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四爷后院背了首诗(清穿)》 1 背了一阙浣溪沙 康熙五十一年,一顶小轿抬进了雍亲王府。 “福晋,西林觉罗氏格格已经进了府,正在院外候着请安呢。” 四福晋放下手中账本,打起精神来:“传吧。” 冬日里厚厚的门帘一挑,一个生脸的青年女子走了进来,规规矩矩行礼:“给福晋请安。” 她这一声声音洪亮,端着茶盏过来的丫头不由脚步顿了一下,才回过神连忙将茶盏递给新格格。 新格格敬茶的声音也洪亮:“请福晋喝茶。” 四福晋:“……” 四福晋喝了口热茶缓了缓,平素她见到的各处女子,尤其是妾室婢女,说话都是轻轻柔柔的,离五步远都听不清,哪跟这位新格格似的,一句话中气十足。 “西林觉罗氏……你叫什么名字?” “回福晋,我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做凌霄。” 自己起名字。四福晋张了张口,又合上,对上凌霄含笑的圆圆的脸,只觉浑身不自在。 四福晋喝过多少妾室敬的茶,从没有见过这样式的,处处规矩恭敬,但是,但是……她怎么一点都不紧张拘谨呢?哪有女孩儿出嫁之后拜见主母这么从容不迫还有心情笑的啊? 四福晋有心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情,又不知从何说起,人家自己给自己起个名儿,犯了哪条规矩? 她压下别扭感,关照询问了几句新格格的衣食,对上凌霄悠然含笑应答的脸,只觉得头又疼了,端茶送客:“我就不留你了,快去安置吧。” 凌霄便恭敬退后,到门边转身离开,四福晋愣是把这个转身看出点潇洒的味儿。 四福晋身边的奶嬷嬷忖度着福晋的神色,出声道:“我看这位格格,倒有些从容的品格儿。” 四福晋摸着腕上镯子,总是没处可骂,只好赞她:“是比宋氏几个强多了,看着顺眼。” 奶嬷嬷喊了声福晋,往东指了指,那是进府一年受尽宠爱的年侧福晋居所。眼看府里其他格格扶不上墙,这位新来的长得俊,气度却还比长相强些,抬起来和年氏打对台岂不是好? 四福晋如何不懂奶嬷嬷的意思,只是她回想一番,不由摇头。 她家四爷,爱的可不是这种款儿。——也说不准,这样的姑娘,她看着都要眼前一亮,更不必说她家那位一向自诩不是凡俗人的汉子了。 凌霄可不知道自己给上司留下了这样的印象,她还觉得自己表现特完美呢,一点规矩也不错!至于紧张,什么紧张?她是选秀赐下来的格格,员工正常入职,跟四福晋远无怨来近无仇,难道还忐忑四福晋一声令下拖她下去打? 这可是贤惠闻名的四福晋——她被定了前程之后原身的阿玛出门打听的。 凌霄在分配到的小院儿逛了一圈,见过了分配给她的下人,尝过了还算能入口的工作餐,等一落日就洗洗睡了。 雍亲王出京公干去了,要过几天才回来。 临近年关,朝廷年底事情多,尤其九月才废了太子,朝里气氛多少有些压抑诡谲。雍亲王胤禛满脑袋官司,忙得脚不沾地,后院不过在福晋和年侧福晋处略坐一坐。新格格?虽然四福晋和年侧福晋都提过几句,胤禛是真没空认识新人睡一睡。 “福晋贤淑。”胤禛素来是个心细如发的人,体谅新格格年纪幼小,随口吩咐道:“去取些物件赏了西林觉罗氏,就说爷过完年去看她,叫她安心侍奉福晋,不要惶恐不安。” 四福晋在旁边听了,知道四爷是给自己面子,心里却忍不住想起凌霄的样子,惶恐不安?您可真想多了。我提两句是怕你看见真人觉得我嫉妒才一个字不提…… 胤禛转头晃过一眼福晋的表情,一时觉得和年侧福晋提及西林觉罗氏时的神色有些相似,但他毕竟事多繁忙,也就把这些都抛在脑后了。 在男主人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凌霄每天集合之后去正院给福晋请安,和四爷的妻妾都混了个脸熟,能把脸对上人了。 咋说呢,凌霄感觉自己是混进i人堆里的e人,想想也是,这些女人们在后院少则一二载,多则一二十载,想活泼起来也难。 不像我,凌霄想,我可是准备给四爷整个大活儿。 四大爷,康熙十七年生,今年已经足足三十二周岁。额,跟穿越前的她同岁,正是人生盛年的大好年纪,但架不住她穿过来这个小身板才十五啊! 凌霄觉得自己对四大爷一见钟情就愿意睡他的可能性不太大,为了不让四大爷犯法,她不得不整个狠活儿。 四大爷,我是穿越女,我是你的曾曾孙女啊!大清要亡了! MAKE DAQING GREAT AGAIN! 计划已定,凌霄看“姐姐们”格外顺眼,见谁都笑眯眯的,争取让四大爷对自己进行背景调查的时候能在调查表上写满了自己对未来皇后们的濡慕之情,乾隆亲妈钮钴禄氏是吧,我的亲祖宗啊! 姐姐们日渐觉得四爷见凌霄第一眼之后估计就没自己什么事儿了。这么肉眼可见精气神十足的年轻姑娘,谁看了不爱,更别说年过三十的老头子了。格格们都不爱往凌霄身边站,虽然首饰比西林觉罗氏更多更贵重,一对比总觉得她神气自信得像仙女娘娘,自己就跟老嬷嬷似的。 也就年侧福晋还撑得住,对凌霄格外和气。 李侧福晋冷着脸撇过头,心里冷笑,你年氏是新人,新人后头还有更新人,凌霄这样鹤立鸡群的品格,你也知道得提前笼络啊。今天我就看你的好戏! 今日腊月二十四,小年夜,雍亲王和妻妾们欢聚一堂开夜宴。 同时,也是四爷第一次见他的西林觉罗氏格格。 一大早,姐姐们就轮番问候,你送一个镯子我送一根簪子,有些是赏赐,有些是示好,有些是从众。 凌霄茫然地看着堆了一桌子的首饰,听分配来的嬷嬷唠唠叨叨这才明白了为啥。这等于是选秀初舞台啊,有没有成团出道的可能就看今天,这是提前投资来了。 氛围都烘托到这儿了,晚宴集合时姐姐们都格外和气,不乏和她说吉祥话的。凌霄客气地应对着,也懒得分辨话里有什么话,对不起了姐妹们,辜负你们的期待,我的剧本可能跟你们的不太一样。 坏消息,宫斗剧我活不过三集。 好消息,大清还有两百年就亡啦~ 四爷是和四福晋联袂到场的,凌霄扫了四爷一眼,嗯,长得还行,但是个秃瓢,我不想睡。 她扫了四爷一眼就规规矩矩地低下头,自陈穿越这种事当然要独处的时候再爆。 四爷却莫名其妙发现所有妻妾都不怎么专心看自己,眼神都往席末瞟。席末那个陌生女孩应当就是西林觉罗氏了,四爷看了看,小姑娘花骨朵一样的年纪,漂亮自然是漂亮的,也不是什么艳压牡丹的绝色啊。 “爷,这是西林觉罗氏。”福晋主动递了话儿。 福晋的话一出,四爷立刻感到满座都寂静了,他的女人们个个目光灼灼地看向席末。 席末站起个十四五的姑娘:“西林觉罗氏凌霄给爷请安。” 试问一个清末格格见到中兴的世宗爷该是何等心情,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凌霄入戏了! 福晋皱着眉看她说话险些磕巴了,一时大惑不解,恨不得抓住她摇摇,心头涌起和自己处境完全无关纯粹出于迷惑产生的愤怒:关键时候你怎么掉链子啊! 年侧福晋看凌霄迥异于日常的表现,一时也懵逼了,咋,你还看一眼就爱上了,对着男人就怂了? 钮钴禄格格这些天也完全感受到了凌霄的善意,虽然还没想明白自己该怎么对她,但对她今日承宠已经心平气和的调整好了心态,却不想她大失水准,你这语带哽咽不会是被吓哭了吧? 一时女人们个个纳闷,四爷左右看看,只有更纳闷的。 “……你入座吧。”四爷只好说。 “爷。”李侧福晋却不能让年氏得意,打定主意要把凌霄抬起来,忙递话说:“凌霄妹妹识文断字,还会写诗呢,是个才女。” “哦?”四爷来了兴趣,后院女人嘴里的“才女”是不能当真的,识文断字就已经不错了,但如果说会写诗,那这个“才女”还真能有几分成色…… 四爷想到这点,要问的“写过什么诗”,就换成了:“你还会写诗?” 给了她一个否定的机会。 四爷惊讶过后觉着可能这个“写诗”也就是个“抄写”。 ——其实李侧福晋所说的“会写诗”,也就是听说她多要了笔墨练字,见面时调侃一句会写诗,凌霄没反驳只笑而已。 凌霄整理了一下入戏的心情,吸了吸鼻子,“回爷的话,是闲来写几首诗,请爷品鉴。” 真会啊。四爷饶有兴趣地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了。哪怕是打油诗吧,也是他妻妾里难得有文学素养了。 凌霄沉吟几秒,择定了要背的诗:“我填了一首浣溪沙。” 胤禛挑眉:“还会填词。” 凌霄没有答话,她倒是愿意谦虚,王国维的这首词不允许! “山寺微茫背夕醺,鸟飞不到半山昏。上方孤磬定行云。” 胤禛逐渐严肃了神色,坐直了身子。 女人们虽听不大懂,也很欣慰,凌霄此时进入了朗诵的氛围,声音清亮,仰头望月,是她们所熟悉的。 年侧福晋睁大眼睛,轻轻喊了一声“好”。 “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 凌霄富有感情地念完这两句,目光从月亮转到主座的四爷身上,看着他缓声背完了最后一句。 “可怜身是眼中人。” 雍亲王失手掉了酒杯。 李侧福晋早已准备好捧场,不管诗作水平如何,人家会作诗就已经是碾压吊打了,爷难道还会跟自己格格要求纳兰容若的水平?可她左右看着能听懂的几个人,竟不敢说话了。 年侧福晋已经是痴了,喃喃复述着最后几句。 雍亲王整个人都麻了。 卧槽,我新纳回来个什么神仙!! 2 我大清世宗宪皇帝 实不相瞒,胤禛听完这首词,脑子里窜上来的第一个想法是他三哥。 他三哥胤祉惯来吟风弄月好招揽些才子,也的确有些真才实学,有文学鉴赏能力,要是听了西林觉罗氏的这首浣溪沙,得嫉妒得当场发疯。 尤其这还是选秀赐下来的格格,纯纯看宫里指人时候的一念之差!光凭这点,他三哥得后悔得在家挠墙。 这样水平的诗作,还是女词人,如果把题名改成《浣溪沙·雍亲王府夜宴作》,今晚夜宴妥妥名传千古。 四爷也作诗填词,说实话,连四爷自己都有点嫉妒了。 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胤禛默念着这两句词,仰头望着皓月清辉,一时觉得这天眼是他汗阿玛康熙大帝的湛然双目,一时又觉得王权富贵都已淡化,只剩下天行有常日升月落,世俗上有神佛冷眼觑一觑这万丈红尘。 什么功名利禄,朝堂诡谲,都不过是这天眼眼中之人,何必在泥潭打滚,如果有可能,他只愿做一圆明居士…… “爷?爷?”四福晋轻声唤他。 胤禛一惊,从玄之又玄的感悟中醒过神,再看词人,神色格外柔和了。 “你可有个大名?” “凌霄。” 雍亲王亲切嘱咐道:“凌霄能写出这样的词作,真是少年天才。但也要少读些禅机佛文,当心移了性情,年寿不永。唔,也不要荒废了天赋,多读些论语中庸,方能涵咏情操,有所增益……” 四福晋听他说起来就没完,浅浅拿帕子拂了一下抽搐的嘴角,她家爷还是素来的性情,遇上谁入了眼,就掏心掏肺的,话也能掏出一堆。人家妙龄小姑娘,你当面说年寿不永,操的什么咸淡心呢。 “苏培盛!”雍亲王一上头,就喊人砸钱,“去案上取了那尊沉香木弥勒佛像给格格送去。”说完想到要赠礼成双,又追加,“再拿库房里那尊白玉观音!” 大手笔啊,谢谢祖宗!凌霄连忙行礼谢过,看着名义上的“爷”看她的炙热目光,决心越发坚定,祖宗!你就是我祖宗!谁来都不好使! 佛像和观音立时取到,苏培盛亲自捧了来,先拿到席前给西林觉罗格格展示一番。 满座妻妾都慕了,观音也就算了,虽然是绝好的东西但也只在“珍宝”之列,佛像却是四爷案头日常赏玩的。 四福晋:解密了!我就说她哪儿来的底气,原来是会写诗,还不是什么酸文假醋的诗。 四福晋高踞上座,环视席上,心中并无妒意,只泛起些薄凉意。还抬谁打谁的擂台呢,凌霄这样的姑娘,如锥处囊中,还用她动什么手。一个年氏的风头还没落下,又来一个绝世惊才的西林觉罗氏。啧,自家爷真是艳福不浅。 李侧福晋是最早陪伴四爷的妾室之一,也生下子女,年轻时论宠爱稳压福晋一头,对四爷的脉还是能摸准几分。连自己案头的心头好都送出去,这是真上心了?难不成自己抬西林觉罗氏一头还抬错了??年氏是能红袖添香,她家学渊源,毕竟亲嫂子是纳兰容若之女,架不住西林觉罗氏自己是纳兰容若第二啊! 李侧福晋左思右想,看一眼凌霄,还是觉得不错。亲王两个侧福晋的名额已经满了,再怎么凌霄也越不过她去,年氏就不同了。 年侧福晋身后的仆婢都急死了,上前斟酒时给她打眼色,意思是您被个小格格压下去怎么能还念人家诗呢。年侧福晋只有苦笑了,吟诗作对是技术活,这是文学天才的碾压,她在这条道儿上哪有什么挣扎余地。 女人们想了这么多,四爷还在发疯,饭也不吃了,令人当场取了笔墨,亲手抄写了令送去前院书房让幕僚们传阅。 福晋稍微拦了一拦:“爷,这闺阁笔墨若传到外面……” 四爷摇头,那是普通人写的普通诗,这能比吗?再说了,这首词格调奇高,颇具禅理,也不是什么酸诗。 雍亲王盖棺定论:“这首浣溪沙若是失传,我大清文学之憾也!” 不愧是您,皇二代,世宗爷,张嘴就能代表大清,上纲上线的话说得这么有理。 凌霄只是暗自吐槽,全场亲王妻妾连带侍奉的下人听不懂诗词,这句话却是能听懂的,齐齐瞩目凌霄,啊啊啊?这这这?西林觉罗格格这么牛逼吗?? 书房前院里雍亲王的决策幕僚班子看见这首词也震惊了,谁写的啊,这么牛逼。 以邬思道为首的三四个人围着这张纸观摩,越琢磨越有味。 这要是旁人写的,可以立刻请来做王府清客。如果是王爷本人写的,乖乖,那我们还琢磨什么爱佛崇道人设啊,你直接给你爹一呈,康熙爷敢不信你超脱物外一点不惦记皇位吗? 等等,邬思道点着纸上“试上高峰窥皓月”一句,越品越觉得妙极。谁是皓月?皇位啊!谁试上高峰?四爷啊! 把往上走的努力说得这么清新脱俗,把熙熙攘攘利益往来争夺比作玄理格物,大才! 寒冬腊月冷风吹,邬思道心潮澎湃,裹着夹袄站在门外廊下边看月亮边等主公。 “王爷!不知王爷从何处得来这阙浣溪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胤禛兴致高昂快步而来,大笑着拉着邬思道一起进门。 看他的神色,邬思道把那句可是王爷所作咽下去,待胤禛坐定,正色拱手:“恭喜王爷得一文学大才!” 胤禛神色一滞,“得”,是得了,但也不是那种得了。 幕僚们互相对视一眼,重头问:“不知词作者是谁,我等能否拜会?” 胤禛叹口气:“是西林觉罗氏所作。” 嚯,还是满洲才子。 “可在王爷名下旗属?” 清朝满族人的户口本都编在八旗里,雍亲王在八旗中掌正白旗,是整个正白旗的主子。年侧福晋父兄显赫,被指入王府,也有年氏一门被划进正白旗的缘故。 是在我名下。胤禛知道自己不说明白这些人是决计想不到出自他后院格格之手,只好详细说明白了,“这阙浣溪沙是新指进府的格格西林觉罗氏所作。” 邬思道:“……” 其他僚属:“……” 好像没听错啊。 四爷看他们的震惊脸,也不知从何处来了些快意,被一个女子比下去,开心吗? 他便说得格外详细,“今日夜宴,听说西林觉罗氏通诗书,她便取了一阙浣溪沙给我品鉴。” 说着说着,四爷反应过来了,心痒痒起来,那岂不是西林觉罗氏手中还有许多存诗? 幕僚们震惊完了,措辞半天,干巴巴地说:“……恭喜王爷得一美眷。” 文人不只能写诗词,还能写点宣传稿,干点文书工作啥的,自古以文学征辟的贤良从来不少,王府是有以长史为首的职官名额的。 但如果她是个女的嘛…… 后院伺候王爷呗,还能咋整。 胤禛感受到幕僚们的失望之意,细一品咂也有些代入了。他是看着西林觉罗氏当场吟诗,先认识人后听的诗,幕僚们却是先听诗再闻人,自然失望竟不是一位男子。 他顺着一想,也有些遗憾,如果西林觉罗氏是个男子,我带这样一位才子出门多有风头!当面炫到他三哥头上! 胤禛琢磨着,西林觉罗家女儿文辞都这么强横,不知她兄弟如何。 邬思道整理了一下心情,上前恭贺道:“古时郑玄家有诗婢,人传为美谈。恭贺王爷今日得一诗妾。” 胤禛被这么一劝,也就回转过来,遗憾之意消了七七八八,心头难得火热起来,女子自有女子的好处。 他与幕僚们细细品鉴了诗文,炫耀完毕,兴冲冲地往后院中西林觉罗氏的屋子去了。 凌霄,凌霄,好名字啊。 西林觉罗格格的院子里灯火通明,早上送来的一桌子首饰还没规整完,吃完饭又得了一包又一包的笔墨纸砚。 我们格格发达了!! 凌霄假笑着任由兴奋的婢女们按着她洗了澡换了衣服熏了香,心里发狠,敢睡老娘乱/伦知道吗!乱/伦! 她心里憋的这股气越鼓越涨,终于等到四大爷来了下人退了,她躲开四大爷摸过来的手,扑通往下一跪,抱住四爷的大腿,眼泪唰就下来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他妈造了什么孽要来带清当人姬妾啊! 胤禛满腔心意闪了腰,他坐在炕上要把凌霄扶起来,凌霄却是死沉死沉的,并不是要做戏的意思。 胤禛看着她哭得真心实意泪水滂沱,挺懵的:“这是怎么了?” 凌霄响亮地吸了吸鼻子:“我不是西林觉罗氏。” 啊?四爷还没开始阴谋论,就听到了凌霄的下一句,“我姓爱新觉罗!” 四爷:“???!!!!” 四爷夜宴喝了点酒,现在酒气全出来了,他猛地站起身打开了隔间的门,确定没有人听见,又把闻声过来的苏培盛等人打发到了更远的地方。 他快步走回来,俯身捏着凌霄的肩膀,“你说什么?!” 凌霄半点不怵,抱着他的大腿就哭:“世宗爷!你才崩了一百五十年,咱们大清就要亡啦呜呜呜呜呜呜!” 世宗爷:“????谁是世宗?你管我叫什么?” “您就是世宗爷啊!您年号雍正,庙号世宗,我大清世宗宪皇帝!” 四爷头上打雷,脚底发飘。 康熙四十七年废太子,从那时起朝廷动荡皇子夺嫡,胤禛在迷雾中偷窥皓月,怎么也没想到眼前人一句话,月亮哐就砸他脑袋上。 “……你休要胡言乱语。” 凌霄把眼泪鼻涕擦一擦,麻溜地改了称呼。 老祖宗。 “老祖宗。”凌霄问四大爷,“您想过摊丁入亩吗?” 四爷瞳孔巨震。 我用四个字让四大爷纳头便拜。 凌霄好言相问:“就是把人丁税改成田税,以前按人头收税,现在按田产收税。您现在想出来这招了吗?” 四爷:我信了。 3 摊丁入亩了解一下 灯火昏黄,素手纤纤,浣溪沙后写下了“摊丁入亩”四个字。 胤禛感觉自己如在梦里,为什么,会在他后院,听见他的格格给他讲述这么震撼人心足够把天下地主翻腾一遍的大杀器! 理智告诉他应该把这四个字立刻烧掉,不然还夺什么嫡,卷铺盖逃回东北老家还来得及。但胤禛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热起来——就是这个东西!! 这就是他心中模糊不清但隐约泛起的念头,是他夺嫡的最恒久动力。阴霾雾障一朝散开,胤禛感到皓月清辉笑着洒了他满怀。 他久久注视着这四个字,一切夺嫡和土地的漫漶的思绪都重新收入眼前四个字,他不说旁事,只哑声说:“有地的人未必会交税。” 凌霄微微一笑,提笔再书:“官绅一体纳粮”! 有权有势有官爵的人法律规定不用交税,那把法律改了就是,什么官员士绅读书人,有多少地给我交多少税! 胤禛道:“朝廷的政策总是要官员去执行的。” 凌霄再要写字,墨迹已经有些干涸,胤禛连忙转到桌前亲手磨了墨条,探头看凌霄沾墨写字,他一字字念出来:“高、薪、养、廉……” 凌霄也不磨叽,接着往下写。 “火耗归公。” 凌霄仰头望着敬爱的老祖宗,张嘴给自己编家史:“我阿玛面对大清饱受侵凌之态,翻阅国史,格外推崇世宗爷,这是他反复总结出的您改革的四大总纲。阿玛总说,正是世宗爷用这四条旁人不能为,不愿为,不敢为的方略,为大清又续了二百年的命!” 世宗爷张张嘴,纯纯失语了。他还没盖棺就听到了定论,还听到了这么高的定论,他一时感到这就是自己的历史使命,一时潜意识里又觉得真他妈离了大谱! 他拿起案头这张字字重若千钧的字纸,将上一刻还被他赞赏不已的浣溪沙翻折而下,凝视着这四条完整的、成熟的、环环相扣的,能给大清续命二百年的方略。 救命灵丹摆在这儿,不信也得信了啊,胤禛恍恍惚惚地想:原来我竟然真的成了最终的胜利者,世宗,世宗……这庙号也还行吧。 四爷想再细问问“历史”,比如我是啥时候死的,当然比起自己他最关心的是他亲爱的汗阿玛康熙爷——我爹是啥时候死的呢…… 但他感到自己此刻的神经可能再受不住这么重大的天机泄露,于是看向殷殷望着自己的大孙女,和蔼关怀起她来:“你真名便是叫凌霄吗?” 凌霄点头,强调:“爱新觉罗凌霄。这位西林觉罗格格原本在家是叫大妞的。” 四爷便说:“也该祭一祭她,待我安排下去为她做一场超度法事。” 凌霄忙接话:“老祖宗慈爱之心真是让孙女感动。” 四爷听了,微笑颔首,他愿意为西林觉罗格格做道场,最关键的是怕她冤魂不散伤害了眼前的大孙女。凌霄能立刻领会这一层,四爷这媚眼也算没白抛,令人心生快慰。 四爷又问:“凌霄是如何来此?” 凌霄不知道她咋穿的。 笑话,她要是能决定穿哪儿,她混什么四爷后院啊,早直奔延安了。 凌霄生在春风里长在红旗下,认认真真上学,勤勤恳恳上班,不算社会栋梁起码也是个劳动模范,好好在自家高床软枕上睡觉,一觉醒来成了马上要上喜轿给人暖床的雍王府小格格,她上哪儿喊冤去。 但实话是不能说的,她得从里到外塑造自己的带清末代格格形象,让甲方四大爷感到这个世界还是有逻辑的,还是顺着他认知的逻辑运转的。 所以凌霄张口就来:“您登基之后雍亲王府就是潜邸龙宫,照原样保存着,后来乾隆爷将此处改为皇家寺院雍和宫,香火极旺,极灵验。” 这是真的。 凌霄自己毕业找工作的时候还蹲雍和宫门口啃过冰淇淋,除了雍和宫有时候许愿调剂,没有大毛病,你就说愿望实现了没有吧! “我阿玛在重返京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带我来雍和宫,既拜佛陀,也祭祖宗,我们在您旧日书房的牌位前行了祭礼,一眨眼,我就成了被抬入雍亲王府的西林觉罗格格了。” 这是瞎忽悠的。 四爷听着她的说辞,心中却暗暗点头:神异竟是我自己,本王果然是神子下凡。 凌霄的戏却还没唱完,她颇为动情地喊了几句阿玛,泪眼朦胧地看着老祖宗:“这都是祖宗显灵,佛祖保佑,能让我回到此处当面拜见祖宗,实现我阿玛的夙愿,挽我大清于狂澜之前啊呜呜呜呜呜呜。” 凌霄这一番唱念做打,立足了忠心为国孝顺子孙的人设,四爷连忙给大孙女递手绢擦眼泪。大孙女好啊,一片丹心为大清不说,还有文化有脑子,普通人家姑娘就算穿来了,谁学什么摊丁入亩火耗归公啊! 好孙女,孙女的阿玛也是个好孙子! 四爷问:“你阿玛是哪一支的?” 我阿玛是您儿子(乾隆)的儿子(嘉庆)的儿子(道光)的儿子(咸丰)的儿子(同治)的堂弟,凌霄已经都算好辈分了,同治帝叫载淳,我道具爹就可以叫载荷。 但此时凌霄看着四爷,猛然灵机一动。 “我阿玛名讳载河,乃是怡亲王之次子!” “怡亲王?” “怡王府是您登基后亲封的铁帽子亲王,世袭罔替!” 我登基后亲封的?四爷有点预感:“第一任怡王是……” 凌霄昂首挺胸:“圣祖皇十三子,世宗最爱的十三弟,怡贤亲王胤祥!” 就是您亲亲的十三弟哇! 凌霄临场手动改祖宗这件事,效果是立竿见影滴! 原来这不是自己的大孙女,而是十三弟的大孙女,虽然已经早就远出五服,虽然按凌霄的叙述而言,怡王一支最亲近的皇帝自然是自己这个世宗,但四爷还是立刻察觉出不妥。 自己这么晚还在大孙女卧室里待着,十三弟以后知道了……咳,既然不是亲祖父而是伯祖父,还是要尊重一些。 “苏培盛。”四爷小心叠起桌上字纸,小心地揣进怀里,走到门边扬声喊人。 太监首领小跑着过来,“爷。” 四爷沉吟了一会儿,又回头看了眼乖乖巧巧站那儿等安排的大孙女,下定了决心:“此处屋舍杂乱不是久居之处,你把西边的岁荣轩收拾出来给格格住,一应摆设铺陈都从我私库走,另外再调十名健仆给格格看屋子,拣伶俐的丫头让格格随意挑。” 这几句吩咐,一句比一句炸裂,苏培盛压抑住心底震惊,把吩咐重复了一遍确定自己没听岔,“奴才明儿就领人把岁荣轩收拾出来。” “什么明儿啊。”四爷说,“你连夜去办吧。” 凌霄笑眯眯地向他致意:“辛苦苏公公了。” 苏培盛看一眼两人整齐的装束,腰呵得更低了:“不敢当格格一句辛苦。” 他是从小在宫里和四爷相伴长大的太监首领,福晋侧福晋且不提,平日里只有格格们给他塞银子巴结他的份儿。男主人睡的女人们名义上是主子,实则哪有他这样的大总管在主子面前的分量重。 但这位西林觉罗格格他可不敢有半点怠慢,他是不懂什么诗啊词的,待了俩时辰都没就寝那是俩时辰干了点啥? 真正的才女,恐怖如斯! 这聊天磨墨的宠爱已经开了私库,等哪天升级成了枕边风,苏培盛都不敢想以他主子爱之加诸膝的性子还能干出点啥来。 苏培盛不敢怠慢,把这个活计在心里转了一圈,格外要办仔细了,因而又恭敬问:“不知格格可有什么偏好,爱什么摆设花样,或者您派身边一位姐姐跟着来点看,奴才们办差也有个数儿。” 凌霄想了想道:“旁的没什么,布置一间大书房,多寻些书来。” 苏培盛忙应了:“格格不吩咐,奴才们也是知道的,就拣那唐诗宋词多选些,词赋文章都给格格准备妥当了。” 四爷这才想起来一个时辰之前还有首浣溪沙他爱得不行,他虽然没有问,大略也已经猜到这首诗多半是出自后人才子之手,并非凌霄亲作。 他便道:“词赋文章要拿,经史子集也要多选些。” “奴才记着呢,您席上说的,要格格多读些圣人文章陶冶性情。” 既然词都不是大孙女写的还陶冶什么性情,四爷摸摸揣在怀里的摊丁入亩四项,点名说:“拿资治通鉴来!” 苏培盛抬头:啊? 四爷拧眉再一思索,“罢了,二十二史也都拿全了。”吩咐完还转头跟凌霄说,“多看史书长人智慧。” 凌霄险些没乐开花,这是什么,这是四大爷主动给我看男人的书,她踩着这些书,在四大爷这儿的定位那不就瞬间出了后院儿了么! 姐姐们告辞,老娘我换赛道了! 实用主义四大爷!永远的神! 凌霄内心疯狂赞美,面上的濡慕愈发真切。 这样的目光让四爷极为受用,因问道:“还有什么要看的书么?只管吩咐他。” 苏培盛心说经史子集都全了,哪能有啥,对了,说不定人家格格爱看话本子,他还真知道有几家书铺能淘换来。 “劳烦苏公公再寻些西洋相关的书籍,不拘是翻译过来的或是传教士的回忆录,能寻到的都拿来。” “是……啊?”苏培盛茫然抬头。 正对上四爷的目光,“格格要你去寻自有格格的道理。唔,如有人问,便说是邬先生要寻。” 四爷开了金口,苏培盛不敢对这么庞大的任务量有什么二话,他家王爷陪着格格在这儿点了半天书单,他就是翻山倒海也得把书给格格寻来。 苏培盛点了人去收拾屋子,他往外走着,还听身后四爷跟新格格说:“委屈你了……” 等一行人走远了,苏培盛的小徒弟实在憋不住话:“师父,这位格格……” 苏培盛不等他往下说就瞪了他一眼,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苏公公瞪完人,顶着寒风夜半去干活,心里只有一行大字:新格格真乃神人也! 4 我不惯与生人睡觉 自康熙四十七年一废太子以来,夺嫡之争正式被搬上了台面,皇子贵戚重臣武勋都被卷入了康熙末年最大的政治漩涡。作为主角之一,皇四子雍亲王日夜忧愤煎熬压抑,如今来了一个凌霄格格,张嘴就富有针对性地解决了他最大的疑难—— 本王,世宗宪皇帝! 给大清续命二百年! 胤禛理所当然地半夜没睡着觉,第二天一大早就起了身,眼下挂着两个黑眼圈,人却是精神抖擞的。他呼着白气在廊下酝酿了一会儿子,豪情满腹地想做一首诗篇,刚想出个头儿,反又担忧起来,是不是我昨天意乱情迷做了个美梦啊,我大孙女真来了吗? “苏培盛呢?” “回爷的话,苏公公还给西林觉罗格格收拾屋子呢。” “格格呢?” “格格一大早去正院请安了。” 答话的太监忖度着主子的神色,犹豫着要不要夸几句新格格,新宠成这样,人家格格照样一丝不苟去给福晋请安,这样重规矩尊重主母,肯定入爷的眼。 四爷:我大孙女真孝顺。 凌霄这些天都养成去正院社交social的习惯了,笑盈盈地和神色各异的姐姐们打了招呼,非常自然地往末位一坐。 人还是群居动物,还是要抱团生存滴,既然人都在四爷后院这个圈子里了,也就随便混一混吧。凌霄勉为其难想,也不能搭上曾曾伯祖父的线儿就立刻喜新厌旧抛弃乾隆亲妈这个前祖宗奶奶,我人品多硬啊嘿嘿。 她一副神清气爽的平常样子,姐姐们心里都跟猫爪儿挠似的。 卧槽昨晚发生什么了?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不是吧?不会吧?难道是? 四爷说凌霄的居所“杂”也不是没有原因,所有格格都住那片儿,昨天半夜折腾得灯火通明,四爷夤夜而走,左邻右舍都看得明明白白。 八卦之心压过了包括嫉妒在内的所有感情。 一双双期待的眼睛盯着凌霄,就等她给大家爆个大料。 坐在凌霄上首的耿格格虽然面对四爷四福晋是个鹌鹑性子,实则混熟了也是个爽朗妹子,因八卦道:“昨儿怎么半夜又闹起来?” 耿格格这么开头一问,李侧福晋放茶杯的动作都是轻轻的,你要说这个我们可都不困了。 凌霄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回答道:“天色晚了,王爷该休息自然就走了呀。” “噗。”李侧福晋一口茶喷了出来。 四福晋刚从内室转出来就听见这一句,差点没原地绊倒。 啊?啊?啊? 李侧福晋一阵猛烈咳嗽,都没看见福晋已经来了,手指着凌霄,方要说话又是一阵咳。 凌霄茫然状站起身,还是素来大大方方的样子:“侧福晋有什么教诲?” “无事。”李侧福晋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说粗俗点,王爷要是不想走,自有亲自教诲的办法,还轮不到她来拉皮条。 倒是请完安之后,年侧福晋轻轻说:“身为妾室,自然该好生服侍王爷。”她向在上首坐定的福晋请示,“凌霄妹妹年岁还小,是不是请福晋派位老成的嬷嬷教导一二。” 凌霄差点没被她这句贤惠至极的话恶心吐了。她把恶心全化作卖萌的恶意,难得表露出忐忑:“敢问福晋,可是凌霄昨夜做了什么错事?” 四福晋看她素来快乐的人受到如此惊吓,心头不禁生出一丝怜意——还是个不懂人事的小孩子呢。 她便拿出主母的威严向两位不省心的侧福晋递出不要多事的眼神,和气招手让凌霄近前来,“王爷不在意就没有做错事。”她犹豫了一番,还是委婉说:“……这大冬日里的,怎么能让王爷大半夜再折腾回去呢?” 艹,忘了这也是个贤惠人! 凌霄歪头,朗朗道:“可是我不惯与生人睡觉。” 什么叫穿越女混迹四爷后院的自我修养啊! 她说话声音实,尤其在众人面前说话习惯胸腔共振,跟个小音响似的。正院冬天挂着厚厚的棉帘,都不妨碍走进院子的四爷听见这一声。 ——并且雍亲王确定整个院子里所有人都听见了。 四爷有种自己床笫间的私事都被翻腾出来还招呼下人们一起在太阳下暴晒的社死感。 尤其王府的下人多是包衣出身,个个身后都连着复杂的亲属关系,四爷治家再严格都毫不怀疑这一声能传遍王府后边两条大街! 不想进门了怎么办…… 他不想进门,身边近人却已经通报了进去,福晋的大丫头打起了棉帘,帘子里头妻妾都站起来迎接他,唯一的大孙女站在当中还是一副乖乖巧巧的样子。 四爷觉得自己心口疼。 “爷?”福晋见他站着不动,迎上前来。 胤禛扶着福晋的手获取了些许力量,一点乱/伦的羞恼感让他进门就开始无差别扫射,“每天不好生服侍福晋,在孩子面前说什么不三不四的话!一个个的不尊重!” 李侧福晋:……? 年侧福晋:……? 所有格格:……? 哪儿来的孩子?谁是孩子?您不会说的是当间站着的西林觉罗格格吧?! 大家眼睁睁看着王爷伸手想摸西林觉罗格格的头,因为身高原因改拍了肩膀:“这么冷的天怎么不穿厚些的衣服?” 他唠唠叨叨说话的中间凌霄想要蹲身请安,被四爷抬手拽起来,扭头还跟女主人嘱咐说:“是不是不够啊,福晋多给格格准备些应季衣服。” 称呼有点怪,但福晋也没多想,笑着应了。 四爷关心完他宝贝大孙女,转头重又教训这屋子人,以后格格搬到西边岁荣轩住,你们一个两个不许打扰格格闲居,只有格格找你们的份儿,没有你们找格格的份儿。格格自然有我和福晋教导,你们一个个不读几本书也敢要格格的强? 四爷:格格会写摊丁入亩! 妾室们虽然大惑不解,还是都慑于四爷一贯的威严之下,乖乖立听了。 只有年侧福晋脸唰一下白了,她入府一年多来什么时候受过王爷如此的疾言厉色,尽管王爷并非单斥责她一人——这才更让人伤心啊。 年侧福晋强忍悲哀,和其他妾室们一并退下了。 凌霄看在眼里,只想说,贤惠是病,得改。 你掏心掏肺为他解决生理需求——而我能助力他的政治梦想。 什么叫解决客户痛点啊!战术后仰。 妾室们一走,福晋虽然看看凌霄在有点不习惯,还是立刻提出了自己的意见:“爷,岁荣轩本是客院的规制,跟前院就隔了一道门,凌霄住在这儿不大妥当吧。” 四爷明白福晋的意思,应声接道:“放心吧,我安排了十个健仆看屋子。” 四福晋:“……” 凌霄暗暗给四大爷点个赞。 四爷紧接着就吩咐说:“年底了,府里门禁要再严一严,有沾赌的,上夜喝酒的,立时清出去。” 福晋为难道:“年底了正是事情多的时候,总要过了十五才能腾出手来。” 四爷一沉吟,手里的清白人手守住岁荣轩还是足够的,也没必要急慌慌地,倒让人将凌霄与他的动作联系到一处。 “那便年后再说。倒是凌霄。”四爷说,“我看她是个与佛有缘的孩子,便要她清清静静地在岁荣轩念上三个月经,若能写出什么佛缘禅理之作就最好不过了,咱们府上也出一纳兰容若!” 福晋听他说第一句话满心无语,听他说完倒不好反驳。单是搞宗教沾些诅咒的风险,可目的是写诗就不一样了,何况凌霄身家清白之至——她是康熙爷亲指下来的格格。 福晋只好说:“爷放心,格格的一应供应有我盯着,缺什么只管打发人来回我。” 四爷说:“既是为我祈福,便就近走我前边的账就是了。” 好像没毛病,又处处古怪,四福晋只好应了是,眼睁睁看着四爷以拜佛之名带着凌霄离开了。 四福晋转回屋内,想起那句清清静静,又反复琢磨这个拜佛,不由忧心忡忡。 但凡凌霄不是西林觉罗格格,没有写出那阙浣溪沙,她都能立刻判定自家王爷是被哪里的野和尚忽悠瘸了! 四爷所说的拜佛,与他大老婆所想的不能说是相差无几,也可以说是南辕北辙。 别的达官显贵大冤种被野和尚忽悠着给佛祖塑金身,四爷信这个倒是简单。书房已经请了场,四爷跟凌霄说:“既许了大愿,如今心想事成,是必然要还愿的。” 跟谁还呢?四爷认为,当初拜的是我的牌位,如今再在此处拜拜我也就罢了。 香案和香都摆好了,四爷自信满满往后面一坐,这就是一尊肉身佛了。 不冷不热知识:雍和宫拜的不是雍正帝,拜的是藏传佛教宗喀巴。 凌霄表面一副天呐我怎么没想到还愿,还是您想的周全的嘴脸,心底已经慌死了——糟了,我好像真给他忽悠瘸了。 自己忽悠的迷信,跪着上香也得还呐! 凌霄抬头一看cosplay老玩家四大爷,心想我也不能输啊!我,老二次元了!不就是拜佛吗,就当他是雍和宫器灵了! 正乌烟瘴气走着戏,一个清癯的身影从门外走进来,一进门就被这个场面震撼到了。这干嘛呢干嘛呢干嘛呢。 等到入戏的两人告一段落,这人才用清朗的声音犹豫着说:“啊四哥您这是……” 十三爷到了。 5 十三祖宗闪亮登场 皇十三子胤祥自从康熙一废太子以来就遭到了老皇帝的厌恶,现在太子立而复废,顶上多了一溜儿亲王哥哥,他却还是个没有爵位的光头皇子。好在他生性英豪阔大,纵然被君父厌弃也不改侠王本色,并不做郁郁颓废状。 也不钻研什么怪力乱神的邪门法子。 眼见他四哥屏退从人神神秘秘搞开了道场,十三爷和他嫂子的心情是一模一样的。 “四哥!你可还记得八王府的张明德!” 当年皇八子威声赫赫,来了个江湖相士张明德,从宗教方面为其鼓吹,“八王大”“王上加白”等等批语传遍京城——然后被老皇帝干脆利落砍了头。 就这,十三爷还算是嘴下留情言语委婉了。这些神神鬼鬼的事,远有汉武帝巫蛊之祸,近有他们大哥画圈圈诅咒二哥。 什么?神位上被拜的是他四哥?那就更邪/教了啊!你个皇子亲王还想整个白莲教做个教主当当吗? 四爷受了弟弟一番好意,遗憾离座,嘴里说:“十三弟,事出有因啊。” 让大孙女还愿是一方面,四爷还试图亲自许愿让大孙女的爹他大孙子载河也穿过来。照四爷自己的瞎琢磨,大孙女还能懂点啥,孙女爹肯定比孙女靠谱啊。 凌霄:呵!载河能来我管你叫爹! 十三爷扶着他四哥站定了,看向事出的“因”,一个穿戴明显越过宫女一大截的年轻姑娘,小姑娘泪水涟涟地望着他。 十三爷郎心如铁,扭回头来问:“这是何人?” 四爷笑呵呵地介绍:“这是凌霄,是你……跟你倒有些渊源。” 十三爷大吃一惊,这不是忽悠你的妖道吗?跟我有渊源?他不禁仔细打量了凌霄一圈,如此气度,不是凡人家养出来的女孩子,就算是他姐妹公主,好像也比这女孩子多了一些忧虑,少了一些昂然。 ——怪不得能忽悠住我四哥。 凌霄本要照忽悠他四哥那样款款忽悠他,但见他这副捉贼的神色,脾气一上来,张嘴就含泪跟四爷确认:“这可是我……祖宗爷爷吗?” 十三祖宗爷爷:……??啥玩应?! 四爷一手扶住要跪的凌霄,一手拽住亲亲十三弟,笑呵呵说:“走,进屋细说。” 进屋一细说,胤祥愈发无语,张明德忽悠老八尚且只是说“今后必大贵”,忽悠他四哥的倒好,直接庙号、谥号、年号一骗三连! 以为宣扬我是大清第九位铁帽子亲王就能摁头让我认你? 胤祥上下打量着传说中自己的大孙女,张嘴就说了一串满语。 凌霄神色复杂:“我们……早就不说国语了。我纵然得阿玛精心教养,学的也是西洋文字,满蒙文字也只有宫里小皇帝才学一学。” 胤祥:“呵。” 凌霄一点不带心虚,清末满人早就汉化了,慈禧太后还是个文盲呢!她这样理直气壮的态度,倒让胤祥犹疑起来,八旗入关多年,现在也早有许多满人不谙国语,如果按照合理推测,一两百年后不说满语反倒是正常的。 四爷看着凌霄被自己祖宗质问的委屈小样子,心底一软,连忙打了个圆场,他叹气道:“其实我昨夜也想是不是个圈套。十三弟可知她是谁?” 十三爷奇道:“是谁?” “是今年选秀新指下来的西林觉罗氏。” 啊?十三爷心说:我孙女给你当格格?!差辈了啊。呸呸,她啥时候成我孙女了。 但十三爷惊奇之余倒是理解他四哥为什么信了。 忽悠他八哥的是江湖术士,吃的就是这碗饭。四哥府里的格格嘛,西林觉罗氏的容貌虽非绝色也是个顶顶的美人胚子,得宠不是难事。 就算真有人在她身上做文章,做个宠妾吹枕边风才是传统有效思路啊!哪位卧龙凤雏能想出这么奇诡离谱的创新间谍道路啊! 四爷继续说:“西林觉罗氏指下来的时候我就查过了,虽然出身大族,家中却并不宽裕,胡乱认两个字罢了。” 是决计不可能养出这样铁帽子亲王嫡孙气度的。 四爷掏出怀里一直贴身放着以致犹有余温的字纸,递给弟弟:“浣溪沙也还罢了,这四条改革变法,我怎么能不知道这就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呢。” 胤祥接过,通篇看罢,心下一凛。就这么说吧,当年秦始皇明知道郑国是别国奸细也要用他修郑国渠啊! 凌霄看着四大爷已经把江山给自己打得差不多了,趁热打铁道:“记载说您在养蜂夹道落下了腿疾,以至于后来……您如今膝盖可好?” 胤祥神色一变,他的确是受冷落下了膝盖疼的毛病,但并不严重,为了不受忌惮除了起始也没有大张旗鼓召过太医,他掩饰得够好,连四哥都不知道的。 四爷多爱多熟悉这个弟弟,一看他神色就知道凌霄说的怕是真的,立时急了,嘴里叨叨着弟弟,伸手就要去翻他的袍子。 胤祥按住亲哥的手,追问凌霄:“我后来如何?” 凌霄黯然道:“您腿部生了毒疮,一直未曾痊愈,身子被拖累得厉害,后来积劳成疾,雍正八年五月八日就薨逝了。” 凌霄才不知道他具体几号去世的嘞,其实连年份也不敢确保,但此时康熙年间,还不是她说几号死你就是几号死。难道四爷还能在雍正八年五月八日质问她为啥人还没死吗?——这是她亲祖宗,理论上阳寿阴寿她都得记着正日子……吧? 胤祥并不为自己的死讯而动容,而是轻轻问道:“那汗阿玛年寿几何?” 凌霄心底为侠王喝一声彩。 她爽快答道:“圣祖康熙爷是古往今来皇帝中在位时间最长的,拢共在位六十一年。” 康熙爷的两个好大儿:“……” 如果是太子还在位的时候,他们巴不得汗阿玛活得越长越好,现下得知以后胜利的是自己,心情就比较复杂了。 凌霄还有附赠的消息:“乾隆爷非常崇敬祖父康熙爷,为了不打破祖父的在位记录,他在位六十年之后主动退位做了太上皇。” 闻听老爹儿子都在位六十年的雍正爷:“……” 胤祥:我侄子和我爹一样能活是一部分,我哥得死多早我侄子才能享祚六十年!享祚六十年还特么没死! 四爷就是特意把亲爱的弟弟、凌霄的亲祖宗喊来一起听这些爆炸性历史消息的,他料到了自己且得把爹熬死,却万万没想到自己还能被古往今来两个历史记录保持者上下夹击。 四爷叹了口气提起了心,十三弟挺身敢问皇父寿考,他自己的命却得自己来问:“我寿数几何?” “雍正朝十三年。” 四爷算了算,那就是五十八岁,也不算赔本。但想想自己上下俩在位六十年的,咋透出那么种凄惨呢…… 胤祥小心劝慰道:“四哥,也不一定就准……” 他四哥是个实诚热心人,胤祥可理性多了,虽然但是,你说我爹我哥和我啥时候死就啥时候死?胤祥还是将信将疑,他想了想,道:“按你所说,便把我们兄弟的寿数都说一说吧。” 凌霄暗暗翻个白眼,都说一遍,你当我百度百科啊?瞎编编串了咋办,她心底暗转,明白胤祥是还没被她忽悠瘸,因此道:“这个我记不甚全,不过□□两位圣祖皇子的下场还是载于史册的。” 圣祖?胤祥心说你连我爹庙号都编了,顺着往下问:“什么下场?” 凌霄描述说:“世宗爷将皇八子改名阿其那,将皇九子改名塞思黑。” 世宗爷:“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胤祥张张嘴又合上:我信你了…… 十三爷看一眼旁边嘴角越咧越大笑声响亮的四哥,默默想,是我哥能干出来的事儿,有且只有我哥干得出来,这等神来之笔奇思妙想,别人是没有这个头脑的。 胤祥信了这一茬,往回想想她之前的“谶言”,不由悲从中来,为四哥的早死心痛:“四哥,你要保重寿数啊。” 凌霄心说,你别心痛,你死的比你哥早。 果然四爷也牢记这个知识点,瞪弟弟一眼:“你比我小八岁,还死在我前头!”恨恨地要拍他的腿,终是没舍得,拍在了他腿边的炕上,“给我好好瞧病。” 他们两个腻歪了一会儿,凌霄笑眯眯看着。 “格格笑什么?” “世宗怡王乃一世兄弟君臣千秋表率,我今日亲见,怎么能不感动呢。” 胤禛胤祥对视一眼,做弟弟的有些赧然,另一个却是兴致勃勃的样子。 “哦?如何千秋表率。” 太多了。凌霄都不用故意摆出一副太多了不知从何说起的态度,是真的不知道从哪儿说起啊! 她掰着指头数:“您登基第一天,就封了十三爷怡亲王,总理事务王大臣!” 四爷点头:“应该的。” “您登基之后,圣祖诸子都要避讳,改胤为允,允许的允。却在怡贤亲王去世之后又将允字改回胤字,此后我大清二百年,唯此一例。” 哦豁。四爷还没想过给兄弟们改名的事儿,听到此处不禁大力点头,想想吧,那些乌眼鸡一样的冤种兄弟们以后一个个都是允礽允祉,只有我和王子是胤禛胤祥,怎么不爽呢! “怡贤亲王。”四爷琢磨着,“谥一贤字极为妥当!” 凌霄摇摇手指头,“不止。” “嗯?” 凌霄:“加谥了八个字!忠敬诚直勤慎廉明!” 胤祥没忍住长大了嘴,卧槽,我四哥这么猛的吗?他一时觉得过了,一时又没法为还没发生的事儿谢恩或者推辞,整张脸慢慢涨红起来,眼泪簌簌而落。 胤禛却是红光满面!他一向自诩自己待人赤诚,只恐旁人不能尽信,如今凌霄以如此实证将他一刻赤子诚心现于爱弟当面,快慰不能言表。 哦对,凌霄又想起一件可能对当事人最重要的:“敏妃娘娘,被追尊为敬敏皇贵妃,葬入景陵地宫!” 何等深恩! “四哥!”胤祥翻身而下,跪下伏地痛哭。 胤禛此时却如何习惯爱弟尽臣礼,连忙要扶他起身,但弟弟跟昨天弟弟的大孙女跪得一样实诚,他也就与弟弟同跪着,为绝美兄弟情抱头流泪。 一旁的凌霄想想药效的确是该这么猛,不提对他本人的尊荣,光是四爷一通操作猛如虎,开创式把十三亲妈硬生生塞进康熙地宫,但凡是个封建孝子都得哭成狗。 这个……凌霄在旁边扎着手围观,觉得自己真是作孽啊。 十三爷作为一个特别讲究君臣父子的传统封建贤王,对他四哥本来就够肝脑涂地了,比如亲自请命圈禁自己的儿子啥的,再被这么一剧透,得,贷款感恩,康熙年间提前肝脑涂地。 强行加速四十三君臣进程什么的,考虑到康熙还没死,十三爷以后得是一人伺候俩皇上。 太惨了太惨了我的祖爷爷! 6 来谈谈我大清药丸 俩祖宗走完抱头痛哭的流程,谈话立刻步入正题——九龙夺嫡,我是咋赢的? 好问题,凌霄眨着眼想,雍正是咋赢的呢。 首先,排除玄武门事变,不是武装夺位。其次,康熙朝此后再没有立太子,谁赢的悬念一直保持到了最后一刻。 她吞吞吐吐把这两个事实一说。四爷和十三爷(四大爷和十三祖爷爷的简称)对视一眼,宋太祖烛光斧影的故事涌上心头,心底都有了一个不忍言的猜测。 老皇帝死前才决定传位四阿哥,也就是说,老皇帝不死在这一刻也许就不是这个决定了。再反过来说,汗阿玛真是决定把皇位传给他吗…… 四爷设想了一番自己的选择,脸色由红变绿又由绿变红,艹,乱臣贼子竟是我自己? 凌霄接着又大略讲了讲后期八爷党主推大将军王老十四,老十四出征的时候粮道把控在年羹尧手里,康熙驾崩在畅春园那晚传说四爷拿下了九门提督隆科多等等夺嫡故事。且在四和十三的追问下,讲述了隆科多从四爷上赶着叫舅舅到被砍死的故事,讲述了年羹尧从君臣榜样到被砍死的故事,讲述了老八从四爷登基第一天获封廉亲王到被砍死的故事…… 她的这些粗略历史故事一讲,四爷和现实人事对照着一推演,发现粗略是真粗略,一些细节处能听出来有后人避讳或者演绎之处,但透出来的残酷现实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十三爷打消了最后一丝疑虑,注视着凌霄,在心底深深叹气:可惜不是个男娃娃。 除了知道四哥最后赢了,你是一点帮助也没有啊! 凌霄自我感觉良好,给带清第一顺位继承人提供夺嫡参考,我真厉害!至于帮助,什么帮助?四爷自己加油吧! 凌霄字里行间展现出对祖宗的磅礴信心,我哪儿是给你提供夺嫡方案的,我是来给你吹吹捧捧的啊?我就不信你好意思对着孙女说我没自信能赢! 什么夺嫡?您即位那是顺理成章!没有第二人选哇! 她笑眯眯的给世宗爷戴高帽:“康熙末年的局势,满朝文武都知道只有雍亲王才是能整顿朝堂的继位之君,康熙爷圣明烛照,早已心属于您。”她理所应当说:“不指望您这钢铁的汉子,难道指望那些勾心斗角搞山头丝毫没有为国之心的么?” 勾心斗角四爷:“……” 什么摆烂即位学! 但四爷想想眼前大孙女的来历,也觉得为难孩子了,他的子孙肯定是往这方面宣传他,怎么可能大肆宣扬他怎么政斗获胜。 斗什么斗,朕能上位全是我爹爱我! 四爷捋通了这个逻辑,有被自己的回旋镖时隔一百五十年扎到的痛心感。 “对了。”凌霄补充说:“康熙爷很喜欢乾隆爷,曾经接到身边抚养,”她伪装成吞吞吐吐的样子,“据说康熙爷是因为好圣孙,才……额……” 胤禛和胤祥都听懂了。 四爷:懂了,这是我儿子捧一踩一的宣传方案。 这要是真的还夺嫡什么夺嫡,全窝家里生孩子算了!这种宣传口径是否定我夺嫡的意义,否定我政斗的努力,否定我所有美好的东西! 胤祥看他四哥咬牙切齿的臭脸,忍住笑,劝慰说:“也就是百年后能这样话如今了。” 胤禛整理了一下心情,和颜悦色地对似乎对他有极大帮助又似乎屁用没有的凌霄格格说:“如今既已相认,你就安安心心在岁荣轩中住着,有事只管吩咐身边人,或是寻我,或是寻福晋。” 十三爷在一旁静听着他四哥的安排,看着自己的后人,心中有些不忍,又知道这是无可奈何。 如果面前是一个男子,自然可以跟随他们左右解疑答惑,以后世目光出谋划策。但凌霄是宗室格格,如今还是四哥的西林觉罗格格,身份所限,他此后要见这个大孙女也是不易。 罢了,不过求四哥让四嫂多关照一些,女孩子家荣华一生足矣。 凌霄不知道胤祥的脑袋瓜里绕了这么多慈爱,她顺顺当当地接了雍亲王关怀的话,说道:“是啊,年底事忙,有事都等过了年关再说。” 四爷一怔:“什么事?” 我大清药丸的事! 凌霄黯然道:“我大清百年,唉,神州陆沉……我初来乍到,一时无法理清思绪,待我将这来龙去脉梳理清楚,方能候您于此时挽大厦之将倾啊!” 胤禛愕然:“此时?” 倒不是四爷不关心大清药丸,咋说呢,人力有时而尽。依胤禛看,他的改革方略能管上大清一百年已经是侥天之幸。 你就说明朝吧,若有后世人告诉朱元璋他四儿奉天靖难的始末肯定能坑死朱棣,可若是告诉朱元璋大明亡于党争、亡于阉竖,那明太祖也只能无能狂怒啊。他是提得动刀,可明初的刀怎么斩的了明末的官呢? 啥?可以让朱元璋立下祖宗家法不许宦官干政?笑死,你以为朱八八没立过铁牌子吗? 凌霄郑重道:“此时!此时能救民族危亡!还来得及!” 胤禛心头重重一跳,也正了神色:“好,我等你的条陈。” “也不急在这一个年关。”凌霄忧心忡忡地调整了心情,绽开了笑颜,“等正日子,我过来给您和祖爷爷拜年,可别忘了给我包压岁钱。” 四爷被逗笑了:“好,给你包个大红包。” 凌霄便看向亲祖宗,笑道:“您也要给!” 她一边和十三爷做互动,一边赞美自己,凌霄啊凌霄,你怎么这么聪明,是怎么想出来换祖宗的!有十三爷戳在这儿,这就是自己血统的绝佳证明啊!他老四休想把自己往后院里一塞就完事儿了。 这等于是把自己的“监护权”转到了十三爷名下,他老四顶多算个“委托监护人”,这一层隔开,好处说之不尽。 就比如说眼前儿大过年的,哪儿能拦着孩子给长辈拜年呢! 她这里开心,胤祥细一想这个红包,心里有点为难了。他虽然绝对算不上贫穷,但皇子阿哥的摊子摆在这里,他属于经济较为拮据的。家中福晋总理家务,用钱很谨慎,虽然有四哥贴补一二(虽然他总理四哥的财务),但他总不能拿四哥的钱给他孙女发红包,找福晋准备可怎么说? 咳,福晋,我要给雍王府的西林觉罗格格包个大红包?嗯……你给也行? 这话怎么说怎么不对劲啊。 胤祥心事重重被四哥裹得厚厚地塞上了马车,附赠一个大夫两车药材回家养腿。 年底多集体活动。四爷后院也要过年,有分腊八粥,拜神祭祖,贴对联,看戏曲等等。哪怕福晋往宫里或其他王府处交际,也有李侧福晋、年侧福晋带着妾室们活动。 在这些场合里,凌霄都衣裳簇新首饰精美地华丽登场了。衣裳,是顶时兴顶名贵的布料新裁的,首饰,是略超过亲王格格规制的名贵首饰。她身边跟着的丫鬟太监都是从四爷书房新调过来的亲信! 亲王新宠的架势排面摆得足足的! ——然而四爷后院的女人们看她的眼光都很复杂。当日凌霄格格那句震耳欲聋的“我不惯和生人睡觉”到今天还在姐姐们耳朵旁边回响呐! 李侧福晋敢打包票,西林觉罗氏还是个完璧之身。 卧槽,你这是什么宅斗的打开方式啊? 又送房子又送书,又送下人又送钱,你咋把王爷忽悠成这样的?我家王爷可一点不傻啊。 这年头,枕边风不如背首诗? 凌霄格格与雍亲王的二三事在雍王府及其附属建筑激情被八了三四天,最终着落在——原来王爷的情趣如此高雅么…… 碍于凌霄“还是个孩子”,姐姐们那些拈酸吃醋的话都不好在新宠面前说,一个个对凌霄客客气气的。 年侧福晋虽冷淡些但也没主动挑事,她身边的下人虽不服气,倒也不敢触新宠的霉头。 李侧福晋看着自家女儿和凌霄都穿着毛绒滚边的氅衣,配饰颜色清新娇嫩,想想她们年岁相差不大,一时倒觉得凌霄该是和自己女儿站一波,不该混进她们妇人圈。 啊呀。李侧福晋思及此处,心头一跳,不会吧不会吧,爷你说她还是个孩子,不会就是真拿才女当女儿宠吧?? 李侧福晋再思,呸!男人什么恶趣味! 至于福晋,福晋年底又要主持祭祀,又要走礼,又要交际,又要进宫拜年,还要压制府内八卦舆论。忙得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好不容易在进宫的马车里能歇会儿子,被四爷一句话震清醒了。 “这几天前门有庙会,街上热闹,你安排着让格格去逛逛。” 四福晋扶稳了坐垫,不禁用手揉了揉眉头,想让四爷再说一遍。 你这要求槽多无口啊。 四爷看着福晋的震惊表情,也理解她的心情,细细编纂说:“凌霄……之前我答应过凌霄满足她一个愿望,她少年心性,贪玩些也是人之常情。”四爷越编越顺,“过年嘛,想出府逛逛也不是什么大事。” 四福晋:我知道您对凌霄双标,但我不知道你这么双标。 四福晋艰难说:“爷,凌霄既入了府便是府中格格……”就算你没睡她她也不能乱跑啊! 这个要求离谱到四福晋连“其他格格们有样学样”的借口都说不出口,哪个格格敢学这个样啊! 四爷仿佛在自己福晋的目光中看到了宠妾不能这么宠的谴责,感觉自己风评被害。 但凌霄的秘密实在过于重大,四爷也只能自己坚强地背起这口锅,他温言说:“这是不合规矩,但本王金口玉言应了她一件事,总不好失信于人。” 他话说到这份上,一点缝隙都没留,四福晋实在没有反驳余地,不赞同地往后一靠,表态:我知道了。 四爷也知道不妥当,实则是大年下的,凌霄过来一求,如此功劳打底,他实在不好不应。 ——以凌霄所说,她三岁学术数五岁识千字,作为载河的独女,一直和堂兄弟们一起接受最系统的教育,成年后随父漂洋过海访问欧罗巴,见外交使团,跳广场之舞,探索救国救民之道。 这样的一个尤胜当年孔四格格的亲格格,只是想在年节下逛逛百年前的庙会,切身感受大清盛世,四爷能说不吗? 四爷也恍然,的确是这样的经历才能养出这样的孩子。纵然对大孙子教养女儿的方式有些意见,但四爷总得承认,他得感谢大孙子,不然一个娇滴滴的格格穿过来吓坏了,但凡当场一号世宗爷,他现在就得提头去见汗阿玛。 四爷有了这样的认识,再看看自己唯一长成的女儿难免要对比一番。李侧福晋所出的二格格今年十七岁,作为雍亲王的独生爱女,平日也养的金尊玉贵的。但跟凌霄站一起,二格格作为亲王之女,和硕格格,肉眼可见没有凌霄气势胜。 难道真是我不如载河会养女儿? 四爷想想凌霄自述漂洋过海,而自己二格格快出嫁了却还没怎么出过家门,回府之后大手一挥,别在家里圈着啦,你俩出去逛逛街。 7 年根底下逛前门 凌霄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费尽心机不惜自爆忽悠大佬只为踏出家门一步! 这一步,虽然只是小小的一步,却是非常重大的斗争胜利! 准确说,不是迈出王府,凌霄和二格格是被轿子抬出去的,轿子旁边围了骑马的不骑马的,带刀的不带刀的王府侍从,后面还跟着下人的马车。 凌霄打开轿帘扫了一眼这个排场,她还不习惯这么多人,但一想也对,堂堂皇位继承人,和硕亲王四大爷,总得比贾府的排场大吧。 她放下轿帘,在轿子里挪挪屁股适应这种第一次乘坐的交通工具,定下一个小目标:以后想什么时候出门就什么时候出门!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抱歉,姑奶奶没这个爱好,过不了这憋屈日子。 本次女眷出行的安保工作负责人,骑马护在轿边的雍王府二等护卫,汉名松岳的,余光看见西林觉罗格格终于放下轿帘,暗暗松了一口气。 亲王府的二等护卫也是正经职官,正儿八经的四品官,从朝廷领粮饷的。松岳二十多岁能干到这个位置,一是本人能干,二是父祖得雍亲王欣赏,三是正白旗户口本,四是民族满族…… 但总而言之,松岳也能算得上一个青年才俊了。青年才俊松岳当差多年,从来没干过这种活儿。 一般来说,女眷是不单独出行的。退一步说,如果女眷单独出行,也是有固定路线的,或者进宫或者进香,护卫只需要负责途中贵人不被冲撞,绝不负责安排贵人逛前门大街!再退两步说,即使自由出行,也得有个能拍板的主子,护卫听福晋的吩咐就完事儿了。 二格格出门本该跟随父母,或有兄弟护送,便是二格格年纪尚小由他护驾勉强也说得过去。 偏偏还有西林觉罗格格! 怎么会有这么奇特的人员出行组合呢! 你家妾单独出门让我护送,你放心我不放心啊王爷! 松岳绷着脸,内心是崩溃的。西林觉罗格格的传说已经在雍王府圈子里传了八圈了,松岳领了这个命令的时候才知道——王爷他超爱。 雍王府二格格,雍正登基后追封的和硕怀恪公主,看着像身体不好,一下轿子,身边时刻跟着两个嬷嬷左右搀扶着她。不过据凌霄观察应该还是出门在外嬷嬷们过于紧张的缘故,二格格本人还算健康。她摇头拒绝进首饰楼,在街边小摊左手拿起一个小陶人,转眼又挑起木头簪子,都挑的是粗糙手工艺制品中古拙有趣的款式。凌霄暗暗点头——跟探春审美一样。 北京城已经由老皇帝康熙统治了五十年,又值年关,站在北京城最中心的商业街,大清盛世的味道还是足足的。 虽然尘土飞扬街道泥泞吧,好歹人不算太丑——不是晚清老照片里拖个大辫子骨瘦如柴死气沉沉的样子。如今男性的辫子还是小小一条,号称金钱鼠尾,尤其大冬天冷,人们多戴帽子,很能修饰发型。在外行走的女子也有,不多。 凌霄耐心陪着二格格逛街,逛完了提出,我要去别的铺子看看,卖煤的、卖布的、卖米的、卖油的,我都要逛一圈。 松岳听见这个要求眉毛就开始跳了,下意识望向二格格,寄希望于这位正经主子拦一拦她爹的小妾。二格格却不帮他,轻飘飘扫来一眼就继续和嬷嬷说话。 “格格。”松岳面对凌霄板着脸,目光垂下表恭敬,语气却是生硬的,“时间不早了,我已经定了酒楼,用完膳就该回了。” 他定了酒楼雅间,再没乱七八糟人打扰的,吃完饭平平安安送回府,他的差事就算完了。 王府宠妾又如何,大街上也得听劝,劝你按我的意思来。这样的深闺小姐,难得出一回门,还不是他说什么是什么。 时间不早?凌霄看了看天色,看笑了。好啊,多少年没人敢把我当泥捏这么糊弄人了,不不不这不叫糊弄,这叫恐吓。你姑奶奶跟四大爷都谈笑风生,你跟这儿恐吓我属实是狗眼看人低! 松岳盘算的正正好好,却听西林觉罗格格冷笑一声,吩咐道:“回府问爷的意思,”凌霄穿起宠妾的马甲,“问他有空陪我逛逛米面油铺子吗?” 压根不跟你争辩,一言不合出王炸,松岳睁大了眼,你……! 他这里惊愣,凌霄吩咐的小太监却是与护卫这些外官完全无涉的,从书房被调到岁荣轩,深刻了解自家格格多受宠爱的小太监应了一个嗻,趋步上马就要回府回报王爷。 同在前院为王爷办差,松岳和这个小太监也算个熟人,连忙上前一步亲自拉住了缰绳。熟人端坐马上却不理他,一副我对格格忠心耿耿的模样,格格敢吩咐他也是真敢回府报王爷。 松岳仰头单方面瞪了他半天都没被理会,被迫认清局势,他整理了一下心情,扭头挤出一个微笑:“格格这边走!” 凌霄平平瞅了他一眼,只觉得心累,宠妾的名头只在王府好使,其他地方到处不好使!出了后院都不好使了! 得再琢磨点狠活。 她这么想着,买买买的动作也没停,出行队伍最后的马车上二格格装了一包裹手工艺小玩意儿,凌霄装了两大筐黑煤。 这么黑的脏东西不好污了马车,装车的护卫瞅了半天领导松岳,见他不理人,只好勉强放在车辕上。 松岳目视前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敢问,爱买就买吧。现在他想明白了,这位格格只要没买两把大刀冲府门,就都在王爷宠爱范围内。 二格格也不多言,她听额娘李侧福晋反复提及过凌霄,最重要的是她出府前阿玛雍亲王嘱咐过此行以凌霄为重,让她多跟凌霄长见识。二格格本来只是乖乖应答,走来这么一圈才知道所谓何意,可能就是别人送花她送煤……? “买煤是何意呢?”二格格坐在酒楼单间里忍不住问。 这还是二格格今日主动问的第一句话,凌霄笑道:“二格格猜呢?” 二格格不说话了,琢磨了一顿饭的功夫也没琢磨出来,步履迟迟地出了酒楼。回府的轿子在街口等着,二格格拽住凌霄一起看正午时分酒楼前面的杂耍。 两米高的杆子上站着一个小仙童,手持一花一剑,在高杆盯上来回变换动作。须知杆子不是固定的,是个赤膊的高壮年轻人目光紧盯着上方,擎起高杆配合着,时起时落,周围围观的老百姓高声喝彩。 二格格看惯宫廷百戏,不过是图个新鲜,在阵阵掌声中矜持地抿着嘴。凌霄看惯cctv杂技,只是盯着小仙童打扮的孩子看,这小姑娘,顶多八岁? 她们两个主子仰头看杂耍,身边嬷嬷太监护卫围了一圈。 就有酒楼上腰间系着黄带子的人仔细眯眼看了,不确定道:“这是……我那四哥的人手?” “回九爷,”酒楼的掌柜打听了回来禀报:“是雍王府的内眷出行。” 皇九子胤禟又往窗边坐了坐,看了又看,终于勉强确定了梳未婚发式的那个像他四哥家的大侄女,岁数和身边的排场都对得上,除了身边没个长辈兄弟护送着都对。 虽然不知道为啥是这么个出行组合,老九也不信老四有什么阴谋值得用唯一的爱女谋划,但事出反常必有妖! 胤禟完全坐直了身子,目光盯着也是主子打扮和二格格并肩站着的凌霄,如果有妖,八成就出在这人身上。 “去。”胤禟吩咐说,“去问问是不是郡主,请郡主上来说话。” 侄女见叔父,虽然这个侄女的叔叔伯伯有点多,虽然侄女身上和硕格格的品级论起来比他贝子的爵位都高……那也是要来拜见叔父的。 他身边的太监应了一声,正要跑下楼去传话,只听咣一声,那杆顶的小仙童重重一晃径直摔下,惊得前排看杂耍的人们跳了起来,场面一片混乱。 凌霄本是看着小仙童脚步发抖在杆子上耍,发呆想着后世的小姑娘在干啥,见此意外,脸色一变,不退反进,冲到孩子身边。 那小仙童可能是平时锻炼摔打惯了,有些保护自己的经验,摔了一头血,却还有些气息。那底下举杆子的年轻人被杆子一带也重重摔在地上,此时连滚带爬地扑过来,一边喊师妹一边惊慌失措喊她的乳名。 围观众人略散了散,却没走,大过年的都不忍见这样的惨剧,有三三两两掏些钱的,也有出主意的,某某医馆治跌打好,快些送过去吧。 二格格站得远些,却也没动,见此情景有些不忍,别过头去吩咐嬷嬷:“给他们二十两银子。” 旁边那雇佣这杂耍班子的班主忙挤了上来,点头哈腰的,“谢贵人赏。” 一片喧闹中凌霄下令说:“抬我的轿子来!” 那小太监看了凌霄一眼,一咬牙,跑到拐角去喊轿夫了。 雍王府的轿子,即使是妾室格格坐的轿子低二格格一等,也是丝绸围饰,宽大稳当,足以把一身血的小孩放进去平躺了。 人群围着没散,安静地看着浑身血污的小仙童被抬进了这样堂皇的轿中,有刚才在人群中出言的好心人便主动上前指路,轿夫稳稳地顺着生路去了,那举杆子的年轻人并一个老头抹着眼泪小跑着跟在一旁。 不多时原地只剩了一地血污,人群却还没散,对他们一行指指点点,还有大声叫好的。 松岳手按在腰刀上,壮着胆子应对老少爷们的注视,站在众人瞩目的中心头顶冒汗。他走过宫禁出过塞外,都没有一刻如此时更使他紧张窘迫。 格格欸,您可别闹幺蛾子了,快走。 凌霄也没有要久留的意思,轿子已经抬走,她拍拍车辕上已经放了两筐煤块的马车,干脆说,“我坐这个,走吧。” 二格格望着她血污了的衣裳,有些嫌弃,不想让她与自己同坐。但独自一人坐在轿中往回家赶,她又感到凌霄今日的举动……有些豪杰之气。 松岳就没二格格这么高的兴致琢磨什么豪杰之气了,一路上如丧考妣地寻思怎么请罪,寻思来寻思去自己都没啥错处,纯是西林觉罗格格自己不按格子走。 一行人心思各异地从侧门进了雍王府,一名小太监撒丫子迎着车队就来了,松岳认识,是福晋正院的人手。 “松大爷!”小太监说,“可回来了,福晋急传呢!” “传谁?”松岳有点懵,心想我们被四九城老少爷们围观的消息还能比我回来得快? “传西林觉罗格格!”小太监一边说,一边张望着。咦?只有一个轿子是和硕格格的规制,二格格正下轿子。难道消息传错了西林觉罗格格压根没出门? 他又把车队看了一眼,确实如此,想起福晋的滔天怒火不由松了口气,忙说:“看来是闹了个误会……” 正说着,那熟悉的中气十足的女声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福晋叫我?” 小太监脖子转了快一百八十度,看见西林觉罗格格扶着一筐黑煤,一身血污,动作敏捷地从马车上跳下来了。 8 王爷叫我团煤球 四福晋乌拉那拉氏在四爷面前被迫默认了格格要出门,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越想越气。辛苦地处理了一天的王妃事务,心里哽着凌霄大逆不道的这件事,四福晋气得不想睡觉。 “什么气度?不过是面对主子不卑不亢,没有尊卑罢了!” 四福晋指着能进她屋子里贴身伺候的丫头们,对她奶嬷嬷说:“我身边这些人,离了主子,个个有气度!” 雍王府最大的女主子是四福晋,四福晋进宫去拜太后拜德妃,那也是一点气度都没有的。 大家一层一层往下拜,对上对下有不同面目。连乌衣门第的纳兰容若都要认,你凌霄一介侍妾,凭一首浣溪沙就想在这样的层级中逃脱?做你的春秋大梦! 四福晋最气的是——凭浣溪沙不行,凭四爷的宠爱,凌霄她是真的行。这都要出府逛街了! 遍数皇子府邸,治家最不严谨的、最宠妾灭妻的也没有这样的先例! 奶嬷嬷怕主子气大伤身,在旁开解道:“西林觉罗格格确是不成体统,明日把她叫来训斥管教一回也就是了。” 自然会压着她乖乖放弃出府,回院子里去抄女戒。 四福晋听此言,推想了一番四爷的反应——并无大碍。她家爷虽然有时不从规矩,却不是个不认规矩的人。她作为嫡福晋管妾室天经地义,连爷们也别想掺和!想到此处,她平顺了脾气勉强睡下了。 谁知等到第二日奶嬷嬷亲自去传唤凌霄,凌霄居然一大早已出门去了。 一整个上午来福晋正院禀报回事儿的太监头子、管事娘子心底都暗暗发苦,扯住相熟的悄悄打听,福晋主子一贯好脾性,是谁敢惹怹发这么大火儿。 谁惹怹发火? 就,派在王府门口等人的太监还没把西林觉罗格格等回来呢! 眼看午膳的点儿早过了,气氛愈发压抑的正院先迎来了娉娉婷婷的二格格。 这是正经的和硕格格,又一年大似一年,已经定了夫婿,明年就出阁的。四福晋格外给小姑奶奶体面,暂压下怒火,缓声问她累不累渴不渴。二格格回答说一切都很顺利。两人只字没提凌霄,来回说了几句话,福晋便打发她去见李侧福晋。 二格格走至廊下正见换了裙衫的凌霄往正院来,她不禁停步望了一望方才一同出行的旅伴。 她与凌霄都由这府中男女主人管束,地位天上地下。她是奉了父命出府的,福晋不过关怀几句。凌霄也是四爷允准,正院这一关却难过。 不光是二格格,候在一旁的管事娘子上下人等也都是仰头看着凌霄进了福晋的门的。 凌霄在正门见到来传唤的小太监的神色,就知道出门这事儿可能是触碰福晋底线了。小太监本是要催逼着她立至的,只是她救助耍杂技的小仙童的时候身上沾了血污,小太监虽然忠主心切,也不敢让她这样去见福晋。 ——那就过了。凌霄格格过了还能保命,他敢在这样的后院倾轧中拱火,那是嫌自己命长。 凌霄换过衣裳,穿戴一新,像初见时规规矩矩的新人,规规矩矩俯身行礼:“给福晋请安。” 福晋没叫起,室内一片寂静。 膝盖酸痛,凌霄低眉垂目,彻底把飘起来的小觑天下英雄的心扯落了。四福晋,雍亲王妃,孝敬宪皇后,只可能比王熙凤厉害,不可能比薛宝钗差。 我比她强在何处呢?不过是从小没有被教育做人/妻母,而是努力读书罢了。 凌霄眨一眨眼睛,低声说:“此事另有隐情,请福晋听我禀报。” 福晋终于冷笑一声,“你倒是说说。” 凌霄张嘴就说:“不知道爷是怎么和您知会的,实在是王爷逼我出门去买炭。” 甩锅,就甩锅,自己担不起来的锅果断甩给能背的人。 出格的事儿往主子阿哥身上推,福晋可见得多了,但凌霄这话还是怪异到令福晋错愕:“买炭?什么买炭?” 凌霄顺势站直了身子,左右看了看屋子里的侍女。 四福晋将信将疑,涉及自家王爷,还是如此夺嫡关头,她挥了挥手,侍女们都退下了。 凌霄便开始忽悠道:“我家中有一用煤的秘方,能用一吨煤烧出两吨煤。如此暴利不敢沾惹,嫁入府中才敢献于王爷。因此王爷遣我买煤,还要我去庄子上团煤球。” 福晋:“……” 面对凌霄那熟悉的感觉又出现了。红袖添香的才女不是什么罕见人物,但凌霄的浣溪沙如最坚硬的钉子死死楔在这个名头上,如何诋毁或捧杀,她的不卑不亢都是建立在这阙浣溪沙之上的,不能为任何言语甚至钢刀而动摇。 今日就更离谱了,所谓王爷逼她买煤云云,听之令人发笑。但如何令人发笑,漏洞万千,都抵不过她的秘方!由文学而经济,福晋细一琢磨她所说“一吨煤烧出两吨煤”,以她王妃之尊也是骇得心惊肉跳。 “既如此。”四福晋缓缓说,“你便快去复命吧。” 凌霄这时候反而赧然了:“还没有真的实践过,空有方子罢了,到时候我团出煤球来献给福晋。” 要不起。四福晋看着凌霄羞答答垂下的脸,觉得自己牙疼。她摆了摆手,示意凌霄赶紧滚。 凌霄施施然出了福晋的内室,心情颇好地对道路两旁的上下人等笑着点点头,回屋子去实践团煤球的秘方去了。 晚间四爷回府时,凌霄格格一身血回来还在福晋面前全身而退的牛逼事迹已经阖府皆知了。前半句四爷是听了松岳汇报的,后半句生生让四爷转了脚下方向,去正院之前先去探了凌霄。 四福晋十岁就嫁入皇宫,夫妻俩是相伴长大的,四爷可太了解自己福晋了,她生了气还是为这样正当的理由,就算是他出面也要小心转圜。凌霄不会是也没把世宗皇后当外人啥话都说了吧?? 凌霄如果知道这个猜测肯定摆手就笑了,那不能,忽悠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话术,应忽尽忽! 四爷一踏进岁荣轩就发现这院子都快成了工地了,从前在书房伺候笔墨的太监举着锤子抡煤,旁边大宫女撸袖子搅和黄土,凌霄自己一身利落短打汗津津地推一个小石磨。一整个热火朝天,连四爷进来都没人看见。 四爷:“……赶紧把大门关上。” 别人以为凌霄格格在岁荣轩吟诗作画,结果你在这儿和泥玩煤啊! 成何体统! “爷!”凌霄响亮地叫了声曾曾爷爷。 她一脸惊喜,双眼亮晶晶的,四爷不由就换了慈爱的语气:“大冷天的,要玩也该去屋子里。” 他如此宠溺地一表态,身后苏培盛把脑袋垂得低低的,干活的原前院人手一时和泥的更认真了,砸煤的恨不得把地都砸出一个坑来。 凌霄嘿嘿一笑,她干了一下午活儿,心情格外好。看一看自己脏兮兮的手,她克制住了扯四爷胳膊的想法,示意四爷借一步说话。 四爷难得有一回是自己避别人,但看一眼大家奋力干活,实在也挪不了场地,便也不计较这些小事,和格格两人往远处站了。 凌霄就给他说了自己在福晋面前怎么编排他的,请祖宗给自己圆一下子。 四爷捕捉重点的能力和四福晋是一样一样的。他呆滞脸回头望了望在干活鼓捣煤的大院子,不比被叫世宗爷时冷静些许。 大孙女啊,你知道你在说啥吗?!! 凌霄当然明白啦,涉及能源的事没有小事,不过……从烧煤球到烧蜂窝煤也只是一个形状的改变,煤和空气充分接触、充分燃烧而已,离能源革命还差十万八千里。 凌霄冲四爷一笑,也就是,挣亿点钱。 四爷关于空气、氧气、燃烧等概念问得很细,凌霄答得不甚明了,“这都是我上课学的皮毛。” 凌霄表态说,具体物理化学原理以后你资助人才自己研究吧,我主要还是研究王国维(划掉)。 四爷却完全严肃了神色,端详着凌霄带团队用一下午手工整出来的几个样品, 煤块砸碎成煤粉,加上黄土和水(也掺别的东西加分量),团成球状,就是俗称的团煤球。 凌霄的发明,只是非常简单的,把煤球制成蜂窝状。 她所买不过是最普通的散煤,散煤捶碎,煤粉与黄土混合搅拌,再尽力手工捅出均匀的窟窿。 蜂窝煤! 这玩意儿如果真如凌霄所说上火快、火力猛、燃烧时间长,寒冬夜拢上炭盆,多烧一个时辰能少冻死人的! 这点凌霄是能保证的,她从小在村里每夜睡前都要拿大铁钳加煤拨灰,全中国万万人用了这么多年的玩意儿,再山寨也是质量保证! 因此凌霄非常有自信地拍胸脯表示,除了黄土和煤粉的比例我还拿不准要再实验,妥妥的没问题。 四爷恍惚着点点头。手中的蜂窝煤样品还没有阴干,四爷只能反复端详,却还不能现场烧烧看。他半点不嫌脏,拿在手里不舍得放下,突然想起一点,问凌霄:“后世小民烧蜂窝煤取暖,王府烧何物?” 凌霄眨眨眼,“我们冬天靠暖气。” 凌霄给四爷描述了一下,就是大铁片子里面灌热水。说起来,蜂窝煤还该配套个煤炉子,及时从底下把灰拨出去,上面还能烧壶水。但你带清钢铁产量实在太低了,未必有铁能这么给老百姓取暖用。 “钢铁产量?”四爷若有所思,不耻下问,“除了铸造刀枪农具,还能用在何处呢?” 凌霄:“……年后再说年后再说。” 她转而提起另一件事:“这原叫做蜂窝煤的,但如今已在府中提前降世,不如就叫做雍王煤如何?” 雍亲王:!!! 凌霄微笑,时刻不忘关注客户需求,助力四爷政治梦想。 9 再背首诗赠姐妹 四福晋这个年关过的不怎么安生——凌霄没在她眼前晃悠了,西林觉罗格格缺席了一系列大宴小宴。 后院少了一个她,好像总有些死气沉沉的样子,连耿氏这样在主子面前胆小如兔子精的人都壮着胆子问过一回,凌霄格格呢? 过年这样的场合都不上桌,跟打入冷宫有什么区别? 对此,四爷的官方说法是:“格格正在参禅悟道,你等不要搅扰。” 可不是搅扰么。 凌霄缺席的第一天,李侧福晋送了一些慰问品。等第二天请安时李侧福晋说起如今岁荣轩闭门锁户护卫持刀守门,整个后院都震惊了。大过年的,这是怎么了? 过年走礼,年侧福晋赏了岁荣轩两大车年礼,妾室们或多或少也都送了些礼物致意问候,连二格格都有礼物相赠。——以上通通如肉包子打狗,别说回礼孝敬了,连凌霄格格身边的大宫女都没见着。 当然见不着啦,大宫女正忙着和泥呐!涉密人员懂吗? 于是过年摆宴,耿格格打了头,年侧福晋和李侧福晋破天荒地并肩子一起上了,开口为凌霄求情,其余妾室也乖乖站起身表示联名。 这倒不是凌霄多讨人喜欢,只是她好歹是有名有姓的选秀赐下来的格格,进府才一月,没犯什么大错就落到如此境地,唇亡齿寒,雍王府后院下限暴跌,她们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年侧福晋引经据典,李侧福晋动之以情,格格们撒之以娇,早已串联好了要把人保下来。 福晋跟四爷一道坐在上首,被这么一谏,只觉得自己冤死了。她看着陷入合理猜测连四爷亲自开口辟谣都不听的妹妹们,头痛欲裂。 是,什么参禅悟道自然离谱,再离谱能有你们凌霄妹妹离谱吗?! 是,作为人妾的往院里一锁就是枯萎凋零,你们凌霄妹妹在院里烧火玩儿呐! 四福晋是知道些许真相的,凌霄亲口告诉过她,要把一吨煤烧出两吨的效果,这样的天方夜谭有四爷低低一句“已经有些眉目”就是石破天惊。 偏偏凌霄人在院里玩火,府里府外、年前年后都是她的传说。 当日凌霄救护百戏小姑娘是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众目睽睽之下,围观者无数。按理说这一意外也不是什么谈资,给些银钱是贵人心善,可如果贵人格格二话不说就拿自己的金轿子抬人呢? 听说抬到时血汪了半个轿子,污了绣花丝绸的褥子。 医馆说啦,幸好送来的早,再迟一点就难说了。 连药费也是雍王府付的!对,雍王府,轿子上明晃晃的标记啊!四九城老少爷们认出个亲王府不在话下! 福晋头天听护卫嬷嬷回禀出府事宜没把救个孩子当成是大事,结果年前年后出门饮宴,才听闻这事儿都在四九城传开了。 “四嫂,”九福晋探问,“听说此事是府上西林觉罗格格所为?” 没等四福晋答话,旁边贵妇人们都惊了,什么,真是你们府上妾室格格?随便出门啊? 四福晋轻描淡写:“是我们二格格出门,带着西林觉罗氏做个玩伴,她们为人纯善,见不得血气,如今真是过誉了。” 至于什么格格出门之类的,四福晋略顿一下,学着自家爷的口吻说:“西林觉罗氏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呢。” 众福晋:“……” 你是她主母,你说了算! 九福晋只是奉命探问,八福晋却是知道□□几位针对这位格格的谋算的,当即道:“怪不得人都说四嫂贤惠呢,爷们把人宠上了天,又是另辟住处又是多送仆役,待遇跟嫡福晋比肩,出府门都不禀告四嫂,把嫂子气成什么了,如今嫂子还在这儿遮掩呢。” 八福晋快言快语一说,这么劲爆的内宅八卦立时把全场炸得没一点声音,众人全睁大眼睛竖起耳朵看四福晋如何回应。 四福晋将杯子一嗑,凌霄人品放在那儿,她根本懒得从什么你打听的都是瞎打听的角度入手招架,直接了当道:“芝兰玉树,生于庭阶,我家出此人才,自然是宠的。王爷近来忙于公事,好教八弟妹知道,西林觉罗氏却是你嫂子我宠出来的。” 八福晋:“……” 八福晋的眼神逐渐迷茫。 全场贵妇大老婆也一起迷茫了,大家跟四福晋妯娌亲戚这么多年,她说的话还是信的……吧?啊,真的不是失了智吗?? 所以宠妾灭妻的辟谣是妻宠妾吗?如果这是辟谣,效果是真的好…… 四福晋脱口说完,其实自己都觉得有点刺激。四福晋多少年没说过这么刺激的话了。她以素来的静气撑着,战术喝了口水。 但无论如何,在府外虽然立下了莫名其妙的人设,总是大获全胜,挫败了隔壁八贝勒府的阴谋。在府内呢,一个个以为是我把人关起来的是不是? 福晋破天荒地打断了正在教育堂下女人们的四爷:“爷,既然如此,就让凌霄来见见她姐姐们吧。” 四爷是个消息灵通的细心人,早听说福晋在外难得的豪言壮语,一听这话就笑了,先揶揄了福晋一句:“可见的确是我们王妃娘娘宠出来的好格格啊。” 福晋:“……”没完了是吧! 本来就不是禁足凌霄,四爷便要苏培盛去传话:“将方才的事说了,问问格格来不来?” 苏培盛应了一声去传信,凌霄的姐姐们都不说话了,听这语气,好像我们凌霄妹妹还是那个张扬跋扈无忧无虑的凌霄妹妹啊? 其中心情最复杂的是年侧福晋。年侧福晋愿意出头谏上一谏,一大半原因倒是出于公心,前头凌霄救人仁心满京城,后头你们把人关起来不让人过节,传出去多丢王府声名啊。结果这种板上钉钉的推测放在凌霄身上怎么都另有隐情啊?? 年侧福晋呆愣愣地坐在原地,不时往门口瞅一眼。她这样也不显眼,连钮钴禄格格都不喝茶了,专心等人。 四爷看着一堂妻妾专心致志等凌霄,一时哭笑不得,他大孙女真是讨人喜欢,在哪儿都闪闪发光是吧。 才来几天呐,尽收我后院人心。 门外脚步匆匆,苏培盛拿着一卷纸进了门。 他一抬头就看见满屋子人目光灼灼看着他,忙呵腰道:“回主子,凌霄格格说她悟道正在关键时刻,需要虔诚斋戒,请主子恕罪不能前来。”他一点也不敢停顿,双手举过手中纸张,“格格听了方才之事,即成诗作一首,托奴才送来,为酒宴助兴。” 听闻有新诗,年侧福晋立时回神,她家四爷却比她反应更迅敏,四爷直下厅堂,劈手拿来诗文观看。 笑话,凌霄的诗文那都是抄来的精华,绝没有平庸之作,相当于后世诗文经典选集了。 四爷兴致勃勃从头观看,越看嘴角的弧度越往下弯,等福晋走到他身边时脸色黑得跟墨一样。 “这是写了什么大作?”福晋从四爷手中取过诗文观看,先是挑了挑眉,继而笑容越来越大。她眼见满座佳人挺身探头,便轻咳一声,从头念来。 “《元日闻谏赠王妃与诸姊妹》。” 不是逢人苦誉君,亦朗亦侠亦温文。 照人胆似秦时月,寄我情如岭上云。 四句念完,年侧福晋早小步挪到了福晋身边,眼睛又闪又亮,还第一次有人给我赠诗呢!还是这么好的诗,哎呀,哎呀~ 妾室们满头珠翠凑在一起,听年侧福晋给她们详解诗文,说我们为她谏王爷如同秦时月一样照人肝胆,对她的情谊如岭上云。 秦时月,岭上云,姑娘们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能和这样的意象连在一起,而且还会随着这首诗作永恒地联系在一起。 夭折了两个女儿,年纪最大的宋格格当场就落了泪。她一哭,姑娘们个个忍耐不住,挤在一起哭成一团。 她们为凌霄求情,有笃定事儿不大的,有认为大过年的,有从众的,却没想到这样半真半假的情谊,是月也是云。 四爷负手站在一旁,听妾室们缓过神来,商量着如何给凌霄回赠一份表心意的礼物,不由长长叹息了一声。 你们情深义重,被谏的本王成了啥形象? 还有你凌霄,说好的雍王煤呢?感情本王在外是暖民寒冬的大贤王,在府里后院就是迫害你的祸头子是吧? 他用手指在酒杯中一点,趁着墨迹未全干,把凌霄诗题中的闻谏两字涂去了。 福晋第一个没绷住笑了,越想越好笑,扶着一旁李侧福晋的肩膀笑得停不下来。 胤禛从没听过自己福晋这么爽朗开怀的笑声。 亦朗亦侠亦温文……胤禛看着满堂妻妾,突然感到她们都生动鲜活起来,好像每个人都沾了点凌霄的活泼气质,点燃了本性中的一点火焰。 “爷。”年侧福晋有些不满,护着怀中字纸,“你把这两字涂去,诗意就不分明了。” 四爷隔空虚点着他这胳膊肘往外拐的爱妾,冷笑:“你只说,谏错了没有。” 年侧福晋思索了一刹那,抬头道:“那凌霄也没出来啊。” “是呀是呀,凌霄要斋戒到几日?” “等凌霄出来我一定问问她,我是‘侠’字还是‘朗’字。” “‘朗’字该是赠福晋的。” “我们是不是还有几日能准备礼物?” “凌霄妹妹爱吃甜的,我亲手做些小点心,她指定爱吃。” 女人们叽叽喳喳,不一会儿又把生气的王爷抛到脑后了。 雍王爷暗暗生闷气,却又不想在此时强调自己的威严,便坐回座位,和桌上独自饮酒的王妃吐槽:“你看看她们,成什么样子。” 四福晋悠然一笑:“我倒觉得这年过得有滋味。” 她向胤禛举起手中酒杯,夫妻俩对视一眼,胤禛和她对饮了一杯。 雍王府的康熙五十二年,是从这场酒宴开始的。 福晋只觉得年头过得忒顺了,往日后院那些小摩擦小争执如残雪在晴日下消融一空,福晋的工作量直降四分之一。她也有点闲暇,能吃些妾室们孝敬上来的茶饼,描两笔兰草,再想想凌霄。 正月十二,掌灯时分,苏培盛敲响了正院的房门,他一张白面喜气洋洋的。 福晋只觉心中一跳:“你为何事来?” “从岁荣轩来,爷请福晋去烤烤火。” 10 雍王府暴富计划 前日下的残雪还未消尽,通往岁荣轩的路扫出了中间的行道,持刀护卫把守门前,将这座原来的客院衬托得格外肃穆,半点不像一个妾室的居处。 四福晋在门前停了一刻,惊与惧一起涌上心头。王爷请她来烤火,这把火怕不是要把这四九城的残雪焚化得一干二净。 “福晋?” 四福晋松开了扶着侍女的手,“你们都留在外面。” 连苏培盛也留在门房避风,四福晋独个进了门。庭院中四下无人,只有正堂亮起一点火光。 说烤火,还真就是烤火。四爷和凌霄一人裹着一个厚斗篷守在火盆前头,四爷冲老婆招手,凌霄瞅着她乐。 “怎么坐这儿吹风?”四福晋下意识先要劝一句。 一边点着火盆,一边开着大门吹风,有毛病啊。 “不冷。”四爷说,“我很得冬日的寒风散一散热。” “有风着的快点。”凌霄实话实说。 福晋笑了,她回身把门合上,留一道小缝以防中了碳毒,拉着四爷引她的手也围坐在火边。火盆里只燃着一块与众不同的炭火,热力十足,她扯紧了身上的斗篷,目不转睛地盯着瞧。 三个人足烤了半刻钟的火,福晋才终于轻轻问:“就是它?” “就是它。”四爷声音也是轻轻的,“这么一块炭,你猜它能烧多久?” 福晋是操持家事的人,她估量了一下大小:“普通炭勉强能烧一个时辰。” “它能烧两个时辰。如果用特制的煤炉烧水,它能多烧二十斤水。” 原来如此,福晋拿过一旁的铁签子拨着炭:“只是把煤做出这个样子就能烧两个时辰?这么简单?”这话她越问越心惊,它若只是个宝物不算什么,顶多今年给皇帝的寿礼不用琢磨了,可若是如此简单易得…… “因它是做成蜂窝一样,原本称作蜂窝煤。”凌霄补充,“如今叫做雍王煤。” 福晋一句话也没了,她转头看向了自家王爷。 雍王望着火光出神,半响缓缓念了于太保咏煤炭的诗:“但愿苍生俱保暖,但愿苍生俱饱暖……” 雍王煤暖烘烘地、持久不熄地烧着,一直到深夜才烧尽,雍王夫妻亲手把灰色煤渣整块夹出才一起携手离开。 “爷。”四福晋在卧室服侍着四爷解了腰带,说出自己合情合理的推测:“凌霄莫不是……真有仙缘?” 仙缘么。四爷想了想,大孙女能重回此时辅佐于他自然是有仙缘的,但他能让大孙女回来,首先是自己有佛缘,没毛病! 四福晋观他神色,见他满面认同,自己想的又多了些,怪不得凌霄能那么天真烂漫说出“我不惯与生人睡”,怪不得自己爷就真不睡,第一天就给人家挪了地儿。 今日分享了雍王煤的秘密,刚刚一起烤完火,她难得在灯下面对丈夫更亲近了些,便嗔道:“你早知道了凌霄是谪仙人,还瞒着我!” 谪仙人?四爷挑眉,仔细一想也没错,凌霄提前发明出蜂窝煤,积的功德怕也足够成仙了。 他默认了福晋的猜测,转而说起:“府里的人得再筛一遍,尤其是凌霄的事。” 福晋肃然,立时应下,早前八福晋能说出那么多大差不差传闻就足够她警醒了。 虽然雍王府女主人的大清洗还没开始,但岁荣轩本就与前院相连,这些天四爷调了府中护卫,早已把蜂窝煤的生产场地管得针插不入水泼不进。 所以把十三爷领进来也没事儿。 ——十三爷看见岁荣轩的招牌扭身就走。 我当弟弟的,进哥哥小妾屋子??就算她是我大孙女也不行啊! 苏培盛怎么喊也没喊住,还是一个女声唤他才把他喊回转。 “十三爷!”凌霄笑盈盈地倚门唤他。 胤祥看看一身俏丽旗袍的凌霄,再看看门边两个像塑像似的头都没动一下的持刀护卫,觉得大孙女有点狂啊。 “格格,”胤祥艰难地说,“我与格格相见多有不便,还请转禀四哥换个去处吧。” 之前说好要给大孙女压岁钱,胤祥还特地凑了银子包了个大红封,结果四哥没提这事儿,他想了又想也就罢了。不管前世是谁,大孙女如今已经进了雍王府,就是后院格格,前尘往事也该泯然了。 何况日后四哥登基,凌霄肯定能做个一宫主位,有名有姓的妃嫔。他凑上去对格格也不好。 没想到一个四哥一个凌霄,凑一块是要给他憋个大的! 就算要见凌霄,也得是凌霄偷偷到前院与他相见,怎么能是他光明正大走进岁荣轩呢?这俩人凑一块要疯啊!! 端方守礼恪尽君臣之分的十三爷现在有点崩溃! 有些事儿哪怕没人知道也根本不能做!更何况俩护卫搁门口站着,虽然他们像个木桩子,但不真是个木桩子! 四哥啊四哥,你驭人之道再好也不能这么把把柄往人家手里塞啊,不能这么考验人啊! 还有凌霄,本以为我大孙女性子随我,结果全隔代遗传四哥那点疯批劲儿了! “松岳,泰广!”凌霄指着两个护卫一声令下,“王爷传召,把十三爷给我压进来!” “喳。”两个护卫眼都不眨遵了令,蹿上来就把眼眶瞪大措手不及的十三爷抬进门了。 四爷站在廊下大笑:“小心你们十三爷的腿。” 两个护卫小心放落了手舞足蹈的十三爷,凌霄跟在后面悠悠进来,嘿,我要是连见我祖宗的自由都没有,我整出这个蜂窝煤干啥啊。 四爷说:“冬日里本来想让你好好养腿,但这等大喜事不与十三弟分享我实在难耐。” 十三爷嘴边的劝谏咽了回去,看来一切有违常识的地方都在这个“大喜事”上,以至于护卫们既得知这件大事,连他与格格交往都压根不算事儿了。 “什么喜事?” “喏。”四爷指了指特意在弟弟脚下放了两个炭盆,“这就是了。” 雍王煤! 产品经理凌霄给十三爷把资料详尽介绍了,笑盈盈问祖宗爷爷:“算不算大喜事?”我能不能光明正大把你见了? 十三爷满心震惊,以推开新世界大门的崭新目光把格格看了一遍。 对啊,凌霄既从后世来,不知道历史隐秘算什么,她单单把百年后烧的煤拿出来都能搅乱整个夺嫡态势。 初步给十三爷介绍明白了,凌霄又拿了一个小本本,详尽向两位祖宗汇报项目最新情况。 原材料供应充足的前提下,据初步计算,打煤粉的、和泥的、套模具的等等工序合起来,多少劳力多大场地能生产多少。加上原材料成本和人力成本,平均下来成本价是多少。如果扩大生产需要什么条件一二三点…… 四爷和十三爷听她巴拉巴拉一串,越听越呆,心里所想俱是相通:我那大孙子是怎么养闺女的? 凌霄把本子一合,指出这个生意的最大缺陷——太容易被仿造了,都不用窜进生产场地偷看,买回家一块看看就知道咋制的了。 “所以。”凌霄看着四爷,“您是想挣钱,还是挣名声?” 四爷和十三爷对视一眼。 挣钱容易,雍王煤一出,全北京的煤炭不降两成价就别想卖了。雍王府大旗下,谁敢抢他的生意?雍亲王要是乐意,煤炭都得从他这儿过一道手砸碎成蜂窝煤才能卖,轻轻松松垄断北京煤炭市场! 不过金钱乃俗物,对雍亲王来说,挣名声可比挣钱要紧得多了,名声是政治资本。至于钱,他缺这俩钱儿吗? ——还真缺,这可不是“俩钱儿”,这个钱不挣简直是一座金山不能拣,有了这笔巨款,多少事不能办? 凌霄看他们这么纠结,觉得火候到了,做出一副胸有成竹地样子听两人低声讨论。 “……格格有什么想法?” 凌霄笑眯眯说:“我挣钱的法子多着呢。” 啊?你说的挣钱法子,是像雍王煤这样弯腰捡钱,一座金山怼脑袋顶上的法子吗? “唔。挣名声的法子也有。” 清朝都穿成筛子了,穿越女总结了多少技术积累啊,战术后仰。 四爷和十三爷对视一眼,很默契地先放下了这一条,震惊已经够足了,没做好心理准备之前俩人都不敢接着往下问其他法子,先把脚底下的炭说明白了吧。 “四爷决定怎么用它呢?”凌霄意味深长地问他。 四爷对上格格的神色,莫名其妙心中一凛,他认真想了一想,把这些天深思熟虑的决定说出来:“要予小民实惠。这样利国利民之物,不为小民所用,我心不安。” 十三爷听完一笑,也拿眼去看凌霄。 凌霄顺着他的话无比顺畅地往下说:“将煤打成粉,是个辛苦活,但没什么技术壁垒,哦,我是说有个锤子有把力气都能干,能给愿意出力的京城百姓提供一些活计。” 四爷听她如此,不由先松了一口气,有种自己选对了的感觉,细一琢磨这话,不由眼前一亮,和十三爷异口同声说了两个字:“旗人。” 凌霄点头,反正就是创造了一些就业岗位,你们爱团结谁团结谁,来日方长。 “还可以办一个流水线生产雍王煤的工厂、作坊,能降低生产成本。以后用上动力还能更快。” “什么是流水线?”十三爷发问了。 凌霄不懂大清国情,两位爷也不懂怎么组织生产,两者互补,一个小会开得很有意义。会议也取得了丰厚成果,抓住冬天的尾巴温暖大清人,雍王府暴富就在眼前! 凌霄也有美好的未来——除了祖宗别人不好往岁荣轩来,但她可以直冲雍亲王幕僚班子了嘿嘿嘿。 小会把雍王煤谈妥了,两位爷收拾收拾也该进宫赴宴了。 今日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宫中摆宴。 有雍王煤硬邦邦地镇着,雍亲王进宫四下一望冤种兄弟们,想想以后这一个个都得改成允字,快乐饮酒。抬头再望望威严不减的汗阿玛,想想老爷子肯定猜不着自己跟敏妃合葬了,雍亲王缺德又刺激地再干了一杯。 “难得四哥这么高兴,果然是得了美妾,宠爱非常。”皇九子胤禟声音洪亮地嚷嚷,“怪不得连四嫂都得退两步呢。” 宠妾灭妻,这攻击满桌子凤子龙孙都听懂了,席间渐渐安静下来。雍亲王从没有帷幕不修的名声,这要是在老皇帝面前坐实了,妥妥的夺嫡减分项。 如今皇长子和废太子被圈禁,家宴中以皇三子胤祉为首,胤祉特别乐于往浑水里踩两脚,立刻说:“听说你那新宠格格还大摇大摆跑外头传起名声来了?” “可不是嘛。我说四哥,”九阿哥见果然吸引到龙椅上老皇帝的注意,借着酒意嚷得更大声了,“您可少喝几杯,晚上回去抱不动小老婆就不好喽。” 11 四爷:背诗真的爽 康熙大帝主宰江山五十余载,台下儿子们这点小伎俩如何看不出来。因此他顺水推舟点了雍亲王:“老四,这是何事?” 老四后院新人的事康熙听过。 康熙虽然早早死了不少皇后,以至于儿子们结亲娶妇都是他这个汗阿玛全程操心,但也不至于关心儿子又新宠了哪个格格。 “宠妾灭妻”,这是仕林攻击的好借口,但在皇家强求康熙为儿媳妇做主那可实在想多了。 “放纵格格出门”?笑死,如果堂堂亲王连让格格出门逛街的权力都没有,康熙这皇上当着也没意思! 西林觉罗格格的名字是跟着雍亲王仁善的好名声一起报上来的。 凌霄当机立断把百戏的小儿送到医馆,市井中流传的还是雍王府的名声。正所谓,你在外面,代表的不是你自己,你代表的是雍王府。 康熙自诩洞察朝野,但有空没空琢磨琢磨他四儿这个操作,难得有点迷茫,咋也想不明白。 雍亲王赚名声这个方式未免过于崎岖蜿蜒了——让他的格格出门逛街时把遇到危险的平民小孩用雍王府轿子送到医馆。退一万步说,当时旁边还站着一个雍王府二格格呢,刷名声也得给二格格刷上吧? 但如果说雍亲王不是有意——你就说有没有美名流传吧! 雍亲王对上皇父审视的目光,想掐死自己的冤种兄弟。 他的新宠是谁?凌霄! 凌霄是谁?他的宝藏曾曾侄孙女! 皇宫家宴聚焦他的珍宝大孙女,世宗爷现在想骂人! “儿臣……”世宗爷犹豫一下,两害相权取其轻,为大孙女背个锅有啥不舍得的,他干干脆脆地认了:“西林觉罗氏新入府,儿臣的确偏爱一些。” 下首充数的五爷七爷悄悄睁大了眼,啊,这还是我那不近女色不苟言笑的四哥吗?这,这就认了啊???不挣扎一下吗? 挑事儿的老九被噎了一下,继而立刻反击:“我怎么听说四哥这么偏爱的格格,至今还没进过人家屋子呢?”——这不是啥秘密,托凌霄那一嗓子的福,雍王府前后四条街都知道,旁边就隔一条夹道的八贝勒府随便一打听能听满耳朵。 全场都安静了。 像九爷这样现场围观过“血染雍王轿,格格坐煤堆”名场面的人不多,下死力气打听四爷后院事儿的就更少了,连爱八卦的康熙都没听过这样的密辛,听完被他好大儿惊呆了。 今天列席的皇子中最末是十七阿哥,他虽然还在上书房,离娶福晋还有些日子,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目光立刻与其他兄弟一样投向了他四哥。 这其中,唯有十三爷脸色扭曲了一瞬——他今天上午刚进了岁荣轩。 九爷本意是要攻击你这个格格绝对有古怪,有很大滴阴谋,但他忽略了凡人对于八卦的极大热情。 对于不睡公开宣称偏爱的小老婆,多疑如老皇帝第一反应都是:“老四啊……”要不阿爸给你找个太医看看? 康熙没有说完,全场都听懂了,素来跟同母哥哥不对付的皇十四子已经压不住笑声地搭了腔:“四哥,可不能讳疾忌医啊!” 三爷又想踩一脚浑水了,抬举妾室这种传闻不算什么,真能锤死了他四弟身体有恙,可比什么都能打击四爷党。 四爷额头血管突突跳,十四这个讨厌鬼本来就够恶心人了,面前老三还蠢蠢欲动,曾经幻想过但由于凌霄给他的惊喜太多太快以至于后来没再想过的一个场景突然跃上心头。 不就是想窥一窥我宝贝大孙女吗?看一眼吓死你们! 雍亲王缓缓迈出坐席,决定向凌霄学习,给一家子冤种兄弟和冤种爹带来一点碾压式小震惊。 雍亲王站立当间,心底阴嗖嗖地冒坏水,面上气定神闲:“皇父,皇父所赐西林觉罗氏金章玉质,宿慧天成,有天人之姿,察宇宙之理。儿臣与福晋甚爱之,欲使她清清静静念上三月的经文黄庭,为我大清祈福。” 雍亲王正儿八经的奏文一说完,康熙又找回了琢磨了几日夜都逻辑不通的迷茫感。 你说啥呢? 好在这次康熙不是一个人,有满堂儿孙陪着一起! 老皇帝龙目往下一扫,想使坏的老八老九被杀了个措手不及,纯吃瓜的五七等人犹如吃瓜没带刀,傻乎乎地望着瓜皮发呆,再往下十五十六十七三个小阿哥尤其没城府,满面透露着愚蠢。 只有老十三面无表情坐在那儿,仿佛他四哥肚子里的蛔虫。 “胤祥。”老十三在废太子中带给康熙爷的心理阴影还没过去,康熙冷着脸喊他十三子的大名,“你看来是明白老四。” 康熙这话一出,上下的哥哥弟弟都瞅十三。老四眼瞅着已经讳疾忌医失了智,能不能来个剖瓜的人。 因为她太优秀了所以我不睡她??老四啊,你他妈真是什么瞎话都编的出来啊! 十三爷起身:“回皇父,以臣想来,四哥如此高评……西林觉罗格格,想必是格格确有出众之处。” 这话又把皮球踢回四爷,满座不得不重新把目光再投回去。 四爷不敢再逗他长寿的皇父,立刻躬身:“西林觉罗格格入府后曾诵旧词一首,震撼人心,儿臣愿请皇父拨冗品鉴。” 气氛烘托到这儿了,康熙点了头,他四儿到底有没有失了智就看这词是啥玩意儿了。 一旁就有史官的笔案,四爷提笔沾墨。三爷仗着自己是兄长,也踱步到一旁看他默写诗词,口中直播念到:“山、寺、微、茫、背、夕、醺……” 念着念着他就不念了,眼光死死盯着四爷笔下一个个俊秀飘逸的墨字,想催他赶紧把词写完,又不敢惊动他。 四爷慢慢悠悠写字,心底暗爽,面对三哥从来没这么快乐过,是想起冤种三哥以后改名允祉也不能超越的快乐! 让你天天酸文假醋拽文修书,文采被我们格格碾压的感觉怎么样啊? 四爷慢条斯理把笔搁起,拈起字纸抖了抖,笑眯眯地问旁边雕塑似的人:“三哥以为如何?” 三哥不以为如何,三哥同手同脚走回自己座位了。 这是认输的意思。 而且被打击得不清。 众冤种兄弟盯着四爷手里的纸:不会吧…… 大家都有汗阿玛赐下来的格格,就你撞大运得了一个蔡文姬再世? 八爷九爷对视一眼,无论如何没想过事态是这样的发展,一篇词而已,还真能定政治交锋的胜负? “念!”康熙爷一声令下。 山寺微茫背夕醺,鸟飞不到半山昏,上方孤磬定行云。 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 一篇念罢,月轮清辉,照得整座大殿寂然无语。 康熙想起纳兰性德了。 康熙帝接手大清江山时大清入关没几年,他素来重文教,下大力气笼络汉族士大夫。纳兰性德不光是满人中的顶级词人,也是康熙年间最拿得出手的顶级词人。 近身侍卫是这个水平,康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有文人一培养就能冒出来的自信感,结果纳兰逝世这么多年,别说满人了,满汉凑一块也没再给他的康熙年号增添上差不多的文采。 没想到关心一下儿子的疾病,这么一首顶级词作砰一下就砸他头上了。 康熙震惊之余,早有太监接了雍王手中字纸奉上来。康熙伸手拂过墨迹,心中默诵一遍,愈觉格调高妙玄理幽深:“怎么不早些呈上来?” 四爷谦虚回道:“毕竟是内帷之作。” 听了这话,满座嫉妒心炸裂的皇子阿哥都想翻他白眼,皇父给你指个留名文学史的才女是你命好,说你胖你还喘上来,看看你那虚伪做作的样子! 康熙在上首呵呵笑了两声,看他四儿愈发不顺眼。 格格写的怎么了?这样的性灵天成,还是正儿八经的满人!能给我大清文治加多少分! ……早知道西林觉罗氏如此,还真进不了你后院。 康熙原想多嘱咐几句,但一看胤禛那满面红光的样子,再想想他之前的行径,便也不操这个心,挥手让他滚蛋。 各回各家,各找各的妻妾念诗。 近些年夺嫡激烈,四爷惯来是不爱搭理八爷的,他有时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没老八会耍嘴皮子。今日散宴出宫,四爷却格外要跟八、九两个冤种说说话。 “八弟啊,八弟觉得这首浣溪沙如何?”四爷一边强行搭讪,一边示意下人把灯笼抬高点,往八爷脸上照,照得越亮越好。 八爷还能绷得住:“自然是好的,恭喜四哥了。” “同喜同喜。”四爷在八爷脸上看了一圈,遗憾地收回目光,又背着手问一旁脸黑如墨的九爷,“老九以为呢?” 九爷阴阳怪气道:“您这位格格,又会写诗,又能救人,声名遍京城。眼瞅着就不安分,哪天把您家烧了怎么办呢?” 四爷脸色有些怪异,他想了想,对老九点点头,俨然道:“承你吉言了。” 八爷九爷:……?? 四爷瞟俩冤种弟弟一眼,不由生出一点怜悯,扬长而去。 呵,阿其那塞思黑! 胤禛默的那纸浣溪沙摆在龙案上,康熙爷站在乾清宫廊下吹风。 “主子,夜深了……”贴身太监在一旁劝说,康熙爷仰头望月,如若不闻。 夜深才好,夜愈深,就愈静,连这深宫大内都能消去红尘气,仿佛真是身在高峰正窥皓月。 月亮又大又圆又亮,老皇帝和月亮对视着,这月亮真像天的眼,人在月下是什么呢?人在天下是什么呢? 他纵然是人间至尊,大限将至,也生出虚弱之感。 可怜身是眼中人。 可怜身是眼中人啊。 “是个天才孩子。”康熙爷自言自语,“以女子之身,竟能体会天意人心。” 如此天性灵慧之人,但凡有怜才之心,怎忍不护个周全?老四那些奇怪行径,增添了这样的人物,康熙全理解了。 老皇帝背着手终于转身进屋,吩咐说:“拿一卷饮水词来。” 第二日一大早,乾清宫传了太医。虽然皇帝只是着凉,毕竟年寿摆在那里,前朝后宫都震动了。 什么?据说是老爷子听了雍王府一个格格的词作,看了一夜月亮。 哪位格格?西林觉罗格格。 以往众人打听雍王府格格救了人,也并不去深究具体是谁,默认过年逛街还敢拿轿子救人的雍王府格格就是雍亲王独生女郡主的多着呢。 如今牵扯到皇帝,消息就讲究一个精准再精准,直将家宴上的事都打听了个七七八八,人手传抄一阙浣溪沙! 咋说呢,虽然一开始听皇帝为儿子的格格看了一夜月亮太荒谬无稽,读完这首词也想看月亮了怎么办? 就中只有雍王急匆匆冲到皇帝面前请罪。 康熙正坐炕上喝药呢,见他来一摆手,精神气十足:“朕无事。” 四爷噎了一下,想想他们父子俩的寿命比,发现还真轮不到自己担心他皇父,什么叫古往今来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啊! 康熙喝完药,用清水漱了口,缓了一晚上终于有心情谈谈大清难得又冒出来的满族才子。 皇帝沉吟着:“西林觉罗氏,她兄弟如何?可通诗文?” “不甚通。” “唔,这样的年纪写如此诗文,应是天然成就。”康熙道:“女子在后院不易,你要好生看顾,莫要夭折了天才。” “是。”胤禛应下了,一边应一边突然有点慌。 康熙为了这阙词看月亮给自己看着凉了四爷真是没想到。这么喜欢这首词的话,万一皇父心血来潮想见见格格怎么办?? 我大孙女是十三弟一系的,算起来我爹才是她当皇帝的亲祖宗啊!一见面格格一秃噜,搁这儿给我秀祖孙情深来了? 幸好康熙还没这个想法,只问:“你这格格可有名号?” 四伯爷给人家亲祖宗汇报:“她名唤凌霄,是自己所拟。” “凌霄,凌霄。”康熙说,“好,我们满洲儿女本不效小儿女态。” 四爷进宫还没回王府,宫里天使已经带了口谕前来,点名赏赐西林觉罗氏凌霄格格,除却笔墨书籍,皇帝特赐下匾额一块——“女中博士”! 12 女中博士凌霄格格 圣旨下的时候,凌霄正和姐姐们看戏。 雍王府养着戏班子,凌霄说年前听戏唱的不错,四福晋放下王府人员的最终清洗名单,当场吩咐下去开戏,拉着她的手就往听戏的阁院走。 年侧福晋冬日有些不适,是最后一个来的,远远地没听见锣鼓声,先听到园子里欢声笑语。她心下一动,快步赶到门口,扶门一望,果然凌霄在女人堆里坐着,神情阔朗,不亦乐乎。 年侧福晋莫名其妙先松了口气,看来凌霄过年闭门不出的确是修仙去了,修得快乐无比,半点没有被磋磨过的样子。 “年姐姐。”凌霄回头望见年侧福晋,连忙朝她挥了挥手。 年侧福晋进府也没几年,还不到二十,着实是个□□文雅的窈窕美人。凌霄都能熟练地把“爷”当做“曾曾爷爷”的简称喊四大爷了,把“小姐姐”缩减成“姐姐”更是毫无心理压力。 她身旁围着说话的钮钴禄格格、耿格格等原本见到侧福晋是要起身行礼的,听凌霄这么一嗓子,都愣了一刻。就这一刻,年侧福晋已经快步走到跟前了。 “年姐姐,我这么叫你你不会生气吧?”凌霄笑眯眯起身相迎。 妾室们早给年侧福晋让出了位置,年侧福晋听了这话,心里觉得有点怪异,嘴却比心快:“凌霄妹妹。” 她们这边姐来妹去的,坐定在福晋身侧的李侧福晋不禁冷哼了一声。 四福晋操持完年关,收获了一堆好消息,难得有个安闲看戏的时候,听素来七情上脸的李氏瞎哼哼,她连眉毛也懒得动一下,撸着手里的小白狗靠着椅背歪着。 凌霄却听见了,笑着把戏单递过来,直接喊:“李姐姐可有爱看的戏?我只是瞎看热闹,不会点呢。” 李侧福晋心说你也不问问我乐不乐意让你喊姐姐,劝谏爷还是我打的头呢。但福晋在上头瞥来一眼,她就马马虎虎往戏单子上一指:“就这出将相和吧。” 凌霄立刻捧场,说就想看有剧情的戏剧。年侧福晋也笑着说这出戏唱腔好。格格们跟上,补充说这出戏少见难得之类。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本来嘛,这府里就俩侧福晋名额,已经都占满了,格格们没啥升职空间。论宠爱,四爷是偏爱年侧福晋些,但这玩意儿也强求不来。论子嗣,雍亲王府现下长成的三阿哥弘时和二格格舒宁都是李侧福晋所出,剩下四阿哥弘历、五阿哥弘昼还是一两岁小娃娃,连能不能立住都要打个问号。 凌霄总结,雍亲王府这一堂妻妾,矛盾冲突并不尖锐。她虽然绝不致力为祖宗爷爷打造和谐后宫,但这么一堂困在后院的大小美女,她博爱的心一时没收住。在后院打架干啥,以后都给我打工啊(x)! “凌霄妹妹这些日子……”修仙?闭关?年侧福晋把这茬略过去,迫不及待地问:“可有什么新作?” 凌霄还没反应,上首一直懒洋洋听着她们叙话的福晋先缺德地笑了。传说中的岁荣轩,诗词歌赋、隐居之所、星星月亮,实际上的岁荣轩——抟土和泥搓煤球。 “新作?有哇。”凌霄把右手高高举起来打了个响指,“还没给姐姐们回礼呢。” 门边站着的岁荣轩的大宫女接收到她的讯号,早指挥人抬了七八个炭盆进来。炭盆是三足珐琅的,颜色各有不同。 这,第一次见到送礼送炭盆哈。 姐姐们沉默了一瞬,李侧福晋先挑了一个蓝色的,夸奖凌霄说她送礼实用,年侧福晋立刻指了另一个,说凌霄妹妹送礼用心,格格们立刻跟上把凌霄狠狠夸了一通。 唯一坐着没动的四福晋忍不住用帕子遮住了下半张脸。 凌霄冷汗脸:“我送的不是炭盆。” 姐姐们茫然脸:啊? 凌霄指指炭盆里黑乎乎的蜂窝煤,“我送的是炭盆里的煤炭。” 李侧福晋:“……” 年侧福晋:“……” 所有格格:“……” 凌霄强调:“我亲手做出来的,以后咱们府里就用这样的煤炭了,但以后的煤都不是我团出来的哦。” 你就说是不是新作吧? 凌霄骄傲脸,这能源改善可比做个文抄公有成就感多了,诗词是文艺娱乐,雍王煤妥妥是泼天功劳。 年侧福晋惊呆了:“王爷把你关起来团煤球??!!” 她把这个重点一抓,整个院子都寂静了,连台上唱戏的都落了个鼓点,不知所措地停下来。 啊啊啊?凌霄连忙解释说:“是我自己要去的。” 李侧福晋愤怒道:“爷怎么能这么磋磨人?凌霄是犯了什么大错?” 女眷妃妾,就算打入冷宫也没有叫人干苦活儿的啊! 雍王府里,宋格格是最早“年老色衰”的一个,那也是好吃好喝下人伺候着,偶被冷待也有福晋做主。 她们自从成了王爷的女人,就彻底脱离了体力劳动,再也没想过自己可能还会沦落到团煤球这样肮脏不堪的境遇。 凌霄整个人都懵了,下意识看向四福晋。怎么她们的反应不和四福晋相同呢? 四福晋皱紧眉,幸好近来把王府筛了一遍,不然这些话传出去还不够四爷生气的呢。她一起身,妾室们都不说话了,灼灼看着她。 四福晋把雍王煤的好处简单介绍了,呵斥她们不会说话可以闭嘴,“凌霄造出这样的神物,搁在朝堂上能封侯的功劳!雍王煤一出,往后不知能少冻死多少人!你们倒是好,闲话先从自家编排出来了!” 李侧福晋把话听懂了,心里不服气,雍王煤雍王煤,凌霄干了活儿最后不还是雍王的功劳,也没叫凌霄煤啊!搁朝堂上能封侯,倒是让万岁爷给凌霄封一个看看! 这边福晋教妾,一旁大宫女快步而入,“禀福晋,宫里来人带了口谕,要赏凌霄格格!” 乾清宫太监魏珠今日来雍王府传旨,觉得这活儿不太好干。皇帝这几年在小事上实在有点随心所欲,哪有直接单赏王府妾的?起码得给四爷和福晋夸几句,说明王府格格出彩是你们管束教养有方。 身为康熙面前有脸面的太监,魏珠倒不担心自己,他主要觉得这位凌霄格格前途未卜。在后院出类拔萃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虽然有四爷宠爱,但主母这一关,对妾室可太难过了。 ……咦?四福晋亲热拉着手过来的是哪一位? “谙达。”四福晋给魏珠介绍,“这就是西林觉罗格格。”凌霄暂时还没打算在康熙面前整活,被福晋拉着手,做低眉顺眼状。 魏珠端详她一番,见她浓眉大眼身材修长,暗暗记下,预备回去给皇帝禀报。当然,最重要的是四福晋对她的态度,看起来不像假装的。 魏珠又扫一眼站齐了的雍亲王内眷们,嗯?怎么一个个眼神比凌霄格格还饱含期待跃跃欲试? “西林觉罗氏听旨。” 魏珠复述了一下皇帝的口头评价,念了念笔墨纸砚的礼单,越念越不对劲,怎么感觉有一股失望的情绪在女人们之中蔓延?一个个跪得都不挺拔了。 姐姐们:说好的封侯呢!降级太多了吧。 魏珠宣完旨,自己都开始怀疑人生。皇帝的赏赐对一个王府格格而言这么不值钱吗?反应这么平淡?凌霄格格自己是个大家,撑得住也就算了,怎么同在后院,还都是小姑娘,一个个喜怒这么不形于色? 要说和凌霄关系好吧,也不为她开心。要说和凌霄关系不好吧,也没一个人嫉妒她一下。 “这是皇上亲笔题写的匾额。”造办处连夜造出来的。 匾额还蒙着红布,魏珠这个悬念一放,看到雍王府女眷们眼神又亮了亮,一位侧福晋还忍不住往前站了站。 “请格格自己揭开吧。” 凌霄也挺好奇,还没人给她送过匾额呢嘿。她用力把红布往下一拽,露出康熙御笔亲题的四个大字:女中博士! 嗯?团煤球能拿博士学位?你这专业对口吗? 现场足足沉默了半柱香,直到福晋吩咐人给了赏封儿,问了几句话女眷们才整明白,哦,赏赐是因为凌霄做了词啊!真扫兴! 默默观察的魏珠:真奇异啊! 他放弃吃雍王府后院的瓜,转而问凌霄格格的主母四福晋:“敢问凌霄格格还有什么佳作没有?奴才回宫转呈皇上。” 四福晋:“嗯……” 经典佳作没有,展现雍王府后院和谐的有一首,你要不要? 皇帝降旨立刻惊动了雍王府幕僚班子。 昨日四爷吃完宴席回府已经很晚,连夜把幕僚们从被窝里拽起来,眉飞色舞神采奕奕地和幕僚们分享了自己挫败八爷党阴谋的畅快胜利。 今日皇帝给西林觉罗格格的赏赐到了,幕僚班子立刻派人去正院处问细节。 福晋派来了眼熟的小太监和不眼熟的年轻女子。 小太监成三原先就是四爷书房伺候的,后来被四爷安排去岁荣轩,他常见前院的先生们,流畅地转述了赏赐内容和交流内容。 “接旨时后院贵人们可出了什么意外?”邬思道追问,他的担心就是魏珠想吃的瓜,万一后院嫉妒不和在御前现眼,那可不是好事。 成三仔细回忆了接旨时的场景:“没有。” 应该没有吧,除了接旨前大家阴差阳错有了一点小误会。 邬思道松了口气,把正事儿问完了,他捋一捋胡子,“最后福晋转呈御前的诗作,不知可能转述我等?” 邬思道爱极了那首浣溪沙,在屋子里偷偷默写过好多遍,听闻后来西林觉罗格格又有新作,抓心挠肝想看,硬生生憋住了。 忍。要为四爷谋大事的人,这点忍耐还没有吗?跟四爷要他妾室的诗,邬思道啊邬思道,你还想不想在雍王府混了? 今日终于有个机会正大光明要来,邬思道狂喜,怎么,皇上当人家老公公的都看得我看不得?虽然借此问四爷肯定四爷也给,但这不是能早看一刻是一刻,邬思道灼灼望着成三,只盼他不是文盲。 却见成三看了一眼身边女子,恭敬询问道:“格格?” 邬思道:??!! 其他幕僚:??!! 她是谁你再说一遍! 13 有本事你反清复明 偷偷默写西林觉罗格格的诗词是一码事儿,西林觉罗氏闯进前院又是一码事儿。 邬思道扫了一眼冬日厚重的棉帘,往后退了一步,神色警惕道:“格格可是误闯此处?还请快快退去吧。” 不说这儿是雍王府的政治中心,戏文里咋唱的?臣见君妻理当斩啊!况且你不是妻只是妾,不需要贤德出面掌事,只需要在内帷中伺候王爷。 你往我们堆里扎干嘛啊? 邬先生此刻涌上了一大堆的阴谋论,难道是王爷新宠被阴谋陷害? 凌霄看当中这老头一副大白天见鬼的样子,不由冷冷道:“没走错路。”她一边说,一边往前走。 她走一步,幕僚们就退一步与她拉开距离,直到一个个后脑勺的金钱辫子撞了书架。凌霄看他们的狼狈样笑一声,转身在榻上坐了,手搭在小几上,吩咐成三:“端热茶来。” “嗻。”成三响亮地应了一声,熟门熟路地在角落的火炉上拣干净杯子斟了滚滚的茶来。 凌霄慢慢拿茶盖拨着水,头也不抬:“都站着干嘛,坐吧。” 她心里憋了一肚子火,现在可没心情跟一群清朝老头搞人际关系。 幕僚们相互交换了几个眼色,看年轻姑娘在质问和冷待下的从容态度,一下子明白整座雍王府传闻的“气度好”是个什么含义了。 ——怪不得是朵奇葩,怪不得王爷喜欢。 王爷再喜欢,你也不能跟我们往一个屋子里站吧?懂不懂什么叫男女礼教。知道满汉礼教有别,可礼教再有别,也不是这么个别法。 让你走是为你好。 邬思道惯来是幕僚中的首席,此时也不理凌霄,板着脸对太监成三说:“可是你撺掇格格来此?莫说王爷此时不在,便是不幸王爷在此,也必要恼了格格的。还不快带格格出去?” 没等成三答话,上首格格的茶杯先撂在桌子,“好教你知道,正是王爷唤我来此等他。”凌霄扫过四爷的智囊团队,缓缓把话说完,“邀我来此参赞机务。” 幕僚们:!! 幕僚们看着凌霄格格的脸,脑子里想到的是隔壁八爷,感到自己重新认识了自家主公对隔壁八爷的感情! 王爷啊,我们知道你昨天在全家面前打脸很爽!你是多恨隔壁八爷,她的诗帮你出一回头,你都敢把她往前带“参赞机务”了!!不能这样的啊! “格格。”邬思道正色对凌霄打个拱:“殊不知牝鸡司晨,乃是家国之祸。王爷是个性情中人,格格却不可得寸进尺,对格格自己,是祸非福啊。” 明白了,新到工作地点,同事们不欢迎,还想PUA我。 凌霄一整个烦死了! 她来此之前被拦下了两次。 第一个是雍王府大清洗里被波及的下人,找门路找到了她这里,跪下就一顿磕头,不到五秒钟额头就见了血。 第二个偷偷拉住她的是李侧福晋。李侧福晋劝她不要太卖力干活。团煤球?团煤球不是你该干的事。 凌霄当时听了还想,我不卖力就只能在后院混吃等死了。 李侧福晋:在后院混吃等死多好!就算雍王煤对四爷如何有利,女人可不能把自己作践到团煤球的地步。 凌霄总结了一下李侧福晋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核心思想——对男人可不能掏心掏肺。 也有道理。凌霄来前院的路上就想,福晋见了雍王煤只有欢喜,李侧福晋等人却只关心她团煤球。原因大抵在于福晋是正室,她有事儿也是和四爷一起挫骨扬灰那种,妾室们不同,所谓虞夫人后戚夫人,妾室们可没有一起挫骨扬灰的待遇,妾室们是真要担心自己会不会去团煤球的! 但对下人而言,在亲王府团煤球也已经是好差使了,一旦要清退死也不想走,为坐不稳奴隶咣咣磕头。 凌霄心底生出一种浓重的悲哀,此刻看着男人们一副我骂你骂的是真理的嘴脸,凌霄火腾一下就蹿上来了:“牝鸡司晨?你公鸡打鸣这么多年,做了什么有益于百姓的事?!” 十三爷刚走到门口就听见熟悉的女声在屋里怒斥群僚,光听这上纲上线高屋建瓴的第一句,他就当机立断停了步子,把手往袖子里一揣,转了个身背对门帘看院中冬景,耳朵竖得老高。 “张口闭口大道理,修齐治平做到了几点?帮人家兄弟争家产,挑唆是非,出几个阴谋主意就当自己施展才华了是吧?” “真有才华,您治黄河去,您收台湾去,您打蒙藏去,以后也上上史书!” “不乐意我来,你谏谏四爷去!在这儿顶着一副不畏权贵的态度吓唬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幕僚们被这一大通输出给输懵了,虽然但是,额,说他们吓唬小姑娘想把人怼走,也没啥可反驳的地方。 他们互相对一对眼色,妈的,看走眼了,是个泼妇。 凌霄痛快骂完人,灌了两口茶水,心里那口气还是憋的很,茶杯一砸,指着他们鼻子就骂:“不过是贪图富贵。你有本事在王府当清客,有本事你反清复明闹革命去啊!” 杀人诛心的四个字一出,幕僚里邬思道脸色青白,还有当场吓坐到地上的。 你是西林觉罗氏,这话你说的,我们都是汉人,可一个字儿都听不得。 你这哪儿是来参赞机务的,您这是心气不顺,想拉我们大家一块儿死啊! 成三也吓得一哆嗦,眼看着幕僚师爷们一个个闭口不言,不敢接一个字儿,他小脑袋瓜儿一转,闭紧了嘴,只当自己是个哑巴。 好在这时门帘一挑,十三爷沉着一张脸被迫进了门。 胤祥心里苦,大孙女骂完人他不收拾烂摊子可怎么办。 幕僚们见了他如见了救星,一时空气都活跃了,纷纷凑上去:“十三爷!”“十三爷!” 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您看你哥这个妾,嚣张上天了! 胤祥迎着老朋友们眼中的期待,不禁干笑两声,从他们的包围圈里突围出去,冲凌霄客气拱拱手,“见过格格。”不顾围观众人大跌眼镜,立刻强行换话题:“听说格格得了汗阿玛的赏?” 凌霄给祖宗一分薄面,把场面往回圆几分,回答道:“得了块博士的匾。” 十三爷看大孙女一副我理当得此的样子,心生喜爱,又有意给她撑腰,在下首的椅上坐了,笑道:“等汗阿玛知道雍王煤也出自你手,必定另有封赏的。” 十三爷漏了这个口风,眼睛往下一扫:“刚才我似乎听见跟格格有什么误会?” 幕僚们重看一眼在榻上端坐的西林觉罗·女中博士·雍王煤之母·凌霄,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没有误会,一丁点儿误会都没有。 邬思道左右看看同僚,这时候也只能做一个打头的人,咬着牙说:“原不知雍王煤乃格格所创,是小人莽撞了。” 凌霄看他一眼,再瞅瞅下首笑吟吟的十三爷,心知肚明,你哪儿是因为雍王煤啊,你是看见四爷官方代言人十三爷力挺我啊。 混人幕僚这口饭的,欺软怕硬是本能,见风使舵是本事。 她往边儿上迎枕一歪,大家混的都是这口饭,你们不过是为四爷出谋划策,我可是把四十三一起忽悠瘸的人! 她想到此处,威已立足,就转了面色,冲邬思道微微一笑:“好说。” 幕僚不比妾室,四爷后院爱宠谁宠谁,四爷把凌霄添进前院就得给幕僚们一个说法。——什么谥号庙号年号一键三连肯定是不能说的,那能说的就有限了。 四爷做好了听劝谏吵架的心理准备,步履沉重地进了书房,就见凌霄端坐上首,幕僚们已经给她收拾的服服帖帖了。反正是没有一个人对她出现在此处公然提出异议的。 哪怕还有私下的沟通,只要明面上没反对,凌霄就等于在这儿扎下根了。 凌霄微微一笑:下马威这种东西,说好用是真的好用。 谁说老娘要讨好他们为自己牝鸡司晨百般辩解的? 知道出门在外我给自己编了什么人设吗? 十三爷今天力挺她不是没有缘故的。事实上,他今日赶来就是来听凌霄老师讲课的。 上课之前先把幕僚们都请走,对不起,凌老师这课你们听不了。 大清药丸课! 凌霄小课堂开课啦!听不了吃亏听不了上当,听一篇亡国血泪史,忽喇喇似大厦倾,国破家亡含量足足的! 凌霄这些天仔细回忆了自己在四爷面前的说辞,经过详细推算,认真把自己的穿越时间定在了妇孺皆知的辛亥年。 嗯,辛亥年元旦穿过来的,辛亥年发生了啥我是一点也不知,一点也不晓。 这一年,小皇帝六岁,这一年,我大清的顶梁柱慈禧老佛爷嗝屁三年啦。 大清破破烂烂,老佛爷修修补补,老佛爷才薨了三年,我大清就完蛋啦呜呜呜呜。 “什么!太后还能圈禁成年皇帝?还圈禁了十年圈到死?!” 四爷拍案而起。 凌霄眨眨眼睛:啊,如果这都能让你破防,你有几个心脏听清末历史啊…… 14 讲一节清末历史课 四爷艰难地捋了一下大孙女穿来时的局势,过了一百年,皇室的权力结构真是吓死世宗爷了! 伊尹桐宫放太甲是商朝的事儿!如今在我大清复现了! 武则天收拾李旦是准备武周革命,什么时候太后囚皇帝成为十年间朝野默认的政治常态了?! 太后死都死了还能死之前给皇帝下毒把人一波带走!这命令也有人敢执行?! 这已经是末世之象,结果一天之内死完皇帝死太后…… 四爷转念一想,这光绪皇帝改革能被慈禧太后反杀,说明也不是啥能干子孙,来个新皇帝说不能还能励精图治一把。 四爷和十三爷俩人直愣愣盯着凌霄瞅,快说,新帝是谁,才干如何,心性如何,和官员勋贵们关系如何,有什么政治理念。 列祖列宗在上,来个靠谱人救一救啊,救一救! 凌霄面对祖宗的祈求目光,干笑一声,新皇帝啊,你们也不用知道他叫溥仪,知道他芳龄三岁就行了…… 四爷的脸扭曲了:“三岁??!!” 国赖长君,这风雨飘摇的满清朝廷,选个三岁皇帝是真不想过了吗?! 凌霄艰难解释:“这是太后老佛爷定的新君……就,她老人家可能觉得自己还能活……” 暴怒四爷:我他妈也觉得自己还能再活五百年! 十三爷拼命抱住了他四哥要拔剑的胳膊!自己的眼也是通红的。 国,可以亡,但不能这么亡! 噌,四爷还是把剑拔出来了,拔剑四顾心茫然,最后颓然把剑往地下一扔,告诉十三:“日后……第一件事,叶赫那拉全族不准选秀!” 凌霄看看四爷,欲言又止,这就把你刺激成这样,接下来得破防多少回啊。 她揣摩着自己的人设,斟酌着说:“其实,老佛爷已经尽力了。没有老佛爷维持中央政府的权威,大清早就亡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圆明园你知道吧?你的园子。后来你登基之后包括你儿乾隆一直在修,修成了万园之园——然后被英法联军烧了。 英法联军烧了圆明园那年,咸丰皇帝逃到热河避暑山庄,又死在那里,当时他只有一个儿子,就是慈禧所出的同治帝,年方六岁。 胤禛:“……” 胤祥:“……” 这不就相当于唐玄宗死在马嵬坡,唐肃宗才六岁吗? 四爷勉强整理思绪:“皇帝幼小,太后听政?” 凌霄摇头:“咸丰爷遗命有顾命八大臣。” 八大臣里为首的是当代怡亲王,咳,这就不用说了。 胤禛胤祥点头,这个他们熟,康熙爷幼年登基,也是索尼为首的四辅臣。 “咸丰帝八月死,九月太后就把八大臣通通逮起来了,都没等到过年。” 胤禛:“……” 胤祥:“……” 虽然但是,如果当年孝庄太后处置朝政有这样的本事,汗阿玛还韬光养晦除什么鳌拜啊…… 十三爷犹豫着说:“这叶赫那拉太后能重返京师,也算有功了。”四爷听了也勉强点头。 君不见,唐肃宗最大的功绩不就是收拾了安史之乱的烂摊子吗? 凌霄:额,这两位爷代入的还是传统的中原王朝战争的思路,帝国主义打殖民战争的逻辑跟唐朝地方造反能一样吗? 两位祖宗爷看她面色不对,不由问:“难道还有隐情?” 凌霄继续说:“同治帝无子而死,老佛爷另立光绪帝兼祧二宗。光绪帝被软禁的第五年,八国联军打进了北京城……” 世宗怡王:??!! 四爷勉强镇定,对上凌霄观察他们承受能力的眼神,咬着牙问:“太后皇帝又跑了??” 凌霄轻声描述:“一路逃到了西安……” 四爷冷笑三声,不再操心软弱无能的子孙,追问:“八国联军是哪八国?” “英吉利、法兰西、美利坚、俄罗斯、德意志、意大利、日本、奥匈帝国。” 十三爷把这八个国家和凌霄重复一遍,沉静点头。这些国家里,有些早有交往,有些从未听闻,两人默记下耻辱,已打定主意要再和凌霄把每个国家的来龙去脉问个清清楚楚。 凌霄接着往下说:“第二年和洋人签了《辛丑条约》,两宫还京。因为条约里没有要求废太后由皇帝亲政,太后签得很爽快。” 信息量太大,凌霄眼睁睁看着沉默的俩祖宗爷cpu已经干烧了。 四爷已经冷笑都笑不出来了,签一个条约就能让人家把国都还给你,这得是什么称臣纳贡列土分疆的条约? 十三爷双眼迷茫,他已经不纠结什么国都沦陷两宫西逃的事儿了:“洋人为什么会要求废太后、要求皇帝亲政?” 自古以来,头铁勇敢上书谏皇帝亲政的都是最忠君的臣子啊!洋人打北京是为了让皇帝亲政??八竿子不挨着啊,太后脑子有毛病吧?你是满族人还是杞国人啊? 倒是四爷想通机窍睁大了眼:“难道洋人打仗不为侵吞土地?不为入主中原?” 凌霄冷笑一声,他们倒是想,义和团不允许,中国人民不允许。 凌霄简短解释道:“洋人统治不了中原,退而求其次,便要让朝廷做它统治中国的工具,太后能做这个工具,他们自无不可。” 十三爷小心翼翼问:“……你说的这个太后有实权吗?” “有。” 四与十三:啊?实权太后是洋人工具?是不是洋人不懂傀儡俩字怎么写啊? 凌霄看着两位已经完全不能理解课堂内容的老封建,把特制的板子上什么太后皇帝都擦掉了,写下了两个大字“殖民”,想了想,又把这两字擦去,重写下两字。 工业。 你们熟悉的浅显宫廷故事已经讲完了,现在该认识新世界了。 禁止叶赫那拉氏选秀不能救末世,在康熙年间搞懂这两个字,可以。 这门课足足讲了七天。 从文艺复兴讲到工业革命,从殖民统治讲到帝国主义,从鸦片战争讲到辛丑条约,从君主立宪讲到明治维新。 门外大雪纷飞,一片白茫茫。 四爷和十三爷靠在炭盆旁边烤火,火力再足都不能烧透一点点历史的沉重压力。字纸慢慢在火光中扭曲,官绅一体纳凉、摊丁入亩等等字眼依稀可见,是当时凌霄来时写下的四条改革纲领,紧贴着胸口的爱物如今被轻易焚化了。 凌霄的黑板上曾写满了一条条清世宗的改革纲领——成立会考府查账,设立军机处集权,改土归流定西南,密折制度强人事等等,可听完了凌霄所讲后世,抄家皇帝再看自己日后当政的措施,每一条都切中肯絮,每一条都无用至极。 凌霄把黑板上的内容都认真毁尸灭迹了,也凑到兄弟俩身边烤火,四爷微微给依然神气满满的少女挪了点儿地方,压根不想理她。 如果大孙女没来,他也是个精神满满勇夺嫡储的大清好王爷,现在大孙女给他轰轰冲过历史下游的滔天洪水,他没出家就已经是金刚不可夺志了。 “其实雍正爷,风评不是太好。”凌霄用手肘拐一拐雍王爷,“以往大家都说臣子是奸佞,但皇帝是明君,到您这儿是反过来的。” 雍正爷白她一眼,不接她的俏皮话。倒是十三爷勉强打叠精神问他四哥的风评,“怎么,还能反过来。” 臣子人还行,皇帝不怎么样? 凌霄笑嘻嘻的:“说明雍正爷是个好主公好君王,绝不让属下背锅,一切得罪人的措施都是朕的旨意。这才叫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谓天下王。” 她边说,边给四爷比了个大拇指。 四爷哼一声,扭头,凌霄便也扭身,再把大拇指举到他眼前。 十三爷看如此情态,忍不住笑了一声,这一声笑像是一个出口,把多天积攒的忧怒都显化了。 “官僚、地主、读书人,”凌霄挨个数,“封建王朝最有话语权的人您都得罪完了,还指望有啥好评,康乾盛世都不带您的大名呢!” 四爷回首怒瞪她,他破防太多次,如今在凌霄面前是彻底摆不出来祖宗爷爷的架势了。 “但也没骂多久,待我来时,只有说起雍正爷,大家的话最软和。”凌霄还是笑嘻嘻的,“毕竟经济基础一变,读书人换了书读,地主都是要被打倒的保守派啦。” 她只当没看见两个老封建扭曲的面色,正色问他们说:“难道两位爷有办法让手织土布打得过机制布的价格和质量?” 十三爷脱口而出:“我们也造机制布!” 这不是反驳,而是佐证。 “工业革命由哪个国家先完成,世界市场由哪个国家主导,都不影响封建经济的消亡。封建经济的崩溃形势是不以人力为转移的。先进生产力的伟力无可匹敌。” 凌霄轻声总结:“世界大潮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这十六字一出,连四爷都要打一个抖。 大清的雍王爷无比清晰地明白,这只是凌霄在百年后的政治主张,就跟他如今主张整顿旗务收缴欠款相同。可这一套理论太明白太缜密,他既往的所有学识经验在这样更新了的时代的知识面前只有一败涂地的下场,毫无还手之力。 “我来时,有一位梁饮冰先生做有《少年中国说》,号召少年起来救中国,老太后老大臣是不能指望的。”凌霄缓缓背诵其中的语句,“即使果亡矣,果分矣,而吾今年七十矣,八十矣,但求其一两年内,洋人不来,强盗不起,我已快活过了一世矣!若不得已,则割三头两省之土地奉申贺敬,以换我几个衙门;卖三几百万之人民作仆为奴,以赎我一条老命,有何不可?有何难办?” 她望着看过来的胤禛胤祥一笑,“更不要提如今,还有百年的好韶光,只把我也圈禁了,再不然砍了头,扭过头照旧过日子罢了。” 她不待两人答话,用尽毕生演技,悲愤的眼泪簌簌而落:“但天幸我来此,不求一求世宗怡王,我心难安。国破家亡如此,我怎么能安心在后院做一富贵闲人?” 世宗怡王听她说到尾句切齿咬牙,几要流血泪,耸然动容。 凌霄见火候差不多了,忙压上最后一根稻草,给四爷带上终极高帽:“什么康熙乾隆,后世公认,我大清唯有世宗,方是中原的皇帝。” 15 四爷被忽悠瘸啦 凌霄这话倒不是平白出口的。遍数满清十二帝,有政治理念的皇帝不少,干出政治实绩的皇帝也能数几个,康熙乾隆干的事儿能上历史书。但唯有雍正帝全然把国家和自身混同,愿背骂名,愿以身陨,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 方才凌霄这套表演也只有雍正帝会配合演出。 刚才这套向康熙陈情?和乾隆坦白?凌霄还没这么不想活…… 举一个浅浅的例子,当年有人和康熙提出火耗归公的建议,制定一个收火耗银子的标准,能让老百姓少受盘剥。康熙回复说那可不行,以前老百姓交火耗骂的是县官,一旦合法化骂的就是朕,这怎么可以呢,朕的仁义名声可就没了。 至于乾隆,小四的重点大概应该是朕能痛痛快快活八十岁。乾隆后期开纳捐,明码标价卖官鬻爵,官场风气崴泥。你敢想四爷这么干?四爷先把乾隆抄家还差不多。 凌霄这也就是穿到雍亲王后院敢这么自曝。她要是穿到宝亲王后院……可能真就是老老实实“格格背诗”,凭乾小四的附庸风雅当个皇贵妃不成问题,可能她没混到皇贵妃就会忍不住和乾隆决斗(x)。 ——总结:康雍乾这爷仨,只有他四最好忽悠。 凌霄对四十三劳模组合的这种信任喜爱,平常相处还罢了,一旦上升到“历史评价”,那种七真三假的喜爱,装是装不出来的。看在四十三眼里,她的人设就彻底敲死了:凌霄——忠臣孝子!! 忠臣孝子全然一片赤诚之心为大清尽力,四爷虽然这许多天实在被/干沉默了,有这么个活蹦乱跳信心满满的格格给他从历史的角度格局打开,他竟也从心底生出一股豪气来。 就算顺着历史往下走,他儿子还能舒坦活八十年,过圆满一辈子的太平盛世。他怕什么,凡事认真踏实去做,且尽人事,静听天命。 十三爷在一旁看这两位鸡血上头,一时扶额,这就立志了? 四爷自信满满回答他弟:“凌霄能来此,即是我来日之神灵显化,即是天命所昭!” 凌霄:……好家伙前呼后应,这都能对上。 凌霄为四爷热烈鼓掌,疯狂吹了一通彩虹屁,她吹起来,格外带一种盖棺定论回溯式的美,四爷听着极为受用。 十三爷一旁听着他们一捧一和,嘴角抽搐,让旁人听了高低说凌霄是个奸佞。 他含笑听完,觑个空把话题拉回来,既然立下如此之志,是不是得抓紧干活了?第一步就是雍王煤! 大清等着我们拯救!时不我待!岁不我与! 于是被排除在教室之外的幕僚们在长久忐忑中终于被召集开会了。 不用你们试探这一周新来的格格怎么给四爷洗脑,新树立的更高远的政治目标暂时也不能通知你们,总之,推广雍王煤项目,干活儿吧。 雍王爷的幕僚团队还是很靠谱的,四爷夺嫡集团的运转效率吊打其他集团。雍正帝最重要的改革几乎都是在雍正元年颁布的,绝非一日之功,早就完成、完善了改革预案,就等康熙驾崩。(康熙:你真是我的好大儿。) 如果夺嫡是个招投标项目,大家的投标书交上去,八爷党可能是一页纸四个字,“愿作贤王”,划掉,“收揽人心”,四爷党的政治布局摞起来得人高,能砸死他的冤种兄弟。 ——如果真这么干,在康熙末年天幕直播雍正的改革计划,支持八爷的可能还更多了呢。 雍王幕僚都是实干型人才,集思广益之下,很快把雍王煤计划整出了一个雏形。从怎么献给皇帝,到怎么批量生产,怎么在具体操作上整顿煤炭市场,乃至煤气中毒危险,都一一想到了,又把这些工作挨个认领分配了。 “我去开煤厂。”凌霄说。 她因不熟悉大清国情,在方才的讨论中发言不多。她此时开口,唯一的女声太过独特,说的还是这么惊世骇俗的话,幕僚们都闭了嘴,拿眼去看四爷。 啊,你还真让你格格和泥搓煤去啊?不会吧不会吧。 却见四爷点头,亲切鼓励道:“建厂的活儿非你莫属!除了格格,我实不知还能托付给何人。”这是真话,他满座幕僚,人才虽多,那也没人搞过大规模组织生产啊,没有煤炭产量,后续什么整顿市场云云都是屁话。 幕僚们睁大了惊奇的小眼睛。 四爷一指其中一位幕僚,表字季才的孙先生,告诉凌霄,归你了,孙先生给你打下手。 凌霄立刻万分礼貌客气地冲孙先生点点头,打过招呼。 孙季才下意识回礼,呆呆转头看王爷:……啊? “季才可要好好和格格请教。”雍王爷殷殷对他道:“争取把她的本事都学过来!” 孙季才:……啊。 凌霄笑道:“我也要向孙先生多请教,王爷划拨过来建厂的人手,我可是两眼一抹黑,正等着孙先生给我介绍呢。” 跟我多请教?我们开小会?孙季才终于醒过神来,忙朝王爷拱手:“我与格格……一起共事,多有不便啊。” 四爷毫不在意一挥手,“先生不要迂腐。”他丝毫没把自己小妾和幕僚混迹着搓煤球当回事儿,紧接着安排下一项工作了。 孙季才欲哭无泪,求助地目光看向十三爷,十三爷装没看见给四哥当捧哏,他只好又看向邬思道。 邬思道冲他微微摇头,既然她要往男人堆里扎,你正好掂掂她什么分量。 至于其他的……那邬先生也救不了你,摊上这么个重视人才不拘内外的主子我有什么办法…… “王爷。”邬思道只有一个问题,“王爷是欲以此收百姓之心么?” 你是要重新规划你的夺嫡路线吗? 以前准备在老皇帝面前猫着,走富贵闲人的东山隐逸路线。现在你八弟收朝野之心,你在民间传名声,你们都有美好未来? 四爷一怔,把话在心里绕了几绕,方说:“不过是想让小民过个暖和的冬天罢了。” 邬思道沉吟不语。 十三爷便补充说:“且做成这一桩事,以观后效吧。” 这是老成持重之言,幕僚们都点头,纷纷赞美四爷的仁恤之心。 他们这边走流程,凌霄格格低头喝茶深藏功与名。 如果雍王的政治目标是夺嫡成功,这一屋子都是干成事的人才,她除了能给他上个谥号没啥能干的活儿。 如今雍王的政治目标被她忽悠改成发展生产力拯救大清国——数遍天下,舍我其谁? 这才叫铁饭碗! 凌霄捧着热茶满足地往后一靠,舒坦啊。 凌霄出发去建厂之前只有一个要求,她想见一见她祖宗奶奶——十三福晋。 没目的,纯是砸死一下自己人设。 这也是合情合理的要求,十三爷早忘了年前自己的态度还是“拜托四哥四嫂多照顾,大孙女在后院富贵平安一生就罢了”。 他应一声,亲自回家把媳妇儿接来,冬日天寒,正好围在一起吃锅子。 十三福晋早习惯他天天往雍王府蹭饭,也不管他。天色近黄昏,她正在家安排晚饭,突然蹦出个十三爷要拉她一起去蹭饭,十三福晋整个人都懵逼了。 “四哥四嫂才不会临近饭点提溜人。”半刻钟后,匆匆换了出门衣裳的祖宗奶奶在马车里如是对丈夫说。 马车里只他们两个,十三爷低声和爱妻交代:“是要见个人,比较急,她马上要走了。” “见谁?”十三福晋怎么也想不到四爷府上是有谁需要她去见一见,还有,“走了?走哪儿?”十三福晋果断想差了,“是重病之人?” 不是。十三爷摸摸鼻子——是离府去建蜂窝煤厂。 “你去了就知道了,咱们五个人一起吃个饭。” 五个人一起吃饭,四哥四嫂加上他们夫妻两个,这第五个人是什么身份能一起吃啊?不可能是男人,那就是不需要和皇子们避讳的女人? 十三福晋思来想去,突然想到一人,失声说:“不会是那位博士格格吧?” 自从康熙抽风一般亲赐了自己儿子的格格,即使有浣溪沙打底,也着实算是一件奇异新闻了。满京城的权贵圈子都想见识见识这位新出炉的满洲女博士,若不是雍王府门楣够高,再加上宫里娘娘们不敢召,凌霄哪儿能这么清闲,早就被展览一圈了。 “来了?”四福晋亲自到岁荣轩门口迎接十三夫妻俩,口中和十三福晋致歉,都是我们爷,都到饭点了临时提溜人。来都来了,咱们也团圆团圆。 十三福晋看见四福晋从传说中的岁荣轩走出来就有点懵,一眼对上中庭挂着的“女中博士”匾,扭头去看十三爷。十三爷默默点头,对没错是凌霄的屋子。 他背着手跟在妯娌俩身后走,你别说嘿,有福晋在场咱进岁荣轩大门都踏实多了。 凌霄正张罗着火锅配菜,亲自转来转去摆盘子,透着一股子兴头。 四福晋携人走近了,扬声唤她:“格格,你看看谁来啦。” 十三福晋被四嫂拉着手引见四哥的格格,整个人都透露着我是谁我在哪儿的缥缈感,见凌霄惊喜状望来,下意识笑了笑。 真是个美人。凌霄忍不住对比,十三福晋可比四福晋好看多了,怪不得人家夫妻俩感情好呢。 如果后院争宠人有系统,凌霄建议所有点数全加美貌上,呵,男人。 至于凌霄?四福晋都不好意思直说,“嗯,凌霄,嗯,她,她要去圆明园休养一段时间。” 啊?十三福晋看一眼亲亲热热给凌霄格格夹羊肉的雍亲王,再看一眼可劲儿给凌霄格格舀丸子的雍亲王妃,深深震惊了。 你混这么好你跑郊外圆明园?! 我只是两个月没来雍王府,怎么一点熟悉的感觉都没有了! 四福晋忍不住抱怨说:“我都还不知道怎么跟后院侧福晋她们交代呢,好好一人,离府了!说走就走了!” 还是离府去搓煤球!这真相要让李侧福晋知道……年侧福晋知道…… 十三爷在桌子底下使劲儿被媳妇儿拉了一把,他抬头,对上被深深震撼的妻子的眼神,一时不知从哪里为四哥四嫂分辨。 不但是去圆明园,而且还是去搓煤球呢。 不过你别心疼你大孙女(虽然你不知道这是咱们大孙女),她是去建功立业的。 先定下一个小目标:成立圆明园蜂窝煤厂。 16 上史书的草台班子 圆明园是康熙赐给四爷的园子,如今刚建成三年,地方也不大。以雍王审美建的园子是一个宜居的耕读所在,也是这会儿才封了亲王手头没钱(划掉),总之现在的圆明园还远不是乾隆年间大肆扩建的富丽堂皇模样。 ——在这儿抟泥搓煤也不算鹤立鸡群。 圆明园的名字也是康熙亲赐的,用四大爷的话解释说他爹给他园子起这个名儿是有深刻寓意的,“圆而入神,君子之时中也,明而普照,达人睿智也”。 ——如今挂上了圆明园煤炭工厂的牌匾。 左右这园子现在就是个农家乐,与其让洋人劫掠,不如砸钱孕育先进生产力。 正主都这个态度了,凌霄就更没反对意见了。 行吧,万园之园圆明园,以后就是工业园区圆明园了…… 建厂当天,雍亲王携十三阿哥亲自莅临,并发表讲话。招来的工人都是正白旗下日子难过的旗人(事先说明了是体力活),见着这么大的旗主王爷激动地咣咣磕头。 凌霄厂长在旁看着,虽然不太适应贵少数民族的礼仪,心里还是暗自点头的,人心可用啊。 新建的圆明园煤厂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趁着天还冷,尽快生产出能让京城百姓过冬的煤炭,抢占京城及周边市场,打下雍王煤品牌效应和雍王的政治名声。 说白了,先干下来这一个月,以后的事再慢慢说。因此招工时已经预先说好了,只招一个月,工钱丰厚,包吃包住,吃,保证油水,住,皇家园林! 啥?园子就在海淀,离城里不远,可以通勤上下班?大干快干的时候还想回家?笑死。 凌霄还是做个人的,为了这一条,格外一人又单加了二两的住厂补贴。有这二两银子打底,工人全家对干活不回家一丁点意见都没有! 工厂的设备凌霄是早就订做好了的,又亲自组装成了生产线:一个大的搅拌缸,搅拌煤粉和粘合剂,利用地势输送到后端的铁管变成圆柱形,再往下砸孔,传送到最后阴干。 搅拌的动力、砸孔的动力、传送带的动力,通通用脚蹬车实现。实事求是地讲,如果手织土布叫做手工业,这可能得叫脚工业(x)。 使用电力可以机器不休人休,脚蹬车也可以不休,三班倒嘛,总有人踩脚蹬车让传送带转起来就可以了! 我大清最不缺人!姆们也是有人口红利的! 带清钢铁产量再低,这点铁还是有的。 粘合剂暂用黄泥,肯定有更好的粘合剂,但现在不讲究好不好,先解决有没有。 熟练工都是现成的,岁荣轩里和凌霄一道干活的太监宫女。这些太监宫女们在生产实践中一点点把这套流程摸索出来,居功至伟。 以前他们在王府里教新人怎么伺候主子,现在他们在工厂里教徒弟怎么搞生产。从奴才摇身一变为工头,大部分人觉得——非常不体面! 但奈何西林觉罗格格自己都亲自下场搓煤球了,奴才们没法跟这位比尊贵,只好告别了家中老幼,听王命来圆明园干差使。 出差的人群里,最不适应的是四爷钦点的副厂长孙季才。圆明园毕竟是雍亲王的私人园林,西林觉罗格格算半个主人,孙季才可不敢在园子里乱走,只有听安排的份。 然后被(凌霄)安排和格格一个屋子办公。 孙季才整个人都麻了,喝茶定神的手都哆哆嗦嗦的。我知道和王爷宠妾共事是我命犯太岁流年不利,没想到流年不利至此啊! 跟来圆明园的临时后勤工作负责人苏培盛初听这个安排也麻了,虽然屋子大,虽然来来去去不断人,这,这怎么可以呢? 凌霄一个白眼翻过去,抓生产的时候这就是统一指挥办公室,有事儿再去请他?知不知道效率就是生命啊!她忙着验收工厂的生产资料,甩给苏培盛一句话,“你去问王爷。” 苏培盛自然是要去问王爷!他请示完毕,凌霄和孙季才坐一间办公室了。 “孙先生,”凌厂长没空理同事的封建思想,对着他噼里啪啦打算盘,“岁荣轩团队用这套设备,生产线一个时辰可以生产两千四百块,就算抹个零一个时辰两千块,工人三班倒日夜不停,一天十二个时辰可以生产两万四千块。一共五条生产线,那就是十二万块。” 孙先生倒吸一口冷气,我的亲娘啊,您知道自己在说啥吗?一天生产十二万块煤,你咋不说你是观世音下凡呢? 孙季才顾不得形象,拿过算盘抓过笔,在凌霄你尽管验算的目光下自己抓耳挠腮算了一遍,又算出来同样的数目。 孙先生斩钉截铁把纸一团,“就算数是对的,过程也是错的!” 凌霄怜悯地看他一眼,知道封建土包子没见过生产大爆炸,你且等着看吧。 凌厂长自信满满,亲自去倒了第一框煤。生产线开始运转,备料的、上料的、看机器切煤柱的、踩脚踏车带动传送带的,大清的第一批煤炭工人上岗工作了。 凌霄从头到尾跟了一遍,见到大家干活卖力,机器没出故障,检查过成品合格,拍拍手,满意点头,转身去另一条线。 她刚一转身,工人们就凑一起开八了。 这就是那位博士格格?格格爱好真奇葩,王爷花钱哄格格玩,工钱真多啊。这煤加土还能烧吗?怎么不能,昨天搞什么“试生产”我偷偷拿了一块回去烧过了。你住哪条街?二旗胡同啊?我家大姑奶奶就嫁那儿了。说好的赏钱能给吗?这可是雍王府,能骗你这几个钱?那可说不准…… 大家东说西聊交换信息联络感情,最后达成共识,不管博士格格靠不靠谱,大家一定要抱成一团! 工厂主凌霄不知道工人们背后怎么串联,看五条线顺利开工,回去写计划。虽然时间很紧,但是凌霄自己再明白不过大清的煤炭厂是铁板钉钉要上历史书的,她有心要做个范例榜样,比如说安全生产规范,比如有组织的生产规章制度,再比如绣着圆明园煤炭厂字样的统一的工装,还要看看伙食等等。 这些想法,她理好一份提纲就交给孙季才起草一份文书,庞大工作量直把孙季才所有烦恼忐忑都给干没了。 “格格!禀报格格,白天的生产任务已经顺利完成了!”原雍王府书房小太监、现岁荣轩内院太监统领兼圆明园煤炭厂工头的成三气喘吁吁进门报喜:“幸好格格提前整出了一片空地,现在煤都快要堆不下啦!” 凌霄眉头一挑,看窗外天色已暗,便笑着出声招呼着同事们一起去看看生产现场。 苏培盛立时应声,孙季才笔都没放下人已经站起来了,连声道:“同去,同去。” 生产现场亮着火把,把黑夜照得明晃晃。黑夜般的蜂窝煤沉默地堆砌成一堵孕育烈火的墙,不,这岂止是一堵墙,这是站满了士兵的四方军阵! 苏培盛用手摸,用鼻嗅,甚至舔了一口煤渣,勉强能够在脑海中构建矗立眼前的庞然巨物的形象。这就是所谓五条生产线的神迹吗?苏培盛和孙季才对视一眼,一起望向了神迹的主导者凌霄格格。 凌霄对工人们顺利完成生产任务很开心,嗯,也就是开心,别的没了。看看这满地煤渣,看看这残缺的品相,看看这乱七八糟的仓储水平…… 凌霄在小本本上记下改进要点,也不扫工人们的兴,扬声宣布,今天晚饭吃红烧肉! 凌霄他们也一起吃大锅饭,苏培盛向来滴水不漏的做派难得放松,和岁荣轩的人手说说笑笑,喜上眉梢。 大家伙只高兴了一个晚上,第一天的煤还晾着呢,生产线就出问题了! 产量太大机器吃不住力,管道堵塞了。 凌霄没办法,一边清空物料手动掏,一边为了不耽误生产进度只能让备料上料的人手动搅拌,效果只能说,聊胜于无。好不容易搅拌的物什没问题了,脚踏车的皮带让工人们蹬断了。——只能说雍王府找的铁匠再有能耐,大清的铁从来也没承担过这种工作量。 五条生产线,从第二天开始,就没有全部正常运营过! 第一天就是圆明园煤炭厂的生产巅峰时刻,接下来一周全是下坡路,一天比一天往低谷里冲! 铁器可以加急再订,这样的产量和利润,就算机器日抛都不带心疼的。 问题在于人!生产线有问题,离开生产资料工人就干不了活儿,跑回住处抽烟打牌赌大小,一个带两个,全都放了羊。 当初旗主四王爷是通过自己门下佐领招的正白旗旗人,虽然提前说了是团煤球不至于把什么少爷阿哥招进来,那也是康熙朝的旗人,月月都有固定粮饷拿,就业有政治倾斜,凌霄想用一顿红烧肉收买他们老老实实干体力活那是做梦。 就中还有一心攀王府门的灵活分子,第一天见雍亲王十分鸡血上头,一个格格来管事,人家只当过耳旁风,笑死,根本拿捏不住。 让旗人听你安排,和让旗人听你安排干体力活,那是难度完全不同的两码事。面前摆着神迹也不行!什么神迹啊,不就是我们团起来的煤吗。 再说,人家也不是明目张胆,好歹还有理由,理由也很正当。你机器坏了,手工业转手动,产量暴跌,本来就不需要这么多岗嘛。 ——凌霄气得摔杯子。 苏培盛亲自取了扫帚悄没声把杯子碎片仔细扫了,孙季才怯怯劝她:“这个,其实……咱们生产出来的已经非常多……足够交差了……”他对上凌霄谴责的眼神声音越来越低。 凌霄:“哪里多了!” 哪里多了,不要乱说好不好,产量一天比一天低你们看不见吗?我是知道的呀,试生产的时候一天能超十二万块的!你还觉得多?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主观意识能欺骗你,数据是不会骗人的,产量下滑,机器开工率下滑,工人生产效率也下滑。 她不是没法,有机器坏了就去修,对工人有功则赏有过则罚。但时间着实太紧了,半个月事儿层出不穷,眼瞅着天儿快暖和了,哪儿有空整顿搞军训啊! 也只有她气成这样,苏培盛和孙季才将信将疑地认同了她的观点,轮流安慰她,话语中透露出一点“格格年纪轻,服侍的人手都是王爷亲自关照安排,没见过世面也是有的”的意思。 凌霄默默听了,心里吐槽,什么世面?全天下都是草台班子的世面是吧。 17 数钱数到手抽筋 工业社会再生产出的工业人口,和农业人口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君不见王熙凤协理宁国府,要人按时上班都费劲呢。凤姐儿手底下尚且是贾家的家生子,她是正儿八经的管事奶奶。凌霄手底下呢?是四九城里的八旗子弟。 这就是阶级不纯的后果啊。凌霄满心悲哀,让八旗子弟当工人,能干出什么好活儿。 说好的先进生产力呢。凌霄看着机器拉胯,人工糊弄的生产现场,顿悟了,草台班子随缘吧。 我一个沙雕穿越还真想提高大清钢铁产量? 凌霄格格用她冰冷的手给四大爷写信,对不起爷,我吹牛吹大了,愧对列祖列宗。是我没有提前研究旗情,把一切想的理所当然,迫在眉睫的差事让我办砸了,您怎么罚我我都认了。 收到信时正紧锣密鼓完善销售系统的四爷:???? 四爷顿时坐不住了,蜂窝煤在四九城里卖得如火如荼,这时候凌霄的上游生产可不能出问题。他叫上一众幕僚,大冬天的,打马就往圆明园奔。 凌厂长见到投资方更羞愧了,低着头检讨了一回自己,你说我一个研究国际政治的办什么厂子呢。副厂长孙季才和资方代表苏培盛悄默声地跟在凌霄身后,连背锅的资格都没有。 四爷还是了解大孙女的,一见她这副无地自容的样子,心里一边咯噔咯噔的,一边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他镇定地安慰了凌霄两句,要她带路自己要亲自去看看。 凌霄便垂头丧气地领他去乱七八糟的生产现场,提起精神反思复盘,给投资方和下游厂商做介绍:现在五条生产线已经莫名其妙并成三点五条了,一个机器搅出来的原料供应两条线,效率提高了吗?并没有,只是多提供了一些就业岗位,在短时间内比“反怠工运动”有效一些…… 听着格格的羞愧解说,看着热气腾腾的生产场地,提心吊胆了一路的雍王爷和雍王幕僚们都沉默了。 邬思道简直匪夷所思,他忍了又忍没忍住,颤抖的手指指向蜂窝煤堆砌成的工整煤山,“那这是什么?!” 你厂生产出的蜂窝煤都垒成一座山了啊! 凌霄更惭愧了:“提前没有做好仓储和物流工作,备料也不足……”她说着说着觉得大家看她的目光都不太对,一道灵光闪过,凌霄格格犹豫着问:“啊,这些很多吗?” 四爷深深凝视着他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孙女,无语凝噎:“你管这叫少啊!!!!” 凌霄:……我知道你们没见过世面,不知道你们这么没见过世面。 众幕僚:什么反向的何不食肉糜啊!! 无人在乎的角落,这些天被凌霄格格洗脑的孙季才和苏培盛热泪盈眶:果然是格格脑袋有问题,明明是很多!! 要说这么多人里最能理解凌霄的还得是四爷,他知道凌霄是真见过更大的世面,才看不上这样的“区区小场面”——四爷看得上,四爷非常看得上! 四爷欣慰拍大孙女的肩膀,由衷道:“果然是工业化生产,就是先进啊!” 凌霄:……你管这叫工业化? 明白了,这波是我朝一百分努力,实际只做了二十分,结果日常见惯五分答卷的家伙,对二十分惊为天人…… 岂止是四爷惊为天人,是整个四九城煤炭市场惊为天人。 煤球也是有质量差别的,煤粉比例高的,质轻,能烧一个时辰,遇上黑心的商人往煤球里抟石渣那就没个数了。 雍王煤上市第一天,斤斤计较的主顾们掂掂分量,再一问价格,捡便宜一样喜滋滋买回家了。 回家点火一烧,妈耶,捡了个大便宜!剩下的冷天儿好过了! 人们走亲访友、疏通关络时也带上几块雍王煤做礼物,家人们烧过这个煤吗?现在可难买了,惦记你特意多买的!雍王煤以实打实的产品质量迅速从日常消耗品变成京城硬通货。 在冬天的尾巴上,堆积如山的雍王煤如流水一般分流到胡同的炉灶里,一文一文的铜钱汇集奔腾砸穿了雍王府。 “钱已经数不过来了。”总揽销售的十三爷没有挣钱的喜悦,只有数钱的疲惫,“现在预估的数是拿麻袋装了称出来的。” 四爷翻着账本,反复摩挲着最后的数字,人也赢麻了,问话中甚至带点小心:“……咱们没提价吧?” 说好的不挣钱呢,四爷虽然生长在金玉堆里,面对这么一大笔触手可及的财富也是犹豫许久才下了和煤球平价的极大狠心。 现在数钱都数不过来,你逗我玩儿呢。 “是跟市面上的价钱一样,但本来就是有赚头的。”略通经济的十三爷解释,“雍王煤卖得便宜,愿意买、买得起的老百姓就更多了。据掌柜们说,现在老百姓们只认雍王煤,煤球卖不动。” 十三爷说完自己这一摊,邬思道在一旁补充,他昨天去茶馆里坐坐,老百姓们嘴里的“雍王”已经从“雍王爷是皇上四儿子,前头皇后娘娘养大的”这种还算属实的美化消息,逐渐离谱,非常离谱,离了大谱。 四爷自己听完都要问一句“这是谁”的程度。 比如说,如今坊间流传,雍王相貌好,像个佛爷,信佛,心地慈悲待人和善有求必应…… 待人和善?待人当然和善啦!不是善心佛爷能这么卖煤吗? 只差没有编出点双耳垂肩两手过膝的传说。 “咳。”四爷多少还要点脸,听完邬思道的转述没有点头赞同,只是矜持地转移话题,“咱们卖了多少雍王煤?” 十三爷指点着舆图上的销售网络,象征性翻着根本来不及总结的各个铺面上交的原始数目,自己总结起来都觉得奇幻,“供应了大半个四九城吧。” “……这就是格格说的产量低吗?”一位幕僚幽幽出声。 整个书房都沉默了。 虽然整个四爷夺嫡团队有慨然改革大清之志,但这部分目前还只在纸上谈兵阶段,大家真正干的活儿其实就是一个实权王爷的日常公务和交际往来。 谁都没想过一块蜂窝煤能在四九城拉出这么大的摊子,掀起这么大的波涛,效果太好了! 邬思道左右看看主公和同僚都不说话,知道他们也是有点被吓住了。西林觉罗格格轻飘飘扔出来一块煤,还嫌产量低,他们这些办事的却已经瞠目结舌不敢置信了,如对浙江潮。 他暗自苦笑,还想探探人家西林觉罗格格的本事,自己也配? 八爷党更不敢置信。 “老四哪儿来这么多煤?!”十四爷在小聚会上低声嚷嚷,“这得囤几年吧,我就看他图谋不轨,现在太子废了,果然他先跳出来了!” “都是从圆明园运出来的。”九爷赞同十四爷的观点,大大咧咧骂人:“他老四是个属耗子的吧!” 十爷看他九哥一眼,想了想说,“这么真金实银买名声,也算他舍得。” “嘿,坑的还不都是煤商的钱。我可知道,那些煤商把砸手里的煤球折价卖给十三,一个个血本无归。这不得参他一个巧取豪夺!”九爷大声嚷嚷。至于煤商进价多少他是不提的,有多少煤商趁机靠上雍王府的大树他更是想都不愿意想。 “也算他劫富济贫了。”八爷缓缓说了个冷笑话,然后才道:“自然有人参他与民争利,不过咱们汗阿玛忌惮的可不是这个。” 康熙爷忌惮什么呢?因为朝臣拥戴他做太子而被指着鼻子骂辛者库贱妇之子的胤禩可太有发言权了。 你说这个老四,真金白银买民间和穷酸小官们的名声,图什么?他暗地里囤了这么些年的煤,为什么?既然能囤煤,会不会还囤点别的东西? 八爷冷着一颗心,想,老爷子会把这些问题都琢磨清楚的。 我只是在朝臣里有名声就被撸了贝勒爵位,如今坊间快把雍王爷吹成了菩萨佛爷,我等工部改你和硕亲王的大门! 京里煤炭产品迭代、雍王府吃到全部红利的时候,康熙爷正在外巡视河工。 这不耽误皇帝消息灵通。折子每日快马递送到移动的政治中心,康熙爷把雍王煤的折子留中不发,收到已阅但不回复。 弹劾雍王府与民争利乃至收买民心的折子康熙翻看一眼就撂下,他上心看过三遍的是内务府替雍王仔仔细细算账的折子。 他家老四在雍王煤的生意里赚了多少钱呢?也没多少,不过就是区区七天赚了一年的亲王俸禄而已。 康熙一想起来这个数就气得慌,这份算账折子被他留在手边,一气得慌就再拿出来看一眼。 就在年前,开府的阿哥们还跟老父亲集体哭过一回穷。一个个成亲多年开枝散叶,出宫时分到的安家银子早花没了,养家负担重,人情开销又大,懂得经营的还好,不懂经营的有入不敷出要跟户部借银子为生的。 康熙素来是心疼孩子的,准备过了年就给儿子们赐银,或四千或五千,也是他这个汗阿玛贴补的意思。 需知道,他儿子说多那是真不少,四五千银子对皇帝是不多,一家家加起来的总数也为难人,内务府没少跟他讨价还价。 结果!你个浓眉大眼的老四,张手就搂这么多钱! 内务府碍于亲王门楣还只是激情澎湃地申请要求也干干这桩生意,这可不是一波的快钱,冬日要烧煤取暖,夏日也得烧水煮饭!为了展示万岁爷恩泽天下,我内务府立志要全大清从南到北都能烧上蜂窝煤! 真是说到了万岁爷的心坎儿上,康熙爷在回京的銮驾上拿着内务府请命的折子爱不释手。 ——崽啊,挣了这么多钱,分阿爸点? 18 快去圆明园请格格 从煤球到蜂窝煤,是一次产品迭代。除却煤炭作为能源的日常消耗品特殊性,雍王府能吃个盆满钵满是因为技术加权力。 做惯煤炭生意的不敢公开仿制这么个真一眼看透的蜂窝煤,一是产量拼不过,二是的确怕死。 当然,雍亲王是不会这么想的,雍亲王自认是吃到了“工业化”的红利。 八、九会收揽人心,老三有清流声望,十四在骑射上出彩,这些能拦住百姓们买煤吗? 百姓最会算账,市场有无形的手。 四爷在数钱数到手抽筋的盛景下,反复想起凌霄的话,土布怎么能打过机制布呢?同样的价格,百姓们怎么可能不买雍王煤去买死煤球呢? 这才是真正的大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它不是玄而又玄的天命,它就是圆明园拉出的一车车煤! 沉甸甸的,一筐一筐,一车一车,能把人砸死。金钱利禄能买通下属旗民,能求取皇父欢心,如何对抗这一车车从圆明园拉出的雍王煤呢? 产量是最重的筹码,何况还是煤炭产量。 胤禛有了这样的感悟,百忙之中重新琢磨给康熙的折子。 雍王府在试生产的时候就给御前孝敬了十车蜂窝煤,上折子给康熙报备过自己这个“小发明”。如今真的把项目执行下去,影响这么大,原定计划全部推翻,雍王府熬夜点灯琢磨材料。 我是上交呢?还是上交呢?上交给皇父,他老人家有脸收吗? 会不会引起皇父忌惮?御前问答应该怎么应对? 这里正忙着为几日后雍王迎驾面圣定调子,京中又出了一桩雍王煤的公案。 卖雍王煤的铺子外头排着队,就有闲人磕着瓜子在旁边说闲话。 排队买煤的人说雍王是好人,闲人就说雍王是花钱买名声。买煤的人说雍王是大好人,闲人就说雍王是装好人。 闲人振振有词,这么多煤早拿出来都能过个暖冬!就是想买名声还赔不起钱! 大家火儿挑起来,买煤的汉子一脚踹在闲人身上。 十数人斗殴,不算什么稀罕事,为了雍亲王打架,就立刻惊动了京兆尹。 “王爷!查清楚了!”松岳匆匆跑进前院和四爷回禀原委。 那波闲人是旗人,京城出了名的帮闲,这回是拿钱办事,要将好上天的雍王名声往下压。 “和另一帮人是一伙儿的吗?”四爷问。 四爷得知此事的第一反应就是有坏人故意找两拨人演戏闹事来害本王! “为您出头那波……”松岳吞吞吐吐,他领命调查之前就知道四爷的猜测,因此也尽力往这个方向去查了,但是查来查去…… 松岳一咬牙,回报说:“他们都是穷苦百姓,一个个有名有姓有家有室,应当背后没有什么人指使。” 四爷半响没说话。 还是十三爷沉吟着追问,要他详细说说。 松岳是直奔京兆府当面见了为雍王出头的人们的,挨个说了话。比如说,听见有人诋毁雍王第一个上前动拳头的汉子,他名叫黎壮,家住大杂院,在南城贩水为生。 黎壮家里小儿年底染疾,好不容易熬过年关,家里却已经买不起药,多亏有雍王煤,这才救了命。往日烧煤球,过了半夜就没了热乎气,得他们夫妻俩拿胸口暖着孩子,如今有了雍王煤,能热热乎乎一觉睡到天亮,眼瞅着孩子就活泛了。 着急救命谋生的人,是不跟闲人争论闲话的。黎壮每日贩了水,挣了钱一块一块地买煤,也从来不与那些帮闲起争执。 但前日雍王煤宣布限购,一人一次只能买三块,黎壮就以为雍王是顾忌这些闲话才如此,生怕以后买不到煤,他本来脾气爆嘴又拙,说不过人就动了手。 四爷豁然而立,动容道:“那黎壮现下如何?” 松岳道:“他动手最早,受伤最重,奴才已和京兆打过招呼,送到乐安堂好生医治了。这是奴才私自做主,还请爷责罚。” “正该如此!”四爷击节而赞,再也坐不住,又振奋,又心乱如麻,背着手在堂下踱步。 下令限购的十三爷不由说:“限制购买正是要给小民实惠,不让豪门大族一车一车往家拉煤,怎么……”他还没说完,自己想清楚了。 四爷已经接口:“挣扎在生存边缘、生死余地的小民,哪里会想到此处!他们只知道有人骂了雍亲王!”而雍亲王让他们少买煤,这点风吹草动就足以让他们成为惊弓之鸟了。 胤禛一时心潮澎湃,几乎要感动流泪了。 雍亲王本人,虽然怀揣着要使小民实惠的心愿,虽然的确为名声放弃了一座金山,可他也从没想过,小民得到实惠会这样赤诚地回报他。 (黎壮:我只是怕以后买不到平价好煤。) “这哪里是名声,这是民心!”十三爷喟叹一声,又正色说,“只怕老八他们也只是想坏四哥风评,可此事一出,汗阿玛那里……” 雍王夺嫡团队摸着八贝勒过河,仔细分析过八贝勒的失败案例——在老皇帝暗示朝臣上表再选废太子胤礽的时候,朝臣不配合皇帝表演,反而集体抬举胤禩做太子。这是赤裸裸在继承人问题上挑衅皇帝权威,老皇帝不发飙才怪。 至于雍王嘛,卖点煤,挣点钱,有点好名声,康熙皇帝御极五十载,还不至于为这点事儿做出过激反应。 可有百姓自发自愿为雍王打架就不一样了! 十三爷现在恨不得穿越到一天之前,狠狠给黎壮塞上一百两银子,金子也行! 求求你是拿钱办事儿吧!不然感动是感动,可真的不敢动了啊! 现在这个局面,雍王幕僚团队是真的很麻爪。 幕僚们互相看看你再看看他,彼此用眼神交流,你见过这种场面吗?我没有!我也没有! “格格!”邬思道猛然想起来还有救星,他想想凌霄格格那种世事万物如浮云的睥睨气魄,尤其是煤山当面说太少的架势,这情况对她可能还真是小场面。 四爷也立刻醒悟,连声吩咐松岳:“快去圆明园请格格来!” 凌霄正在圆明园抓生产呢,她喝着热茶听打马赶来的松岳喘着气激情洋溢把事儿说了,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这还不够吗格格! “格格!”松岳试图让格格感受到他听黎壮说明原因时的震动,在四爷面前还算克制的他,在凌霄面前几乎手舞足蹈了:“那些汉人没收钱,就是因为有人骂王爷他们就冲上去了!他们说真金白银买名声,怎么不见旁的人为了名声花银子。他们还说不要王府的钱,就想以后能一直能买到雍王煤!” “嗯。”凌霄回应,“所以呢。” “格格!”松岳不理解格格的不理解,“王爷请您赶紧回去议事。” “这有什么好议的。”凌霄反问说,“王爷给了小民实惠,得到民心,这不是很明白的事儿吗?有哪儿不明白?” 松岳:“……” 凌霄也体谅他们这帮剥削阶级被真正的民心吓到,想了想说,“岳儿啊,你读过孟子吗?” 松岳老老实实回答道:“不敢说读过。” 凌霄道:“孟子早就说啦,‘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为也,非不能也’。嗯,你翻译一下。” 松岳梦回学堂,又仿佛是第一次朦朦胧胧读懂了孟子:“百姓没有受到爱护,是为王的不施行恩惠。所以您没有成为王,是因为不肯去做,而不是不能做到。” 凌霄点头,继续引孟子背书,“其若是,孰能御之?” “如果做到如此,又有谁能抵抗呢?”松岳翻译完儒家经典,整个人都怔了。 “回去回话吧。”凌霄忍不住吐槽说,“王爷如今做到了,怎么还怂了呢?” 松岳:“……” “格格。”松岳快给凌霄跪下了,您不能就这么打发我回去啊,“您好歹给王爷写点什么吧。” 凌霄也不为难他,沾墨提笔,本要写“敢于胜利”四字,这药方多对症啊,专治雍王府这帮吓怂了的虚魂弱魄。 她将要落笔,想一想又不妥当,笔尖一抖,改写了另一条道理。 凌霄见松岳愈发吓成了鹌鹑,不由笑道:“告诉王爷,名声这么要紧就在于,有名声真的很重要。当别人攻击你有民心的时候,你最好真的有。” 松岳离了圆明园,快马返回王府的时候,一屋子人已经等得望眼欲穿了。 “格格呢?” “格格托奴才传话,又写了纸条。” 四爷打开纸条一看,赫然是洋洋洒洒七个大字——得民心者得天下! 贩水挑夫为雍王打架案震动了整个朝堂。 京兆递到御前的折子里,甚至别具匠心地详写了一个细节,乐安堂的大夫看到雍王府送来了满手老茧的贩水挑夫,感慨说,“又雍王也。” ——上次也是雍王府!拿豪华轿子送耍百戏的小仙童往医馆看诊救命。 康熙倚在炕上看折子,一下子想起来上次干出这事儿的正主儿,西林觉罗氏。 据雍王上折自述,蜂窝煤全然出自这位“神佛眷顾、宿慧天成”的凌霄格格之手。 康熙爷一开始不大敢信,可事到如今不得不信。 八爷党打听不到的消息,或者听到了没当回事的消息,自然有忠臣主动向康熙爷禀报。 雍王煤是一车一车从圆明园运出来的,这没错。可原料也是一车车往圆明园运进去的,这种大动静根本瞒不过有心人。一月前运进去的是采购的原煤,后来就是十三爷收购的滞销煤球。 结论很明显,圆明园能快速高效把煤球加工成雍王煤!如果运出来的雍王煤不是运进去的煤球,以体量计算,圆明园早就被煤球淹没了。 而雍亲王月前恰在名下正白旗佐领中招过人往圆明园干活,据查,圆明园中主事的是雍王格格西林觉罗氏! “老四。”康熙爷銮驾还京,诸皇子率大臣往郊外迎驾,果然皇帝第一句话就点了雍王的名。 “你折子里说要献上什么蜂窝煤生产线,可是真的?” 胤禛浑身肌肉都绷紧了,扑通就跪下了:“臣不敢当皇父如此一问!” “欸,快起来。”康熙爷看着四儿子战战兢兢起身,转头问前来迎驾的马齐等近臣有没有烧过雍王煤,得到肯定的回应后,指着胤禛道:“朕的四阿哥做成此事,对我大清江山有功,也是积德,阎王爷功德簿上都要记一笔的。” “皇父容禀!”胤禛差点又跪下,立刻重复折子上已经写过的事实,“蜂窝煤之事俱为臣府中格格西林觉罗氏之功!” “啥?!”这是三爷胤祉讶异的惊呼,皇子堆里一阵骚动。 重臣们对此更为无知,互相对了几个茫然的眼色,这是谁?好像是‘试上高峰窥皓月’那个?抬头看月亮,低头抟煤球? 八爷党这几天真是数着日子盼老阿玛出差回家,兴致勃勃等着今日看好戏,等出来这么个结果,九爷第一个蹦出来了。 “当着汗阿玛的面,您在这儿说什么笑话呢!” 这个出头鸟一蹦,四下鸦雀无声,九爷胤禟左右看看低头装鹌鹑的众人,抬头对上老阿玛斜眼看过来的眼神,一下子打了个抖,收敛了嘲讽的嘴脸,规规矩矩地垂手立了。 康熙毫不客气地骂儿子:“朕看你像个笑话!” 胤禟:“……”胤禟委屈地站回他八哥身后了。 八阿哥胤禩低着头,心中真如炙火焚烧一般,如果他们是笑话,那西林觉罗氏又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推她到前头,老四岂不可笑至极! “走吧,摆驾圆明园!”康熙皇帝吩咐,“去见见那位凌霄格格!” 19 吃了软饭还卖乖 御驾队伍和迎驾队伍汇合在一起,基本就是将大清政治中心一网打尽,浩浩荡荡往圆明园行去。 大部队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咱们这是去哪儿?去海淀四爷的圆明园。 为啥万岁爷这会儿要去四爷的园子? ……很难说,仿佛是去见雍王的某位格格…… 康熙爷在暖烘烘的銮驾里歪着,他的孝顺儿子们骑马扈从在御驾四周。 冷风迎面嗖嗖刮脸,皇十四子胤祯张嘴就骂:“哪儿冒出来的格格?架子忒的大,还要咱们皇亲贵胄巴巴过去见她,也不怕折了她的寿!” 如此公然对康熙的旨意说三道四,周围却没什么忠臣孝子出言反驳,只有侠王十三爷断喝一句,“说的什么混账话!” 十四爷虽然人来疯,但不是没脑子,不敢再嘴康熙的决定,第二句阴阳怪气只冲着四爷去:“汗阿玛不许你往前报信,四哥怎么脸色都青啦?” 四爷在马上板着脸,只不理他,十四爷愈发嚣张:“以弟弟看啊,你就算哄汗阿玛,也不能把自己格格都扯进来,离谱到没边儿了。女人懂个球。” 这样的大杀器,废太子之后他拿出来能争皇位,废太子之前他拿出来也能从贝勒直升亲王啊!你告诉我是你格格弄出来的?谁家没几个格格啊! 三爷本在前头裹着斗篷,此刻也忍不住转过脸来打量四爷的神色:“你这位西林觉罗格格又填好词又能挣钱,文曲星兼财神爷,怕不是个仙女下凡。”反正三爷是不信,他自顾自哈哈笑着说,“只听说天上仙女儿点石成金,没听说过点石成煤的。” 十四爷得此捧场更是上头,赌咒说:“四哥那位宠妾格格能做到,我给四哥牵马坠蹬!” 四爷终于看了最糟心的弟弟一眼,眼神中不由带了一丝怜悯和同情,他叹口气:“你少说两句吧。” 就你这战斗力,在凌霄面前走不过两个回合。 十三爷刚想跟着劝,就听十四特欠揍地大笑起来。 胤祥:……算了,好人难劝该死的鬼。 他不再理会十四,驱马凑到忧心忡忡的四爷身旁,低声说:“四哥难道是不放心格格?” 咱们说的不都是真话,但可一句假话都没有。 就算御驾突袭圆明园,临时来不及对口径,以凌霄的素质,还担心她御前掉链子吗? 四爷看着他阳光开朗的十三弟,心内忧愁,沉沉叹了口气。 你这个嫡亲的祖宗爷爷怎么能理解我们旁支祖宗的烦恼啊。 你是凌霄祖宗爷爷,我只是你哥,而汗阿玛是你亲爹。 那问题来了,汗阿玛和凌霄是什么关系? 御驾越近圆明园,就越堵车。 懂不懂工业园区和物流中心的含金量啊! 大道上运煤的各式车辆来来去去,络绎不绝,井井有条,汇成了一条不断流动的蜿蜒长龙。 阿哥们闭了嘴,重臣们也四下张望,他们都听闻雍王煤行销北京城,自己家中也使用,但从没想过沿着煤的来处走,竟能见到这样密集、有序、流动不息的壮观场面。 满眼煤渣道路上,冰冷空气中,似乎另有一种陌生的威仪弥漫四方,酝酿着它的澎湃力量。 众人失语之际,唯有十三爷早已见惯这点小场面,准确说,这物流场面就是十三爷一手统筹经营起来的。雍王煤的销售和运输是十三爷主管,一见煤车堵了圣驾,他立刻哒哒哒打马往车队前面牵头协调疏散去了。 康熙爷掀开銮驾厚厚的棉帘往外张望,视线在十三子骑马驱前的背影上略作停留,很快吩咐左右:“牵马来。” 十三爷坐镇雍王煤市场,这些来往的商贾和车队还没有没给十三爷投过拜帖的,他亲自出面指挥交通,称得上是如臂指使。运输车队连人带马都温顺得紧,乖乖排队缓行,立时为御驾让出了空旷道路。 胤祥正要返转,一回头只见康熙爷端坐马背,连忙垂头行礼。康熙爷扫过他一眼,点了几个幸运商人上前问话,进价几何,售价几何,卖得怎么样?这些都问完了,康熙爷才带着皇子和臣子,从正门直入圆明园。 凌霄格格暂时还不配康熙爷带着大清政治中枢来围观——但点石成煤的生产线配。康熙爷不顾舟车劳顿赶来,也就是为了看明白他四儿子是怎么变出这么多煤的。 众人一进挂了蜂窝煤厂牌匾的院子,就见壮年男子们列队站着,最前头一个穿蓝色棉褂头戴金钗的姑娘正给他们训话,隐约能听到“穿戴劳保”“现场工具归位”之类半懂不懂的话,神气很是威严,与唯唯诺诺的女人们大不相同。男人们都乖乖静听着,看起来很服气的样子。 那姑娘挥手叫他们散了,转身看见康熙一行立刻变了脸色,连忙躬身走过来。她一躬身方才那股洒脱自信的神气就没有了,大家都认得,这是宫里练出来的礼仪。 “奴才给万岁爷请安。”姑娘跪在地上行了大礼。 康熙品出些不对,不动声色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万延春,在雍王府当差伺候格格。” “哦。”康熙在生产现场信步走着,“这里是你在管事?” 万延春不知道怎么跟康熙爷描述工厂的一切,好在宫中对宫女严苛的训练让她几乎下意识答了主子的话:“奴才是这条生产线的管事,在这里叫组长。” 组长?康熙揣摩着这个称呼,要她跟在身旁为自己讲解生产线,亲王阿哥皇亲重臣都只有走后面听着的份儿。 以大清现在的生产力,凌霄临时鼓捣出来的生产线很简单,康熙很容易就看明白了,通过脚踏车轮,带动搅拌的杠杆、压孔的模具和传送的履带。 大清不是没有这样集体协作的手工业,旁的不说,做瓷器的工序可比这复杂多了。但康熙还是立刻明白了这套东西的创造性,这不是个技术活,简单粗暴,对操作者没有要求,不需要学徒十年,有手就行。只要原料充足就能一直一直出货,尤其是人停机器也可以不停,那产量就更没数了。 不远处煤堆成了小山,一辆辆小车穿梭来往,一边堆砌,一边拆卸。 “格格要求产线随产随清,但上午出了些纰漏。”万组长很羞愧地说,“因此才堆积了半个时辰的产量。” 大清整个政治中枢:“……” 四爷眼瞅着汗阿玛还能绷得住,但冤种兄弟们脸色都已经绿了,区别无非是浅绿深绿而已,不禁在心底悠悠长叹了一声。 万延春本来在他书房伺候,这才跟凌霄混了几天呐,跟她主子一样噎死人不偿命,脑子已经坏掉了。 今日康熙带来的人着实多了一点,纵然圆明园的厅堂也算大,也没这么多座位分配给理应有座的贵人们。于是康熙一人坐着,两侧站满亲王阿哥公卿贵胄。 ——等凌霄格格。 一刻钟之前不少人虽然不说断定雍亲王胡说八道,也要合理猜测一下是不是他怕“功高震主”,所以把功劳和民心往外推给自己格格,大家嘲谑雍王瞎推功给一个格格也得看她能不能撑得起来场面。 是,凌霄格格是个大才女,大家都承认,文学家和实干家那是两码事儿。 你四爷战战兢兢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也不能太离谱吧,男人和女人更有天渊之别。 实地考察完一圈,听听现场工作人员口口声声格格格格格格,大家的心态就逐渐有些失控。 大概?似乎?也许? ……他妈的雍王煤不会真是你后院格格整出来的吧!!! “老四。”康熙问雍王,“你月初上的折子怎么没提西林觉罗氏?” 我当然不提了。我宝藏大孙女犹如我掌上明珠,明珠能随意让人看吗。 老四现在就是一个后悔,看看这屋子里站着的人吧,从皇三子胤祉到皇十七子胤礼,大孙女叔伯祖宗两只手都数不完!他四伯祖泯然众人了! 这么一群人聚一起天下什么事定不得,结果在这儿巴巴等着见我格格,这合理吗?! “回汗阿玛,当初格格试制雍王煤,又自动请缨开办蜂窝煤作坊,儿臣……儿臣只当是她人小贪玩。只是蜂窝煤毕竟新鲜些,儿臣不敢私享,具折敬上。” 四爷解释完,意犹未尽,格外要说详细些,必要在场每个人都理解他的清白与无辜:“汗阿玛试想,若您初见蜂窝煤样品,可敢想象一月来之变化?” 实在没想到掏点零花钱哄格格搓煤球能轰动北京城,蜂窝煤这么多,声名这么盛,可一丁点都不是儿臣所愿,儿臣冤枉啊! 回想当初格格给我画饼忽悠我砸钱给她开厂子,谁敢想才几天就能占领四九城煤炭市场。假如你是我,你信吗? 我就问你你信吗? 他这番半真半假的实话一说,全场从老皇帝到随行侍卫都□□沉默了。 吃软饭还叫屈,得了便宜还卖乖,太不要脸了!!!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大家看四爷的眼神开始变了,你这是什么命啊,上辈子在地藏菩萨身边儿念了五百年往生经吗?!什么天命之子啊! 三爷尤感锥心之痛,他这几年呕心沥血,奉皇父之命兴冲冲修书,结果不知从哪儿蹦出个凌霄先来一阙浣溪沙出尽文化风头,又不声不响弄出个雍王煤来! 三爷不破防谁破防,尤其破防的是,如此人才是被包办婚姻进的雍王府,差点就到他诚王府了!什么王昭君毛延寿行为! 偏心啊汗阿玛!你给老四指的蔡文姬还是个财神爷! 三爷心痛到无以复加,看都不想看幸运儿老四一眼,他现在只求一件事,这位格格可千万别长好看喽,求一个貌若无盐三爷心里还能平衡点。 “启禀主子,凌霄格格在外候见。” “宣。” 门帘一挑,一个青年女子低头进了门。 她穿着简练,辫发盘头,一点文饰也无。抬起头来眉目舒展,整个人透着那么一股子欣悦,不像王府侍妾,像个小富人家没心没肺的大闺女。 大清政治中枢集体注目,这格格却恍若不见,只惊喜望着康熙蹲身行礼,“凌霄给万岁请安。” 她声音饱满凝实,透着真挚和激动,康熙语气不由和蔼了几分:“起身吧。” 康熙从这激动的声音里听出些勃勃生气,再细打量这位西林觉罗格格,虽然没有什么装饰,还不如方才万氏的穿戴来得体面,但一双黑眸湛然有神,绝无半分畏缩僵硬之态。 旁人也各有思量,只有世宗爷一看他大孙女和圣祖爷互相打量,整个人危机感嗖一下就拉满了! 20 我劝天公重抖擞 康熙突击视察圆明园蜂窝煤厂的时候,厂长凌霄正在开总结会。 会开到一半,被拉到了康熙面前。几分钟的路途不够通气,足够凌霄调整心态了。 ——什么?我亲祖宗的亲爹来了? 康熙是终极大boss,但雍正才是她永远的基本盘啊!就比如说此时吧,她和康熙之间隔了四爷这个“中层领导”,康熙管得了四爷管不了她呀,老皇帝再厉害还能插手自己二十几个儿子之一的后院的第三等级格格? 不合规矩~老皇帝要脸的呀~ 实在闲得慌可以和后宫再生几个娃。 凌霄在来的路上飞快敲定了见康熙的基调,得在四十三面前演出见祖宗的激动欣喜,她在带清混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大孙女人设。 至于康熙?他爱咋想咋想。 人生如戏,全他妈靠演技啊! 此时凌霄听康熙问是不是她整出了雍王煤,暗暗在心底又补充一条表演纲领,还得抢四爷功劳免得面前老皇帝犯疑心病! 那可劲儿发光就完了。 凌霄于是笑眯眯和康熙回话:“在王府镇日无事,我就瞎琢磨,怎么能让火烧得更旺一些呢。” 全大清政治中枢:这个前后句中间有什么逻辑关系吗?后院女人没事儿不是应该绣绣花看看书吗? 然后想起来她还是个大清才女,才得不能再才了……你们才女没事儿不伤春悲秋就琢磨这啊! 康熙倒是饶有兴趣:“琢磨出来什么?” “气!有空气才能燃烧!” 凌霄命人取来一个盘子,当众将一根点燃的小蜡烛固定在盘中心,又浅浅在盘中倒了一层水。 她拿起一个透明的玻璃杯,“如果我现在用杯子倒扣住蜡烛,您猜……”算了您别猜了,猜错了咋整,凌霄干脆利落把杯子往上一扣。 密闭空间中蜡烛烧尽了氧气,缓缓熄灭,气压作用下,杯中水位上升,明显高出杯外一小截。 卧槽!什么神奇戏法! 康熙睁大了眼,皇子大臣们也忍不住走近仔细查看。 十三爷也满眼好奇,好奇之余望着凌霄脸上又挂了笑,不愧是他大孙女,四哥担心凌霄在御前的答对那真是杞人忧天。 只有世宗爷,无心看戏法,心里酸得要命。 这什么玩意儿,我没见过!大孙女没有给我变!怎么,只有圣祖配有这个待遇呗? “咳。”雍亲王努力咳嗽了一声,可惜大家实在震惊,没人理会,四爷只好自己黑着脸从后面伸出一条胳膊帮凌霄端稳了盘子。众人这才意识到离雍王格格太近了,讪讪地退开些许。 出头质疑的又是三爷。——排行前头的几个阿哥作为康熙爷实际上的好大儿,父子关系一贯是亲近的,尤其皇家讲究兄友弟恭,这场合也就三爷作为哥哥能嘴四爷几句了,弟弟们是没资格发言的。 三爷愤愤道:“你这是什么戏法,地哪有天高?女岂比男尊?水焉能上流?” 在读儒家经典入脑的三爷眼里,水倒流便是扰乱天地基本纲常,在皇帝面前做这样的戏法,戴帽子说你悖逆都不冤枉啊! 可惜他还没把帽子扣完,凌霄已经把蜡烛重新点燃了,把玻璃杯递到他面前,斩钉截铁:“你扣你也流!” 三爷:“……” 三爷正犹豫间,四爷已经拍一拍凌霄握杯的手,从她手里拿过杯子怼到三哥面前,冷峻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一行大字:男女授受不亲! 三爷:“……” 五爷跟三爷四爷年纪相近,心态又平和,见他们这样子噗嗤一声就笑了。您雍王爷跟我们这儿秀恩爱来了? 我这儿子醋劲有点大啊,康熙脑海里划过这个想法,吩咐说:“老三。” 三爷便谨遵圣谕,纡尊降贵地将杯子倒扣在盘子上面,眼睁睁看着小火苗呼哧呼哧灭了,水哼哧哼哧上涨了。 三爷心好累,就这凌霄还要问他:“您怎么称呼?” 三爷眼睛都睁大了,气呼呼道:“本王诚亲王!”实际上的皇长子! “哦。”凌霄顺手把盘子给四爷拿着,自己做实验总结:“刚才诚王爷复现了实验结果,大人们回家自己做实验也必然是这个结果,这就是自然的规律!那么既然有空气才能燃烧,如果空气多一些,在煤炭上戳一些孔洞,让煤多接触一些空气,是不是可以烧得更旺呢?” “皇上,这就是我试制雍王煤,哦,蜂窝煤的思路!” 康熙看着年轻格格神采飞扬的脸,一时竟不知说什么,这是朕六十年来第一次见识到的,一种很新很新的人才…… “挺好的。”康熙干巴巴地夸奖她。 凌霄一点不客气地接话:“我们四爷也超好的,把圆明园都拿出来给我团煤球呢。” 这种为上司表功的话康熙听到耳朵起茧,但这次格外有丝微妙感,老四不但是她上司,还是她夫主。 众人听着也品出些内涵,雍王支持自己格格开作坊……这不就是格格撒个娇的事儿吗? 靠。所以你现在佛爷名声满京城,纯是因为你宠你小老婆啊! 此时想起自己听闻京城百姓为雍王名声打架开始疑心的康熙:……朕真是闲得慌! 这也就是格格人品俊秀,换个人这妥妥宠妾灭妻。 “凌霄。”康熙念着人才的名字,浑然不知他每念一声他四儿子的小心脏就抖一下,“你可知道老四要把煤厂献给内务府?” “知道啊,献给朝廷能造福更多人。”凌霄不遗余力给男人刷名声,“四爷当初烤着火就吟了一句诗——但愿苍生俱饱暖。” 康熙不由以崭新的目光重新看向四儿子,胤禛垂手回话,有些尴尬还是说:“儿臣,儿臣的确如此做想。” 一半的阿哥们在骂娘。 ——不影响他们汗阿玛立刻进入表演状态。 作为一款以圣君自比的老皇帝,在公开场合表彰心怀苍生的臣子基本上就是康熙的条件反射了,顺口赞许了几句。 凌霄立刻提醒在场的皇帝和官员:“所以雍王煤和煤球平价!不但不涨价,还限制购买三块!这都是四爷定下来的,只为小民实惠!” 众人一愣,之前只想着雍王发了大财,这时候才意识到另一件事——雍王煤,卖的着实太便宜了。雍王,本可以发更大的财! 以蜂窝煤的份量和质量,再提价两成,照样吊打煤球,老百姓依然能得到实惠,畅销不是问题。这两成可都是净利润,想想如今已经赚海了的银子,如果再加上这两成净利润…… 那得是什么金山银山啊! 提问:金山银山,雍王为什么不伸手拿取? ……不会吧,不会吧,你不会还真是为了苍生俱保暖?? 别人心怀苍生是口头说说,你是拿金子硬砸,何等豪奢! 何等的志向啊! 哪怕不是心怀苍生的志向,是心怀皇位的志向,你就说有没有诚意吧! “……胤禛。”康熙语气微妙地叫自己四阿哥的大名,“你怎么想到如此定价?” 胤禛连忙行了大礼,跪在父亲面前,仍是习惯性的御前应答:“儿臣不敢欺瞒皇父,儿臣定价时,的确也想不到今日。如若想到今日,想到会是这么大一笔银子……儿臣也不敢确保自己心意如何。” 老皇帝沉吟不语,皇子重臣屏住呼吸,整个屋子没有一丝杂声。 胤禛也战栗,战栗中身体内又猛然蹿出一种底气和力量——千金万金,沉甸甸实证了他的心肠。 他定下平价时,没想过黄金万两,也没想过今日为皇父如此垂问,更没想过证明什么。 他在此刻恍悟,原来这就是我吗?如今皇父拷问,我至关重要的选择,是顺从本心做出的。当时只道是寻常,只有一回头,放在称上度量,才是水落石出的一个赤诚人。 今日方知我是我。 “快起来。”康熙思绪回转,伸手把四阿哥搀扶起来,直到这时才发现阿哥已经是一个三十岁的成人了。 康熙泛起一点笑意:“这么好的生意给了内务府,不心疼?” 四爷毫不犹豫、斩钉截铁:“不心疼。” 毕竟……牛痘红薯燧发枪,水泥海船大炮仗,都等着他开荒呢。一个煤厂而已,献给汗阿玛就已经回本,什么内务府不内务府的,爱给谁给谁。 四爷想想凌霄素来的气派,再想想自己现在在汗阿玛心中的光辉形象——格局!这就是格局! 汗阿玛现在对自己的心情,大抵就是自己听凌霄把牛痘等等全然依赖地全盘托出的感动心情吧! 康熙转而又问凌霄:“煤是你所制,厂子也是你建起来的,老四要献上来,你没意见?” 凌霄爽朗道:“本来招人的时候就定下的,只做一个月让老百姓熬过冬天。我们这厂子这就准备散摊啦,方才我们正开会议事,总结各人表现,另发奖金呢。” “哦?怎么奖赏?”康熙颇有兴致。 凌霄便从衣袖中掏出一份名单,上面罗列有生产和管理两类的先进个人,还评定某生产线为先进集体。 屋子小,凌霄和康熙也离得近,凌霄见康熙伸手要看便把名单递给他,却不防斜刺里冷不丁又探出来一双手,四爷强行站位,半个身子挡住凌霄,恭恭敬敬地双手将名单奉给康熙。 康熙:“……” 满屋子人:“……” 没眼看没眼看!老四你居然是这样的老四! 你居然还是个情种! 康熙帝无语地接过名单,有被老四气到,朕今年过六十大寿,凌霄当朕孙女都够了,朕在你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老四:我倒不是怀疑您是唐玄宗,但您是亲祖宗啊!旁支委屈。 “万延春?”康熙爷看着名单笑了,“朕倒听成了万年春,还想着是个好意头的名字。” 四爷连忙躬身笑道:“汗阿玛既赐名,以后自当叫万年春便是了。” 万延春因方才为康熙介绍生产线也混进了屋子在末尾站着,此时也赶忙上前磕头,认领下新名字,激动得红了脸。 她一个头磕在地上,凌霄心里就是一抖。 康熙失笑,转头问凌霄说:“朕看你这名单上,做工的都是正经旗人,管事的倒都是宫女太监?” 凌霄理所当然说:“因为生产线就是他们琢磨出来的啊。”她指着身边新改名的大宫女说,“煤粉的搅拌比例,是她一点点试出来的!居功至伟!” 康熙听此一怔,目光扫向万年春,高高在上的一屋子贵人也头一次正眼看向一个伺候格格的小宫女。 万年春站在众人目光中心手足无措,她攥着衣服想要重新跪下去,又不知说些什么话,只好求救一样看向凌霄格格。 凌霄目视康熙,朗声道:“我新作杂诗一首,愿献于万岁驾前!” 康熙眉头一挑,看着凌霄格格灿若晨星的炯炯双目,心头有强烈的预感——有了不起的诗作即将问世了! 老皇帝扫视屋内各色人等,视线最终落回凌霄身上,沉声道:“且念来。” 素面屏风抬进来,凌霄悬腕提笔,在大清政治中枢的围观下书一首惊世诗篇。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 一句落笔,满屋寂静。 哪里万马齐喑?谁可哀? 连四爷和十三爷都坐不住了,诗谏?! 凌霄全然从容,心定手稳,一气呵成将末一句写完——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