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院来了支小桃花[八零]》 我去1980 28岁对于胡桃来说,意味着死亡。 躺在病床上的她隔着呼吸机艰难地瞥向病房里日历的方向,今天还是六月七号呢。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还在承诺高二八班的学生们,作为班主任,一定会陪他们备战高考到最后一秒。 只是没想到胃癌会发作恶化得如此之快。 胡桃朦胧间听到医生对妈妈说道:“患者坚持了这么久,已经是个奇迹了,不建议家属放弃。” 妈妈护着身后还在念初中的弟弟沉默良久后说道:“可是我们的家庭坚持不住了,医生,就这样吧,我们不治疗了。” 胡桃张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她的眼泪再次流下来,她坚持了这么久,就是因为真的好爱自己的生命啊,可她也知道,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她都真的撑不住了。 在胡桃的眼睛缓缓地闭上后,仪器上生命体征的曲线也逐渐平直。 - 胡桃本以为这一觉睡过去便不会再醒来了,没想到居然还能再次睁开眼。 只是这次睁眼后,胡桃看见的仍然是洁白到恐怖的天花板与白炽灯,窒息的感觉再次包围住了胡桃,窗外明媚的阳光刺得让胡桃睁不开眼。 在精神涣散之际,胡桃听到护士询问道:“您是胡桃同志的家属吗?” 却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响起:“是。” 护士确认道:“您是胡桃同志的什么家属?” “她的......丈夫。” 小护士确认身份后,声音却变得严肃起来:“胡桃同志求生意识非常薄弱,你这个丈夫怎么照顾她的?” 胡桃一头雾水,她的求生意识怎么会薄弱呢,胡桃凭借着本能的求生意识拼命地努力睁开眼睛想看看眼前的情景。 在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的同时,小护士说道:“家属跟患者聊聊天吧,刚洗了胃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胡桃的眼皮无力的抬起,环视了一圈,却发现这家医院并不是自己曾接受治疗的那一家。 这间医院的地板铺设着早已过时的绿色花格,黄色的小木板门上映着四个红色的宣传字:禁止吸烟。 然而不等胡桃好好打量清楚这个陌生的病房,就看到一个男人站到了她的床边。 男人身形挺拔笔直,胡桃抬眼向男人望去,只见他穿着一件青蓝色的工装,明明是松松垮垮的大众版型,穿在他身上却显得格外板正有型,长得也是相貌堂堂仪表不俗,线条分明的脸上点缀的是剑眉星目,可此刻,男人正定定的注视着她,表情也是说不出的冷峻。 这样的眼神,胡桃只在被欠钱的人脸上才看过。 胡桃自问自己没有欠人钱的习惯,只是她醒来后就一直在强忍着胃部的不舒服,又碰上这样来意不善的对视。 胡桃“哇”的一声就探出身去猛吐了起来。 那男人慌不迭地拿起病床边的垃圾桶下意识地去接,胡桃怕吐在床上,强撑着身体却又支撑不力,下意识地扶住了男人的胳膊借力撑着自己。 胡桃吐完之后觉得胃里舒服多了,得胃癌这么久以来胃里难得有这么清爽的时候,连带着整个人都觉得神清气爽,她病危这段时间可是连坐起来都费劲,胡桃抬头对男人露出灿然一笑:“谢啦。” 这一笑,倒是让男人愣住了。 他知道胡桃是漂亮的,甚至可以说是十里八乡最漂亮的都不为过,以前,她两条半长不短的麻花辫上缠绕着红色毛线做的发绳,小麦色的皮肤透出一种健康的活力,两只眼睛又大又圆还水灵灵的,谁看了都说像两颗大葡萄似的,还有两颗小虎牙,一笑就露出一股狡黠的灵动。 只是胡桃嫁给他来北京以后,就很少笑过了。 男人的喉结微微颤抖了几下,他很想说些什么,却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句:“以后不要做傻事了,生命是很珍贵的。” 胡桃摸不清头脑,她当然知道生命是很珍贵的。 那男人却接着说着她不理解的话:“我已经叫人把你哥哥接过来了,你......你就当重新开始生活吧。” 胡桃这下更疑惑了,她没有哥哥啊。 许是胡桃眼里的疑惑太盛,男人仿佛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说道:“这段时间我先答应你,不离婚。” 不离婚?胡桃瞪大了双眼,这个陌生的男人都在说什么和什么啊。 只是在胡桃瞪大双眼的一瞬间,她聚焦的眼神终于跨过了男人,最终落在了墙上大大的挂历上的图案: 【1980】 胡桃脑力不支体力,在看清1980四个字时,一头又晕倒在了病床上。 - 胡桃再次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病房里并没有人,前来查房的小护士发现她醒来后连忙跑来做了一下基础检查:“胡桃同志,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胡桃无力地回应道:“没有。” 小护士半是嗔怪半是严肃地说道:“洗胃的感觉不舒服吧?要爱惜自己的生命啊,祖国还等着咱去建设呢。” 胡桃点点头后,不死心地问道:“您好,今天是几月几号?” 小护士指着墙上的挂历说道:“呐,六月七日,一九八零年六月七日。” 胡桃再次闭上了眼,艰难地接受着这一事实,所以她不是死里逃生。 而是......穿越了。 穿越到了四十三年前的,六月七日,1980年6月7日。 小护士再次翻阅了一遍病历本后说道:“下午的时候,您的家属会来接您出院,您收拾一下病房里的东西吧。” 说完,小护士就离开了病房。 胡桃努力地消化着穿越一事,这么离谱的事情居然真的会发生,还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难怪觉得胃里这么舒服,还以为是回光返照,没想到是换了个壳子直接痊愈了。 胡桃这样一想,又觉得好像没那么难以接受了,毕竟她的求生意志极其强烈,感动上苍赐给她一副健康的身体好像也说得过去。 胡桃走下病床后顺手拿起了“自己的”病历本,上面赫然写着: 胡桃,女,18岁,已婚。 病因:过量吞药。 胡桃被原主短短20字的履历震了两跳。 18岁已婚。 过量吞药自杀致死。 原来之前那个横眉冷眼的男人是原主的丈夫啊,胡桃下意识想起男人曾以“不离婚”来安抚原主,胡桃迅速判断出了丈夫就是原主吞药致死的罪魁祸首。 按照胡桃的认知,八十年代离婚可不像现代二十一世纪那样屡见不鲜,对于一般夫妻来说,若不是日子一定过不下去,是不可能离婚的。 合理推测,男人要与原主离婚,原主一时难以接受,所以吞药了。 说曹操曹操到,“罪魁祸首”推开了病房的门,男人也没想到会看到胡桃拿着病历本安然站在窗前晒太阳作思索状。 就这样两个人对视了几秒后,男人说道:“好了点吗,我在单位接到医院的电话,我来接你回家。” 胡桃点点头后没有说什么,拿着病历本便站到了男人旁边,这个病房里除了病历本,她也不清楚什么东西是她的。 却看到男人撇了她一眼后叹了口气,男人走到病床边,拿起了床头柜下放置的大布袋后对她说道:“走吧,我带你去办出院。” 胡桃讷讷地跟在他身后,心底嘀咕道她怎么知道那个包是不是自己的。 办理出院手续时,胡桃快速地瞄了一眼男人正在签的字。 李不言。 名字还蛮好听的,名如其人,又冷话又少。 字也蛮好看的,只是比起自己还是要差一点的。轮到胡桃签字时,李不言本想代劳,却看到胡桃自信地拿过笔,洋洋洒洒地签下了两个大字:胡桃。 一年多没拿笔了,再次执笔不免生疏,胡桃写完后心底叹息了一句没发挥好。 李不言的眼神在看到胡桃的字时,忽地凝滞住了。 入目是飘逸的楷书,工整的楷体字却不失灵动,字迹清秀却十分有生命力,李不言承认,胡桃这一手字比他写的还要漂亮。 就这一手字的结构,没有个八九年的功夫练不成这样。 可是胡桃豆大的字不认识一个,她什么时候会写字不说,如何还写得这样好? 胡桃在看到李不言瞥见自己的字后陷入了呆滞,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后说道:“好啦,快出院吧。” 胡桃对自己这一手字还是非常自信的,她的硬笔一直都写的不错,工作之后更是苦练三笔一画基本功,无论是硬笔软笔还是粉笔字,都是在省级师范技能比赛上拿过奖的。 李不言缓过神,谢过医护人员后拎起布袋子带着胡桃下楼了。 胡桃就这样一路跟着李不言走着,李不言走在前,她则走在后默默地打量着她这个名义上的丈夫。 六月的阳光倾泻而下,给男人的背影打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只是白捡一个陌生丈夫的感觉实在谈不上美妙,尤其是原主还为了与这个丈夫离婚而过量吞药,胡桃不禁思索原主与李不言究竟是怎样的夫妻,竟会走上连生命都不顾的绝路。 李不言没有多费力就找到了自己的自行车,于是他转过身问道:“你能拿得了这个袋子吗?” 胡桃看着自行车,心底想,在80年代拥有一辆凤凰牌自行车,看来这位丈夫家庭条件还蛮不错的,她忙不迭地接过布袋后说道:“可以的。” 李不言长腿一迈便跨坐在了自行车上,向胡桃示意。 胡桃倒也不矫情,也是有样学样跨坐在了后座上。 李不言确认胡桃坐稳后,这才缓缓踩动着自行车的脚蹬子往家的方向骑去。 胡桃坐在后座上努力保持着与李不言的距离,却在自行车驶出医院大门时碰到了李不言同样骑着自行车的朋友。 那男人笑着对李不言打招呼道:“不言!你媳妇儿出院啦?” 李不言闻言一个刹车,对男人点头示意道:“邱添。”只是这个刹车害得胡桃一头磕在了李不言的后背上。 邱添似乎是个很爱笑的人,见到此状更是笑得灿烂:“看样子恢复得挺好,嫂子回去要好好休息哈。” 邱添自行车后座的女子闻言暗戳戳地掐了一把邱添的腰,示意他快点走。 胡桃这才发现邱添的自行车后座上还坐着一女子,穿着碎花一步长裙侧坐在车上,那叫一个淑女。 胡桃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豪迈的跨坐坐姿,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说道:“谢谢关心谢谢关心哈。” 邱添急着带女人去办事,闻言也不客套了:“不言,我跟蔡畅先去办事,回头儿去你们家看你哈。” 只是说完这话还要打趣说道:“哥,你这几天就少跑几趟设计院,多照顾照顾嫂子。” 李不言却并不接话。 可怕的婆媳关系 胡桃拎着布袋坐在车后座,百无聊赖的环视着四周,直到自行车驶向了部队的家属大院,胡桃这才确定自己重生到了哪里。 北京。 确切的说,是1980年的北京。 李不言把自行车骑到了父母楼下后,示意胡桃先下车,胡桃听话地乖乖下车。 胡桃在等李不言锁车时,无意间往手中的布袋李瞥了一眼,只一眼就羞得立刻脸红。 里面竟全是女人的贴身换洗衣物,还都是干净的。想到病历单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自己已经住了一个星期院,六月的天气,如今身上还清清爽爽,胡桃不敢细想下去。 李不言这时已经锁好了车向胡桃走来,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胡桃手中的布袋:“走吧。” 胡桃羞得不忍直视。在心底反复告诉自己:不会的,不会的,真要是这么爱老婆的模范丈夫,就不会把婚姻闹到出人命的地步了。 平复好心情后的胡桃脸上带着两团可疑的红晕,跟在李不言身后上了小居民楼。李不言父母的家住在二楼,倒是不高。 李不言敲敲门后,里面便传来了响动。接着便是一个中年女人开了门,一见是儿子的瞬间,赵红梅面无表情变得喜笑颜开:“今天来妈家吃饭啊?” 却在下一秒看到了站在李不言身后的儿媳妇胡桃,赵红梅又一秒钟垮脸说道:“去你们自己家吃去。” 胡桃疑惑了,李不言的妈妈听着一口北京口音,怎么还会川剧变脸呐。 李不言微微扯了一把还在愣神中的胡桃的袖子就往家里带,一边打圆场说道:“胡桃刚出院。家里太乱了,我这段时间一直在研究所忙也没收拾,这才来打扰您不是?” 赵红梅鼻孔里哼出一声轻蔑的气音,转过身说道:“快进门吧,站在外面不够让人看笑话的。” 胡桃这才得以进了这位婆婆的家门。 赵红梅从厨房里端出来热好的卤子和面条后说道:“你爸中午不回来,将就将就吃点吧。” 李不言看着桌上的红烧卤子,叹了一口气后对胡桃说道:“你先坐在小沙发上,我去给你单下一碗清汤的汤面。” 胡桃讷讷地点点头,倒是赵红梅已经拿过碗给自己拌了一大碗红烧打卤面,冷哼道:“现在知道难受了,吃药自杀的时候怎么不难受?” 李不言出声制止:“妈,别说了。” 赵红梅的语调瞬间拔高了八个度:“凭什么不能说?你到底什么时候跟她离婚?我就说一开始你就不该把她从乡下带来!她也配?” 李不言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语气严肃地说道:“妈,别说了。”说完便转头去厨房里给胡桃重新下一份清淡些的汤面。 胡桃看着李不言忙碌的背影,在内心咆哮道不要独留我一人面对你妈妈啊,她现在脚趾抓地到能让李不言妈妈率先住上商品房,还是拎包入住那种。 她十分后悔,纵览穿越,别管是古穿还是穿书,第一句都得先说:“啊,你是谁,我是谁,我在哪儿,哦~我失忆了。”来掩饰尴尬。 胡桃内心泪流满面: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早知道就装傻了。 赵红梅也不愿意多和胡桃说话,翻了一个白眼后更是连看她都懒得看。 等李不言把做好的汤面端上来时,赵红梅也火速吃完后把碗收了收便回自己房间了。 就这样,整个家里,除了两个人吃面条时偶尔发出的吸溜声,竟是一言不发。 吃完后,李不言收拾好碗筷去厨房里洗了洗,赵红梅听到水声后确认小两口已经吃完了饭,于是走出来说道:“吃完了就回你们自己家去。” 李不言暂时放下了手中的活,说道:“妈,胡桃现在身体很虚弱,照顾不了自己。” 赵红梅没好气地说:“那我也不是伺候她的。” 胡桃连忙暂停这场对话,抢断道:“我能照顾好自己,就不给妈添麻烦了!”说完赶快溜进厨房,给李不言使着眼色。 李不言只好作罢,点了点头。 等李不言收拾好厨房后,胡桃便迫不及待地拉着李不言逃也似的离开了婆婆家,连下楼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 天知道她刚刚经历了什么,要知道这对于一个天生体面人的尴尬症患者来说,不亚于凌迟了。 李不言看胡桃好似心情很好,再次确认道:“你确定你要回家住吗?” 胡桃点点头,后又摇摇头问道:“家里......没别人吧?” 在得到李不言肯定的回答后,胡桃觉得自己纷乱的思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落脚的地点小憩一下。 李不言载着胡桃一路向家的方向驶去。 胡桃这次学淑女了,也学别的女孩的样子侧坐在自行车后座,六月的暖风懒懒地打在她的脸上,前世在ICU插了那么长时间的管,胡桃这才感受到了久违的活着的感觉。 他们研究所的家属院离这里并不远,骑自行车只需要十分钟的路程,所以在胡桃仰着脸闭眼感受着温暖的阳光时,李不言再次一个刹车,让措手不及的胡桃下意识的环住了李不言的腰。 只是在她调整好平衡的一瞬间,就迅速收回了手,转而跳下车去。 李不言侧过头看着胡桃,并不打算从车上下来,少女身上的消毒水味仿佛还萦绕在他身边没有散去,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系着红色毛线的钥匙递给胡桃说道:“你先回家吧,我回所里还有点事,晚上我叫蔡畅给你送饭吃。” 胡桃咬了咬下唇犯了难,这......她并不知道家在那栋楼的那一户啊。 见胡桃迟迟不接钥匙,李不言只当她还在与自己母亲闹情绪,说道:“怎么了?” 胡桃接过钥匙,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编这个理由,只好难为情地胡诌说道:“我感觉胃里很不舒服,你能扶着我爬楼送我回家吗?” 李不言的表情闪过一瞬间的疑惑,他狐疑的下了车,将车停好后接过了胡桃伸出的钥匙,并且也朝胡桃伸出了一只手。 胡桃本着做戏做全套的理念,一把揽住了男人宽阔的肩膀,将自己半个身子向他靠去,一副要爬楼的架势。 他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皂香,就像清新的六月一样令人舒适,细闻起来,干净中还带点轻微苦涩深沉的木质香的味道。 只是留给她胡思乱想的时间并不多,因为李不言扶着胡桃的脚步停在了一楼。 然后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胡桃只觉得自己这一瞬间活像烂剧里的流量小花,处处展露着自己拙劣的演技。 只是门一打开,非科班出身的胡桃连拙劣的演技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真情实感的惊吓。 家里到处都是脏兮兮的,根本就没有下脚的地方。 李不言对家里的脏乱差模样已经司空见惯,他习以为常地走进了房间,甚至轻车熟路地绕开了地上的“障碍物们”,说道:“我还是晚上回家吧,我来打扫就好,你休息。” 胡桃内心嘀咕道,这个李不言看着人模狗样的,没想到家里这么凌乱,他还真是“出淤泥而不染”哈。 李不言送完胡桃回家后就匆匆赶回了研究院,独留胡桃一人打量着这个垃圾场似的房间。 标准的家属院配置三室一厅一卫,倒也说不上小。胡桃打开其中一间房门,再次被脏兮兮的床单所震撼,这...睡了会长虱子吧。 胡桃开盲盒似的想打开另一间房门,却发现房门上了锁,打不开。 胡桃认命了,比起回婆婆家感受令人窒息的尴尬与冷嘲热讽,不如现在起锅烧热水把床单洗了。 说干就干,胡桃托着大病初愈的身体开始了忙忙碌碌的洗刷工作。 把客厅凌乱的锅碗瓢盆都简单的收纳了一番,好歹让房间有了点家的模样。 胡桃心中一边吐槽一边收拾着房间的卫生,终于在茶几脚里翻出了热水壶。 好在6月的天气不冷,胡桃拆下来了三件套也不算厚,在洗出足足五盆黑水后,床单被罩终于干干净净了。 胡桃从衣柜里腾出几个空衣架,抱着洗衣盆便往楼外走,住在一楼就这点非常不方便,那就是没有晾衣服的场子。 好在胡桃所住的楼侧种了两颗大枣树,上面拉着两根结实的尼龙绳,已经挂上了几件洗好的工装,想必大家平时也在这里晾衣服,胡桃便走过去准备挂自己洗好的床单被罩。 正巧来收衣服的蔡畅见到这一幕差点要怀疑自己眼瞎了。 阳光下,大病初愈的少女脸色还是有些微微泛白,此刻却在细致认真的整理着晾在晾衣绳上的被单,被单也因为她的整理而变得整齐平坦,细看胡桃的额头上还有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这一幕颇有些岁月静好的味道。 蔡畅不明白胡桃又唱的哪一出戏,本着不惹为妙的心态,侧过身去收起了自家的衣服。 胡桃察觉到旁边来了人,一边侧过身一边习惯性地投以一个友善的微笑,却见对方正是上午的时候坐在邱添后座上的那位淑女,只是此刻她的表情好像青天白日里见了鬼似的。 胡桃正纳闷着,却听到淑女的视线越过了她,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嫂子好......不言哥好......” 胡桃顺着淑女的话转过头,正看到李不言站在单元楼的门口,一双总是不露出情绪的眼睛里此刻却有点愤怒。 这两个人的表情怎么都这么怪? 不应该啊,胡桃刚穿越来的时候就照过镜子了,与前世的自己18岁时一模一样,自己18岁时刚入大学,不说评个校花系花,但也确实因为一张脸就被偷拍投稿到表白墙。 却在下一秒被李不言扯过胳膊往家里带,临走前还不忘对蔡畅道谢:“蔡畅妹子,又麻烦你了,实在不好意思。” 胡桃一边被李不言往居民楼里拖,一边挥舞着双手:“哎哎哎,盆,盆还没拿!” “蹭饭” 李不言面色铁青地打开家门,胡桃扑腾着两只手问道:“你干什么生气啊,盆还没拿呢。” 李不言咬牙切齿地说道:“胡桃,人不能一直欺负老实人。” 胡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欺负谁了?李不言丢这么多家务活给她才是欺负老实人吧。 胡桃立刻反问道:“谁欺负谁?” 李不言眼看着胡桃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一股无名火从心底升起:“胡桃,不是所有人都欠你的。” 可下一秒,李不言却在看到家里的景象后陷入了一瞬间的错愕。 客厅一改往日的凌乱,锅碗瓢盆都归位到了它们该去的地方。常年不透气的窗户也打开着,属于六月夏日的微风轻悄悄地往房间里不停输送着温柔清新的空气,不刺眼的阳光透过窗外的枝桠,在屋内留下独一无二的树叶剪影。 李不言讷讷地说:“是你收拾的吗?” 胡桃轻哼一声,这才明白李不言是误会她使唤别人干活了,于是一把甩开李不言的手,一屁股坐到了沙发椅上,说是沙发,不过就是木制靠背长椅加一层海绵坐垫,胡桃劲儿使大了,坐下去的时候微微觉得尾椎骨都在发麻。 但是为了维持严肃的表情,胡桃努力克制住了嘴角的抽搐,不苟言笑地说道:“不然呢?” 李不言内心稍微涌现出一阵愧疚感:“我,我带你去食堂吃吧。” 胡桃扭过头,老话说得好,宁死不受嗟来之食。 要不是她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安身立命的基础,她甚至连这个家都不想住,帮这个邋遢男人打扫打扫房间就当付房租了吧。 “我不去。” 李不言扭头看向厨房,那里断然是不会出现蔬菜的:“可是家里没有菜。” 胡桃伸出手,看也不看李不言的脸,理直气壮地一字一顿说道:“给,我,钱。” 胡桃不是不看李不言的脸,而是她实在是不好意思。 她承认,装b的样子的确很拉风,可是从台阶上下来也很狼狈。 掌心向上要钱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胡桃在心中一瞬间明白了卧薪尝胆的勾践那一瞬间的屈辱。 一定要想些法子搞钱! 李不言摸摸上衣口袋,从里面摸出5块钱,老老实实地放在了胡桃的掌心。 胡桃虽然不太明白1980年的5块钱购买力大概是多少,但也明白这也算是大钞票了。作为一只标准的囤囤鼠,胡桃煞有其事地将5块钱收下、叠好、放进随身的口袋里,一气呵成。 李不言转身去厨房拿出杯子涮了涮,本想烧点热水喝,却发现家中的暖水瓶已经是沉甸甸了,李不言打开暖壶的塞子,一股蒸腾而出的热气席面而来。 李不言微微错愕,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牵扯着他。 从前的胡桃,总是为了得到他的注意无所不用其极。 还记得他带着胡桃刚来北京的时候,李不言与胡桃分房睡,胡桃气的把自己脱得精光在夜里爬上他的床,李不言被惊吓到无以复加,抱着一种极其无语又无奈的心情,穿好衣服在门外的枣树下坐了一夜。 那之后,李不言便常常住在研究院干脆不回家了,有时候确实是因为忙,有时候也确实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胡桃。 后来,胡桃总是把家里弄得乱糟糟的好让他回家收拾收拾,一次两次还行,次数多了之后,自己便也懒得回来给胡桃收拾残局。 再后来,胡桃开始在大院里蹭吃蹭喝,去爸妈所在的军区大院里胡作非为,还去研究所里大吵大闹,做尽了一切提高存在感的事情,即使这些事情只会起到反面效果。 如果可以,他其实希望胡桃可以一直胡作非为下去,如今她转了性子要做贤妻良母,“离婚”这两字他更没有勇气说出来了。 李不言叹了口气,决定等胡桃身体好些后跟她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他已经拜托哥哥将胡桃哥哥安排进城里,到时候找找关系看看附近工厂有没有空岗位,等他们家在北京安身立足后,就正式和胡桃提出离婚吧。 对她而言,对自己而言,都是长痛不如短痛了。 李不言念及此,手上不慌不忙地倒了两杯水,走到客厅后递给了胡桃一杯:“去单位吃食堂吧。” 胡桃捏紧了口袋里还没热乎的五块钱,这个男人真是专往人痛处上打。 她在现代当班主任的那五年里,就因为学校在早读前提供免费早餐鼓励教师早到岗而怒早起了五年。 胡桃嘴比尊严反应的快多了:“那还是去单位吃吧!” 李不言点点头。 因为是单位分配的房子的缘故,单位离家属院并不远,李不言打算就这样带着胡桃溜达过去。 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李不言走在前面,胡桃倒是跟在后面感到新奇地到处看着。八十年代的北京,路上还没有那么多的高楼大夏与奔流不息的汽车洪流,往上看,天空中是不需要宏观调控便自然生成的APEC蓝。 胡桃深深呼吸了一口干净的空气,细细感受着初夏的清新。 街上的商铺并不多,施行改革开放还没有多久,大部分人都还没有意识到时代的风口已经悄然打开了它的入口。但胡桃并不打算做生意赚钱,倒不是放着大把的钞票不想赚,那也太假清高了。 她没有初始资金,更没有人脉。 想她胡桃自立自强了那么多年,穿越回来真是第一次体会了一把掌心朝上向男人要钱的滋味。 人脉嘛,从她住院了一星期就只有李不言来探望她就可以知道了。 胡桃已经初步规划好了她的独立自强计划。 作为现代标准的小镇做题家,八十年代标准的三无人员,无钱、无背景、无人脉。 胡桃坚信知识改变命运,来吧,给八十年代的朴素人民一点小小的考编人的震撼。 走着走着,两个人就到了单位的大门,胡桃抬眼一看,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中国空间技术-运载火箭研究院。 胡桃愣住了,运载火箭研究院。 她这个便宜老公竟然还是高知分子。 单位保安见到李不言的瞬间,也亲切地扬起手打着招呼道:“李同志!” 李不言也微笑着点点头后,示意正在发呆的胡桃来门卫室登记一下访客单。 胡桃连忙小跑过来,接过铅笔后一笔一划认真登记信息。 娟秀不失飘逸的小字从胡桃的笔下倾泻而出,李不言突然发现自己很喜欢看胡桃写字。这一瞬间的胡桃和以前的胡桃很不一样。 李不言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胡桃低头写字时的侧脸,夕阳从她的身侧打过来,不仅把发丝勾勒得毛茸茸,还将少女脸上细小柔软的绒毛镀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金色光晕。原来胡桃的名字可以这样形象啊。 只是胡桃在填到上访理由时愣了片刻,她总不能上访运载火箭研究院只是为了吃免费食堂吧。 李不言察觉到胡桃写完名字就开始愣神后,才想起胡桃还不大认识字,适时出声道:“上访理由。就是你写一下自己为什么来,不会写的字可以问我。” 胡桃在嫁给他之前豆大的字不认识两个,李不言也只教过她名字该怎么写,只是他也没想到胡桃还有些书法上的天赋,只会这两个字就能写得这样好。 胡桃在听到李不言的解释后才知道他误会自己的意思了,她不是不认识字,她是不知道该怎么写啊,不过看来李不言今天心情不错,胡桃大着胆问道:“我是不知道该不该实话实说......” 李不言愣神,他知道胡桃对于他们这段不对等的婚姻关系总是自卑居多的。虽然打定主意要长痛不如短痛与胡桃离婚,可现在毕竟还没有离婚。 李不言的脸上闪过不自然地神色,其实他也觉得胡桃的年龄太小了,这样好的年纪应该去念书,去接受教育,胡桃其实还挺聪明机灵的。 鬼使神差的,李不言说道:“实话实说就行,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其实李不言在单位也没有隐瞒过自己已婚的事实,虽然胡桃并不是他理想中的妻子,也时常为胡桃大闹研究所的言行感到丢脸,但两个人确实是领了结婚证书的,若他不承认,那才不叫大丈夫。 胡桃闻言,沉默了两秒后抿了抿嘴,八十年代的人薅公家羊毛这么不避讳吗? 哦对,李不言是高级知识分子,给国家做贡献那种,是会受到点特别优待,这倒也无可厚非,想明白以后,胡桃转过头规规整整地在上访理由那一栏写下了五个打字: 吃免费的饭。 写完也没有给李不言看,“呐”地一声就递给了保安大爷,保安大爷并不认识字,煞有其事地接过访客本看了一眼每个空格都写了字就放行了。 李不言一路带着胡桃绕过那些花花草草往食堂的方向走去,到食堂后才发现还有熟人。 只见邱添与蔡畅坐在一起,两个人应该已经吃过了,蔡畅此时正在边喝水边翻着书。原来带家属来蹭饭是研究院传统啊。 只是蔡畅看着年龄也很小,没想到也结婚了。 邱添拿着一把蒲扇,一边帮蔡畅扇着风一边朝李不言挥挥手,在看见李不言身后还跟着胡桃时,还笑着点了点头。 胡桃对李不言这个同事更有好感了! 同样是高级知识分子,有些人就拽得二五八万冷若冰霜,有些人就让人感到如沐春风。 李不言打好饭后带着胡桃坐在了邱添夫妇隔桌旁边,胡桃好奇地伸过头看了一眼,更震撼了。只见另一本没打开的书上,封面上赫然写着:全日制十年制学校高中课本 语文。 还在念高中啊,这个在现代都算早恋的年纪,怎么一个二个都结婚了啊? 不想上学 李不言坐下后与邱添寒暄道:“蔡畅妹子快高考了吧?” 蔡畅合起书本,笑眯眯地回答道:“嗯,七月初就要考试了。” 邱添看蔡畅结束了今天的复习,加油鼓劲道:“肯定可以的,畅畅复习的还挺好,努力来给咱们当小师妹。” 蔡畅腼腆一笑,她其实也没有太多把握能考上航院,不过考北京其他学校还是能保个底的。 胡桃看到语文书DNA就动了,没有一个语文老师能拒绝好奇一本1980年的课本都有哪些课文,她礼貌一笑,问道:“蔡畅妹子,你能给我看一下你的语文书吗?” 邱添闻言努力地憋笑,同情地看了一眼李不言。 李不言这个乡下老婆,活像个精神分裂,刚来北京的时候扮演贤妻没几天就闹了很多不识字的笑话,后来又开始走焊妻路线天天在家里霹雳啪啦。 看样子,大病初愈后的胡桃又开始走知书达理的文化人路线了。 蔡畅虽感到疑惑,但还是友善地将自己的书递了过去:“我该喊你妹子,我比你还大两岁呢。” 胡桃心中长舒一口气,她就说这个邱添看起来比李不言正常多了,想来也不会诱拐未成年。 接过课本之后,胡桃翻开目录,四十多年前的语文课本了,如今读起来依然是这样的亲切。很多文章已经超越了时空,在四十多年后的高中语文课堂上仍然精彩着。 胡桃手中这本教科书的开篇第一课便是《荷塘月色》。她翻开后自言自语道:“原来《荷塘月色》这么早就选进课本了呀。” 李不言闻言微微侧过了身去看胡桃手中的书本,荷塘月色是他很喜欢的文章,在下乡的那段岁月里,他无数次坐在村里的小河旁回忆起以前在北京念书的日子。 “可见当时嬉游的光景了。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们现在早已无福消受了。” 那个时候的李不言没想过自己还能有回来的一天,他那个时候悲哀地认为自己一辈子都无法抬头翱翔太空了。 胡桃看李不言也好奇地看过来,索性大方地摊开课本展示着。 蔡畅的笔记做得规规整整的,人们常说字如其人,蔡畅的人也像她笔下的字一样,方方正正踏踏实实。 不知怎的,李不言在看清那些字迹的时候不自觉地想着,若是胡桃写字,肯定不会写得这样方正,她的字一种灵气和飘逸,要真是字如其人就好了。 胡桃也在看着蔡畅的字,规规矩矩,是语文老师在阅卷的时候最喜欢的那种字体,只是就一眼,胡桃就发现了蔡畅笔记中错误的地方。 职业病犯了的胡桃拿过书还给蔡畅后,指着她标记小字的地方:“这个地方不是比喻呀,你想想,这一句‘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 蔡畅也指着“仿佛”两个字,疑惑地问道:“可是这里用了‘仿佛’呀,仿佛不是比喻标志词吗?” 胡桃耐心的引导着蔡畅:“可是你看,这一句把本是通过嗅觉得到的‘清香’比喻成‘歌声’,但是呢,“歌声”是不是我们通过听觉来获得的?” 看蔡畅仍然是不太理解的样子,邱添适时插了一句道:“这里是通感。” 胡桃“bingg”一声拍了拍邱添的肩膀,说道:“邱添同学抢答成功,日常评分加一分!” 然后接着循循善诱道:“通感也叫移觉,就是我们的五官五感互相沟通,互相转化,比如我可以说‘蔡畅,你的声音真甜呀!’” 蔡畅终于恍然大悟了,修正好笔记之后微微思考道说:“不言哥哥的脸色真冷啊!” 胡桃哈哈大笑,夸赞蔡畅活学活用。 被蔡畅话语点到的李不言此刻确实冷着一张脸,他刚刚认真的聆听着胡桃给蔡畅讲题,很明显,胡桃不仅认识字,还有一定的学问。 只是他敢确认,胡桃嫁给他的时候确实不认识字,甚至连胡桃这两个字还是在裁结婚证的时候,李不言亲手教给她的。 胡桃还因为不认识男女两个字在研究院走错过卫生间丢了脸而大哭了两天。 怎么大病初愈后,胡桃就会认会写了? 李不言眼看着邱添与蔡畅还在,不好当面质问胡桃,只好强按下心中的怀疑。 胡桃顺着蔡畅的话回头看了看侧坐在身边的不苟言笑李不言,笑道:“蔡畅这个例子举得太好了。”岂止是冷啊,简直是冷若冰霜! 邱添示意蔡畅收拾好桌子后,两个人就准备回家后让邱添给蔡畅复习复习数学了。 蔡畅临走前还对胡桃挥挥手,乖乖地叫了一句:“小嫂子,不言哥哥,我们先走啦。” 胡桃好心情地朝蔡畅也挥了挥手。 等到邱添和蔡畅一走,胡桃刚拿起馒头塞了一大口到嘴里,就听到李不言幽幽地说道:“你什么时候认识的字?” 胡桃翻了个小幅度的白眼,这个李不言还真是拽得二五八万,他以为中国字是什么很难掌握的东西吗?于是胡桃噎着馒头含糊不清地说道:“少看不起人了,一直都认识的好不好。” 李不言并没有相信胡桃这番话:“今年三月初,你就在这里,因为不识字错走进了男卫生间。” 胡桃表面上云淡风轻地吃着馒头,其实已经被馒头要噎得说不出话来了,原主这么漂亮一小闺女,怎么是个文盲啊。 胡桃含含糊糊地圆着谎:“那次是我特别的......特别的着急!你懂得,特别着急就看错了。” 李不言当然不信胡桃的这番狡辩,而是抓住关键问题反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学的字?” 胡桃继续结结巴巴地思索着理由:“嗯......就是,就是没嫁给你之前啊,我就会这些。” 这显然更不是实话。 胡桃生在村里长在村里,嫁给李不言之前都没有出过她们那个小镇,胡桃的爸爸胡建国虽说是村长,但是在那段特殊的岁月,他也没有送他们家任何一个孩子去上学接受规范的教育。 胡建国自己教胡桃认字的可能性就更小了,李不言下乡插队便借住在胡建国家里五年,五年的时间里,他没有见过一本书。 不过因为李不言插队住在胡建国家的原因,为了避险,胡桃大部分时间都养在姑姑家。 李不言带着答案继续反问道:“是吗?那裁结婚证那天,你为何告诉我你不会写你的名字。” 胡桃的内心百马奔腾,李不言怎么有着没完没了的疑问句。胡桃有个小毛病,她只要是一说瞎话就会马上忍不住地鼻尖泛红,如果有面镜子的话,胡桃坚信自己现在一定像个摩尔庄园里的大红鼻子小鼹鼠。 不过那都是上辈子的毛病了,胡桃认真判断了一下自己这属于魂穿而不是胎穿,只要原主不会一说瞎话就红鼻子,她就不会。 想清楚这一点后的胡桃突然也想要恶作剧整整李不言的心态,凭什么只能李不言让自己下不来台啊,李不言不是高风亮节嘛,李不言不是光风霁月嘛,不是看不起我想离婚嘛,胡桃心想:我胡桃今天必须也让你恶心恶心。 于是胡桃故意掐着娇滴滴地声线,状若娇羞地看了一眼李不言:“讨厌~人家想让你教人家写字嘛~” 说完,连胡桃自己都在内心膈应地吐了。 只是,李不言的脸上并没有出现意料之内的嫌弃神色,他显然并没有被胡桃的恶作剧糊弄过去,而是略带调笑的语气对胡桃说道:“你不知道你每次说瞎话的时候,鼻尖都会特别红吗?” 胡桃羞得马上转过脸去。 得,被反将一军。 李不言却不打算接着追问了,胡桃应该是学习能力比较突出又天资聪颖,来北京之后时常自卑所以拿起他放在家中客厅书架上的字典与书本学习认字也是常理之中。 李不言本来猜测是蔡畅教的胡桃认字,但刚刚看蔡畅的反应应该不是。 李不言没想到胡桃还是自学成才。 胡桃执拗又尴尬地不肯把头转回来,以一种极其别扭的方式吃完了晚餐。李不言看着这一幕觉得好笑又好玩,其实胡桃还只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 如果不是她的父亲以知青返乡的资格来要挟自己与胡桃结婚,其实他还挺乐意认下胡桃这个妹妹的。 李不言突然想起1977年自己返乡的时候,那个时候的胡桃才十五岁,还没有长开的小小脸蛋上点缀着两颗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胡建国拿着李不言的返乡报到证厚颜无耻地说:“你跟胡桃订婚的事情我已经都说出十里八乡去了,你就是我胡建国认准的女婿了。” 李不言急于抓住这个机会回研究所继续进行通信卫星的研发,重重地点点头后终于从胡建国的手上拿到了那张报到证。 今年一过完年,胡桃就被送到人生地不熟的北京,李不言知道胡桃是回不去乡下了,那些唾沫星子是会淹死她的,又不好没名没份地让她跟在自己身边惹人闲话,思索再三还是带着她去裁了结婚证。 李不言突然想起自己领结婚证那一天恰好是惊蛰。 惊蛰这一天代表着渐暖的春天惊醒沉睡的小虫,其实在那一天,李不言看着胡桃明媚的笑容时,有想过等她再长大些就与她慢慢培养感情,怎样不是度过这平凡的一生。 李不言思及此,鬼使神差地说道:“胡桃,等你哥哥来,我就送你去学校和蔡畅一样念书好不好?” 胡桃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原身还有兄弟姐妹,听到这个陌生的便宜哥哥要来北京一起过日子,胡桃心中莫名的产生一种娘家人过来撑腰的感觉。 只是去学校读书嘛,就免了吧。 胡桃早前不想创业不是因为不爱钱,而是没有启动资金又不好伸手向李不言要钱。 如今娘家人都来了,胡桃也有了创业的底气,仿佛看到未来金山银山在向自己招手,想也不想地丢下一句:“不想!” 李不言的眸色暗了暗,胡桃还是小姑娘,玩心太重了。 却听到胡桃接着说道:“今年高考还能报名吗?不能报的话,你帮我留意一下明年的高考报名哈。” 寄人篱下还得提供情绪价值 不过很遗憾的是,今年的高考报名已经结束了。 胡桃这才知道原来在1980年的高考里,是要先填写志愿学校,才能根据志愿学校来分类进行考试的。 胡桃只好磨刀霍霍向1981年的高考,吃完饭跟李不言无言地溜达回家后,便看见李不言拿出小钥匙打开那间紧缩房门的房间,随后便把自己关了进去,倒是一句话没和胡桃说。 原来那是他的房间啊。 胡桃并不理会李不言“突然的自我”,她已经在这几天的相处中习惯了李不言这副德行——偶尔的绅士行为,经常的沉默行为,偶尔的抽风行为。 胡桃哼着伍佰老师的《突然的自我》便出了房间去外面的枣树下收床单。 “听见你说,朝阳起又落,晴雨难测 道路是脚步多,我已习惯你突然间的自我,挥挥洒洒将自然看通透~~~”胡桃一边忘情地演唱,一边在树下叠着被单。 正巧被赶来给胡桃送书的蔡畅遇见,蔡畅这回看见胡桃不怕了,因为下午在食堂经历的那些事,蔡畅对胡桃在心里生出了许多好感:“胡桃妹妹!” 胡桃吓了一跳,转过身去,蔡畅递过去她复习不太用得到的课本说道:“胡桃妹妹,其实你挺聪明的,我把我用不到的课本都送给你,你也可以试试参加高考。” 胡桃倒也不扭捏,道谢后便接了过来,蔡畅看胡桃还有床单被单拿不回去了,便主动拿起胡桃叠好的被单床单,说道:“我跟你一块拿回去。” 胡桃更是连连道谢,心中更是充满了好感,蔡畅和邱添夫妻俩是她穿越过来后给她最多笑脸和尊重的人。 蔡畅笑意盈盈地说道:“胡桃妹妹,你生了一场病之后,人变了好多,不过是变得更好了。” 胡桃疑惑地反问:“是吗?” 蔡畅的话匣子也打开了:“是啊,以前家属院里哪个人不怕你啊,你总是仗着不言哥的身份高受尊重就跑去别人家蹭吃蹭喝,或者招呼不打一声就去研究院大吵大闹说男人不回家,大家都很怕你......” 胡桃只觉惊悚,难怪她今天下午去研究院蹭饭的时候,路上感受到了那么多不怀好意又充满看笑话心态的眼神。 胡桃强压下心中的哽咽,含泪说道:“还有剽悍事迹吗......继续......” 蔡畅闻言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笑道:“嗯...你还总是让我来帮你洗衣服算不算?” 要不是胡桃的怀里还抱着一摞厚厚的书,她肯定当场扶额,胡桃苦笑两声:“那你还真来帮我啊?” 蔡畅点点头:“其实,我也觉得不言哥对你挺冷漠的。”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你可别告诉他啊。” 胡桃与李不言的糊涂婚事,邱添曾经细细地给蔡畅讲过事情起末,蔡畅听完后倒没有像邱添那样同情李不言,而是冷静地反问道:“李不言完全可以认下胡桃当妹子,既然选择结婚了,为什么不跟她好好过。” 邱添当时听到蔡畅的话就哽塞了,连忙捂住了蔡畅的嘴:“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啊,突然认个半大的妹妹回来,人再以为李老司令晚节不保,你知道多少人等着抓李老司令的纰漏吗,不然你当人舍得送李不言去下乡啊。” 邱添知道,李不言不是心狠,恰恰是因为心软。 在胡桃初到北京的时候,李不言大可以矢口否认,只是李不言想到了曾经下乡插队的小乡村,那样的淳朴可又是那样的愚昧,一个“被退婚”的女人的命运,是常人无法想象的艰苦。 可蔡畅还是觉得,李不言既然选择了与胡桃结婚,还总是三天两头儿住在研究所,就是对胡桃的一种无声的鄙夷。 蔡畅念及此,亲昵地挽过胡桃的手臂:“胡桃妹妹,没有人结婚是奔着离婚去的,咱只要转变,不言哥肯定会喜欢你的。” 胡桃撇撇嘴,小声说道:“谁稀罕李不言喜欢,我转变也是希望我更好,才不会为了区区一个男人。” 正说着,却听到家门从内向外嘎吱一声打开了,李不言正站在门口,从他的表情显而易见刚刚的对话已经被他一字不落的听完了。 胡桃厚着脸皮,堂而皇之地对视回去,然后用抱着厚厚一摞书的手臂搡开了李不言后昂首阔步走回房间。 却在客厅的小桌几上同样也看到了厚厚的一摞课本,胡桃刚刚出门收衣服的时候还没有,显然是李不言收拾出来的。 蔡畅抓住时机适时助攻道:“不言哥还挺贴心的,看来是我多此一举啦。”说完便把床单往李不言怀里塞:“哎呀,邱添还要给我讲题呢,我先走啦!” 李不言下意识的接过蔡畅往自己怀里送的东西,等蔡畅跑远时,李不言低头才看清怀里的东西是什么。 是胡桃下午晾在枣树下的床单被单。借着小屋内的光亮反射着淡粉色的色彩,还透着一股洁净清新的味道,再静下心来感受的话,还能感受到与手臂接触时带着的属于阳光的氤氲气息。 李不言的脸霎时也有些透着粉色色彩,因为他看到床单上赫然印着几个错落有致的红双喜字。 这是胡桃来北京时带的“嫁妆”。 胡桃倒是不扭捏,她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被子上写个喜字就算结婚的话,那她在白纸上写一百元是不是能当钱花啊。 胡桃放下课本后从李不言怀里拿过被单,转过身回了自己的房间铺被子。 倒是李不言的脚步不知为何跟到了房门口,胡桃看他跟监工似的跟在自己后面不禁觉得好笑,转移话题道:“我哥什么时候到啊?” 李不言侧过头看了一眼客厅里的挂历,回答道:“快了吧,十天半个月就能来了。” 胡桃放下手中的被单,据她所知,原身是个不折不扣的乡里娃娃,原身的哥哥来北京之后住在哪里是个很大的问题,这个时候还没有商品房的概念,更不可能有出租屋了。 李不言看胡桃套被单套到一半便停了,只当她是不会塞被套,自然地走过去拿住了胡桃放下的被角,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往里面塞着,塞好被角后递给胡桃:“呐,抓紧了。” 胡桃心中吐槽,这个人还真是没点分寸感,于是赶紧回到正题:“我哥来了住哪儿?” 李不言倒是想过这个问题:“我托人给安排了木场的工作,干得好,一年两年的就会安排住房了。” 胡桃暗骂李不言听话抓不住重点:“那没房子的时候呢?” 李不言看了一眼隔壁的书房:“要么跟我爸妈一起住,要么跟我们一起住。”说完后示意胡桃可以抖一抖被套了。 胡桃手上动作倒是听话的跟着李不言抖床单,嘴上却是一瞥后说道:“别别别,打住,还是跟我们一起住吧。” 这个“我们”一说,两个人都有点咬舌头。配合着两个人边聊天边默契配合地铺着印了红双喜的被套,怎么还有点老夫老妻的味道了。 李不言也在错愕了几秒后迅速转过头:“......那我去把书房收拾出来。” 李不言比胡桃大七岁,今年已经是二十五了,从小一起长大的邱添也已经和青梅竹马的小妹妹蔡畅过上了和和美美的婚后生活。 看惯了邱添总是大秀特秀幸福的样子,可就在刚刚,李不言竟然一瞬间的感受到了邱添所谓的“岁月静好”是什么感觉。 一定是邱添,邱添总是不厌其烦的在李不言耳边炫耀自己和蔡畅的婚姻生活是如何如何美满,让李不言内心无端地产生了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段时间,他的鬼使神差太多了。 李不言猛烈地摇摇头后打开了书房的门,书架上密密麻麻摆满了李不言爱看的书,有的是航空航天专业类的书籍,都是李老爷子废了老劲保存下来的。有的是他在前些年的书摊上淘来的“幸存者孤品”。 旁边摆着一张书桌,婚后的大部分时光,李不言都不在家里呆,偶在留在家里的时候,李不言也更喜欢坐在这里静静地读一会儿书。 只是如今胡桃的哥哥胡杨要住进来,李不言打算把这书架撤回到爸妈家,至于这套桌椅就留给胡杨用吧。 想到要把这些书送走,李不言还真有点舍不得,就算是放在爸妈家,想看也不是随时随地的事情了。 胡桃铺好被子后,准备把客厅里那一摞书搬回自己的房间,只是她的卧室里连个像样的桌子都没有,想学习的话可能得向蔡畅一样去李不言单位的食堂学习了。 正想着,胡桃却突然看到紧锁的书房此刻却敞着门,她循着光走过去,看到李不言倚在门边望着书架发呆。 胡桃只当他是不舍得失去一个书房,也不好说什么,便顺着李不言的目光向书架望去看去,除了航空和物理的专业书之外,还密密麻麻摆着一排外国文学作品,不难看出李不言非常喜欢苏联文学。 几本普希金的作品甚至都单独区分出来放在书架触手可及的高度。 能看得出李不言很不舍得把这间书房空出来,胡桃一下子对哥哥的借住感到了一丝丝的愧疚,于是她说道:“要不,书架放你自己房间?” 李不言想也没想地回答了胡桃:“放不下。” 胡桃咬舌,也是,如果李不言卧室放得下的话,他早就搬进去和书架缠缠绵绵了。 胡桃出声道:“主卧还是挺大的,我那个房间都空荡荡,要不咱俩换个房间?” 李不言这才想起胡桃那间空荡荡的主卧,别说一个书架,就是把这套书桌椅搬进去都没问题。 只是他做不来这么不绅士的事情。 胡桃却是看出了李不言的犹豫,心里暗自腹诽道李不言还真是假矜持,这个时候她都给台阶了,下了不就没事了。 于是胡桃低声继续“好言相劝”道:“诶呀我学习正愁都没有书看,没有桌子用呢。” 李不言的神色微微松动。 胡桃继续说道:“你想看书的时候我绝对不在房间里呆着,我去客厅睡觉都不会打扰你。” 李不言这才松了口,小声地说了一句:“那好吧。” 胡桃听到李不言的回答后也送了一口气。 总算明白寄人篱下为什么卑微了,不仅低人一头,还要配合主人家,给主人家提供丰富的情绪价值。 史铁生?你的新朋友吗? 胡桃作为标准的行动家,骨子里就四个大字:说干就干。 指挥着李不言,胡桃先是一口气把书桌抬进了卧室,随后又将书架上的书拿出来排成一摞一摞的样子,不用胡桃说,李不言也发现了她是在按照自己书架的分类摆放的,一会儿摆上书架后还能跟以前一模一样。 李不言还在愣神,就看到胡桃回客厅挑挑拣拣了几本课本放在了地上,胡桃在李不言疑惑的眼光中笑着解释道:“书架正着肯定从这个小门里出不去啊,我们得先给它放倒,我怕咱俩没劲,放倒的时候把书架摔了,先在地上垫一层。” 李不言眼疾手快地捡起地上的课本,随便翻了两页发现正是自己的书。 胡桃略带心虚地接着解释说:“那个......这些书和蔡畅送我的重复了......所以......” 李不言好气又好笑,合着在胡桃心里,蔡畅的书比他的要更有参考价值?蔡畅备考的时候可没少找自己借书问题,邱添还吃过飞醋呢。 不知为何,李不言第一次嘴巴转的比脑子快:“蔡畅的笔记都有记错的地方,你还用她的?” 李不言说完也被自己话中的刻薄味道惊到了,好在胡桃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总不能说实话实说地说避嫌吧,胡桃只好催促道:“快般书柜,这个可是大工程。” 李不言老老实实地扶向了书柜的另一脚,两个人小心翼翼地将书柜放倒在地上,许是对于大病初愈的护套来说,今天运动量太超标了,胡桃在放倒书柜的一瞬间双手脱了力,书柜尖锐的柜脚一瞬间砸在了胡桃的脚面上,在她的小腿上划出了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 胡桃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李不言在确认稳稳地放下书柜后连忙跨过书柜来查看胡桃的伤势。 李不言低下身子后,抬手扶着胡桃的胳膊:“你先别动。”说完便低头借着灯光细细查看起胡桃伤口的深浅。 胡桃被砸的一瞬间眼里就盈满了生理性泪水,此刻透着朦胧的泪水,看向蹲在自己腿边的李不言。 书房的灯亮将男人的发顶照射出一圈毛茸茸的光圈,平日里总是不近人情的李不言此刻却显得格外温柔,他带着温凉的指尖正轻轻地抚着自己的小腿,声音也是带着一丝哄的意味说道:“伤口挺深的,得打破伤风针,我陪你去研究院的医务室,你别害怕打针。” 胡桃忍不住吸了吸鼻涕,一定是挫折使人脆弱,她竟然有一瞬间会觉得冷若冰霜的李不言温柔。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示意李不言带她去。 李不言却径直在她面前蹲下了:“上来吧,我背你去。” 胡桃本能地摇了摇头,可此时小腿传来后知后觉的刺痛。一想到研究院离这里走路都要十分钟的路程后,胡桃看了看自己小腿上深刻的血痕,又看了看李不言的背影,低声害羞地说道:“我们可以骑车去吗。” 蹲在胡桃身前的李不言虽然纳闷但还是好脾气地点点头:“当然是骑车去啊,骑车快。”话音刚落,李不言就感受到身后有一双小手想要扶他起来,胡桃的声音响起:“我可以从这里走到门口,你去车棚骑车来接我就好。” 李不言只好作罢,站起身后去自己房间找了件春秋的白色长袖衬衫搭在胡桃的身上:“六月的晚上还是有点凉,我也不方便进你房间翻衣柜,先穿我的吧。” 胡桃没有拒绝,毕竟她也不知道原身那个衣柜打开迎接她的到底是几天没洗的衣服。 胡桃简单地套上李不言的白衬衫当外套后,便缓慢地一瘸一拐地向门外走去,胡桃边走边庆幸着还好他们住在一楼。 只是当李不言去车棚推来了自行车后,胡桃犯了难,她该怎么上车。 虽说已经坐过两次李不言的自行车了,但无论是豪放派的坐姿还是淑女型的坐姿都需要一股弹跳力支撑她坐上去。 李不言似乎看出了胡桃的窘迫,他一手扶着车一手朝胡桃伸去,胡桃以为李不言是要扶自己一把,于是跛着瘸腿蹦跶了过去,可李不言却一把揽住了胡桃的腰,一瞬间就带起了她后稳稳地放在了后座上。 一切发生的太快,胡桃还来不及反应,只后知后觉感受到李不言揽住她腰的那个瞬间,隔着薄薄的衣衫仍然能够感受到那只臂膀的有力。 胡桃作为当代劳模,在现代更是喜提“卷王”称号,一路在师范专业卷到保研后又成功留在省会城市的省重点高中,工作后更是以校为家,不知情爱为何物。 李不言没有察觉到胡桃思绪的翻涌,在确认胡桃坐稳后他才不疾不徐地载着胡桃向单位的卫生所走去。 初夏的微风吹拂在胡桃的脸上,也吹开了她额前的刘海,胡桃紧紧地抓住身下的后座边,看着自己眼前的李不言。 李不言的身材还是不错的,虽然是理工科研男,鼻梁上还驾着一副无框眼镜,但从胡桃的角度看过去李不言的背影,路灯打在男人的身上,给男人镀上了一层暖橘色的光晕,干净修长挺拔。 好在此时天色已暗,胡桃偷偷平复了一下心跳后安慰自己,她只是穿越回来还没有建立起自己的人际关系才会对李不言产生别样的依赖。 胡桃拿出自己班主任生涯中劝停早恋的名句来警示自己: 考上大学了,什么样的男人没有? 到了研究院大门后,顾忌着胡桃的伤势,李不言微微减速示意保安大爷说道:“我先送她打上针,等会儿我来补填,也不给您添麻烦。” 保安是认得李不言的,每天研究院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李不言都会跟他示意,听了李不言的话,保安笑眯眯地挥挥手,让他们通行了。 李不言轻车熟路地带着胡桃停到了卫生室的门口,李不言长腿一跨便从车前下来了,正准备伸手抱胡桃下来时,却听到胡桃在察觉到他的意图后大喝一声:“停!我自己来!” 胡桃撑着车架轻轻一跃就稳稳的着陆了,并且朝李不言摆摆手:“慢慢走就行了,不用你扶我啦,你快去保安室吧。” 说完,胡桃就绷直了受伤的小腿,活像一个单腿小僵尸一样蹦跶进了卫生室。 李不言看着胡桃蹦蹦跳跳的背影几秒后,才往门卫室赶去。 李不言接过那本厚厚的访客登记,在访客姓名处填上了胡桃的名字。他不常写胡桃的名字,当她的名字从自己的笔下出现时,李不言下意识反应却是这两个字自己没有她写得好。 手上的动作比李不言大脑的反应还要快,他的手已经往前翻了一页,寻找着下午胡桃登记的字迹。 却只见胡桃在上访理由处写着的清秀不失飘逸的五个大字:吃免费的饭。 李不言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脑海里好像能看到下午的时候,那个眉头微拧的女孩在听到自己说“实话实说”后怀着小小的纠结心情又一字一字写下这五个小字。 胡桃没有看到蔡畅填写的家属二字吗? 李不言边想着边翻回手中正在填写的这一页,在上访理由后面工工整整地填下两个字:家属。又借来橡皮,将胡桃填的字擦去改成了家属。 李不言填好没有过多停留,后便往卫生室赶去。 晚上的卫生室并没有人,只有一位值班的小护士。 小护士看到胡桃之后并没有说什么,研究院的卫生所默认也为科学家们的家属治疗一些小病,小护士只当胡桃也是哪位职工的家属,还在感叹这么年轻水灵的小姑娘就嫁人了。 小护士帮胡桃简单的清理了一下伤口之后说道:“伤口倒是不浅,不放心的话可以打一针破伤风,不过这个需要自费。” 胡桃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还没捂热的五块钱,实在是囊中羞涩,胡桃思索一下后怀着侥幸心理反问道:“小护士,我是被木头划伤的,不是铁器应该就没事吧?” 小护士还没来得及说话,胡桃便听到李不言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还是打针吧,我来缴费。” 小护士认出了李不言,惊讶地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原来胡桃是李不言的家属。 李不言看小护士动作慢吞吞的,还以为她是没听清楚,于是再次重复一遍道:“我先去哪里缴费呢?” 小护士舌头都打结了:“这...这就行。” 白天轮班的时候,小护士们三三两两最喜欢聊八卦,都知道大名鼎鼎的李不言有个隔三岔五来给他丢脸的文盲焊妻,原来这个文盲焊妻就是眼前这水灵灵的小姑娘啊。 这也看着不剽悍啊。 小护士马上回过心神,拿出破伤风后示意胡桃脱掉外套:“露出上胳膊就行。” 胡桃刚才本想扭捏一番去抢着付钱,但一想到自己也是因为帮李不言搬书架才会受伤,便没有动身。 胡桃听话的将李不言的白衬衫脱去,她本身穿的就是短袖,此刻只需要将袖子再撸上去就好,小护士凝神过后给胡桃打针,还哄到:“别害怕啊,我手很轻的。” 胡桃微微摇头,大大咧咧地说道:“这算什么啊!” 这算什么啊,她前世临去世前的那半年,身上都没半块好肉,脸上都插满了管子,疫苗不过是区区小针。 小护士给胡桃打完针后,看胡桃的表情连一丝抽动都没有,面无表情的样子都让她怀疑针头到底插了进去没有。 小护士从这里倒是感受到了一丝焊妻的味道,确实是个猛人。 打完针后,李不言又带着胡桃一蹦一跳地回去了。 自行车缓缓地骑行在初夏的夜晚,许是今天二人相处的时间远超往日,李不言突然觉得沉默不算一种美德。 他打破沉默说道:“竟然不怕打针。” 胡桃仰天看着暖色的路灯光,说道:“以前是怕的。” 李不言哦了一声,胡桃想起自己在刚患癌的时候,突然就读懂了史铁生,她对李不言说道:“生病也是生活体验之一种,甚或算得上一项别开生面的游历。生病的经验是一步步懂得满足。发烧了,才知道不发烧的日子多么清爽。咳嗽了,才体会不咳嗽的嗓子多么安详……后来经常昏昏然不能思想,就更加怀念起往日时光。终于醒悟:其实每时每刻我们都是幸运的,因为任何的灾难面前,都可能再加一个更字。” 这番话说得沉重。 李不言在听完后陷入了沉默,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在刚下乡的时候,李不言也曾憎恨过命运的不公,后来也总是以一种认命的姿态活着。 在很多个寂寥无边的黑夜里,在很多个徘徊于取舍之间的瞬间,李不言突然想明白很多事情不需要去时时刻刻抱怨:为什么是我。 李不言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道:“你还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啊。” 胡桃并不理会李不言话里话外的看不起人,因为她还真没有这份心境,更说不出这么有哲理的话。胡桃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当然不是我说的,是史铁生说的。” 李不言在大脑里飞速检阅了一遍认识的人,并无这号人物,胡桃来北京之后交新朋友了?李不言突然发现自己也很想认识这位新朋友。 “史铁生?你的新朋友吗?我们哪天可以一起去邀请他来家里做客。”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 胡桃沉吟片刻后说道:“他不是我的朋友,他是一个作家,我刚刚说的是他作品里的文字。” 她不愿意冒名顶替成为这个哲学的人,但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真怕李不言追问她是哪一本书,毕竟这本《病隙碎笔》现在还没有面世。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李不言立刻感兴趣地追问道:“书名叫什么,我很想读完这本书。” 胡桃硬邦邦地丢下一句:“我忘了,我们俩现在开始谁说话谁是小狗。” 李不言在听到胡桃的后半句后成功被逗笑了,李不言无声地弯起了唇角,也一扫低沉的心情。 两个人就这样在无言中回了家。 胡桃一回家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收拾起新搬进来的桌椅,正好把自己要用的课本摆在桌角,应该也不会耽误李不言平时坐在这里看书。 归置好之后,胡桃便去卫生间洗漱准备睡个好觉了。 胡桃前世班主任生涯培养的作息习惯已经刻进了她的生物钟DNA 里,第二天一大早,胡桃准时睁眼。 夏天有一个很值得被喜欢的理由,在夏天起床不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胡桃睁眼的一瞬间,便查看了一下自己的伤势,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毕竟只是深度破皮。 胡桃转了转脚脖子,发现也不会太疼后,就深刻理解了网上那句:除了死亡,都叫擦伤! 于是胡桃下床后鼓足勇气打开了衣柜的大门,果不其然,原主虽然没有几件衣服,但是件件都很脏。 胡桃叹了口气,原主最终选择那样的方式告别世界,心理多半是有些问题了,她不该去苛责一个生病的小女孩。 胡桃将衣服收拾出来,原主的衣服确实不多,冬天夏天的夹在在一起也没有进行季节分类。 冬季的衣服并不着急穿,胡桃先叠出来堆在床头边的地上,这些衣服比较厚重,洗起来也很费力,胡桃准备过两天身体好些后再洗。 夏天的衣服拾掇出来后,胡桃抱着这些衣服走进了卫生间,顺手拿过一个大盆先接水泡着。 水龙头哗啦啦的声音让睡眠本就轻欠的李不言睡不着了,李不言听到水声后一激灵便睁开了眼,连忙走到客厅,却看到胡桃一边等着蓄水一边拿着抹布在家里擦来擦去。 胡桃正弯腰擦桌子时瞥见了站在次卧门口的李不言,没好气地说道:“醒啦?” 李不言还没缓过睡意来,他每周单休一天,也就这一天他能够睡足一个好觉,李不言讷讷地点点头。 胡桃丢过来另一块抹布:“醒了就来干活,这不是你家啊?” 李不言下意识接过抹布,就听到胡桃又哼唧了一句:“眼里没活真要命啊。” 胡桃有轻微的洁癖,以前念大学的时候也因为眼里看不下脏乱差而承担了很多的宿舍卫生,当时的舍友还打趣说如果她们是男人一定把胡桃娶回家。 还记得胡桃当时就翻白眼了,这种娶老婆就为了找保姆的男人她才看不上。 李不言倒是乖乖拿着抹布去了卫生间,走到卫生间后才发现胡桃把自己的脏衣服都泡进了水里,看样子是要把这些衣服都洗出来。 李不言洗好抹布后微微拧掉些水,环视了一圈,目之所及处都被胡桃擦得干干净净,除了比较难擦的玻璃。 李不言又去打了一盆肥皂水,准备将玻璃先预擦一遍后再用清水。 胡桃看着他专业的样子忍不住逗他道:“哟,挺专业啊,还知道先用肥皂水。” 李不言认认真真地擦拭着玻璃窗,还不忘照顾到边边角角,回道:“我下乡的那几年,时不时地就要去公社擦玻璃。” 胡桃已经转回头认真擦着桌子了,闻言头也不回地随口接话道:“下乡?” 李不言擦玻璃的手微微停顿,他不明白胡桃这句话为什么是反问的语气,但还是耐心地解释道:“是啊。” 胡桃知道那几年知识分子上山下乡接受中下贫农再教育,她只是想不到李不言还有一段知青岁月。 看李不言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级知识分子形象,胡桃还真难想象李不言穿着农村大褂在乡野地头间挥动锄头的样子。 胡桃努力想了一下后,成功被脑补出的李不言滑稽的样子逗笑了,李不言在听到胡桃的笑声后只觉得莫名其妙。 李不言回头看,却发现胡桃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弯着腰擦着桌子,嘴上还哼哼着他没听过的小调。 胡桃擦完桌子后接着哼哼着小调去洗抹布了。 李不言放缓了手中的动作,才听清楚胡桃哼哼的歌词。 “村里有个姑娘她叫小芳,长得好看她又善良......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我不忘怀,谢谢你给我的温柔,伴我度过那个年代!” 李不言撇撇嘴,这也能叫歌曲吗?毫无内涵的词配上靡靡之音的调子,简直不正经。 胡桃唱嗨了,她第一次听懂《小芳》的时候就暗骂了一句渣男,这种知青抛弃农村相好的戏码想必在这个年代经常上演。 想到这,胡桃突然探出头去问李不言:“李不言,你下乡的时候有没有相好的?有没有抛弃她?” 李不言老实地摇摇头后又摇了摇头。 胡桃疑惑了:“你干嘛摇两次头啊?” 李不言诚实地说:“没有相好的.......也没有抛弃她。” 这话说的实在不符合常理。 胡桃问道:“既没有相好也没有抛弃?能是谁啊?” 李不言伸手指了指胡桃,说道:“你。” 胡桃闻言吓得一激灵缩回了卫生间,消化着李不言话中的信息量。 她穿越来的时间太短,又没有选择“失意”这条快捷读档赛道,胡桃现在都不明白李不言不爱她又为什么要娶她,本来胡桃还想等胡家大哥来了问个清楚的,可李不言这番话实在是有含金量。 胡桃捋了捋自己的身世,可以确定的是,原主是李不言当年插队所在的那个农村里的人,胡桃惊讶,原来“小芳”竟是我自己。 只是胡桃转念一想,好像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李不言还娶了自己。 可是联想到李不言是在1977年就回北京了,而自己实打实地1980年才成年没多久,也就是说在乡下,李不言与她瞧对眼的时候,她才15岁。 禽兽啊。胡桃暗骂了一声,这比小芳的故事还禽兽呢。 原来李不言是想把原主甩掉,没想到原主成年后黏到了北京来,李不言又嫌弃原主没文化闹笑话,所以冷暴力原主。 难怪那么不想结婚还是结婚了,结婚了又想尽办法想要离婚。 胡桃再度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狠狠地白了一眼李不言,便从客厅拿了一个小板凳进卫生间开始搓起了衣服。 李不言已经习惯了胡桃的阴晴不定。 在胡桃心情好的时候,她会对自己极尽讨好,在胡桃心情不好的时候,又会对自己极尽辱骂。 显然胡桃翻了个白眼之后就要开始对自己极尽辱骂了。 可预想之内的指责声并没有响起,胡桃并没有对他多说些什么便回卫生间了。 李不言也不准备接腔,只是擦好玻璃后李不言还是有点犯怵地端着水盆走进了卫生间。 胡桃正端坐在小板凳上哼着歌搓着衣服。 胡桃唱歌并不算好听,只能说是一句KTV水平,但是却是个十足十的K歌爱好者,开心的时候、沮丧的时候都喜欢去KTV嚎上一嗓子,也算得上是中华小曲库了。 胡桃一边费力地搓着衣服上的油渍,一边哼着许嵩的《全球变冷》,胡桃念大学的时候正是□□音乐三巨头闪耀时,大家见面都要互问一句你最喜欢谁,胡桃都会十分上道地回一句嵩鼠。 “不必反反复复想太多,每天都要过得更洒脱,看得透放得下,拈花一朵~”胡桃边哼歌边给手中衣服的另一处油渍上打上洗衣粉。 李不言听着胡桃哼出的小调,这次她唱的歌虽然调子仍然奇怪,但歌词总是正常了些,李不言看着胡桃手中麻利的动作与衣服上顽固的污渍形成的鲜明对比,突然出声道:“下午我带你去百货大楼买两身新衣服吧。” 胡桃被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一颤,她自我认知十分明确,那就是唱歌也就是大白嗓KTV水平,偶尔还会跑调,大学舍友每次在她唱歌时都会开玩笑地来上一句自己人,别开腔! 胡桃有些羞臊,却仍然敏锐地捕捉到了李不言话里的信息:百货大楼买衣服。 胡桃兴奋地点点头:“好呀好呀。”说完后又补充了一句:“谁出钱啊?”她口袋里可还有五元巨款呢。 李不言觉得胡桃在明知故问,胡桃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显然是他来出钱啊。于是便顺着胡桃的话道:“当然是我了。” 胡桃开心到起飞,原主的这些花里胡哨的大红大绿碎花褂子和肥肥的阔腿裤让胡桃头疼,要不是没有换洗衣服,胡桃还真不愿意穿这些衣服。 胡桃秉承着钱进口袋绝不出的原则,回道:“好,那中午还去食堂吃,那不要钱。吃完去逛百货大楼。” 李不言哑然失笑,脑海里瞬间回想起胡桃笔下那飘逸的五个大字:吃免费的饭。 可胡桃不知道的是,他每个月的工资里都有一部分作为食堂费用被预扣掉了,换言之——并不是免费。 李不言很好奇胡桃知道之后会不会更要天天去食堂吃饭,他突然发现自己很想看到胡桃的反应,那一瞬间的表情一定很生动。 但李不言也只是在心里想想,答了一声好后,换了一盆清水便继续回去擦玻璃了。 狠狠宰一顿李不言 胡桃洗好衣服后一鼓作气端到了枣树下去晒,晾到一半才发现晾衣架不够用,可她已经把衣柜里能找出来的衣架都找出来了。 李不言此时也打了一大盆水站在外面擦着外部的玻璃,看胡桃的晾衣架不够,默默地回自己卧室,将衣柜里的衬衫悉数取下衣架后叠好摆回了衣柜内,拿着厚厚一把衣架走到胡桃身边递给了她。 胡桃正为难之时,就收到了李不言递来的衣架,索性一把接过继续开始晾衣服,而李不言也回去继续认真的擦玻璃。 两个人虽然全程没有一句交流,可不知怎地,胡桃的脑子里鬼使神差般地出现了四个大字:老夫老妻。 好像两个人已经默契地生活了很久一样。 胡桃拍了拍自己的脸蛋让自己清醒一点,这只能证明李不言是个眼里有活的男人,仅此而已。 洗好衣服后,胡桃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重新编了一下麻花辫儿之后便和李不言骑着自行车出发了。 今天胡桃老老实实跟在李不言的身后,看着食堂琳琅的菜色,食指大动,却还是眼睁睁看着李不言打了最清淡的四个菜。 胡桃哀嚎,她真的好想吃重油重盐重辣重口味的垃圾食品啊。 李不言瞥见胡桃那欲哭无泪的表情,耐心地像哄孩子般说道:“你的胃还没恢复好,先吃些清淡的。” 胡桃点点头,前世她就是昼夜颠倒工作压力大之下狂吃海塞垃圾食品才患癌的,为了生命,克服嘴瘾算什么,不就是白水煮菜,我吃;不就是清炒豆角,我吃。 只是胡桃发现李不言饮食也很清淡,这倒是个健康的好习惯。 两人吃饱后便出发去百货大楼。 正午的阳光直愣愣的打在胡桃的脸上,她还不太习惯这样的日晒,为了躲避阳光的直射,胡桃不自觉地往李不言身后躲,李不言细心地察觉到胡桃躲在自己身后遮太阳,于是偏转方向,贴着树下的阴凉处前进着。 胡桃不是没有察觉到李不言的细心,心下突然感叹了一句,其实李不言的综合实力绝对算得上是优质股,比她前世相亲过的那些男人都要强上百倍。 但是硬伤也很硬,对原主的阴晴不定导致一条生命在花季流逝,虽然侥幸让现代的胡桃捡回了一条命,可胡桃清楚,那个18岁的胡桃,生命永远定格在了18岁,她心中对李不言,也永远有这一层隔阂。胡桃摇了摇头,努力将内心沉重的阴霾扫去。 等到达百货大楼后,胡桃才充满新奇的打量着这栋四层楼高的小洋楼,嘴里跟着楼门的大字念了起来:“北京市百货大楼。” 李不言在大楼的车棚里停好自行车后,便准备带着胡桃一起走了进去。 胡桃这才发现以百货大楼为基准,整条东安大街已经挤满了各色琳琅的商铺,有美容美发,也有餐饮饭馆,甚至连洗衣店这样时髦的业务都有所涉及。 胡桃家离东安大街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若是老家的哥哥来,能在这里盘个店面倒是不错。 胡桃状若无意地问了一句:“这个店面租一个月要多少钱啊?” 李不言听清她话语的瞬间后立马捂住了胡桃的嘴小声说道:“他们那都是自己的房子,这算生产资料,出租是投机倒把。” 虽说现在已经是改革开放的第三年了,但比起南方人民的跃跃欲试,北方人民的倾向更加保守的“铁饭碗”。 李不言有每天读报纸的习惯,最近,几乎每一周报纸上都一定会出现这四个字。 一个摸着石头过河的庞大国家,面对开放后波动频发的新环境,出现不适与刹车,是一种必然。此刻,李不言已然敏锐地嗅到了刹车的气息。 胡桃被莫名其妙捂了嘴,然后才反应过来李不言是怕她乱说话,心底偷偷笑骂了一声老古板。 百货大楼里的商品琳琅满目,胡桃一进去便被迷了双眼。 一楼摆放的是那个年代的结婚三大件——电视、冰箱、洗衣机。排队看货品的人们络绎不绝,接待员都接待不过来,胡桃这才反应过来,这三大件,李不言家就只有一个冰箱。 啧啧啧,不知道是穷到买不起还是抠门到不舍得买。 李不言像现代所有不解风情的男人一样,买东西直奔目的地。带着胡桃没有过多在一楼停留便去了三楼的女装区。 到了地方之后,胡桃便开始与李不言共同逛起街来。 胡桃两辈子加起来还是第一次跟男生出来逛街,倒是觉得别别扭扭的,她突然想起微博上看的段子,陪逛街的男人们进店先找沙发坐下,试哪件衣服一概都是好看,问区别更是答不上一个字。 胡桃偷偷瞥了一眼李不言,在刻板印象中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科研男更是分不清桃红花红粉红。 1980年的百货大楼还不能像现代一样试穿,毕竟现在的衣服很难说有什么版型与设计可言。 一件件宽松衣服工整的摆在货柜上,后排架子上则是更高端一些的衬衫和连衣裙,售货员站在柜台后热情地推销着。 胡桃逛街时最不喜欢售货员跟在身后推荐,每次试穿或者试用完,总是会硬着头皮抹不开面的冲动消费。 此刻售货员也精准地看到了他们这对儿小夫妻,迈着热情的步伐便走到了李不言的身边说道“同志您好!” 李不言点点头,礼貌地回应道:“您好。” 售货员积极地推销道:“二位是爱人吧?真恩爱啊。女同志喜欢什么风格呢?” 胡桃在心底腹诽了一句这个售货员为了卖货还真是什么话都能闭眼吹。 李不言微微侧过头看向胡桃,却瞥见胡桃好似又在神游,自从胡桃大病初愈后,就总是会随时随地随心发呆,李不言便帮胡桃回答道:“嗯......她应该喜欢花里胡哨的。” 胡桃眼见自己只是在内心吐个槽的功夫就被李不言抢先当了“代言人”,立刻也对售货员说道:“不不不,我喜欢素色的,不要有什么图案样式。”说完还意有所指地说:“您也知道,男同志懂什么呀,还总爱自以为是。” 被呛白的李不言微怔,她喜欢素色的?今天上午胡桃晾出来了五六件衣服,明明没有一件是素色。怎么还要阴阳怪气说他自以为是。 售货员只当是小夫妻的打情骂俏,带着胡桃去看衣服了。 胡桃手上摸着料子,八十年代买衣服是不能试穿的,不过这时的衣服都还谈不上版型,颇有点无性别穿搭的意味,果然时尚是一个轮回。 胡桃火速挑好了两件白衬衫,李不言则在身后跟了过来,看见胡桃的手上已经拿了两件挑好的白衬衫。 李不言平时最常穿的就是白衬衫搭配一条黑色直筒裤,此时此刻当然也是这样穿的。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胡桃一向是喜欢花红柳绿的颜色,衬衫大概率是售货员推荐的。 可不知为什么,李不言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昨晚带着胡桃去包扎时的,她身上披着自己的白衬衫站在月光下等他骑车而来的样子,其实胡桃不开口说话的时候,还真有些知书达理的恬静美。胡桃大病初愈后,好像懒得表演以前的种种人设,展示了真实的自我,性格也愈发的鲜明,爱笑又机灵。李不言突然想到了一个很适合胡桃的颜色,鹅黄色。 胡桃却刚刚听售货员说刚进了一批布料,可以量腰定制成裙子,胡桃便心思一动。 布料区已经有很多小姑娘在叽叽喳喳地挑选着了,胡桃眼疾手快拿过一块灰色面料。 这个灰色调得很特别,裁成长裙的话与白衬衫搭在一起,应该是怎么都不会出错的搭配。胡桃调好后,比对着手上的灰色布料,选了一种类似于橡皮粉的布料后停手了。 李不言早上出门前说的是“买两身新衣服”,那她就挑两身,这叫严谨。 胡桃回过头对李不言说道:“我已经挑好了,你去付钱就好,我去量体裁衣去。” 李不言点点头,胡桃便开心地迈着还不太灵活的步伐跟在售货员身后去量衣间了。李不言望着胡桃整个背影都在散发着快乐的气息,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从布料展台上精准地挑出了那一抹暖暖的鹅黄色递给了售货员:“能做成连衣裙吗?” 售货员拿过布料后点点头:“不过连衣裙比较复杂,素的不好看,通常会加点白色布料做个花边啊、领子啊什么的,价格要高些。” 李不言摇摇头后说道:“这没关系的,都要了吧,我随你去结账。” 胡桃在这边量着腰围,却见另一个售货员走了进来,给自己量起了肩宽和胸围,正巧胡桃也想知道自己的身体数据,方便以后来买衣服,便任由售货员给自己量体:“量好能告诉我分别都是多少吗?” 售货员小姐笑道:“当然可以了。” 于是量好数据的胡桃借来一支笔,在纸上工工整整的抄录着。 身高、体重、肩宽、胸围、腰围、臀围、大腿围、小腿围。 抄好后,胡桃把小纸条叠好放进了裤子口袋里道了一声谢谢后便离开了。 裙子还要等几天,胡桃手上拿着两条白衬衫正准备叫上李不言,李不言却瞥了一眼胡桃手上只有上衣,于是说道:“再买条裤子吧,马上就能穿的。” 为什么装笨? 胡桃本着有人自愿伸头给你又岂有不宰的道理,又风风火火地去看裤子了。 等两个人从百货大楼出来后,已经是下午四五点了,胡桃拎着服装袋突觉口渴,从中午出家门后,只在李不言单位食堂喝了点菜汤。 胡桃环顾四周,却忘了这个年代并没有便利店,倒是百货大楼门口有挑着扁担的小贩卖瓶装汽水。 可胡桃此时此刻只想酣畅淋漓的喝上一大瓶矿泉水。 不怪只卖汽水,八十年代的人们,总觉得花钱买家里就能喝到的白水是浪费钱,所以此时偶有卖水的也都是些甜水饮料。 胡桃高呼,格局打开。 如果她现在有个十万二十万的,马上投一条矿泉水生产线,以后的中国首富还有钟晱晱什么事,还有农夫山泉什么事?口号都要更新为“农妇山泉有点甜。” 胡桃思及此,又幻想了一番自己成为惊天动地的实业家,忍不住扑哧一笑。 李不言却在听见笑声后追问了一句:“你在笑什么?” 最近胡桃总是发呆,发完呆要么开心地偷笑,要么就冲他撇嘴还以为他没看见,李不言有时候还真有些好奇胡桃的小脑瓜里都装的什么,看起来内心小世界很丰富的样子。 胡桃却突然正色了:“你不懂。” 很少有人对李不言说这三个字,他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学习更是一点就透,当年在航院求学的时候,导师力推他去国外深造回来报效祖国,还从未有人对他说过“你不懂”这三个字。 李不言执拗的劲儿上来了:“我为什么不懂?” 胡桃有点想笑,她突然发现李不言挺像她前世教的那些高中小男生的,高中小男生的特点之一就是非常受不了激将法。 胡桃继续故作正色地说着:“我在笑‘农妇山泉有点甜’。” 李不言不懂这句话有什么好笑的,胡桃要的就是他这副茫然的表情,于是沉重地拍了拍李不言的肩膀:“我都说了你不懂,学吧,好好学吧,太深了,学无止境。” 说完胡桃便转过脸来偷笑,这种玩烂梗的感觉,真的无脑爽到了。 李不言倒是挺惊讶的,胡桃现在的文化水平连“太深奥了”所以“学无止境”都能理解透彻了,他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在设计院周周不回家时,胡桃发生了多么彻底的变化。 李不言追问:“胡桃,那你来北京以后是谁教你念书的?” 胡桃摇摇头:“没有人啊。” 经过“史铁生,你新交的朋友”一事,让胡桃深刻意识到了李不言这人贯会打破砂锅问到底,这个慌是绝对不能撒的,不然肯定圆不上。 这样一想,胡桃倒还有些庆幸,感谢新中国驱除封建愚昧,不然她穿越到古代必会因为跟原主对不上号被驱邪不可。好在李不言作为坚定的科研人员,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应该不会怀疑她被下降头或是被附身。 李不言也摇摇头:“自学成材的前提也是你有一定的基础,不可能无师自通的。” 李不言细细想了一下胡桃的行动轨迹,基本也就是在家属院来回转悠,他们单位的家属院里高级知识分子不少,想来应该是自己长年累月不回家,胡桃去别人家转悠的时候遇到好心人了。 可胡桃依然咬着嘴唇不说话,她此刻决定把自己站成一棵树,横竖李不言这人也不会拿她怎么样,她已经摸清楚了李不言的性格。 老式的古板的好面子的传统知识分子,虽然不喜欢她又冷暴力她,但到底也做不出抛弃的事。 李不言不明白明明是好事,为什么胡桃始终不愿意松口,便说道:“胡桃,我一直都觉得你年纪还小,读书是非常好的事情,我是很支持的。” 胡桃继续cs一颗挺拔的树不为所动。 李不言心底冒出一个猜想,胡桃从小在落后的山村里长大,会不会是因为教胡桃读书的人是一名男性,所以她坚持不说呢? 于是李不言悄声说道:“是男老师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胡桃听完站不稳就是一个趔趄,没好气地说道:“你还挺会疑神疑鬼的呢。”李不言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她与别的男人暗通款曲? 胡桃有些无语。 李不言立刻明白胡桃是误会他的意思了,急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很支持你读书学习。” 胡桃并不想理会李不言,可她也不想李不言以后仍然三天两头问她到底跟谁学习的,只好稍微撒个慌来堵住李不言的嘴。 胡桃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说道:“其实我一直都很聪明,我只是在伪装学渣。” 李不言也严肃地点点头,一脸正色地反问:“好的,伪装,但学渣是什么意思?” 胡桃无语凝噎,她作为一个标准的现代人,一些现代词汇早已融入她的语境,胡桃丝毫不怀疑哪天她给自己加油打气的时候,李不言会一本正经地继续反问她正能量是什么意思。 胡桃只好耐着性子解释道:“渣肯定是不好的意思,不好的人就叫人渣,那学习能力不好的人就叫‘学渣’。” 李不言却微微皱起了眉头,反驳道:“那‘渣’这个字太严重了,只是学习能力不好而已,‘学渣’这个词不好听,那学习能力强的人该怎么叫?” 胡桃缓缓吐出学霸两个字。李不言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你这两个词取得都不好,‘霸’这个字也不好。” 胡桃被李不言的古板给逗乐了,李不言还咬文嚼字上了。 接着又听到李不言纳闷地反问:“那你为什么要伪装?” 胡桃神秘一笑,对李不言招招手,示意他俯下身来,李不言听话地照做了,胡桃悄声说道:“为了不嫁给你呗。” 李不言怔住了。 于是胡桃继续自圆其说道:“你应该不喜欢没文化的妻子,我不想嫁给你,所以我就伪装我是个文盲,为了让你嫌弃我。” 李不言显然是不信的,可他还是忍不住反问:“那你为什么不愿意离婚,那天我与你提出离婚后你还吃了那么多药。” 胡桃继续胡诌道:“那是因为,我是一个特别好面子的人,离婚这种事你居然抢先一步比我提,我受不了这个气。” 李不言的心微微有些动摇了,胡桃神情严肃又一本正经,难道她说得真是真的? 胡桃双手一摊:“不过现在我摊牌了,明年高考完,我们就离婚。” 不知为何,一种淡淡的挫败感突然萦绕了李不言。原来胡桃之前的所作所为都是讨厌他,怕被他喜欢啊。 胡桃说完还故作老成地拍了拍李不言的肩膀:“你就当资助失学少女了,我以后发达了不会忘记报答你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李不言讷讷地没有给予胡桃任何回应,而是一言不发地骑着自行车载着胡桃回家了。 两人就这样你不言我不语的保持着沉默的气氛走到了家门口,却发现家门口站着一位客人。 这男人穿着一身青蓝色的工装,表情冷漠,直到看见胡桃时,表情才出现一丝变化,好像有些诧异。 胡桃并不认识他,可看他的表情却好像很熟悉自己。 李不言停好车后便疾步走回家,边拿钥匙开门边对那陌生男人寒暄道:“光明,你最近在做什么呢?” 孙光明挠头笑道:“嗨,我哪能跟你比啊,我能做些什么,不过就是靠我爸的关系混了个护工在医院按照方子拿拿药。”语气里满是自嘲。 李不言并不习惯发小这样自嘲的语气,沉默了一秒后,终于拿钥匙打开了门,邀请着孙光明:“别这样说,快来家里坐坐,家里乱,还没怎么收拾。” 孙光明当然知道李不言家有多乱,很多次李不言在单位不回家的时候,他都会偷偷来找胡桃,给她出主意,如今听到李不言说家里乱倒是没表现出一点惊讶。 可当孙光明走进李不言家门的时候,却被眼前所见惊住了,只见家里窗明几净,目之所及都是一片洁净。 孙光明回头瞥了一眼跟在身后的胡桃,却见胡桃神色平常,好像不认识他一样。孙光明立刻打哈哈道:“不言,你还是这么谦虚,家里明明很干净嘛。” 李不言也看了一眼胡桃说道:“哈哈,都是胡桃打扫的。”说完还招呼道:“胡桃,你跟光明也好久没见了,先跟光明一块聊聊天,我去给光明倒个水。” 胡桃只好不情不愿地跟孙光明一起坐在了小沙发上,她心底直腹诽:这个李不言,招待朋友还要拉上自己一起陪笑。 于是胡桃对孙光明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礼貌性假笑。 却见孙光明好像跟自己很熟悉似的,微微笑地说道:“有阵子没见了,最近开心点了吗。” 胡桃听罢便起了鸡皮疙瘩,这个孙光明跟原主应该交情不浅,还知道原主不开心的事,于是也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孙光明见胡桃一副不是很想与自己交流的样子,却还是保持着体面的微笑:“开心就好,我出的办法还是有用的吧,我看不言对你也比以前好了。” 信息量太大。 这个孙光明,不会喜欢原主吧??? 会付钱的男人最帅 胡桃在这种惊悚的猜想中终于等到李不言端着泡好的茶水登场。 李不言端着茶水放到茶几上,微笑着说道:“光明,喝口茶吧,在门口等那么久一定口渴了。” 孙光明倒也没客气,端起一杯茶捧在了手中:“也好久没来了。”说完又顿了顿,状若无意地问道:“听说胡桃住院了,身体好些了吗?” 胡桃正端水喝着,听了孙光明的话直接被呛到了,他不会真的喜欢原主吧?胡桃思及此,突然抑制不住猛烈的咳嗽了起来,直把脸呛得通红,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回道:“咳咳......好多了。” 孙光明的话语包含着情真意切的关心:“刚刚你们...是去医院复查了吗?” 虽然胡桃在现代是标准的牡丹花——母胎sl28年,但好歹少女时期也是某绿色软件的忠实读者,根据她多年书龄分析,真相只有一个——这个孙光明,在吃醋。 如此尴尬的场面,胡桃还有着如此尴尬的已婚身份。胡桃在经历长达三秒的头脑风暴后突然站了起来,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道:“我困了,你们聊,我先回去睡觉了。”说完便溜之大吉了。 孙光明的表情却没有出现一丝起伏,好似很习惯这样任性的胡桃。 李不言则是无奈的摇摇头,对着孙光明抱歉一笑:“又让你见笑了。” 孙光明捧起茶杯,这才喝下他来李不言家做客的第一口水:“小嫂子性格胡闹霸道惯了。” 闻言,李不言有些不悦的微微皱了皱眉,孙光明是他在部队家属院里从小玩到大的发小,在下乡前,说两个人好到穿同一条裤子都不过分。 所以李不言只是继续先前的话题道:“我刚刚带胡桃去百货大楼买衣服去了。” 孙明光听后只是缓了一秒便又露出熟悉的微笑:“你现在跟小嫂子相处的很不错啊,想明白了,要跟她好好过日子了?” 李不言下意识摇摇头,可随即又停了下来,说道:“我......我也不知道。” 李不言确实不知道,在他的世界里,结婚是一件重大的事,即使他的婚姻带了一丝认命的无奈与良心上的责任,但他的婚姻仍然不是奔着离婚去的。 只是胡桃的年纪太小,李不言本想培养培养两个人的感情,教胡桃写字念书。 而他今年的项目进度太紧,起初,胡桃总是惊世骇俗地将自己脱光了进入他的房间;后来又总是去单位胡闹,在家属院里欺负蔡畅,有时候崩溃大哭,有时候又对他破口大骂。 这的确不是李不言理想中的婚姻,离婚的念头就是在那个时候埋下的念头吧。 直到胡桃吞药,带给了他极大的震荡与反思。 胡桃说到底,只是一个没有什么文化的小姑娘,在她受过的教育里,丈夫就是倚靠的天,而丈夫“冷落”的女人是凄惨的,是不幸福的,所以她会难过,会崩溃。 所幸胡桃醒来后好像换了个人似的,看样子也不会再傻傻地选择轻生了,李不言突然想到了今天上午在百货大楼的门口,胡桃附在他的耳边,带着调笑与不屑的语气说的那句:为了不嫁给你呗。 李不言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对孙光明说道:“不是我想明白了,是她想明白了,她不想和我过了。” 孙光明心下一跳,胡桃要是与李不言离婚,凭李不言的条件,北京高知分子家庭的女孩大概会趋之若鹜吧;就算离婚,也不能是由胡桃来提。 孙光明理了理思绪,面上却仍是故作轻松地说道:“小嫂子就是孩子心性,你多包容包容就没事了,她不会真舍得和你离婚的。” 李不言摇摇头:“她不是小孩子,她挺有自己想法的。” 天知道孙光明听完这句话有多么想要冷笑,他努力抑制住了自己奔涌的心绪,反问道:“嗯?” 李不言在孙光明身旁坐下,悄声说道:“光明,其实我很想知道,胡桃是在哪里弄的药。” 孙光明强压住的笑意瞬间烟消云散,只见他神色迅速回归到严肃的状态,摇了摇头:“胡桃认识的人就咱们几个,可咱们都不会给她拿药啊。” 李不言摇摇头,说道:“胡桃应该交新朋友了,我总想问问她是谁给她拿的药。” 孙光明轻笑了一声,拍了拍李不言的肩膀:“我建议你还是别问。你看小嫂子现在跟没事人一样,是因为她心里这个事儿想翻篇了,况且有时候打破砂锅问到底真不是什么好习惯,不言,别二次伤害她了。” 李不言点点头,说道:“我是知道的,我也一直没开口问,就是怕唤起她不好的回忆。” 孙光明现在更想找个时间单独与胡桃说说话,他状若无意地问道:“现在项目是不是进入关键期了?” 回答自然是肯定的。孙光明心下了然,决定等李不言下星期去单位住后再找胡桃细说。 一番寒暄后,孙光明便告辞了。 李不言送走孙光明后,倒是认真思考了一下自己究竟想要与胡桃如何相处。 只是胡桃在听到孙光明走后,终于从房间里探出头来倒水喝,看李不言坐在沙发上发呆,忍不住问道:“发什么呆呢?” 李不言闻言抬头看向胡桃,她回房间后重新梳了头发,一改往日万年不变的双麻花辫儿造型,而是高高地扎起一个马尾,将整张脸都清爽地露出来,笑容轻松而明媚。 李不言顿了顿后,不打算诚实地回答胡桃的问题,而是说道:“胡桃,再考虑考虑去学校念书的事情吧。” 原来李不言竟然是荀子转世,这也太爱劝学了。胡桃撇了撇嘴,还是说道:“我真不去。” 倒不是胡桃不想去念书,只是以她28岁的真实心理年龄,再叫她去学校整天与一群小孩子打交道,她还真没什么兴趣。 况且,她这一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等她的哥哥来了,她想尽可能帮助哥哥创业搞钱,这样就可以早早地离婚出来自立门户。 为了避免李不言再度劝学,胡桃索性摊牌似的对李不言说道:“我可以自学的,对了,蔡畅也是自学。” 李不言闻言,下意识回道:“你和蔡畅的情况不一样,蔡畅她......”李不言突然急刹车住了他差点说出口的话,总不能直说蔡畅不仅有底子,而且还更聪明吧。 “蔡畅她也是有人教的啊。”李不言继续说道。 胡桃顺着他的话说:“谁?” “邱添啊,邱添都会给蔡畅讲题。” 胡桃扑哧一笑,逗李不言说道:“那你也可以给我讲题啊。” 这下轮到李不言说不出话来了,他倘若拒绝胡桃,以后就更不好开口劝她学习了,可如果答应她...... 李不言的脑海里迅速闪过邱添给他描述过的婚后画面:他坐在书桌边耐心地给女生拆解着一道数学大题,女生偶尔还会抬头带着崇拜的眼神看看他,气氛是说不出的温馨暧昧。只是当男女主人公替换成自己和胡桃之后,这个画面就瞬间从温馨暧昧到说不出的怪异。 看李不言不说话,胡桃乘胜追击道:“哦哦,我知道了,是不是邱添比你更厉害啊。”语气还带着一丝丝阴阳怪气。 李不言下意识反驳道:“当然不是,我也可以给你讲题啊。” 胡桃见激将法得逞后只是偷偷地笑,打趣地说道:“《孙子兵法》读过吗?这叫激将法。” 李不言在一时口快答应给胡桃讲题后,也火速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他并没有吃激将法。 他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一定是这样,李不言安慰自己道。 胡桃看他蔫蔫的样子,说道:“好啦,不逗你了,不用你给我讲题,我可以自学的。” 李不言却也只是点点头,胡桃如果要自学的话,理科可不像文科那样好掌握,不过到时候如果她来求助自己的话,那他倒也不会拒绝就是了。 两个人结束了关于读书的话题后,李不言准备带着胡桃去单位吃饭,胡桃连吃了好几餐食堂的饭菜,忍不住说道:“真的有必要每一顿都去蹭饭吗?” 李不言于是掉转了方向,带着胡桃往菜市场的方向走去。 李不言因为下乡的缘故自然是会做饭的,只是他不确定胡桃会不会做饭,只知道她在来北京后是没怎么做过饭,顿顿都去蔡畅家或者其他邻居家蹭饭。 胡桃一到菜市场便直奔肉摊,食堂的肉都是切成了肉丝,她想吃的是大块大块的五花肉,大块大块的排骨肉,大块大块的鸡腿肉。 作为一个标准的肉食动物,胡桃做大菜的手艺那叫一绝,前世的时候,胡桃甚至可以为了炖一锅啤酒鸭而守在锅炉前一下午,与此相对的,胡桃炒小菜的能力就不太行了,也可以说,胡桃在做小菜的时候绝没有做大菜的时候用心。 胡桃一路带着李不言走到肉摊才发现,五花肉的价格有些超出她的预算了,兜里的五块钱都被她攥出汗了,最终决定退而求其次,还是买点鸡肉吧。 正转过脸看鸡价时,胡桃就听到李不言手指一块上好的猪五花对肉摊老板说道:“老板,这个称一斤。”说着毫不拖泥带水地从衬衣口袋里拿出零钱,数好金额后递给了老板。 果然,男人在付钱时候的帅气是不被刷卡还是现金影响的——都很帅。 红烧肉香四溢 许是李不言付钱太过于爽快,肉摊老板接过钱喜笑颜开地问道:“需要帮您切不?” 李不言点点头:“麻烦您给切成丝儿吧。” 切。成。丝儿。 胡桃在咆哮,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这么好的五花切成丝儿。 不过胡桃也确实咆哮出声了:“别!不用任何处理!”肉摊老板乐得清闲,装好袋后便递给了李不言,李不言接过后侧过身对胡桃说道:“我切丝切得不好。” 胡桃不找痕迹尽可能自然地从李不言手上又接过了五花肉的袋子,说道:“不用切丝啊,为什么要切丝。” 李不言带着胡桃去下一个蔬菜摊位前准备买些青椒:“不切丝怎么做炒菜啊?” 胡桃无语凝噎,原来是这位大少爷不会做大菜啊,早说嘛。 胡桃说道:“不用不用,我来做,给你露一手,你出材料我出力怎么样。” 李不言讷讷地点点头,听胡桃的意思,她是要做硬菜了,胡桃家庭在山村,一年到头吃不上几次肉,她这番话说得是豪情壮志,可李不言却在心底偷偷将这句豪言壮语打了折扣。 保险起见,李不言在胡桃的指挥下采买食材时,还多买了些青椒与豆干,以防止胡桃做饭失败后两个人无饭可吃的场面发生。 备齐食材后,胡桃迫不及待地拉着李不言回家准备大展身手了。 胡桃一进屋便去厨房找出了围裙系上,李不言倒是自觉地过来打下手,胡桃满意地看了一眼李不言,还算个眼里有活的男人。 李不言只是单纯的怕胡桃把房子烧了,他们毕竟是一楼,楼上还住着4层人家。 胡桃麻溜地将五花肉洗净,切成了麻将块大小,起锅却只铺了一层薄薄的油后先将肉块煎到四面金黄。 李不言看着胡桃手法熟练,毫不拖泥带水,肉块渐渐在油煎中发出了阵阵的香气,李不言很没出息地偷偷咽了一下口水,适时扭过头去准备剥蒜。 胡桃早就注意到李不言的喉结微动,此时有看到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找些活忙,忍不住得意地轻笑出声:“我不用葱姜蒜,今天给你看看什么叫实力。” 这可是她们家祖传的炖五花,不是一般的红烧肉能比的。 胡桃麻溜儿的另起一锅冷锅烧油,随后加入了冰糖开始小火炒糖色。李不言手上没了能帮胡桃的活计,只好闻着丝丝香味乖乖地站在胡桃身后随时听候差遣。 等糖色终于熬到枣红色时,胡桃把煎好的肉块倒了进去后迅速翻拌,保证让每一块肉都裹上了甜蜜的糖色,这个时候,一壶热水倒入。 生抽,老抽,耗油,盐,一气呵成地适量加入,胡桃转过头对一直在身后干站着的李不言说道:“现在开始中小火慢炖就好了。” 没帮上忙的李不言忍住了去掀锅盖再闻一下的冲动,点了点头又追问道:“需要我做什么呢?” 胡桃伸了个懒腰交代到:“等水还剩三分之一的时候,拿筷子戳一戳够不够软烂,不软的话再加开水炖一炖,大火收汁就行。” 李不言像个乖乖学生似的不住点头,便守在了灶台前。 胡桃对李不言的学习能力是不怀疑的,交代好后,胡桃便去收上午洗好晾晒在院子里的衣服了。 只是在收衣服时,胡桃遇上了邱添与蔡畅这对小夫妻,邱添的鼻子很灵,一下就闻到了胡桃身上那一阵浓郁的红烧香气。 于是邱添抬手便向胡桃打招呼道:“胡桃妹子,刚吃过呀?李不言做了什么好吃的这是?” 胡桃对邱添很有好感,老话说得好,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 闻言,胡桃对邱添友好一笑,也熟络地说道:“还没呐,家里炖了点红烧肉,一会儿有空来吃呀。” 邱添拉着蔡畅就往楼里走:“不用一会儿,现在就有空。”蔡畅笑着拍了拍邱添的肩膀,说道:“没个正形!” 胡桃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两口子,尤其是知道原主的一些所作所为后,对蔡畅这种不计前嫌的友好更是感到感动。 胡桃连忙收好衣服后跟着小两口回了家。 李不言正在家里老老实实地看着红烧肉,谨遵胡桃的指导,一会儿就轻轻掀开盖子看一看,听到家门打开的声音,李不言还以为胡桃回来了,头也没回地盯着红烧肉的火候问道:“胡桃,大火收汁是直接转大火就可以了吗?” 回答他的却不是少女清脆的声音,而是邱添的打趣:“哟,堂堂李大科学家居然还有这么居家的一面?” 李不言闻言迅速回过头,才看到邱添和蔡畅手挽着手笑眯眯地看着他,李不言报以一个腼腆地微笑,却不明白这两个人怎么突然来家里做客。 胡桃抱着衣服跟在身后关了门:“肉应该差不多了吧,正好咱一块儿吃。”随即走进了房间,“我先把衣服挂好,免得有味道,你们先聊。” 邱添闻着肉香走进了厨房,直到确认那香气的根源就是这锅热腾腾咕噜噜的红烧肉,咽了咽口水后拍了拍李不言的肩膀:“不言,别告诉我这是胡桃做的。” “是。”李不言诚实地说道。 邱添更重地拍了拍李不言的肩膀:“胡桃最近又开始走贤妻路线了?” “不知道。”李不言摇摇头说道,可是不知怎地,他并不喜欢球邱添这样评价胡桃,于是他接着说道:“你出去吧,我要大火收汁了。”说完便把邱添撵到了饭桌上。 胡桃叠好衣服后出来招呼客人,麻利儿的走进厨房拿了四个杯子涮了涮,拎着开水壶去客厅了,临走前还不忘探头看看肉,交待了一句:“招待客人的话一个菜太少,你炒个豆皮儿吧。” 李不言也觉得一个菜招待客人太少,不用胡桃说,他也准备炒个青椒豆皮儿来着。 此时,炖红烧肉的汤汁也已收好,李不言掀开盖子的一瞬间就被瞬间扑面而来的香气击穿了,他深深的呼吸了两口,就拿出盘子装好了。 李不言本想等自己炒好菜后一起端上桌,但是看着热气腾腾的炖红烧肉,他只想到这份红烧肉端上桌该有多惊艳邱添那个臭小子。 想着,便也如此做的。 一盘香气四溢的红烧肉方方正正地摆在了饭桌的最中间,邱添直接大喊过年了过年了,羞得蔡畅只想捂住他的嘴。 邱添竖起大拇指:“胡桃妹子,你是这个,绝对的这个。”说着,还把大拇指竖到了胡桃面前。 蔡畅也笑吟吟地说道:“教教我呗,胡桃妹子,等邱添发工资就教我,我们炖个两斤吃个爽!” 李不言上好菜后才回厨房炒菜,留胡桃一个人享受着夸捧,不知是不是胡桃的错觉,她觉得李不言那背影活像一个功成身退的谋士。 胡桃摆摆手:“好呀,到时候我们再约着搓一顿,正好谢谢你给我送你的课本。” “什么课本?胡桃妹子,你要念书呀?”邱添没头没脑地问道,他真不知道蔡畅还给胡桃送了课本。 胡桃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也不算念书啦,准备自学参加高考。” 这番回答惊得邱添的嘴巴张开的好似能吞下一个鸡蛋:“高考。自学?” 其实对于李不言娶的这位小嫂子,邱添是看热闹的心态大于一切,毕竟他长大的圈子里还真没有这么活灵活现的现眼包,有些胡桃做的啼笑皆非的事情,邱添还会幸灾乐祸地打趣李不言。 只是自从上次胡桃给他家蔡畅讲知识点开始,邱添对胡桃的改观简直可以是天翻地覆。 毕竟贤惠好装,有文化可难装。 蔡畅轻轻拍了拍邱添的头,让他快收回那惊讶的模样,转过脸对着胡桃说道:“我支持你呀,你选文科还是理科?” “文科。” 在得到胡桃的回答后,蔡畅舒了一口气:“文科还是比较好学的,就是地理和英语还有数学会难一些。” 胡桃点点头,这些都不在她的担心之内,毕竟上辈子也是小镇做题家出身,题海战术中摸爬滚打出来的还真不怕考试。 邱添适时插话:“文科?文科能干啥,能考啥大学?” 胡桃被这话冲的直翻白眼。 前世的时候,胡桃就在一所省重点中学教学,这些省重点的学生里不乏竞赛保送生,更是形成了理科生鄙视文科生的生态链,胡桃任教的语文课也是被这些理科大神认为“没有性价比”的生态链底层。 但这不代表胡桃不跟邱添这种理科直男计较:“文科可是有大用的,我要考师范大学,如果你还记得的话,如果没有你的小学语文老师,恐怕你连字都不认识吧?” “耶,李不言,你老婆说话还真冲!”邱添被噎得连忙向端菜过来的李不言告状。 李不言隐隐约约听到了胡桃要考师范大学,便没有理会邱添的嘟囔,放下盘子后坐到了胡桃的身旁的座位,问道:“你想考哪个师范。” “北京师范。”胡桃回答道,这还用问吗,这可是她前世的母校。 李不言点点头,说了一句:“倒不算是很好的学校,不难考。” 怎么能这么侮辱她的母校,胡桃拿筷子的手都要按捺不住了,要不是还有外人在,她指定得跟李不言拼了! 哥哥?嫂子? 蔡畅敏锐地捕捉到了胡桃默默咬紧的牙关,连忙举起筷子说道:“我都饿了,我们快吃饭吧!” 邱添也举起筷子配合着蔡畅说道:“是是是,我都馋得流口水了。” 胡桃点点头,便招呼大家开始吃晚饭。 邱添跟李不言共事多年,俨然把自己当作半个李家人,倒是毫不客气的夹起一块红烧肉便往肚子里送。 “天呐,好吃!”还没来得及感受肉香在舌尖的香气,邱添就由衷的发出一声惊叹。 蔡畅从善如流地也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了嘴里,连连比着大拇指。 李不言听着邱添夫妻俩一唱一和的夸捧,虽然半信半疑这一点葱姜蒜都没放的红烧肉真的有他们表现的那么好吃吗,可手上动作倒也没停下,夹起了一块红烧肉品尝了起来。 在李不言咬下的瞬间,肉质四溢,层层的口感在嘴里释放出来,软糯的肉质配上微微的咸香,李不言本不是挑食的主,可这一口下去却直接让他感受到了什么叫“被征服”。 一口下去,李不言本能地陷入了回味的状态,可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胡桃的表情十分玩味,还带着些戏谑感。 胡桃倒是不急于吃饭,她突然发现,看李不言打脸是一件充满了恶趣味的事情。 一顿饭吃完,胡桃的胡氏红烧肉大获好评,甚至连肉汁都被瓜分了拌饭吃,李不言炒的豆腐皮则还剩下大半盘无人问津。 胡桃心情大好地送走了邱添蔡畅两口子,又开开心心地回了家。 等胡桃回到家后,才发现李不言已经自觉地站在厨房里洗上碗了,李不言察觉到胡桃回家后,边洗碗边问道:“真想考师范大学?” “是啊。”胡桃拿起客厅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后说道。 李不言这时碗也洗得差不多了,他将碗筷妥帖的在碗橱里放好,转过身走出了厨房,颇有要和胡桃好好聊一聊的架势。 胡桃连忙拿起李不言的水杯递过去,快速说道:“真不去学校。真要学文科。真不用你操心。” 说完,胡桃隐隐约约觉得有点脸红心跳,毕竟她现在还吃住都靠着李不言,好像确实没什么资格说“不用你操心”这种话。 胡桃清了清嗓子,再次补充道:“我考上大学了,会还你钱的。” 李不言看着胡桃扎着马尾辫摇头晃脑说着如此硬气的话,突然觉得有些可爱,这个场景这个对话,怎么有点科长抱怨他青春期的叛逆女儿啊。 李不言也学着胡桃的样子清了清嗓子,说道:“咳咳,好啊,一定要考上大学哦。”北京师范大学可不是那么好考的。 胡桃才不理会李不言语气中的调侃,转过头径直走进了房间,头也不回地说道:“好的,我要学习了,所以为了你的债务权,以后你也少打扰我。” 李不言看着胡桃远去的背影,再次哑然失笑。书架搬到一半胡桃就英勇负伤了,书架上的书都还整整齐齐地摆在地上,李不言索性挑了一本《围城》坐在沙发上看了起来。 书中正写到:长期认识并不会日积月累地成为恋爱,好比冬季每天的气候罢,你没法把今天的温度加在昨天的上面,好等明天积成个和暖的春日。 李不言的手指划过书页时,思绪也停在了这句话上。 长期认识并不会日积月累地成为恋爱。 说实话,他实在不喜欢钱钟书略显刻薄而又留有余地的文字,只是更多时候,李不言不得不承认钱钟书的一些话语实在是精妙。 他与胡桃的婚姻,他曾确信那是让他痛苦的围城。他想要的一直都不多,只是偶尔会羡慕邱添与蔡畅那样平平淡淡、简简单单、彼此懂得的温馨,李不言自问,这个要求并不高。 他本想与胡桃培养一些感情,不想上来就以夫妻的相处模式生活着,却发现事与愿违。 成为恋爱,究竟是什么感觉呢? 李不言正思索着,却看到胡桃鬼鬼祟祟地探出了头。 他抬眸望去,正撞上胡桃带着若有若无的心虚神色的眸子,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狡黠出卖了少女此时心中又在盘算的小机灵。 胡桃刚才回房间翻了半天书后,发现自己现在除了书,什么文具本子都没有,于是只好出房间再次求助李不言,由于刚放完狠话,胡桃还没想好出场姿势,于是准备先探个脑袋看看李不言在做什么呢。 却没想到两个人的目光就这样不期而遇了。 猝不及防的对视,胡桃还没准备好开口要说的话,却发现李不言的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情绪晦暗不明。 胡桃在对视中率先败下阵来,移开目光后才发现李不言手上拿着的书正是《围城》,便找台阶生拉硬拽地转移话题道:“这些小姐里你喜欢哪个?” “嗯?”李不言听到胡桃发问才回过神来,默默翻过了手中那页写着“成为爱情”的书页,下意识地发出了反问的声音,他的确没听明白胡桃在说什么。 “妩媚风流的鲍小姐,通透清冷的苏小姐,青春活泼的唐小姐,小家碧玉的孙小姐......”胡桃饶有兴致地列举着。 “我都不喜欢。”李不言出声打断了胡桃滔滔不绝的例举,反而说了一句:“我也不做方鸿渐。” 胡桃没忍住呛了他:“真的?” 李不言的眸光暗了下来,他知道胡桃是在刺他,他也无心去与胡桃争一些口头上的胜利,而是认真地对胡桃说道:“我确实不做方鸿渐。” 胡桃紧急打断了李不言:“停!陪我去买本子和文具。” 李不言点点头:“明天。今天百货大楼已经关门了。” 胡桃“哦”了一声后准备回房间,又突然想起明天是星期一,而李不言通常的作息是周一到周六都在单位住,这意味着胡桃还要等一周。 看到胡桃停顿的背影,李不言只思索了一秒钟便明白了原因,出声道:“明天下班我会回来的,答应带你去,我不会忘记。” 胡桃点点头后,再次“哦”了一声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李不言上班时间很早,胡桃起床后便已经看不到李不言的身影了。 简单收拾了一下家里后,胡桃便彻底没了事做。 这下可算明白为什么原主每天闲的难受要东作作西作作了。 胡桃倒是很享受自己一个人的闲暇时光,索性在客厅挑选起了李不言的书,准备挑几本出来读一读。 李不言书架上的书大部分她都看过,那些航空航天的专业书除外。 不过李不言的文学品味是真不错,这些书里大多都是文学名著,胡桃挑了一本易卜生的《玩偶之家》便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 中午的时候,胡桃起过身将昨天晚上剩的豆皮简单地做了个炒饭,吃过便沉沉地进入了午觉。 当门外朦朦胧胧响起敲门声时,胡桃还以为自己是幻听了,后来意识到也许是李不言回家了,便连忙起来开门。 当门打开的一瞬间,却是两张略带着质朴的陌生的脸。 男人长得高高壮壮,一张标准的国字脸衬得男人更显粗犷,细看下巴颏上还有些冒头的胡茬,旁边站的女人长相明丽,一头乌黑的长发利索的编成一条长麻花辫子。这两个人似乎赶了很长的路,两个人兴奋下难掩疲态。 “小桃!”为首的男人在看见胡桃的瞬间惊喜出声,甚至走上前一把抱住了她。胡桃不明就里正欲推开,却听到旁边的女人笑道:“胡杨你轻点,你看你把咱妹妹给勒的。” 胡杨?妹妹?难道这人就是原主的哥哥? 胡桃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哥......?” 那男人听到这声“哥”才松了手,热络地拍了拍胡桃的肩膀:“忘了给你介绍了。”说完便指了指身旁的女人:“哥今年三月份结的婚,唐菲,快叫嫂子。” 胡桃乖巧地叫了一声:“嫂子好。”说完便将哥哥嫂子迎进了家。 胡杨一进屋便感叹道:“你还真别说,这城里的房子就是敞亮。” 胡桃张罗哥哥嫂子坐好后便去泡了茶,留着哥哥嫂子在客厅缓解一下连日赶路的疲惫。 客厅里哥哥嫂子正指着窗外的大树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胡桃端着泡好茶叶的杯子问道:“李不言不是说还有一个周才能到吗,他怎么没去火车站接你们?” “嗨!甭提了,李不言压根不知道我们今天到,我让小黄打电话交代的11号火车出发,我出发那天村儿里人来送我,他还吃了一惊问我‘胡杨哥,你不是17号出发嘛’,你说说,小黄这事儿办的!”胡杨一拍大腿说道。 唐菲跟着爽朗一笑,说道:“不过也不麻烦啦,我们已经麻烦妹夫很多了。” 胡杨嘴角一撇,大剌剌地说道:“有什么麻烦的,按辈分,他还得叫我一声哥呢。” 唐菲的笑容凝滞了一秒,旋即不动声色地用胳膊肘戳了戳胡杨,示意他别再瞎说话,转而笑着说道:“妹夫按辈分肯定得叫你一声哥,但是凭本事,咱还得叫妹夫一声科学家呢!”话虽是对胡杨说的,但唐菲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胡桃。 胡桃被盯得不自在,好在胡杨及时转移话题,他看着胡桃小腿上缠绕的绷带问道:“这怎么还负伤了?”刚刚胡桃给他们夫妻俩开门后又去倒水,行动虽慢但也没有磕磕绊绊,胡杨料想应该只是小伤。 胡桃的眼神瞬间飘向书房,坏了,这里还没收拾出来,新床也没搬过来! 你回爸妈家住吧 听胡桃大致上讲了一下受伤经过,胡杨倒是哈哈大笑,一点都不心疼妹妹的样子,站起身摸了摸胡桃的头,调侃道:“怎么嫁到城里来就变得和城里人一样娇气了。” 说完便招呼唐菲道:“咱俩先把书架给搬到胡桃屋里去,等不言回来了再去搬床。”唐菲是个利索人,毫不拖泥带水地跟胡杨搭了把手便轻轻松松地将书架搬进了胡桃的卧室内。 这两口子还顺便把客厅那些书都分门别类的搬进了书架上。胡桃自诩为执行力已经很高的人了,但是还是被哥哥嫂子干活的利索劲儿给惊到了。 胡杨则收到唐菲的眼神后,便配合地把胡桃推进了房间:“你脚都受伤了,就休息会儿吧,我都当了你十八年的哥了,这才半年没见,怎么这么客气?” 胡桃便也没有多推辞,躲进了房间内看起了书。 唐菲整理好书架后又将空书房仔细打扫了一番。她在小溪村呆了23年了,从未想过有一天能住进北京,能住进明亮的小楼里。 这个名义上的妹夫一通电话打破了他们一家生活的宁静,还记得当时胡杨嘟嘟囔囔地挂了电话说道:“进城?不去!这辈子就两个东西是最不能抛弃的,一个是媳妇,一个就是土地!” 唐菲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胡杨这个人哪儿都好,就是太迂,不灵光。原子弹都爆炸了,东方红一号都上天了,上山下乡都结束了,这个时候不进城投奔科学家妹夫更待何时,还守着那一亩三分田的黄土! 最后还是唐菲让他在媳妇和土地里二选一,这才顺利的进了城,在后续沟通中,妹夫还保证了给胡杨找一份工人的工作,唐菲雀跃地都要跳起来,那可是每个月领工资、分配住房的工人! 只是在来的火车上,唐菲才听到胡杨细细说起来这门亲事。原来这个科学家妹夫是为了如期拿到报到证回北京才被迫答应了娶胡桃,胡建国和杨美娟这对夫妻,是村儿里的一把手,能做出这事儿倒也不奇怪。 唐菲倒是觉得无可厚非,父母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 唐菲在心中火速对李家的局势做了一个判断,时隔三年,李不言没有悔婚或者干脆不相认,即说明这位妹夫的人品确实没得说,只是要论他会多喜欢胡桃,也不好说。这位未曾见过面的小姑子在李家的日子八成是不好过,轻则被冷淡,重则被瞧不起。 唐菲一边擦拭着玻璃,心中的欢快渐渐被理性冲淡,在胡杨的工作分配房子前,她在这个妹夫家必须能做的都做了,不能再给自家妹子添麻烦,让妹夫再厌弃了。 擦好玻璃后,唐菲走出书房,看向客厅里挂着的时钟,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了,看胡桃一点做饭的意思都没有,也不像在等候丈夫的样子。唐菲心中咯噔一声,果然如她所想的那般,妹夫与妹妹的感情果真十分冷淡,李不言甚至干脆不回家住。 唐菲一边抖落开自己的行李,一边笑呵呵地对房间内温书的胡桃说道:“小桃,你哥哥特地给你带了咱妈新腌的酸豆角,我去给你炒出来,咱尝尝?” 胡桃这才从课本中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后便走出房间,一看客厅内已经打开了灯,瞟了一眼时间后才惊觉原来已经九点了。 胡桃不好意思地说道:“哥哥嫂子,真不好意思啊,我忘了去买菜了。”家里确实一根菜毛都没有了。 唐菲倒是不意外,胡桃没有工作自然没有收入,能不能拿到钱全看妹夫给不给,不过就妹夫这个夜不归宿的调调,估计也很难给胡桃生活费了。 可怜的小桃妹妹,不知道过的这是苦日子! 唐菲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又不想让胡桃太难过,于是强打精神缓和气氛道:“别别别,我跟你哥坐火车那么久都有点晕车,现在闻点油腥味都能吐出来,就得简单吃点!” 胡桃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就看到唐菲拎着装酸豆角的袋子自顾自走进了厨房。胡杨附和道:“小桃,家里有剩米饭吗?你嫂子炒饭可是一绝!” 胡桃中午的时候已经将剩饭都已经炒完了,家里现在是真正意义上的:什么也没有。 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呢。 胡桃突然想念现代21世纪了,起码这个时候还能召唤骑士——只是这个骑士需要点配送费。 此刻,门外传来了钥匙开锁的声音。 李不言打开门的一瞬间就与厨房门口站着的三人打了个照面。 胡杨率先反应过来,招呼了一声道:“李不言!” 李不言点点头,又随即问道:“怎么今天就到了?” “害,小黄打电话报错信儿了,还好爸那里还有你的地址,我们就一路找来了。”胡杨解释道,说完一拍脑袋瓜,指着唐菲说道:“忘了介绍啦,我今年三月份结婚了,这是我媳妇儿,唐菲。” 唐菲也适时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道:“妹夫好啊。”她的心底猛然打起了鼓,紧张了起来。 李不言的眉头微微一皱,他倒是不知道胡杨已经结婚的事,要知道让一个单身汉住在家里可跟让一对儿小夫妻住在家里不一样。 唐菲敏锐地察觉到了李不言的不悦,急忙转移话题道:“妹夫这么晚回家,工作真是辛苦了,吃饭了吗?” 李不言点点头,只是他的手中还拿着从食堂带给胡桃的晚饭,三个人吃,定是不够的。 李不言犹豫再三后,说道:“这么晚了,菜市场的工人也下班了,去我爸妈家吃吧。” 胡桃几乎是立刻就摇了摇头:“别别别,太麻烦了。”原主跟这个婆婆的关系可说不上好,这还带着哥哥嫂子大晚上的登门拜访蹭饭的话,也太冒犯了。 胡桃摆摆手说道:“我不饿,哥哥嫂子凑合吃点吧,明天我去菜市场买些菜回来做一桌好菜,好好接风洗尘一下。” 顾念着胡桃大病初愈,李不言带回来的饭菜也十分清淡,他有些难为情地看着手中塑料袋里的米饭和小青菜。 唐菲像是看出了李不言的窘迫,她连忙点点头:“太晚了,麻烦谁也不好,有米饭就行,有米饭就够了,我炒个饭。” 胡桃依稀记得自己昨天做饭时,冰箱里还有些鸡蛋,她自然而然地走到李不言身旁,接过了他手中的饭菜:“我来弄吧,你就不操心了。” 便提溜着饭菜往厨房走去,唐菲也是有眼力见,跟在胡桃后面进了厨房,准备切酸豆角给胡桃打打下手。 倒也真的不能让哥哥嫂子第一天来就自己开火做饭,胡桃起锅烧油一气呵成,等锅热起来的时候迅速将三个鸡蛋打散,心疼得唐菲心里直抽抽,什么家庭啊一顿就吃三个鸡蛋。 随着“兹拉”一声,鸡蛋液下锅,胡桃熟练地将鸡蛋炒散后盛出来备用,锅里又倒了些油,下一部分葱花儿小火炒出香味,再加入唐菲切好的豆角沫沫翻炒一会儿,最后将米饭与鸡蛋一起倒入,又加了两小勺的酱油提提鲜,继续翻炒不多时后便出了锅。 唐菲都看呆了,胡杨不是信誓旦旦地给她说他家这个妹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嘛,看这干活的架势,挺专业的啊。 胡杨正坐在客厅里与李不言叙着旧,李不言以前下乡的时候就是住在他们家,怎么说也是好几年朝夕相处过,胡杨倒是不觉有他,依然絮絮叨叨地说着乡下发生的好玩的事。 好在炒饭做起来不算麻烦,大约七八分钟后,两碗热气腾腾的酸豆角炒饭便端了上来。 纵是李不言已经吃过了,仍然被香气所吸引,他打眼一看,粒粒分明的米饭均匀地包裹着一层黄灿灿的油香,豆角也是能看出来的清脆爽口。 胡杨早就饿了,坐在桌边大快朵颐了起来,边吃边连连称赞道好吃。 “小桃,你手艺进步真不小啊!”胡杨感叹道。 胡桃还是很受用别人的夸奖的,嘿嘿一笑。 两人简单吃好后,唐菲本着“人在屋檐下,绝不添麻烦”的宗旨,起身去碗收好并去厨房洗干净,还顺手把厨房都收拾擦拭了一番。 只是到了晚上,唐菲不想给人添麻烦也得添麻烦了。 书房里,没有床啊。 唐菲拉着胡桃的手小声问道:“小桃妹子,我跟你哥,今晚住哪儿啊?” 胡桃这才想起来,书房现在可是空空如也,家里唯二两张床,一张她在睡,一张李不言在睡。 她下意识地向李不言望去。李不言本想收拾好书房后再去爸妈家搬一个空床出来,只是如今这么晚了再叫人兴师动众地去父母家搬东西实在也不成规矩。 胡桃看着李不言的表情便知道他也没安排好,她建议着说:“要不......你去邱添家凑合一晚上?” 李不言想也不想地就摇了摇头。 算起来,邱添刚结婚也还不到两个月,每天黏他老婆还不够呢,还记得邱添刚结婚的时候,下班了第一个跑,上班了最后一个到,研究所里老一辈儿人一调侃他,他都能脸色红到滴血,李不言问起他,他还丢回给李不言一句:你不懂。 这有什么不懂的,不就是生物书上那点子事儿嘛。 李不言当然做不出大晚上跑去打扰小夫妻的事儿,他继续摇了摇头:“真不行。” 胡桃摊开手,做了一个表达无奈的动作,说道:“那怎么办,那你回爸妈家住?” 李不言总不能和她住吧! 这个婚非离不可? 李不言摇摇头,说道:“我回所里住,先这样吧,哥哥嫂子住你屋,你住我屋。” 那就好,那就好,胡桃在心底平复了一下心情。 她招呼着哥哥嫂子说道:“嫂子、哥,你们先去卫生间冲个澡然后住我屋先凑合凑合吧。”说完还贴心地教唐菲淋浴头该怎么用:“呐,左边是热水,右边是凉水,可以调一下自己想要的热度。” 唐菲会用淋浴头,可她没见过安装在家里的淋浴头,这个东西还是她每年过年前去镇上的大众浴池洗澡时才能见到的稀罕玩意,要不说大家都想当城里人呢,城里人确实过得好啊。 李不言看胡桃肉眼可见地放松轻快了下来,不知怎地,脑海里那句“为了不嫁给你呗”又环绕播放了起来。 可是明明刚结婚的时候,她还将自己脱得赤条条的钻进了他的房间...... 胡桃已经把卫生间留给了嫂子,李不言在看见胡桃身影的一瞬间,立刻命令自己不要再想了。 他本想拿出自己房间的钥匙递给胡桃,想了想,又转了个手,自己将房门打开了,他还没有好好给胡桃介绍过自己的房间,这样想着,便带着胡桃进了自己的房间。 胡桃心细,看见了李不言防备的转手钥匙,估摸着李不言还是防着她,可能怕她偷偷去配钥匙吧,念及此,胡桃在心底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李不言的房间很明显是侧卧,虽然不大,但收拾得十分整洁,靠墙放着一张简单的床铺,没有什么家具,除了衣柜外,只有角落处的一张单人书桌,上面堆放着一些书本,立着一盏小台灯。 连坐的地方都没有,胡桃尴尬地与李不言站在房内,浑身上下写满了局促两个字。 李不言像是不觉得似的,说道:“这些书,你感兴趣的话可以拿来看看。”胡桃点点头,就凑合一晚上而已,真没必要非要看些书。 胡桃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来回避这种对话,时不时地还偷偷瞟两眼李不言,以期他能收到暗号,赶快回研究所。 李不言说完才感到二人之间气氛的凝滞,他的房间很小,两个人往里一站更是走都走不动。 眼前的少女是他名义上的老婆,她许是中午洗过澡,头发罕见地没有扎成麻花辫儿,而是柔柔地披散着,整齐而又蓬松的发丝已经及腰,此刻的胡桃也不像以往一般总是睁着明亮忽闪的大眼睛看着她,而是低下了头,时不时地偷偷瞟他一眼。 这个表情,在新华字典里,好像是害羞的注脚。 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脸有些温热感,反应这一点后的李不言急忙走出房门,说道:“我,我,那我回所里了。”说完便落荒而逃。 在回研究所的路上,李不言的脑海里全是胡桃羞涩的模样,她大病了一场后,整个人好像想通了,也真实多了,细细感受起来,还有点可爱味道,傍晚的微风吹拂过李不言的脸庞,这才实现了物理降温。 李不言的心头再次涌出一阵奇妙的念头。 好像这个婚也不是非离不可嘛。 李不言到达研究所后,熟门熟路地在绘图室铺开折叠床后躺了上去,手边放着白天手绘的图纸模型。 在辗转反侧了十分钟后,李不言还是横竖睡不着,索性起身开灯,又细细检查起图绘的注脚,只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实在看不进去,万籁俱寂中,他想到了胡桃,不知道胡桃现在睡不睡得着。 胡桃倒是没那么多百转千回的想法,不认床的她窝在李不言的床上睡得香甜。 第二天一早,胡桃准时按照生物钟转醒,起身后,胡桃麻利儿的换下睡衣,又将李不言的被子叠好,床铺好。 等胡桃起床后,才发现哥哥和嫂子并没有起床,也是,他们俩长途跋涉了太久,必须好好睡一觉了。 胡桃将仅有的五块钱揣进兜里,准备出去逛逛早市,小腿的擦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昨天晚上便将纱布拆开,也结痂了。这一世,胡桃十分珍惜自己捡来的这条小命,准备时刻谨遵主席的号召——“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 胡桃将头发利索的绑成一个马尾辫,在梳头之际,胡桃打算得空将头发剪短些,及腰长发对她而言不仅是麻烦,而且还热啊。 收拾好后,胡桃便开开心心地出门了。 只是刚打开家门,便与李不言打了个照面。 李不言正欲腾出手找钥匙开门,却猝不及防撞见刚开门欲走的胡桃,她穿着前两天刚买的白衬衫,头发利索地扎起一个马尾,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一看昨天晚上就休息得很好。 反观他自己,脸上还挂着灰蒙蒙的黑眼圈,那是昨晚失眠的证据。 许是胡桃眼中的疑惑太盛,李不言提起手中的早餐,解释着说道:“我在单位食堂打了早饭。” 胡桃顺着李不言的手看去,赫然看见李不言整整带了八九个大包子、四个煮鸡蛋、一小兜子拌三丝儿。这简直是薅公家羊毛到过分的地步啊! 李不言早上去食堂打饭时,就被人调侃过,这下倒是脸皮厚些了,毕竟每个月还会从工资里扣除伙食费嘛。 李不言看胡桃一副要出门的架势,他微微扬了杨眉,问道:“你......这是要出去?” “嗯,准备去菜市场买些菜。”胡桃点点头,说道。 李不言示意胡桃先回房间,说道:“你有钱吗?” 胡桃从口袋里拿出还带着她余温的五块钱:“呐,你上次给我的,你忘啦?” 李不言挑出两个素馅儿的包子装进碗里递给胡桃:“去洗手再拿包子,钱很脏的。” 胡桃“哦”了一声,又把钱叠好,妥帖地放进了裤子口袋后才蹦蹦跳跳地去洗手。 李不言看着胡桃那副把五块钱当个宝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指了指自己的房间,对胡桃说道:“我房间的小书桌抽屉里有钱,你没看到吗?” 这个李不言,把她胡桃想成什么人了? “我这人比较讲礼貌,不会轻易动外人的东西欸。”胡桃呛声回道。 外人?李不言被这两个字噎得说不出话,他是外人的话,那她不要睡他这个外人的房间好了,害得他失眠一整晚。 上班的时间就要到了,李不言起身欲走,不免在心底后悔了一番,明明早上的时间就这么一小会儿,真是鬼迷心窍了才来给她送早饭。 胡桃倒是扬着一张小脸笑意盈盈地说道:“出门啊?我跟你一起呀。” 李不言指了指胡桃的房间:“那你哥哥嫂子怎么办?” “那还不好办,留张字条不就好了。”胡桃说道。 可李不言却定定的看着她的脸,胡桃被李不言看得发毛,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刚刚吃完包子没擦嘴吗? “怎么了嘛?”胡桃忍不住,先出声问道。 李不言摇摇头:“没怎么,只是你哥哥不认识字啊。” 胡桃差点闪到舌头。这胡爸爸胡妈妈怎么怎么回事,怎么养了一屋子文盲呢? “额,嫂子,我嫂子她认识字。”胡桃紧急避险道。 胡桃回李不言房间,从桌上摆着的草稿纸上撕下了一页,又坐回到餐桌上,留言写道: 哥哥,嫂子,我去菜市场买菜了,这是给你们带的早饭,记得吃哦。 写完后,胡桃生怕这个嫂子也不识字,便又提笔画起了简笔画。 不出一会儿,一对儿Q版火柴小夫妻吃包子的图案便跃然纸上。胡桃满意地放下笔,准备和李不言一起出门。 出门后,独属于6月的初夏暖阳懒懒地打在胡桃和李不言的身上,胡桃舒服地眯起了眼睛,自从穿越回来以后,她爱上了晒太阳,只有温暖和熏的阳光照在身上的时候,才能她更热切地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无言地朝家属院大门外走去,结果半道儿遇到了邱添与蔡畅两口子。 还是蔡畅率先发现的胡桃,她打招呼道:“胡桃妹子!不言哥,早上好啊。” 胡桃也热情地挥挥手:“早呀,你们干嘛去?” “我送邱添去上班,嘿嘿。”蔡畅颇为羞涩地回答道。 邱添混不吝地打岔到:“你害羞什么啊,咱这是法律盖章的关系,送老公上班,天经地义的事儿。” 李不言顺着话音看去,才发现蔡畅正亲密地挽着邱添的胳膊,被邱添调侃后,却害羞得将手挽得更紧。 “讨人厌啊你!”蔡畅娇嗔佯怒道。 邱添笑笑,指着李不言说道:“你看胡桃妹子是不是也来送李不言上班?” 李不言正欲反驳,却听到身旁胡桃的声音比自己响起的还要快一步:“不不不,我顺道去菜市场。” “哦~我懂,我懂。”邱添露出了一副贱兮兮的表情,蔡畅知道他又要犯抽没正形了,连忙说道:“正好我也要去买些肉,邱添都惦记死你上次做的红烧肉了,教教我呗。” 胡桃点点头,应了下来:“好啊,那我们一起去,你们晚上来我家吃吧,我哥哥嫂子来了,正好给他们接风洗尘。” 眼看就走到了家属院大门口,蔡畅也走到了胡桃身旁,准备跟她一起去菜市场买些菜。蔡畅回过头冲自家老公挥挥手:“邱添拜拜,中午下班见哦。” 李不言的脚步微怔,邱添倒是已经习惯这样的日常甜蜜似的,挥挥手示意蔡畅自己听到了。便与李不言转过头向科研所的方向走去。 一张床睡不出两种人 却在下一秒听到“噔噔噔噔”的急促步伐声,李不言回头看去,胡桃一个急刹车停在他面前,李不言不明就里。 胡桃乖乖地掌心朝上伸出了手掌,一副乖巧的模样。 “给我点钱钱,我的钱不够。”胡桃咬着牙关扮天真,古人有云,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忍。 邱添扑哧一笑,哈哈笑着打趣李不言:“李不言,你牛,婚后还有财政大权的,你是我见过的头一个。”说完,还比个大拇指。 李不言像是没听到邱添不怀好意的打趣,转而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沓子零钱后全都递给了胡桃,只是在思索一秒钟过后,又抽走了几张大钞,再递给胡桃。 胡桃也没说什么,拿着钱蹦蹦哒哒地跑回蔡畅身边了。 “李不言,你更牛了,当着老婆面存大额私房钱,你在我心中的形象,更高大了。”邱添继续比着大拇指在李不言面前比划比划。 “中午跟我一起去百货大楼买酒吧,接风洗尘没点酒不合适。”李不言对邱添说道。 邱添估摸了一下中午的时间,敛去玩闹的表情,有点难为情地说道:“时间不够吧,我答应了小畅中午回家啊。” “那我自己去。”李不言闻言,便不打算继续劝邱添了。 邱添越听越觉得李不言的表达有种蔡畅跟他说“不用了!”的味道,连忙说道:“去去去,早退20分钟去百货大楼,节省时间,行吗?” “不行,还是我自己去吧。”李不言回道。 “行行行,下班就去,咱跑快点行吗?” “行。” 邱添无语凝噎,他有时候觉得李不言真跟蔡畅家里养的那只小猫儿似的脾气,光给他梳毛还不够,还得顺着梳毛! 蔡畅带着胡桃一路溜达到了菜市场,蔡畅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嘴角总是挂着似有似无的笑,还时不时用充满内涵的眼神瞥一眼胡桃。 “我总觉得,不言哥对你有些不一样了。”蔡畅终是忍不住她心下的小心思,开口说道。 胡桃一头雾水,这能有什么不一样,横竖都是要离婚的。她回道:“能有什么不一样?” 蔡畅的露出一个‘你懂得’的表情,说道:“我问你,昨天你哥哥嫂嫂住在哪儿的,不言哥跟你又住在哪儿的?” 胡桃的内心十万只草泥马开始奔腾,说好的八十年代民风淳朴呢?说好的山楂树之恋呢?这怎么车轱辘都要压在她脸上了。 “停停停,打住,打住,李不言昨天住在研究院。”胡桃紧急叫停蔡畅。 听到胡桃的回答,蔡畅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啊?那他怎么早上和你一起从家里出门?” 胡桃生怕蔡畅再胡思乱想,赶快回答道:“别多想,他早上回家送早餐来的。” 蔡畅心道,这就对了嘛,说道:“对呀,送早餐说明还是关心你嘛。” “不不不,主要是给我哥哥和嫂子带的。” 蔡畅继续执拗地说道:“可是如果他们不是你的哥哥嫂子,不言哥也不会给他们带饭啊,还是因为你在他心里有地位了,不一样了。” 胡桃无奈望天,她算是发现了,不管她说什么,蔡畅都能起承转合地论证李不言一定跟她有些什么。 胡桃叹了口气说道:“蔡小畅同志,你看,我和李不言都说汉语,天哪,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呢?” 蔡畅笑笑说道:“也不能这么说哈。”胡桃点点头,却听到蔡畅下一句直击痛点:“你们都结婚了,已经很有缘了呀~” 胡桃无语望天,拍了拍蔡畅的肩膀,在心底默默感慨了一句,蔡畅如果生在现代,一定是cp粉里的大手子,这也太会磕糖了。 这么硬都能磕,不怕崩掉牙吗? 终于是到了菜市场,胡桃的心底已经有了一套菜单,蔡畅拉着胡桃往肉摊走去,她是真心把胡桃当妹子,悄声咬着耳朵教着胡桃:“早上来买肉是最划算的,不怎么好的部位也能胜在一个新鲜。” 胡桃点点头,与蔡畅一起去肉摊买肉,肉摊的老板娘一眼就认出了蔡畅,招呼道:“小蔡同志!”蔡畅经常在这家肉摊买肉,肉摊的老板娘与她每次都会寒暄两句话。 “欸,我带我妹子来买点肉。”蔡畅热情地介绍着胡桃,下次胡桃自己来买肉的时候,也能混个脸熟。 老板娘磨了磨刀,问道:“要哪个部位啊?” 蔡畅心下有了主意,指了指最新鲜的五花部位,说道:“五花,来个三斤!” “三斤有点多吧?肉还是现吃现买,你别嫌来菜市场买菜麻烦啊!”老板娘犹犹豫豫着不肯切下刀。 蔡畅笑盈盈地回道:“切就行啦,我妹子家里来人了,我们要摆桌大的。” 老板娘听了这话才放心下刀,这才把肉称好装好袋子,却听到那个不怎么说话的妹子手指排骨说道:“这个,这个排骨也来三斤,咱这有鸡翅吗?” “鸡翅?鸡翅长在鸡身上,不买鸡,怎么有鸡翅?”老板娘笑着回答胡桃,手里却没停下,手起刀落又剁了三斤排骨,还贴心地切成小块:“我就帮你们剁好了,省的你们回家还得自己剁,你们那菜刀可没我的刀好使。” 这个老板娘真是个可爱话痨,胡桃爽快地说道:“那就再杀只鸡!” 蔡畅刚想拉拉胡桃的胳膊,想提醒她不用弄这么丰盛,却听到胡桃侧过头悄悄对她说道:“你都不知道我多久没吃一顿好的了,你信吗,整整一年啊。” 整整一年,胡桃都躺在重症病床上,胃里插满了管子,艰难靠着呼吸机和营养注射剂苟活,胡桃无数次望着医院天花板,回想着记忆中美食的味道。 蔡畅听完却是愣住了,她知道胡桃出身贫农,家里也住在偏远的小农村,曾经胡桃老来她家里蹭吃蹭喝,她就知道这妹子是个可怜娃,估计都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念及此,蔡畅便也没有打断她。 老板娘麻利儿地从鸡笼里抓出一只鸡,让胡桃确认了一下品相后,便毫不拖泥带水地拎去杀了,给鸡褪毛之际,老板娘一边利索地进行着手上的动作,一边说道:“你们先去买菜吧,临走的时候来我这拿,拿的时候再给钱就行。” 胡桃点点头,道了谢后便跟着蔡畅去蔬菜区大采购,葱姜蒜是必需品,只是没想到还有豆瓣酱卖,胡桃火速购入一盒。 蔡畅又带胡桃去自己常买菜的那家光顾,菜摊老板娘远远就看到了蔡畅带着一个小姑娘又是剁肉又是杀鸡的,一看俩小姑娘走进,连忙露出笑容:“想吃点什么呀?” 蔡畅推了推胡桃:“呐,小胡主厨,今天吃什么?” 胡桃指了指菜摊,开始可汗大点兵起来:“四季豆来一点,芦笋来一点,油麦菜也来一点,西红柿也来一些,哦对,还有西葫芦都来一些!” 菜摊老板娘乐的合不拢嘴,手法精准地抓着菜:“几个人吃的量?” 胡桃比了一个6的手势:“六个人!” 菜摊老板娘心下了然分量,称好后与胡桃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块六毛二分钱,抹个零,两分就不用给啦,以后常来光顾啊。” 蔡畅接过蔬菜袋子,帮胡桃分担着,说道:“怎么还抹零啊,我在你家买都没抹过零。” 菜摊老板娘笑笑:“量多就抹零,你们要是买的更多,我还能再抹零呢!” 胡桃付好钱后,开开心心地跟蔡畅一人拎着几个袋子回到肉摊取肉。 肉摊老板娘是个历害人,已经将鸡杀好,毛都褪得干干净净,内脏也处理好用小袋子单独装了起来。 蔡畅本想付钱,却被胡桃摁住了手:“我来就行,你别跟我客气哈!” 蔡畅挣扎着给老板娘递过去钱,边给老板娘使脸色便说道:“不行不行,我跟邱添也不能白吃饭不是?你哥哥嫂子来,我们也没什么礼物送。这是心意。” 胡桃使劲把她的手摁回去,对老板娘笑笑说道:“别收她的钱,收她钱我以后不来你这买了哈!” 蔡畅仍然坚持要付肉钱。 这些肉可不便宜,哪能真让客人付钱? 胡桃看蔡畅那个坚持的劲儿,才发现蔡畅在某些时候真的还停犟的! 胡桃联想到来菜市场的路上,蔡畅不断起承转合的事,只好小声地在蔡畅耳边说道:“这个钱是李不言出,把它都花在李不言能看到的地方,我才能找借口再找李不言要,对吧?” 蔡畅停止了挣扎,点了点头,转而惊喜地说道:“胡桃妹子!你开窍了!” 胡桃无语,如果生活在漫画世界,此刻她的头上一定有三条竖线。 顶着无形的三条竖线的胡桃付好钱,火速拉着蔡畅回家了。 蔡畅一路上还在絮絮叨叨着自己的“驭夫术”,胡桃嗯嗯昂啊的敷衍了过去。 最后在快要走进家属院大门的时候,胡桃只觉得谢天谢地要解脱了。 “所以,你懂吧,对待男人,真的要使些小聪明!”蔡畅说道。 胡桃将手中的塑料袋都腾挪到一只手上,空出另一只手准备接过蔡畅手中的袋子:“嗯嗯,我懂我懂,我到家啦,真的麻烦你帮我拿一路了,谢谢哈!” 蔡畅却没有递给她,而是意犹未尽着说道:“我帮你提溜回家呗,我还没说完呢。还有也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男人真的很喜欢女人的温柔小意。” 胡桃心道,果然一张床上睡不出两种人。 能和邱添那种损货和和美美过日子的,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我的爱人,他是科学家 胡桃只得带着蔡畅一起回家,在开门时,胡桃在内心隐隐祈求着哥哥嫂子最好已经起床了。 打开家门,胡桃就与正在擦桌台的唐菲对视上了。 “小桃回来啦。”唐菲打招呼道。 胡桃在心里长长地缓了一口气,转过头对蔡畅笑眯眯地说:“忘了给你介绍了,这是我嫂子,唐菲,那是我哥哥,胡杨。” 蔡畅礼貌地点点头,便把她那些闺蜜间的私房话收了起来:“那......那我先回去啦,下午来帮你们打下手!” 唐菲热情地挥挥手:“下午来聊天就行啦!” 等蔡畅放下东西离开以后,唐菲才问道:“她是谁啊?” “李不言同事的媳妇儿。”胡桃回答道。 唐菲点点头,在心底判断着,那这可得与她处好关系呀。 胡桃把食材简单地收纳好,该放冰箱的放冰箱,该放菜篮子里放菜篮子里,从口袋里拿出李不言剩的钱,从里面抽出了一张五块钱大钞递给唐菲:“嫂子,你跟哥没事儿干可以去外面转转,有想买的可以买,我出钱。” 一直在后面转悠的胡杨在看到胡桃给唐菲钱的这个画面瞬间坐不住了。 “胡桃,你干什么!”胡杨大声斥责着,“你把哥哥嫂子当什么人了?我们来不是投奔你,靠你养的。” 这话说得重,但是任凭谁的视角里来看,胡杨夫妻俩确实是来北京投奔妹妹了。 唐菲知道胡杨心里不得劲,她还记得刚从村儿里出发的时候,还有好事之徒说着阴阳怪气的话,胡杨又有些大男子主义,在大巴上的时候还气的不跟她说话。 唐菲不动声色地站在了胡杨与胡桃兄妹俩之间,打着圆场对胡桃笑着说:“胡桃妹子,我们来北京的时候带了些钱,住在你家已经很给你俩添麻烦了,钱就不用了。” 说完,唐菲又安抚性地对看着胡杨说道:“就在你回来之前,我跟你哥还准备出去转转呢,那我俩先走啦!”说完便紧急拉着胡杨出了门。 胡桃不打算陪他们一起去,毕竟也是成年人了,尤其唐菲嫂子看起来是个非常精明能干的人,如果做生意的话,嫂子显然是个比哥哥更靠谱的选择。 胡桃决定再观察观察。 与此同时,胡桃也没闲着,她今天在去菜市场的路上,路过了几个老式小区,胡桃还向蔡畅打听了一下,得知这些筒子楼都是胡同拆迁户住宅区。 她既然有心创业赚钱,至少也要有一笔启动基金,胡桃决定用自己的专业能力赚这第一桶金。 小桃花幼托班上线! 鉴于胡桃原身在家属院的口碑已经几近崩坏,胡桃只得去周围老式小区张贴小广告。 胡桃坐在李不言房间内的书桌前,偷偷撕下了一张草稿纸。 草稿纸似乎是李不言单位统一发的,上面还印着“中国空间技术研究院”的草书字体。 胡桃既然要办幼托班,核心竞争力就是科学辅导、益智启蒙,这个免费广告不用白不用。 胡桃小心思地将这一张草稿纸展平,特意不挡着抬头的那几个字,工工整整地写着: 本人女,系航天研究院家属。 暑假将至,各位有孩子的工人朋友是否担心孩子在家安全问题? 有这方面顾虑的家长请在纸上留言您的家庭住址 我会登门拜访。 胡桃留了个心眼,她还不能明说自己这是有偿的行为,她还不确定这算不算踩红线,留下纸面证据总是不好。 写好后,胡桃拿起广告纸仔细端详了一番,很是满意。又返回入门玄关处放的杂物柜里翻出了家用胶水,胡桃便出门了。 胡桃一路走得很快,出了家属院后左拐直走了大概一公里,便到了今天上午路过的那个住宅小区。 胡桃走进去,准备找一处大家都聚集的地方张贴小广告,这个地方不能太隐蔽,不然没人看见广告,怎么广而告之?这个地方也不能太显眼,不然还没被人看到就被人清理了。 走进去后,胡桃正打着圈圈地寻找合适的地方,却看到了今天早上刚在菜市场认识的肉摊老板娘在急匆匆地小跑着,老板娘眼尖,认出了上午的这位大主顾,即使是在小跑着,也没忘给胡桃递去一个友善的微笑:“妹子你也住在这个小区啊,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胡桃摇了摇头,含糊其辞地回道:“我来这办点事。” 肉摊老板娘似乎很着急:“嗯嗯,那我先走啦,我家俩孩子还没吃饭等着我呢。” 胡桃迅速消化了一下老板娘的话,突然眼睛一亮,这还用张贴广告吗,这不就是好机会? 胡桃连忙又叫停了女人:“老板娘!”说完又跟着一路小跑过去,气喘吁吁地说:“你家两个孩子呀?” 老板娘提起自己的孩子,脸上就泛起柔情地神态,骄傲地说道:“是啊,龙凤胎呢,一儿一女,六岁,正是讨狗嫌的年纪。”话是嫌弃,但话音可不是。 “好福气啊老板娘,这都九点了,怎么才吃早饭啊?”胡桃奉承一句后,便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到关键部分。 老板娘摆摆手:“我们菜市场工作的你也知道,三四点就得去十几里外的集合庄进货,才能在五六点的时候赶上早市的点,这会儿人少,赶快给孩子们送点饭,我那个摊子还是叫别人帮我盯,我得快点了,一会儿十点十一点,人下班来买菜的,人又多了。”老板娘絮絮叨叨的说着。 今天是星期一,胡桃猜测也许是老板娘的老公在上班,于是问道:“孩子爸爸呢,在上班没有时间吗?” 老板娘笑道:“小蔡同志没跟你说过呀,我爱人是当兵的,在西北呢。” 胡桃愣住了,原来老板娘是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那还真是怪不容易的。老板娘擦了擦头上的汗,笑道:“本来我爱人叫我们一起去随军,我才不去呢,就是为了孩子的上学问题,我死也要留在北京。” 胡桃也没想到这个女人的目光这么长远,她的一双儿女再过十几年到了高考的年纪,一定会感激这位母亲的。 胡桃连忙拿起来手中的纸递给女人:“我,我最近比较有空,可以帮你照顾孩子。” 老板娘接过纸仔细看了起来,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姑娘秀秀气气的,字倒写的灵动洒脱,她觉得,比她念书时那些老师们写得还要好。 老板娘心领神会了胡桃的意图,她四下看了一圈,确保周围没有人注意到她们,将纸叠好放进了自己的口袋,笑着说:“来我家先做客吧。” 胡桃摇摇头,她与这个女人也只是一面之缘,八十年代还没有扫黑除恶,她还真不能百分之一万确认这位姐是个好人。 老板娘是个人精,一下子就看穿了胡桃的顾虑,说道:“你去那颗柿子树下面等我,我去把孩子带过来聊。” 胡桃眼见被戳穿,露出了不好意思的歉意微笑:“主要是我在这里也人生地不熟。” 老板娘摆摆手:“小姑娘有些警惕心是好事情哦!” 说完,老板娘便小跑回了自己的家,不一会儿,便领着一对灵动可爱的龙凤胎走了出来。 “呐,妹子,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呢。”老板娘问道。 “叫我小胡就好。”胡桃回道。 老板娘悄声说着:“我看你用的草稿纸,你也是科学家的家属?” 胡桃厚着脸皮点了点头,毕竟从法律的角度来说,她确实是童叟无欺的科学家家属。 不过胡桃还是简单地自我介绍了一下:“我比较擅长拼音启蒙,数学益智都可以,还可以教一些棋类入门。” 老板娘自然相信,现在也不是以前那个年代了,科学家们都愿意也找高知分子,况且,就胡桃那一手字,可不是江湖骗子能写出来的。 老板娘指了指自家的孩子:“这是哥哥,叫乐耘,这是妹妹,叫念耘,都是耕耘的耘。” 这名字起的极好,透出一种大道至简,朴拙的美。胡桃夸赞了一句后,得知小孩子的名字都是老板娘起的。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嘛。”老板娘不好意思地笑笑道。 只是在聊到价格的时候,老板娘比了一个数字八的图案,说道:“一个月,两个娃。” 胡桃摇摇头,八块钱太少了,她说道:“你的工作时间需要,很少能让孩子在饭点吃上饭吧?” 眼看说中了老板娘的顾虑点,胡桃接着说道:“我可以包三餐,早上我7点准时步行过来接孩子去我家,晚上7点吃过晚饭送回来,一共12个小时,两个孩子,16。” 要价实在是太贵了,老板娘面露难色地说道:“那我不如送幼儿园。” 胡桃并没有反驳,而是循循善诱道:“幼儿园一个老师看几个娃你想想,我这边可以答应你专心带你俩娃。” 老板娘还是有些心疼,16块钱是她月收入的一半了,拿出来给这个女孩还真有些不放心。 胡桃继续说道:“我这边语文数学一起启蒙了,你不就是为了娃学习才留在北京的吗?” 老板娘还是有些不为所动,胡桃细细捋了一遍自己的话术,发现这场对话得以进行的一开始,就是老板娘看中了她是科学家家属这个身份。 胡桃祭出大杀招,只好把李不言搬出来坐镇:“我的.....爱人,我的爱人是科学家,偶尔我们也会去单位食堂吃,可以带孩子进去熏陶熏陶科研气息。” 说完自己都有些鄙夷自己,但还是继续诱惑女人说道:“我爱人工作比较忙,偶尔也是会回家一起吃饭的,他......也很喜欢小孩子。” 不管了,先赚到钱再说! 等我有钱了 老板娘听了实在是心动得紧,胡桃趁热打铁撂下最后一击:“姐,孟母三迁的故事咱都知道,你看咱小区毕竟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对吧?” 胡桃说完,不再说些什么,而是给老板娘一些思索的时间。 老板娘像是下定决心似的,伸出了自己的手:“妹子,认识一下,我叫石美玉。” 胡桃微微笑,伸出手用力地回握回去:“我叫胡桃,你叫我小胡就行。” 老板娘拉过两个还在啃着饼的孩子,对着孩子们说道:“乐耘,念耘,这是小胡老师,快叫老师好。” “老——师——好——”,两个孩子奶声奶气地拖着长音说道。 胡桃点点头后,正色说道:“今天晚上我们家还有些事,明天你什么时候大概不忙?” 石美玉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下午过了7点下班的点,生意就少些了。” “好,那我到时候去菜市场找你,一起带着孩子来我家看看环境,确定好之后咱们后天就开始吧。”胡桃毫不拖泥带水地敲定好具体的时间后,便客套几句后离开了。 在回家属院的路上,胡桃在心里盘算着托儿所需要准备的一些东西,才发现这些东西,家里都没有。 于是,胡桃带着早上花剩下的钱,打听了一下百货大楼的路线后,便搭乘公交车去往了百货大楼。 这是胡桃第二次来百货大楼,上次碍于李不言是个“直奔目的地”的主没能好好逛,胡桃估摸了一下中午回家的时间,还预留出了做饭的时间后,便开始逛起了百货大楼。 与现代的一些老商场一样,百货大楼一楼基本是家用电器,这个时代的家用电器基本上就是洗衣机、电视、冰箱,三大件,前来看三大件的也多是些年轻的新婚夫妇。 胡桃看着一楼电器城里挑选三大件的小夫妻,忍不住撇撇嘴,想起自己家里只有一个冰箱,洗衣机和电视都没有影子,电视还好说,胡桃本身也不爱看电视,可是这个洗衣机,到了冬天就是刚需品啊。 胡桃顺路绕了一圈,洗衣机的价格倒是很稳定——最便宜的国产基本都是400元上下。 当然都是极其老式的洗衣机,功能也很单一,倒也是有好的,胡桃是看都不敢看了。即便是最便宜的最老式的洗衣机,按照她一个月16的收入,入冬前也攒不出洗衣机。 两年都攒不出! 胡桃倍感挫败地摸了摸裤子口袋里的5元钱,脑海里出现了自己在寒冬腊月里用寒冷的自来水和浸得通红的小手洗衣服的场景,忍不住在6月打了一个寒噤。 路漫漫其修远兮,哀民生之多艰! 胡桃决心让自己不要再看这些“贵货”了,受不了这贫困的打击。 叹了一口气后,胡桃按照楼层指示,走到了位于5楼的儿童玩具区,说是玩具区,但是跟现代的玩具区可没有一点可比性,低龄一点的无非就是做的丑丑的布娃娃,再大龄一些的儿童玩具就是七巧板、围棋、象棋这类益智玩具了。 胡桃挑了一套最便宜的围棋套装后,又买了些田字格本和铅笔、橡皮、美工刀,又给自己买了几本笔记本。 结完账后,胡桃的口袋里仅剩1块6毛钱,胡桃还想给自己买支钢笔。 她字写得好,因此对笔多有挑剔。 胡桃走到钢笔柜台后,伸手指了一个大牌子:“您好,这支‘英雄’,可以拿出来让我试一下吗?” 钢笔售货员闻声走过来,热情地从柜台里取出胡桃指得这支钢笔说道:“可以的,同志,钢笔就是要试啊,不试怎么知道好用呢?” 售货员拿出旁边开盖的试用专用的黑墨水,用笔尖沾了沾,确保能写几个字后递给了胡桃:“呐,试试吧。” 胡桃接过笔,在试写纸上写下两字:试写。 这两个字写得极其飘逸,该说不说,钢笔在书法的展现能力上确实碾压圆珠笔了。 售货员在看完胡桃写的字后,不惊张开了嘴巴,她倒是以貌取人了——这个小姑娘,任谁看也不像是能写出这么刚劲又利落的字的。 她在钢笔柜台当了两年的售货员,写字好看的她见过不少,但是这个小姑娘的字,绝对也是能在她这两年来看过的字里排个前十名了。 胡桃却不是很满意,不知是不是还未取墨的原因,写起来还是有些发涩:“还有更好点的钢笔吗?” 售货员点点头,取出了一支近半年都卖得不错的“丽水”牌钢笔递给胡桃:“你自己沾墨试试吧。” 胡桃接过笔后道了一声谢谢,沾墨写下两字:谢谢! 这个钢笔的丝滑程度比刚刚试的“英雄”牌要更好,外观也更漂亮,拿在手上也更有质感,只是胡桃觉得还是有些不足。 胡桃正皱着眉时,她的身旁却站住了一个头发有些斑白的老者,他在看了胡桃的字后,似乎看出了胡桃此时为何皱眉,笑着对售货员说了一句:“小吴同志,给她拿一支辽宁省丹东金笔厂的白翎牌130。” 胡桃被身旁突然出声的老者吓了一跳,却见老人只是笑吟吟地望着她,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支笔递给胡桃:“试试我这支,吸饱了墨的。” 胡桃见对方没什么恶意,反而很友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解释道:“我只是被吓到了,谢谢你!” 胡桃接过笔,准备试写时,却犹豫着要写什么了,老人友善地出声:“写一句你喜欢的诗词吧。” 胡桃得了提示,挥笔豪迈地写下了:牢骚太盛防断肠,风物长宜放眼量。 老者在看清胡桃写完的诗句后,倒是惊讶了。他还以为这样水灵的十八岁小姑娘会喜欢读读红楼梦,背背婉约词,确实没想到这小姑娘会喜欢这样雄浑豪迈洒脱的诗词。 再看字迹,笔下生花,他坚信着,写字好看的人,内心都有着独特的审美与情趣,笔触就是表情达意的载体,这小姑娘的字像国画中的小鸟儿似的,明明是楷书,却表现出了自由的飘逸。 老者正望着出神之际,售货员已经在展示柜里取来了白翎牌130,这支笔刚刚在全国水笔大赛中拿了被评为金笔。 老人接过笔递给了胡桃:“小姑娘,你再试试这支。” 胡桃点点头,接过笔,沾了些墨水后,提笔郑重地写下另一句最爱的诗句: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写完胡桃便愣愣地望着手中的笔出神了,这支笔实在是太好用了。金属外壳却有一种温润的触感,有质感却不压重的笔身架在指尖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写出来的字,笔触随着心走,字迹那叫一个顺滑。 老者拍拍手,赞了一句:“挥毫落纸如云烟。” 胡桃这才回过神,羞涩地客套了一句:“谬赞啦,还没到挥毫的地步。” “小同志,老先生可不轻易夸人,你就收着吧,你知道老先生是谁吗?”售货员在柜台后俏皮地接着话。 老者笑呵呵地打断了售货员的话:“我来给你写我的名字吧。” 老人拿过了自己递给胡桃的那支常用的笔,挥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启功。 启功老师! 胡桃在看到老人名字的一瞬间便惊讶地合不拢嘴。 前世,胡桃在母校的时候无数次路过他曾为学校题的那副校训:学为人师,行为世范。 这也是胡桃后来投入教育事业后一直恪守的准则,启功老先生曾是北师大的教授,甚至北师大的古典文献学这一专业还是老先生创立的。 除去深厚的国学功底,老先生还是当代最杰出的书法家之一。 真没想到,能以这样一种跨越了时空的方式与自己崇拜敬仰的老先生相遇,胡桃感觉有些热泪盈眶,售货员打趣道:“老先生您看看您给小姑娘都惊到了。” 胡桃却忍住了鼻酸,折过刚刚试写的纸说道:“我能不能把这张纸带走。” 启功老先生笑笑,问道:“小姑娘可会写软笔?” 胡桃点点头,启功老先生颇有些遗憾地说道:“可惜这是商场,铺不开那么大的阵仗,不然真想看看你的字。” 胡桃飞速地撕下一张纸,借老先生的笔写下自己的家庭住址后递给了启功:“前辈,这是我的家庭地址,随时,欢迎您到我家做客,随时!” 启功老先生接过纸,看了一眼说道:“航院家属啊,爸爸妈妈是在研究院工作?”却不等胡桃回答,只是将纸条叠好后妥帖地放在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指了指摆在桌上的白翎牌130,问道:“你喜欢这支笔吗?” “喜欢。”胡桃真情实意地回答道。 启功老先生笑笑道:“这支笔是我特意让售货员又托了采购员才拿到的,不出意外,北京就这一支。你喜欢的话,我让给你好了。” 售货员闻言也惊讶了:“老先生,你为了这支笔都恨不得天天来柜台转悠一圈,怎么今天好不容易到货了,您还拱手让人呢?” 胡桃连忙摆摆手:“不了不了,我不要。” 启功老先生投去不解的眼神:“好字自然要配好笔,你别不好意思。” 胡桃摇摇头:“我没有钱,我还只是个......学生。” “哦?还是个学生娃子啊?想考哪个大学?还是像你爸妈一样做科学家。”启功老先生的言语间充满着对后辈的慈祥关爱。 胡桃大学本科时期的古代文学老师就是硕博均师从启功老先生,她偶尔也会和学生们聊起她的老师,常说老爷子是一个很没有架子又很有风骨的“文人墨客”。 胡桃重重地点点头:“老师。”她已决心这样称呼启功先生,“我要考北京师范。” “你,认识我?”启功老先生指了指自己,他刚刚还以为眼前的小姑娘是大学生,所以才能认出他的名字是谁。 胡桃拿过自己身边的购物袋,里面是自己刚刚采购的文具,她笑意盈盈地朝启功先生道别:“我认识您,很多人都会认识您,老师再见,等我有钱了一定会买一支很好的笔。” 鹅黄色的连衣裙 等胡桃回家时,已经快到了中午的饭点。 唐菲不知在哪里打听到了菜市场,买了好些面粉回来做手擀面,这时已经就等胡桃回家再下锅了。 唐菲是个利索人,左边的锅起锅烧水,右边的锅里也不停下,简单地做了个西红柿鸡蛋的卤子。 不出五分钟,三碗香喷喷地打卤面便摆上了餐桌,胡桃突然发现,这个嫂子是个很不错的小饭桌合伙人。 等三人吃完饭后,胡桃先示意唐菲不要先收碗,而是摆出一副三方会谈的架势,说道:“哥,嫂子,我谈了一单生意,能赚一些钱。” 唐菲乍舌,她还没听胡杨说过这个妹妹还有做生意的本事。 倒是胡杨先大剌剌地回道:“做生意能是什么正经事儿啊?要我说,这都是‘虚’的。”还刻意加重了这个虚字的语气。 唐菲毫不犹豫地给了胡杨一拐子,转脸问道:“什么生意?” “小饭桌,就是帮别人带孩子,管饭再辅导些学习,一个月一个孩子8元。”胡桃说道。 唐菲眼睛一亮,一个月一个孩子就能赚8元,饭钱才几个钱,八元都赶上在农村里吭哧吭哧干一个月苦力了。 胡杨不是不明白8元的含金量,只是这么多钱,他这个大妹子提供的服务值这么好些钱吗?能不能做成这单生意还不好说呢,于是满不在乎地说道:“辅导学习?谁来辅导,你?还是你嫂子?你嫂子倒是有点文化,嘿嘿。” 唐菲的父亲以前是村儿里小学的教书先生,唐菲怎么也算得上是十里八乡都排得上号的有文化。 唐菲却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她无非就是小学学历,比胡杨多认识些字,多读些书罢了。 胡桃倒是能看出来这个嫂子不是一般人,她的眼界比自己这个哥哥不知道高到哪里去,胡桃索性撇了哥哥,直接与嫂子聊了起来。 “都是还没上一年级的小孩,不难教但是要有耐心有方法,我接了一对双胞胎,明天要来家里看看。”胡桃说道。 两个小孩,二八一十六啊! 唐菲眼睛都兴奋地瞪圆了:“城里钱就是好赚啊,妹子,我跟你一起合伙干!” 胡杨适时打断了两人越来越兴奋的对话:“欸欸欸,怎么还合伙上了?” 唐菲拍掉了胡杨横在两人之间的手,狠狠地嘘了一眼胡杨,随后对胡桃说道:“妹子,别的我也许帮不上忙,做饭我完全可以的。” 胡桃要的就是这句话,她自己一个人带孩子的话势必就没时间复习高考了,看唐菲也是个闲不下来的人,不如拉她合伙。 “嫂子,咱们亲兄弟也得明算账,我这边提供两个合伙的方法,第一个就是我雇你来工作,按月发工资,买菜钱我来出,你只负责买菜做饭和陪孩子玩,还有安全问题。”胡桃停顿了片刻,给唐菲一些思考的时间。 胡杨正欲继续打断,这一家人还说什么两家话,妹子给嫂子发工资,像话吗! 胡桃看出了唐菲的欲言又止,她露出友好一笑,说道:“我们是家人,就是因为我们是家人,才不能把别人的付出当作理所当然不是?孩子来了,嫂子这么好的人肯定要帮忙的啊,那到时候钱都我拿,活都嫂子干,那才不像话!” 说完这番话后,唐菲内心对这位妹子已经是充满了好感,胡桃这个妹妹真不像胡杨,倒有些像他们的妈妈,也就是唐菲的婆婆——杨美娟,那个在生产队叱咤风云的供销社社长。 还得是女儿像娘啊,唐菲心底突然想,以后要是决定与胡杨要孩子了,可不能要男孩,男孩随爹的话,说好听点是憨厚,说难听些就是傻。 唐菲试探性地询问道:“工资多少钱呢?” 胡桃比了一个数字:“8元,不管孩子多还是少,都是8元。” 唐菲此时已经很心动了,胡杨到时候进工厂做工人了,李不言曾经给她们家透过底,家具厂一个月工资18元,还包分配家属院的一室一厅小房子,唐菲本以为这已经是顶好的生活了,若是她入伙胡桃,家里还能每个月多8元的净赚,一年下来,能存个100元带回家过年呢。 但唐菲忍住答应的冲动,她想听听胡桃妹子的第二个入伙方案:“胡桃妹子,第二个方案呢?” 胡桃微微一笑,她铺垫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刻,真正地实现无本创业。 “投资入伙,你负责做饭,我负责招人来和辅导学习,但是买菜的钱需要你自己出,所有的收入六四分,你六我四,而且以后再收孩子,绝对比这个价格高,这是第二个方案。”胡桃说完便看向了唐菲。 唐菲的大脑在飞速的旋转着,她今天去菜市场,不止是为了去买面粉,更多的是准备看看北京城的物价怎么样。 孩子吃得算不上多,买一次菜就能应付个两天,何况她还要给胡杨做饭吃,俩孩子加起来也没一个胡杨吃得多,填双筷子加点小菜小肉的事儿。 两个孩子的伙食费,一个月满打满算估摸个5块钱就够了。 两个孩子16块钱收入的话,六四分她可以分到九块六毛钱,净赚四块六毛钱,结合胡桃给她开的工资,也就是说只要家里的孩子数大于4个娃,她都比拿工资赚得更多。 就算胡桃找不到孩子来,唐菲也有信心自己能拉孩子来家里,别的不说,就门口那烫金的“研究所家属院”几个大字就是金字招牌了。 唐菲咬咬牙,心一横说道:“我选第二个。” 胡桃看嫂子那紧张地样子,不禁笑出了声:“嫂子,我不会坑你的,我们一起赚大钱。” “好!”唐菲丝毫不怀疑胡桃。 这个妹子无论是情商还是智商,都碾压了旁边只会吃手擀面的胡杨。 胡桃端着碗去准备洗时,却被唐菲一把抢过了碗,叫上胡杨一起去厨房洗碗顺便商量投资的事宜了。 他们新婚时,各自父母给的压箱底的新人钱还没花,两个人带了足足300元来北京准备以此安家落户。 唐菲跟胡杨一合计,胡杨起初还不乐意,但看唐菲那兴致勃勃的样子,扫兴的话便也说不出口了。 “到时候你去家具厂上班了,我也不能在家吃干饭不是?”唐菲反问道。 “怎么不能?我胡杨娶你回来就是享福的!”胡杨嘴硬说道。 唐菲扑哧一笑,她倒不是怀疑胡杨这句话是信口开河,胡杨确实是很少见的耙耳朵,虽有些大男子主义,可从不在她面前耍威风,家里面看似是胡杨到处都在指指点点,实际上每一个决策都得听她的。 唐菲偷偷靠近了胡杨的耳边,咬耳朵说道:“你娶我回来,我也是要让你享福的。” 胡杨被唐菲捋顺了炸毛,美滋滋地全心全意支持她搞“投资”去了,大不了全赔了,他还能出去卖力气,帮人盖房子搬砖搅和水泥。 胡桃了却心事后,回李不言的房间看了一会儿书便进入了午睡。 就在她午睡的时候,李不言正独自一人逛着百货大楼,邱添临阵出逃,丢下一句家里还有媳妇要陪便溜之大吉了。 李不言对邱添的借口嗤之以鼻,说的跟谁家里没个媳妇儿了似的。 只是这个念头出现在李不言的脑海中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猛地摇摇头,抓紧去百货大楼报道去了。 直奔烟酒茶行,李不言心想胡杨应该还没喝过北京的白酒,便买了一瓶牛栏山二锅头,整个买酒过程花了不到5分钟。 李不言却转身去了女装布料区,上次给胡桃定做的衣服,他在结账时还多付了一笔“加急费”,算算日子,现在应该能取了。 李不言走到女装布料柜台,还是上次的售货员小妹接待他。售货员一眼就认出了李不言,李不言还是穿着板板正正的白衬衫与黑色休闲裤,带着一副无框眼睛,欣长如竹,举手投足间都透出知识分子的儒雅。 毕竟大方的男人不少见,可又帅又大方的,连售货员小妹都没见过几个。 售货员小妹忙不迭从柜台下拿出打包好的布袋递给了李不言,同时翻阅着手里的订货单确定道:“李先生,定做了两条裙子,一条灰色百褶半身长裙,一身鹅黄掐腰连衣裙,确认无误之后这里签一下字。”说完,售货员小妹指了指签字的地方。 李不言点点头后,从布袋里拿出两条裙子翻看一下有没有瑕疵与纰漏。 李不言先打开了灰色半身长裙查看好后,便打开了自己偷偷为胡桃定做的连衣裙。 鹅黄色的布料随着男人的动作缓缓打开,李不言将它举在手里仔细地查看着。 上身是干练的衬衫领与衬衫袖,倒是为嫩黄的颜色带来了一丝少女的凌厉感,正面点缀着几颗奶白色的纽扣,中间一个掐腰的设计,下身一个半长散裙的设计。 不知怎的,李不言的脑海里好似浮现出了胡桃穿着这件裙子的样子。 那一定是在阳光下,香椿树旁,鹅黄的颜色衬得她面色呈现出暖洋洋的懒意,她会把头发高高地扎起,露出洁白的脖颈,掐腰的连衣裙将她的腰身勾勒得纤细。 他突然想起自己送胡桃去打破伤风那晚,一时情急拦腰把胡桃抱上车后座时的情景。 胡桃人如其名,像一颗早春的小桃树,纤巧但挺拔。 李不言后知后觉突然发现自己面色有些微微发红,售货员小妹只当他是大男人害羞了,还调笑道:“你们感情真好啊。” 李不言飞快签好字后便将裙子叠好放进了布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是当他下到一楼的时候,却突然顿住了脚步,他想起了胡桃端坐在小板凳上边哼歌边洗衣服的样子。 家里,好像还缺洗衣机。 干脆离婚得了 胡桃午觉睡起,便开始整理自己的学习课本。 按照1981年的高考政策,她需要先决定自己要报考的院校与专业,而每个院校统考的科目也不一样,与现代的文理分科非常相似,像北京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这个专业的话,就需要准备语文、数学、外语、政治、历史、地理。 胡桃前世便是一个十足十的铁血文科生,毕竟上辈子能从山东这个高考大省考进身为985的头部示师范大学,她的文综可是市状元的水平,当年还没禁宣传状元的时候,市里电视台还来学校采访她老师呢。 当年就是数学拖了后腿,不然再往前一个身位就不只是顶级师范大学了。 胡桃的数学不算差,但是真到头部分数段里确实可以说是“拖后腿”,这一世,胡桃虽然目标大学没有剑指清北,但是数学这块硬疙瘩,非得吃下不可。 尤其满打满算她已经9年没碰过数学了。 胡桃认认真真地将几本数学书的目录涉及的考点做着规划,只是写着写着,李不言丢在桌上的钢笔却没了墨水。 胡桃的思路仍沉浸在整理的框架图里,一时之间被动摁了手刹,她想也不想地顺手拉开了李不言书桌的抽屉,准备找墨水续上后继续做笔记。 只是当抽屉打开的时候,胡桃的目光瞬间被抽屉里的东西吸引了过去,倒不是她有偷看人东西的癖好,只是这张照片实在是太显眼了,很显然,李不言最近还拿出来看过,所以被搁置到了抽屉内的最上层。 这张照片上是李不言与一户人家的合影,虽然是黑白照,但杂乱的背景正是农村,旁边还露出了牛棚一角,里面堆满了杂乱的粮草。 照片中的李不言面容憔悴,整个人也比现在消瘦一大圈,两颊都陷了进去,老旧但干净的衣服罩在瘦弱的身躯上,维持着主人最后一丝体面。 那一双眼,只一眼就让胡桃的内心涌出复杂的情绪。 照片中李不言并没有如现在一样戴着眼镜,一双眼透出的,是与他整个人,不,是与整张照片都违和的淡漠,是一片死寂的淡漠。 再看旁边的这一家人,共有五个,胡桃见过这张照片上的两个人,一个是胡杨,一个是她自己。 照片的胡桃扎着两根半长不短的小麻花,怯怯地望着镜头。 所以这张照片中的这一家人,是自己一家人? 胡桃细细地审视着这张照片的胡家人,照片中的胡桃不过16岁,却与胡桃前世16岁的长相相差无几。可照片中的父母,却不是自己前世的家人。 照片中的父母笑得开心灿烂,胡妈妈挽着胡爸爸的手,而胡桃也挽着一个约莫只有六七岁的小男孩的手,难道在这一世,她仍有一个弟弟? 前世被重男轻女的妈妈抛弃的记忆再次排山倒海地涌来。妈妈护着弟弟,默许着停掉了自己所有的仪器,而弟弟,却什么也不说。 为什么,为什么她这一世还有一个弟弟? 胡桃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上好似又插满了那些导管,她的鼻子上再次戴上了呼吸面罩,而她的感官再次被慢慢地剥夺。 胡桃的额头浸出一层薄薄的冷汗,她不得不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好让自己确认自己还活着,从穿越到80年代开始到现在,都像是胡桃做的一场美梦。 胡桃急忙翻过照片想要确认些什么,那个年代的人照完相,照相馆在封膜前会在照片背面写上名字与日期再进行塑封。 可照片的背后小字打破了胡桃心中仅存的最后一丝幻想: 【从左至右:李不言-胡桃-胡林-杨美娟-胡建国-胡杨 拍摄时间:1976年-6月】 胡杨,胡桃,胡林。 大哥取了父母的姓,二妹和小弟都随着哥哥的偏旁部首取了木字旁,都属树。 答案已经一目了然,这张照片是李不言下乡插队的时候与胡家人拍的。 胡桃的心绪已经因为这个弟弟的存在而乱成一团,她已不愿再看这张照片,随手草草往抽屉里一丢,随后用力地合上了抽屉。 在抽屉被合上的那瞬间,胡桃的目光落在了杨美娟的脸上。 朴实的农村妇女笑容爽朗。 你会这样吗?妈妈。 只一瞬间,胡桃就推翻了脑海中不切实际地疑问,她屏住眼底将要泛红的酸意,猛吸一口气之后故作不屑地撇过头,母爱这个东西,她早就不奢求了。 没有人爱自己,那自己更要加倍的爱自己。 只此,胡桃也没了心情继续学习,索性合上书本整理好笔记之后出去溜溜。 她迫切地需要晒一晒太阳。 她迫切地需要知道这不是她的一场美梦。 胡桃走出房门后便看到正欲出门的哥哥与嫂子,唐菲笑着解释道:“你哥啊,闲不住,老说在家啥事不干太无聊了,让我陪他出去转转。” 唐菲说完,还嗔怪着假模假样地拍打了一下胡杨:“你就是劳碌命,天天在地里干活不说啥,这会儿好容易歇会儿了,还不习惯。” 胡杨昂过头:“我还真巴不得现在有块地让我除除草!” 胡桃从进门柜里拿过钥匙,说道:“我也要出去溜溜。” “好啊,那正好一起呀。”唐菲笑着结果胡桃的话,邀请这个小妹道。 胡桃本来只想自己一个人晒晒太阳逛一逛,可现在嫂子开口了,也不好拒绝,便只好点了点头。 三人往外走着,唐菲便兴奋地引起话头,说道:“我早上去菜市场的时候,走错方向了,往右走了,你们猜我看见了啥。” “啥?!”胡杨总是十分捧老婆的场。 “一大块空地,没盖房子,里面种了树呀、花呀,可漂亮了,还怪香的。还有长长的石头板凳,早上可多人在里面跑步、做操。”唐菲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见闻。 胡桃适时补充道:“是公园,公园就是给附近住的人锻炼身体用的。” 胡杨“呀”了一声后嫌弃地说道:“锻炼身体还得专门给修个公园,在哪儿锻炼不能锻炼啊,浪费国家的钱!” 唐菲都恨不得捂住胡杨的嘴:“你真是没见识,没见识快闭上你那个嘴,我就觉得公园可好,有花有草还能跑步做操。” “咱家那地头没花没草啊?也没见你哪天起来跑步做操,进城了怎么还摆起架子来了。”胡杨好毫不留情地开怼。 唐菲笑眯眯地将手伸到了胡杨的腰间,笑眯眯地揪起一块软肉后毫不犹豫地左右拧了起来:“嘻嘻,是吗?” “不是不是不是!公园最好,不不不,我老婆最好,不不不,我老婆说啥好啥就好!”胡杨被掐得连连惨叫又连连改口。 这对小夫妻在旁边笑闹着,胡桃看着哥哥故意讨嫂子欢心而露出的浮夸表情,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唐菲看见妹子笑了,连忙邀请道:“妹子快帮我制服你哥,他讲话太过分,我们必须给他点颜色看看!” 胡杨一听到这话,急忙摆出求饶的表情说道:“我妹子小时候没少掐我,她掐人比你还疼呢!” 鬼使神差地,胡桃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哥哥的腰间,隔着衣服捏起一块软肉后,学着嫂子的样子左右拧了起来。 胡杨瞬时便做出了相当鬼畜的鬼脸,连连大吸气:“女同志们饶了我吧!”二人才笑哈哈地松了手。 这才是活着的感觉嘛,生动、有趣才是活着的感觉。 胡桃突然没来由地问了一句:“哥……胡林呢?” 胡杨抚摸着自己劫后余生的腰部,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他掐人也疼,一个大男孩打架的时候爱掐人,少不了你这个姐姐的功劳。” 唐菲却接到:“你看你回答到哪儿去了,小桃妹子问的不是这个。” 胡桃点点头,唐菲这个嫂子的情商是真不低,真不知道她怎么就看上胡杨了。 却在下一秒听到这个情商真不低的嫂子开口说道:“小桃妹子是想小林了,她在问你啥时候给小林接城里来呢!” 胡桃平地趔了一个趔趄,连忙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唐菲却突然抓住了胡桃的手,轻柔地抚摸着,又压低了声线,说道:“小桃妹子,我看得出来你在这过得也没啥地位,你放心,等你哥哥工作安稳了,家具厂的家属院房子批下来,我第一时间就把小林接过来。” 说完唐菲又自顾自地说道:“你弟弟是真聪明,现在读四年级,老师都夸说咱们胡家终于要出大学生了。” 胡桃并不想听这些,一个万众宠爱又万众瞩目的弟弟,于她而言,是一生的噩梦。 见胡桃的表情一时之间变得黯然神伤,唐菲只以为小桃妹子是因为思念而低落。 也是,小林可以说是小桃看着长大的,听胡杨说,小桃因为避李不言的嫌去姑姑家住之后,小林就一直不愿意说话,直到李不言回城里、胡桃回家之后,小林才愿意开口说话,说得最多的两个字就是“姐姐”。 后来胡桃拿着当年李不言按手印的纸来北京结婚的时候,小林在家哭了整整一个星期,眼睛都哭肿了,学校也不愿意去。 还是大人哄他:姐姐去北京了,你要是能考上北京就能去找姐姐。 胡林才擦干眼泪爬起来去学校念书。 这姐弟俩的感情是真的好啊,念及此,唐菲开口安慰道:“小桃妹子,你也别太想他了,他要是知道你过得不好,会伤心的。” 胡桃心底浮现出在病床前见到前世弟弟的最后一面,那神色中的无所谓是她这辈子都不想回忆起的画面。 看到这一幕的唐菲怀疑自己看错了,此刻胡桃的眼神中,竟然有着浓浓地嘲讽意味,甚至是敌意。 能是恨谁呢? 肯定不是自己与胡杨,刚刚还一起玩儿呢。 肯定也不是胡林,她俩感情多好啊。 那肯定就是那个冷漠的丈夫——李不言。 看来小桃妹子过得真的很不好,唐菲自从嫁给胡杨,是真心实意与他过日子,也是真心实意将他的家人看成自己的。 她突然有些心疼胡桃,她悄悄附在胡桃的耳边说道:“妹子,真这么不高兴,干脆离婚得了,哥哥嫂子永远是你的退路。” 不言,你老婆做饭也太好吃了 胡桃眼底的恨意被唐菲这番没头脑的话冲了个一干二净。 “什,什么?”胡桃开口,却是连自己都磕吧了一下。 唐菲轻轻地摸了摸胡桃的头,她比胡杨大三岁,比胡桃更是大了整整五岁,她妈妈自从生她的时候难产,爸爸便不愿意再要孩子让妈妈危险了,所以唐菲没有什么兄弟姐妹。 她嫁给胡杨不为别的,也图不上别的,就图这个人对自己好,就图这个人老老实实地尊重自己、爱自己。唐菲想着,若她有个妹子,嫁给了不爱她的人,过着看人脸色的日子,那也太难过了。 她不用做假设,她现在就有个妹子,就是胡桃。 “小桃妹子,人活这一世,就图个开心,就图个不遗憾。”唐菲说道,“赚钱啊、住城里啊、穿好衣服啊、住公园跑步做操啊……这些都是为了让生活更开心的,要是不开心的话,这些都无所谓。” 胡桃感觉有些鼻酸,温暖地阳光照耀在她的头顶,可头顶上还有来自嫂子的温柔抚摸。 “所以,不开心的话,咱就离婚!我就不信北京城这么大,我们仨有手有脚的,能饿死我们仨。”唐菲连下决心的勇气都不用,这句话仿佛就是那么轻而易举便能脱口而出似的。 胡杨罕见地不吱声。 其实这番话,在昨天晚上李不言离开家,撇下胡桃一个人彻夜不归的时候,唐菲就把其中道理掰开了揉碎了给他讲了一遍。 虽说这离婚是有些丢人,可强扭的瓜不甜,与其一辈子做个挂名的独守空房的李家媳妇儿,还真不如离婚出来做自由的胡家姑娘。 胡杨点点头,说道:“家具厂也没有什么稀罕的嘛,我还就喜欢卖力气,我有的是力气,撕破脸也没什么的。” 胡桃哭笑不得,可以看出这俩人是真能为了自己豁出去要跟李不言恩断义绝。 胡桃急忙解释道:“别别别,我跟李不言说好了,我考上大学后,就离婚。” 胡杨闻言却只是痛苦地闭上了双眼,这个妹子真是随了爸,太犟了。他沉默几秒钟后说道:“妹子,你还真想跟他这样过一辈子啊?” 听了胡杨的疑问后,胡桃也觉得自己满头疑问,她说的明明是清清楚楚的离婚二字,怎么落在胡杨耳朵里变成了过一辈子? “你为了跟他过一辈子,还专门说个自己做不到的事儿,咱不必这么卑微吧。”胡杨知道妹子没自己想象中过得好,可也不知过得这样伏低做小啊! 胡桃这才想起原主在来北京之前大字不识一个,是个标准的盲流。她连忙摇摇头说道:“不不不,我是真的能考上,我现在学习了,还学得蛮好。” “李不言教你的?”胡杨反问道,还边问边脑补着李不言为了能摆脱胡桃而教她读书写字的画面,画面很温馨,可胡杨却觉得李不言目的不纯,很值得被人唾弃。 胡桃语塞,她在李不言那头骗他说自己在来北京前便读书识字了,哥哥一来就朝夕相处着,胡杨又是个没什么心防的人,她还真怕哪天一胡杨在李不言面前给说漏嘴了。 胡桃摇摇头,她必须把这件事给圆过去。 她做了个手势,把哥哥嫂子的头聚到一起,悄声说道:“我来北京之后,有个外人教我读书识字,我怕李不言知道,我就说我在姑姑家就会读书识字,你们别给我说漏嘴了。” 唐菲闻言立刻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这个外人,八成跟胡桃……看对眼了,所以才得防着李不言,李不言不爱她是不假,可做女人的也不能婚内就乱搞关系啊。 她急忙捂住了胡桃的嘴:“好妹子,你也别说了。” 胡杨也愣住了,他真没想到自己这个妹子胆子真是够大的。 胡桃并不知道这两个已婚人士在脑补什么,只是看两人面色凝重的样子,便知道这俩人把她说的话放进心里了,以后是绝不会在李不言面前说漏嘴了。 解决了身份bug的胡桃只觉得一阵轻松爽快,终于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学习还不用解释为什么自己这么有文化了。 三人溜达了一圈便回家了,刚到家门口,便看到了拎着大锅小盆、穿着围裙的蔡畅等在门口。 “诶呦,你们仨可算回来了,这都四点了,下午六点不言哥和邱添就下班了,咱还吃不吃了饭了呀!”蔡畅在看到胡桃一家的时候,忍不住埋怨道。 胡桃一边拿出钥匙一边开门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给忘啦!”说完还做了一个赔礼道歉的动作,毕竟人是她叫来帮忙的,还给人锁屋外等着,确实不太好。 进了屋后,唐菲从厨房里取过围裙系在自己腰间,那叫一个利落,仿佛厨房就是她的战场,而她就是指挥的将军似的:“都来看我的手艺吧!” “唐将军”发布第一个号令:“胡杨,你去拿点钱去买些酒去。” 胡杨配合地伸出右手做敬礼状:“收到!请问哪里有卖酒的?” 唐菲丢过去一个白眼:“鼻子下面一张嘴——你不会问啊?” “收到!”胡杨利落地拿了钱后跑出了家门,还诙谐地喊着“一、二、三、四;一二三、四”的调调。 蔡畅被逗的哈哈大笑,胡桃这个哥哥真可爱,那股混不吝的样子,与邱添还真有点像。 胡桃答应了要教蔡畅红烧肉,便与嫂子各站一头各执一锅开始忙活起来。 “炒好的菜凉了怎么办?”蔡畅还没有独自主持过家庭大聚餐,总想这两方灶台做一桌子菜肯定有先有后,那先做好的菜岂不就凉了? 唐菲笑了笑:“凉了就小火再回锅一分钟炒一炒呗。”说完便手不停地开始切丝儿。 蔡畅看得目瞪口呆:“嫂子,你不用刨子切丝儿啊?”唐菲手起刀落,胡萝卜便变成了胡萝卜片儿,又将几片胡萝卜片儿叠在一起切成了均匀的细丝儿。 唐菲手上的速度不减,可嘴上却有说有笑的:“刨子虽好,我手更巧!” 这头胡桃已经开始起锅煎肉,蔡畅急忙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本本记录着,这是邱添好求歹求的“胡氏秘方”,是邱添中午放了李不言鸽子都要回家嘱咐自己的事情。 红烧肉炖的时间长,胡桃又讲得比较细致,到了五点的时候,才堪堪收完汁儿,而蔡畅的笔记本上已经是记得密密麻麻了。 “我都不知道肉还能这么做,真的打开思路了!”蔡畅兴奋地写下最后一个步骤后,心满意足地将笔记本揣回兜儿里。 胡桃拿出早上杀的鸡,这是她特意嘱咐嫂子留下来给她发挥的硬菜。此刻,胡桃正看着白嫩鸡肉的流口水,到底是清炖好呢,还是红烧呢?是做成黄焖鸡呢?还是炒成小菜鸡呢? 突然,胡桃灵机一动。 “嫂子,中午你做手擀面还有剩的面团吗?”胡桃问道。 “诶,还真有,不过不多,我本来以为李不言会回家吃饭,醒了咱四人份的量来着。”唐菲说道。 胡桃点点头:“那你把面团给我发挥吧。”说完,胡桃对着白嫩的鸡肉微微一笑: 就你了,地锅鸡! 胡桃蹲下身在菜橱里一阵鼓捣,终于备齐了调味料们。 起锅,烧开水,同时,胡桃拎起一瓶料酒便往里倒,葱姜齐下锅,让鸡肉在里面充分地泡着澡。 焯水后,胡桃将鸡肉捞出来洗去浮着的白色油沫,转手便把焯水用的水都倒了。 “妈呀,妹子,你刚刚用了那么多料酒,说倒就倒了?”唐菲看了忍不住心疼地大叫。 胡桃忘了,这是物资匮乏的80年代,这样好像的确有些奢侈哦。 看来习惯1980年的生活,还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 蔡畅却不以为然,只要味道好吃,这料酒就用得值,吃饭能吃几个钱儿,反正邱添能挣钱。 胡桃在菜板上一字排开干辣椒、葱姜、花椒。接着又拿出一个碗,放了些生抽与老抽,又倒了些料酒进去后,还加了一勺白糖。 蔡畅忍不住问道:“小桃妹子,你放那么多重口的调料,咋还放白糖啊?” “放一点白糖可以提鲜啊。”胡桃解释道。 调好调料后,胡桃拿过唐菲中午醒的面,分成了一个个大小适中的小球儿跑在了水里。 随后便起锅烧油,放准备好的香料,接着便翻炒了起来,香料在接触到滚油的刺激的一瞬间直接迸发了最原始的香气。 闻到香气后,胡桃将火开大,将鸡肉放进去翻炒,不断翻炒着,直至炒干了鸡肉自身携带水分后,胡桃瞅准时机,倒入了自己调好的料汁继续翻炒着。 刚刚还呈现出生白色的鸡肉在翻炒中裹满了酱汁的颜色,肉香也因着酱汁而被激发出来。锅中的鸡肉块块分明,颜□□人,香气更是扑鼻。 胡桃拿过餐桌边的暖水壶,往锅里倒入了开水,大火转中火后就盖上了盖子。 “好了吗好了吗?”蔡畅迫不及待地说着,这道菜她怎么觉得比红烧肉还要好吃呢,俗话说厨子先尝,她还真想吃一块刚出锅的鸡块,这看着也太好吃了。 胡桃掐了一下时间:“差不多十分钟吧。” 说完便把先前泡在水里的面剂子拿了出来,轻轻一摁便拉长了,倒像个小饼。 可惜剩下的面是真不多,胡桃全都做成小面饼也才满打满算做了7个。 锅里的鸡肉也焖的差不多了,胡桃掀开锅盖,一瞬间水汽蒸腾而上,香味像一阵霸道的风,裹住了每个人的嗅觉,非让你只闻得到它的香气不可。 胡桃将手中做好的小面饼一部分贴在鸡肉上一部分贴在了锅的边缘,7个小面饼整整齐齐地均匀沿着锅边铺开。 胡桃盖上锅盖,中火转大火继续闷了五分钟后便关了火。 “能吃了吗能吃了吗?”蔡畅真的感觉自己要等不及了。 连唐菲都十分惊讶:“妹子,肉菜还能这么做呢?” 胡桃摇摇头:“关火之后还有些余温,这个温度再焖焖会让面饼子更香,再等等。” 三人正眼巴巴地等着地锅鸡出锅,却听到门口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原来是李不言与邱添一起到了家。 刚正嚷嚷着要吃鸡肉的蔡畅这时眼睛滴溜一转,连忙跑到邱添身边,对李不言说道:“不言哥,我都嫉妒你了。” 李不言不明就里地看着蔡畅,不明白她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你老婆做饭也太香了吧,喏,你去掀开锅盖就知道了。”蔡畅往厨房的方向一瞥,示意李不言去厨房掀锅盖。 将她的杯中酒一饮而尽 李不言早在一进房间时就闻到了弥漫的肉香。 胡桃却并不给李不言这个掀盖子的机会,她示意道:“嫂子,你帮我把桌上的隔热垫垫好,我们把锅端上去。” 地锅鸡地锅鸡,这口大铁锅可是灵魂的容器。 等锅端上餐桌后,胡杨也买了几瓶啤酒回了家:“哎呀,你们城里买东西就是比我们村儿方便,我们村儿里想买些酒这种时兴玩意可还得跟我妈搞好关系呢!”胡杨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说道。 邱添连忙从胡杨手中接过几瓶酒,说道:“大哥,我们是给你接风洗尘,哪儿需要你买酒啊,不言中午还专门去百货大楼买酒了呢。” 胡桃这才发现李不言手中还拎着几个百货大楼的布袋子,他从其中一个袋子里拿出了牛栏山二锅头摆在了餐桌上后,又把其他袋子放进了自己的房间。 胡桃也不感兴趣李不言买了些什么东西,既然人到齐了,刚好掀盖子开饭。 唐菲已经暗自数好人数后将酒杯倒上了酒,笑着说道:“那刚好咱们男同志喝白酒,女同志喝啤酒,大家不醉不归!” 胡桃的酒量只能用一杯倒来形容,她本能地想拒绝,却见唐菲已经给大家伙都倒上了,胡桃在心底给自己建设了一下,啤酒这个东西,度数不高,还是不要扫兴了吧。 李家的餐桌有一边是紧靠着墙的,两对儿小夫妻自然坐在同一排,等李不言放好东西出来后,便只剩下胡桃旁边的空位了,李不言没有犹豫什么,径直坐在了胡桃的旁边。 落座后,胡桃单手打开了地锅鸡的锅盖,掀开的一瞬间,香气就迸发了出来,让忙碌了一下午的人都食欲大动。再看那锅里,米白色的小面饼半边吸饱了鸡肉的汤汁、另外半边还呈现着本来的面目,沾着肉汁蒸腾而出的水汽,别说多诱人了。 李不言自然也被这锅新鲜做法的鸡肉吸引了注意力,只是他的目光很快就顺着拿锅盖的手看向了胡桃,胡桃的表情从来都没有这么生动过,她笑眯眯地眸子弯成了新月的模样,两颗小虎牙在咧开的嘴角里若隐若些,仿佛写满了小骄傲似的等着人来夸。 李不言刚准备出声,却听见邱添率先发出捧场的声音:“哇,我还真没见过这个吃法呢,胡桃妹子,你老家的传统吃法?” 胡桃小手一挥做出一个承让的动作,举起了手中的酒杯,说道:“承蒙大家的关爱,咱们今天这顿饭,既为我哥哥嫂嫂接风洗尘,又为庆祝咱们聚在一起,都是年轻人,咱也甭客气拘谨了,直接开吃吧!” 说完,胡桃便将手中的这杯啤酒一饮而尽,喝完还举杯示意大家已空杯。 “嚯!小嫂子真乃巾帼英雄啊,这绝对能顶起半边天!”邱添混不吝地调侃道,蔡畅嗔怪地在桌下拍了拍邱添的大腿。 胡桃一抹嘴,羞涩一笑后也坐了下来,只是下一秒就听到右侧传来李不言低沉的声音:“你的胃不好,少喝一点酒。” 这个男人还真是老古板,扫兴。胡桃不耐烦地回怼道:“今天高兴,我又不是天天酗酒。” 只是胡桃的面色迅速的绯红起来,这很明显是喝酒上脸了,李不言本想继续好言相劝让她不要再喝了,可胡桃那满不在乎的语气搭配上两颊可爱的红晕,让李不言在一瞬间扭过头后端坐了起来。 邱添站起来义不容辞地给大家分地锅饼,一边往大家碗里递一边念叨着:“邱添一个,蔡畅一个,胡杨大哥一个,唐菲嫂子一个,胡桃一个,李不言一个。”锅里的7个小饼便被分走了6个,邱添大言不惭地继续说道:“邱添给大家分饼辛苦了,最后一个还是得给邱添。”说完便毫不犹豫地将最后一个小饼拖进了自己的碗里。 不太熟络的众人这才发出了爆笑。 李不言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地锅饼,小面饼蘸满了鸡肉汁,咬一口,属于面饼的柔韧口感叠加上肉香在嘴里缓缓绽开,李不言的眼睛瞬间一亮,浸泡在汤汁里的部分软糯入味,未曾浸泡的地方又酥脆焦香,他竟没想过两样东西能搭配出这样的美妙味道。 李不言吃完饼后仍觉得意犹未尽,可饼已经分完了,李不言想也不想地夹起一块地锅鸡放进了嘴里,浓郁的汤汁将鸡肉裹出诱人的金黄色泽,鸡肉的肉质紧实,细滑不柴,鲜嫩多汁,细细品味还会发觉出鸡肉的辣中有甜。 邱添那边已经狼吞虎咽了好几大块了,他一边大快朵颐一边问道:“嫂子,这个鸡肉,真绝了,辣辣的,可是还不是纯辣,还有点甜,但是又不奇怪,真的好好吃!”说完又夹了一块。 甜辣派系在现代调味届可是雄踞一方,它的受众只多不少,很符合大众口味的,胡桃仰起头,作出小骄傲的模样,说道:“那当然了,这叫甜辣,好吃吧?” 邱添的视线又从地锅鸡挪到了红烧肉,迅速锁定一块夹进了自己的碗里,惹得大家哈哈笑。 蔡畅无语凝噎:“邱添,你这样丢我的人,人家还会以为你媳妇儿天天在家饿着你了呢!” 邱添这才咽下最后一口,慢条斯理地说道:“饿是没饿到,但是。”邱添的话说到一半便故意停下了,意有所指的环视了一圈桌上的人后,朝胡桃露出了一个充满内涵的表情。 胡桃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但是什么?”蔡畅看邱添话说到一半,连忙追问道。 “但是确实没有李不言媳妇儿做得好吃。”邱添欠抽地回答道,回答完还要把众人的关注引到胡桃身上似的说道:“胡桃,我够意思吧,吃你的饭就要帮你说好话!” 胡桃这才明白邱添刚刚那个充满内涵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她现在只想扶额高喊一句:剪秋,本宫的头好痛。 可现在四目睽睽地都看着她,她只好尴尬地呵呵笑了两声后,再次举起右手边的酒杯:“那个那个那个,我再敬大家一杯,大家快吃饭吧!”说完再次准备一饮而尽。 当她喝到一半时,李不言才意识到胡桃这是又准备干杯了,他下意识地摁住了胡桃的头,另一只手则接过了杯子:“别喝了,喝完胃里该不舒服了。” 此话一落,餐桌陷入了难得的3秒钟安静。 唐菲与胡杨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李不言,企图在他的脸上寻找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好证明他根本是在作秀般关心老婆,可是他们都没有看出来,唐菲在桌下紧紧地握住了胡杨的手来表达自己的激动。 误会妹夫了,妹夫还是很关心妹妹的嘛! 胡桃喝酒本就是为了让众人不要注意她,李不言上演这出“护妻大戏”更让大家起哄。 邱添酸溜溜地揶揄着:“咱们李不言什么时候这么会疼人儿了?”一边说着一边在桌下给蔡畅打着手势,后举起了自己的酒杯:“那我们也干一个吧?” 蔡畅心领神会地接过话头,举起了自己的酒杯:“大哥大嫂,不言哥,胡桃妹子,我也干了!” 唐菲和胡杨自然也不能落下,举起了自己的酒杯:“我们也干了!” 说完,几个人便齐刷刷地喝光了杯中的酒,倒留下李不言一人拿着胡桃喝剩的半杯啤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胡桃本就是坐庄请客,客人都干杯了,哪有主人家看着的道理,正欲从李不言手中拿回酒杯再次一饮而尽。 李不言察觉到胡桃的意图后,自然不能再让她得逞,鬼使神差地,李不言在胡桃伸过手的那一霎那,举起了酒杯递到了自己嘴边,将剩下的的啤酒一饮而尽。 胡桃的手还停在半空中,那一双明亮的眸子因为惊诧而微微瞪起,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李不言放下酒杯后便看到胡桃这样凝滞着望着他。 蔡畅瞬间惊呼着起哄尖叫了,明知故问道:“呼~不言哥,你喝算什么事儿啊?” 李不言微微顿首,说道:“替胡桃喝。” 邱添一拍桌板:“就是,我跟胡杨大哥喝的可是白的,你刚刚那是替胡桃喝的,你自己的还没喝呢!” 李不言眼看今天邱添是跟他杠上了,索性豁出去舍命陪君子,举起右手边的白酒杯,举起示意后一饮而尽,白酒辛辣,入喉还有些呛意。 “胡桃胃不好,你们别敬她酒了。”李不言忍着白酒的余味说道。 胡杨这时出声了:“好啊,不敬她,我们都敬你。” 他与李不言曾经同吃同住了五年,对李不言的人品他是说不出一个不字,所以他曾满心满意地以为自己妹妹嫁给李不言是来过好日子的,只是事实好像不是这样。 眼看着他们的小家就要分崩离析了,胡杨也想借着酒把李不言灌醉,把话问开,到底是李不言的错,还是自家妹子的错。 李不言点点头:“好,胡桃的酒,都我来喝。” 他的话清晰地砸在了餐桌上,也砸在了胡桃的心里,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这样的李不言,还挺帅的。 邱添与胡杨各怀小心思,但敬酒的矛头都对准了李不言。 只是邱添没想到,这李不言怎么这么能喝?他都感觉自己整个头红的都能去唱“红脸的关公战长沙”了,李不言的脸上连颜色都没变,还是一副神色清明的样子。 聚餐进行到了尾声,邱添终于认清自己是个战五渣的事实,他扶着已经混沌的头对蔡畅伸出了另一只手:“小畅,你扶我回去,我以后再也不和李不言喝酒了啊!”说完便哼哼唧唧地往自家媳妇儿身上靠。 蔡畅很受用邱添赖赖唧唧的样子,扶着邱添便也告辞了:“不用送啦,就几步路。” 而那头胡杨已经一转头倒在了床上呼呼大睡,李不言到是还端坐在原位,留下胡桃和唐菲面面相觑。 胡桃站起身和唐菲一起把桌子收了一下,将碗筷送到厨房时还不忘嘱咐李不言:“你能自己回研究院吗?” 李不言缓慢地重重点了点头。 胡桃便去厨房与唐菲一起洗起了碗。 唐菲回头看了一眼李不言的背影,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跟妹夫到底怎么回事,是你不想过了还是他不想过了?” 胡桃含含糊糊地说道:“都有吧。” 唐菲才不信:“他晚上护着你这出,绝不是不想和你过的样子,你跟嫂子说实话,你是不是在外面有相好的了,教你读书识字那个?” 胡桃惊地手中的碗从手里一滑落到了地上,摔出清脆的一声响。 唐菲心下一沉,看来是真叫她猜对了,这可如何是好? 不行,她这次必须站在妹夫这边,不能放任妹子放着好日子不过去作妖啊。 你的胃不好,怪我 胡桃并不知道唐菲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她只顾着去客厅找扫帚快把碎渣清理干净,不然到时候扎到别人的脚就不好了。 胡桃取过扫帚后,却见李不言仍然端坐在餐桌前,双眼微闭,好似睡着了一般,胡桃伸出一只手点了点李不言:“困了?别在这睡觉啊,趁天色还没特别晚,赶紧......”还不等胡桃说完,李不言就咚的一声,顺着座位软趴趴地摔在了地上,而李不言的双眼仍是紧闭。 李不言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说晕过去就晕过去了?胡桃慌了神,她一把撇过扫帚,蹲下身掐着李不言的人中,另一只手轻轻地拍着李不言的脸颊:“醒醒,喂,醒醒,李不言,能听到吗?”胡桃慌里慌张地叫着。 唐菲听到的动静探出头一看,也吓了一跳,连忙在围裙上胡乱擦了擦手便准备过来将李不言扶起来。 唐菲的手刚架在李不言的胳膊下,李不言就缓缓地睁开了双眼,这次李不言的眼神全然没有了刚刚清明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醉意。 胡桃的手还没来得及挪开,一只手托在李不言的脸上,一只手还掐着他的人中。李不言望着胡桃,突然笑了一下。 这猝不及防的一笑落在了胡桃的眼里,李不言本就生的周正,一双明亮有神的大眼睛,褪去了往日的清冷后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似的,脸颊更是染上了绮丽的粉色红晕,呼吸间喷薄而出的都是酒气的余韵。 胡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离李不言太近了。 唐菲眼看李不言醒了,正欲准备发力将他拉起,却看到李不言轻轻地将自己的胳膊从唐菲的手中抬了出来。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李不言说道。 唐菲略显尴尬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可分明胡桃的手还贴在他的脸上呢,唐菲挠挠头:“那嫂子不碰你,你自己能站起来吗?” 李不言试了一下,却觉得双腿绵软不足以站起,他理直气壮地朝胡桃伸出了自己的手:“胡桃,你来扶我。” 胡桃在心底平复了三遍心情:不跟醉酒的人计较,不跟醉酒的人计较,不能跟醉酒的人计较。 这才不情不愿地拉过李不言的手架在自己的肩膀处,咬牙发力准备将李不言撑了起来。这男人是真重啊,甚至还过分地将半边身子都倚靠在她身上,还是唐菲有眼力见,过来又给胡桃搭了一把力气这才扶着李不言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胡桃想也不多想地扶着李不言回了他自己的房间,仅仅几步路就走得她摇摇欲坠,这个男人是真醉了,脚步飘软,还不如邱添能自己扶着蔡畅回家呢。 几步路的距离在胡桃的心里像是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男人的呼吸带着温热的酒气一下一下地打在她的耳侧,胡桃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要停滞了,终于扶着李不言到了房间后,胡桃手下全无一点温柔,直接将男人往床上一撇,就像刚刚撇扫帚一样,毫不犹豫。 李不言的床并不软,待他摔在床上的时候,被硌的一激灵,条件反射地又睁开了眼睛盯着胡桃看,眼神中除了有埋怨,好像还有些......委屈? 胡桃被李不言盯得心虚,先发制人地说道:“干嘛看着我?” “我帮你喝酒,你把我摔在这。”李不言的声音有些急促,仿佛不快点说话就会大舌头一般。 胡桃不打算和醉酒的人打辩论,转移话题道:“男女授受不亲,我先走了。”说完就准备开溜。 “你,你,你还不认。”李不言的声线中带了一丝丝的轻颤,倒有些撒娇意味似的,结结巴巴地说道。 胡桃欲走时回眸正对上了李不言的视线,他正微眯眼睛凝视着胡桃,惺忪的眼神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钉在了胡桃的眼中。 “你怎么还看着我?”胡桃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 她并没有摸到东西,但却摸到了温度,那是一种比平时正常体温要高的温度,毕竟在现代母胎sl了28年,胡桃还真没见过这阵仗,孙子兵法里的美男计也就不过如此了,她此刻只祈求李不言现在最好醉得不省人事,不想让他发现自己脸上的红晕。 李不言点点头,指着胡桃的脸,认真地说道:“你的脸红了。” 还是被发现了,胡桃瞬间就羞臊了,闻言只想飞速逃离这个世界,否则马上脚趾抓地抓出一个迪士尼城堡给李不言开开眼。 正当胡桃转过头离开房间关门时,却听到李不言自然自语般说着:“我都喝了这么多,可还是你让你喝多了,我不该看着你喝那半杯的。” 胡桃的心底顿时涌出了复杂的情感,那好像是一种缺爱的人在面对善意时的恐惧。胡桃扶着门把手,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你啊,李不言。”说完便把门轻轻地关上了。 房间瞬间陷入了黑暗,没有人听到李不言还未说完的后半句。 “你的胃不好,怎么说,都要怪我。” “对不起啊,胡桃。” 胡桃才走出房门,却见唐菲已经利落地将碗筷洗好,并且餐桌都收拾干净了,胡桃刚想感谢时,唐菲正拿着睡衣去卫生间准备冲凉。 胡桃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她今天晚上,睡在哪儿。 哥哥已经在房间里酣睡,仔细听还能听到轻微的鼾声,显然不可能了,可另一张床上睡了另一个醉汉,胡桃这才发现,今夜好像要无处可去了。 唐菲见到胡桃又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本以为胡桃也是出来冲澡,却瞥见她什么衣服也没拿,唐菲纳闷似的问道:“小桃妹子怎么还不睡?还有什么事没做吗?” 见嫂子一副“有活放着给我来”的架势,胡桃摇摇头,尴尬地解释道:“我,我出来坐坐,透透气。” 唐菲这才继续往卫生间走去,边走还边调侃道:“你忙一下午也不嫌累啊,我现在都恨不得马上躺在床上。”说完便关上了卫生间的门准备冲凉。 胡桃笑笑表示附和便什么话也不多说了,等客厅重回安静后,胡桃肉眼丈量了一下这个小沙发,很显然这个年代的小沙发还不具备让人小睡一下的功能。 家里的沙发是个三件套,主沙发只可容纳两个人坐,旁边分列着两个单人沙发。胡桃灵机一动,将旁边的单人沙发挪到了主沙发旁,试躺了一下,除了架在单人沙发上的膝盖得一直打弯之外,好像也能将就着凑合凑合。 胡桃正躺在小沙发上微眯,迷迷瞪瞪地想着明天一定记得开窗通风,不要让孩子们闻到酒味才好。 等唐菲洗好澡出来后,她一眼就发现了客厅里沙发位置的挪动,而胡桃正躺在小沙发上好似睡着了,唐菲走过去轻轻摇了摇她,轻柔地喊着:“小桃妹子,醒醒,别在这睡,会着凉。” 胡桃被唐菲摇得清明过来,她睁开惺忪的双眼,回道:“嗯嗯,一会儿就回去。” “现在就回去,人一倒下又该迷瞪着了。”唐菲哄道。 胡桃眼看唐菲是支不走了,非得看她进房间才安心,只好说了实话:“嫂子,我跟李不言,我们,我们是要离婚的。”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唐菲真想打开胡桃的脑子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放着知识分子老公不要,放着好日子不过,非得作妖。 “为什么一定要离婚?”唐菲不依不饶地反问道。 胡桃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如你所见,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啊。”她跟李不言一点感情都没有,这个夫妻关系不过是有名无实罢了。 “如我所见?我倒是看出来你不喜欢他了,我可没看出来他不喜欢你。”唐菲没好气地回道,想了想,唐菲还是毫不客气地揭开难堪的话题:“那你喜欢谁?那个教你读书识字的小白脸?胡桃妹子,别怪我说话难听,有时候不说难听些,你是不会醒悟的。” 胡桃本就昏昏欲睡的头此刻更像是被唐菲扔下一枚重磅炸弹似的。 唐菲站起来就把胡桃往李不言的房间带:“胡桃妹子,这才是你老公,合法的老公,你把你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都收收,我就当不知道,你快跟他断了赶紧走回正道吧。” 唐菲的力气大,胡桃被连带着走到了李不言房门口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眼看不反抗就要被送进房门了,她急忙打落唐菲的手,不解地问道:“什么小白脸?跟谁断了?嫂子,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眼看胡桃这一脸不明就里的模样,唐菲这才意识到是自己误会胡桃了,连忙在心里默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后欢喜地说道:“我就知道咱小桃妹子不是那样的人,没有小白脸就好,没有就好,快回去睡觉吧。” 胡桃摇摇头:“我不能和李不言在一个房间,因为我不喜欢他。” 只是唐菲的话还没说完,李不言房间的门便由内打开了。 李不言在床上躺了没一会儿,便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似的烧得慌,他起身半坐了起来却还是难受,一阵一阵想要呕吐的感觉袭来,李不言强撑着昏沉的大脑和沉重的身体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往房门口走去。 只是当他的手刚握紧门把手准备开门时,却听到门板外传来了胡桃的声音,隔着门他听的不真切具体的谈话内容,可他分明听到了小白脸、断了等等字眼。李不言用不太清醒的大脑努力思索着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却又听到胡桃字字清晰地说不喜欢李不言。 李不言花了几秒的时间将所有的元素终于排列组成了一句话。 胡桃不喜欢他,而且胡桃在外面,好像有喜欢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