我都不知道她这些日子遭遇了什么。她是个好孩子,心疼我这当娘的,怕我难过,总受了委屈也不说……” “谢小姐,谢大人,我……我这织布机,多少是有些用的吧?那织布坊都跟我打听我是怎么织出那么多匹布的……” “我听说,先前有个戏楼的小姑娘弄出来了印字的新法子,陛下还给她封了官做,我这织布机没那么雅致,也不敢奢求一个妓子从良能为陛下办差,我就想用这织布机,换个陛下的墨宝, () 行不行?” “就一个字就行,求陛下给个‘好’字,我回头找人拓下来做成牌子,挂在我家门前,看谁还敢当面说闲话……谢大人,求您帮帮忙,行吗?” 谢云闲问她,若是这织布机被人搬走、复刻出同样的,回头大家都用上这织布机了,她要如何继续谋生呢? 锦瑟回道:“这个……我刚才想过的。这东西要家家户户都用上,总还是要些日子的,谢大人您把我这架搬走,我手里还有不少闲钱,马上去重新置办一架、我自己再改一遍就是,然后趁着织布机还没传开,我抓紧时间多织些多攒点钱。往后就算家家户户都用上了,我也只是不比旁人快,又不是慢了、做不了这活了。” “再有就是……谢大人,您可别笑话我心比天高,我突然又想到,这织布的能耐上去了,对棉线丝线那些要的量也会上去,我这……我既能改了这织布机,说不准也能把纺车改改、让我纺线的速度也比旁人快起来,多做些活,便能多些钱,这日子过得下去。” 面对谢云闲,锦瑟下意识有些自惭形秽,但说起织布纺纱来,她话中颇为自信,神色也有了光彩。 谢云闲对兰微霜禀报完,又试探地提议说:“陛下,臣虽从未亲手织过布纺过线,但也知道,这织布机能将寻常织布速度提高至三倍,若能推衍使用,于大夏民生、赋税都颇有进益。” 在民间,这布匹,也是能当“钱”用的。 “锦瑟怕口出狂言惹了反感,所以自贬了些,实则说起来,臣以为便是入史书记载、供后人熟知,也不为过。” “这织布机由她改成,若要研究复刻,让她为指导,并不冒昧,且这锦瑟还有决心改制纺车……锦瑟虽从前是妓子,但毕竟已经从良,她也是年幼时被家中卖去青楼的,过得不易,陛下任人唯贤,可否……也用一用她?” 兰微霜表示:“就算她不是大夏人,只要她愿意效力,那朕都能用,待过青楼又如何?” 兰微霜让谢云闲放心用人,因这改良织布机是她家访发现的,所以后续比如说像印刷馆那样搞个织布局之类的一应事宜,也都由谢云闲主要管理,而锦瑟于织布局,就如同石拨筠于印刷馆。 若是天下学堂和织布局两边忙不过来,谢云闲自己看着提拔可用之人、合理任职。 谢云闲从前没有接触过这些事,正好也不用见外,可以去找办过类似差事的谢缘君和石拨筠取取经,有什么需要就管负责朝政的丞相谢照古去商量、让他安排。 等织布局有了明显进展,兰微霜会像对石拨筠那样,也给锦瑟封个有品级的官做,届时她也不用发愁街坊的口碑了,到时候她都能直接带着女儿搬到更好的地方去。 至于眼下,锦瑟想要的帝王墨宝,兰微霜寻思着一个字而已,也不费劲,便抬手写了,让谢云闲带去转交给锦瑟。 谢云闲离开行宫,回去便开始办这新差事,不敢懈怠。 半月时间,“纺织局”的牌子挂起来了,里面都是改良过的织布机,纺织 局对外招工,鼓励会织布纺线的女子前来纺织局做工——目前这纺织局,相当于一个官办的织布坊,倒不难招工。 待工女们织好布匹,纺织局会自寻销路,对外贩售,充盈国库的这个过程中也会把改良织布机的技艺渐渐传开,而且更多的就业机会也更利于民生安乐、社会稳定。 时间转眼来到九月初。 最炎热的时候已经过去,不过还是天热,兰微霜搬过来了就有些懒得往宫里搬回去,仍是住在避暑行宫里。 谢淮清如今来找兰微霜,当真跟串门做客似的了,格外娴熟自然,也不一定有正事要说,大多时候都是坐会儿就走,兰微霜觉得他多半也是闲着没事,随他了。 这日谢淮清又来,坐下后同兰微霜说了件来时路上看到的事。 “几个月前,那被革去秀才功名的书生崔望,陛下还有印象吗?”谢淮清问。 兰微霜点了点头:“怎么了?” “那次和崔望在万书阁门前争执的青楼女子,与崔望之妻,今日在纺织局外面起了冲突,臣方才过来的路上碰巧又被拦了回路,便围观了下。”谢淮清道。 根据谢淮清的了解,情况大抵是这样的—— 那青楼女子名叫华年,此前被崔望骗去了压箱底攒的赎身钱。 那些钱早就被崔望挥霍一空、崔家家贫,不愿意还也还不出来,华年别无他法,闹过几次也只有咬牙含恨咽了,只能自我安慰说崔望被革去了秀才功名、已是遭了报应,她那些钱就当是看了一场大快人心的戏了。 然而没过几日,华年上街买胭脂水粉,意外帮了个差点吃亏的老人家,那老人家的家人为了感激她,送了她一套真金嵌珠玉的首饰,首饰转手一卖,不仅有了赎身钱,还多出了不少身家。 ——这件事,兰微霜和谢淮清都知道,他俩合计安排的。 但有了赎身钱和离开青楼后短时间安身立命的积蓄,华年也没有马上自赎——她不知道离开青楼后能做什么,积蓄总有用完的一天。 之前轻易听信了那崔望的甜言蜜语,也是因为华年恐慌于自己年纪越来越大,觉得再不另寻出路,恐怕有朝一日连风月楼都容不下她吃顿饱饭了。 青楼女子赎身从良,大多是遇到了愿意替她赎身、她只能赌一把试试托付信任的人,不然离了青楼也是浮萍,像华年这样攒得出自赎钱的已是极少数,攒够了钱敢真的离开青楼的,更是罕有。 华年又在风月楼拖了几个月,直到前段日子,听说朝廷新办了个纺织局,用的是改良后织布效率提高了几倍的新织布机,而那新织布机出自一个从良妓子之手! 华年便动了心思,辗转找到了锦瑟,问她纺织局招工,可愿意招其他从良的妓子? 锦瑟问过谢云闲,谢云闲点头应允,华年知晓后欣喜地给自己赎了身,离开了自幼被卖进去、待了二十多年的风月楼,老鸨看在多年情分上并未太为难她。 华年进了纺织局,嘴甜又勤快,很招人喜欢。她没 有透露自己过去的经历,旁人问起来便说自己是个寡妇,丈夫死了又没有儿女、婆家娘家都不让她进门,幸好有纺织局能来干活。 旁人听了她这经历,都很是心疼,看她更亲近了。 直到今日,那崔望的妻子也来纺织局想要问问招工的事,正畏缩不前的时候,看到了华年来上工。 崔妻不禁怪叫一声:“这纺织局不是朝廷的吗,怎么……怎么这不正经的人也能进?” 华年的谎言被崔妻揭穿了,她前些日子还是青楼妓子的事在纺织局门口被崔妻宣扬了出来,正好是上工的时间,不少人围观,直到谢云闲闻声赶至,才消停了。 人群散开后,谢淮清的马车才继续往馥南山这边来。 “纺织局那边,可能得闹一顿了。”谢淮清道。 兰微霜若有所思。 必然是会闹的。 比如华年,她年幼被卖、流落青楼,如今也已赎身,户籍上虽有痕迹但算起来已是平民老百姓,可她曾是个妓子,这一点就足够让纺织局里大多良家女子避之不及了。 有的会真心排斥,有的即便不厌恶、还同情怜悯,却也不得不同样远离,就算不为自己的名声考虑,也得考虑家中人的感受。 没几个人会愿意让自家妇人姑娘和青楼女子同处一室,即便是去过青楼的嫖客,寻欢作乐时是一副嘴脸,出了青楼后最嫌弃的人也是他们。 此前纺织局里,虽然锦瑟也是妓子从良,但她是皇帝钦定、拿出了新织布机,而且她已从良多年,旁人能有理有据地“接纳”她、和她共处纺织局。 但华年的情况,就与锦瑟很不一样了。崔望之妻今天这么一揭露,华年在纺织局里遭到排斥都还是轻松的,其他人只怕是会想要把她挤兑出纺织局。 兰微霜想了想,对谢淮清说:“朕想联合纺织局,取缔青楼,仍以馥城为试点,成熟后再慢慢推至其他地方。” 谢淮清微怔,旋即认真道:“陛下,此事不同旁的,若强制关闭取缔,恐生乱。青楼关闭,馥城内的巡防需增量加强,且需有对应严刑、震慑心怀不轨之人。” 兰微霜颔首:“巡防加强和严刑震慑是需要的,不过朕没打算一次性强制关闭。” 这次毕竟有明确的对象群体,若有人不满,是能有具体的打击报复对象的,比如狠心点,直接烧了一整座青楼和里面的人。 所以兰微霜想稍微缓和一点,反正都是取缔青楼,强制程度轻重都是一次暴君打卡。 “大夏国库充盈,最初可由国库出钱给青楼女子赎身,一次一整座楼打包赎来,放进纺织局让她们织布干活,直到她们的工作量偿还清国库给她们赎身的钱,她们就可以自行选择离开或是继续在纺织局干活。” “这些女子在纺织局织出的布,买卖交易时谁还有能耐分清是不是青楼女子织的?实在不行便宜一点卖也可,实惠面前,装瞎的人不会少。布匹售出后便可‘回本’,国库的钱不会只出不进。既能取缔青楼,亦能壮大纺织局。” “而青楼的老板为何要配合这项举措呢,虽然有国库给赎身钱,但一次性买卖和持续性经营,就青楼这门生意来说,选前者的大抵不会是大多数……这就需要软硬兼施了。” 兰微霜慢条斯理地说着头绪:“往后不许再新立青楼,户部掌管商税征收,有此前青楼的名录,把数量按半分。” “最先响应举措的那一半青楼,楼中女子赎身价不论原本高低、统一定为百两,且积极响应朝廷号召,青楼老板能得到朕的墨宝一幅,响应越积极,墨宝字数越多,最先响应的还可指定朕写什么。” “而拖拉不办的后一半,朝廷给的赎身价会不停地降,且他们总不会只有青楼一家营生吧?总之青楼老板手底下的商铺,都派人去找找麻烦,直至配合。” “这些事有点麻烦,但朕吩咐下去就行,再定个死线,比如三个月之内,一定要给朕办完。” 谢淮清静静地听着兰微霜的话,直到他话音落下,谢淮清才温声开口:“陛下,此前臣听石拨筠戏言,说您是天上派来的仙人,如今想来,确非戏言。”! 第 31 章 兰微霜被说得一愣,旋即失笑:“谢将军怎么突然有兴致恭维朕了?” 谢淮清却说:“肺腑之言。” 兰微霜挑了下眉。 “古有‘何不食肉糜’,今有陛下‘何以食肉糜’,陛下为君,是民之幸。”谢淮清认真道。 兰微霜怔了下:“……大概也只有你会这么觉得了,我干的‘混账事’可不少。” 这次从馥城开始,取缔青楼的举动,也是一件“混账事”。 但对于大夏官员来说,这件事如今压根不算事——大夏规制早就定了,官员不许狎妓,那如今只是关闭青楼而已,对他们全无影响。这一桩改革,对比起之前那些,当真不堪一提。 “陛下如今手段越发温和了。”有官员谈论感慨,“软硬兼施,帝王之术啊!还有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下来,如今陛下再要改什么,都无人置喙了。” 虽然以前也没人敢置喙,怕掉脑袋。但如今的不置喙,则更多了心悦诚服、言听计从。 也有官员琢磨:“此前,民间女子石拨筠——如今是承印郎石拨筠了,她拿出了新印刷之术,之后陛下任用女子、办天下学堂招收女学童。此番,妓子从良的那锦瑟娘子,拿出了新织布机,陛下大抵也是因此想到了改革青楼的举措吧!” “陛下唯才是举、野无遗贤,每一步都是在为大夏万世之计做打算!要陛下如此呕心沥血、耗费心神,是我们做臣子的庸懦无能啊!” 从前总是束之高阁的珍贵典籍,现在摆在万书阁里随便翻阅,而且每月还有新典籍“自愿捐献”进去。 因为印刷馆成立,印刷效率大幅提升,万书阁里早已经可以对外售卖典籍的印制版了,给想要书的人省了不少麻烦功夫。 还有不少印好的书已经被运往了馥城以外其他城池,万书阁将要成立分部,脚踏实地地实现万书阁成立之时、他们陛下那句“万书阁,对万民开放”。 随万书阁一起的,自然还有印刷馆、天下学堂的分部。 印刷馆承印郎石拨筠是个戏楼出身的女子,那天下学堂冒大不韪招收女学童,教习夫子是闺阁小姐。前段时间刚成立的、有新织布机的纺织局,起因也是从良妓子无私献出了新织布机,陛下还赏了个“好”字。 如今陛下想要把青楼女子都赎去纺织局干活,很理所应当啊! 他们这位陛下,改了祖制废了跪礼,官员面圣不跪、百姓面官不跪,陛下还改了婚嫁章程和科举门槛,现在关个青楼而已,根本都不值得一提。 负责此事的官员老老实实兢兢业业办差事。 青楼要关闭,民间闹得比较大——女子们不论出于什么考量,都觉得好!关了青楼,好极了! 但男人里,不论此前去没去过青楼的,大多数都觉得没必要啊,这是干嘛啊,那青楼好好的关什么啊。 但朝廷发话,三月为限,就要把这件事给做成,有异议的也只敢私下里嘀咕两句,对朝廷做 这事儿l的决心并无怀疑,甚至心里已经接受了青楼很快会消失在馥城这件事。 毕竟陛下亲旨、朝廷行事,哪件事是没做成的? 就连那乌金院从海外带回来的红薯和土豆,听说朝廷都特意买回去研究,而且已经栽种成功就待往民间推行了! 陛下英明神武,朝廷能人辈出,所行之事必然有其深远之意! 纺织局内,有些人略显局促——自打华年的真实身份暴露后,她在纺织局里就基本没了能说话的人,有的人是不屑与她说话,有的人是不敢与她说话,还有的人觉得和华年同出入一地、恐碍了自己名声,想要把华年排挤出纺织局。 可纺织局管事的谢云闲对华年从前的事视若无睹,其他人更不可能找锦瑟去说,于是只能从华年身上下手,想让她自己受不了排挤而离去。 然而还没实施什么了,上头突然发话,说要朝廷给青楼女子赎身然后把人安排进纺织局干活…… 这下有不少人就发窘了——原本以为是纺织局不该有身怀污点的青楼女子,结果这会儿l听起来,怎么倒像是她们不该在这里了? 这之后,针对华年的排挤倒是没了。 这日风月楼的老鸨来到纺织局门外,托人把华年叫了出来,两人拉拉扯扯到僻静的墙根下,老鸨关心了华年两句,便说了来意:“华年,咱们毕竟也是二十多年的老交情了,你还在风月楼的时候,摸着良心说,妈妈我对你虽不是无微不至,但也还行,是不是?()” 别家青楼哪有像妈妈我这样的,还放心姑娘们白日出门闲逛≈hellip;你要赎身走的时候,妈妈虽然也嘴上怨了两句,但半点没妨碍你的,也没贪你其他东西,还给做了盘你喜欢的果酥叫你带上≈hellip;()” “华年啊,这……朝廷要关青楼,还说上赶着配合的能拿到一个姑娘百两的赎身钱和陛下墨宝,当真的吗?你在纺织局里做活,有什么消息,也跟妈妈通个气啊?” 华年对这老鸨感情复杂,最终还是点点头,建议道:“陛下让锦瑟姐姐光明正大管着纺织局,还给她写了个好字,我如今也仍在里面做活没被驱赶,这不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态度了吗?陛下此前比这还惊人的旨意又不是没有过。妈妈还是莫要犟,和朝廷对着干讨不着好。” 于是,风月楼成了馥城中第一家配合关闭的青楼,就在旨意下发的第二天便关了,楼里的姑娘们都被送到了纺织局。 人的看法没那么容易改变,但因为青楼女子进入纺织局就离开纺织局的平民女子也没几个——民间嘛,这“清誉”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的确没那么要紧。 毕竟名声再好也填不饱肚子,肚子都没填饱哪有空管别的,而且那么多平头百姓,没谁会老盯着普通人家的“清誉”瞧。 这纺织局是朝廷办的,当初进来时也是经过招工的,待遇又好,还有保障,就这么走了,这不是傻的吗? 但毕竟是和从青楼出来的一块儿l干活,为了说起来好听,不少人开始互相“洗脑”,也给周边 () 其他邻里这样说——待过青楼怎么啦,人家现在已经被朝廷赎身了,不干以前那活了。 再说了,哪个正经姑娘家愿意去青楼啊,要不就是被家里给卖进去的,要不就是被黑心肝绑进去的,人家想活个命没办法才成了妓子,换你你能怎么办? 都是可怜人,陛下都没嫌弃,朝廷都怜惜她们,你在这说三道四的,想和谁对着干呢? …… 兰微霜正在写字。 首先是给风月楼老鸨的。风月楼作为第一个响应号召的青楼,可以指定要皇帝写什么内容。 但说是这样说,老鸨并不敢真的随心所欲,便谨小慎微地告诉负责登记转达的人,希望陛下写“某年某月某日朕于某处落笔赐与谁谁谁”,即老鸨的名字。 兰微霜写完这幅字,接着写了些“可”,是要赐给其他主动配合的青楼的。 写完了,兰微霜放下笔,揉了揉手腕。 赐字这个做法,还是兰微霜从锦瑟想要帝王墨宝这件事得到的启发。 虽然他觉得他的字不稀罕,但他如今是皇帝,皇帝的字就是很稀罕,家中有一幅皇帝亲笔,即便只有一个字,也是能世代相传下去的无上殊荣。 “陛下,也给臣写一幅字吧?”一旁磨墨的谢淮清突然道。 谢淮清今日又来了避暑行宫这边,还是游手好闲过来玩玩的模样,兰微霜正好叫他伺候笔墨。 闻言,兰微霜轻轻挑了下眉,说着:“谢将军如今是越来越佞臣了。” 手上重新提笔,写下“朕心甚悦”四个大字,赠与谢大将军。 谢大将军笑了笑:“看来臣是个宠佞。” 这话听起来有几分怪,兰微霜咂摸了下。 谢淮清拿起他的“朕心甚悦”看了看,又看向桌上前面写好的其他字,突然开口:“陛下,臣能问您个问题吗?” 兰微霜笑了:“你还懂起礼数来了?” 谢淮清也笑笑,接着道:“臣有些好奇,陛下为何会想到做这些事。” 朝臣都说,兰微霜这是为大夏计之深远,可若不是能将这些不公不平之事与人看在眼里、一视同仁,又谈何“计”起呢。 兰微霜怔了下。 为什么会想到做这些事……正好他知道了、看到了,那能做就做呗,还能顺便打卡支线任务。 兰微霜自幼在医院长大,大多时候都很无聊,曾期待过家人接他回家,也曾忿忿不平过自己的境遇,后来渐渐和自己和解,却仍然不愿认同自己父母的行为。 他能想清楚他们的行为逻辑——生下一个不健康的孩子,丢脸又麻烦,把这个孩子放在医院养着没让他死,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再另生个健康的孩子,才符合利益需求。 但知道这个行为逻辑,不等于理解和认同,兰微霜不觉得身体不好是他的错、嫌麻烦和丢脸就能成为父母放弃孩子的理由。 每个人都不该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而被抛弃。 这是个有些理想化的认知,但如今他权利在手,那他就想做点什么试一试。! 第 32 章 风月楼的老鸨关了青楼,姑娘们被送进纺织局,老鸨拿着朝廷给的赎身银两和陛下亲笔赐的墨宝,乐呵呵地把风月楼那栋空楼也献给了朝廷处置,然后带着钱和皇帝墨宝就在馥城另买了套宅子,安心过起养老日子来。 有人打了头阵,朝廷允诺的也的确都兑现了,本就不敢跟朝廷作对的其他青楼本来还在观望,见状生怕落了后、成了“不够配合”的另一半——届时朝廷给的钱少了、没有陛下的墨宝,还要招些不敬朝廷的罪名麻烦——连忙上赶着去登记关闭青楼。 纺织局原本的选址放不下这么多人,又另起了新场地,谢云闲和锦瑟忙得脚不沾地,期间又提拔了些能用之人。 转眼入了秋,天气凉爽,避暑行宫就冷了起来。 兰微霜不想着凉,便搬回了宫里。 九月末十月初便到了秋收之际。 今年各地的收成和往年差不多,虽然如今改良农具已经往民间推广,还将成品下发给了各县衙、方便家中买不起农具的农户耕种时去借用,但今年推广下去的时候已经过了耕种之季,只能明年再用。 不过,作为试验田的御田里这年的收成较往年翻了倍,新作物红薯和土豆虽然还没有成熟但长势越发喜人,慕笛玉信心十足,觉得明年更应季地研究播种应该能使其产量更好。 馥城的印刷馆已经印制好了可供万书阁在其他城池开启第一处分部所需的书籍,印刷馆和天下学堂自身也已有了成立分部的筹措工作,只待派人前往其他城池,正式开始运作。 必须要派遣有经验、能担当之人。 谢缘君不合适,把主角本人都派离身边了,主线任务怎么办。 石拨筠若是愿意离开馥城去新地方试试,倒是可以,但到了外地,以石拨筠的身份只怕压不了地头蛇,还是得有更能压制人的同行。 谢云闲的身份倒是可以,但如今纺织局正如火如荼,她突然走了,也有诸多不便。纺织局迟早也要推往其他地方,但如今馥城的总部尚未成熟,还需些时日。 至于其他人…… 兰微霜思忖过后,直接把谢云闲和石拨筠叫了过来,问她们的想法。 石拨筠办差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亲自面圣,本来难掩激动,但可惜没能看到皇帝真颜——兰微霜想起之前去过石家戏楼,石拨筠曾见过他、听过旁人喊他何公子。 虽然被认出来了也问题不大,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兰微霜隔着湖心亭的帘子见的这两人。 石拨筠兴致勃勃,很愿意去新的地方开始新的挑战,说如今馥城的印刷馆已经很成熟,她手底下有人能提拔上来,而且谢缘君不走的话,更不用担心她离开后印刷馆会乱了。 谢云闲也想要去新的地方,她手底下能用的人亦有。不过她想继续和锦瑟把纺织局的事安排好,待馥城中所有青楼都关闭、纺织局的出入成熟稳当,这期间她安顿好自己手里的各项活,把该提拔上来的人都培养好,然后就可以放心离 开馥城了。 正好,新地方的万书阁和印刷馆起来了,天下学堂再办起来,才不至于捉襟见肘,可以石拨筠、谢缘君推举的人、谢云闲手下愿意前往的朝中重臣之女,先出发前去新的城池,谢云闲把馥城的事交接好再过去。 而且用人也不可能只着眼于馥城,其他城中自然也会有可用之人,届时加入进去,一起干活。 …… 石拨筠安排交接好了手上事务,和家中人告别,与同行其他人一起离开馥城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十月末。 御田里,成熟期相对更短的土豆熟了。 慕笛玉心情激动地呈上来给兰微霜过目品尝,味道虽然和兰微霜从系统里取出来、自乌金院对外贩卖的土豆品质不完全相同,稍微次了点,但已经很是不错。 而且慕笛玉已经和人编写好了土豆和红薯的种植方法,待红薯也成熟、检阅过后,便可往民间下发种子土豆和种子红薯的块茎,以及配套的栽种指导了。 总而言之,一切进展顺利。 但是系统琢磨着有点不对:【宿主,现在好多人都觉得你是明君哦,是不是不利于主线任务呀?】 兰微霜也觉得文武百官把他当明君看有点奇怪,但又觉得问题不大:【我做的事,是不是基本都算作暴君打卡成功了的?】 系统乖巧回答:【是的呢,宿主超棒呢!】 兰微霜:【那就说明我的方向没问题,有问题的是那些被折磨得只能自我说服的大臣们。】 系统:【好像是的哦……】 兰微霜又想了想:【而且,主线任务是让谢缘君弑君篡位,进展很顺利啊。他现在被我强压着做不喜欢的工作,边工作还边要抄经书,定期进宫受我言语刺激,这次我把石拨筠都叫来问她愿不愿意外派,却问都没问过谢缘君,他肯定恨死我了。】 系统:【嗯嗯,有道理呢!】 兰微霜:【我干的事都挺冒大不韪,以后再用何妨的马甲投奔谢缘君,鼓励他上位当个温和仁君,再用谢缘君的真实身份、对皇室的仇恨提醒刺激他,问题不大。】 系统又疑问道:【那等他上位了,把宿主您现在做的这些事又改回去了,要怎么办呢?】 兰微霜一笑:【哪那么容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让体验过自由平等的人温和地重回牢笼拾起锁链,那才是真的与全天下悖逆而行。】 【我能做这些事,是因为我不在乎暴君名声。这世道已经够吃人了,我做这些事,不会让它更吃人。百官们都怕我、不敢阻碍,而且我做的事推行下去,老百姓适应之后,受益之人总是不少,虽然看起来桩桩件件都与这时代格格不入。】 【可来日新帝弑君登基,本就上位不正,百官们没那么容易听话,谢缘君本身也不是想当暴君、过一把瘾的脾性。】 【届时百姓安乐、早已习惯新政,他偏要收回我这个先帝的改革,做起来只会比我如今推行下去难上百倍,而且既惹民怨,又容易显得他是心 虚,夺了先帝皇位后连先帝做过的改革都不敢面对。】 【何况,改革措施能再改,新的印刷术、改良农具、红薯土豆、新织布机……能收回来吗?强令禁止不许使用?那新帝的皇位更不稳了,本就是抢去的,再与民心背道而驰,就是给其他想要篡位的人递刀子。】 所以,兰微霜不担心以后,放心刺激谢缘君篡位就行了。 系统听完之后,一通数据分析,觉得很有道理,乖巧道:【宿主果然超棒呢!对了,宿主此前积攒未消耗的暴君行为次数有三次哦,一直没有抽奖呢,要不要抽呢?】 兰微霜点了头。 然后抽出来“漫天烟花”。 兰微霜:“……” 【是什么?你再说一遍?】兰微霜问系统。 系统就乖巧地重复:【恭喜宿主,抽中漫天烟花体验一次呢】 兰微霜面无表情:【小苟,你告诉我,这东西有什么用?其实,再给我一吨粮食,我也可以接受。】 系统无辜道:【宿主为什么这么嫌弃呢?漫天烟花超级浪漫呢!宿主是觉得它不方便换钱吗?可是这烟花也可以像自行车那样放在乌金院门口拍卖呀!虽然烟花没有实体,但乌金院有口碑,空口挂靠一下可行的!或者直接找上门去卖给俞飞声,他家有钱!让他买下来给慕笛玉制造浪漫,不买就不是真爱呢!】 兰微霜:【……小苟,这奸商还是你来当最合适。】 系统不好意思道:【嘿嘿,谢谢宿主您的夸奖哦】 兰微霜:【……】 兰微霜思索了下,还是算了,反正如今他不缺钱,去了新的世界也能无忧无虑过一辈子,这烟花就不折腾买卖了。 但烟花不是硬通货,将来也带不走,不如如今给它放了。 除此之外,之前抽出来的金丝软甲也还没有处理。 兰微霜想了想,突然想起再过几日就是谢淮清的生辰。 ——前几日,谢淮清自己提起的,起因是礼部着手开始准备皇帝寿宴了。 谢淮清的原话是:“说来也巧,陛下生辰是十一月三十,臣的生辰在十一月初三。” 原本听过便罢,这会儿想起来了,兰微霜寻思着,虽然不知道谢淮清是有意还是无意提起,但如今正好,就给他的肱股之臣谢大将军庆个生吧! 思及原书剧情里,谢淮清自从七岁后就没再正经过过一个生日,兰微霜还是不免有些不忍。 原书剧情里,只从谢缘君这个主角的视角叙述过他与谢淮清之间的恩怨往事。 大抵是说,谢缘君刚被谢照古带回谢府、成为谢家嫡长子时,因心中满怀全家被灭的仇怨、看谁都不爽,甚至希望激怒谢照古让他把自己赶出谢府、甚至直接把他杀了算了,全家都死了,留他苟且偷生做什么。 所以,年幼的谢淮清和谢云闲来与他亲近玩耍时,谢缘君刻薄驱赶他们。在谢淮清和谢云闲的生母前来小心致歉时,他更是恶劣地冷讽,明明看见了对方 无措惊惶的模样,却仍是诋毁对方。 却没料到,谢照古没来找他麻烦,却是去责备了谢淮清和谢云闲的生母,至其委屈轻生。 谢缘君因此颇为愧疚,试图同谢淮清和谢云闲兄妹俩致歉,谢淮清没搭理他的致歉,只坚称其母是意外落水而非自己轻生。 此后,谢淮清就同全家人疏远了。虽然后来大抵是顾忌亲妹妹还在谢府,和谢家人维持着表面和睦,但谢缘君知道谢淮清不喜他。 可纵然知道,原书剧情里的谢缘君也只忙着报自己的仇。心怀愧疚,但不急着补偿。 弑君篡位后,得知谢淮清自边境也起兵回国都,谢缘君抱着无论如何也要留他一命的想法,最终却“阴差阳错”亲手杀了谢淮清。 兰微霜想,虽然原书剧情里没有写,但既然谢淮清坚称他母亲是意外落水,那就必然是意外落水。 谢淮清尊重其母,若非意外落水,他怎么可能在母亲去世之际反复费口舌纠正此事。 母亲意外去世,他亲眼目睹,欲施救却没能成功,旁人还只顾着一厢情愿给他母亲按上怯懦轻生的死因……让谢淮清如何能接受。 谢淮清与这世道时常格格不入,并非他的错。 …… 十一月初三这日,正好天气骤冷,兰微霜穿得厚实了些,然后在傍晚宣了谢淮清入宫。 “朕想出宫,请寿星来给朕赶个车。”兰微霜莞尔道。 听兰微霜记得他的生辰,谢淮清一笑,作揖回道:“是,臣的荣幸。” 虽说是赶车,但到了宫门口,照旧换成了谢淮清的下属来,谢淮清进入了马车内。 兰微霜问他:“谢将军今日生辰,白日是如何过的?” 谢淮清微顿,然后回道:“自臣年幼时起便照顾在侧的老仆,也随臣从谢府前往了定国公府,今早给臣做了长寿面。今日也收到了不少生辰礼。” 兰微霜颔首:“没有回丞相府的打算?” 谢淮清微微摇头,一本正经道:“不大顺路。” 兰微霜一笑:“那倒正好,没让朕耽误了你的行程。你知道城中哪里饭菜好吃吗?先吃了晚膳再说。” 谢淮清思索了下,正欲说个酒楼,突然又顿了顿,说:“陛下,臣没吃过好的,恐怕说的地方不合您口味。” 兰微霜:“……谢将军还挺记仇。” 谢淮清失笑:“开个玩笑。臣倒确实知道一处酒楼,可以试试。” 虽然酒楼是谢淮清选的,但因为饭菜不是谢淮清亲手去后厨做的,这顿饭的确味道还不错。 吃过饭后,天色已晚。 兰微霜带着谢淮清登了处高楼,却一时忘了自己的体力虚弱,刚走两层楼就有些不想动了,便停在了三楼的位置,也足够看清夜空了,这年头没那么多高楼。 谢淮清看着他靠在栏边缓缓调整呼吸,突然问:“公子这是……在陪我过生辰吗?” 兰微霜挑了下眉:“不然特意叫你 做什么?” 谢淮清也觉得自己有点明知故问,但又觉得不问出来、自己在心里这般想显得自作多情,得到了兰微霜的答案,他才不禁笑道:“只是有些不敢确定,我在公子眼里居然还有这般地位。” 兰微霜莞尔:“那你再猜猜,我带你走到这里做什么?” 谢淮清略一思索:“难不成你还给我准备了生辰礼?” 兰微霜便指了指夜空:“谢将军,生辰快乐。” 谢淮清顺着兰微霜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旋即便怔住了。 烟花在瞬间升空绽放,漫天花火照亮夜空,从既远又似很近的地方绚丽夺目地闯入人眼帘,耳边似乎能听见烟花盛开那瞬间的火星声。 直烧进心里。 谢淮清看着漫天烟火,目光微移,便落到了兰微霜脸上。 兰微霜那一如既往似雪堆玉砌的脸,此刻被烟花的光泽浸染,他带着轻笑、专注地看着夜空中仍在不停升空绽放的烟花,像一尊玉做的仙人。 烟花停下之时,兰微霜微微侧头看向谢淮清,接着疑惑道:“谢将军,你刚才看烟花了吗?” 仙人入了凡尘,叫人难抑亵渎之意。 谢淮清看着兰微霜,如是想到。 “……看了。”谢淮清启唇回答,略显艰涩。 兰微霜蹙了下眉:“你身体不舒服?” 谢淮清的反应有点奇怪,难道是对烟花这东西应激? “没有。”谢淮清眨了下眼,语气听似正常回来了,“只是突然想到一句诗。” 兰微霜:“……” 行吧,考过文状元的,有点风雅病,正常。 “什么诗?”兰微霜好脾气地配合。 谢淮清笑道:“晓看天色暮看云。” 兰微霜怔了怔,旋即看向夜空,莞尔说:“谢将军,这诗放在此时,不大应景。” 谢淮清点了点头:“……是不大应景。陛下送的烟花,臣很喜欢,谢陛下这般惦记。” 兰微霜也没问谢淮清怎么突然就改回宫里的称呼了,轻悠悠道:“不客气,回宫吧。” 两人下了楼,登上马车回宫。 将兰微霜送回宫中后,谢淮清离去回府。 兰微霜在承恩殿内坐下,端着一杯温热的水慢条斯理喝完。 小苟系统问他:【宿主,您原本不是打算把金丝软甲送给谢淮清做生辰礼物吗?您最终没有送,是不是还是打算卖了换钱啊?那的确不太适合在生日这天说哈。】 兰微霜沉默了会儿,没有回答系统的话。 他原本,的确打算把金丝软甲送给谢淮清的。 谢淮清是武官,而且原书剧情里他死于一剑穿心,若是有金丝软甲,即便将来有些事还是按着原书剧情那样发生了,大概也能保谢淮清性命。 谢淮清替他干了乌金院的活,费了不少心思,还总入宫陪他解闷,虽然兰微霜在盈利上分了谢淮清一成、也没亏待,但再送个金丝软甲,兰微霜也不觉得自己亏了。 如果刚才在高楼上、烟花放完后,谢淮清没说那句诗的话,兰微霜接下来就打算送他这生辰礼了。 为了方便拿出来,他甚至已经提前让系统投放给他了。金丝软甲刀枪不入、本身却并不厚重,甚至只是薄薄一身,叠起来放在正好偏厚的衣袍广袖中,很轻便。 兰微霜靠在软榻上,从广袖中拿出那没送出去的金丝软甲,又回想起三刻钟前,谢淮清一脸斯文地说—— 晓看天色暮看云。 “晓看天色暮看云,”兰微霜轻念道,“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他知道谢淮清与这世道时有格格不入、行事颇为放肆,但也没料到谢淮清能这么猖狂,敢跟皇帝调情。! 长尔鲨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33 章 翌日上午,谢淮清若无其事地又进宫来了。 他还提起了先前送给兰微霜的那柄剑,说若是兰微霜闲着无聊,他可以教他几招剑法,防身效果不重要,主要是可以动一动、锻炼身体。 兰微霜好整以暇地反问:“谢将军这是在寒碜朕疏于锻炼?” 谢淮清失笑。 兰微霜又自如结束了这话题,一本正经地说:“有件事,要谢将军去办。” 谢淮清揖手:“是。” “不是乌金院的事,是朝堂上的。金国去岁归降,今年朕的寿宴,金国人也会来拜贺。是谢将军把他们打服的,此番就由你来负责接待他们吧,随便你怎么招待。昨日谢丞相来禀报说,金国使团那边大抵后日就能到,他们想在馥城待一个月。”兰微霜慢条斯理说道。 谢淮清微微一顿。 他接了这招待金国使团的活,自然就没那么多闲工夫再随便入宫找兰微霜扯闲篇了。 “陛下……”谢淮清轻声问,“臣这之后,还能入宫吗?” 兰微霜脸色未变,笑了笑,道:“谢将军,不要太放肆。” 谢淮清垂眼,作了一揖:“是。臣会好生招待金国使团……他们竟要在馥城待一个月之久?” “嗯。”兰微霜从容道,“说是除了贺寿礼,还带了郡主同行,想要与大夏和亲。” 谢淮清行礼的手正欲放下,闻言指尖一颤。 他抬眸看向兰微霜。 兰微霜挑了下眉:“怎么了?” “……没有。”谢淮清又是一揖,温声道,“臣明白了。” 兰微霜的生辰在十一月三十,如今才月初,金国的使团到得这般早、还有意和亲,这消息早就朝内皆知了,除非是当真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然不至于如今才知道。 谢淮清不属于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自然也是早就知道了,但还是仿若不知一样向兰微霜询问,是有意多说两句话,也是有意想要打听兰微霜的意思。 谢淮清不仅知道金国使团带了郡主,还知道金国使团入了大夏国境之后,才知道大夏皇帝对婚嫁章程的改制,于是不知如何寻思的,大抵是觉得或许大夏皇帝也爱男色,便急忙送信回金国、又快马送了个郡王世子过来,和郡主一起作为和亲人选,反正齐备着送到大夏皇帝面前,随皇帝自己选。 ——虽然只是郡王世子,但按时下人眼光来看,金国此番还挺豁得出去,讨好大夏的心思非常明显。 若只是寻常降国贺寿,倒也不必做到如此讨好的地步。 金国国境位于北边,有一半城池常年如同冬日,据说今年过于寒冷,大夏还未下雪,金国已经是雪灾冻灾严重,而金国本身以武治国、畜牧为主,旁的并不发达,此番大概是有意趁贺寿之时向大夏求帮扶。 若换作从前,金国大概直接往大夏边境抢了。 但去年这时候金国刚被打服签了降书,那一仗打得金国损失惨重, 如今谢淮清这个镇北大将军虽然人不在大夏北境坐镇(),边境的布防却依旧固若金汤。 降书教训仍在?[,金国兵力相较从前薄弱许多,而且今年金国国境内的确境况太差,所以他们走求救济的路子,倒不奇怪。 谢淮清故作疑问、似是不明金国使团为何要留馥城那么久,兰微霜便答了说金国有意送郡主和亲,却只字不提同来和亲的男世子。 离开承恩殿,出宫回定国公府的路上,谢淮清回想起昨晚在高楼上,漫天烟花落下后,他对兰微霜说的那句颇为逾越的话。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当时兰微霜反应平常,谢淮清有些不确定他是没听懂,还是故作没听懂。 如今看来,昨晚兰微霜是故作没听懂。 今日兰微霜先是给他安排了招待金国使团的差事,又是有意只提和亲郡主,自然而然让他没那么多时间入宫,又仿佛是在告诉他“朕心慕女子不好男风”,说得最直接的一句也不过是“谢将军,不要太放肆”……已经给足了他脸面了。 谢淮清想。 可他这人不撞南墙心不死,大抵是要辜负陛下给的体面了。 承恩殿内—— 小苟系统好奇问:【宿主是在疏远谢淮清吗?】 兰微霜沉默片刻。 他不讨厌谢淮清,甚至谢淮清昨天说出那句近乎调情的诗,他也没生出反感情绪,只是想起来难免有些错愕,再是哭笑不得。 可若说喜欢,倒也谈不上吧,没动过这方面的念头。 兰微霜不知道谢淮清是昨晚那个情景下,放松过了头、不正经地随口放肆,还是当真起了心思。 但他都不想回应,既没有和谢淮清有更深发展的想法,也不想让谢淮清留有绮念。 兰微霜回答系统说:【我不想跟他谈情,自然就该疏远。】 系统疑惑道:【宿主不喜欢谢淮清吗?】 兰微霜失笑:【当朋友的话,挺好的,别的就算了。】 系统用更疑惑的语气问:【可是宿主经常和谢淮清一起出宫玩啊。】 兰微霜无奈:【那又不等于情爱,你这方面的数据更新换代一下吧。】 系统辩解道:【不是的,不只是这个。宿主还把‘漫天烟花’分享给了谢淮清,主动陪他过生辰,原本还想把超级珍贵的金丝软甲送给他做礼物呢,这也不能算吗?】 兰微霜顿了顿,又笑道:【不算。若是我喜欢他,那会回应他的调情,会因此而感到高兴,但我没有。】 系统迷惑了:【可是,宿主您也没有不高兴呀。】 兰微霜:【那是因为我也不讨厌他。】 昨晚言语拨动还不消停、今天还来说什么亲手教剑法,换个人的话,兰微霜现在已经把人关禁闭了,顺便打卡一下暴君行为。 话说,臣子向皇帝调风弄月,皇帝因此罚了臣子,能算暴君行为吗? 但谢淮清…… 算了,这 () 家伙本来就放肆得很,就这性情,不计较了。 兰微霜看了眼还在手边的金丝软甲,无端有点烦起来——这东西从系统仓库里拿出来后,成了现实生活里的实物,就不能再收回系统里放着了。 放在手边,好麻烦。 但送又不好再送了,免得让谢淮清误会。 …… 两日后,金国使团到了馥城,被安排住在专门接待别国使臣的驿馆之中。 谢淮清负责招待他们。 对于这个安排,朝臣们觉得——陛下思虑周全! 能让赋闲在家的谢大将军有点事做,而且谢大将军的身份接待金国使臣,这规格绝对挑不出理来,但金国对大夏的降书就是谢大将军亲自接的,震慑之意也足足的,保管这金国使团在馥城这段日子安分老实。 虽然,就金国使团的来意看来,他们也不可能嚣张。 使团入夏,按礼制,等他们安顿妥当后,就要入宫觐见。 一般来说,是趁着早朝的时间,正好走这个流程。 但兰微霜这个皇帝不上早朝已经快一年了,他也懒得因为金国使团就重新上一次早朝,他们还没这么大面子,索性就让谢淮清把主要的使臣带到了凝月殿里,走完过场便罢。 这过场走完,出宫的时候,金国的使臣心里惴惴不安,虽然不想和谢淮清多说,但还是不得不笑着攀谈起来,打探问:“谢大人,可是我等有何做得不妥之处?郡主和世子此番特意同行出使,也望有福分能拜见贵国陛下,可贵国陛下似乎……无意见他们?” 兰微霜没有特意提,负责安排使臣入宫的谢淮清自然就没让带那和亲用的两个金国人。 眼下金国使臣问起来,谢淮清云淡风轻地回道:“陛下事忙,稍后本官代为问问,你们不要着急。” 金国使臣连忙致谢:“那就有劳谢大人了,幸有谢大人照顾,我等自入了大夏馥城,处处皆觉无微不至、宾至如归。” 于是,送金国使臣回了驿站后,谢淮清又一本正经地入了宫,说是有事关金国使团的正事要同兰微霜商讨。 兰微霜挑了下眉,对通禀的九思回道:“那就宣谢将军进来见见。” 谢淮清规规矩矩地进来,作揖行礼,然后一开口就原形毕露,还是不规不矩的模样,笑说:“今日陛下在凝月殿见金国使臣,臣还以为陛下会想见那来和亲的两个人。” 上次兰微霜“选秀”,就是把人集合到了凝月殿。 这处宫殿离兰微霜的寝殿近。 兰微霜无奈:“那也得谢将军把人给朕带进宫,才见得到。” 谢淮清轻快道:“可入宫的金国使臣里没有那两人,陛下也未曾过问。” 兰微霜瞧他这万事不愁的模样,有点哑然:“……谢将军不是说有正事要说吗?” 谢淮清便又作了一揖:“是,其实也正是此事。那金国使臣向臣打听,想知道陛下为何不见他们郡主……和世子。” 兰 微霜打量着谢淮清,没回答这问题,反是突然问:“谢将军似乎很快意。” 谢淮清从容道:“得见陛下,自然快意。” 兰微霜:“……你当真不知收敛如何写吗?” 谢淮清仍是处变不惊:“陛下,臣生性狂悖,的确胆大妄为。陛下未曾惩处臣,倒让臣更不知收敛了。” 兰微霜靠在软榻上没动,索性问他:“你何时动的歪心思?” 谢淮清一笑:“陛下,臣不知何时动的心思,但自己一明白过来,便情难自禁说出口了。如今回想,当时确实太过冒昧。” 兰微霜看他这从容不迫的样子,无端有些心烦意乱。 他起身,去把谢淮清先前送给他的那柄剑拿了过来,扔给了谢淮清,冷声道:“朕不缺暖床的,缺个解闷的乐子,谢将军既然主动讨罚,那就献艺吧,舞个剑看看。” 兰微霜对谢淮清的讥诮之意溢于言表,但谢淮清拿着剑,笑着应是,还提议说殿内舞剑无趣,御花园那边想来景色正好,不如去御花园吧。 兰微霜面无表情地点头。 谢淮清乐意当着人前献艺,不觉丢脸,那他操什么心。 冬日的御花园自别有一番景貌。 兰微霜坐在暖亭里,看着谢淮清取下剑鞘。 谢淮清还坦然笑说:“陛下,话说在前,臣只会使剑杀人,还没以剑作舞过,不擅此艺,陛下莫要嫌弃。” 兰微霜垂下眼,沉默几息,还是挥退了九思等附近一众宫人。 谢淮清拿着剑,轻叹了声:“陛下未免太过放心臣了,这般优待,臣难免会更加不知收敛。” 兰微霜嫌他聒噪:“你舞不舞?” 谢淮清持剑作揖,眉眼恣意:“舞的,陛下。” 说罢,谢淮清腕间一动,给兰微霜舞了一套剑法。 寻常舞剑的刚柔并济是没有的,一招一式都奔着凛冽杀意而去。 兰微霜无可奈何地看着,心想这谢淮清挺会耍赖。 剑法收势,剑身扫过花丛。 剑刃未开,但力道足以扫下花叶。 谢淮清留了一朵簇新的粉花在剑身上,最后一势正好递向兰微霜那边。 他笑着告罪:“臣不慎伤着了陛下的御花园,还望陛下恕罪。” 剑身上的粉花随风移动,缓缓落至地面。 兰微霜垂眼看去,微微抿唇。 他问系统:【小苟,就算将来他愿意跟我走,我也带不走他,是吗?】 如果没有必须完成、完成的同时他必死的任务,兰微霜从心而论,他不会排斥和谢淮清试试,大不了不合适就分开。 和谢淮清的相处,的确让他很放松自在。 但他如今的境况,不允许他尝试这种事。 若是不久就分开那还罢了,若是越陷越深呢?来日一无所知的谢淮清如何自处? 系统乖巧回答:【是的呢,宿主,完成任务后,您只能带着积攒下来的硬通货去往新的世界哦】! 第 34 章 “陛下?”谢淮清收了剑,笑着喊了兰微霜一声。 兰微霜抬眸,面上表情冷清。 谢淮清的笑意不禁敛了敛。 “谢将军,朕方才想过了。”兰微霜平铺直叙道,“人家金国的郡主和世子特意来一趟,不搭理的确不太合适,有损我大夏气度。你稍后出宫安排一下吧,让他们都进宫来,先在朕身边伺候笔墨,朕再考虑一下他们往后的去处。” 谢淮清面上也没了笑意。 “陛下是说,让他们二人进宫?”谢淮清冷静问。 兰微霜颔首:“去办吧,现在就去,谢将军入宫不正是为了这事儿吗。” 谢淮清握剑的手攥紧。 他站在原地沉默几l息,然后朝兰微霜走近,靠近后抬手,先将剑放到了兰微霜旁边的石桌上。 谢淮清垂眼,看着神情淡淡的兰微霜,轻声道:“陛下,您原本没打算让他们入宫,是吗?” 兰微霜抬眸:“谢将军,朕说过了,你不要太放肆。” “那陛下就罚臣,让臣长长记性。”谢淮清油盐不进地说。 兰微霜差点被他气笑。 谢淮清就是仗着兰微霜脾气好、对他容忍,口出狂言后,直接又走近了点、微蹲下来,抬眸仰视着坐着的兰微霜。 用这种拉近距离的方式,谢淮清轻声道:“陛下若是因为臣,打算委屈自己做本不想做的事,那到底算是抵触抗拒臣,还是因为心中亦有……” “谢淮清!”兰微霜冷下脸色,“你若真想受罚,那就滚去宫门口跪一个时辰,不要一而再挑衅朕的耐心。” 谢淮清想,倒是没想到第一次被叫全名,是在这个情形下。 “不合适,陛下,金国使臣在国都,此时臣不便受罚,叫他们看了笑话。”谢淮清玩世不恭地说,“还有,陛下既把接待金国使臣的差事交给了臣,那臣就不会让金国那郡主和世子,有机会见到陛下的。” 兰微霜冷笑了声。 谢淮清微微一怔。 “谢将军,你这是在警告朕,不要以为是皇帝就了不起,这大夏的天下其实是你谢淮清的天下吗?”兰微霜看着他。 谢淮清意识到,兰微霜这次好似并不是玩笑。 沉默片刻后,谢淮清起身,退开了几l步,然后俯首作揖:“陛下恕罪,臣不敢……稍后出宫,臣就差人送金国那两个人入宫。” 兰微霜没有回应,起身拢了拢披风,直接从谢淮清身侧离开了暖亭。 谢淮清静立片刻,没有转身回头,只是静静看着被兰微霜弃之不管、仍然放在亭内石桌上的那柄剑。 到底是太过猖狂了,如今惹了他厌弃,也是活该。 金国送来和亲用的郡主名叫任凭水,世子叫任凭山,两人是一对孪生兄妹。 怎么说呢……金国这样献人过来,像是有什么恶趣味,或者他们觉得大夏皇帝会喜欢这种恶趣味。 而且,两次选和亲的人,都逮着这一家薅,很显然,任凭山和任凭水家在金国挺没地位,但又是皇室血脉的王爷子女,还封了世子和郡主,身份说起来也不低。 谢淮清没有阳奉阴违,当真命人把这两人送进宫来、送到他面前了,兰微霜看着任凭山和任凭水,心里有些堵得慌。 谢淮清应当是放下绮念了。 他认识到了,爱慕一个帝王是愚蠢的,尤其是一个喜怒无常的帝王。这个帝王愿意的时候任他怎么放肆都行,不愿意的时候要他的命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更是有一座足以放下各色争奇斗艳的后宫,以及放不下任何人的心。 谢淮清的出身、年少时的经历,会让他对这样的一段情更加避如蛇蝎。 挺好的。 兰微霜看着忐忑不安的任凭山和任凭水,疲倦地吩咐:“将郡主和世子带到天涯楼去,虽僻静了些,但正好给朕写卷祝寿词出来。下去吧。” 九思命人安顿好了任凭山和任凭水,近前复命。 兰微霜点了点头,又说:“去御花园那边,把朕落在暖亭里的剑拿回来。” 九思亲自去了,回来时却惴惴不安:“陛下,剑已不在御花园了,奴才问过侍卫,说是谢将军出宫时……一并带走了。” 兰微霜怔了怔,然后笑笑,挥手道:“倒也正好,下去吧。” 九思:“是,奴才告退。” 兰微霜靠在软榻上,沉默无言。 系统关心他:【宿主现在是不开心吗?】 兰微霜想,他凭什么不开心呢。 他多随心所欲啊。 然而,实话的话…… 【嗯,不太开心。】兰微霜摇了摇头,【第一次发现我还是个贪心不足、表里不一的人……我自己为所欲为把人赶走了,竟还矫情起来,似是要谢淮清这般受辱了还上赶着我才舒坦……凭什么呢?】 兰微霜觉得,人还是不能欲望太重、心思太深,比如他现在这样,想着想着竟然胸闷气短起来,好似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宿主,不可以透露系统和任务的存在哦】系统不知怎么的,突然说道。 兰微霜怔了下,然后笑笑:【我知道,最开始绑定的时候你就说过了。】 兰微霜不想聊了,他想睡会儿,头疼。 软榻坐靠时不错,但并不适合睡觉,兰微霜却又懒得动弹,直接靠在榻上阖上了眼。 睡倒也没睡着,但到了晚膳时间就开始食欲不振,勉强吃了点,休息了会儿,打算沐浴更衣就睡觉,临睡前又开始咳嗽起来。 叫来了太医,诊脉后吃了药,兰微霜昏昏睡过去。 夜里就发起了高热,吓得九思叫太医的嗓子都劈了。 …… 兰微霜意识清醒、睁开眼时,已经是翌日的傍晚了。 幔帐垂落,但隔着影影绰绰能看见床边坐了个人。 兰微霜正想着这是哪个宫人这么大胆,居然敢坐在暴 君的床边,就听见这人轻声开口:“陛下?” 兰微霜一怔。 这胆大包天的人是谢淮清。 让人既意外,又不太意外。 兰微霜要起身,谢淮清扶他坐了起来,又倒了杯温热的水过来。 兰微霜慢条斯理喝了半杯水,然后抬眸问:“你怎么在这?” 谢淮清没坐在床边了,站着垂目:“本是想来找陛下要个非分的旨意,没想到陛下病了,臣非要进来留下,九思拦不住。” 兰微霜没评议什么,只心平气和地问:“想要什么旨意?” 谢淮清看着他苍白的脸,回道:“怕气着陛下,还是等陛下病好再说吧。” “总比病好了却又气病一回要好,无妨,说吧。”兰微霜道。 大概是病了一场,心里郁结的那股气随着病气一起出了,如今醒来,再看到谢淮清,兰微霜波澜不惊了。 谢淮清沉默几l息,再度开口:“是……陛下,臣已经在馥城待了快一年了,国都虽繁华,但到底不适合臣,臣想年后回北境去,或者陛下安排臣去其他地方带兵,都行,可以吗?” 兰微霜没有马上回答。 谢淮清又道:“臣的身份,提这般请求,的确不知进退、得意忘形,但臣并无不臣之心,陛下。” 昨天回了定国公府后,谢淮清在院子里枯坐了一夜。 他想,能让兰微霜这般决绝,那不论兰微霜到底是否心里也有他几l分,都说明兰微霜已经下了决定,不会同他有将来。 既然如此,便算了吧。 谢淮清有纵然撞了南墙也不死的心,但不能看着兰微霜为了拒他于千里之外而去做本不喜欢的事。 都难受,何必呢。 可若是和兰微霜不能有结果,谢淮清也不想继续在馥城待下去,看着兰微霜作为皇帝,将来……要成亲生子的吧。 谢淮清想,是他张狂惯了,竟敢动起了以男子之身独占一国之君的念头。 兰微霜比他理智,起先也给够了他体面,是他非要太把自己当回事,惹得兰微霜只能动了真怒。 有哪个皇帝,经得起一个本就功高震主还不知收敛的将军,这般挑衅呢?他如今还好好的,已经是兰微霜格外宽仁了。 千思万想,终究还是只剩——罢了。 谢淮清便入宫来了。 未曾想兰微霜竟病了。 谢淮清有些惭愧,觉得是昨日他非要去御花园,让兰微霜奔波一场受风着了凉。 不顾大太监九思的连声劝阻哀求,谢淮清硬是坐到了兰微霜床榻边,想看着他醒。 就再放肆一回。 反正陛下心善,不忍降罪于他。 …… “好。”兰微霜沉默几l息,然后回应了谢淮清的请求,“年后,谢将军便回北境去吧。” 谢淮清喉间微动。 得到了想要的旨意,然而却不觉高兴。 犹记去年回国都时,还想着若是皇帝不留他在馥城、准他回北境会比较舒坦。 “谢陛下。”谢淮清揖手道,“乌金院的差事,若陛下同意,臣会留下人继续为陛下办事。” 兰微霜点点头:“行。” 谢淮清迟疑了下,继续开口:“臣之前送陛下的那柄剑……虽不值什么,但……陛下若是不嫌弃,可否继续留在身边?昨日臣带回去给它开了刃,陛下往后若是把玩需小心些,但留在身边也能防个身……虽以陛下身份,应当是用不上的。” 兰微霜怔了怔。 没想到谢淮清把剑拿回去,是给它开刃去了。 大概是昨天出宫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请旨离去的盘算了。 “留下吧。”兰微霜道。 谢淮清笑了笑:“谢陛下不嫌弃。陛下安心养病,臣先行告退了。” 听着谢淮清这么规规矩矩地说话,兰微霜有些不是滋味,那股堵得慌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头。 “谢将军。” 兰微霜也不知怎么的,就叫住了谢淮清。 谢淮清本分地看着他:“陛下?” “……算了,没事,你走吧。”兰微霜摇了摇头。 谢淮清没有多问,点点头:“是,臣告退。” 谢淮清一步步远离,却在即将绕过屏风时,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看向兰微霜,克制着语气说:“陛下,金国那两个人,怎么没在承恩殿伺候?” 兰微霜挑了下眉。 “听礼部的人说,那两人被陛下安排去了天涯楼写祝寿词,不是说要在陛下身边伺候笔墨吗?天涯楼那边偏了些,而且那处好像是用来惩处不敬之人面壁思过的,陛下怎么把人安排去了那儿?臣还以为陛下会在后宫择一处安置。”谢淮清接着道,越说越逾矩,到底是装不惯规矩的。 天涯楼是先帝定的,专门针对那种犯了小错、略施小戒即可的臣子。 不过暴君登基后就没用上过,暴君眼里没有小错,一切都可砍脑袋。 兰微霜把人安排去那儿,没什么特别想法,只是问过系统之后选了处离承恩殿远点的、不在后宫的、本身没太大意义的宫殿。 “谢将军,退下吧。”兰微霜没同谢淮清耍嘴皮子。 刚退了高烧醒过来,兰微霜本就精神不济。 谢淮清静了几l息,然后回道:“是。” 谢淮清再度转身,准备离去。 兰微霜突然咳嗽了声,然后止不住地连咳起来。 谢淮清克制了下,还是没克制住,脚下一转便回到了床榻边,轻轻拍了拍兰微霜的背。 待兰微霜咳嗽停了,谢淮清又重新给他倒了杯水来。 兰微霜疲倦地喝了水,然后想要躺下继续休息。 谢淮清忍不住说:“陛下睡了快一整天了,滴米未进,不如让太医进来再诊诊脉,吃过晚膳后再睡?” 兰微霜点了点头 :“知道了,你走吧,叫九思进来。” 谢淮清喉间微动:“陛下……为何一直赶臣走?” 兰微霜蹙眉:“谢将军,是你先说告退的。” “陛下的意思是,若臣不告退,陛下便不会逐臣?”谢淮清故意较劲道。 兰微霜沉默几l息,然后叹了声气:“别闹了,谢淮清。” “……好。”谢淮清轻轻颔首,“那再跟陛下提个非分的请求,行吗?” 兰微霜抬眸看向他。 谢淮清道:“若陛下打算接纳金国来和亲的人,可否等臣离开馥城之后?臣偏狭,见不得。” 兰微霜:“……都插手朕的婚事了,何止是偏狭。” 谢淮清静静地看着兰微霜,半晌没有其他言语。 兰微霜轻叹了声:“行,答应你。” 谢淮清笑了:“谢陛下。” 兰微霜又说:“但你不要再进宫了,有正事就报给丞相。乌金院的事,若朕想知道,会找你的。” 谢淮清:“……是,臣知道了。” 往后大半个月,谢淮清就当真没再入宫来,兰微霜也没有宣召他。 转眼就到了今年的帝王寿宴。 兰微霜来到这个世界也一年了,去年就是刚过这个日子来的。 寿宴上,金国使臣果然在祝寿之后,提出了希望大夏看在友邻邦交的情面上,能够帮扶今年格外艰难的金国一把。 兰微霜表示看在金国心诚、任凭山和任凭水兄妹俩写的祝寿词也用心的份上,帮自然是可以帮一下的,但除了回礼之外,只能借与金国,要签契约书、金国来日得还上,毕竟只是毗邻,金国又非大夏附属国——当然,若是金国愿意归属,大夏自然愿无私扶持。 金国使臣只能拱手强颜欢笑,表示感谢大夏此番相帮,愿夏金两国往后继续友好来往。 之后,金国使臣提起和亲之事。 兰微霜悠悠道:“郡主和世子在宫中天涯楼住了大半月,但朕今日一瞧,只觉得郡主和世子比刚入宫时消瘦许多,想来不能是宫人们慢怠,应当是郡主和世子与大夏水土不服,还是让二人随使团回金国去吧,和亲之事不用再提。” 座下席间,谢淮清微微抬眼。 金国使臣并未放弃,继续周旋,兰微霜却懒得再开口,专心吃起面前的饭菜来。 被晾着的金国使臣一时局促,丞相谢照古出声与对方继续客套。 兰微霜一如既往我行我素,吃完晚膳就要撤,撤之前客气表示让大臣们好生招待金国来的客人。 金国使臣第一次见到这皇帝寿宴、皇帝本人吃完就走的场面,更加忐忑是不是大夏对金国有所不满——不满也是正常的,毕竟在去年投降之前,金国总是时常侵扰大夏边境…… 兰微霜慢腾腾走在夜色笼罩的宫中。 回到承恩殿后,他让九思拿果饮来——本来是想喝点酒,但又不想太折腾自己、宿醉难受,所以想起了之前他觉得 味道不错、只加了一点酒液提香但足以让他醉一下的果饮。() 虽然喝了之后,第二天也会有点难受,但兰微霜记得那程度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14想看长尔鲨的《朕不堪大任》吗?请记住[]的域名[ 喝了几l杯果饮,兰微霜靠在花窗下看月亮。 九思突然来禀报,说定国公谢大将军求见。 兰微霜端着酒杯,沉默几l息,然后道:“你告诉他,若无正事,就回去吧,不然朕会惩处。” 九思谨小慎微:“是。” 然而谢淮清还是进入了承恩殿。 “陛下。”谢淮清作揖后直起身,看向软榻。 兰微霜靠在软榻上,月光自花窗洒进,落在他身上。他手上端着个酒杯,当前这杯大概是刚开始喝,谢淮清的角度还能看见里面的水纹,像是诗中盛着琥珀光的情景,玉制酒杯落于素手。 不等兰微霜发问,谢淮清便自行说了来意,他从袖中掏出一根玉簪,上前几l步放到了兰微霜的软榻边,道:“陛下此前送过臣生辰礼,今日陛下生辰,臣应当回礼。” 兰微霜的目光落到玉簪上。 沉默片刻,他放下酒杯,拿过了簪子。 “看起来工艺有些粗糙。”兰微霜轻声说。 谢淮清笑了笑:“臣不擅此技,这些日子匆忙学的,陛下见笑了。” 兰微霜也笑笑:“就没听你擅长过什么。” 谢淮清莞尔:“大抵擅长以下犯上、说些一听就像乱臣贼子的话吧。” 兰微霜抬眸:“以下犯上,乱臣贼子……谢将军倒是有自知之明的。” 谢淮清安静不语。 兰微霜又问他:“谢将军还有其他正事吗?” 谢淮清摇头:“没了,陛下。” 兰微霜:“所以,谢将军是特意讨罚来了。上次罚你舞剑,叫你觉得只是乐趣了是吗?” 谢淮清从容认错:“臣知罪,任凭陛下发落。” 兰微霜看着谢淮清这油盐不进的老样子,有些无力。 能怎么办呢,又不可能真罚谢淮清。 垂眸看了眼手里的玉簪,兰微霜又问谢淮清:“谢将军打算年后什么时候走?” 谢淮清默了下,然后回道:“听陛下安排。” “那就过了除夕,大年初一就走吧。”兰微霜道。 谢淮清:“……好。” 兰微霜把玩着玉簪,接着说:“这般算起来,谢将军留在馥城的日子,正好只剩下一个月了。今夜寿宴过后,金国使团也留不了几l天了,这差事就交回给礼部收尾吧,朕有个新差事给谢将军。” 谢淮清颔首:“是。” “谢将军不是要讨罚吗……”兰微霜气定神闲道,“朕方才正好想起来,那日见谢将军舞剑颇为赏心悦目,既然如此,将军还在国都的这段日子,就进宫来做朕的贴身侍卫吧。” 谢淮清一怔,旋即揖手:“是,臣遵旨。”! () 第 35 章 谢淮清应得爽快。 兰微霜眨了下眼,又道:“那谢将军回去收拾点行囊,明天把招待金国使团的差事交接了,便入宫来吧。” 谢淮清应是,又问道:“陛下,臣这新差事,能声张吗?” 兰微霜挑眉:“声张什么?” 谢淮清:“没什么,想问问看臣见不见得人。” 兰微霜:“……谢将军,大年初一就要回北境了,消停点吧。” 兰微霜想,就以一个月为期,放纵这一回,到时间就断了,不用忧心未来。 未来回想起来,也不至于太遗憾。 谢淮清离开承恩殿后,兰微霜将玉簪握在手里,又慢吞吞喝了几杯果饮,然后突然觉得心情好了起来。 他往花窗外看去,夜空中月亮弯弯。 同一轮月下,谢淮清回到定国公府,开始简单收拾行囊。 陛下的贴身侍卫,自然要一步不离地跟着,住到承恩殿去,很合适。 兰微霜如此“罚”他,谢淮清起先挺高兴。 但出宫路上,谢淮清又想……兰微霜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生辰礼的簪子,谢淮清虽然做好了,但本来并没打算送出。就如对兰微霜的心意,谢淮清原本已经决定接受现实、作罢算了,但兰微霜今夜赶走了金国那两个和亲用的人,那么干脆利落,就又让谢淮清雀跃不止了。 他一而再不顾兰微霜的告诫,反复踩着一个帝王的底线去靠近,换来了如今这看似有一整个月的贴身接触。 兰微霜强调了他离开馥城回北境的时间…… 那这段日子,到底算是兰微霜被他缠磨得没办法了,纵他一回,还是作为陛下,想要顺便敲打他一番呢? 他身为镇北大将军、定国公,出身丞相府,表面已经足够功高震主,私下里还知道陛下乌金院的秘密,这般前提下,先是敢对一国之君动心思,几次三番逾矩招惹,没能成事就要请旨回边境去,这般猖狂无度,若是换做其他帝王,大抵都会选择除掉他这个不定之人、免生后患。 但兰微霜…… 谢淮清想,兰微霜想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翌日,兰微霜因为睡前喝了果饮而有些醉意,起得晚了些。 他起身的时候,谢淮清已经入宫来了,就在承恩殿院子里坐着,院中宫人们不明所以。 九思从谢淮清口中得知是陛下叫他来做贴身侍卫,霎时震惊。 让堂堂谢大将军来做贴身侍卫? 陛下之深意,这回他九思也实在猜不了一点了! 还是莫要妄揣圣意! 兰微霜起身后、吃早膳前,九思老老实实通禀,说谢大将军已经在院子里等了有一会儿了。 兰微霜一愣,没想到谢淮清来得这么早:“叫他进来。” 谢淮清进了殿内,手上还拿着包袱:“陛下。” 兰微霜指了指附近的软榻:“包袱放下 ,先用膳吧……你吃了吗?()” 兰微霜下意识觉得时间还早,谢淮清又来得早、应该也还没吃,但又想到谢淮清习武,或许作息与他不大一样。 谢淮清放下了包袱,笑道:若陛下赐膳,那就还没吃。№()” 兰微霜:“……” 九思作为值守承恩殿的大太监,自然知晓此前谢淮清就时常来面圣、陛下还经常同他出宫去的事,但这会儿看到谢淮清自如地坐下、和兰微霜同桌用膳,九思还是不禁再度震惊。 早膳过后,兰微霜让九思派人把承恩殿偏殿收拾一间出来,给谢淮清接下来这段日子住。 九思出去后,谢淮清才胆大包天地说:“陛下让臣来做贴身侍卫,臣还以为是要十二个时辰不离陛下身边。” 兰微霜挑眉,饶有兴致地反问:“十二个时辰不离,那谢将军睡觉时怎么办,也想睡在朕身边?” 谢淮清一怔,未曾料想到兰微霜的态度会是如此……竟似与他调情。 兰微霜很淡定。 其实清晨刚醒过来,想起昨晚的这个安排,兰微霜多少有点后悔,既觉得果然夜里不适合做决定,又觉得酒色误人。 虽然酒只是果饮里提香那几滴,但色么……谢将军的确颇有姿色。 酒色之下,兰微霜本就不够理智的脑子,又被谢淮清那根作为生辰礼的簪子一刺激,就冲动了点,想着放纵一个月也无伤大雅。 清醒之后,觉得不够理智了,但谢淮清人已经来了。 兰微霜决定不后悔了,事已至此,那就好好放纵,就这一个月里,不再瞻前顾后。 反正瞧着谢淮清也挺乐意的。 大年初一,谢淮清就回北境去,这也是两人确定了共识的。 “谢将军之前不是说想教朕几招剑法么,今日教吧。”兰微霜又提议。 谢淮清难得有些反应温吞:“嗯……好,不过那剑被臣开了刃,怕不慎让陛下伤着。” “无妨,你小心些便是,若是伤着了,朕又不会喊救驾,谢将军放心。”兰微霜莞尔道。 看着兰微霜自在的模样,谢淮清回过神来,情绪却不如昨晚应差事时那么雀跃了。 谢淮清想,看来是他想多了,陛下不似准备敲打他,更别提杀了他,陛下当真是乐意纵他这一个月……但一个月之后,就该是彻底结束了。 往后,兰微霜在馥城,他谢淮清在北境。 边境将领非召不得擅离,就算谢淮清不是个规矩人,也得考虑边境领兵情形,不可能连这都不遵守、肆意胡来。 若兰微霜愿意,他们往后都可再也不见。 “陛下……”谢淮清看着兰微霜。 兰微霜抬眸。 谢淮清笑了笑:“那臣就放心大胆地教您使剑了。” 兰微霜:“谢将军何时谨言慎行过?” 谢淮清在教剑招的时候,自兰微霜身后握住了他的手,以几乎将兰微霜搂在怀里的姿势,才回答 () 道:“臣从前倒也没有这般不谨言慎行过。” 兰微霜挑了下眉。 谢淮清又笑道:“幸好陛下不同臣计较。” 反正周围的宫人都遣开了,便是有人看到了也不敢多舌,兰微霜看着自己被谢淮清握住的手,随他了。 但多动了会儿,兰微霜就累了,回到承恩殿里休息,谢淮清就守在他身边。 午后,兰微霜继续看话本打发时间,谢淮清让九思给他拿块玉石和刻玉的刀具来,九思迟疑地看向兰微霜。 兰微霜笑了:“去拿,谢将军要多少给多少。” 谢淮清也忍俊不禁:“陛下这般说,倒是让臣受宠若惊了。” 待九思把东西拿来了,谢淮清就坐在兰微霜身边雕刻玉石,声音清脆得很。 …… 五天后,金国使团告辞,带着大夏给的回礼以及借出的粮食厚衣、取暖炭火等物,离开了馥城。 炭火里有不少蜂窝煤,乌金院也趁此大赚了一笔——虽然给金国的蜂窝煤是从户部走的,如今朝廷自己也在生产蜂窝煤,但所需量大的情况下,户部也跟民间商户那里买了不少。而乌金院去年就与户部有合作,户部如今要大量购入,首选自然也是物美价廉的乌金院。 谢淮清在宫里待了五天,没出宫自然就没去过乌金院,这日金国使团离开后,谢淮清向兰微霜提议出宫走走。 顺便去乌金院收近日账本,还有石家戏楼也有一段日子没去过了,去看看新戏。 兰微霜颔首应好。 出宫前换身低调些的衣服。 谢淮清看着兰微霜自更衣的屏风后走出,突然道:“先前臣送给陛下那簪子,还没见陛下戴过。臣帮陛下重新束发戴簪,可好?” 兰微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谢将军,你确定你会给人束发?朕犹记得,谢将军不擅长之事颇多。”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兰微霜其实也还没有自己束过发,太麻烦了,他胳膊多抬一会儿,头发还没怎么着,手先撑不住了。 谢淮清含笑道:“试试也无妨。天子头上试,臣这心里紧张,说不定就无师自通了。” 兰微霜:“……” 谢淮清虽然会给自己束发戴冠,但没在别人脑袋上试过,的确手生得很。 他将兰微霜原本齐整的头发散下来,然后拿起梳子梳了会儿,又试图给束回去,却不得其法。 兰微霜坐在铜镜前,心平气和地看着自己满头被越梳越乱的头发,抬手从面前的盒子里取出谢淮清送他的那根玉簪,拿在手里耐心地把玩。 好在,在兰微霜耐心告罄之前,谢淮清没有辜负他的“信任”,把头发给兰微霜好好束回去了。 “陛下,簪子。”谢淮清伸手。 兰微霜把手里的玉簪递给了他,然后抬眸看着面前的镜子,从镜面中看见谢淮清把那勉强才能和精致挂钩的簪子簪到了他发间。 簪好了,谢淮清自己看看,也忍不住笑:“幸好 ,是陛下戴这簪子,本来挺粗糙的一物,让陛下衬得像是独具匠心。” 兰微霜轻啧了声:“倒是不如谢将军这张嘴厉害,三言两语就说得朕也不好再嫌弃这簪子。” 谢淮清笑道:“陛下嫌弃这簪子么?” 兰微霜回过头看向他:“出宫吧,谢将军。” 两人出宫逛了一圈,至晚方归。 谢照古这个掌管朝政的丞相,如今仍然维持着每天把重要的政事处理后呈上、其余折子涉及事宜罗列成册也呈上给兰微霜阅览的习惯。 兰微霜看话本觉得无趣了,也会拿折子过来看看。 但这几日谢淮清在承恩殿,兰微霜已经攒了几天没看了。 反正递上来的折子涉及的事情,都是已经处理过了、不是必须要兰微霜做什么决定的,若是有要紧事,朝臣会直接面圣。 几天的折子没看,攒下来也挺显眼。 晚膳后,兰微霜想了想,便让谢淮清把那些折子拿到软榻边,简单翻了翻。 谢淮清人就坐在软榻边,还是在雕刻他的玉石。 兰微霜看奏折,没有避讳谢淮清,谢淮清便也没有特意回避,不过也未曾有意去看。 看了会儿折子,兰微霜觉得眼睛有点累了,目光一转,颇有沉迷声色、昏君之相地叫谢淮清:“谢将军,你来念给朕听吧。” 谢淮清微微一顿,然后放下了玉石和刻刀:“是。” 于是兰微霜阖上了眼,听着谢淮清给他念奏折,声音如清润的泉。 谢淮清念着念着,突然念到了礼部尚书季三顾的折子。禀报完政事后,季三顾还多说了几句,老生常谈,大抵是表示陛下您已年二十一了、还是该考虑充盈后宫开枝散叶了。 谢淮清心平气和地念完,继续拿下一封奏折。 下一封奏折就是谢照古整合的其他不那么重要的奏折内容,若是兰微霜对其中哪条感兴趣,对应的那封奏折也能很快送上来,若是不感兴趣,听过便罢。 因为前几日是兰微霜的生辰,各地官员不少提前上书贺寿之后,还掐着日子再送一次贺寿奏折的。 谢照古把这类整合起来,简述就是哪个地方哪个官员某某某为陛下贺寿。有的官员贺寿祝词之后,还表忠心、为君分忧似的提起,自家或是本地哪家有蕙心兰质的姑娘愿意入宫陪伴君侧…… 谢淮清念着奏折,几度念到类似如此的条陈,越发心浮气躁,面上却是依旧平和。 兰微霜起初没在意,但听多了也觉得这话题出现频率有点高了,而且当下气氛有点诡异——诡异在于,谢淮清的语调听起来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 他睁开眼,侧过头看向谢淮清。 谢淮清适时抬眸:“怎么了,陛下?” 兰微霜摇了摇头,伸出手。 谢淮清便将手里的这封奏折递给了他,笑说:“各地官员倒是都很关心陛下的后宫。” 兰微霜听着他的语气,扫了眼奏折上的字 ,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但他不能跟谢淮清说,说至少他在位期间,大夏皇帝的后宫只会继续空置下去……以如今他和谢淮清之间的关系,本就不清不白的,再这么一说,就如同给了什么特别的承诺一般,若是让谢淮清往后断不了念想,就不好了。 “谢将军……”兰微霜垂着目光,慢条斯理把奏折叠回去放好,然后抬眼,“除夕宫宴之时,朕就会宣旨,让你第二天就出发回北境,没问题吧?” 谢淮清强抑心中苦闷,颔首道:“早便是如此说的,臣没忘。” 谢淮清想,不用兰微霜这般特意提醒的……他又没有因为奏折上那些内容,说什么逾越的话。 兰微霜点点头:“那就好……你先回偏殿吧,两刻钟后再过来一趟。” 谢淮清没问缘由,回道:“是。” 谢淮清出去后,兰微霜坐在软榻上又犹豫了半刻钟的功夫,然后叫了九思,说要沐浴。 …… 皇帝沐浴,向来排场挺大,但兰微霜不喜欢被人围观伺候,所以都是让人往浴池里放好了水便退下。 今夜也是。 不过,宫人们退下时,兰微霜额外吩咐了九思一句,说待会儿谢将军会过来,叫他自己直接进来就是。 九思不敢多问,垂首道:“是,陛下。” 谢淮清按着兰微霜说的时间,不偏不倚再度来到主殿,就听九思的转达,让他直接进去。 谢淮清本来没有多想,直至进了殿内,发现兰微霜并未在往常的软榻上,殿内目之所及的地方也没有人影。 谢淮清迟疑地看向隔绝了就寝之室的屏风,然后走了过去。 屏风之后,依旧空荡,再绕过屏风后的空隔间,便能看到一国之君的床榻。 然而即便走到了这里,依旧未见人影,反倒是更往里面,以谢淮清绝佳的耳力,听见了细微的水流声。 谢淮清脚步一顿。 他看着那个方向,继续走了过去。 步入浴池所在的殿门,再绕过外层微动的幔帐,谢淮清看到了泡在浴池里、靠在池壁边,金尊玉贵的陛下。 兰微霜白皙的皮肤受浴池蒸汽浸染出了粉意,素来略显苍白的脸上此刻也是微染绯色,乌黑的发垂于肩上,发间还斜着他谢淮清送的手艺不大精细的玉簪。 谢淮清脚步停下来,不敢再靠近,目光落于自己的靴面,也克制着不再乱看:“陛下。” 兰微霜本来也有点局促,但见他这样,无端就自在起来。 他轻笑了声:“谢将军……谢淮清,不敢抬头吗?” 谢淮清抬起了头,目光再度落在兰微霜身上。 他看到兰微霜对他和颜悦色地笑,听到兰微霜比玉碎还摄人心魂的声音说:“你之前不是说,你擅长以下犯上、常似乱臣贼子吗……那如今,你还敢不敢犯上作乱?” 谢淮清想,三世有幸,足慰平生。 他喉间轻滚:“臣——遵旨。”! 第 36 章 谢淮清站在浴池边的岸上,刚开始宽衣解带的时候,兰微霜还好整以暇地看着,但谢淮清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兰微霜就忍不住偏过了头。 “陛下怎么不看了,不是陛下让臣看着您吗?”谢淮清含笑问。 兰微霜没回应他,接着又听到了衣物间擦动的细碎声。 兰微霜之前穿的衣物放在了浴池边的架子上,谢淮清现在也把一件件褪下来的一件件放到了同个架子上,和兰微霜的亲近相蹭。 浴池边有能步行下来的台阶,但谢淮清不走寻常路,他直接从靠近兰微霜这侧的岸上下水,带起不平静的水纹。 兰微霜抬起眼,接着就被谢淮清的吻堵住了唇舌,后背抵在池壁上,被困在了原地。 呼吸不上来的时候,兰微霜听到谢淮清在他耳边呢喃。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做这个决定,但是……你想怎么样都行,明天就赶我走,也没关系……” 谢淮清嘴上的话让兰微霜有些动容,然后这份动容就被谢淮清接下去的动作给堵回去了,兰微霜那指甲修剪得当的手硬生生在谢淮清肩背处留下了泛红的划痕。 昏沉着被谢淮清抱到床榻上时,兰微霜看着他春风得意的眉眼,哑声道:“谢淮清,我真的想喊救驾了……” “喊吧,我不跑,等着陛下的侍卫来抓。”谢淮清放下幔帐,“不过,我现在好像就是陛下的贴身侍卫……” 兰微霜:“放肆……” 谢淮清:“谁让陛下纵容呢。” 兰微霜合理怀疑谢淮清今晚想弑君,也如此断断续续说了出来。 谢淮清闻言笑了笑,吻落在兰微霜鬓边,接着是耳垂,他轻声说:“陛下,臣遵命正侍着君呢。” 兰微霜:“……谢淮清!” “臣在。”谢淮清摁住了兰微霜的手腕。 云消雨歇,耳鬓厮磨,兰微霜昏昏欲睡,但谢淮清缠着他说话,还突然喊了他一声:“微霜……” 兰微霜怔了怔。 来到这个世界后,已经很久没听人喊过他的名字了。 趁着兰微霜恍惚,谢淮清又吻了过来。 “幸好陛下如今不早朝,不然臣这罪过就大了。”谢淮清说。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谢淮清在兰微霜耳边愉悦地轻语。 兰微霜哑然:“夜专夜……谢淮清,你想弑君……就直说……” “陛下,臣很欢喜。”谢淮清只回道,“微霜,我很欢喜。” 不知何时睡过去的,再醒来时也有些不辨光阴。 兰微霜周身不适,刚睁开眼睛就想闭上再度睡过去,谢淮清在旁轻声唤他:“陛下,喝点水吗?” 兰微霜含糊应了声。 谢淮清给他端了杯水过来,扶他起身慢吞吞喝了。 然后兰微霜倒 下仍是想继续睡。 谢淮清轻笑了声,抬手轻轻理着兰微霜的头发,缓声说:“陛下,快到晚膳的时辰了,起来先吃点东西,可好?” 闻言,兰微霜反应了会儿,才迟钝道:“晚膳?” “嗯,陛下睡了一个白日。”谢淮清说完,又非常诚心地告罪,“是臣之过。” 兰微霜:“……” 谢淮清含着笑,又正经道:“陛下今早有点低烧,太医来看过了,说是不严重,臣给陛下喂了点药,中午时已经退了烧,陛下现在可还有觉得头昏脑热?” 兰微霜摇了摇头,头昏脑热倒是没有,腰酸背痛一点不少。 谢淮清坐靠在床头,垂眸专注地看着兰微霜,低声说:“这回的确是臣太放肆了,幸好烧得不严重……往后不会这般不知轻重了。” 兰微霜昏昏欲睡地想,你居然还敢想着以后。 “……太医来过了?”兰微霜突然回过神来。 “嗯。”谢淮清回道,“来的是郑太医,臣瞧着他给陛下问完诊、离开承恩殿的时候,颇有些万念俱灰,回去之后大概已经准备上了后事。” 兰微霜:“……” 可不吗,知道了皇帝这么大个秘密,是该觉得要被灭口了。 “承恩殿的宫人呢?”兰微霜又问。 谢淮清笑笑:“自然更是惴惴不安,那九思带人进来收拾床榻时,都直接给臣跪下了。陛下此刻若是出去看看,能瞧见满院子觉得自己死期将至的宫人。” 陛下和人有床笫之私,不算什么。有私的是个男人,也不算什么。 但这男人是谢大将军,而且看这事后状况,陛下还是底下那个,让旁人知晓了,多有损陛下英武啊!以大太监九思为首的承恩殿宫人们,觉得他们这辈子差不多也就到这儿了。 ——能在承恩殿活这么久,算起来已经非常能活了。 兰微霜笑了笑。 他倒不在意被太医和宫人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大概是从小待在私人医院,什么事都有专人照顾,兰微霜习惯了在享受不用自己动手的舒坦便捷的同时,牺牲一点隐私。 反正不论是太医,还是承恩殿的宫人,都嘴巴严实、不敢散播。此前谢淮清多次来找兰微霜,两人数次一同出宫,消息从未自承恩殿走漏过风声。 而且,纵然被更多人知晓了,也不要紧。 不过等谢淮清被“发配”回北境时,大概有不少人会揣测觉得这是陛下腻味了、谢大将军失去圣宠了……那情景,颇有点诡异。 谢淮清含笑道:“既然陛下不介意,那臣今晚能不住偏殿,过来继续和陛下同床吗?” 兰微霜挑了下眉。 谢淮清又保证:“臣会规规矩矩的。” 兰微霜失笑:“你这一保证,更不可信了。” 谢淮清:“那臣可以搬过来吗?” 兰微霜想了想,再度提醒他:“最多住到除夕夜,可以。” 谢 淮清松了口气:“是,谢陛下恩典……臣还以为,昨晚那是断头饭,今日陛下便要赶臣走了。” 闻言,兰微霜不禁一愣,有点困惑:“为什么会如此以为?” “陛下不是说,让臣来做贴身侍卫是为了惩处臣吗,哪有昨晚那般惩处的……”谢淮清说着,指腹揉了揉兰微霜的脸颊,然后俯身亲昵地问,“臣想不明白,陛下给臣解个惑,可好?” 兰微霜抬眸,顿了几息,然后伸手搂上了谢淮清的脖颈。 谢淮清怔住了。 游刃有余的换成了兰微霜,他笑道:“谢将军,朕就不能是纯粹色迷心窍?” 谢淮清喉间轻滚,然后未征求同意,便胆大妄为地吻住了兰微霜。 兰微霜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大抵就是冲动行事吧。 昨晚谢淮清念奏折给他听,那念到了不愿看的内容却还是若无其事念下去的样子,让兰微霜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然后就无端想到,既然是放纵,那……再彻底一些也无妨吧? 没名没分的事再多一件也不多,就当以后回想起来,再少点遗憾,反正就这段日子,过了除夕谢淮清就走了。 于是兰微霜就随心所欲了。 然而夜半就后悔了——谢淮清疯得很,知罪认错但不改,收敛不了一星半点。 …… 谢淮清给兰微霜更衣,然后吩咐九思传膳。 九思和宫人把晚膳端上桌的时候,一个个脑袋低得快和地面平行了,大气都不敢喘。 兰微霜无意特地折腾他们,但也懒得宽慰、树立仁君形象,只当没看见,随他们胡思乱想了。 勉强坐着吃了晚膳,然后兰微霜靠到了软榻上,消了会儿食,就回床上去躺下睡了。 谢淮清也跟着上了床榻,坐在他身边满脸惭愧地帮他按揉缓解肢体酸软,这回的惭愧正经了不少。 “陛下……”谢淮清看着兰微霜,突然低声问,“若臣说,不想回北境了,可以吗?” 兰微霜怔了下,旋即睁开眼看向他。 见谢淮清说得认真、没有玩笑意味,兰微霜沉默几息,然后蹙起眉:“你昨夜还说,就算朕今日赶你走,你也无所谓。” “可陛下没有赶,那臣可不就更大胆了吗。”谢淮清笑了下,“人总是贪心不足的,陛下。” 昨夜,谢淮清觉得能和兰微霜有过一次,就足慰平生了。但等兰微霜睡着了,谢淮清将他搂在怀里安静地抱着,又觉得不够。 怎么都不够。 兰微霜待他太纵容,当真把他的心养大养野了。 一国之君要他回北境,他先前应得老老实实的,眼下居然敢在龙榻之上反口,不要命似的。 兰微霜也问他:“谢将军,你是当真不担心朕疑心你拥兵自重吗?” 谢淮清轻笑:“陛下若是担心,正好将臣扣在馥城,不许臣离开国都才是。” 兰微霜:“……你现在是 越来越……” “放肆?”谢淮清接过话,“陛下连骂都舍不得换个狠词。” 兰微霜看着谢淮清油盐不进的模样,居然真的有点后悔了,他本来只当昨晚的事是一场放纵,但……放纵是放纵了,把谢淮清放纵得都开始破罐子破摔了。 兰微霜沉默片刻,然后启唇轻声骂道:“……混账。” 谢淮清忍俊不禁:“陛下若是想叫臣死心……” 兰微霜抬眸。 谢淮清温和地看着他,继续说下去:“……就直接赐臣一死吧。” 兰微霜霎时如鲠在喉。 谢淮清躺到了兰微霜身边,动作自然地将他搂入怀里,又说:“陛下,臣想过放弃的,是您一而再纵容,才让臣的心思死灰复燃的。” 兰微霜不禁错愕,然后气笑了:“谢淮清,滚下去。” “不,陛下。”谢淮清反倒搂得更紧了些,“北境好得很,根本就不用臣继续常年坐镇,不然去年臣回来时,陛下也不会把臣留在馥城。” “陛下赶臣走,不过是因为陛下怕自己越陷越深,既然如此,陛下不如直接杀了臣干脆,往后只在心里惦记臣,偶尔遗憾一番江山美人不可双全、缅怀一下,臣在地下就满足了。” 兰微霜无语凝噎:“……你,谢大将军,美人?” “陛下自己说的,昨夜是色迷心窍,想来臣在陛下眼里还是有几分姿色的。”谢淮清越说,反倒越轻快起来,“陛下若是舍不得杀臣,那臣便缠陛下一辈子。” 谢淮清先前想,既然兰微霜做了决定、不与他有未来,那他也不愿让兰微霜为难。 可如今,他起了个不做人的念头——兰微霜因为一些为难的考量,选择放弃他,那他就把自己变成也让兰微霜为难的另一个考量,就不善解人意,兰微霜可以把“罪责”都怪到他谢淮清死缠烂打上。 然而兰微霜沉默片刻,突然说:“若朕选秀呢?朕身边有别的、名正言顺的人了,你还这样偏狭着较劲?还是你愿意做其中之一,反正婚嫁章程早改了?” 谢淮清安静半晌,然后问:“陛下舍得臣难受吗?” 兰微霜一噎。 “此前金国来和亲那两人,陛下没有留下他们,甚至他们进宫面圣后就马上被安排去了天涯楼,消息也很快传开,生怕被不知情的人误会他们入了后宫……陛下这般避嫌,是狠不下心放两个人在后宫,还是舍不得臣误会?”谢淮清轻言慢语地问。 然后他自顾自下结论说:“陛下心里有臣,舍不得臣难堪。昨天给陛下念个奏折,不过是念到了些想要掺和陛下后宫的条陈,陛下就舍不得让臣再念了。” “陛下,您狠点心,当真往后宫里放其他人,倒也的确能叫臣黯然退去……但您得狠得下心。臣就看着,陛下何日有旁人,臣何日便不再纠缠陛下,可好?” 兰微霜闭上了眼:“……丧心病狂。” “不,陛下,臣这叫厚颜无耻。”谢淮清轻轻握着兰微霜的手。 兰微霜一时间思绪纷乱。() 他甚至忍不住问小苟系统:【你有没有读档功能?能倒回昨天,让我不要干蠢事刺激他?】 ?想看长尔鲨写的《朕不堪大任》第36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系统表示遗憾:【抱歉哦,宿主,我没有这个功能呢不过,我觉得谢淮清的提议很好啊,宿主要是舍不得杀他,就再弄个人进后宫嘛,不如就把谢缘君这个主角人物弄进宫吧!既能让谢淮清知难而退,又能折辱主角促进主线任务呢!超棒哒!】 兰微霜:【……不行。】 小苟不解:【为什么呢?】 兰微霜抿了抿唇:【就是不行。】 小苟系统根据人类心理学数据库哐哐分析,得出结论:【所以,谢淮清说的是真的,宿主舍不得让他难堪,对吗?】 兰微霜:【……】 系统也感到发愁:【可是宿主,这样对您的任务不好的呀,谢淮清要是一直在您身边,谢缘君弑君篡位成功的几率会低很多的。而且,根据这个发展倾向,如果宿主您完成了主线任务,那和您有亲密关系的谢淮清要么死在您前面,要么紧跟您后面,可您在这个世界死了就可以去其他世界了,谢淮清却不行的,那样宿主您不是会更伤心吗?】 兰微霜头疼得很。 他想,还是得赶谢淮清走。 谢淮清不走,那就看看到底是谢大将军强硬,还是一国之君的手段强硬。 谢淮清说的没错,兰微霜的确狠不下心给他难堪、叫他难受,但反之亦然,他谢淮清难道又当真舍得跟他兰微霜叫板、让兰微霜这个帝王威仪扫地吗? …… 然而,意料之外,兰微霜还没来得及行使一国之君的权利,第二天南边便来了战报。 大夏东至东南都沿海,北境接金国,西南边陲靠姜国。 金国尚武又缺物资,去岁以前时常侵扰大夏北境的城镇,直到被谢淮清彻底打服才消停了。 而姜国一直都很消停,虽然和大夏没有来往协定,却默认互不侵犯、两国接壤的城镇有民间自发的小型贸易往来,算是友好。 然而十日前,姜国的一小支军队扮做行商进入大夏边镇,接着不过几日,竟顺利潜进了镇中官衙、杀了值守的校尉,还将校尉头颅悬于城门外、公然开战。 镇守大夏西南的是位老将,当即点兵策马迎战,同时送战报回国都。 然而这第一封说明开战情况、请求朝廷调粮草的战报还未送达,前线又来新报,那老将军竟在战场上不慎坠马,虽未伤及性命,却人事不省,便是醒了也腿伤上不了战场了,此时西南边陲风云变幻,却没有真正敢拍板做主的将领! 兰微霜看着战报,不禁紧蹙眉头。 这件事,原书剧情里并没有提及,所以就连系统都表示意料之外,又说:【原书剧情毕竟只是几十万字,不可能方方面面都涉及,而且世界线的发展并不绝对按原书剧情变动,不然也不用宿主您来完成任务了嘛。】 兰微霜没有和系统多交流,只是转手把战报给了谢淮清,神色凝重。 谢淮清当即领命,作揖道:“臣去,陛下放心。”! () 第 38 章 听到那驭马之人的话,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接着这自称是金国人的五个人就不约而同咬破了藏在牙间的毒囊,按着他们的士兵猝不及防,也没想到看似只是在巷子里主动打架的人居然还有这后招,就看着这五人倒了地。 于是,在场的人更加沉默了。 领头的百户长若有所思——就当这些人当真是金人吧,可招揽大夏的人,难道不该暗中进行、礼遇相待吗? 难不成这年头的金国人时兴跑到别国,大张旗鼓招揽别国的人,招揽不上就动手抢,还让几个除了赴死格外干脆之外、武功差劲得连大夏普通士兵都制服得了的死士来抢,没抢到就以死明志,死之前还要大喊一番我是金国人? 而且怎么这么巧,正好那边马车失控,这边就凑到这小巷子里抢上了? 这场面,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话说,这马车上的“何公子”怎么回事?又是当街马车冲撞,又是被死士招揽的,这何公子到底何方神圣? 百户长琢磨一番,便靠近了马车,招呼道:“何公子是吗?还请下马车来亮明身份,随在下回衙门一趟。” 随兰微霜出宫的九思和侍卫站在马车边,也都一头雾水。 刚才还挺能打的几个人突然就轻而易举被擒了、干脆利落自尽了,就跟刺杀的死士临死前痛快吐露的指使者往往叫人怀疑是被嫁祸的一样,这五人生怕旁人看不出这里面有问题似的…… 不过有没有问题的,也不是他们这宫中太监和侍卫要考虑的,眼下还是护着陛下的身份要紧——陛下微服出宫,并不想让人知晓身份,那见过“何公子”的人自然越少越好。 侍卫拦住了百户长,说道:“大人,我家公子是乌金院的东家,您若是这之后还有话要问,可去乌金院寻人。” 说到乌金院,那知道的人就多了。 比如正凑在巷子口看热闹的老百姓们——不是老百姓们不要命、什么热闹都敢看,而是最前面的一批人是跟着巡逻的士兵追过来、想找踩坏自家摊子的马车主人索赔的,脚程比训练有素的士兵们慢了点,追过来时正好听到那自称金国人的叫嚣。 摊主们不明所以,就挤在了巷子口,外面路过的老百姓见状,也跟着凑过来打望。 本来听到“何公子救苍生”什么的,就有人想到了乌金院的东家好像也姓何,此时那赶车的像是护院的人又承认了,巷子口的老百姓们霎时议论开来。 有摊主大胆地喊:“原来是乌金院的何东家,东家没事吧?这马车怎么惊着了?” “肯定是那些金国人做了手脚!没听到吗,他们还想叫何公子去金国呢!呸!何公子和乌金院是咱们大夏的!” “可是那人说……国师哎……” “那些金国人搞什么啊,这是死了吗?咬舌自尽?” 老百姓们生活淳朴,也没想那么多,听到了什么便就着议论开了。 马车内,兰微霜 刚缓过神来,实在是刚才那通儿戏般的打斗晃得马车里的他头晕气闷、脑袋还差点撞上厢壁。 幸好马车内的矮几牢固,放在上面的茶水虽然有洒出来但茶壶和茶杯并未损坏,兰微霜给自己倒了杯茶,缓缓神。 然后他蹙着眉叫系统:【小苟,帮我回看下这批人过去一个时辰的动向,到底怎么回事。】 系统马上回应:【好的呢,宿主,正在处理中,已处理完毕——】 小苟系统把处理后的有效信息提炼给了兰微霜。 简而言之——这来路不明的五个人,还真是金国人,至少明面上是。 而且还不是普通金国人,若是谢淮清、或者此前接待过兰微霜寿宴时来访的金国使团的朝臣在这儿,就能认出这为首的驭马之人乃是金国使团的一员! 不过使团人多,这驭马之人在其中并不显眼,又身份不够,入住驿馆后没有进过宫,自然也就没见过大夏皇帝和皇帝身边的人,不然刚才看到九思就该发现不对劲了。 然而,这驭马之人虽然明面上是金国人,土生土长还混到了能进入使团的地位,但实际上是个姜国放在金国的奸细——他父母皆是姜国在金国的奸细,又在金国生下了他,还把使命传给了他。 驭马之人名叫韩姜,此前金国使团在馥城,虽然也出过驿馆,但全程都有大夏的人陪同,韩姜没能做什么,但也记住了馥城的几条路。 待金国使团离开馥城后,韩姜设法脱身回到了馥城,和此前已经潜进大夏、同样出身的四个同伴汇合。金国使团虽然发现了他人不见了,但碍于还在大夏境内不想生事、不但没有找人反帮着遮掩。 韩姜和四个同伴寻了这偏僻小巷里的荒宅落脚,直到今天抱着死志开始动手。 他们的想法就是明着栽赃嫁祸——他们五个人,都是在金国出生、长大成人、有着金国身份的人,韩姜还曾出现在金国使团里,是金国自己承认的官员。还有,韩姜擅驭马、与其余四人都会手脚功夫,本身也符合金国人的形象。 虽然最后大喊的那几句话显得很没有脑子、死得也很窝囊,但金国人嘛,五大三粗脑子比较直也不奇怪,总之即便疑心,也总有能说服的逻辑,甚至使人有点疑心更有利于成事。 而韩姜等人这样行事,有两个目的——他们有意闹大、引人来抓,就是为了把动静传开,以身做局,挑拨夏金两国的关系。 金国前脚跟大夏借东西、这物资才运出大夏国境呢,后脚金国的使臣就在馥城闹事,而且这使臣居然没走、逗留在大夏是要做什么! 留了这么久,当真只是为了招揽一个乌金院?还知道等物资运出大夏后再动手,你们金国可真是筹划谨慎啊! 虽然物资已经送出了大夏国境,但韩姜等人要的就是这个时机——金国此前出使大夏,不可能带太多人,所以此番是大夏派人帮着送的物资、准备在夏金交界交接,如今事情闹开,这物资交接能顺利吗?兵马都在交界处碰面了,能不打一仗吗? 韩姜等人在金国潜伏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给金国使绊子,如今金国景况不好、需要大夏帮扶,夏金之间起事,也能让正在和夏打仗的姜国有所喘息之机。 而第二个目的,还真是为了招揽乌金院的何公子,不过不是为了他们口中的大金,而是为了姜国。 韩姜等人认为,今天这么一闹,只要让人信了是金国图谋不轨、甚至以国师之位相邀乌金院东家,那这乌金院东家就是有嘴也说不清了,在大夏国都很难自如待下去。 这乌金院东家本来就四方走,据说还出过海,想必不会觉得离开大夏有什么不可。可被金国人逼得在大夏处境尴尬,金国前来招揽他的人又脑子不好使,而且人也死了、算是隔着仇怨,那他多半不会去金国。 夏、金,再之后便是姜国可堪一提了。 为了这么一个他们自己看不到后续、不一定能行的盘算,韩姜等人暗中窥探了乌金院数日,确定了那东家何妨公子常是不在乌金院的。他们便先想好了全盘计划,就等着何公子出现。 直到今日,韩姜等人例行窥视,发现了兰微霜来到乌金院、里面管事的出来相迎称呼何公子,于是韩姜趁着马车停在乌金院外时动了手脚,又匆忙赶回小巷。 他所谓的“主人在院中想请何公子喝茶”只是个托词,院子里没人,只是他们这五个人过去数日落脚的地方。 大抵是因为准备赴死了,身边又只有彼此五个同样处境的同伴,韩姜等人复盘了计划、又感慨了一番过去的人生,最后忍不住犯嘀咕——生于金国、长于金国,连父母亲口中的故土姜国都没去看过,如今就要死在夏国啦。 …… 兰微霜了解完了,想不通姜国到底想要什么,目前的信息还不够。 在原书剧情中,根本没有姜国的详细戏份——书中,金国的确也来找大夏求援了,但暴君表示一粒米一丝棉花都不借,于是不欢而散、金国使团早早离开了大夏。 之后也没有发生姜国对大夏西南边陲挑起战事的事。只在两年之后,主角谢缘君弑君篡位、大夏政变之时,姜国才趁虚而入发起战事,结果被大夏将领带兵打得落花流水,给谢缘君的政绩添了一笔。 ——是因为金国求援一事的变化,才让事情走向如今这般发展了? 姜国出于什么考量,选择了这个时候起事呢?就算挑起了夏金矛盾,姜国的国力也依旧弱、依旧打不赢大夏,在大夏内中稳当之时贸然出战,连趁火打劫、行崄侥幸都说不通。 原书剧情中,姜国突然攻打大夏西南边镇,既有大夏内乱的原因,也因为姜国此前一年刚换了新帝、新帝性格比较冒进。 新帝登基是大事,此前并未有姜国当今皇帝驾崩、新帝上位的消息。 兰微霜琢磨着事情,思索专注了些,便没分神注意马车外面的动静,反正九思和侍卫都在,会应付的。 而马车外,那百夫长已经有些怒气了。 他原本想谨慎行事,所以自认还算客气,不论是马车失控撞毁摊子,还是眼下这自述是金国人招揽人的事,请当事人回衙门把事情说清楚,都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 这何公子的仆从拦着不让接近、话里话外都是有事去乌金院寻人、受损的摊主也尽管去乌金院索赔,百夫长看在乌金院的名声面上,起初也还是颇有耐心。 然而这仆从总拦着,旁的解释一概没有,马车里的何公子别说是露面了,也话也没有一句,要么就是车里根本没人,要么就是车里的人眼里没人、架子十足。 百夫长猛一威吓,叫其他士兵拦住了这何公子的仆从,然后他自己疾步上前,直接掀开了车帘,冲里面嚷道:“何东家,纵然你是乌金院东……” 百夫长话到开头,连狠话都还没放出来,就骤然面色大变、僵在了原地,手维持着掀开车帘的姿势,像是突然成了木雕的活人偶。 兰微霜被突然的动静叫回神,抬眸看去,只见那百夫长几乎是瞬间冒了满头汗,僵硬的身体细看还在颤抖。 兰微霜轻蹙眉头。 百夫长登时就手一松、放下车帘,僵硬地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哐当跪下了,以头触地地颤声喊:“拜见陛下!卑职不知天高地厚冲撞圣驾,万死难辞其咎!” 兰微霜顿了顿,哑然了:“……” 所以,为什么街头巡逻的小将都能认出他?! 第 39 章 大概是担心嗓门不够、跪在马车外不足以让马车里的兰微霜听到说了什么,所以百户长虽然惊惧但喊得响亮。 听到百户长颤颤巍巍的话,在场的人、巷里巷口都愣住了。 不多时,颇为无奈的兰微霜起身在马车内走了几步、撩开车帘,就看到外面跪了满地。 虽然如今废了跪礼,但御前急了,还是难免下意识就跪。 兰微霜突然又想起谢淮清了,要是有谢淮清同行,刚才自有他出面应付,根本不会暴露乌金院东家的身份。 沉默几息,兰微霜没忍住纳闷:“你不怕认错了?” 百户长不敢抬头,迟疑着没听到旁人回应,才反应过来这话应该是在问他,连忙回道:“卑职不敢!卑职侥幸……年前谢大将军点兵出征时,陛下曾前往演武场,卑职当时正好被调遣过去运送物资,侥幸窥视过一眼陛下天颜,记忆犹新!” 兰微霜:“……” 当时他和谢淮清走在前面、本就显眼,虽然九思那时也跟着去了,但双手捧着个盒子、脑袋垂得低,大概脸都看不完整,今日九思又没穿太监服饰,刚才这百户长没先认出九思也很正常。 百户长一五一十说完,心里忐忑不安。 他这时才反应过来——他刚才是不是声音太大了?陛下是不是不想暴露身份的…… 在场的除了巡逻的士兵,还有路过的老百姓和做买卖的摊贩,又不可能直接杀了灭口,消息根本就不可能彻底禁得住。 就算这些士兵和老百姓们碍于对天子的敬畏、能闭口不提一时半会儿,但这人八卦之心起来,私下里哪来那么多敬畏,走漏风声也是迟早的事,反正如今在场这么多人,回头谁说得清到底是从何传出的? 最关键的是,确定了陛下就是乌金院的大善人东家,那敬重的人多了的同时,惧怕的人就少了,议论起来并不担心会丢脑袋,没了这个顾忌,消息能不受控地传播得更快。 马车上,兰微霜又扫了眼外面的情形,片刻后只能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轻描淡写地颔首:“平身。这五个自称金国人的死士,交去刑部。” 然后又吩咐九思和侍卫:“回宫。” 百户长忙道:“是,恭送陛下!” 旁的士兵也跟着出声恭送,巷口的老百姓们见状,虽然还在发懵,但也稀稀拉拉地行礼说:“恭送陛下……” 接着,周边静悄悄的,看着兰微霜这边的马车调头、驶出了小巷,巷口原本扎堆的老百姓自发分散到了两边让出路来。 直到马车走远了,老百姓们打量着巷子里的士兵们,小心地议论起来:“陛下?刚才那是皇帝啊……” “不是说是乌金院的何东家吗……” “何东家就是咱们大夏的陛下?!天啊……” “可是……如果是陛下,为什么不直接用朝廷的名义办乌金院啊?” “陛下嘛,肯定有陛下的考量!没想到何公子就是 陛下啊!难怪乌金院那么实惠!” “可不是吗,蜂窝煤刚卖的时候,我都担心被别的仿去了,乌金院没钱赚了,但乌金院一点都不在乎,现在想想,大概是陛下觉得更多人仿、就能有更多人用上吧!” 兰微霜还没回到宫门口,消息已经在街面上传开了。 “哎,你知道吗,乌金院的那东家,其实就是咱们陛下!” “真的啊!刚才我亲眼看到的!我跟你说,还不止呢,还有大金的人想要刺杀陛下!” “陛下吉人天相,当然没事,不过其实金人也不是想刺杀陛下,他们好像是觉得乌金院厉害,想要把人给招到他们国家去,没招到就想抢,没抢到还被抓了就自杀了,嘿,有病!” “真是可惜了,那金人死得太早啦,真想让他们看到乌金院东家其实是咱们大夏陛下这件事!太乐了,那金人还想用金国国师的官,请咱们陛下去他们金国!” “难怪都说天子呢,咱们陛下真是老天派来的,宅心仁厚!爱民如子啊!真的是爱民如子啊!有此君主,咱们可真是太幸运了!” “陛下太神奇了吧,那红薯和土豆真的好吃啊!听说朝廷已经琢磨出来怎么种了,咱们很快都能吃上了!” “难怪先前那么好的米卖得那么便宜,都是陛下想给咱们老百姓实惠啊!” “那个自行车也挺有意思的,我家娃娃非要买,为这个还考了个学堂小试头名,我们两口子算了算账,咬牙给娃娃买了,没想到还挺好用,娃娃能骑出去玩、有面子,娃娃不用的时候,我们两口子就拿来运点零碎,骑出了一身汗来,却不像干重活那么累,反倒觉得松快!” 以驭马之人韩姜为首的五个死士被送到刑部后,朝臣们很快也知道了此前巷子里发生的事,然后不禁面面相觑。 “竟是陛下?” “陛下这……真是出人意料啊!” 朝臣们内敛一番,然后发现他们陛下是真不容易啊! 明面上那么多改革举措,私下里还有个乌金院,难怪之前突然说不上早朝了,都忙成这样了,哪来时间啊! 虽然不上早朝,但陛下也把朝政之事交代得妥当,半点没耽误过事,遇到要紧事也总是陛下殚精竭虑,实在辛苦! 而且,朝臣们再仔细一想,这明面上以陛下旨意来办的事,都是非得朝廷出面才行、以天子威严震慑坐镇的“难事”,起初陛下可没少收到非议不解。而私下里悄悄办的乌金院,干的都是利国利民、拿出来一样都能声望大涨的天大功劳,陛下却悄悄地瞒着。 如此有勇有谋、不落窠臼,如此爱民如子、深明大义,如此忍辱负重、淡泊名利…… 丞相谢照古为首,御史大夫孟望云、御史中丞杜西风,三师、六部尚书……总之比较位高权重有面圣资格的朝臣们一块儿求见兰微霜。 一见到,这些朝廷重臣们就山呼万岁、格外夸张。 兰微霜心平气和地看着,都担心他们接下来要掉眼泪。 “陛下!陛下您丰功伟业、彪炳千秋,有此明君,国之幸也!”谢照古一番慷慨陈词。 兰微霜被这么捧上天一番,差点噎着。 最终只能面无表情地回答:“众卿平身。谢丞相过誉了,朕不堪大任,兴许有亡国之相。” 闻言,在场重臣们倍感心酸——看看他们陛下这是吃了多少委屈啊!现如今陛下的暗中付出得见天光,被赞颂两句便不好意思,只能状似顽劣地说起反话来。 先前被兰微霜罚过的御史中丞杜西风当真眼中含起泪了,热泪盈眶地抢着说:“陛下不矜不伐,谦谦君子也!” 其他重臣纷纷附和。 兰微霜:“……” 你们开心就好。 乌金院东家这个身份曝光了,先前那乌金院做大做强、适时投奔主角谢缘君刺激他篡位的打算就此崩盘,还眼看着是真要混成被心悦诚服的明君了,怂恿主角弑君篡位的难度又高了些,兰微霜有点头疼。 但这件事暂且不是最要紧的,眼下先把那几个死士的事处理了才是。 重臣们这趟来,自然也不光是为了称颂钦敬陛下,也是觉得那几个自称金国人的死士一事兹事体大。 朝臣们最开始听说了,第一反应也是这怕是最低级的挑拨离间,然而紧跟着有人发现,其中那个为首的竟是此前随金国使团共来大夏的一个小官韩姜!金国使团走的时候明明是一起走了的! 那这件事,最小也是金国识人不清,而且使团离夏途中少了人,金人选择了掩盖、也算是为韩姜返回馥城行事提供了便利,反正金国逃不掉责任。 ——但这个说法,已经是最大事化了不想计较的说法。 可夏金之间又无邦交,有的只是金国的降书,夏从来都不怕金,如今金国还等着大夏借出的物资赈灾——大夏为何要帮着金国大事化了? 这件事只是小事化大。 按最表面的情况来说,那几个金国人最少也是偷偷潜入大夏馥城、明目张胆想要抢大夏的人、危害大夏子民安危的罪过。 他们抢人时目标虽是乌金院的东家何妨公子,但实际却危害到了大夏国君面前,较真了说是金国使臣不轨、欲刺杀大夏皇帝,也完全说得通。 重臣们在兰微霜面前一番讨论,觉得反正是要金国给个说法的,至于已经运至交界处准备交接的物资,这就飞鸽传书拦截下来、先不交接了。 韩姜那五人到底是不是为金国办事,其中内情金国自己去查,反正他们大夏官面认定的事实就是——金国此番出使来者不善,既想要从大夏借物资,又派出使臣返程蛰伏行刺大夏国君。 总而言之,你们金国看着办吧,不给个能平息我大夏怒气的交代,别说物资了,还没返金的金国使团与前来接应物资的金兵们都留下吧! 两国纵使交战也默认不斩来使,但你这来使都想刺杀我们皇帝了,就没必要遵循礼仪了。 大夏北境如今虽没有镇北大将军谢淮清坐镇,但大夏 也不是只有这一个能用得上的将领,谢淮清此前自北境回国都的时候都安排好了的。 而且金国在签下降书的那一战中兵力大损,便是没有今年这天不作美的雪灾冻灾,金国也没有底气同大夏开战,何况如今还是金国百姓等着救命的时候。 金国使团在大夏已经耗得够久了,兰微霜寿辰宴过后,最着急出发返程的就是金国这些使臣,大夏这边没有刻意拖延,但带着物资又是冬日正雪天的时候,行进脚程难免慢,眼看着当下好不容易要交接了,又出岔子,急的本就不会是大夏。 至于此番,大夏想要的“交代”,对金国最低的要求也是赔款——金国缺生活物资,但是好马从来不缺,之前随降书送来的那些战马就很不错,此番赔礼里再送一批过来,看看金国与我大夏赔罪的诚意吧。 送赔礼的时候,还能顺便把你们金国人的尸首领回去。 …… 这件事商讨完了,兰微霜神色倦倦地往外挥挥手,让聚在承恩殿的朝臣们都退下吧,各自好好办差事去。 但礼部尚书季三顾还有话说:“陛下,您忧国爱民,臣等奉为典范,但陛下万金之躯,若是伤到丝毫,臣等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于大夏更是雷霆之伤。” “古语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恳请陛下往后莫要以身涉险,便是出宫,也请陛下多带些侍卫才是。今日之事,臣等听闻后,皆是汗流浃背、惊魂不定,幸好陛下吉人天相未曾出事……” 兰微霜平心静气地敷衍回应:“朕自有主意。” 季三顾忍不住继续唠叨,说:“陛下,去年选秀,陛下广开恩泽、一心为公,使得后宫依旧空悬。如今新年已至,您乃一国之君,当为江山社稷考虑,早日选秀绵延子嗣啊。” 兰微霜:“……” 对于这总是关心他后宫的季大人,兰微霜好脾气地继续敷衍:“朕自有主意。” 季三顾继续坚持:“陛下,若是此时开始操持选秀事宜,正好百花盛开之季,宫中能热闹起来……” 兰微霜哑然,索性饶有兴致地反问:“季卿的意思是,要朕在眼下时局,金国使臣一事后续未明,西南边陲谢大将军等一干将士正在为我大夏浴血奋战、西南百姓惶惶不安的时候,热热闹闹办选秀?” 季三顾被噎住了,连忙俯身告罪:“陛下恕罪,是臣思之不周……” “行了,退下吧。”兰微霜神色倦倦。 朝臣们不再多言,恭恭敬敬地安静退出承恩殿。 兰微霜喝了杯水,阖眼休息了会儿,突然想到,谢淮清此时在西南,若是听闻馥城操持起了选秀,怕是会七窍生烟。! () 第 40 章 飞鸽传书拦下了夏金之间的物资交接,金国理亏又势弱,只能客客气气赔礼道歉,不等大夏这边提,金国就自己肉疼地主动表示可以送战马给大夏,战马之外自然也还有其他赔礼。 这般主动,主要是为了表现诚意,想要尽快把物资带回金国,也想说清楚金国使臣在馥城搞刺杀的事真不是金国安排的。 于是大夏这边的物资和金国那边紧赶慢赶送来的赔礼,在夏金交界处一起交接,原本要回金国的使臣重新随着赔礼回到了大夏馥城。 看到了韩姜等五人的尸首,金国使臣当即非常有诚意地老泪纵横、愧疚难当,表示这几人虽是金国人但其中定另有蹊跷,金国有心与大夏交好、绝无再生嫌隙之心,更不可能刺杀大夏的陛下。 金国使臣非常感动地表示,你们大夏的陛下对我们金国非常好,愿意借出那么多物资,即使和姜国打仗、大夏自己内中肯定也需要更多粮草之时,大夏此前也没有拦截下还未出境要运去金国的物资,这么好的陛下,他们金国怎么可能不知恩图报还反倒起刺杀之心呢,当真冤枉! 必定是有小人从中作梗,意图挑拨离间夏金关系! 使臣还说,他们金国在准备战马时抓紧查过了这韩姜的身份,其家中仅有父母双亲,这双亲都是数年前才从金国边境搬到国都的,韩姜此前刚出使大夏没多久,韩姜的双亲就打着回老家探亲的名头跑没了踪影,多可疑! 对了,韩姜双亲从前住过的边境,好巧不巧曾是与姜国人来往甚多的边陲小镇,此番姜国也是无理挑衅了大夏边镇是吧…… 还有韩姜这名字,怎么就正好取名为姜呢…… 总而言之,金国使臣承认有所理亏、赔礼赔罪,但明里暗里都示意着韩姜等人应该是姜国派去他们金国的奸细,此番他们金国其实也是受害者,希望夏金两家受害者就不要互相打了、和气生财。 国境地形原因,大夏北接金国、西南和姜国接壤,而金国和姜国看似隔得远、却也有一处接壤的山脉,两国之间还有时隔几十年的旧仇,在两边都换新帝之前该是消解不了、积怨颇深,不像同大夏的矛盾那么纯粹。 金国使臣领了韩姜等人的尸首就再度离去,离去前保证回去了定会继续彻查、给大夏这边一个真相的交代。 大夏这边也没束手等着,内里自查起可疑之人来,免得养肥了别国细作。 这期间,大夏的陛下就是乌金院的东家,消息彻底蔓延开来,震惊无数。 慕笛玉和俞飞声不约而同就想起了之前俞飞声万两黄金从乌金院买来献给陛下了的那辆自行车…… 倒腾一手,那万两黄金,倒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还有先前,慕笛玉兴致冲冲建议兰微霜招揽乌金院的何公子入朝堂为朝廷所用,如今想来……慕笛玉心想,陛下可真是耐心和善啊。 …… 时间转眼来到一月末,大夏西南边陲和姜国的仗打了两个月,以姜国节 节败退、失守姜国两城、大夏大获全胜为结局,谢淮清还生擒了姜国的一个皇子。 这皇子颇有些自负,不仅跟着大军到了前线,还亲自上阵,不擒他都对不起他的积极主动。 姜国此番主动挑事引战,但即便是最开始大夏镇守西南的老将不慎坠马、之后谢淮清还没到西南期间的几场,姜国也没占到多大优势。 等到谢淮清到了之后,姜国更是接连惨败,但他们宁肯往后退、让出姜国城池,都不肯投降,直到这皇子被擒,姜国那边才不得不举了白旗、想要把自家皇子和城池赎回去。 谢淮清觉得他们有病,这一仗都不知打的是什么。 随着明面上的战报一起送回馥城、单独给兰微霜的私人信件上,谢淮清就如此干脆利落地吐槽了,顺便又问兰微霜“讨赏”—— 【陛下,臣此番功劳,回去后您是否该厚赏?金银俗物臣不缺,倒是挺喜欢住在陛下的承恩殿。】 谢淮清很大胆,兰微霜若是愿意,这封信件都能成为谢淮清拥兵自重、意图谋反的铁证。 “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也有逼我杀了他的系统任务……”兰微霜忍不住嘀咕,又失笑,“怎么这么放肆呢。” 姜国边境那两座城池么,他们主动挑衅,大夏凭本事抢来的,就不还,姜国愿意举国归顺、成为大夏附属国的话还可以考虑一下。 至于生擒来的姜国皇子——姜国当今的皇帝有十多个皇子,被擒的是十皇子,不上不下也不受宠——但毕竟是自己国家的皇子,若是赎不回去,姜国的脸就丢得更大了,大夏这边反正不急。 姜国那边既然一时半会儿拿不出章程,那就先把这十皇子送回大夏的国都馥城见见世面吧。 如今战事消停,但后续交涉也不是轻松活,谢淮清还得有些时日才能回来。 待他回来了…… 兰微霜出了会儿神。 小苟系统出声问他:【宿主,您的任务怎么办呀?现在这个进展,主角脑子没包的话,应该不会选择篡位了,就算你真要杀了他,他说不定想的都是死遁逃跑而不是弑君篡位,太与全世界为敌啦】 此前种种自不必说,单近日而言,兰微霜先是在乌金院的马甲曝光,又是在他统治期间拿到了姜国两城,要名望有名望,要功绩有功绩,民心所向,百官归心……就很明君。 兰微霜也挺无奈:【你说,拿棒子敲谢缘君脑袋,能让他恢复记忆吗?】 在原书剧情中,谢缘君没有失忆这茬,是冒着失败了就要牵连救了他、待他当真如亲子的谢家满门这样的风险,都要弑君报仇的。 但谢缘君意外失忆后,别说过往仇怨,他连自己并非谢家亲生子的事都不知道了,谢照古自然也不可能提醒他。 而这忘记的仇恨,不是嘴上重新告诉他一遍,就能一样的。 没有了刻骨铭心的记忆和多年的执念垫底,直接把谢缘君过去对皇家的仇告诉他,对他如今的冲击或许还没有让他知道他并非谢家亲 生来得厉害。 而且如今兰微霜这个皇帝“明君”名声响亮_[,没有足够的动机,也没有强有力的、比如兰微霜之前盘算的乌金院东家投奔这样的支撑,平白怂恿谢缘君篡位,只能让他动力不足。 如果能让谢缘君恢复记忆,倒是不用担心这么多了。 然而系统谨慎地提醒:【宿主,不可以随意敲击脑袋哦,能不能恢复记忆不知道,但是死的可能性超级大呢,主角死掉了,任务很难办的!】 兰微霜无奈笑笑,接着微顿,挑了下眉:【任务很难办?不应该是任务彻底完成不了了吗?】 系统乖巧道:【就是很难办呢】 兰微霜沉默片刻。 他回想了下主线任务的情况——谢缘君失忆了、不按原来的剧情走弑君篡位的路线了,原书剧情走不动,会导致这个小世界最终走向崩塌,所以兰微霜最开始被通知的主线任务就是让主角杀了他、强行扭转回原书剧情。 如果完不成,等到这个小世界走到原书既定的大结局时间,届时世界崩坏,兰微霜也得死在这里。 主线任务的死限是在原书剧情的结局点,届时世界状态与原书的不一样就会走向崩塌…… 而系统并没有约束宿主的一言一行,要求每个细节都必须和原书剧情分毫不差,它只要求了结局贴合原书剧情。 兰微霜来了一年多,当前许多人、许多事都和原书剧情里的设定迥然不同了…… 【如果……】兰微霜问小苟系统,【我没有让谢缘君杀了我、篡位登基,这就等于我的主线任务一直没有完成,我会继续在这里待下去,直到任务截止时间,这期间你们不会给我其他任何强制命令,对吗?】 系统:【当然啊宿主放心哦,我们穿书局超级讲道理呢,虽然一切解释权在我们,但我们不会中途增加霸王条款哒】 兰微霜又问道:【如果我一直没有完成主线任务,你们不会因为担心世界崩塌而有额外举措吗?】 系统模拟出叹气的声音,解答说:【真的不会哦,宿主请放心呢!因为带宿主过来完成任务,就已经是我们穿书局担心世界崩塌而有的补救措施啦!】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活人不是机器,不可能所有细节都完美和原书剧情做到一样,蝴蝶效应难以避免,也不是有不一样这个世界就会崩塌,不然就不会有主角意外失忆这个惊天变故的发生啦】 【所以本“反正都要死了不如再苟一下”穿书系统从来没有约束过宿主您的行为哦——当然啦,不许透露穿书任务的存在,这个是前置规则,不算额外约束啦,希望宿主可以理解哦】 兰微霜若有所思,接着试探:【小苟,世界走向崩坏,是因为和原书剧情结局的临界状态不合,是吗?】 系统乖巧道:【是的呀。】 兰微霜:【那为什么主线任务一定要定得这么具体,要求我让谢缘君杀了我才算完成,不能直接让我代替谢缘君继续做这个皇帝 () ,走出他在位后带来的世界状态,以符合原书结局要求?】 系统没有额外情绪,还是乖巧道:【因为,根据数据分析结果显示,要求宿主将跑偏的剧情具体扭转回去,更能确保后续发展稳定、降低世界线再次偏离的可能性哦。】 【而且,宿主您这样说,会显得主线任务很复杂、不好理解、没有具体的方向指明,会让刚接到任务要求的宿主产生畏难情绪、甚至觉得是穿书局刻意刁难以致抵触任务。根据统计显示,任务内容越直接简单,宿主越能理解、越易完成任务,降低节外生枝可能性呢。】 兰微霜哑然:【……那你现在又愿意跟我解释这么多了?】 系统淳朴回道:【因为宿主问了呀,我小狗……即“反正都要死了不如再苟一下”穿书系统,有问必答!竭诚为宿主解答一切可以解答的问题!而且,是宿主自己这样解读的,我只是回答问题,没有帮助解读哦。】 【此外,请宿主提高任务积极性,不要有消极怠工、逃避任务的想法哦。只有完成主线任务,才能确保您的生命安全、让您去往新的世界开启生活哦。】 兰微霜又琢磨了下,越琢磨越不对:【小苟,按你这个说法,是不是意味着,就算我完成了任务,这个世界后续也仍然有崩坏的可能性?】 系统:【嗯呢!但是这个问题如果宿主不问,我也一样不会主动提出哒穿书局员工守则规定,作为系统,一切以完成任务为最高目标,不要主动告知一切可能影响宿主任务积极性的事宜,但宿主提问也不能误导说谎呢。】 兰微霜有些木然:【……你们最开始不说全,就已经是一种误导了吧,人都是会有默认心理的。】 系统无辜道:【经过数据分析显示,的确呢,但这条守则规定,就是我们穿书局经数据分析后做出的哦,一切以□□省心、保证宿主任务积极性为最这些,不是显然会影响我的任务积极性吗?】 系统:【我的应对方式都出自最精准的计算预测哦,宿主请放心呢】 兰微霜又思索了片刻。 他有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这主线任务他不做了。 其实系统最开始虽然没直接说,但意思是能推导出来的——并非完不成主线任务就会死,只是主线任务截止时间在原书剧情大结局,彼时世界状态不吻合就会世界崩塌,还留在这里的兰微霜自然也会一起死。 所以可得,如果小世界不崩塌,兰微霜这主线任务即便没有完成,也没有关系,只要安全度过了大结局的时间节点就行,完不成主线任务也没有惩罚。 毕竟穿书局根据过往经验得出结论,完不成主线任务的宿主都得和小世界一起死,惩罚措施没有意义。 而兰微霜这任务中,原书的大结局,不就是谢缘君这个外人眼中篡位登基的非正统皇帝成为了一代明君、打造了天下盛世吗? 兰微霜琢磨着,他如今不正是广受 认可的一代明君吗?甚至比原书剧情里谢缘君到大结局时做得还好,这世界总不能受不了这么好、到时间了还是闹脾气要崩塌吧? 原书剧情里,谢缘君登基后有的大败姜国的功绩,他如今连这细节都有了。 只要把当前的状态继续维持、深入,到了原书大结局的时间点,这个世界应该能继续稳定下去才是。 那他为什么一定要做这个主线任务、非要让谢缘君杀了他不可? 而且,系统说,它的应对方式出自计算预测…… 兰微霜想,那是不是等于,虽然系统要提高宿主的任务积极性,但任务归根到底是为了维持世界状态稳定,可现在在他这里出了矛盾,若是让他完成了主线任务,反倒不利于世界状态稳定? 以当前的情形,若是谢缘君弑君篡位,那……能为了兰微霜这个“明君”而跟谢缘君抗争的,必然比原书剧情中多多了,后续发展,大抵不会如系统最初预测那样回归原本剧情,反倒会提高世界崩塌的可能性。 所以系统才一边提醒他不要懈怠主线任务,一边又给出了明显会降低他完成任务意愿的解答? 若是不再考虑主线任务,那他也就更省心省事,继续待在这个世界和去新的世界对他而言本来就差别不大,何况如今还有了谢淮清,往后不用一想到谢淮清便是难两全了。 不过,这样的话,他支线任务攒的钱也就浪费了,毕竟身为大夏皇帝不缺钱……好在攒钱过程中做了不少事,也推成了如今的局面。 兰微霜若有所思,片刻后忍不住对系统说:【小苟,你们这个穿书局真的有点狗。】 小苟系统表示委屈。! 第 42 章 第 42 章 姜黎元想明白他那皇兄的用意后, 气急败坏咬牙切齿,这会儿说起来,甚至都顾不得自己那“自愿被擒”的豪言壮语, 与此刻说出的事实相矛盾了。 兰微霜问他:“那你想同朕做什么交易?” 姜黎元极为光明正大地说:“若是陛下的夏国愿意出兵金国, 本殿下有信心说服我姜国皇帝, 归属于夏。” 在场的大夏官员不禁屏气。 兰微霜淡定惯了,怔了一下,面上倒看不出, 于是几息的静默便显得游刃有余:“十皇子竟这般亲近大夏?” 见状, 大夏的官员们不禁感慨, 果然是陛下, 这般处变不惊。 姜黎元也没想到兰微霜就这么淡然,下意识收敛了点张扬。 他回道:“实话来说……倒也不是。陛下是个敞亮人, 本殿下也与陛下爽快说吧, 就不说这些虚的了。” “本殿下的父皇因年轻时在金国为质的经历, 后来回到姜国上位不易, 所以疑心颇有点重, 迄今尚未立储。本殿下……我呢,如今在战场上被擒, 成了俘虏,有了这经历, 就算父皇为了颜面将我赎回去了,也已经是彻底没了正统上位的可能,我也没那心气造反。” 说爽快, 姜黎元就当真连“造反”这话都说出来了。 “我这番夏国之行丢了大脸, 也不知道下场会如何,与其等着两国交涉、我在大牢里吃苦, 不如我寻个法子自救。” “而且我疑心我那皇兄不会愿意让我平安回去,此番他虽不能明着说是他推我送死的,但想必能暗示我姜国朝中人是他想办法让父皇松口、停了给大夏送城池的战事。” “父皇今年越发老态,朝中早就因为储君一事急得不行,又碍于父皇威严不敢站队,这回我那皇兄说不定能踩着我收得不少朝臣的心,我可受不了这委屈,定要回去找他麻烦。” “再退一步说,此番我就算真平安回去了,来日若是我那皇兄登基,我大概也活不了太长久,便是其他兄弟登基,我的处境也不会多好。” 姜黎元越说越坚定:“陛下,请您信我!我父皇此生执念就在金国,若是您愿意带上姜国出兵讨伐金国,他定会同意举国归夏!” “我父皇还是皇子时便不受宠,不然也不会被扔去金国为质,他恨金国,但对姜国说来也不见得感情多深,而且他如今体况愈下,更是着急……陛下,若是我姜国新帝登基,只怕不会太老实。” “就例如此番我那皇兄,看似是想要叫停两国交战,实则只是为了得朝臣的心、顺便也能除掉一个多少还是有威胁性的我,他其实极为好战……若非如此,他也不能说动、激我到前线上阵。” 兰微霜听完沉默片刻。 这姜国……真有亡国之相啊。 若非姜黎元这十皇子是谢淮清亲自擒到、命人送回馥城的,兰微霜都想怀疑这家伙到底是不是姜国皇子了,哪有对外人说起自家抵牾时这么畅快的。 说起来,这个书中世界一共有三个影响力大的国家,依次就是夏、金、姜,其余小国都是背景板……这三个大国,尤其是统治阶层的精神状态,真是不稳定得高度和谐。 “你想朕放你回去,让你去说服你姜国皇帝归顺臣属于夏?”兰微霜好整以暇地总结。 不仅如此,姜黎元其实还在明里暗里催促,就差直说“你快点,我爹快死了,我爹死了这买卖就做不成了”。 姜黎元点头:“只要陛下愿意出兵伐金。” 兰微霜用让姜黎元忍不住着急的语气,慢悠悠地说:“可大夏没有伐金的正当由头。” 姜黎元:“……韩姜那五个死士是他们金国人,都在你们夏国刺杀皇帝了,还没有正当由头?” 兰微霜一派好脾气的模样:“可他们都赔礼道歉了。” “……”姜黎元沉默几息,然后非常敢想敢说地开口,“我现在给您道个歉,您能也这么大度地放过我吗?” 旁听的大夏朝臣们:“……” 姜国十皇子你是真不要命啊。 兰微霜轻笑,不疾不徐地说:“金国那边还查明了真相,说就是你们姜国不知为何发疯。朕原本担心是金国泼脏水,今日听十皇子一席话,方知金国竟未诓骗。” 姜黎元哑然,实在很想上前晃一晃兰微霜,看他是不是被什么舍利子附体了,当皇帝居然还这么讲究友善?不是说夏国这皇帝脾气不好吗? “陛下,那您方才也听到我说的了,不是我们姜国陛下无端发疯,实在是他们金国欺人太甚。对了,陛下,他们金国拿宗亲中不受待见、还有姜国血脉的郡主与世子来和亲,这般没有诚意之举,难道不该治他们一顿吗!”姜黎元绞尽脑汁。 “和亲之事并未成。”兰微霜道。 兰微霜有意向答应姜黎元的提议,但不想他这么轻松达成目的,所以故意让他焦急,兰微霜自己只管听姜黎元帮他想个好借口出兵金国。 姜黎元见兰微霜不为所动,果然更急了,心想皇帝就是皇帝,太难琢磨了。 “陛下,金国过往多年侵扰你们大夏北境,这事儿我们姜国都听过不少。虽然前年金国投降了,但过往恩怨就这么一笔勾销,是不是有点太豁达了?”姜黎元努力挑拨,“你们大夏还借物资帮扶他们金国度过难关……陛下,此时正是大夏拿下金国的最好时机啊!金国人吃着穿着你们夏国送去的,吃人嘴软啊!” 兰微霜不禁一笑,这才慢条斯理地颔首:“十皇子所言,甚有理。” 姜黎元松了口气,继续一脸希冀地看着兰微霜。 兰微霜接着道:“朕可以同十皇子做这个交易,明日便派人送十皇子回西南。十皇子何日说服你父皇举国归顺,归顺之日便是大夏向金国要债之日,金国还不出来,大夏作为债主自然不得不动用点武力要债。” 姜黎元大喜,又听兰微霜不疾不徐地说:“若是十皇子此番只是为了回姜国而愚弄于朕,朕失了脸面,容易恼羞成怒,届时对姜国继续动武,你们姜国也还请多担待。” 姜黎元忙道:“陛下放心!我绝无诓骗之意!也有十足的信心撮合成功,只要我父皇还活着!太医说过父皇至少还能撑一年,够了!” 听到最后这句,兰微霜和在场其他大夏人:“……” 父慈子孝,父慈子孝。 不过兰微霜不禁有点纳闷:“这般父子关系,你父皇指使奸细作乱之事,十皇子是如何得知的?” 按理来说,姜黎元又不受宠,姜帝老迈多疑,该是连细作身份都不会让姜黎元知道。 姜黎元清了清嗓子,略显得意道:“陛下不知,我虽在姜国皇子里不算出挑,却在我父皇身侧有个眼线,那眼线极受我父皇信任,因我母家缘故对我颇为照顾,不会帮着我害我父皇,却会透露些秘辛与我、让我有底,他知道我嘴严,不会乱说。” 嘴严的、不会乱说的姜国十皇子,站在大夏宫殿中眉飞色舞。 兰微霜和大夏朝臣颇为哑然。 既然已经谈妥了,兰微霜就让人带姜黎元下去。 姜黎元连忙喊他:“陛下!我这手铐脚镣……戴着就戴着吧,但您能给我换个人住的地方,给我吃点人吃的东西吗?那天牢我实在待不下去了,还有我快饿死了。” 兰微霜眉梢轻挑。 刑部尚书如临大敌,虽然此前已经跟兰微霜汇报过姜黎元的情况,此刻刑部尚书还是忍不住出声再度解释:“陛下,臣等并未苛待十皇子,那牢房虽是牢房,却连床都不缺,也极为干净,毕竟是别国皇子,饭食自然也是未曾慢怠过,实在是十皇子这……颇有些过分娇生惯养了。” 姜黎元瞪大了眼睛:“本殿下只想吃好住好罢了,哪里娇生惯养了!这位大人你说话得摸着良心啊!” 刑部尚书:“……” 兰微霜从容开口:“送十皇子回天牢吧。” 姜黎元:“陛下……” “十皇子,你是俘虏,不是来做客的。”兰微霜提醒道。 姜黎元蔫了下来。 …… 翌日,先前押送姜黎元回国都的队伍再次负责把他押回西南边镇交给谢淮清,同行的还有提前安排好的、到时候能尽快和姜国对接的使臣,以及兰微霜将这事儿交由谢淮清全权决断的圣旨。 纵然能快马加鞭,但难免鞭长莫及,西南边陲与馥城遥遥相距,若是有什么变动都要报回馥城、等兰微霜做了决断再传回去,太过波折,而且拖的时间越长越易生变。 谢淮清人就在西南,交给他正好,反正他也没少为兰微霜干活。 押送姜黎元回西南的队伍纵然会抓紧赶路,但路上难免要耗上些时日,兰微霜在此期间,先给谢淮清写了封信送去,信走得快些。 这日刚把信寄出去,九思就禀报说抄录郎谢缘君求见。 谢缘君如今还在万书阁里坐值、兼着日常抄经没停,这是例行来汇报工作了。 兰微霜下不完成主线任务了这个决定已经有一个月了,这期间谢缘君也来例行汇报过一次,上次兰微霜就在想要怎么安置这谢缘君。 既然不再考虑主线任务,那也就没必要再故意折腾谢缘君。但谢缘君的身份终究是个隐患,兰微霜倒不担心他突然又恢复记忆、想要报仇了,可也不想自己给谢缘君机会。 所以,这次谢缘君例行汇报结束之后,兰微霜道:“谢卿这抄录郎也做了一年多了,整理一下手上的事务,你推举个人接手,至于谢卿往后就回翰林院继续任职吧,也不用再例行禀事了。” 谢缘君闻言一愣。他想,难道是陛下终于发现了,他其实对万书阁的差事很满意? 略作犹豫后,谢缘君忍不住为自己争取了下:“陛下,臣在万书阁已经习惯了,可否……容臣不做变动?” 兰微霜有点意料之外,他一直以为谢缘君不喜欢万书阁的活呢,要不然怎么回回都一脸强颜欢笑、佯装愉快的模样。 但看现在谢缘君的表情,又挺真诚的,兰微霜一时也不确定谢缘君是当前在说真话、以前不知出于什么考量在演戏,还是以前情绪是真的、现在以为皇帝在试探他所以演戏说不想离开万书阁。 但不论如何,兰微霜已经决定了:“翰林院比较适合谢卿。” 翰林院其实活挺多的,但事务和环境都相对单调,能让谢缘君忙中平淡。 至此,谢缘君只能俯首作揖,行礼应是,不敢再和当今陛下唱反调。 而兰微霜突然又把谢缘君调回了翰林院,这个安排并没有引起什么额外的关注,朝臣们觉得,反正陛下行事自有道理。 如果想不出是什么道理,那一定是他们没能参悟陛下的深意,修行还不够。 …… 大夏,西南边陲,镇子外的军营当中。 这日谢淮清收到了信使加急送来的信件,信使一脸敬畏地禀报说是陛下亲笔、让交到谢大将军手里的私信。 谢淮清惊喜交集,没想到兰微霜会这么光明正大给他送来私人信件。 接到手里后,谢淮清就回了营帐,独自打开。 信上,兰微霜简单说了和姜黎元之间的交易、姜黎元现在在被押送回西南的路上,以及之后对谢淮清在差事上的安排。 若是姜黎元所说能够成事,谢淮清就要在西南待到姜国归顺之后、万事安排妥当才能回馥城,此后出兵金国,肯定也要谢淮清这个镇北大将军亲去。所以若是顺利,谢淮清今年还有的忙。 谢淮清看了会儿信,心想这也算是有理有据地让他不能在馥城久留了。等打完金国,届时他正好就在北境,直接不用回去继续镇守便是。 于公于私,兰微霜大抵都很满意…… 谢淮清怏怏不乐地翻至最后一页信纸,却看到兰微霜落笔写道:【谢将军这般劳苦功高,朕定要厚赏。谢将军既喜欢承恩殿,那往后便住在此处可好?】 沮丧尽散,谢淮清盯着这页信纸反复端详,只觉心旷神怡。 第 43 章 第 43 章 三月中下旬, 姜国十皇子姜黎元被送回大夏西南,由定国公、镇北大将军谢淮清接手。 五日后,大夏这方终于松口答应了姜国赎回皇子的请求, 当日便将姜黎元交接给了姜国一方。 四月十日, 年迈病重的姜帝突然红光满面, 召集齐了自己的皇子皇女、宗亲们说要办一场家宴,之后宣布储君人选。 姜国皇子皇女加起来有二十多个,宗亲中有皇室血脉的近五十个, 全都欣然赴约, 当夜被姜帝说着灌下了不少酒, 酩酊大醉醒来, 人已经在大夏的地盘了。 ——姜帝宣旨,举国归顺于大夏, 姜国愿从此称臣、以换大夏帮扶、共同出兵伐金, 至于皇子皇女和宗亲们, 先交给大夏让大夏安心。 虽然在姜国, 皇女们并没有继位的机会, 但姜帝寻思着夏帝这两年的各种举措,觉得得一视同仁, 索性把自己的子女们一窝端了。子女们都端了,对宗亲就更下得了手了。 对此, 兰微霜觉得,姜帝和他们大夏的先帝应该非常有共同语言——都是坑起血脉相连的亲人们毫不手软的。 不过先帝是为了让暴君这个儿子顺利登基即位,直接下了杀手, 姜帝是为了赶在临死前消解执念, 把“亲人们”送到大夏倒也谈不上有生命安危,毕竟姜国是想要归顺又不是起兵。 姜国十皇子姜黎元本来还乐滋滋的, 没想到一觉醒来被送到大夏的人里仍然有他,顿感悲从中来。 好在姜国归顺一事,流程走得很迅猛顺利。 姜国朝堂自然如落惊雷,但姜帝纵然年老病重也依旧把持着朝政,朝堂反对用处不大。有世家想要趁机造反,打着清君侧的名头,结果被不知何时早已有准备的姜帝势力杀了个落花流水。至此,姜国再无当面反对之声。 姜国的皇子皇女宗亲们在大夏西南待了近两个月,终于在六月初得以走出居住的院子,和已经拖着病重之身亲自前来的姜帝一起,在大夏使臣和谢大将军的陪同护送下,前往大夏国都馥城。 姜帝的身体其实已经不适合长途跋涉,但他坚持亲自前往,说这般才有归顺的诚意,能亲见大夏皇帝,他也才安心。大不了就是死在大夏的国土上罢了,反正姜国都臣属于夏了,倒也不算落叶归不了根。 此番人多,姜帝的身体又经不起太过颠簸,所以回馥城的前进速度没着急,直至七月中旬,馥城夏日正盛,众人才得见馥城城门。 而这期间,大夏先是经历了春耕,不少地方都已经用上了改良农具、尝试种红薯土豆。 万书阁、印刷馆、天下学堂和纺织局的第一处分部建立、运转发展得很是顺利,此后第二处、第三处和第四处三个新分部同时在另外三个新城池创立推衍,随着章程越来越成熟,推及与施行效率也不断提高。 万事欣欣向荣。 …… 姜国人抵达这日,以兰微霜为首,大夏的文武百官都在城门外五里往来亭处等候。 吸取去年中暑的教训,兰微霜这个月初就搬到了避暑行宫。行宫在馥南山,距离馥城南边的城门近,也是自西南回来的一行人要进城的方向,兰微霜便想着来接一接谢淮清。 谢淮清离开国都之前,他们之间的关系和未来其实并不清楚。 虽然自兰微霜那封私人信件送到谢淮清手里起,这几个月以来他们一直有信件交流,但终究不如见面。 兰微霜寻思了下,觉得以谢淮清的性情,若是今日回馥城没见到他来接,大抵会挺失落。虽然不至于跟他较真地闹,但嘴上肯定有一堆话等着他,还是收敛一下犯懒的劲头,来接一接吧。 他也挺想早一点见到谢淮清的。 谢淮清去年十二月初便离开了国都,如今七月了才回来,大半年都没见了。 而兰微霜决定出城接人这事儿,文武百官们非常支持、甚至感动,纷纷感慨陛下如今越发通文达礼了,居然不用礼部和其他朝臣建议,就想到了要出城接姜帝等人的事! 虽是归顺臣属,虽然此前姜国主动攻打大夏西南边镇还输得惨烈,但人家病重年老的皇帝都亲自来了,还带来了整个姜国皇室,这般有诚意,他们大夏的陛下去接一接,也算礼尚往来。 兰微霜:“……” 文武百官们这般解读,显得他这皇帝稍微有点只知风月。 他就说他天然适合做昏君的。 …… 谢淮清看到往来亭下的兰微霜,微微一怔,旋即眉眼间泛起真切的笑意来。 近到前了,谢淮清下马,含笑作揖道:“陛下。” 兰微霜也弯了弯唇。 虽然兰微霜如今住在避暑行宫,但姜国人来了,还是先带到大夏皇宫里正经摆了场接风宴。 姜帝很急,比兰微霜这边的大夏都急,接风宴上惯例来说是不谈正事的,但姜帝直接拿出了归顺的协定,是此前大夏使臣已经和姜国两边商量好了的版本,姜帝已经盖了印,就等着兰微霜这边拿玉玺了。 姜帝就差直说他时日无多、希望尽早将事情敲定下来、赶紧出兵攻打金国了。 金国如今也着急,觉得这姜帝多半是病重得脑子出问题了,大概是觉得反正死了之后姜国也不是他的了、所以趁着还没死就拉上整个姜国陪葬,给他们金国添麻烦。 若是换成十年五年前,金国倒也不至于不敢迎战,但前两年向大夏投降那一仗的惨痛损失如今都还没补得回来,又接连给大夏输送去了两次战马,去年冬日国内也是受损严重、幸好后来有大夏的物资帮扶才止了些损……总而言之,金国如今并不想打仗。 所以从消息传出来开始,姜帝一行人抵达馥城这期间,金国那边不断来官方书信、还又派出过一次使臣到访,一字一句皆是希望大夏不要接受姜国的归顺,为此各种给姜国泼脏水挑拨。 兰微霜没见金国使臣,只是让负责接待的朝臣提醒对方记得还金国欠大夏的债,又大度表示,若是金国不想打仗、愿意也直接归顺大夏,那大夏可以尝试在金姜两国之间调停。 姜帝虽对金国有执念,但这执念是对金国皇室的,并非定要狠狠打一仗才能歇,能看到金国也“亡国”、成了别国的附属,再只要金国皇室愿意让他出气、消解他的执念,也就差不多了。 金国使臣一脸苦相地走了,迄今没有新动静。 如今姜国皇帝已至,亲手递上归顺协定,兰微霜也没让他等,当即命九思取来了玉玺,也盖了国印。 姜帝看着他落印,悬着的心安定不少。 紧接着,兰微霜就吩咐下去,说接风宴结束后便将此前已经起草好的书文发去金国,催要金国还上去年冬日自大夏借去的物资。 闻言,姜帝更加安心。 接风宴结束后,姜国宗亲们被送往驿馆住下,至于姜帝本人和他的皇子皇女们,驿馆规格合适的院落没有这么多,而且皇子皇女不提,至少不能让姜帝也去住驿馆这种地方,显得不够重视。 但让他们住在大夏的皇宫里,也不合适,金国来访那次的任凭山和任凭水住的天涯楼性质不同,皇宫不是用来待客的,尤其是兰微霜这个主人都不在。 最后索性安排姜帝和姜国的皇子皇女们,和兰微霜一起回了避暑行宫暂住。 正好天热避暑,说来也有待客之道,反正行宫极大、很住得开,而且去年刚整体或重建或修葺过一番,入住方便,没什么需要操心的。 对此,大夏朝臣们纷纷再度感慨,他们陛下果然是天定之子!此前看似随性的举动,倒为如今省了不少事,安排起来不慌不忙很是轻松。 姜国皇室在避暑行宫安顿下来后,一同过来的其他朝臣就准备离开了,兰微霜自然也要回自己在避暑行宫居住的宫殿。 朝臣们行礼告退,结果一抬头发现谢大将军跟着陛下一块儿走了,没打算马上离开行宫的样子。 对此,大臣们心想,大概是陛下有什么事要额外单独交代谢淮清吧! 兰微霜在避暑行宫居住的地方殿名为荷风。 到了荷风殿后,九思和其他宫人一如既往老老实实在殿外站定,看着谢淮清自在地跟进了殿中。 兰微霜走在前面,步入殿内后想要回头去看谢淮清,还没来得及,就被谢淮清自身后抱住了。 “陛下……”谢淮清微微垂首,肆意妄为地将唇贴在了兰微霜颈侧,轻轻蹭了蹭。 兰微霜顿了下,不禁轻笑:“谢将军,蛊惑圣心呢?” 闻言,谢淮清抱得更紧了些,声音落在兰微霜耳侧:“陛下,为什么改变主意了,原本不是要赶臣走吗?” 兰微霜挑了下眉:“当时是你自己主动提出要回北境,朕只是答应了你、之后不许你再改主意而已,怎么就成了朕要赶你走了?” “就是陛下要赶臣走,臣后来都说不走了,陛下不是不答应吗。”谢淮清笑着说,“在西南接到陛下的信时,臣反复看了好些遍好些天,就怕是臣日思夜想出了癔症、领会错了陛下的意思,后来书信往来也不敢问,担心不在陛下身边,问多了反倒让陛下又改了主意。” 闻言,兰微霜心绪复杂。 他垂眼看向谢淮清搂在他腰间的手,抬起自己的手轻轻覆上去,旋即便被谢淮清手腕一动、反而握住了。 “陛下……”谢淮清又亲了亲兰微霜的颈侧。 兰微霜对他道:“不会再变了,你不用担心。” 谢淮清怔了片刻,然后笑说:“好。” 兰微霜不禁心下更软。 兰微霜一心软,当晚就由着谢淮清为所欲为地“犯上作乱”了。 分开了大半年,谢淮清比当初第一次那晚还放肆,直接把兰微霜做得铁石心肠、发誓再也不对谢淮清心软了——这家伙根本不会委屈他自己,用不着心疼! 不过放肆归放肆,这回谢淮清注意的细节也比上回多。而且大抵是上次在冬日,此番在夏日没那么容易着凉,做完后兰微霜除了乏倦之外,没有发烧或是其他生病的迹象。 就是累,累得翌日早膳都没吃,午膳时间也昏昏欲睡。 用膳后散步消食,走了一刻钟,兰微霜就直接在路过的水亭下长榻上午歇了。 谢淮清坐在他身侧,持着扇不紧不慢地给兰微霜扇风,嘴里说着:“臣的罪过。” 兰微霜阖着眼,懒洋洋道:“但毫无悔过之心。” “陛下,难得吃上珍馐的人,难免狼吞虎咽了些,若是天天都能吃上,自然就渐渐知道克制了。”谢淮清有条不紊地说。 兰微霜睁开眼,挑了下眉,好整以暇地回:“谢将军的意思是,吃多了就腻了?” “……”谢淮清轻咳一声,“陛下莫要曲解臣,臣嘴笨,又多愁善感,一不小心就要患得患失、顾影自怜,届时陛下又要心疼了。” 兰微霜顿了顿:“……” 他就说不用心疼谢淮清。 兰微霜重新闭上眼睛,继续午睡,不和这“笨嘴拙舌”的谢大将军辩了。 谢淮清看着他的睡颜,轻声失笑。 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就出兵讨伐金国一事的计划,叫上了丞相谢照古一起,想要找兰微霜禀报。 来到避暑行宫后,还未及荷风殿,他们就已经看到了水亭下的兰微霜和谢淮清。 只有他们陛下和谢大将军在,陛下身边的大太监等宫人侍卫都没有跟着一起,不过有谢大将军在,倒也的确不用担心陛下的安危。 陛下似乎在歇息,谢大将军在侧给他打扇——对于这一幕,谢照古和两个尚书很淡定,下意识以为是兰微霜出于敲打或是什么意图故意叫来了谢淮清伺候。 然而紧接着,三人就看到谢淮清朝兰微霜靠近,竟是在他们陛下的脸上亲了一下! 亲了一下! 虽然一触即分,他们陛下似乎睡熟了根本没有反应,而谢淮清紧跟着也坐了回去、一派无事发生过的模样,但是…… 谢淮清他乘人不备,乘到陛下身上了! 如此狼子野心、图谋不轨!甚至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身为谢淮清的亲爹,谢照古想得更多——就算陛下现在没发现,周围也必然有陛下的眼线,等陛下醒了之后自然会知道谢淮清的“野心”,届时等着谢家满门的…… 谢照古一个没看路,差点摔一跤,幸好两边的尚书大人下意识扶了他一把。 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看着丞相如此反应,不禁同情。然而他们也很同情自己,怎么偏偏就叫他们看见了!这下可太难办了! 毕竟如今伐金的仗还需要谢淮清去领兵,虽然大夏不是没有其他将领可用,可都不如谢淮清合适,而且战事在前突然换将是大忌,突然惩处镇北大将军更是动摇军心、惹人非议之举,刚刚归顺的姜国说不定都会不老实起来。 眼下并不是惩处谢淮清这个大将军的好时机,可若是不惩处,陛下多危险!而且任由谢淮清继续领兵伐金的话,他的野心怕是会被养得更大! 谢照古和两个尚书面带愁容地看着水亭方向,他们距离亭子并不远了,此时踌躇不前、很是难做。更不巧的是,水亭下的谢淮清似是听到了动静,回过头看过来了! 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提了口气。 又见谢淮清起身,遥遥对他们作了一揖,很是懂礼数的样子,似乎全然不觉刚才所为会被看见、有何不妥。 谢照古心想,这个贼胆包天的逆子! 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更加愁苦——定国公、谢大将军,谢淮清他这是在威胁吧!明晃晃的威胁啊! 必是觉得他们纵然看到了,也不敢跟陛下告状!甚至是觉得即便陛下知道了,他谢淮清也不畏惧! 毕竟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他们陛下是个明君,肯定不会再随心所欲、不顾后果地砍脑袋,纵然能杀谢淮清,也不会杀。 明君难为啊! 第 44 章 第 44 章 谢照古和户部、兵部两位尚书大人步履艰难地来到水亭前, 三个人都表情复杂地看着里面春风和气的谢淮清。 “淮清,你……”谢照古开了口,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尤其是这会儿还当着另外两个同僚的面, 水亭里也还有正在休憩的陛下。 于是话在舌头上绕了几番, 最终谢照古只能放轻了声音说:“你可知陛下何时能醒?” 谢淮清还在缓缓打扇,闻言反问道:“几位大人很急吗?” 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互相看一眼,觉得这谢大将军当真是太过嚣张了!这话问得, 竟像是他谢淮清能做陛下的主似的! 谢照古也皱着眉:“淮清, 你这般问, 太僭越了。” 谢淮清从容地颔首:“确实不该。所以, 几位大人急吗?” 急不急的,反正兰微霜被吵醒了。 他们对话的声音都挺轻、顾忌着兰微霜还睡着, 但毕竟是有人在说话, 兰微霜午睡也睡得不沉。 睁开眼, 瞧见谢照古、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都在, 兰微霜愣了下。 这三人连忙行礼、说明来意, 把伐金的筹划仔细说了说。 兰微霜带着倦意颔首:“就按你们的筹划行事便是。” 如此,谢照古和户部尚书、兵部尚书今日的来意也算完成了, 可以离去了,但三人忍不住看了看格外泰然的谢淮清, 都有些迟疑该不该由他们告诉兰微霜刚才谢淮清的举动。 陛下不一定需要他们说——陛下不可能这么安心地和谢淮清独自待在此处,周围必有暗中盯梢,陛下之后会知道这件事的, 他们这会儿直言挑明了, 就是逼着陛下马上要有个明面的态度,或许会让陛下不喜和为难。 但若是他们当真只字不提、若无其事, 回头陛下知道了,是否又会觉得他们不够忠心呢? 于是户部尚书委婉地“好奇”:“今日来求见陛下,未曾想这般巧,谢大将军竟也在,谢大将军是一早过来的?” 兰微霜有点意外,没看出户部尚书还有这唠嗑的“闲情逸致”,面完圣居然不再谨慎小心地马上退下了。 而谢淮清只带着温和的笑,并不回答。 兰微霜感觉着这里面像是有事,不过没急着问,随意地回道:“此前朕让谢将军做一个月的贴身侍卫,还未期满他便离了馥城,如今回来了,自然要继续任职到期满,这段日子谢将军便住在行宫了,有问题?” 几个大人心想,这问题大了啊陛下! 没想到陛下还惦记着贴身侍卫的事,如今拿出来继续敲打谢大将军,但陛下您以为是敲打,实际却是亲自引狼入室啊! 这谢大将军,心怀不轨! “陛下……谢大将军此番刚从西南回来,舟车劳顿,休整一番,不日又要出发前往北境,这贴身侍卫一事……不若再推迟推迟,这段日子容谢大将军回国公府去歇息一阵吧?”兵部尚书紧接着开口。 反正他们不能当什么都没看见,这会儿说点话,回头陛下知晓了谢淮清所为,自然就明白他们如今这样说是事出有因。 谢照古也艰难开口:“陛下,犬子他回馥城后,还未回府过……” 眼下,听着这三位大臣的话,兰微霜是当真有点困惑了,最后索性只往外挥了挥手:“朕自有主意,退下吧。” 谢照古、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倒并未再多言,行礼退下了。 等他们走了,兰微霜才看向但笑不语的谢淮清,不解道:“他们怎么突然这么关心你,还担心起你被磋磨了?一副要解救你于水火困境的模样。” 谢淮清重新坐下来,叹道:“他们可不是担心臣,是防着臣呢。” 兰微霜挑了下眉:“你干什么了?” 谢淮清侧身,用扇子指向水亭外的不远处,接着回过头对兰微霜解释说:“方才陛下睡着了,臣偷亲了陛下,不巧几位大人过来,看见了。” 兰微霜:“……” 真是不巧啊。 “你故意的。”兰微霜又看了眼谢淮清指的方向,然后笃定道。 谢淮清满脸正经:“陛下冤枉臣。” 兰微霜好整以暇:“这么近,以你的耳力,不可能听不到动静。” 谢淮清便一副被捉贼拿赃了的反应,不再“狡辩”,诚恳道:“是,陛下圣明,臣的确是故意的。但几位大人的反应,出乎了臣的意料。” 兰微霜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怎么说?” 谢淮清叹气:“臣寻思着凡事需主动争取,例如这名分。” 兰微霜眨了下眼。 “所以方才故意让几位大人瞧见臣的举动,想让他们猜到臣与陛下的关系,没想到几位大人会是这反应,光天化日之下、臣与陛下二人独处、臣敢亲陛下,他们不觉得是臣与陛下有私,似乎只觉臣有狼子野心、陛下是引狼入室……臣也挺纳闷的。”谢淮清忍俊不禁。 兰微霜也笑了笑,然后对谢淮清勾了勾手,谢淮清靠近了些,接着就被兰微霜搂住了脖颈。 谢淮清怔了下,旋即笑看着兰微霜。 “可以叫我名字。”兰微霜看着他的眼睛,温声说,“不论宫里宫外,人前人后。” “……好。”谢淮清喉间微动。 兰微霜接着道:“不过这狼子野心的罪名你怕是还得再担一担,好在只有三个朝臣知道,他们大抵也不会乱说。眼下都忙着收姜伐金的事,朝中没什么精力关注你我,此时公开,反倒显得潦草了。等战事结束……” 兰微霜眼里含笑:“你来做我的皇后,吓全天下一跳,可好?” 看着兰微霜的笑颜,谢淮清只觉心间有万般情丝缠裹。 他莞尔,再次道:“好。” “不过,只怕不是吓一跳那么简单。届时大抵有人会觉得是我功高震主、封无可封,正好一时半会儿该是也没有战事了,用不上我,陛下封我为后是有意折辱。又或是刚才那三位大人嘴不严、消息传了出去,便是我对陛下心怀不轨、拥兵自重,陛下你为了安抚我,不得不忍辱负重、舍身为国……还是后面这种传言比较有意思,微霜觉得呢?” 兰微霜失笑,又好整以暇地说:“就不能是帝后情投意合、喜结良缘吗?” 谢淮清轻叹:“那不符合旁观之人的预期,不过届时微霜多与我出双入对、如胶似漆,天长地久的,想必能让旁人都看清你我情谊甚笃的。” 说罢,谢淮清垂首,吻住了兰微霜。 水亭之下便是湖,湖中有鱼戏莲叶。鱼儿在莲叶间跳跃数次,玩乏了便沉入水中游远了。 谢淮清才放开了兰微霜。 兰微霜靠在他肩头调整呼吸。 过了会儿,回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兰微霜又补充道:“伐金的战事,你平安回来就好,不要想太多。” 谢淮清轻抚着他的背:“嗯,我知道。” 谢淮清继续在荷风殿住下来,一日三餐、起居日常都和兰微霜一起。 九思第一次听到谢淮清直接叫兰微霜名字时,都没马上反应过来那是他们陛下的名字,回过神后差点以为自己聋了,然后四肢一软,手上端的菜和他本人一起跌到了地上。 不过谢淮清也就只在九思这样的“知情人”面前叫一叫,其他人前时候,还是规矩叫陛下、自称臣的。 这日有宫人来禀,说是同住在行宫的姜国皇室成员里,有几个皇子皇女吵起来了! 兰微霜和谢淮清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过去了一趟,到的时候姜国皇室已经消停了。 姜帝老态龙钟地致歉:“陛下莫怪,朕的这些儿女们,都太心浮气躁了,偏生又没个可放心委以重任的,空有心气……” “这些时日,想必陛下也看得出来,朕与儿女们个个都感情疏离,但若是说半点感情没有,倒也太绝情了。此前朕欲归顺大夏,先把儿女们送到了大夏边陲交由谢大将军,一是为了表达诚意、想让大夏安心,二来也是为了在姜国朝中行事顺利……” 毕竟若是皇室血脉还在姜国国都、有能往上推的人,心浮气躁想要“清君侧”的必然不会只有一个朝廷重臣。 “三来,也是朕想釜底抽薪地断了和亲生子女间兵戎相见的可能。”姜帝道,“到底是人老了,若是年轻时,朕可不会觉得杀个把野心勃勃的子女有什么值得犹豫的。” “陛下对老十印象如何?他虽也有不少毛病,但大抵算个能守成的,有点胆子但不够大,有点城府但不够深,好骄奢但本性尚可,对兄弟姊妹感情不深但等闲并非不能容人。此番姜国臣属于大夏正巧是由他穿针引线的,待朕死后,由他继任姜国皇位,陛下可否能安心?” 兰微霜抬了抬眼。 姜国此番归顺,是以臣属的形式,姜国从此是大夏的附属国,一应内政皆需听命于大夏安排、不可擅作主张,如今大夏的人已经入了姜国朝堂对接。 但既是附属国,“国”还在,自然姜国皇室、国君之位都还在,如今的姜帝死后,得有人继承。 姜国皇室眼下全在馥城,是因为姜帝先把人送到了大夏西南边镇,此番要来谈归顺之事,顺带捎上了,但待尘埃落定,姜国皇室还是要回姜国的。 兰微霜对姜国皇室不甚了解,闻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回道:“不急于安排此事,姜帝先养好身体。” 姜帝也没再继续说,点了点头,说了句多谢陛下关怀。 回荷风殿的路上,兰微霜与谢淮清闲聊,悠悠道:“姜黎元此前,大抵也在赌姜国归顺大夏后,他能继任姜国国君这个可能。” 若是没有归顺,那姜黎元就是个被别国俘虏赎回去的皇子,如此奇耻大辱,又无旁的功绩,但凡姜国还有别的能登基的皇子,姜黎元就不可能走正统方式登上皇位。 但如今姜国成为了大夏的附属国,被大夏俘虏过的经历便谈不上把柄了,姜黎元更是借机在姜帝面前狠秀了一把存在感,也在兰微霜这个大夏皇帝面前露过脸,此时姜帝想要立储,选择姜黎元的可能性很大,而大夏这边对姜黎元自然也比对其他皇子皇女熟悉。 而且,姜国归顺的事是如今的姜帝干的,姜黎元若是能顺利登基,在朝堂上也能推脱得挺干净,不怕朝臣们不满—— 倒不是说他可能会反水得罪大夏,毕竟这成了附属国可不只是一纸协定的事,大夏的人入驻了姜国、接管了事务,不是届时姜国皇帝再来一句“不干了”便能脱离的。 只是这样一来,如今的姜帝干了活担了姜国老臣的骂名,新帝只需做做样子,说“先帝遗志不敢违抗”便是了,而且不用再担心如今姜帝在位时和金国的旧怨、主动攻打对大夏的得罪。 虽只是个附属国的皇帝,但终究是皇帝,而且受大夏约束的同时,也有大夏的庇护嘛。 若是姜黎元有过这盘算,倒也的确是个“人才”。 …… 大夏连发三封国书,催促金国还债未果,此外金国也没有其他沟通言语,于是这年八月中旬,一切准备妥当后,由定国公、镇北大将军谢淮清领兵,大夏伐金。 出发之前,谢淮清在荷风殿收拾私人行装,兰微霜见他放了个略扁的木盒在包袱里,不禁好奇:“这装的是什么?” 谢淮清微微一顿,然后拿给了他看。 兰微霜打开,里面放着一张纸,展开来,上书“朕心甚悦”四个字,是兰微霜的字迹。 去年也是在避暑行宫,谢淮清跟兰微霜要的。 兰微霜看着时隔一年的字,怔了怔,然后抬眸笑道:“再写四个字给你?” 谢淮清饶有兴致:“那当然好,哪四个字?” 兰微霜把“朕心甚悦”放回盒子里,然后起身,使唤谢淮清道:“磨墨!” 谢淮清便放下还未收拾好的行装,含笑给兰微霜磨墨,看着兰微霜落笔写下—— 朕心悦卿。 第 45 章 第 45 章 兰微霜本来打算送一送谢淮清的, 但托这四个字的福,谢淮清静默片刻后按着兰微霜发疯,以至于送行没送成。 谢淮清走的时候兰微霜睡得正熟、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醒了之后, 兰微霜在枕边看到了谢淮清留下的字条, 让他等他回来, 今年一定在一起完整过个年。 兰微霜将字条收了起来,和此前与谢淮清的往来书信放在一起。 北境与金国的仗打得如火如荼,时间转瞬而过。 又到了新一年秋收的时候。 去年下发、推广的改良农具今年大多地方都用上了, 年初随着红薯、土豆的种块与培植方法一起分发的, 还有御田里同期钻研出更利于生长的、有关常见作物的种植建议。 相比去年秋收, 今年大夏全境范围内的产量都激增。 兰微霜在天气转凉的时候搬回了皇宫, 至于姜国皇帝和皇子皇女们,一块儿迁到皇家的温泉山庄继续住了。 避暑行宫虽然还能住, 但天冷了难免更冻人, 姜帝的身体吃不消, 皇子皇女们自然得一块儿迁。 因为姜帝的格外配合, 大夏接管姜国事务、入驻姜国朝堂的过程非常顺利, 如今便是姜帝亲自回去,想要改变臣属大夏之事都极为难了, 所以若是姜帝愿意,大可放宽心请辞、回姜国去。 但姜帝不愿意, 他就想在馥城等着夏金之战的结果,觉得待在馥城消息更便捷。不过他愿意继续留下,倒也不影响大夏这边什么, 人家连太医都是带着一块儿来的, 大夏这边招待着也不麻烦。 转眼便到了十一月下旬,今年馥城都比去年冷, 还未到十二月便下起了雪,更北边的金国也终于熬不住了——虽然都在北边打,但后方稳固、物资充足的夏军和实在缺粮草、挨饿受冻的金军打的根本不是同一场仗! 金国迎战,本就是为了争一口气,也寻思着万一就打赢了呢。但结果两个多月以来接连败退,金国最骁勇善战的两个皇子在此过程中一死一重伤,重伤的那个成了大夏抓回去的俘虏、于金国而言下场不明。 如今天寒地冻,更是天时地利人和都不站他们那边,心头那口气早就被冻没了饿死了,最终时隔两年,金国再次对大夏举了降旗。 不过这次的投降,就和两年前那次不可同日而语了。 毕竟在他们投降前,谢淮清领着夏军,已经到了能看到金国国都的地方。 金国从此也成为了大夏的附属国,而且国土面积大大缩减,这一仗中大夏凭本事赢来的领土是不会因为金国愿意归顺就还回去的,附属国也有国境大小之说。 而且金国这样输得不能再输才投降归顺的附属国,自然和姜国的情况不能相提并论——姜国当初还没走到必须归顺、不然不死不休的地步。 金国当今的皇帝和储君是必须亲自到馥城的,而且也别想走了,待大夏接手后,自会选出新一任金帝,接管大夏的这个新附属国。 同时,姜国在此番伐金中也是出了兵的——虽然主要作用就是凑个人头、提高一下参与感,但总而言之,金国也是败给了姜国的,对姜国也该有所表示。 不过从此都是大夏的附属国了,也讲究个和气,所以大夏调停一下,金国皇帝前往馥城的时候,把姜国公主的棺椁以及在金国的血脉一家子全都带上,让姜帝解了执念,金国皇帝再当面对姜帝赔声小心,便就了了。 金国有多憋屈不提,反正姜帝是舒坦了。 本来姜帝自入了冬就一病不起、缠绵病榻,得知金国“亡国”,以及从前与自己同在金国艰难求生的皇姐的血脉得以离金,姜帝愣是好了起来、精气神足了不少。 得知谢淮清带着金人即将回到馥城时,那几日姜帝甚至是红光满面的。 姜帝这般似“回光返照”的状态,让仍在馥城的姜国皇子皇女们很是不安,兰微霜也看得有些感慨。 金国投降后,因为各项事务,谢淮清不得不又在北境停留了数日,为此回程的时候,他一路领着队伍快马加鞭,金国皇室的人骑马的话自是没问题、但坐在囚车一般的马车里,被颠簸得当真晕了几次,谢淮清也没管。 紧赶着,倒是在除夕前一日回到了馥城,赴上了临行前说的“一起过年”的约。 雪有些大,兰微霜坐在马车里,烤着暖烘烘的火,和半年前一样在城门外接谢淮清。 谢淮清行了礼,当着人前就上了兰微霜的马车。 不知情的人倒也并未想太多,还沉浸在大夏版图扩张的喜悦当中,只当是陛下对劳苦功高的谢大将军格外爱重、许他同车。 朝臣中知情的丞相、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却觉得哪哪都难受,偏偏又正好站在前面,想看不到都不行——谢淮清这是明晃晃地挑衅君威啊!陛下都没说让他上马车,他自己就上去了! 马车内,谢淮清刚坐下,兰微霜就伸手扯他的衣襟。 谢淮清笑着握住兰微霜的手:“微霜,不合适吧,外面都是人……” 兰微霜被噎了噎,没好气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谢淮清毕竟不是神,金国人也的确比姜国难打,虽然有兰微霜之前送的金丝软甲,但金丝软甲挡不了全身,此前一次战报中提及谢淮清手臂上中了一箭。 眼下,谢淮清还是握着兰微霜的手没放,莞尔道:“早就好了,还剩了点疤,过段时日便能好得瞧不出半点痕迹,别担心。” 兰微霜微微蹙眉。 “陛下这般关心臣,那待臣夜间自荐枕席时,陛下慢慢看便是,臣不敢违抗君令的。”谢淮清含笑说。 兰微霜:“……” “对了,还有件事要跟你说。”谢淮清把玩着兰微霜的手,温声道,“别对金国皇帝太客气,他先前还想贿赂挑拨你我。” 闻言,兰微霜饶有兴致起来:“怎么说?” 谢淮清轻啧道:“金国投降之前,那皇帝派了个使臣过来,非要屏退旁人,单独劝我放金国一条生路,输几场,也是放我自己一条生路。” 兰微霜眨了下眼。 “说是若金国归降,我这大夏的将军此后就没有用武之地了,狡兔死走狗烹,偏又功高震主,只怕我迟早和金国一块儿覆灭。”谢淮清笑道。 兰微霜看着他,气定神闲地问:“这话倒也符合人性……你就当真不怕我是个鸟尽弓藏的皇帝?万一此前种种皆是与你作戏呢?” 谢淮清愉快道:“就怕陛下不藏,陛下不是打算封我为后吗,我等着被金屋藏娇呢。” “……”兰微霜忍俊不禁,“金屋是没有的,谢将军委屈点,陪朕住承恩殿吧。” …… 虽然金国来得尴尬,但毕竟有人家的一国之君,“接风宴”还是安排了下,不过宴上主角更像是姜帝。 兰微霜坐在上面,谢淮清就在他近前不远的位子落座,两人看着下面的“认亲”戏码。 上次被安排来和亲的任凭山和任凭水兄妹俩又来了一次大夏国都,不过这次他们俩没有那么忐忑不安、忿忿不平。 兄妹俩的父亲、姜国公主在金国的独子小心地给姜帝行礼,姜帝连连点头,又感伤说:“可惜,你母亲临死前也没能离开金国。” 任凭山和任凭水的母亲,姜国公主亲子的妻子,此番也一同来了。姜帝问她愿不愿意和丈夫子女去姜国,她回说她在金国不受娘家待见、不然早年也不会被安排给姜国公主的后人为妻,好在王爷是个好人,这些年夫妻间甘苦与共、子女也孝顺,丈夫子女都愿意,她也愿意离金就姜。 在金国,他们一家四口虽说是皇室宗亲,日子却过得谁都能来欺负一下。去了姜国,虽前路未卜,但当不会比金国更糟,姜帝关心他们一家多年,想来到了姜国也会格外照拂。 见他们一家四口都愿意,姜帝更加开怀。 金帝咬牙切齿,还只能强颜欢笑,此行也一同来了的金国储君默不作声地饮酒。 待到筵席将要结束,姜帝起身替他们姜国皇室请辞,说如今与他们姜国有关的事都尘埃落定了、他们也该回去了,往后姜国作为大夏附属,定会老实本分,也望大夏多多庇佑。 除了金国人,这场宫宴算是宾主尽欢。 姜帝一行告退后,兰微霜看了眼谢淮清,也打算离席了,谢淮清起身同他一起。 见状,丞相谢照古、户部和兵部两位尚书不禁更加焦虑——这到底是怎么个事呢! 陛下在伐金前应该就知道了谢淮清图谋不轨,但当时隐忍未发,如今伐金事了,谢淮清回来了仍是这般不知进退,这不是逼着陛下杀他吗!这谢大将军怎么不懂事呢! 可陛下哪能杀他谢淮清,杀了得引天下非议,但若不杀,这谢淮清越来越不安分、万一哪天逼宫怎么办?难道要委屈他们陛下吗! 兵部尚书愁得多喝了几壶酒,然后嘴上就藏不住事了,被搀着出宫的路上与同僚勾肩搭背地诉苦:“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呢,怎么就让我看到了呢,我若是没看到,也就不愁了!” 左侧搀他的同僚糊弄地回应:“不愁不愁。” 兵部尚书:“哪能不愁啊!你说怎么能有人这么大胆呢?我现在都想不通!” 右侧同僚:“想不通就别想了,回去喝点醒酒的,好好睡一大觉!” 兵部尚书:“不行啊,我担心陛下今晚睡不好觉啊,你们说这谢淮清……唉!居然敢对陛下动心思!” 两位同僚正欲糊弄回答,反应过来后一个激灵,手一松就把兵部尚书摔地上雪里了。 兵部尚书自己爬起来,呸呸地往外吐雪,继续哀愁:“我是真命苦啊,怎么就让我看到谢淮清趁陛下睡着行不轨之事了呢!也不只是我,还有户部那抠门精,还有谢淮清他亲爹!唉……” 两位同僚闻言又惊又惧,然后直后悔听到了这秘辛。原本走在他们一行三人后面的朝臣正好靠近过来也听到了,顿时雪地里摔倒的人又多了两三个。 兵部尚书全然未觉,还要继续说:“唉唉唉!你们说,这都小半年……” 刚才搀扶他的两个同僚见状不约而同扑过去捂住了他,心想你可别说了,再说下去是要吓死人啊! …… 回到承恩殿后,兰微霜看了谢淮清手臂上的箭伤,的确痊愈得只剩疤痕未消了。 兰微霜的指腹蹭了蹭那圆圆的疤,轻声说:“看着就疼。” 谢淮清忍俊不禁:“你这般心疼……明日又该埋怨我害你睡不醒了。” 兰微霜挑了下眉。 衣衫半褪、神魂沉溺之时,兰微霜和谢淮清突然听到大太监九思的声音隔着寝室的门高声通禀:“陛下——” “谢丞相与几位尚书大人求见,据陈有要事需陛下过目!看形貌,甚为焦急。” 第 46 章 第 46 章 托兵部尚书酒后“失言”的福, 刚得知谢大将军狼子野心的大臣们拉上早就知情的百官之首兼谢大将军的亲爹谢丞相一起,抱着“救驾”的心态来到承恩殿, 然而好心办坏事, 实在不巧。 兰微霜和谢淮清被这么一搅和, 都挺难受。 “你去……看看, 是什么事。”兰微霜偏过头,缓着气,懒得动弹。 谢淮清笑着又亲了他一下, 然后起身, 边穿衣裳边说:“我独自去, 这忠君爱国的贤臣名声怕是再也不能有了。” 兰微霜懒洋洋的:“正好, 谢将军擅长的是犯上作乱。” “臣是奉旨犯上作乱,陛下可不要冤枉臣。”谢淮清一本正经。 兰微霜莞尔。 待穿好衣袍, 谢淮清又随手理了理散乱的发, 然后俯身下来再度吻了兰微霜一下, 说:“我很快回来。” 兰微霜倦倦地应了声好。 寝室之外, 九思垂首静候, 看到只有头发都还没梳齐的谢大将军出来、还自在地要代陛下见朝臣时,差点让自己的口水呛住——这么久了, 九思还是没有习惯谢大将军和他们陛下之间的关系。 谢淮清从容地想,旁人是理解不了他和兰微霜对彼此的信任的。 兰微霜是君, 谢淮清是臣,但兰微霜不疑心谢淮清功高震主、弄权谋反,谢淮清不顾虑兰微霜兔死狗烹、过河拆桥。 所以兰微霜犯了懒, 能直接指使谢淮清代为接见朝臣问政、不怕被架空, 谢淮清也敢接、不怕是设局要治罪他的僭越不臣。 谢淮清想,能和兰微霜心意相通, 何其有幸。 至于旁人要如何揣测,随他们去,当戏看了,还挺有趣。 比如眼下这大太监九思的反应,还有想要面圣、结果只见到了谢淮清的众朝臣的表情,都很精彩。 尤其是看到谢淮清这发冠不整的模样……朝臣们心路历程精彩纷呈。 陛下身体文弱,若是与谢大将军独处时,这谢大将军强取豪夺…… “淮清你……陛下呢?你不能仗着陛下仁善,便如此不知进退、僭越不恭!”谢照古毕竟是谢淮清亲爹,又是百官之首,当下连忙提着气率先质问。 谢淮清一脸和气地回答:“陛下倦了,吩咐我来问问诸位大人有什么要事。” 众朝臣:“……” 反了反了,这谢大将军是要反了吗?!这是装模作样都不装一下,想要囚困天子、擅专摄政吗! 这怎么敢的…… 当今陛下又不是刚登基的三岁小儿可轻易拿捏,他谢淮清虽有赫赫功绩但也是在沙场而非朝堂,比起陛下拿出的诸多利国利民之物、治国有方之策,谢淮清哪来的胆量敢夺权? 不过转念一想,朝臣们竟不觉意外,毕竟早就觉得谢淮清功高震主,又听说了谢淮清对陛下心怀不轨……只是没想到,谢淮清敢这么光明正大。 朝臣们看看谢淮清,又隐晦打量起本是同阵营的丞相谢照古来,毕竟谢照古是谢淮清亲爹,到底是忠君还是支持自家儿子,都不一定。 接收到暗中打量的目光,谢照古一口气没提上来,愣是止不住呛咳起来,咳得面红耳赤、胡子都在发抖,最后只能抬手指着谢淮清训斥道:“逆子,你这是想造反吗!” 谢淮清一脸无奈:“父亲,何来此问?给我按个造反的罪名,难道对谢家有什么好处吗?” 谢照古:“你、你……” “父亲,诸位大人不用急,当真是陛下吩咐我来的,你们不是有要事吗?还是早些说了吧。”谢淮清仍是一派让人揣测遐想的过于平静。 朝臣们沉默不语。 能怎么说呢,说我们是来救驾、确保陛下安危、建议陛下把谢大将军你请离皇宫的? 有人甚至琢磨着,想要建议陛下把谢大将军发配去小地方练兵算了……虽然不太仁义,但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陛下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礼部尚书还寻思着,陛下真的应当选秀了!必是陛下后宫空悬,才让谢大将军动了不该有的歪心思还敢付诸实践! 这些话,若是陛下在,也不是不能当着谢淮清的面说出来,但眼下只有谢淮清,陛下的面都没见着,那就必然是不能说的了。 谢淮清本以为这些朝臣是当真有正事,毕竟今日金国的人才被带回来,兰微霜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纵然自己懒得动也还是指派了谢淮清。 但眼下看来,谢淮清觉得他们倒不像是有正事,这一个个的表情,比较像是“谢大将军觊觎陛下”之事东窗事发了。 殿内寂静片刻后,谢淮清没了耐心:“看来诸位大人并不着急,既然如此,便不要在陛下寝宫耽误时辰了,都回去吧。” 说罢,谢淮清悠哉转身。 刚才他从屏风后的寝室方向过来,如今赶完人,竟是打算继续回陛下寝室去了!朝臣们面色发苦,这都什么事啊,本来打赢了金国高高兴兴的,结果内乱又要起了。 “谢淮清!”谢照古厉声喊道,身为其父,不能像其他朝臣那样继续不置一言。 同时另一位尚书也开了口:“谢大将军留步!” 谢淮清好整以暇转回身:“诸位到底有没有事要禀报?” “谢大将军,为人臣子,当忠君、敬君。陛下是仁慈明君,对谢大将军信任爱重,谢大将军当不要辜负陛下才是。” 不论如何,谢淮清现在还知道借着“是陛下吩咐”的名义行事,朝臣们心想,没见到陛下之前,还是不要同谢淮清彻底撕破脸。 谢淮清笑了笑:“大人说的是。” 这软硬不吃的模样,让在场的朝臣们都有些绝望了。 “你……谢大将军,我等必要见了陛下才能离去,你莫要阻拦。” 谢淮清清清白白道:“我并未阻拦,是陛下乏累,遣我来的,我已经说了几遍了。” 然而还是没人信,毕竟谢淮清发冠都不整,看起来真的不太清白。 有轻微的脚步声自屏风后传来,谢淮清先看了过去。在场其他文臣没这个耳力,注意力也不在其他地方,发现谢淮清侧头后又过了几息,才下意识跟着看了过去。 是兰微霜倦倦地走出来了。 “什么事这么难办,还没商议好?”兰微霜问。 见他们心心念念的陛下出来了,朝臣们愣了下,松了口气之余连忙俯首作揖行礼:“参见陛下。” 谢淮清朝兰微霜走去,当着众人的面轻声说:“陛下,各位大人似是觉得臣要造反。他们觉得臣对陛下不轨,扣着陛下不让他们面圣。” 朝臣们:“……” 谢大将军你为什么这么坦荡,坦荡得听起来还有点委屈? 兰微霜失笑。 他本来懒得起身出来,但缓了会儿后,谢淮清还是没回来,他索性就慢腾腾起身来看看了。 “陛下,犬子无状,是臣教导不严之过……”谢照古告罪道。 “哪里无状了?”兰微霜一边问,一边走到了上前方的软榻坐下,谢淮清跟着他行动。 谢照古被问得一顿,其他人也不明所以、摸不清兰微霜的意思了。 兰微霜不疾不徐道:“当真是朕让谢将军代朕见你们的,你们来得不巧,朕困了、想躲懒罢了。” 闻言,朝臣们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陛下分明就在一墙之隔的寝室之内,就算躲懒,至于躲这几步?而且陛下现在不是也出来了吗,哪里有困得不想动了的模样? 他们陛下如此勤勉,若非被迫,怎么可能这般情形下让谢淮清代见朝臣问政! 再看看谢淮清那自刚才出来就不整齐的发冠,还有陛下发间虽似打理过却连簪冠都没有、衣袍上甚至有褶皱!堂堂陛下怎会如此衣冠不整呢! 必是他谢淮清刚才对陛下欲行不轨,结果被他们这些突然求见的大臣强行打断,谢淮清强留陛下在内室,陛下刚才才挣脱出来! 但是,谢淮清功高震主,今日刚带着伐金大获全胜的功绩回馥城,姜国和金国皇室如今都还在馥城,大夏这厢喜出望外之余仍有诸多事务亟待处置,此时难免瞻前顾后不便处置谢淮清。 陛下当真怕了谢淮清吗? 并不可能——纵使谢淮清有赫赫功绩,如今回了国都、人在宫城,陛下要他死他就只能死,但陛下如今已不是从前为达目的不计后果、动不动就砍人脑袋的暴戾性子了。 为了不把事情闹大、牵制住谢大将军不要妄动,陛下舍身成仁、忍辱负重啊!甚至此时还在为谢大将军圆场! 让他们大夏的一国之君如此牺牲,是他们为人臣子太过无能、窝囊! 朝臣之中,谢照古更是羞愧难当,偏偏他又管不住谢淮清这个儿子,只能越想越无地自容。 礼部尚书季三顾抬头看着兰微霜,眼中甚至泛起了泪光:“陛下……” 兰微霜和谢淮清:“……” 诸位大人们,这有点夸张了。 光看他们的表情,就大抵能猜到他们的想法。 话说,“谢大将军对陛下不轨”这消息怎么传开的?原本谢照古和户部、兵部两位尚书不是闭口不言得很严实吗。 兰微霜其实有些困惑,为什么这些朝臣都看到他和谢淮清同从内室出来了,但就是笃信必是谢淮清单方面图谋不轨呢?他这个皇帝看上去很像是会委曲求全的吗? “本是打算明日除夕宫宴上宣布的,但既然诸卿今夜正好来了,朕提前同你们知会一声,倒也无妨。”兰微霜慢条斯理道,“朕打算封后了,来年春日办婚事。” 谢淮清站在他身边,闻言轻笑了下。 而朝臣们——哎? 陛下终于打算考虑充盈后宫了,是好事,但是怎么突然说起这事儿来了?难道是特意说给谢大将军听的? 可这封后,皇后人选呢? “朕的定国公、镇北大将军谢淮清,既能攘外亦能安内,可在外沙场征伐,也可对内为朕操持乌金院,实在是皇后的不二人选,朕甚悦之,诸卿觉得呢?”兰微霜和颜悦色道。 包括谢淮清亲爹在内的朝臣们:“……” 就算是为了牵制谢淮清,也不至于如此,而且以皇后之位来“牵制”也很不合理、说不定效果是反的…… 而且,陛下语气非常正经,陛下身边的谢淮清看起来也是并无异议…… 所以,陛下说的“朕甚悦之”,难道是当真的?不是忍辱负重?他们搞错了、误会谢淮清了? 若只是误会,那就意味着……陛下和谢淮清两情相悦! 朝臣们感到非常错愕,沉默无言,良久无人吭声。 谢淮清便自己噙着笑率先开口,回道:“臣觉得甚好。” 第 47 章 第 47 章 好……好什么好! 朝臣们在谢淮清的“厚颜无耻”中终于回过神来。 “陛下!”礼部尚书季三顾连忙道, “这……谢将军是男子!” 兰微霜奇怪道:“这事实,朕难道看不出来吗?” 谢淮清笑了一声。 季三顾:“……陛下,定国公、镇北大将军、男子身份, 封为皇后, 这哪哪都……谢丞相, 丞相大人想必是舍不得的吧?” 季三顾“祸水东引”,谢照古叫苦不迭。 “陛下,臣……”谢照古踌躇间突然想到, “婚嫁章程早已革新, 陛下金口废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听凭本人意愿, 故臣虽为淮清的父亲,却也不便以此插手些什么。但是陛下, 老臣作为大夏丞相, 陛下婚事亦是臣等应当分外重视之国事, 老臣亦认为, 淮清的身份不合适……” 兰微霜不疾不徐道:“谢将军乐意, 朕喜欢,哪里不合适了?诸卿是见不得朕高兴吗?还是对劳苦功高的谢将军有偏见?” 朝臣们:“……” 陛下, 这话叫人如何敢接啊…… “好了,朕知道诸卿都是忠臣贤良, 今夜既是出于顾念朕的安危才来的,便不计较你们的莽撞了,都回去吧。”兰微霜往外挥了挥手, 然后起身回内室。 谢淮清自如地跟上, 朝臣们看得五官都想错位、牙疼得很。 这谢淮清和陛下,到底何时看对眼的? 方才陛下说到乌金院…… 其实乌金院刚在馥城名声大噪的时候, 有心的就探查过背后的底细,也的确查到了点谢淮清沾手的痕迹,但当时对东家何妨何公子的背景是半点不知,不过既然和谢淮清有关,旁人也就没再深入,反正乌金院没什么把柄可抓。 直到乌金院东家即当今陛下的事情暴露,此前探查过的才恍然大悟,陛下虽然明面上没给谢淮清什么差事,但私下里倒也没让他闲着。 如今想来,陛下和谢淮清大概就是在乌金院经营的过程中好上的?难怪旁人半点没察觉到。 朝臣们出宫的路上深思熟虑着。 都到了要把谢淮清立后的地步了,陛下没有玩笑的意思,谢淮清自己也不觉得男子之身、好好的定国公和大将军被封为皇后有什么问题,两人竟这般情深意笃…… 倒也不算坏事。 挺利于江山稳固的,只要陛下和谢大将军能一直情深意笃下去。 但问题是,能吗? 谢大将军且不说了,陛下乃一国之君,这后宫里纵然能有男子,但总不能只有一个男子,总要绵延子嗣、开枝散叶的,哪怕只有一个皇嗣那也得有、江山需要皇储。 可谢大将军看起来一不能生,二也不似有这容人之量的…… 真愁人。 不过,经过一整天的辗转反侧,次日宫中除夕夜宴时,这些知情的朝廷重臣们不约而同地“想开”了。 ——不管了,反正他们又不能干涉陛下的决定,与其愁那么多,不如相信陛下自有主意! 陛下深谋远虑,江山承继、皇储之事,陛下能想不到吗!不用他们瞎操心,回头又搅扰了陛下好事! 除夕宫宴上,只有大夏自己人。 姜帝一天都等不及,今日已经辞行返姜了。 至于金国的皇帝和储君,一脸苦相,还是独自过吧、好好思乡,别来凑这个年节热闹了。 宫宴开始没多久,兰微霜就正色宣布道:“朕要立大将军谢淮清为后,择最近的一个良辰吉日举办婚典。” 知情的朝臣们面不改色,初闻的朝臣们大惊失色,再一看谢淮清——谢淮清一脸端庄。 朝臣们:“……” 总之稀里糊涂,大夏就有皇后了。 就是这皇后人选太标新立异、史无前例…… 不过倒也的确符合他们陛下的作风。 宫宴结束之后,谢淮清仍然和兰微霜一起回承恩殿,朝臣们只能放平心态、视作寻常。 谢照古和谢缘君出宫回丞相府,谢照古在马车上止不住叹气:“没想到淮清和陛下……此前,为父曾疑心过陛下有龙阳之好、格外针对你,之后陛下同意选秀,为父又钻研着送云闲入宫、谢家大概能出个皇后,万万没想到,陛下确有龙阳之好、我谢家确出了皇后,却是淮清……” 谢缘君宽慰道:“陛下和淮清都是冷静周全之人,父亲不若放宽心。” 不放宽心又能如何呢?谢照古点点头。 今夜雪重,下马车时谢缘君回头提醒谢照古小心脚下,结果自己却没注意到夜色中被白雪覆盖的一条树枝,摔倒时位置不巧,头撞到了门口的石狮子,在谢照古和周围仆从的惊悸中昏了过去。 谢缘君再醒过来时,已经将至午夜了。 见他醒了,仆从连忙去禀报,谢照古闻声赶来,松了口气:“缘君,可有何处不适?” 谢缘君却不似往日温平有礼、及时回应父亲的问题,表情有些发木。 谢照古暗觉不好。 谢缘君抬起头,看向谢照古,无悲无喜似的说:“父亲,从前我总是沉溺在自己的仇恨当中,竟从未问过,您的谢家为何这般纵容我?” 不妙的预感成了真,谢照古神色复杂地看着恢复了记忆的谢缘君。 …… “找个时间,我去给你娘上柱香吧?” 承恩殿内,兰微霜看着话本打发时间,突然想到这件事。 谢淮清坐在他身侧,手上在做玉雕,闻言怔了下,然后含笑点头:“她应该会挺高兴的……微霜,有件事需要跟你说。” 兰微霜抬眸。 谢淮清温声说下去:“能先问问你,之前为什么有段时间特别针对谢缘君吗?” 兰微霜愣了下,接着好整以暇地反问:“你是想跟我说谢缘君的身世?” 谢淮清笑了笑:“你果然知道他不是谢家亲生子。我此前想过要同你说这件事,但自从你我心意相通之后,我们相处的时间总是很短暂,我便总想不起来,且我觉得你大抵是知道一些的,便没有太上心。” “现在说起,其实不止谢缘君身世这件事,还有,你可知道为何我与谢缘君相貌上有两分神似,乃至于当年谢缘君被带回谢家、无人怀疑他身世?” 兰微霜放下了话本,好奇道:“这我倒真不知道了,为何?” 原书剧情里根本没涉及,兰微霜也没特意调查,原本只当是原书设定来看了,但这会儿谢淮清的意思,显然其中还有内情,大概是这个小世界运转过程中进行了自我补充,系统以前有提及过这种情况,挺正常的。 “我生母,和谢缘君的生母,不出意外应该是亲姐妹。”谢淮清道。 二十多年前,先帝在位选秀,那一届秀女当中有位容貌格外出挑的,性情也不同于寻常、待皇帝都冷冷清清,先帝便极为中意她,还允了她出宫回家乡访亲。 然而她一去不回,和青梅竹马的真爱私奔逃跑了。先帝震怒,抓了那妃子的娘家人,才知那妃子与娘家不睦已久,选秀之时是被药晕了强绑到国都的,本就没感情、甚至有仇怨,自然无所谓逃跑后连累娘家人。 先帝将那妃子的娘家人都降罪杀了,此后始终没有忘记这奇耻大辱、一直命人搜寻妃子的踪迹。 数年后,竟当真找到了——那妃子与竹马还有了一个十岁的孩子。 那孩子便是后来的谢缘君。 谢照古与谢缘君生父生母的交集,则要追溯到更早时。确切来说,是谢照古与谢缘君生父的交集。 谢照古并非名门出身,是科考高中又得了太傅青眼、娶了太傅独女陆琼瑰后,才格外顺利的扶摇而上。 而谢照古早年家贫、求学不易,幸有同窗的富家公子阔绰扶持,富家公子又从不因此高高在上看不起他、十年如一日地视他为挚友,谢照古到国都赶考的盘缠全是富家公子不求回报地赠与的。 谢照古高中后,仍与昔日挚友兼恩人时常问候往来。 然而好人没好报,富家公子家中突遭横祸、亲人和家业皆丧于火灾,只余当时正好因情场失意在外饮酒的富家公子得以存活。 谢照古有意相帮,然而富家公子却在家中丧事后销声匿迹了。 那富家公子,便是谢缘君的生父、先帝出逃妃子的竹马。谢照古再得闻消息时,便是富家公子与先帝妃子私奔出逃被追捕的时候了。 往后数年再无消息,直至富家公子与先帝妃子被先帝的人找到,夫妇俩不惧同死,却不愿意让年仅十岁的儿子也丧命于此,于是富家公子想到了已登高位的旧友。 被押送回国都的路上,富家公子想法设法托人暗中捎信儿给了谢照古,试着求他救一救自己的孩子。 谢照古的确救了。他寻了一具十岁乞儿病死的尸首,在这一家三口被押送的路上,趁着队伍停留客栈休息的时候,将十岁的谢缘君替换了出来,然后看着昔日恩友点火烧了屋子。 ——先帝收到的消息便是,出逃妃子与奸夫畏罪举家自焚,一家三口皆命丧火海。 也是对方临死前那一面,谢照古发现出逃的这位妃子、恩友的妻子,竟与自己府上的妾室石雁回有几分相像,恩友的儿子也与自己的儿子有些神似! 接着,谢照古一边暗中给谢缘君的身份改头换面,一边探查了谢缘君生母的出身,发现其家中早年走丢过一个年幼的妹妹。 不过姐妹俩生母早逝,当时家中是继母掌管后院家事、生父仿若后爹,幼女走丢后找了几日没找到,又正急着举家搬迁赴新地方上任,于是生父继母一合计,索性就不找了!对外宣称幼女已夭折。 而那走丢后“夭折”的幼女,年纪与石雁回对得上,走丢的地方与石雁回年幼时乞讨求生的地方也对得上!虽再难深入求证,但若无意外,石雁回与谢缘君的生母该是亲姐妹。 这件事,谢照古没有告诉石雁回,但在带回谢缘君后,告诉了陆琼瑰——他需要陆琼瑰配合认子。 而陆琼瑰虽然对什么都冷冷清清的,却也不是任由谢照古说什么都应、随便安排的性子,谢照古得如实告诉她谢缘君的身份,为了让她心软一些,自然也说了谢缘君其实该叫石雁回一声小姨的关系。 但石雁回不知道,年少的谢淮清和谢云闲也不知道口中的大哥其实是表哥。 ——谢云闲至今都不知道。 在得知内情之前,谢淮清也从未怀疑过谢缘君的身份。 这内情,是嫡母陆琼瑰告诉他的。 那年谢照古有意为谢云闲安排亲事,谢云闲不愿,在陆琼瑰的主意下写信向北境的谢淮清求助,随谢云闲的信一起的还有陆琼瑰的信,就是那封信告诉谢淮清的。 谢淮清此后一封信让谢照古打消了安排谢云闲亲事的念头,那信里就是用曝光谢缘君的身份、谢家满门一起死做了威胁。 这威胁一事只能由谢淮清来做,当时只有谢淮清是脱离了谢照古掌控的、他有这个能力威胁谢照古,而且他的脾性足够让谢照古相信他能做出这种事来。 若是换成谢云闲得知内情去做威胁、或是陆琼瑰拿捏此事去出头商议,谢照古但凡狠心一些,都能把她们从此埋在谢家宅院之中。 “不过,谢缘君三年前突然失忆了,倒是让我始料未及。”谢淮清慢条斯理地对兰微霜说,“他完全忘了为何我对他心存不满,这让我再见到他时,更不满了。” 闻言,兰微霜思索了下,然后莞尔说:“朕的皇后这么不满,那朕帮着罚一罚他谢缘君,还有欺君罔上的谢丞相,如何?” 谢淮清一怔:“这般……看来臣不止是宠佞,还是个祸水了,谢陛下恩典。” 兰微霜忍俊不禁。 【终章】 第 48 章 翌日清晨, 陆琼瑰起身后,院里的仆从通传说谢缘君过来请安了。 谢缘君从前是没有请安这个惯例的,是自从三年前失忆过后、不知道自己并非谢家亲生子了, 才有了日常向母亲请安的规矩, 即便看得出来母亲待他并不亲近。 今日是大年初一, 谢缘君来请安并不奇怪,陆琼瑰可有可无地颔首:“让他进来吧。” 然而谢缘君一进来,陆琼瑰就察觉到了他不同往日的神态。 而且, 谢缘君今日行了一个大礼。 陆琼瑰垂眼看着他:“起来吧。想起来了?” 谢缘君缓缓起身:“是, 昨夜又摔了一跤, 都想起来了。想了一整夜, 百感交集,想来谢谢您这些年的包容。” 陆琼瑰淡淡道:“不必谢我。” “比起谢, 的确亏欠谢家满门更多。”谢缘君道, “我今日是来辞行的, 既已见过, 便不再打扰您了。” 陆琼瑰没问“辞行”是何意, 颔首说好。 谢缘君离开了陆琼瑰的院子,回到自己这些年的居所, 坐在桌前擦拭一把匕首。 这匕首,原是他准备用来报仇的。 十岁那年, 家中突然冲进满是煞气的士兵,他们杀了家中的几个仆从,其中包括谢缘君视为手足的同龄小仆。之后, 谢缘君和双亲一起被押上了囚车, 那段时间,他得知了家中这般惨遇的来龙去脉。 后来谢照古来了, 他亲自接过了谢缘君。 双亲怕他挣扎不走,就用被单将他捆起来、再堵住了嘴。谢缘君那年眼睁睁看着自己离双亲越来越远,看到他们决然地看了他最后一眼,然后消失在了火光之中。 被带回谢家后,谢缘君怨天尤人、一心报仇,结果呢…… 结果,他忘了恩。 他忘了是谢照古冒着欺君罔上的罪名救了他、收留了他,是谢照古和陆琼瑰给了他谢家嫡长子的身份保他荣华富贵、恣意妄为。 当初刚到谢家时,他忘了前来同他交好的谢淮清和谢云闲才是谢家亲生的孩子、是他救命恩人的孩子,还因为他的到来而排行往后、地位下落,那时明明是他不讲道理,事后却是被他打扰了生活的石雁回来跟他致歉。 他像是东郭先生救下的狼,不仅不知感恩,甚至还觉得谁都欠了他,搅乱了谢家和睦,骂了人家的子女和姨娘,以致害了人家的性命,坏了谢家安生。 这还不止,他还不知羞愧、不知收敛、不去弥补,他还想要以谢家嫡长子的身份进入朝堂接近皇帝,以此寻机报仇,全然不顾若是失败,谢家满门都要受他牵连丧命。 谢家是他的恩人,他却把自己活成了谢家的债主。 偏偏从前竟从未觉得有哪里不合适。 三年前意外失忆,此后这三年时间里,谢缘君如今回想起来也觉自己厚颜无耻,竟然还曾疑惑过为何母亲不亲近他、为何谢云闲疏离他、为何谢淮清看似和气实则总显露出挤兑。 过了三年没有携带仇怨的日子,大前年的年底开始被陛下吩咐抄经书,去年年初陛下虽调他回了翰林院、也不再罚抄经,但大抵是抄惯了,谢缘君迄今仍保持着每日抄经的习惯。 ——三年时间,无数众生小的经文,谢缘君本就越发平和,如今恢复记忆,明明事情都还记得,但竟只剩下对从前的自己无法理解、羞愧难当。 他当年若是想死,自可有千百种方法寻死,可他没有,只将满腔怒火撒到了他的恩人家人身上。 石雁回死后,他若是有心弥补,自可有无数时间机会行动,可他却连一句致歉都未曾当面说出口过。 他想报仇,可谢家凭什么被他拉下水,他竟把自己活成了水鬼而不自知。 若是双亲知道,必然后悔当年相求谢照古救他。 谢缘君擦拭着匕首,不知不觉竟是泪流满面。 ——何止恩将仇报,他害死的还是他的亲小姨。 昨夜他恢复记忆、刨根究底,谢照古说着,提及了此事。 这位年幼时走丢、被家中弃之不管的小姨,谢缘君曾听母亲说过。小姨走丢时,他母亲也尚且年幼,哭求无用、被强拉上赴往新地的马车后,便是姐妹永别。 谢缘君记得,母亲曾因为他喜欢吃某道寻常人都不爱的菜而潸然泪下,说小姨年幼时也喜欢这菜。 母亲那般想要再见见小姨却没有机会,而他当年……明明就看到了石雁回的脸、有过她与自己母亲容颜神似的念头,却未曾深想,反而因此觉得是母亲被冒犯了、气急败坏。 他亲口逼死了他的小姨。 何其可恨。 谢缘君放下擦拭匕首的布,拿过连夜写好的绝笔信,缓缓擦去泪水。 他报不了仇了。 他不可能再恬不知耻地用谢家人身份去尝试报仇,也不可能对当今陛下下手、成为全天下的罪人。 没有了目标,却还有亏欠,可无以为偿,只能以命抵命、也不再给谢家添麻烦。 谢缘君抬起匕首,朝心口狠狠刺下。 …… 皇宫之中,承恩殿内。 兰微霜和谢淮清清晨起身,吃过早膳后,兰微霜叫人去丞相府宣口谕。 听了口谕内容,九思表情无法言表,老老实实办差去了。 然而出宫一趟,口谕并未宣成,九思匆忙回宫禀报,说是谢缘君在房中自尽了! 兰微霜和谢淮清俱是一愣,心想这口谕是他们昨晚才定下的,谢缘君不至于能提前收到消息、悲愤自尽吧…… 不过谢缘君自尽没死成。 他奄奄一息的时候正好传口谕的九思一行到了,而谢缘君给自己心口那一刀正常来说本是对准了的,大夫处理完伤口后表示估摸着是谢缘君的心脏较常人而言偏了点,所以匕首刺得也偏了,又发现得不算晚,便侥幸留了一命,只是往后身体会是大不如前。 兰微霜听完之后,心想果然是原书主角,“心脏长偏了”这设定都有。 虽然不知道谢缘君为什么突然自杀,但既然人没死,那旨还是要宣的。 谢缘君的存在对兰微霜而言是个“隐患”,对谢淮清来说是个芥蒂,所以兰微霜考虑过后,还是打算把谢缘君指派远一些、不再留在馥城。 但也不能“天高皇帝远”那般方便万一恢复记忆的谢缘君搞事情,所以兰微霜打算派谢缘君出海——海上不方便搞事,说不定还能让谢缘君发挥一下主角光环给大夏从海外淘点新鲜东西回来。 不过对时下朝臣而言,这指派出海、不着天不着地的,跟流放也差不多了,海上一卷浪过来能不能安全回来都不知道,必然不是个好差事。 反正九思听到这个旨意时,第一反应是陛下虽然愿意抬举谢大将军,但也不愿谢家太过壮大,这皇后之位可以给,但前朝谢家势力也压制,可陛下舍不得压制谢大将军,索性就对谢家长子谢缘君下手…… 虽然九思出宫这一趟没宣成口谕,但毕竟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奉命亲临,谢照古在确认谢缘君没有生命之忧后,在临近午时入宫求见、为耽误了陛下圣谕告罪。 兰微霜不疾不徐说了声平身:“谢缘君如何了?” 谢照古恭敬地回道:“已无大碍,谢陛下挂念。” 兰微霜点了点头,又淡然问:“他为何突然自尽?” 谢照古提了一口气,迟疑几息后道:“这……老臣也不知,只能待缘君自己醒来后再问问他,大抵是年轻人突然想不通罢了,望陛下恕罪。” 谢缘君留下的绝笔信,谢照古自是看到了的,但不便同兰微霜说。 然而兰微霜有小苟系统,其实在九思回宫禀报了情况后,他就让系统回看过过去一个时辰谢缘君那边的情况了。 ——谢缘君恢复记忆了。 刚好在这个时间节点,倒是让人有点意外,不过也让兰微霜更觉得派谢缘君出海是个好主意。 虽然就谢缘君选择自杀这个行为来看,他应该是不打算弑君了,但让谢缘君远离馥城,对谁都好。 “谢丞相这般说,意思是谢缘君今日所为,不妨碍他往后继续替大夏卖力了?”兰微霜慢悠悠道。 谢照古巴不得兰微霜不再深究,忙回道:“绝无妨碍!陛下愿意用犬子,是他的福分。今晨九思公公到府上传口谕,却因变故并未得成,老臣斗胆来问,不知陛下原是打算有何谕旨?” 坐在兰微霜身侧的谢淮清抬了抬眼。 刚才谢照古进来时,谢淮清人就在,不过一直没吭声、只专心打磨着手上的玉雕。 这般情形下,谢照古也没有特意同谢淮清说话,只专注候着兰微霜的反应。 兰微霜不紧不慢地开口:“朕打算派人出海四访,归期不定,谢缘君颇为合适。” 谢照古重重愣住:“陛下,这……” “还有,谢家满门皆是国之重臣,谢丞相在朝政之事上颇有建树、为朕省了不少心,朕不欲动你官职,不过赏罚分明不该含糊,往后谢丞相那份俸禄就别领了,赠与天下学堂花用吧,左右谢丞相在朝为官这么多年,家底应当也足够后半生了,如何?”兰微霜又道。 简而言之,就是你以后别领工资了,给朕打白工吧,这还是看在你活干得不错的份上! 谢照古闻言,第一反应是难道陛下在疑心他贪贿?可他没有啊! 大夏官员俸禄颇高、正当渠道获得“油水”的机会也多,而谢照古虽然出身不富裕,早年却有岳父扶持,总之科举高中之后就没缺过银钱,更没有拿过半点不该拿的。 不过,喊冤之前,谢照古又转念想到,若是陛下当真觉得他贪贿、应当不会此时才发作还发作得这般轻,大概并非是这意思,或许……是陛下担心谢家太过势大,有意打压? 可又为何说“赏罚分明”呢,这分明是说他干了当罚之事…… 谢照古紧接着想到了兰微霜对谢缘君的安排。 若是陛下暗中遣了人关注着谢家的一举一动,若是昨夜谢缘君恢复记忆的事以及这之后他们之间的交谈内容被陛下得知,若是陛下已经知道、甚至是早就知道谢缘君的身世,那…… 今日一早便下来的口谕,便合理了。 谢照古抬起头,大胆看向兰微霜,兰微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谢照古心下一颤,连忙俯首作揖道:“老臣领旨……谢陛下开恩。” 虽然驱逐了谢缘君,但毕竟没有直接要他的命,对他谢照古这个老臣也只是罚俸,这般恩宽,何止慈悲如山。 谢照古步履略显蹒跚地离开了承恩殿。 他走之后,谢淮清放下打磨玉石的工具,吹了吹表面的玉石屑,然后将制作完成的玉佩递到了兰微霜面前,笑说:“微霜为为夫出气,臣以此礼相送,陛下可不要嫌弃。” 一句话换了几次称呼。 兰微霜接过玉佩的同时挑了下眉:“为夫?” 谢淮清一本正经地颔首:“微霜不喜欢的话,那为夫再换个自称。臣妾?” 兰微霜忍俊不禁:“更吓人了。” 垂眸看着手里的玉佩,兰微霜又问:“怎么想到做这个了?” 谢淮清莞尔:“彼留之子,贻我佩玖。” 玉佩寄情思,赠与心上人。 兰微霜轻笑了声,将玉佩攥在掌心之中,突然说起:“其实处置谢缘君,倒也不仅是为了给你出气……你怎么不好奇,我是如何得知谢缘君恢复记忆这件事的?” 小苟系统告诉他之后,兰微霜转头就对谢淮清说了,虽然没有直言坦露系统和任务的存在,但这么不合常理、容易让人生出疑心的行为,让兰微霜被小苟系统连声警告。 系统吵得他脑袋疼。 但谢淮清仿佛没有察觉其间的不对劲似的,兰微霜明明只是坐了一会儿,当着他的面没见任何一个旁人、没收任何一封消息,偏偏就已经知道了宫外的最新动静。 眼下被兰微霜问起,谢淮清笑了笑,凑近过来搂住了兰微霜的腰身,又低下头蹭着兰微霜的颈侧。 然后他轻声回道:“我说过的,你是天上来的仙人。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我若问了,将你惊跑了怎么办。” 闻言,兰微霜静默片刻,然后隔着玉佩握住了谢淮清的手。 他好整以暇道:“谢将军这般会说话,迟早成为一代妖后,十分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