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春风》 第 1 章 冬风萧瑟,挂满霜花的树枝上滴落下点点冰水。 黑鸦站在树尖,血红的眼像是在巡视领土一般,发出一声声怪叫。 凄厉尖锐的叫声划破寂静,引起不知名的鸟儿腾飞。“扑哧”“扑哧”的响动,惹得枯黄的树叶从树梢掉落。 昏暗中,倏地出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只柔白细腻的柔荑慌张扶上高大的松柏树身。 姜姝倚靠着大树站稳,乌发上的海棠并蒂步摇轻轻摇晃,红润的唇瓣不断吐出热气。 双腿隐隐有些发颤,纤长卷翘的睫羽闪动,发髻微乱,几缕散发从发髻中脱落出来,粘连在她细白的脖颈处。耳边一对耳铛随着喘息悠悠荡荡的微颤。 她似是跑了许久,月匈前的薄衫被细汗浸湿,紧贴在身前,随着喘息一颤一颤。 身上轻薄的水红色云锦大袖衫,因为疾跑被树枝划破,露出内里白皙的肌肤。 风声再起,悬挂在高枝上的黑鸦像是夜色中的精怪。借着黑暗,悄无声息的降临在女子身边,随时要将她吞噬。 不远处有烛火一闪而过,明明灭灭。 姜姝心跳砰砰,桃花眼中残留着惊惧之色。 微微平复,转头望向身后道路,目光穿过夜色浓雾,凝视许久。 确定无人追来后,女子紧绷的脊背终于放松些许,大袖衫下握着的金簪亦松了松力道。 湿.软的红唇微抿,想起近些日发生的一切,仍气的浑身发抖,遍体生寒。 …… 半月前,郡守微服巡查,姜姝之父作为地方官员自要接风款待。怎料父亲手下有人忽地提起她,称她乃杨妃再世。 父亲再三推脱,也推脱不过,只得请她出来相见,却不想那郡守竟是个好色的,待她走后,便朝父亲强要她去。 父亲不愿,那昏庸的郡守竟以莫须有的罪名抄了她家,待她知晓,父亲已被判流放,而她也被卖入教坊司。 临行前,父亲苦中作乐,看着她苦笑出声,“宝贝姝儿,是爹没用,没护住你。” “但爹已经托人打点好关系,姝儿你先在教坊司好生待着,过个三月便有人接你出来,到时候你就跟着那人,不用管爹。” 姜姝珍珠似的泪珠夺眶而出,滴落在她皓腕上,带着灼热的温度要将那块肌肤烫坏似的。 怎么能不管,若不是她,爹爹又怎会落到这个地步。 内心的自责愧疚就要将她淹没。 “走了,走了,个死老头,再不走晚上到不了驿站小心你官爷的鞭子!” 弯刀衙役猛地一推,文弱的姜父踉跄了几步摔倒在地。 “爹,爹你没事吧。” 姜姝猛地跑上前,将姜父扶了起来,看着父亲鬓角边新长起的白发,心中酸涩不已。 泪眼滂沱,红唇欲张。 姜父看出女儿要说什么,摇了摇手,一脸严肃的说道:“姝儿,爹虽然没有能力保护你,但是爹绝不允许你为了爹去伤害你自己,不然你要爹怎么去面对你死去的娘!” 说完又抬手去擦拭女儿脸上的泪,“别哭了,爹不会有事的。” 还没等她在说些什么,面前的衙役便一手将姜父提了起来。 一双眼不怀好意的对着姜姝上下打量着,“哟,这不是教坊司新进的姜姑娘吗。” 男人淫.邪的眼神如同跗骨之蛆,黏在她身上让她浑身恶心。 但…… 葱白的指尖狠狠掐入手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感。 姜姝忍痛扬起一抹笑意,本就秾丽的容貌加上残留的泪珠,更是让人移不开眼。 “劳烦大人记挂,此次大人上路还请对家父多加关照,待到大人回来,小女定在教坊司请大人共饮。” 女子言语似是有千万把勾子,那衙役手上粗鲁的动作瞬间变轻了不少。 “好说,好说……” * 姜姝才入教坊司不过五日,便有噩耗传来,父亲不堪重负,在流放途中去世了。 一月后,教坊司。 姜姝一袭红衣薄衫,钗环琳琅,即使如此也挡不住其眉眼间的姝色。 “哎呀喂,我的祖宗呀,台上的爷可都等急了,咱准备准备上台了。” 姜姝听言仍是不紧不慢的挑选着桌上的珠钗,上了胭脂的红唇微勾。 斜眼看了眼站在旁边的人问道:“教习,你说我今日美吗?” 管事的教习立马拍手回应道:“我的祖宗,你若不美,我这满楼的哥儿都是为谁来的?还不都是为你来的,就连郡守大人今日也来了,你说你面子多大呀!” 听见郡守也来了时,姜姝握住金簪的手一紧,心中的恨意犹如油进了滚水一般,泼天而来。 随后,又扬起笑意,将手里握着的金簪插进乌发中。 “容教习稍等,等奴换身衣裙便来。” 教习走后,姜姝扭头对红月吩咐道:“去将张公子寻来。” 红月前脚刚走,姜姝便起身将浸了姜汁的手帕放在眼下熏染。 张浩匆匆赶来便瞧见窗边美人垂泪的画面。 “小姝,怎么了?” 姜姝微微阖了阖眼,哀伤的说道:“张公子,今日一去,你我只怕再无缘分了。” 张浩听言如同五雷轰顶,颤颤巍巍都有些站不住,“小姝,为什么?” 姜姝进入教坊司后,因为这幅容貌有不少人来骚扰为难,为避免莫须有的麻烦,姜姝便在这一堆人中挑中了张浩做挡箭牌,但没想到不过几日对方还真对她死心塌地做了不少事。 在张浩的逼问下,姜姝才不得不吐露实情。 听完所有,张浩满是心疼的看着面前的女子,握住对方的柔荑,细声道:“小姝,这段时间你受苦了。” “别怕,我帮你!” …… 大腹便便的郡守坐在上位,一舞完毕,姜姝抬眼向上方看去,果不其然,那□□熏心的郡守此时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忍着心中喷涌而出的恨意,似有若无的朝其看了一眼便退下了。 不足一刻钟,郡守身边便有人来请她过去。 乌木做成的门框从外被打开,又很快合上。 一道沉重的脚步声向她走来,姜姝按下微微颤抖的右手。 面上仍是不变的笑意,站起身恭迎对方。 “见过大人。” “美人,你说你要是早服软跟了我多好,也不至于你父亲在路上早早病逝无人医治,也是可怜了我姜老弟,至死也葬不回故乡,也是唏嘘!” 姜姝走到桌前倒了茶奉上,低垂下头,淡淡的说道:“是父亲没有福分。” 一盏茶下肚,灯下看美人,朦胧秾华。 “美人,夜色也晚了,不如就先安置了吧。” 姜姝抬起头来,脸上早已失去了笑意,一双桃花眼里淬满了冷气,看着对方就像看着一具尸体。 “好呀,只怕这一回郡守大人便要一睡不起了。” 郡守瞬间变了脸色,慌乱的从椅子上站起来,还没站稳便软弱脱力的摔倒在地上,“砰”的一声,发出声响。 “你,你做了什么?” 姜姝看着倒在地上的郡守,眼里闪过一丝痛快,但这还不够! 乌发上的金簪被取下,褪去金簪外表,内里竟是一片细小的刀刃。 她一步步走到对方身侧,锋利的刀刃沿着手臂开始滑动,上好的绫罗衣衫就这样被划成碎片。 郡守蹒跚的在房中爬行,并不灵活的身躯在房中乱动,打碎了一地的碎瓷片。 “你,你别过来,我,我可是朝廷大员,你,你要是杀了我,是会被诛九族的!” 金簪上有细微的血迹流下,滴落在地上,似是红烛泣泪。 “可惜,我已经没有九族了。” …… 房中的红烛还在燃烧,似是毫无尽头一般。 突然,房门处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小姝,计划有变,你快出来。” 待到二人离去,很快便有一人进入房中,见到房中情形不禁大叫出声。 郡守已死! 楼中的灯火瞬间便亮了起来,众人无需猜想便知凶手是谁。 官兵们即刻便出发,顺着车辙印一路追到这山上。 马车目标太大,姜姝两人只得舍弃,却不曾想进山后两人便走散了。 …… 姜姝收回心绪,小心将金簪放在袖中。此时手心才传来刺痛感。 借着微弱的月光,瞧见她白皙的掌心中渗出血丝,青红一片,已然发肿了。 冬夜霜寒,她逃出教坊时,来不及更换衣衫,身上还只穿着轻薄的衣衫,冻得她瑟瑟发抖。 突然,姜姝眼前闪过一抹暖光,行走的步伐倏地止住了。 冷风中传来官差粗哑的嗓音:“这儿有血迹,那贱人想必就在这附近!” “兄弟们,围着这,给我搜!” 姜姝心下一惊,脚下猛地后退几步,下意识将袖中的的金簪握紧。 风中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姜姝额间渗出冷汗。 不可以,她不可以在这里被抓,她还未寻回父亲的尸骨,还没有让父亲魂归故土。 左右打量后,仗着身量娇小,藏身在高大的柏树后。 但这终究不是安全之地。 现如今天色已有熹光透出,只怕再过一个时辰,天便亮了。 待到天亮,她将无地躲藏。 一定……一定不能被抓住! 可她现如今于人走散,又奔跑了一夜,那些官兵在不济也是人多势众,她若是被发现,根本无法逃脱! 姜姝心头发涩,唇角微抿,急得额间也冒出冷汗来。 自虐般掐着手腕,试图用疼痛换起清醒,想出办法。 姜姝心惊不已,余光不经意瞥见树木的另一方。 夜色笼罩下,高大的树木此时也显得诡谲起来,姜姝忽然想起此地的一个禁忌,这座山似乎对面是一个充满神鬼之说的地方,传说曾经去过那半边山的人最后都无缘无故死了。 想到此处心中便有了主意。 什么神呀鬼的,姜姝向来不信这些,若是她能翻过这座山,距离父亲的埋骨地反而还要更近些。 如此想来令姜姝也心安了几分。 当即便提起裙摆,心惊胆战地观望了一会儿,这才顺着诡谲的树木朝里走了去。 树木林林,遮掩住少女慌乱逃跑的脚步声。 心跳的仿佛要蹦出来,尖锐的指甲掐着青肿一片的手心,犹如细密的银针一下一下刺着她的痛觉。 即使如此,她也不敢停下。 浓重的黑夜骤然将她吞并,足下湿泥吸住她的鞋履,难以前行。 一猛子扎入这修罗场,突然一阵眩晕朝她袭来,脚下步履踉跄,险些就要摔倒在地上。 好在旁边的大树能作为依仗,略歇了歇。 姜姝双目警醒的看着四周,这地方确实略有些古怪。 站在原地观察了一会儿,这才迈步向前走去。 才行不过三五步,身后便传来官兵的声音,“这里有脚印,老大,她应该就在前面!” 官兵追上来了! 姜姝呼吸一窒,来不及回头看,脚步下意识地加快。 诡谲多变的树杈被她远远甩在身后,纤细的树枝像是要马上动起来,将她撕碎一般。 地上不知哪来的小水坑,姜姝一脚踩进去,旋即重重摔倒在泥地! 眩晕感更重了,眼前的事物开始变得模糊,黑鸦站在树梢上,尖喙发出利鸣。 那声音透过耳朵,刺进她脑海中,如同闪着寒光的针狠狠扎进脆弱的脑仁里。 撕心裂肺的剧痛钻入她脑中,倒在地上的姜姝没忍住,发出一声痛呼。 那一声痛呼只冒了一瞬,紧接着她便紧紧咬住牙关,硬生生憋住。 疼痛令她脑中出现短暂的清明,回过神来,忍着剧痛爬起身继续跑。 凌乱沉重的脚步声不断朝她围拢过来,粗鄙不堪的咒骂声断断续续传入她耳里。 “还挺能跑,杀了朝廷命官,就算是跑到天涯海角都没用!” “兄弟们,抓住她!咱们先玩了再拿去交差。” 淫.笑和暧昧不明的声音响起,姜姝死死咬着唇,心中绝望横生。 “大哥,这娘们跑进了鬼林里,这,这咱还去吗?” 带头的官差这时才发现蹊跷,冷笑一声道:“以为这样就能躲过去?兄弟们直接放箭,到时候用绳子把她拖出来,这样一个美人不玩玩岂不是白活了!” 姜姝身上痛的几近麻木,看着身后山下的湍湍急流,眼里闪过一丝决绝。 与其被这些畜生侮辱,还不如沉江落个干净。 想通关窍,姜姝伸手借着身旁粗壮的大树,借力站起身来。 而后迅速向后跑去,朝着那万丈深渊跳了下去。 寒风刮过她的面颊,耳边是急速下坠的疾风声,滴滴泪珠从脸颊下滑散落在空中。 爹,女儿不能接你回家了! …… 晕死过去的瞬间,仿如回光返照一般,眼前闪过一缕白光。 看见面前匆匆行走的人群,她动了动唇瓣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来人,公主坠马了!” “快来人呀!” 第 2 章 姜姝是从一阵颠簸中苏醒过来的,醒来的一瞬间只觉得浑身燥热。 睁开的桃花眸里泛着一层氤氲水光,盈盈惹人怜。 湿.软的小舌舔舐过唇瓣,润泽的光晕从她艳红的唇瓣上泛开。 药劲渐起,姜姝四肢无力,浑身使不上劲,眼前也变得雾蒙蒙的,看人都是朦胧的一片。 察觉到身体异样,姜姝不需多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 缠月绕,教坊司专门用来调教姑娘的药物。 若是有谁不听话,只需引发缠月绕,便能尝到万蚁噬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此毒在她认知中尚无药可解,只能通过靠自己硬熬过去。 仿佛有细小的蚂蚁在她的体内乱转,白皙柔荑忍不住上手想要抓挠。 却始终不得要领,如同隔靴搔痒一般,越来越痒,也越来越疼。 谢让看着在马上胡来,险些摔下马的姜姝,漆眸微凛,面色微寒看着她。 “勿动。” 姜姝听出其语气中的不善,眨着一双清眸向上看去。 纤长的眼睫被泪水濡.湿勾挑在眼尾,洇红一片。 倏地,身下骏马疾驰,坐在马上的姜姝瞬间向后倾倒。 燥热的肌肤在贴上对方的瞬间,静了下来。 她心里闪过惊奇,但来不及深究,缠月绕的药性又再一次涌上来。 这回她看见了男子的轮廓,原来是他。 他身上泛着馥郁的冷檀香,带着勾子一般直往她口鼻钻去,姜姝紧攥着他的衣角,本就昏沉的意识在药效的侵蚀下更加薄弱。 细白的柔荑攀上了对方有劲的蜂腰。 才贴上去的瞬间,体内那股燥热异动感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失去意识的姜姝一心只想让自己更舒服一些,将自己一股脑的拱进对方怀里。 娇软的嗓音仿佛掺了蜜糖一般,“公子,我的腰好不舒服,能帮我揉揉吗?” 姜姝宽大的袖衫之下,是被玉带束起不足一握的纤细腰肢,仿佛一用力便能轻易将其折断一般。 娇软的柔荑搭上他握着缰绳的修长手掌,指腹间隐有薄茧在其中。 拉着他的大掌就要往细腰探去。 这时被姜姝拉住的手掌转换方向,顺着女子的脊背往上。 姜姝感受到对方手心在她背上游走,心中微喜,身子前倾,企图靠他更近。 “公子,我的腰好疼……” 话还未说完,姜姝突然感到后颈一阵剧痛,两眼一翻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女子柔软的身子就这样倾倒在他怀里。 跟在身后的翟蓝看到这一幕,先向四周张望了一瞬,确定无人看见。 这才凑上前小声说道:“大人,即使这公主有什么做的不妥的地方,大人也不该将公主当场打晕,这要是被人看见了,那些御史又要上书了。” 女子柔软的身段倚靠在他身前,传来似有若无的女子浅香。 随着马匹晃动,女子青丝缠绕上了他的脖颈,被青丝划过的地方传来一丝痒意。 想起方才姜姝的举止,谢让心中闪过疑虑。 但终究没有多想,骏马飞驰,带起一地细碎的雪花。 谢让将姜姝交给她的贴身女官便转身离去,随后赶来的太医慌忙忙的上前诊脉。 只是这脉象,太医眉间沟壑又起,良久才写了药方退了下去。 赶忙写了密信飞鸽传给在外祭祀的圣上。 这回公主怕是因祸得福,彻底痊愈了。 …… 已至冬日,天也越发冷起来,寒气凝结成冰锥结在檐下。 素白的指尖推开窗柩,迎面而来的冷风打在姜姝娇嫩却失了血色的面上。 窗外的景象透露着无不精致的装饰,冬日里,走廊竟还有开得正好的花枝。 坐在窗前,姜姝看着柔嫩没有一丝伤痕的手掌,就连她九岁那年因为贪玩从秋千上摔下来留下的一小块疤痕也不见了。 指腹用力摩挲过那片肌肤,白嫩的肌肤上瞬间泛起红印来。 微小的痛感从手腕传至脑海,告诉她,这不是梦,是真的。 她又活过来了! “公主,该喝药了。” 清荷端着药从门外走进,苦涩的药味瞬间充斥在屋中。 走近瞧见公主坐在窗前,窗柩大开。 连忙放下手中的药碗,走上前将窗柩合上,“公主,您病还未好,受不得风,奴婢还是扶您去床上歇着吧。” 姜姝被扶回床边,心里有万千疑惑,却不知从何问起。 嘴里涩苦的药味,也让她难以下咽。 秾丽的眉眼微蹙,已经好久都没喝过这些苦药了。 清荷接过药碗,见公主将药都喝了个干净,笑着说道:“公主这次得真神庇佑,恢复神智,公主您不知道娘娘有多高兴,就连陛下都已下旨减免赋税,以示庆贺呢。” 她眼中微微晃神,公主…… 姜姝梳理着前几日发生的事情,记得昏迷之前,她隐约见到一人。 “清荷,那日送我回来的人是谁?” 清荷站在床边给她掖了掖被子,“回公主,那日送公主回来的,乃是中书令谢让,谢大人。” 谢让。 姜姝眼尾婆娑泛着水光的眸子被睫羽覆盖,掩下里头的思量,“谢大人,我怎的感觉如此眼熟?清荷你给我讲讲这位谢大人。” “谢大人乃是谢府嫡长子,十七岁入朝为官,短短三年时间便已官至三品,做到了中书令!谁人见上了不夸一句谢大人有本事。” “而且谢大人洁身自好,到如今也不曾听说身边有人,实属长安城中女子最为青睐的郎君。” 听到此处,姜姝眼里闪过一丝亮光,喃喃自语道:“果然如此。” 清荷睁着眼眸,有些疑惑的看着自家公主,“公主,什么果然如此?” 姜姝打哈哈遮掩道:“我是说,这般清风朗月的郎君果然如我猜想的一般。” 说完姜姝唇瓣绽放一抹笑意,桃花眸盈盈水光,如明珠生晕。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凌乱急促。 未见其人,先听其声。 “母后的姝儿,你可算醒过来了。” 姜姝还没见着来人什么模样,就被来人抱在怀中。 滚烫的泪珠滴落在她脖颈处,引起一阵灼热的痛感。 微微颤抖的身躯泄露出她的紧张与后怕。 姜姝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是来人心疼的话语。 ”姝儿,你要是真出什么事,母后也不活了。“ 脊背处传来轻微的拍打,像是在安抚她一般。 勾起她尘封久远的记忆。 ……幼时也曾有人这般哄过自己。 “母后……” 这一句话像是拉开了姜姝的泪闸一般,珍珠似的泪珠不断从她眼眶中滚落,滑过她柔嫩的面颊,落在皇后浅紫的外衫上。 这一哭,姜姝像是要将来到这里的惶恐,无助和积压已久的酸楚都要在其怀里,宣泄个干净。 哭到最后,已没有泪珠能从眼中滴落,一双漂亮的桃花眸也泛起晕红。 嗓音接近嘶哑。 从前,自她记事起便没有母亲,父亲怕再娶她会被继母苛待,直至身死身边也无一人。 虽然父亲从小疼爱她,但父亲终日还有公事要忙,留给他的时间少之又少。 小时候,见大家都有母亲相伴,心中更是艳羡不已。 没想到,重活一次,她也有母亲了。 如此算来,是上天眷顾于她,不仅给了她艳羡的母亲还有尊荣的身份。 最后还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秦嬷嬷站出来劝道:“娘娘,公主快别哭了,仔细明日起来眼睛疼。” 这才让两人止住,姜姝躺在皇后怀里,微微抬头看着她。 身为一国之后,皇后容貌自不必说,是一等一的出挑,不然也生不出姜姝这般绝色。 明明是已过三十,但保养得宜看起来也不过二十三四的模样。 若是忽略其眼底微红,便是端庄得宜。 皇后接过绢帕,将姜姝面上的泪痕一一拭去,动作轻柔又带着珍惜。 搞得姜姝心中又涌起一股酸楚,不知为何,见到皇后,她这几日来的惶恐好似都褪去了一般。 对着她莫名有着一种亲近感,就像是她们本该是母女一般。 想到此,姜姝默默调整了位置,将自己的脑袋埋在其腹部。 温热的触感从腹部传来,皇后摸了摸姜姝乌黑的发丝,宠溺的笑了笑。 嗅皇后身上浅淡的熏香,姜姝心中更安定了。 皇后又与姜姝说了好一会子的话,说到最后,看着面前恢复神智,眼眸清明的女儿。 又是一阵泪上心头,“母后的姝儿,这次你得神仙眷顾醒了过来,母后定护你安康,我的女儿日后想如何便如何!” “皇后说到是,朕的女儿即便是将天都捅破了,也有朕给担着!”门口处传来一阵声音符附和道。 见着来人,屋中人瞬间齐齐下跪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抬手称起,走至床边,很快就有下人搬了绣墩侍坐。 姜姝观念还未转换过来,听见声音,忙也想起身问安。 还是皇后拦住了她的动作,让她继续躺在她腿上,对着进来的皇上眼都不斜一下。 皇上讨好的凑上前拉住皇后的手道:“皇后说的对,你是我们的长女,也是大周的长公主,你身后有朕和整个周国给你撑腰,无需在意旁人。” 皇后一把扯回自己的玉指,还是不理睬对方。 姜姝看着面前气势沉稳的皇帝做出这幅模样,未免有些滑稽。 好在有人接过话题继续聊了下去。 只是聊着聊着,皇后身边的秦嬷嬷突然开口,“陛下,娘娘,公主如今病好了,是否需要进学?” 皇后很想开口拒绝,但是皇室子女皆要进学,若是拒绝只怕礼部那些老顽固不依。 姜姝躺在皇后膝上,本来懵懵懂懂的听着,现如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 难免好奇,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两人。 “母后,是要去学堂吗?” 皇后低头看着乖巧的女儿,点点头,“是,姝儿想去吗?” 还不等姜姝回答,身旁的皇上先动气,想起进学堂里世家为大的事,冷哼一声道:“姝儿贵为长公主,即使不去进学又如何,朕亲自下旨请大儒教学!谅礼部那群顽固也挑不出毛病。” 请人教学,姜姝眼眸亮起一瞬,脑海里闪过一张清冷俊朗的脸。 软白的小脸满含期待的望着皇上,“那我能让谢大人来教吗?” 第 3 章 昨日才下了一场雪,细碎的雪花盖满青砖,寒风呼啸,停留在青松翠柏上的雪花转眼又簌簌落下。 公主府。 清荷领着身后的侍女进屋,室外严寒森冷,室内却犹如春日一般暖和。 房内四个角都放上了铜制火盆,中间放着一个珐琅花卉如意熏炉,热气携带着香气从里冉冉上升。 侍女们轻车熟路的将洗漱之物摆放整齐,行动间有条不紊。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隐约有声音从床榻边传来。 姜姝伸出一只玉手撩拨开香色床幔,露出一道小小的缝隙。 柔软贴身的白色寝衣从手臂上滑落,乌发披散在身前,软玉生香。 姜姝感受着呼呼冷风从门外吹进,从她的手腕上飘过带起一阵冷意,香色帷幔也被荡起圈圈涟漪。 昨夜晚睡的她如今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翻了个身,看清站在面前的侍女,嘟囔道:“清荷,今日起这么早做什么,可是有事?” 姜姝说出的话像是每一个发声都润了水一般,飘散在空中,犹如随波漾开的水纹,娇媚勾人。 侯在床前的清荷即使早已听了千百回,也依旧被勾得抬眼往床上女子看去。 但因视线受阻,只单单望见一点绛唇如血,一截水玉下颌,温润透白。 惊鸿一瞥,便知美人绝色。 姜姝见清荷迟迟不回话,将垂在床幔处的皓腕收回床上。 半睁开的眼眸又渐渐闭上了,“要是没事,就让我再睡一会儿……” 心里隐约闪过一丝什么事情,但睡虫拉扯让她又陷入睡梦中,不过半刻手臂处就传来一阵晃动。 姜姝困乏得很,只想去梦里再会周公,偏身旁有人不许她去。 艰难的将眼眸睁开一条缝,漂亮的桃花眼里带着迷蒙,看着站在她床边端正的清荷,话语间略带了些气音,“好清荷,你就让我再睡一会儿吧,左右今日又无事。” 说着又像蚕蛹一般咕咚咕咚的卷着被子向床榻里面睡了过去。 清荷避开姜姝的视线,垂下头说道:“公主许是忘记了,谢大人每逢五便要来公主府给公主授课,公主还是早些起来梳洗才是。” 姜姝困乏的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谁要来,就有话语从嘴里就蹦跶出口,“来,来就让他先坐一会,我等会儿就去见他。” 这几日姜姝适应了新身份,从前的娇憨也显露出来,也不知是不是沾染了这具身体的坏毛病,现如今又多了个赖床的坏习惯。 清荷见状也只能吩咐侍女去前厅让谢大人稍等片刻。 风雪席卷起青石砖上的落叶,在空中飞舞旋转后,又将其重重的摔下。 走廊间,穿着檀粉色冬衣的侍女走上前来。 对着座位上的谢让行了一礼,缓缓开口道:“大人见谅,公主昨日夜里温书有些晚了,今日醒得迟了些,还请大人稍坐片刻,公主即刻便到。” 谢让眉间微蹙,白皙修长的指节握住茶盏,浅饮了一口并未说话。 倒是跟在谢让身后的翟蓝见状眼都要横起来了,若不是圣上下令,要他家大人给这劳什子公主当先生,他家大人需要在这儿等吗? 左右不过是个才恢复神智的公主,痴傻了这么多年了,只怕早就是朽木一块了,还教什么教! 长公主也是,自己什么情况难道不清楚吗?他家大人讲课她听得懂吗?只怕是对牛弹琴! 在心里骂了半晌,才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又斜睨了一眼身后跟来的内侍官,要不是有人看着,他立马便撺掇他家大人走。 旁边穿着深蓝色衣饰的内侍官扬起一张脸陪笑,脸上的褶子笑起来更难看了。 又等了半盏茶的时间,还是未见响动。 白玉茶盏被人放置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厅中的气氛再次凝滞起来。 谢让眼底闪过一丝不耐,面色沉冷道,“公主可起了?” 侍女匆匆瞥了一眼谢大人,只见他眉目间像是有一层冷霜覆盖,面色虽瞧不出来,但却让人胆颤。 “公主殿下,许,许是醒了。” 翟蓝闻言眉眼一横,怒声道:“你方才还说公主已在梳洗,现如今又说才醒,如此诓骗可是想下去吃板子!” 话音刚落,那侍女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颤巍巍的说道:“是,奴婢说错了,公主,公主殿下已在梳洗,想,想必很快就能过来,还请大人稍坐……” —— 姜姝躺在柔软的拔步床上,上好的睡意终究还是被打散。 白嫩的手臂放置在玉枕旁,姜姝沉沉望着手腕内侧的一抹朱砂痣。 倏地上手狠狠揉搓了一番,两相拉扯的痛感传来,皓腕上除了红了一片,再无任何变化。 为什么,为什么缠月绕还会留在她身上? —— 被清荷拉起洗漱完毕,姜姝坐在镜前还是妆扮。 在琉璃镜前画完最后一笔,额间的海棠花钿寥寥几笔却增色不少,像是点睛之笔一般。 眼尾绯色潋滟,挑起一个缱绻的弧度,氤氲出一小片的水雾,愈发映得那双桃花眼心荡意牵。 穿着一袭水红色衣衫,犹如雪间红梅,醒目惊艳。 正要推门出去时,清荷却从屏风处取来一件雪白色狐裘给姜姝系上。 姜姝看着被包裹在狐裘中的衣衫,小声反抗,“就几步路,不若就不披了?” 清荷手脚利落,姜姝话音才落,雪白色狐裘的系带都已经系好了,又往姜姝手中塞了一个滚烫的鎏金手炉这才罢休。 “公主千金之躯,岂可有失,”话毕又行了一礼道,“公主既已准备妥当,可别让谢大人等久了。” 姜姝叹了口气,抬步向着前院走去。 杏月亭,谢让身着月白衣衫,手持一卷书籍,站立在亭中。 颀长的身影站在亭中,像是雪地中停留的孤鹤一般,孤傲矜贵。 藕荷色披幔从外掀开,姜姝从外走来道:“谢大人久等了。” 谢让脸上带着一份淡淡的疏离,微微躬身行礼道:“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一进杏月亭,姜姝便将身上的狐裘给脱了下来,露出内里的水红色衣衫,大朵大朵的海棠花开在裙摆之上,辅以金线绣之。 走动间,还有流光在衣摆处显现。 路过谢让时身上水红色的衣衫划过对方的手掌,像是被羽毛轻挠了一下。 谢让神色淡然,行了礼后便坐在桌前,就连眼角余光也不曾看过来。 修长的手指里还拿着方才正在翻阅的书籍。 姜姝看对方目不斜视,轻移莲步,走上前来。 谢让只觉得一阵浅淡的甜香从远及近的袭来,默不作声的向后退了一步。 姜姝见此得寸进尺的又上前一步,突然伸出玉手将谢让拿在手中的书籍抽了出来。 争夺之间,她的指尾触碰到了谢让的手心。 冰冷的掌心突然闯入一柔若无骨的柔荑,对方温热的指腹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的在他冰冷的手心摩挲了一瞬,才慢悠悠的抽身离开。 “谢先生这是看的什么书?” 谢让一双清沉的黑眸抬眼望来,就瞧见面前之人眼带戏谑的模样。 薄唇微抿,清冷的眉眼微皱,像是被风吹皱的雪池一般。 姜姝还在留恋方才的触碰,翻了翻手上的书籍假意问询实则靠近道:“先生,这句是何意呀?” 不料谢让突然后退数步,清冽的声音传来,“来人,将亭中帷幔撤去。” 姜姝傻眼了,不是吧,就碰了一下反应这么大吗? “先生,先生我错了,这帷幔要是撤走了,我……“ 谢让却铁石心肠,半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唇角抿紧,再不发言。 公主府的人手脚皆是利落干脆,即使是冬日也是行动快捷,不一会儿,亭中帷幔便已被悉数撤走。 眼瞅着求情是没用了,那既然罚都罚了,不多做点什么,这多对不起她受寒风猛吹的罪。 莲步微移,靠近谢让,伸出柔荑想要勾住谢让修长的手指。 只是还未得手,那道清冽的声音又再度传来道:“若再有不合礼数的行为,便将熏炉也一块撤了。” 姜姝不苦夏,反而畏寒,一到冬日屋中不摆放几个火盆,那便是起也起不来的。 现如今帷幔已经撤掉了,若是熏炉也一并撤走,还不如连带着将她也撤走才是。 意图作乱的手突然在半道上僵住,打了个急转弯道:“先生,你这衣袖好像沾上什么东西了,学生帮你拍拍。” 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意。 谢让坐在交椅上,斜睨了她一眼,冷声道:“把披风穿上。” 姜姝本不想穿,然而帷幔一收,寒冷的穿堂风一过,露在外面的脖颈像是进了冰窖,便乖乖的将狐裘取下披在身上。 眼带幽怨的瞧着谢让,对方浓黑的乌发用羽冠束起,眉目如画。 “还站着做什么,若是午时之前学不完,午食便推迟一刻。” 就是有些刻板。 谢让出身世家,才学自不用多说,三元及第,入官不过三载便已位至三品,想也知不是泛泛之辈。 院中帷幔撤去后虽然有些寒冷,但瞧着雪中景致倒也赏心悦目。 庭中有几株红梅开得正好,枝头覆盖着细碎的白雪,颤巍巍的花萼中间含着一抹雪色,似是有些重量,压得花枝都弯曲了起来。 姜姝小小的打了个哈欠,拿着狼毫笔,在白玉纸上涂涂画画,还时不时的朝谢让看上一看。 对着谢让所讲的东西,一字也未曾入耳。 兴致高昂的画完最后一笔时,面前的白玉纸突然被人抽走。 姜姝下意识的想要抢回来,便抓住了白玉纸的另一头。 甫一用力,谢让黑沉的眼眸便瞧过来,不怒自威,“松手。” 姜姝的纤纤玉指因为用劲,而渗透出了绯色,印在白玉纸上也更为明显。 第 4 章 亭外风雪不断,偶有少许飘落到庭中。 濡湿了青石砖面。 谢让取出架子上的墨色大氅披在身上,交代完课业便冒着风雪离去了。 清荷见谢大人已走,从亭外走了进来。 “殿下,这里风大,可要回屋?” 姜姝抱紧了怀中温热的手炉,玉手撑着脸颊失去兴致,“回去也无甚意思,还不如在此看看风雪。” 站在一旁伺候的银杏见公主眉间微蹙,上前一步道:“听闻听雨楼新来了一个厨子,做的吃食别具一格,公主可要去尝尝?” 姜姝眼中闪过一丝兴味,若有所思的说道,“都到用午食的时辰了。” “清荷,准备马车,咱们去外面换换口味。” “是。” …… 谢让从公主府出来后,带着翟蓝径直去了千曦阁。 雪花化做雾水沾湿了他的衣襟和面容,纤长的眼睫因为水珠而沾湿在一起,反而更加显得双眼深邃。 三楼,雅座。 早有人在此处等候多时了,江森青手里拿着点心,倚在窗边,瞧起来倒是颇有兴致。 看见进门而来的谢让,张口便打趣起来,“我们日理万机的谢大人终于得空肯来见见我了,这可真是在下三生有幸呀。” 说完还像模像样的站起来作了一揖。 一双皂靴踏步走了进来,靴子前端隐隐有些水雾的痕迹。 “找我何事?” 江森青显然是了解他的脾性,打趣了一句便切入正题。 收起脸上笑意,变得严肃正经起来,“近日宵禁时分,金武卫巡夜时发现有黑衣人出没,不过金武卫只远远瞧见了踪影,未能将其抓获。” “而且观其踪迹,像是对长安颇有几分熟捻,我担心会有大事发生。” 听及此,谢让不免转动了手腕处的沉香水珠,“临近年关,本就是多事之秋,若只是窃贼倒无需担心,只怕是另有所图。” “正有此意。” “不过既然已被金武卫发现了踪迹,那接下来他们想必会蛰伏一些日子。” 江森青也知是这个理,只是若一直揪不出来,若生了事端,恐亦难辨。 “最后一次瞧见那黑衣人是在何处?” …… 姜姝从马车里探出身子,今日正赶巧了,东市里有新从波斯运来的舶来品,正是新鲜紧俏的时候。 一头卷发的波斯人张着一口流利的官语,将摊贩前流连的一众小娘子说的蠢蠢欲动。 站在最边上的姑娘瞧上摊贩上的一个琉璃镜,拿在手上左右转动,十分喜爱舍不得放下手。 突然摊贩边上的一个乞丐猛地起身,与拿着琉璃镜的姑娘撞在一起。 姑娘手上一松,琉璃镜“啪”的一声掉落在地,晶莹剔透的琉璃瞬间四分五裂。 琉璃碎片散落在雪地里,熠熠生辉。 波斯商人突听见响动,转过头瞧见这一幕。 发出一声尖叫,双手抱头,嘴里叽里咕噜的说着,“我的天!这琉璃镜乃是我们此次运来长安货物中,价值最高的,还请高人开过光的!” 失手的姑娘被其动作吓得后退一步,波斯商人将地上大块的琉璃镜碎片捡起来,快步走到那姑娘身前,一口官话字正腔圆,“赔钱!” 姜姝本只是站在旁边凑热闹,不料出了这档子事,一时间被挤在里面出不来了。 那姑娘想将这桩祸事推在乞儿身上,但波斯商人也知若是被栽赃在乞儿身上,那这钱铁定是要不回来了。 于是从始至终都在与那姑娘拉扯。 …… 雅间里,江森青看着谢让的面容在袅袅水雾中若影若现。 面容清冷,眉目间却又不失俊朗,难怪看着这么招蜂引蝶。 “别用那么恶心的眼神看我。” 江森青听到这儿,却全然不赞同,出声道,“谢大人生得如此芝兰玉树,就连当时长公主殿下恢复神智,见到你第一眼都被迷得晕头转向。” 说起那日的事,江森青瞬间兴致勃勃,手中折扇大开。 “诶,说到这,我倒真有些想知道谢大人当时是怎么想的?” “长公主如此美色,你当时怎得还坐怀不乱。娇香软玉在怀,居然将长公主打晕了过去。” 谢让充耳不闻,将沏好的茶放在桌上,待到凉了片刻,这才入口。 又似是有些不满意,将杯中的茶水悉数倒在炉中。 “若无事,我就先走了。” 江森青却见不得对方这副冷冷淡淡的模样,连忙伸手挽留道:“再坐会,好友相聚,你瞧瞧这才过了多久,跟个木头一般,真想不通那些小娘子瞧上了你什么?” 谢让侧身瞥了他一眼,“自不是你这副模样。“ 坐在窗边的江森青想要反驳,却实无反驳之语,只得讪然一笑。 茶炉边升起热腾腾的水雾,水汽中模糊了对方视线。 江森青忽然收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正襟危坐道:“鹤眠,你如今做了长公主先生,瞧着倒是花团锦簇,只怕上面那位别有用心,这长公主也许就是他手上的一把利刃。” 谢让将手中的茶水放置在桌上,漆眸微抬,“一个刚恢复神智的公主,焉能阻我之路。” 江森青见好友心里明镜一般,便也不再多说。 “不过,我实有一事不明。鹤眠,你并非是多管闲事之人,为何在马场会亲自救下公主,现如今又入了公主府给长公主做先生?这可不是你往日的做派。” 青瓷杯中还散发着余温,修长的指腹搭在杯身上,余温便从杯身移到指腹处。 “我自有成算。” 江森青笑眯眯的给其斟了一杯茶,青瓷杯上隐隐浮现忍冬纹,骨节分明的手将茶送往唇边,薄唇上浮有一层水光。 …… 街边上的人越围越多,瞧着倒是有街道堵塞之前兆。 一抹水红色绸缎从摊贩前掠过,又再次飞舞不见。 许是银装雪白之色瞧得有些多了,眼前突然出现这般艳丽的颜色,不由得将人的视线全数吸引过去了。 突然,一张额间描绘着海棠花钿的莹白小脸从中脱颖而出。 许是察觉到视线,姜姝悄然抬头与楼台上的谢让对上视线。 眼中莹莹水光,眼尾处洇红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 江森青顺着谢让的余光看去,却只见人头攒动,无甚好看的。 男子青黑色的鸦羽垂落,遮住了眼中晦暗的情绪。 手指轻点茶杯上的花纹,杯中茶水轻荡,泛起圈圈涟漪。 “诶,这下面是发生什么事了?这么热闹,小谢大人要不要下去凑凑热闹?” 男子轻点茶杯的指节停顿,清俊的眉间微蹙,“无聊。” 江森青向来看不惯对方这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像是下一秒就要御鹤成仙一般。 手肘支在桌上,托住俊脸说道:“小谢大人,你说你也年过二十了,还这般清心寡欲,怎么还打算出家?” 谢让偏过头,黝黑的眼眸不自觉的朝着身下的闹市看去。 艳若海棠的女子,被围困在中间,身上华贵繁琐的裙裾也被乞儿扯住。 仿佛一只羊羔置身狼群一般。 那双充满水雾的眼神又再次望来,桃花似的唇瓣微微张开。 瞧那唇形,似乎是先生…… 第 5 章 此时谢让有些怪罪自己的眼力,颇有些欲盖弥彰的转过头去。 “公,姑娘,你这是看什么呢?” 姜姝收回视线,勾唇一笑,“没什么。” 转头看向抱着她裙裾不撒手的乞儿,也多了几分宽容。 “好了,这钱我替你出了就是。” 抱着她裙裾的乞儿似是不敢置信,旁边的波斯商人也似找到冤大头一般,将琉璃镜的碎片拿到两人面前。 “十五两银子,姑娘看是怎么付呀?” 姜姝转头再去看向窗框边的身影却发现早已失了身影。 不等她四处张望,身后便有声音传来。 “公主怎会在此。” 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墨色大氅里翻飞的月白色锦袍印入眼帘。 姜姝身形顿了顿,身形随之哆嗦了一瞬,像是冷极了。 一双玉手抱住双臂,美目看向身后,莹白的小脸低垂,“先生,我冷。”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叙述,但偏让人觉得话语缱绻,惹人怜惜。 谢让走上前一步,轻微的动作却无端生出压迫感来。 “公主身边内侍回去后皆罚俸一月,以儆效尤!” 处罚来的猝不及防,但谢大人乃是公主先生,他的命令自是要听。 身后的江森青倒是站出来说话了,“小谢大人,你别光顾着罚人呀,公主殿下可还冻着呢。” 姜姝本以为她都这样讲了,对方定然会将披风给她,没想到等到的不是关心,反而等到了一顿处罚。 又听见江森青的话,抬头楚楚可怜的瞧着对方。 “看来公主殿下还是没有冷糊涂,冰天雪地是该冷才是。“ 几番言语试探,姜姝怎得不知对方这是早就看穿了她的伪装,索性也不装了。 环抱着的双臂垂下,方才脸上楚楚可怜的表情也悉数消失不见,眼眸里只剩下对方的身影。 姜姝上前一步,两人本就靠得近,此时两人之间的间隙也不过毫尺有余。 额间的海棠花钿清晰可见,上面用金箔描绘的线条隐约可见其纹路,“先生好狠心,我都这般冷了,先生竟都不心疼我。” 女子身上的香气随之弥漫,像是丝帛一般要将他束缚在其间。 不过愣神片刻,身上披着的墨色狐裘竟被身前人解去披在身上,又飞快的退后两步。 “胡闹!” 大庭广众下做出这事,若是传出去成何体统! 披上狐裘的女子神色肆意,眉眼飞扬,“先生,古有割肉喂鹰如此贤德之举,现如今先生舍身让衣也是不输先贤。” 长安民风开化,身旁之人只当时一对有情人玩闹,投以暧昧的眼光。 倒是旁边的波斯商人等不及了,深怕到手的鸭子飞了。 上前横插在两人之前,扬起笑脸,“二位,二位,天寒地洞的,不如二位先将在下的事情了结了,如何?“ 姜姝在旁边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谢让道:“先生,我出门太急,忘带银子了,不若你就再帮帮学生,付了这银钱。” 这时候求人倒知道上前了,被狐裘遮住的素手从身狐裘下伸出,轻扯对方的衣袖摇晃。 女子乌发被压在狐裘之下,盘在发上的珠钗轻轻摇晃,发出琳琅之声。 宝蓝点翠孔雀吊钗在发尾晃动,描绘精致的孔雀站在枝头,自傲又充满诱惑。 谢让觉得面前女子就像这发钗上的孔雀一般,狡黠又自傲。 “那这位公子您看是怎么给方便呢?” 谢让微微转首,身后翟蓝便上前取出银两递给波斯商人。 波斯商人得了银两自然乐呵呵的退去了,路过那乞儿时,白了其一眼道:“你今日也是撞了大运,真是便宜你小子了。” 姜姝抢了谢让的狐裘,现如今不冷了,那颗想犯上作乱的心自也蠢蠢欲动了。 “先生,这天这样冷,我看您的手都冻红了……”上前正准备握住对方的手,却不想被翟蓝挡住了去路。 语气不善的说道:“不劳公主费心,若公主早些回府,大人自也少受些冻。” 清荷可听不得这话,她家姑娘可是长公主,谢让不过是臣子,公主受冻,臣子早该在第一时间就解衣献上。 偏这谢大人一点不懂,身边的侍卫竟也敢以这种语气对公主说话,简直大不敬。 “你是个什么身份,公主面前不用敬语,还敢如此对公主说话,脖子上的东西是不想要了是吧?” 谢让早在侍卫上前挡话时便知其作风,拨开身前挡着的侍卫,“是臣御下无方,还请公主宽恕。” 姜姝哪里会为这个生气,上前一步握住谢让交叠的双手,指腹擦过对方掌心。 “先生这样说可就是与我见外了,先生受冻将狐裘赠予我,手下人有些气不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谢让猛地收回双手,见姜姝如此不端行为,眉目凌厉。 姜姝摸了摸鼻子,这不是实在没忍住吗。 翩翩君子,长身玉立,这谁忍得住。 害怕谢让再说出什么,连忙打岔说道:“先生只着单薄外衫,如何使得。不如,我陪先生去买件裘衣,便当是我的赔礼了如何?” 谢让还未曾发话,身后的江森青倒是抢先一步道:“我觉得公主殿下的提议甚好,微臣还有事,就先告辞了,祝公主与谢大人玩得开心。” 难得遇见如此识趣的人,还是谢让的朋友,姜姝眼带赏识,视线不免在其身上多停了一刻。 江森青笑着向二位行了礼后,便先行撤退了。 秀丽阁。 身为长安城里时兴的代表,即使是雪日也有许多姑娘来此采买衣物。 店中点了暖香,香气馥郁,加之店内熏炉旺盛,香味中都带了几分热气。 门口珠帘微动,姜姝与谢让走了进来立马便有小二上前招待。 “这位郎君,您是给您娘子买冬衣还是买首饰呀?小店应有尽有,包您满意。” “我们不是。” 店小二愣了一瞬,还没反应过来,姜姝就走上前,“不是给我买,是给我身侧的郎君买衣裳的。” “原来是给郎君买衣服,娘子放心,我们小店说是长安城里第二好的衣衫铺子,没人敢称第一。” 姜姝素手装作不经意,轻轻搭在谢让月白色的衣袍上,“谢大人可要看看?” 手臂上传来浅浅的重量,衣袖摩挲间无端让人感觉到一种暧昧的情绪在空中蔓延。 “披风即可。” “先生衣摆也有污渍,不若再换套衣衫?” 店小二听见两位发言,一双眼睛看出眼前二位身穿皆不是俗物,连忙笑着点头道:“郎君无论要买什么,咱们秀丽阁都应有尽有,两位请随我来。” 谢让轻抬脚步跟了上去,原本略微倚靠在他身上的姜姝因他的移步,脚步踉跄了一瞬。 姜姝没想把人惹急了,站立了身子,摇摇头跟在了身后。 二楼独立包间中,早有小二将衣衫拿了过来。 谢让看着月白衣衫下摆的一处污渍,略皱了皱眉,最终还是选了一套青色衣衫。 包间中有单独隔间方便买者试衣,谢让拿着挑选好的衣衫进了隔间,才将衣衫褪去。 突然,隔间的门被人从外打开,姜姝抱着衣衫,表情愕然的看着对方精瘦的脊骨,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对方扔过来的衣衫遮住了眼睛。 第 6 章 好容易将罩在眼前的衣衫拿下,谢让就已穿好了衣衫,薄唇微抿,一双漆眸犹如浸了寒泉一般,冷的令人咂舌。 “公主这是在做什么!” 姜姝将怀中的衣衫抱的更紧了,睫羽微颤,红唇微张就开始为自己狡辩,“学生看先生试衣,便也想买件新衣,听小二说这隔间是两个便想着进来试衣,没想到唐突了先生。” “是学生的不是,还请先生宽恕。” 姜姝低下头,一双皂靴缓缓映入眼帘,“是吗?” 姜姝点头如捣蒜,反正便宜已经占了,君子不逞口舌之快。 况且谢让还能看回来不成,若是真这么干,她也不吃亏。 左右都是她得利。 “公主即这般说了,那臣作为公主的先生便不得不行教导之责了。” 听闻此话,姜姝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悄悄抬头看向对方。 不期然与对方视线相撞,对方面容冷峻平静,好似方才的事并未在他心中留痕。 “翟蓝,进来。” 守在门口的翟蓝听见大人声音,破门而入,“大人,何事?” 姜姝眼角余光悄悄跟着谢让,只见他取下翟蓝腰间佩剑,一步步向她走来! 姜姝心抖了一瞬,不就是看了一眼,难不成还要剜她眼不成? 不是说谢让是君子,怎的还动起刀剑来了。 眼见谢让越发逼近,姜姝贝齿咬住下唇,“先,先生,这是做什么。” “啪”的一声落下,姜姝只感到一阵疼痛从手心开始蔓延,白嫩的手心也已变得通红一片。 还不等她缓过来,佩剑刀鞘又落了下来,刀鞘本不是平整之物,上面刻画着各种图案,凹凸不平。 重重的打在手心之上,直将柔软的手心打的红肿一片,刀鞘上刻画的图案也有些许印在在手心之中。 打了足足五下,谢让才堪堪停手,将佩剑丢回给翟蓝。 姜姝握着被打得红烫的掌心,鼻尖微酸,一双桃花眸中泛着泪花,带着怨气的瞪了谢让几眼。 睫羽颤动,蓄满泪光的眼眶便落下泪珠,滴落在怀中的紫薇色衣裙上,洇湿了一片。 偏谢让丝毫不为所动,看着她从眼眶中滚落的泪珠,冷声道:“再抄礼记二十遍,下次授课之前检查。” 姜姝听见这话,抬起微红的眼眶瞪着谢让,从小到大她就没这么被人打过。 便是被卖入教坊司的那段时日,她也未受过皮肉之苦。 “公主若是不服,便可禀明陛下,让陛下圣裁。” 此言一出,姜姝便有些悻悻,本就是她意义不轨在先,现如今打都被人打了,再去告状,说不定还要再吃一个挂落。 “学生,没有不服。” 姜姝红着一双眼跟在谢让身后,右手小心握住红肿的左手,朝着掌心吹气,意图降低痛感。 清荷几人跟在身后,事情发生之时并未进屋,所以并不清楚发生了何事。 只是看着公主手上的红肿,生出心疼来。 走出店铺,外面却又下起鹅毛大雪来。 纷纷扬扬,像是要将街道都铺上一片雪色。 姜姝此次出来的急,随从们也未曾带伞。 只是若等雪停了再走,只怕是还要好一会儿了。 谢让身后的侍卫早已打开了手中的雨伞,移交到自家公子手中。 “公子,雪大,还是打把伞为好。” 谢让修长的指节接过伞,侧身玉立,眼见就要移步阶下离去了。 姜姝是个能屈能伸的人,谢让都已经打过她了,再大的气打过之后都该消了才是,更何况她就只看了一眼,他也没吃多大的亏。 再说她手都伤成这个样子了,怎么还能抄书。 谢让手中稳当的伞晃动了一瞬,伞下突然多了个裹着墨色狐裘的女子。 墨色狐裘更是显得来人冰肌玉骨,俨然像是雪中出没的精魅一般。 只是捧着红肿受伤的左手,又像是被人误伤楚楚可怜的狐狸。 “先生,这就要回去了吗?” 谢让长眸清沉,嗓音低磁:“公主还有事?” 伞下女子伸出一小截手指,捏住对方白色的披风,语气低垂,“先生,你走了,学生怎么办?现在这般冷,先生还留我一人在此,学生害怕。” “姜姝,松手。” 明明只是平淡的叙述,但对方身上的压迫感却让她不自觉的松开了手。 两人站在伞下,恰有一片雪花飘在姜姝额间花钿之上,莹白的痕迹一闪而过,很快便化成水珠停落在她额间。 远远望去一黑一白,宛若一对璧人一般。 被风吹起的发丝在身后纷飞,“公主无需这般,翟蓝已去叫了公主的马车,公主只需稍等片刻就是。” 姜姝站在伞下,抬起头,纤长的眼睫都沾染了细碎的雪花,化作水汽将根根分明的眼睫打湿成一簇一簇的。 瞧着满是可怜的意味。 “先生,我手疼能不能不抄书。” 声音像是从鼻音中发出来的一般,缠缠绵绵,带着哭腔后的鼻音。 “臣打的是左手,不会影响公主抄书。” 眼前站着的男子没有丝毫动容,穿着白色的狐裘站在她面前,宛如冰雪做的一般,没有一丝情感。 姜姝可不愿就这样妥协,人都已经被他打了,怎么还能伤上加伤呢。 “先生,学生真的知道错了,还请先生抬手。” 一双桃花眼眨巴眨巴看着面前撑伞的男子,眼中满是恳求,莹莹水波在她眼中晃荡。 话说的很轻,但在场只有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反而听的格外清楚。 街边一孩童笑吟吟的牵着父母的手路过,手中拿着红彤彤的糖葫芦乐开了花,银铃般的笑声不断传来。雪地上印着一家三口的脚印, 只是没过多久便被飘扬下来的雪花盖住了。 “即如此,那就抄五遍。” 说完便将伞留给了姜姝,独自骑马离去了。 哀求一番之后还只得到这个结果,姜姝恨不得将手中伞砸向谢让。 扭头朝着与谢让相反的方向气冲冲的走去,才行不过三两步,身后便有人叫住了她。 “姑娘且慢!” 秀丽阁的小二见她还未走远,舒了一口气,小跑过来说道:“姑娘稍等,您有东西落在店中了。” 说完便将手中的羊脂玉佩交给姜姝,玉佩触手温润,边角圆滑,一看便知是某人心爱之物,时时把玩。 但她出门时并未佩戴此物。 正想张口说出时,突然想起什么,问道:“这玉佩是从方才的包间中找出来的?” 小二点点头,忙不迭的说道:“正是,姑娘您且看看可否完好?” 姜姝捏着手中的玉佩,心情瞬间便舒畅了起来,对着身后人示意。 清荷上前从荷包中掏出碎银子递给小二,“劳烦这位小哥了,这是我们姑娘心爱之物,若是丢了,怕是要伤心好一阵。” 看着手中的碎银,小二脸上笑开了花,“小事,小事。” 回到府中,清荷翻出白玉膏,拿着玉片小心的给公主上药。 冰凉的膏体敷在红肿处,大大缓解了伤口的疼痛。 待到将手心全都敷上一层后,清荷这才收起药膏。 “清荷你觉得这玉佩可眼熟?” 清荷定睛仔细看了玉佩两眼,似是有些印象,但又找不到出处。 皱着眉问公主道:“是有些印象,公主可是认得这玉佩的主人?” 姜姝拿着玉佩的手一个用力,语气略带了些愤恨,“自然是认得,我猜过不了多久这玉佩的主人就会发现玉佩不见了,到时候就是他有求于我了。” 怀抱着一雪前耻的心情,姜姝午食用的都比平日要多些。 用完饭后,便准备在榻上休憩一会儿,好蓄力准备等待谢让到来。 才躺下,门外便有一宫人进门来。 姜姝认出此人,是她母后身边的内侍。 内侍一进门,便行礼问安,“见过长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母后可是有事找我?” 内侍低头称道:“正是,皇后娘娘有事找公主殿下相商,特意派奴才来接公主进宫。” 清荷请内侍去外面喝茶等着,又转身进屋伺候公主妆扮。 姜姝的府邸距离皇宫并不远,半个时辰便到了。 姜姝一进凤仪殿便去正宫找母后,才踏入殿中,便听见一道声音。 “娘娘也是,这么多年将公主藏着掖着不让出来见人,现如今都年过十七了,京中还是只听过长公主的名,娘娘这般藏着,可是公主有何不足之处?” 姜姝恢复神智的事皇上下过圣旨减税,此人不可能不知道,那便是故意来找茬的。 姜姝挑了挑眉,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一进门便见皇后端坐在正位上,说话的便是坐在下方的王贵妃。 王贵妃穿着一身浅紫百蝶衣,发髻上更是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若不是尚有几分姿色撑住了这身,若换一人来,都是展示柜才是。 姜姝走进殿中,路过王贵妃时,停住脚步站在她面前。 一双桃花眼染上冷意,身姿挺立,“贵妃见本宫为何不行礼?难道宫中的嬷嬷在你进宫时没有教过你?” 王贵妃显然没想到对姜姝会这么一手,气急了站起来,一双眼含怨气的盯着她。 “贵妃虽是正一品,但也要行礼才是,不然若是被外面的御史知道了……” 王贵妃站在原地,咬牙切齿,但姜姝的话却也是实话。 她虽位列贵妃,但面见长公主仍旧要行礼问安。 屈辱的半弯膝头,低头行礼道:“臣妾见过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姜姝站在她面前受了这份礼,转头慢悠悠的朝母后走去。 卧在皇后膝上,冷眼看着底下贵妃颤抖的支撑不住的双腿。 直到皇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这才假装醒悟过来,“贵妃娘娘还在行礼呢,本宫倒是忘了,贵妃娘娘起来吧。” “谢公主殿下。” 膝盖因为弯曲的时间太久,站直后双腿还微微有些发颤。 额间还有细汗溢出,头上琳琅的钗环在行走间晃荡,闪着金光。 等贵妃走出凤仪殿之后,皇后才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调皮。” 姜姝将脑袋在母后身上滚了一圈,哼哼唧唧的说道:“我才不是呢,王贵妃分明是想要母后难堪,借此讽刺,我才不给她这个机会呢。” 说完,抬起清眸望着母后,“对了,母后,你找我来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皇后怜爱的拂开了姜姝眉间的鬓发,轻声说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前几日突然想起,你这次彻底好转,该去太华寺好好拜拜还愿才是。” “太华寺?” 皇后的手温柔的梳理着她的青丝,缓缓道来:“说起太华寺,你与它也是有些渊源的。” “当初我怀你和你弟过了十月还迟迟未生下,恰逢南方大旱,就有群臣上书,天怒人怨之下,我便带着你们去了太华寺。” “好巧不巧,方才到太华寺,便产下你们姐弟二人,这时南方旱情也解了,可不是有缘。” “说起来,你还被当时的主持抱过呢。” 讲起这些,难免又勾起往事回忆,皇后虽然说的轻松,但每一句拎出来都显得辛酸。 姜姝抬头瞧见母后的神情,环抱住母后的腰身,撒娇问道:“母后我们什么时候去太华寺?” “三日后是个好日子,去一趟回来也正好除夕。” 现如今不过一月初,除夕乃是二月中旬,看来这太华寺还是有些距离。 一个多月,那她身上的毒势必要发作一回,想起上回的惨状,还是要让谢让同行。 “母后,那随行人员都有谁呀?” “左不过就是一些兵部将士,或者礼部人员。” “那谢大人可会同行?” 皇后摇摇头,“谢大人作为中书令,每日朝政都忙不过来,如何会同我们去太华寺。我儿这么在意谢大人去不去?” 那可不行,他必须得去! 姜姝打哈哈,“这不是怕去太华寺一趟,忘了功课吗,女儿本来拉下的就多,现如今定要补回来才是。” * 王贵妃回到宫中便开始发气,在殿里伺候的下人通通罚跪在殿外石砖上。 地上还有没化的积雪,不一会儿便浸湿了腿上的衣衫。 殿内传来王贵妃的咒骂声,“她姜姝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叫我给她行礼,一个生下来就不祥的贱种!这些年若不是我心慈,她早就没命了,现如今还作威作福到我头上了!” 王贵妃身旁的侍女奉了茶水上前,劝解消气道:“娘娘息怒,那姜姝不过是一个没规矩的疯人,举止粗鲁,娘娘何必与这般小人置气,伤了自己的身子。” 话音才落,王贵妃突然将桌上的茶盏摔在地上,瓷器落地清脆的声音传来,上好的黄花瓷就这样碎成了几片。 “贱人,都是贱人,若不是皇后那个贱人抢了本宫的后位,本宫现如今还用受她生的小贱种的气?” 说罢,眼神中闪过狠辣的光,带着披甲的手指向身旁的侍女,金色披甲在此时显得寒光凛凛。 “你给本宫哥哥送信出去,姜姝既然敢得罪我,那我就要她在太华寺的路上有去无回!” 回了公主府的姜姝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清荷连忙为公主取下手中的暖袖,方才皇后娘娘要公主去的急。 手上的伤来不及做过多的处理,便只能戴个暖袖将手给藏起来。 所幸没有被发现。 只是中午时分还只是有些红肿的掌心,此刻已经变得青紫起来。 清荷取出白玉膏重新处理了一番,这才包扎起来。 * 谢府,书房。 江森青才过午时便急匆匆的赶来,拉着谢让进了书房。 谢让坐在书桌前,骨节分明的指节在书桌上轻敲了几下,眉间微蹙。 “鹤眠,我的人今早得到的消息,在太行山一脉发现了龙虎军的行迹!” 他们寻找龙虎军已过一年,如今好不容易有线索。 谢让轻揉了眉间,冷声道:“若我贸然出京,只怕会打草惊蛇,到时候他们再次消失就更不好寻了。” 左思右想之下,也未想出一个完美的办法。 江森青到最后咬咬牙,“实在不行,你便乔装去寻,到时候我替你留在京中,只是称病不出,你快些回来,应当可行。” 谢让却不太同意这个办法,“你替我留在京中,怕是不妥,且不说到时候圣上派太医前来诊治,就说太行山到京中的距离,来去最快也要半个月,中间还要寻找线索,最少也要一个月,难道要装病一月?”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难道要白白看着这个线索溜走不成?” 江森青瘫坐在椅子上,一把折扇呼呼的扇着,只是这心中的火气却始终扇不熄。 谢让自也不想看着这个机会白白错过,无意识的摩挲起腕间的沉香水珠,“自然不成。” “那你说怎么办?” 少顷,谢让腕间的沉香水珠停止转动,转头对着身侧的翟蓝道:“将林一叫来。” “林一!难道你想偷梁换柱?”江森青“腾”的一下从椅子上坐起。 林一来了后,几人在书房商量了好一阵,这才敲定完整个计划。 等到商量完,早已日落。 窗外透出暗色,房中也已点上了蜡烛。 谢让站在窗前,白玉似的脸半明半暗,神色晦暗,昳丽的眼眸幽静如深渊。 身似谪仙,心如无间。 翟蓝送完江公子回来瞧见的便是这一幕,悄声走向前站在大人身后。 “大人,该用晚食了。” 夕阳带着最后一丝熹光坠下天边,天地陷入一片混沌之中,非黑非白。 笼罩着一股暮气。 谢让转过身,眉宇间隐约有些淡漠悯色。 翟蓝低下头,只看见大人的衣摆。 走过书桌时,翟蓝看着自家大人蹀躞带上少了一样东西。 急忙转身问道:“大人,您蹀躞带上的玉佩怎么不见了?” 男子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腰间的蹀躞带,往日佩戴在其上的羊脂玉佩今日却不见了踪迹。 翟蓝急得团团转,那玉佩可是大人祖父给大人的,意义非凡,今日怎会不见了? “大人,您可还有印象?” 谢让思来想去,也只有在秀丽阁时才将蹀躞带褪下,玉佩想必也是在那时候遗失的。 不过秀丽阁若是捡到,不敢私藏,定会交还回来才是。 但,谢让轻抬眼眸看了眼天色,从离开秀丽阁到如今,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了。 门房处也并无人前来报,那便是已经物归原主了。 “姜姝。” 第 7 章 暮色四合,倦鸟归林。 姜姝正惬意的享受着桌上糕点,突然门外一小厮急匆匆的走进来,“公主殿下,谢大人来了。” 姜姝柳眉微挑,谢让居然亲自来了,看来这玉佩对他不一般呀。 慢悠悠起身,带着清荷走到正厅,一眼便瞧见谢让立于厅前。 谢让听见脚步声,淡然的转过身行礼。 男子身姿挺拔,一身青白的外袍尽显矜贵,再往上看便是那张冷俊的脸。 姜姝不合时宜的想,这般容貌便是衣衫褴褛也应不同与他人。 看着谢让主动前来,姜姝颇有些扬眉吐气,白日打她打的这般重,现如今有求与她了。 娉娉婷婷的走上前,柔白的小脸儿凑上前,娇嫩的唇角不由得勾起笑意。 “先生怎得这个时候前来,莫非是想我了?”语气轻柔又不失诱人。 她话音刚落,就见谢让垂眸,清泠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姜姝也不甘示弱,微仰起头与他对视。 只是谢让眼眸幽深似渊,一眼望不见尽头。 对视间仿佛要沉下去一般。 她率先移开视线,压下心中的忐忑,侧身问道:“先生来公主府究竟有何贵干?” “公主不知?” 姜姝被他的视线看得有些心虚,转念一想,等会儿她还有事相求,现在姿态还是不能放太高。 假装醒悟般轻拍了下额间,“好像有些印象,先生可是来找玉佩的?” 男子眼眸微抬,“正是。” 两人站得不远,谢让说出这话时,姜姝看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仿佛能感受到它的震颤。 一时间又想到别的地方去了。 抛开脑海里奇怪的念头,视线避开谢让,从袖中拿出羊脂玉佩在谢让面前晃了一圈。 “先生,可是这个?” 谢让伸手去拿,不料姜姝转身退开三两步,未能得逞。 修长的手掌就这样悬停在半空。 姜姝感受到他冷清的眼神,顶住视线若无其事的将玉佩放回袖中,“我帮先生捡到了如此贵重之物,难道先生就没有什么表示?” 谢让淡然的收回手,黑眸凝视着她,半晌,才淡淡开口,“公主想要什么?” 姜姝是个打蛇随棍上的人,见有商量的余地。 立马凑上前,清亮的桃花眸直勾勾的看向对方,“也不是什么大事,先生可有外出的打算?” “比如太华寺什么的。” 谢让垂在衣摆旁的手不自觉的弯曲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原样。 薄唇轻启,“公主说笑了。” 姜姝伸手勾住对方宽大的衣袍,“我捡到先生的玉佩,先生陪我一同去太华寺,回来了这玉佩就还给先生,如何?” 平整的衣袖被对方放在手里反复揉捏,出现细细的褶皱,如蛛丝一般蔓延向上。 谢让沉而不答。 倒是跟在身后的翟蓝,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大人前脚还为去太行山发愁,现如今就有机会送了上来。 这未免太巧了些。 难道是有消息走漏了不成! 谢让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心中已然有了成算,但面上仍平静无波。 “公主为何想去太华寺?” 本就不是什么机密,姜姝自然也就一五一十的说了出口。 谢让将被对方攥在手心的衣角扯了回来,避开她的目光道:“现下虽无大事,但若无圣旨,臣作为中书令,岂可擅离长安。” “那就是说,只要父皇同意了,你就愿意与我共同前去?” 见他不答,姜姝瞬间心中便有了思量,往前轻移一步,绯红色的衣袖下垂与青白的衣袖交缠。 “先生只管回去收拾东西就是,学生明日便进宫找父皇下旨。” 此言一出,便是身后的翟蓝也分析出了利弊,大人若是按先前的计划来,风险颇大,若是一个不小心被人揭穿,那便是功亏一篑了。 现如今只需要跟着长公主,风险便可大大降低刴。 只是依长公主的性子,这变数怕要多上几分了。 “请公主将玉佩还给臣。” 姜姝桃花眸轻抬,又侧身向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 仰头看了他一下,又飞快的移开视线道:“要陪我同去,这玉佩才能归还先生,现在若是给了,先生要是反悔怎么办?” 话音刚落,就感受一道冷凝的视线投来,似雪如霜。 姜姝柔嫩的指节紧捏住玉佩,抬头看了回去。 “防人之心不可无,这道理还是先生交给学生的。” 这话说出口,不说谢让,便是翟蓝都不由得默默低下了头。 谢让腕上的沉香水珠受到拨动,发出极轻的一声声响。 姜姝话说出口瞬间觉得不对,生怕他一怒之下不去了,连忙找补,“我的意思是,先生整日忙得脚不沾地,也顾不上这玉佩。不如,这玉佩就暂时放在学生这里。” 翟蓝跟在大人身边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他家大人记忆不好。 估计也就长公主能说得出这等话了。 “如此,臣先告退了。” 青白的衣袖轻拂过女子的柔荑,惹起一阵痒意。 羊脂玉佩莹白温润,尾端明亮的穗子扫过女子腕间。 在柔白的肌肤上更显光泽。 姜姝头上的步摇微动,一双桃花眼潋滟含情的看着谢让, “先生既然来了,不如在府中用了晚食再回去?” 女子身上浅淡的海棠香传来,似雾般轻易沾上衣袖,凭空添上一抹甜香。 谢让微皱眉间,退后一步。 “不必。” 说完便越过姜姝向外走去,男子身姿绰约,行走间青白的衣衫下摆翻飞,隐隐露出修长的双腿。 灼热的视线一直跟到门口处才算断绝。 出了公主府,谢让仍感觉他身上还有那灼热的视线在游荡,心生怪异。 翟蓝看着大人铩羽而归,有些不解,大人明明可以将那玉佩拿回来,为何还要让它留在长公主手中? “大人,那玉佩难道真的要让长公主留着?” 谢让翻身上马,墨眸微沉,“有了借口,出京才方便。” “大人英明!” …… 皇后与长公主要去太华寺一事,关系重大。 虽名义上说的一切从简,但筹备起来了也用了好些时候。 姜姝坐在马车里,倚靠着软枕,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身前的乌发。 微风拂过车帘,隐约窥见外面的景色。 一抹青绿色的身影落入她眼中。 修长的手指紧握住缰绳,微侧的俊脸五官挺立。 似是察觉到有人看他,目光向身后一转,便看见坐在马车里的姜姝。 目光炙热,丝毫不知道收敛。 黑眸微沉,跟身旁的侍卫交代完事情,便脱手离去。 一眨眼功夫,姜姝便再寻不到对方身影,颇有些遗憾的放下车帘。 慢悠悠的从小几上倒了杯茶水,端至唇边时。 车身突然一个踉跄,手杯盏中的清茶全数倒在衣襟上。 “公主您没事吧,有没有烫着您?”清荷连忙上前查看,拿着锦帕擦拭。 姜姝摇摇头,烫到是不烫,那茶水本就是温的。 只是胸前的衣襟全被浸湿了,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倒是有些不舒服。 见公主无事,清荷这才打开车门问责,“怎么驾车的!怎么在这平坦路上出这种事?” 马夫也没想到会出这档子事,连声讨饶道:“清荷姑娘恕罪,小人也没料到,这好好的马车竟然在此出了问题。” 清荷狐疑的下车看了眼车后轮,这马车后轮竟出现松动,现如今只怕是上不了路,需要休整一番才是。 姜姝撩开车帘,“清荷,怎么了?” 清荷上前将情况一一说明。 马车出问题了? 前方见身后出现掉队,自然是要过来察看一番。 马车坏了,坐不了人,姜姝被清荷扶着车上下来。 只是身前被浸湿的衣衫还未来得及更换,被冷风一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发生了何事?”谢让骑马赶来问道。 马夫一五一十的将情况说明,最后面露难色的说道:“这车轮若是要更换,只怕要些时候。” 她知道大部队的前进速度肯定不会因为她一个人而放慢,但这又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先生,别丢下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姜姝走到他面前。 姜姝笼着绛红色斗篷,本该严严实实的将她遮住。 但不知是不是下车时行动匆忙了些,斗篷的细带有些松散。 谢让垂眸一看,便能看见女子内里的绰约风姿,后不动声色的将视线转移。 姜姝莹白的小脸露出势在必得的神情,瞧瞧靠近谢让,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先生若不与我同行,那玉佩我便再不还给先生了。” 男子漆眸微沉,“公主先前可不是这样与臣说的。” 想起先前承诺的事情,姜姝先是有些愧疚在心,但是随后又想到这玉佩在她手中,且提出的要求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小小要求就当是他还她这几天保管玉佩的功劳,这还是他赚了才是。 思及此,又挺直了身姿与他对视,“当日,学生只说了还给先生的条件,又没有算上保管玉佩的功劳。” 如此强词夺理,扭曲事实,偏对方还说的一脸坦荡。 谢让此时有些后悔当日自己放任那玉佩被她捏在手中,现如今被对方桎梏。 待到马车修好再次启程时,天边日光都已经微斜。 姜姝在冷风中站了好些时候,有些困乏,一上马车便倚靠软枕睡了过去。 她感觉还未走出多远,马车便又停了下来。 车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公主见谅,现如今天色已晚,实在找不到驿站休整。委屈公主下来用些晚食,今夜便在此处安歇了。” 姜姝撩起车帘看了看,金乌西沉,天边已经泛起乌黑来。 在车上也待了许久,闷得慌,扶着清荷的手下车来。 只是她总感觉身子有些不舒服,下车时脚步虚浮,险些摔一跤。 还好身旁的清荷即使扶住,才避开来。 露宿在外,伙食也是就地取材,猎了只兔子配上带来的调料,吃起来倒也颇有一番风味。 姜姝四处看了看,才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看到谢让的身影。 虽然谢让留下了,但却再也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要是再这样僵持下去,这对她可不利。 得缓和一下关系。 视线一转,看着架在火中炙烤的兔子,皮肉都被烤出油光,上面又刷了一层御厨精心调制的蜜汁,更是香气四溢。 姜姝方才尝了一口,很是不错。 于是她拿着烤好的兔子,向谢让走去。 女子动作笨拙,串在兔子上的木棍也被炙烤的滚烫,只得左右手互换的拿着。 递到他面前时,姜姝的两只手都已经烫出红印来。 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学生见先生还未用饭,不如尝尝这兔子,可好吃了。” 谢让瞥过女子手心的红印,淡淡道:“劳公主记挂,臣不饿。” 这语气一听就是还在生气,姜姝立马靠着对方坐下来,强硬的将手中的兔子塞到对方手中。 一双水盈盈的桃花眸望着对方,楚楚可怜,捏住对方宽大的衣角道:“先生别生气,学生当时是太害怕了才会如此,先生知道的,学生苏醒后第一个看见的便是先生,难免对先生依赖了些。” “若是先生走了,留学生一人在此,学生害怕……” 姜姝说到伤心处,眼眶便氤氲起水雾,低垂的眼尾也泛起洇红的痕迹。 第 8 章 扮可怜装委屈,姜姝若是称第二,便没人能称第一。 从前,每次她闯祸父亲要责罚她时,露出这般摸样,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女子低垂下头,柔白细腻的脖颈露了出来,纤细脆弱。 像是一只孱弱的雏鸟,可怜依依的靠在他身旁。 谢让见状在心底叹了叹气,她也不过才苏醒没多久。 现在这般做事也不过是稚童依赖罢了,何必与她较真。 他即作为她的先生,再多教教便是。 垂眸看了看手中被硬塞来的兔子,举至唇边尝了尝。 “味道不错。” 听及此言,姜姝才喜笑颜开,眨眨眼说道:“先生要是喜欢就多吃点。” 金乌彻底沉了下去,夜幕铺满天际。 倏地,给马儿喂饲料的侍卫转身与身后人对视一眼。 从袖中摸出一把利刃,走至篝火旁悄无声息的将身旁的侍卫击杀。 “公主在哪儿?” “前面林子,与谢中书一路。” “走!” 片刻,翟蓝便发现不对劲,急忙转身朝着谢让走来。 脚步急匆,“大人,有变动!” 话音刚落,姜姝便瞧见穿着侍卫的贼人一刀贯穿了侍女的胸膛,侍女骤然瞪大了双目,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鲜血在火光的照耀下更显得诡谲血腥。 她还未遇到这种情况,红唇不自觉颤抖起来,突然伸手抓住谢让的腕骨,指节因用力过度而隐隐泛白。 “先,先生,这,这是怎么了?” 她声音中带着细微的哭腔,身子蜷缩成一团。 见她这幅模样,原本想要拂去她手的动作转变了方向。 站起身冷声向翟蓝问道:”有多少人?“ “回大人,这群人虽不多,但都是个中翘楚,在下担心这群人还有后手。” 姜姝听完心脏止不住的狂跳,难道她又要死了不成? 手指蜷缩,触摸到谢让腕间的沉香水珠,发出一声极轻的声音。 不行,她不能死! 视线顺着沉香水珠往上移,即使事情已经火烧眉毛了,谢让却依旧面不改色。 “啊!别杀我,别杀我!”侍女看着面前寒凉的刀刃,不断的往后退,不小心摔倒在地后手脚并用的向前爬走。 侍女的求饶惨叫声此起彼伏,下一秒利刃刺穿肺腑的声音便接踵而至。 “大人,你们先走,我断后。” 姜姝大脑已然一片空白,眼前还浮现着那侍女死前的模样。 手指忍不住的发颤,猛地双手紧握,抑制发颤的双手。 眼见那贼人就要上前,谢让带着姜姝便向身后的密林走去。 身后追杀的贼人,尽数被翟蓝拦截,无一人追上来。 跑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停下脚步。 姜姝心脏还狂跳不止,但面上已然平复过来了。 “先,先生,那些人为什么要刺杀我们?” 即使跑了这一路,谢让也依旧云淡风轻,淡淡瞥了她一眼,“不知。” “那,那翟蓝会有危险吗?” “不会。” 得知现在处境安全,姜姝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便放了下来。 不知为何,虽然遇到这种事情,但跟在谢让身边却安心多了。 不过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为何他就一点不惊讶,而且方才谢让的意思话里话外透露着那群人不是翟蓝的对手,那她们又为何要逃,现在就他们二人在,若是有刺客出现岂不是更加危险? 现在跑出来岂不是多此一举? 姜姝有些想不通,摇摇头,算了,想不清楚便不想了。 总之现在安全了就是。 谢让站在前方未动,夜风将他的衣袖吹得鼓鼓作响。 目光直视前方,不知道在看什么,姜姝上前来看了看,什么也没有。 “先生,今晚我们便在此处歇息吗?” 黑灯瞎火,孤男寡女共处一地。 这难道是上天都可怜她,给她的机会? 谢让收回视线,落在她身上,淡淡开口道:“再往前走应该有村庄,可前去借宿一晚。” 事发突然,姜姝身上只穿了单薄的衣衫,夜里寒凉,抱紧双臂打了个寒颤。 “先生,那,那还要走多久?” “不知。” 山间小路崎岖难行,多有碎石泥坑。 姜姝一时不慎,踩着一碎石,身子顿时失去平衡向前栽去。 莹白的小脸撞上男子的后背,发出“砰”的一声。 顿时一阵酸楚痛感从额间传来,她眼角也不自觉盈出泪光,“好疼。” 姜姝捂着自己的额间,鼻梁,委屈的流出泪水。 这天这么黑,根本看不见前面的路,他还走这么快,害得她一头撞到他身上,她额头一定都红了。 姜姝蹲下身将自己团成一团,蹲在地下默默落泪。 倏地,听见前方传来一声轻叹,随后一道高大的身影笼罩住她的身子。 “撞伤没有?” 不知为什么,她在被对方笼罩住时,心底突然有些发毛。 轻抬起头,一双清亮的桃花眸就这样看着对方,眉目间皱成一团,“疼。” 眼角带着泪光,语气也软绵绵的。 谢让伸手拨开了她捂着的额间,莹白的额间红了一大块,看来是撞得有些狠了。 回想起方才身后传来的感觉,动作感觉并不大。 “你别看,难看。”姜姝见他看着她额间不动,连忙拨开他的手捂住道。 谢让的视线又从她的额间转移到她的柔白的手上。 细腻柔白的手上出现丝丝红痕,像是被什么割伤了。 “怎么回事?” 姜姝眼眶里又蓄起泪水,似落非落的看着他,抱怨道:“先生走这么快,学生总要赶上你才是。” 听到这语气,谢让便已明白大半。 应是被这林子里的细枝划伤了。 “公主可还能走?” 姜姝伸出手贴着他的手臂,借力站了起来。 女子柔若无骨的手心紧贴在他手臂上,带起一阵异样。 姜姝起身不稳,一个踉跄栽进谢让怀中,谢让身上的冷檀香扑面而来。 环抱住他的腰身,头埋在对方颈间,急促的呼吸铺洒在他脖颈处。 湿.热的声息从颈间传来:“先生,学生脚好像崴了,走不了了。” “是吗?” 姜姝呼吸乱了一拍,悄悄抬头看向谢让。 她仔细看着面前这张神清俊朗、不似凡人的的面容,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异常的神情。 但他仍是面色淡然,宛如菩提树下的圣人一般。 眉宇间蕴含着一层冰雾,一双昳丽的眼眸波澜不起,不曾为她蓄意的引诱有丝毫的动容。 姜姝倚靠在他宽阔的肩胛上,视线直勾勾的望着他,心绪翻涌。 越是波澜不起,就越是想要看到滔天巨浪。 她倒要看看谢让这块又冷又硬的石头,最后为她所迷的样子。 正想着,姜姝忽然被谢让从怀中扒出,放在地上。 虽未言语,但她还是感受到他的躲避。 “先生,我走不动。” 谢让极轻地蹙脸下眉,低声道:“那便在此处歇歇,等公主脚好些了再走。” 姜姝实没想到会是这般发展,傻愣愣的坐在原地,一时间竟失了言语。 冬日本就严寒,夜里更是冷的出奇。 便是野兽也不太出来觅食。 趁着谢让转身之际,姜姝偷偷将藏在袖中的草叶丢了出去。 看来苦肉计也不怎么能行通。 白日里便在冷风中站了许久,现如今更深露重,她又穿得单薄。 没过一会儿,她便觉得自己身上有些滚烫,用手背摸了摸额间。 手背与额间温度相近,根本摸不出来。 她正想张唇喊人,却发现喉间已经干渴的发不出声音,只能发出几个孱弱的气音漂浮在空,又徒劳的散去。 坐在前方的谢让仿佛听见动静,转过身瞧见姜姝双颊通红的蹲在原地。 眼眶因为发热氤氲出水光,目光迷离。 姜姝只感觉自己深陷火热之中,被烈焰炙烤,大脑一片混沌。 突然肩上感受到一股清凉,被炙烤已久的她迫不及待的去追寻那一汪清凉。 双手抓住,送到面前,滚烫的双颊蹭了蹭他的手掌,发出一声舒服的谓叹。 谢让感受着她滚烫的面颊,忍不住拍了拍道:“公主你着凉了。” 她迷蒙的睁开眼,看着面前人张唇一张一合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但是手里握着的感觉提醒她,面前这人便是清凉的源头。 她突然坐起身,娇软的脸颊用力贴上他的脸颊,感受到清凉后又像小猫一样蹭了蹭。 女子柔软的脸颊带着滚烫的温度席卷了他的思绪,谢让一时之间竟忘了动手阻止。 “好舒服。” 第 9 章 驿站,大部队已然到达此地休整。 厢房,嬷嬷轻手给皇后卸掉头上钗环,宽了外衫。 皇后坐在镜前,面色有些苍白,眼眸中挥之不去的忧思萦绕眼底。 嬷嬷开口安慰道:“娘娘不用忧心,有谢大人陪同,公主不会有事的。” 皇后一双凤眸,失神的盯着镜子中的自己,迷茫中有着一丝悔意,“嬷嬷,你说我这次带姝儿来这儿会不会错了。” 嬷嬷叹了口气,小姐当初若不是被逼无奈,又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 只是事情已经发生,那现如今就是再后悔也没有余地了。 “娘娘宽心,事情都过了这么多年,他们说不定早就忘了。” 嬷嬷这话仿佛给了皇后什么希望,她猛地转过头拉住嬷嬷的手,眼里闪过奇异的光芒。 “真的会忘吗?” “当然,娘娘宽心。”嬷嬷看着被用力捏过泛红的手背,在心中叹了口气,小姐还是放不下这事…… 但愿这次去了后能看开。 * 姜姝迷离的眼底晃荡着氤氲的水波,盈盈月色也流入眼眸。 两颊酡红,绵软的腮帮像一团面团,在他冷白的面上揉蹭。 她失了力气,全身都栽到男子怀中,急促滚.烫的呼吸喷洒在他颈侧。 谢让指尖微动,心中像有轻羽划过,带起一点发痒的涟漪。 “先生,我难受。”姜姝喃喃出声。 说完又贴近谢让几分,用滚烫的额头蹭了蹭对方冷白的下颌,鼻尖嗅着他身上的冷檀香,心尖隐隐发颤。 谢让将埋在他颈间的姜姝扶了起来,骤然离开了让她舒服的清凉之地,姜姝试图睁大眼睛看看怎么回事。 挺直了身子想要往前凑去,但眼前看见的景象都变得摇晃起来,身子也显得不稳当。 像是个不倒翁一般。 谢让看着姜姝,本就不聪明,再这么烧下去,只怕又要烧傻了。 “先生,热。” 说完,她又一股脑的想要蹭上去。 只是这一次就没这么好运了,滚烫的额间被一根冷白的手指抵住,整个身子都被滞停在半路上。 “勿动。” 姜姝眨巴眨巴双眼,听不懂面前男子说的什么,抿了抿唇,先生是不是嫌弃她了。 如果现在惹先生烦,先生会不会将她一个人丢在这儿。 不行,她要跟着先生! 带着这样的想法,姜姝猛地发力将额间抵着的冷白指尖挥开来。 谢让微蹙眉间,还未来得及开口,怀里就突然挤进来一物。 姜姝双手紧紧抱住男人的蜂腰,细腰一扭,娇软的身子便强硬的挤入他怀中。 隔着单薄的衣衫与他身躯贴近,温香软玉入怀,她死死的抱住她,犹如柔弱的菟丝缠住高大的乔木。 就连她的发丝也张牙舞爪的与他垂下的发尾纠缠。 滚烫的身躯碰上冰山,清浅的海棠花香也被冷檀香侵染,从怀中四面八方扩散开来,试图将平静的海面翻起波涛。 她倚靠在他怀中,耳边是他平稳的心跳,红唇微张,檀口中溢出一声声细弱的言语:“先,先生,不要,不要丢下我。” 姜姝的嗓音如同勾子一般,现如今生病之下添了几分沙哑,更是惹人怜惜。 半晌,谢让才终于有所动作。 抬手将姜姝从地上扶起来,让其倚靠在宽大的柏树上。 转身蹲下,轻声道:“上来。” 姜姝指腹下是粗糙的柏树树皮,膈得她手疼。 听见谢让的话语,似是还没反应过来,歪了歪头。 一头乌黑的发丝也随着她的动作滑落身前。 “上来,背你下山。” 这一回她总算是听清了,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迫不及待的便倾身压在他背上。 很轻,还不如一筐玉石重。 谢让就这样背着姜姝向山下村庄走去,男子身形高大,步履稳健。 他的肩背宽阔,姜姝将小脸靠在他肩上,男子身上清苦的冷檀香似有若无的传来。 只是冷檀香中好似还沾染了别的香味,清苦中又带着一抹甜香。 夜已深了,繁星从夜幕中露出面容,明亮璀璨。 突然,一个拖着长长彗尾的流星从夜空划过。 “先生快看,有流星!” 姜姝抬头看见流星激动起来,拍了拍身下人的肩膀,指着天边流星滑落的轨迹。 “先生,我听说看见流星的时候许愿,愿望就会实现,先生,你许愿了吗?” 流星滑落的很快,谢让抬头的时候只看见长长的彗尾。 白色的彗尾拖拽过黑夜,灿烂明亮却也只是瞬间。 “没有。” 若是许愿就能实现,天下众人还斗什么? 还不如找座风景秀丽的山,日夜祷告流星降落。 与其寄希望于缥缈无踪的东西,不如出手争夺来得实在。 “那先生有什么愿望吗?” 话落,姜姝感受到脚下的步伐一顿,随后又恢复如常。 见她兴致勃勃,谢让随口敷衍道:“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但背上的女子好似并未听出这是敷衍,拍手赞叹道:“先生不愧是国之栋梁,时时刻刻都想着天下百姓,不像我。” 说着,姜姝突然凑近他耳畔,热烫的呼吸落在他耳垂上,烫出一道道红痕。 小声呢喃,“先生知道我方才许了什么愿望吗?” 谢让被她抱的身形微晃,正想出口让她安分一些。 还未说出口,身后女子的声音便再次传来。 “我许的愿望是,希望先生永远都要开开心心。” 姜姝说完又停顿了一瞬,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语气变的细弱起来。 “我知道,先生不是自愿来教我的,我性子顽劣,又,又从小生了病,大家都不喜欢我,所以先生不喜欢我是正常的……” “更何况今日若不是我以玉佩的事让先生强留下来,先生现如今早就在驿站好好休息了,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背上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小,肩上传来细微的耸动声,女子话语中隐隐还有哭腔泄露。 谢让背着女子的继续往前走,听到这番话语脚步也不曾有过停顿。 片刻,肩上便传来一阵濡湿感。 背上的女子似乎是累极了,渐渐没了响动,发出均匀的呼吸。 片刻,又突然传来声响。 “先生,不要讨厌我。” 声音如细蚊一般,若不是四处寂静,这句话便要被盖了过去。 谢让的步伐愈发稳当,小心避开路上的碎石与杂草,往山下走去。 * 姜姝从昏睡中醒来时,睁眼便看见头顶的青沥瓦片,似是落雨了,有滴答滴答的声音传来。 “嘎吱”一声,门被从外推开。 石头娘端着一碗药汁从门外走了进来。 “娘子,你醒了。” 姜姝从昏睡中醒来,还有些迷糊,看见这一幕有些疑惑。 这是哪儿?先生呢?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衣衫,早已不是昨天那身。 连忙从床上起来,掀开被子找鞋穿。 石头娘看见这一幕有些急了,方才那位公子可是给了一两银子让好好照看的,这可不容有失! “娘子这是做什么,你病还未好,先躺下好好休息才是。” 姜姝起床未遂,就被石头娘按回被窝重新盖上棉被。 同为女子,她却如同小猫一般直直被按在床上。 先前起身的时候,姜姝便感觉四肢无力,就算方才起来了也走不了多远。 “娘子先把药喝了。” 姜姝妥协似的伸手接过药碗,心中有些挫败,从来了这儿到现在,她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喝药了。 苦涩的药味入喉,她感觉浑身都沾满药味,都变成苦味的了。 一口气喝完,放下药碗,娇媚的小脸都被药汁苦得面目扭曲。 她以往也喝药,怎得不见这般苦,简直像要把她的五脏六腑都给苦得倒过来。 石头娘见状,不免笑出声来,“娘子这么大人了,怎还跟小孩子一般怕苦。” 姜姝苦笑一瞬,“这药比我以往喝过的药都还要苦,没控制住,让婶子看笑了。” “还不知道婶子怎么称呼?” 石头娘看着床上娘子,即使是粗布麻衣也掩盖不住这娘子的姝容,巴掌大的小脸,肌肤又白又嫩,跟那水豆腐一样。 石头娘端起药碗,从袖中拿出一颗糖来,糖纸劣质,一看便是买的最便宜的。 “也别婶子婶子的叫我了,就叫我石头阿婶吧。” 姜姝从石头娘手中接过糖,剥开糖纸,放入口中,“石头阿婶,这糖真甜。” 石头娘还怕她嫌弃呢,从给出去的那一瞬间就后悔了,见对方毫不嫌弃的吃了进去。 脸上的笑意也真实了一些,笑吟吟的说道:“你喜欢就好。” 姜姝踌躇一阵,还是开口问道:“石头阿婶,你有看见跟我一起的那位公子吗?” “有,你还是他背过来的呢,只是他出去了,过个一会儿就回来了。” “谢谢阿婶。” 石头娘想起昨天夜里晃眼看见的那个公子,嘿,那生的好看,就是这十里八乡都找不出比他更好看的。 想起娘家那个还没出嫁的侄女,心里起了心思,又坐下寒暄起来,七拐八绕下问道:“也不知娘子父母长得多俊,才能生出娘子与你兄长这么好看的人。” 兄长?他们可不是兄妹。 姜姝低垂下头,脸上泛起薄薄的一层红晕,语气中带着娇羞,“他,他不是我兄长,他是我,是我……” 石头娘见她这娇羞道模样,心中顿时凉了半截,但还是不死心的问道:“难道那公子是娘子的夫君?” 第 10 章 姜姝笑而不语,只是脸上的红晕更加明显了,捂住脸颊小声说道:“石头阿婶,别说了。” 石头娘只能庆幸方才没直接问出口,否则,这当着人家妻子的面给人家说亲,不是上赶着得罪人吗。 讪笑一声,“怪不得,昨日进来的时候,我便觉得娘子与公子般配得很,原来还真是夫妻,阿婶我也算是没看走眼。” 姜姝活了这么多年,不说长成个人精,也能把人看懂个七八分。 方才石头阿婶哪里是觉得他们般配,只怕是看上先生,想给先生说亲才是。 心中忿忿,先生也是,长得这般招蜂引蝶,不过是借宿也能惹出桃花来。 不如就让她给先生扼杀这桩麻烦。 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对着石头娘苦笑一声道:“般配有什么用,他不喜欢我,石头阿婶觉得为什么这么晚,还看见我和他在这地方?” 石头娘愣愣地摇了摇头,先前还往这方面想,经姜姝一提,心里便抑制不住的开始猜想。 “婶子可知道,前面山上有座古寺,求子嗣最灵。他嫌我没有生育,便叫我从半夜开始走去古寺显得心诚。” “可我身子近来本就不好,冬日夜间露重,我便发热病倒了。” 石头娘满脸震惊,这公子看着俊秀的很,没想到对自己妻子竟这般轻贱,还好方才没说出来。 不然她岂不是害了她侄女。 倏地想起昨日给这姑娘换衣服时,那白嫩胳膊上的细小伤痕,忙安慰道:“这孩子是要靠缘分的,放宽心,说不准过个几月便有了。” 姜姝面露难色,点点头道:“谢谢石头阿婶,希望夫君也能明白这个道理,若是命中没有,怎能强求。” 此话一出,石头阿婶顿时瞪大了双眼,一个荒谬的猜测浮出水面。 难道,难道不是这位娘子的原因,是那公子不行! 越想,越觉得有理,这寻常人家想要个子嗣,也不会把自己妻子搓磨成这样。 若是那公子不行,又不想别人看出,这样苛刻的对自己妻子,倒也说得过去。 姜姝像是才反应过来这话不对,连忙抬头欲盖弥彰的说道:“夫君,夫君平日对我还是不错的,只是这几日有些,有些……” 姜姝越解释,石头娘越觉得自己猜对了。 方才心中还觉得不错的公子,瞬间便觉得其人面目可憎,自己的问题偏要怪罪到自己妻子身上。 算什么男人! “昨日见他文质彬彬,一表人才以为是个谦谦君子,没想到是个暗地里搓磨媳妇的!这种男的妹子你还跟着他做什么?” 短短一瞬间,称呼便从娘子变成妹子,看来对方对她方才说的事情深信不疑了。 “我知道阿婶是为我着想,但是我父母都不在,夫君除了这件事情执拗,其他事还是迁就我的,我想着帮夫君解开这个心结,也许就好了。” 话罢,石头娘更疼惜她了,拉着她的手感叹道:“妹子心这么好,你夫君一定会回心的。” 姜姝正想再接上一句,突然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醒了。” 她瞬间僵住身子,有什么比说人坏话却被当场抓包来得尴尬。 谢让抬脚进屋,一股浓浓的药味便冲进他鼻间。 低头看见桌上被喝完的药碗,又看向床边垂头丧气的女子。 不过是喝一碗药,便这般也太娇气了些。 石头娘方才听了姜姝说了这么多他的坏话,见他进来也没个好气。 看着床上因为对方进来而垂头丧气的姜姝,还是忍不住想说句公道话,“这位郎君,你……” 话还未说完,便被姜姝扯住了衣角,只见她双目祈求,手腕上的衣袖滑落下来,被划伤的细小伤痕便暴露出来。 石头娘见状,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要是说了,这郎君指不定回去怎么惩罚妹子,她还是不要多这个口好了。 “婶子有话要对我说?” 石头娘僵硬的转过身,拿起桌上的药碗起身道:“无事,我先出去准备午食,郎君与娘子先聊。” 说完便带着药碗头也不回的走了。 谢让在床边凳子上坐下,面上依旧是一副疏离的模样,淡淡的看了眼姜姝,“好些没?” 姜姝还处于差点被抓包的窘迫之中,低垂着头不看对方,只闷闷的从胸腔里憋出一个“嗯”字来。 她以为谢让例行公事问完之后便会离开,没想到视线中突然闯入一双冷白的手。 手心中放着一颗饴糖,“不过喝药而已,公主便这般怕苦。” 姜姝盯着他手中的饴糖诧异了一番,从他手中拿过糖果放在手心把玩了一会儿。 他这幅模样,应该是没听见吧。 若是听见了,依他的性子便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了。 思绪一转,细弱的声音便从她身上传出,“我不是怕苦,我,我一睁眼没瞧见先生,我以为先生不要我了……” 女子的语气中的依赖感脱口而出,后又像是不好意思一般将脸背对了过去。 “公主身份尊贵,微臣自不会丢下公主。” 话落,姜姝猛地转过脸来,泛着苍白的小脸看着谢让道:“只是因为这个吗?” “不然还有什么?” 姜姝移动身子凑近谢让,一眼不错的盯着他,“难道先生对我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吗?” 谢让轻抬起头,薄唇轻启道:“公主多虑。” 男子声音淡漠出尘,听不出一点儿别的情绪。 姜姝慢悠悠的退后了一步,小声说道:“我与先生好歹也做了一段时间的师生,便是一点儿师生情都没有吗?” 师生情,那她方才说的模棱两可。 谢让看着姜姝唇边遮掩不住的笑意,这才意识到,他被戏弄了。 本就冷峻的面容更是雪上加霜,冷白的下颌都紧绷了起来。 眼见人真的就要生气了,姜姝立马开口转移话题道:“先生,我们现在是在哪儿呀?” 谢让瞥了她一眼,淡淡开口,“杏花村。” 杏花村?姜姝皱了皱眉,她怎么没什么印象,走之前她还特意问了这边的城镇。 怎得凭空多出个杏花村来。 “那先生我们何时走?”姜姝半躺在床上,方才说了许多话,现如今倒有些困乏了。 谢让看着女子懒懒的依靠在床边,眼眸微阖,说出的话到尾端也浮在空中。 起身道:“明日一早便走,公主先好好养病,臣先出去了。” 姜姝再次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只见石头娘坐在床边。 见她睁眼了,连忙手中缝制的衣裳放回筐娄里面,扶着姜姝坐起身道:“妹子,你醒了,饿不饿,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吧。” 石头娘不说还好,这一说,姜姝便觉得自己腹中空空,嘴里好似还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 走出房门后,姜姝总算知道谢让为什么没有说今日启程。 这外面鹅毛大雪,簌簌而落,院中已经堆积了厚厚的一层积雪。 若是这个时节赶路,怕是还没走上几步就冻着了。 西风挂过,簌簌的雪花从院中刮落到她身旁。 刺骨的冷意从裸露的手背上开始蔓延,让她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凛冽的西风还在不停的吹,雪也下得更大了。 “妹子,可别站在风口上了,小心病还没好又着凉了。” 姜姝顺着石头阿婶的话走开了些。 石头娘从灶上取出温着的饭菜,里面有一碗澄澈的鸡汤,就连上面的浮油都被撇干净了。 “妹子,快吃。” 从昨天晚上到如今,她就只喝了一碗苦兮兮的药汁,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一碗热腾腾的鸡汤下肚,姜姝瞬间感觉活过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一开始喝了药的缘故,她如今喝着鸡汤都有一股子药味。 脚边是烧得正旺的一个火盆,火红的焰舌不断舔舐着盆中的碳石,一股股热意袭来。 姜姝靠在火盆前用饭,吃完后全身都热起来了,一张小脸也泛着红晕。 石头娘看着面前的姜姝,想不通这么好脾气好容貌的女子,找的夫君竟是那等货色,真是令人惋惜。 正想着,突然大门被人从外推开。 一个穿得圆滚滚的团子跑进来,大声喊道:“娘,虎子他欺负我!我衣服都被他弄湿了。” 石头没想到屋里面还坐着一个神仙姐姐,好漂亮。见到的第一眼小脸便涨红了。 他刚才那些话会不会让神仙姐姐笑话他,觉得他是打不过别人来告状的。 不行,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绝对不能让神仙姐姐小瞧他了。 石头娘听书他衣服被弄湿了,立马上前扒他衣裳。 果不其然,内里的那块棉布沾了雪花,被捂了这一阵儿都已经化开了。 洇湿了好大一块,石头娘见状气急了,打闹归打闹,怎么还把雪往衣服里面塞,这要是生病了怎么办! 真是一群杀千刀的! 石头脱了棉袄,在火盆前烤火,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姜姝。 半晌后才扭扭捏捏的小声说道:“我,我打得过虎子,只是他叫了帮手,把我摁住了不然虎子肯定不是我的对手。” 姜姝能理解这个时候的小孩,脸面大过一切,她看到他丢了面子,肯定要找回来。 满不在意点点头,附和道:“你只是一时大意了,没想到他会找帮手,不然虎子肯定不是你的对手。” 石头没想到神仙姐姐这么相信他,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想再说些他的厉害事迹,但他的事迹都是跟人打架。 要是神仙姐姐觉得他是个只会打架的坏孩子就不好了。 有了,石头急匆匆的起身跑到房间里去,很快抱了一大堆东西回来摊在地上道:“神仙姐姐,你随便挑,这都是我的战利品。” 虎子今天叫人按住他,就是想要他今天捡到的东西,想拿去讨好隔壁家的春花。 他手上有这么多,神仙姐姐肯定会更喜欢他。 姜姝看着地上的东西,有从山里捡来的,还有街上买来的。 她本不想要,但是看着石头盯着她亮晶晶的眼神,想着随便挑一件。 翻找时,看见被弹珠压下的一个东西,挑了挑眉没想到居然会在这儿看见它。 石头见神仙姐姐只选了一样,还有些不高心。 姜姝将东西放进袖中,转头看着石头道:“谢谢石头的礼物,我很喜欢。” 石头见状扭扭捏捏的小声说道:“神仙姐姐喜欢就好。” 说完便低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石头突然抬起头对着姜姝说道:“神仙姐姐,等我长大了就来娶你好不好!” 这时,门被人从外推开,谢让抬步走了进来,衣衫上还有未化的雪花,清冷矜贵,像是不容亵渎的神明。 石头转头看见他极淡的目光,没由来的心中一颤。 石头娘从屋子里走出来,还没看见谢让,张嘴便说道:“娶什么,你的神仙姐姐已经嫁人了。” 走到拐角处碰巧看见谢让,指着他道:“看,这就是你神仙姐姐的夫君,哪还有你什么事。” 姜姝听到这话瞬间如坐针毡,隐瞒的事终究还是暴露了。 石头看着面前这个高大的男子,有些不服气的说道:“等我长到他这么高,他都老了,神仙姐姐肯定会选我的。” 石头娘一把捂住了自家熊孩子的嘴,尴尬的说道:“小孩子不懂事,别见怪别见怪。” 谢让站在门前,高大的身影倾覆而下,偏面容十分平静,像是平静湖水下蕴藏的风暴一般。 半晌,他蹲下身,与石头对视冷冷说道:“等你长大,你神仙姐姐的孩子都跟你一般大了。” 第 11 章 翌日,天晴,昨日落的雪堆积在山林间白得耀眼。 姜姝走在谢让身后,一步一个脚印,但脚下积雪过多,还未行几步,便累得气喘吁吁。 抬手扶着宽大的乔木娇.喘连连,白嫩的脸颊酝酿出桃红。 “先生,我,我走不动了。” 谢让停下脚步,向她投来冷冷的目光,“公主这就不行了,昨日在农户家中可不是这般。” 记性好就是这点不好,老是喜欢旧事重提。 都过去了还提这些,这不是明摆着找不痛快吗! “先生!我昨日明明都与你解释过了,我,我当时是为了帮先生摆脱麻烦才这样说的。” 不感谢她便算了,还兴师问罪,真是可恶。 脚下积雪被踩出簌簌的声音,姜姝不免想起今日早晨离开时的情景。 石头娘站在屋中,开口挽留道:“这几日雪下得大,林中都是积雪,可不好走,还是等雪化开一点再走,安全一些。” 姜姝婉言谢绝,这都已经耽搁了两日,若是再耽搁只怕母后都到了太华寺她还在路上,那就不好了。 况且也不知道母后知不知道她遇刺了,还有那些派来寻找她们的侍卫不知找到何处了。 见留不住两人,石头娘叹息一声,从身后拿出装好的炊饼和热酒递给谢让。 看着面前伸手接过的郎君,想着反正都要离开了,还是该给妹子说句公道话。 于是在对方接手包袱的时候并未放手,待到谢让不解的低头看她。 石头娘这才开口道:“郎君瞧着俊朗,只是也不能只面上好看,对自家娘子也要好些才是,对于子嗣也莫要太强求,这一生跟郎君相伴的终究是郎君的娘子,而不是孩子,郎君认为呢?” 男子语气上扬,似是有些疑惑,“子嗣?” 石头娘只当是他不愿意承认,松开拿包袱的手,不愿多说,摆了摆手道:“郎君想开些才是正道。” …… “那臣岂不是还要谢公主在外败坏在下名声之恩?” 谢让的声音让姜姝回过神来,讪讪一笑。 一双桃花眼左看右看就是不看面前之人,有些琢磨不透谢让是怎么想的。 但是她能肯定,男的都很在意自己行不行。 她昨日说的那番话,不就摆明了说他不行。 今早还被石头阿婶说给他了,现如今旧事重提肯定是想找她算账。 要不……先道个歉? 她都低头了他气应该也会消一些吧。 在心里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这才抬头直视面前的谢让,开口说道:“先生,学生知道错了,求先生原谅。” 谢让站在原地并未言语,一袭青白的衣衫宛如冬日的青竹。 挺拔直立,带着一股傲然之气。 姜姝见对方睨了她一眼,好似并未生气,连忙走上前讨好的笑道:“先生不生气了吧?” 谢让站在原地看着不断上前的姜姝,手腕上的沉香水珠不停的在拨动。 对方虽然嘴上说着认错,但眼里却毫无悔过之意。 估计现在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看着靠近自己的姜姝,冷声道:“看来公主还有力气行走,那就快些赶路吧,否则再晚些晚上就只能睡在这树林里了。” 姜姝还没碰上他的衣角,谢让便施施然抽身往前走去了。 收回在空中虚虚握住的手,看了看沾满泥土的靴子,这靴子沾带了泥土比一开始重了不知多少。 便是抬脚都有些困难。 眼看着谢让的身影越走越远,无奈只能提起脚步艰难的向前走去。 日光已然到了头顶,走了一上午,身上也有了些暖意。 谢让早就在溪水边歇坐着了,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枯树枝生了火,旁边热着早上石头阿婶拿给她们的炊饼。 到了地方,姜姝额间满是汗珠,低头擦拭着汗珠道:“先生也不说走慢些,害得学生追得好辛苦。” 谢让坐在原地并不开口,等到火上的炊饼好了,取下分给姜姝。 姜姝伸手接过滚烫的炊饼,有些烫,于是只能双手互换的拿着,即使是这样,白嫩的指尖也被烫得通红。 旁边的谢让也许是看不下去她的举动,修长的手指从她手中拿过炊饼,取过旁边洗净的叶片包住又递给她。 动作自然又流畅。 泛着热气的炊饼被冷玉指尖拿着,姜姝心思一转,并未伸手接过,反而悄悄移动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就在谢让举的失去耐心的时候,就着谢让的手咬了一口炊饼。 微小的拉扯感从谢让手心传来,他拿着炊饼的手指微颤了几分。 深眸微沉,看着面前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的姜姝,突然想起她方才好似并未咬下多少,怎么就能鼓得这般厉害。 姜姝好似看不出自己做了什么事一般,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像是在问,怎么不继续举着了。 “先生,我还饿着呢。” 语气娇矜,葱尖似的手指藏在宽大的衣袖中,半分也未露出来。 显然是想继续方才的举动。 “我瞧公主还是不饿。” 说着,那热乎乎的炊饼便被谢让收了起来。 姜姝瞬间便傻眼了,只吃了一口,就这样被收走了,这也太不划算了些! 再说了,今日还要赶一天的路,饿着肚子她才走不动。 谢让也太小气了些! 眼看着那炊饼就要被搁置起来,姜姝在一旁偷偷看着,摩拳擦掌准备扑上去抢回来。 但才刚起身便出师不利,毛绒的靴子勾住了堆积在脚边的柴块。 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柴块瞬间便落入身前的火堆中,逐渐暗沉的火焰一跃而起。 姜姝将谢让扑倒压在身下,清亮的桃花眸就这样亮晶晶的看着对方。 伸手抢走了对方手中的炊饼还不够,还得意洋洋的压在他身上,摇头晃脑的说道:“先生,我抢到了!” 女子清浅的香味近在咫尺,耳垂上的白玉耳坠摇摇晃晃似是在彰显主人的得意。 谢让被压在身下,思绪却想到了别处,这几日她并未用熏香,为何她身上还有这浅浅香气。 逶迤垂下的乌发落在他身前,带起一阵瘙痒。 手下是谢让结实有力的胸膛,抢炊饼的动作逐渐变了味道。 指腹下的触感让姜姝心生荡漾,往日里连手都不曾碰过半分。 今日却被她压在身下,光是这般想想,姜姝的心思便活泛起来。 水葱似的指尖似有若无的拂过男子的腰侧,指腹下传来有力的触感,似是血管的跳动。 蓬勃,鲜活。 清苦的冷檀香与浅淡的甜香混在一起,冷檀中参杂着雨后的海棠,朦朦胧胧。 姜姝与他之间仍保留着一丝缝隙,她能看见谢让颤动的纤长眼睫,微微抿起的薄唇。 她此刻才发现,谢让的唇极红,都说薄唇的男子多半薄情,也不知先生是否也是如此。 落在谢让腰侧的手缓缓上移,最后落在了他的肩胛处。 靠在胸膛上的小脸也微微上扬,眸中水光潋滟,湿.红的唇瓣微动。 “先生,我的脚好像崴了。” 姜姝的语气自带一股柔媚,檀口波动的气韵荡漾了谢让的碎发。 姜姝见身下人不动亦不言语,手上动作更是大胆。 冷檀香幽幽入鼻,见他眼眸幽深,姜姝猛地凑近他耳边,湿.红的唇瓣贴上了他白玉般的耳垂。 力道轻缓,湿润的呼吸若即若离。 像是心尖被轻盈的羽毛拂了一瞬,心池瞬间泛起阵阵涟漪。 谢让的双臂紧紧依靠在身侧,眉间紧缩,下颌紧绷。 他的脖颈也因为她的呼吸掀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姜姝眼睁睁看着白玉耳垂慢慢变得绯红,唇角勾起一个上扬的弧度,终于藏不住笑意。 “先生,学生以为先生没听清,这才离得近了些,先生应该不会介意吧。” 谢让闻言将头猛地转了过去,只留下一个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垂能让姜姝看见。 远远看去,两人就像紧挨在一处,但只有姜姝与谢让知道她们之间还隔着薄薄的一道缝隙。 似有若无,时而有光线从中透出来,时而又被幽闭起来,变得昏暗。 姜姝撩起耳下的一缕乌发绕着圈的在谢让胸前打转,似嗔似娇的开口道:“先生,你怎么还不扶学生起来,莫非……” 话音未落,前方一阵惊呼传来。 “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第 12 章 翟蓝站在二人几步之外,瞠目结舌的看着面前这一幕。 大人与他分别也不过两日,这么短的时间难道就被公主给糟蹋了? 一想到这个结果,翟蓝便觉得自己无颜面对大人! 倒是被压在身下的谢让面色淡漠,看着翟蓝变换的神色。 泠泠的对还靠在他身上的姜姝道:“公主还不起?” 姜姝好事被人打断,心中有些气恼。抬头见来人是翟蓝,一时之间有些心虚的愣在原地,翟蓝对谢让有多爱戴她简直太知道了。 如果当时遭遇行刺的只有她,没有谢让,只怕翟蓝都不会出手。 支起手腕慢吞吞的准备从谢让身上起身,但脚底突然踩中圆滑的石子。 才微抬起的上身,瞬间又重重跌入谢让怀中。 力道之大,谢让都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微闷哼。 但是这回她可真不是故意的,毕竟旁边还有人在,她也不至于在别人面前上演这一出。 不过旁边的人并不这样想。 翟蓝那道火燎燎的视线还死死的盯在她身上,灼热的视线像是要将她烫出一个洞一般。 姜姝抬起小脸看着谢让,干巴巴的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脚滑。” 谢让不置可否,剑眉微挑,“公主说什么便是什么。” 姜姝还想再解释什么,突然林子后又传来一阵搜寻的声音。 翟蓝脸色瞬间一变,还不等他再说什么,清荷便从林子后走了出来,脸上满是焦急。 余光猛然看见地上公主的身影,急切上前问道:“公主,您没事吧?” 但走进了才发现,公主竟与谢大人…抱在一处。 众目睽睽,光天化日。 姜姝偷偷看了看身旁的谢让,面容清冷。 不对,依她对谢让的了解,对方绝不会是这幅神情才是。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不等她想明白,护卫队从中间分开站在两旁。 皇后扶着嬷嬷的手快步走到姜姝面前。 见她无恙,伸手拉过姜姝的柔荑,紧紧握住,语气带着颤抖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姜姝带着冷气的指尖被放进温热的手掌中,暖意从指尖开始蔓延。 姜姝见母后竟也来了,惊喜交加,一股热意从心间发酵。 看着匆匆赶来的母后,泪意朦胧了眼眶,低头想掩下神态,却看见母后裙摆处被荆棘划破的痕迹。 金线绣织的牡丹花被山间泥沾染,变得灰扑扑的,针脚细密的纹路也被勾得破烂。 皇后身边的嬷嬷心疼的开口道:“公主您都不知道,自从娘娘知道您失踪后,这两日便没睡上一个安稳觉,日日担心,好在现在终于找到公主殿下了。” 姜姝看着母后眼下的乌青失了言语,愣怔在地。 “母后,是儿臣让母后担心了。” 找到姜姝,皇后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怜爱的摇了摇头,“只要你无事就好。” 说完,将姜姝推到身后。 视线一转,好似现在才看见谢让一般,语气严厉的责问道:“谢中书,你可知罪?” 谢让抬手行礼,神色淡然,“臣未能保护好公主,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谢中书既已知罪,看在你这两日保护公主的份上,谢中书这几日便不用在公主面前护卫了,好好休息几日。” “是。” 听到这个决定,姜姝眼睛都瞪大了一圈。 她本来就是想与谢让多些接触才要求对方护卫的,现在成竹篮打水了。 况且谢让在朝堂上的地位举足轻重,当众处罚是否有些过了。 直到坐上马车,姜姝还一直看着母后,有些想问,但…… “姝儿,是不是想问母后为何要让谢中书休息几日?” 姜姝迟疑了一瞬,点点头,又很快的开口说道:“若是不方便的话,母后就不用告诉我。” 皇后轻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有什么不方便的,只是今日你与谢让在林中被找到时,举止亲密,众目睽睽之下,怕是要生流言。” “加上那谢让本就未尽到职责,若不是他出了纰漏,你又怎可能遇袭。光是这一项,罚他歇几日都是轻的。” 此时此刻,她突然醍醐灌顶,她说当时她借故靠在谢让怀中时,谢让怎么没将她推开。 好个谢让,原来是在这儿等她。 这一路上她跟着谢让走,路线全是谢让规划的,想必他是早已跟翟蓝通过消息,知道了方位。 毕竟当时翟蓝找到她们时可半点未惊讶。 所以他是故意的,故意让人看见她们举止亲密,这样赶来的母后为了避嫌也为了示警,便会将他从她身边调离。 好一出釜底抽薪,可恶! 马车另一边。 翟蓝放下车帘,给大人斟了热茶,这才小声说道:“大人,那些刺客是从皇城来的,他们身上皆有印记,应是世家豢养的死士。” 茶杯中的热茶袅袅升起,白雾升腾,模糊了面前人冰冷的眉眼。 “我这才离开几日,他们便按耐不住了吗?” 冷白的指节转动着茶杯,杯中滚烫的茶水贴近指腹,传来阵阵热气。 “传信给江森青,让他给皇城中的世家找点乐子。” “是。” 翟蓝想起方才看见的一幕,不知道该不该问,眼神似有若无的看向上方,迟迟不曾开口。 半晌,还是过不了心中这关,迂回的说道:“大人今日一箭双雕,既摆脱了长公主,又能有时间去寻人,真是让属下佩服。” 这等拍马屁的话不符合翟蓝的性子,说出来语气也甚是别扭。 谢让轻抬眼睫,冷声道:“有话直说。” 翟蓝在心中纠结片刻,还是决定直言相问,鼓起勇气看向大人道:“大人这两日保护公主辛苦了,只是今日公主这等行事,大人是不是…就是…” 后面几字宛如烫口山芋一般说不出口,鼓起的勇气在看见大人冷冽的眼神时便已泄的一干二净。 “是什么?” 翟蓝垂下头,讷讷的小声说道:“是不是与公主……” 倏地,瓷白的茶杯被搁置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动。 谢让看着翟蓝的面色便知他心中所想,泛着冷意的脸此刻更是霜寒,“有这时间不如出去好好搜寻一下那群人的线索,出去!” 翟蓝灰溜溜的被赶下马车,长舒一口气,看样子大人应该是没有。 将翟蓝赶走后,谢让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想起方才对姜姝的孟浪之举。 这般想着,白玉般的耳垂仿佛又感觉到那轻酥的痒意,带着似有若无的热气。 那些动作,她都是跟谁学的?瞧着可不像是生手。 …… 长安,贵妃宫中。 贵妃的贴身侍女接到小黄门的密报,脚步急匆的走进内室,附于女子耳边轻语了两句。 女子面上原本舒适惬意的面容瞬间变得震怒起来。 “什么!她没死?” 侍女点了点头,小心的看了眼贵妃的神色,胆战心惊的说道:“娘娘,不仅如此,咱们家派出去的死士全都死了。” 全死了?! 贵妃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直愣愣从半空重重的跌回软塌上。 家族培养死士不易,这一回折了这么多人进去,她只怕是闯下大祸了! 不,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些。 贵妃伸手抓住侍女的手腕,语气迫切的问道:“那些死士的痕迹可有清理干净?”千万不能让人查到她身上。 侍女点点头道:“娘娘放心,咱们家派出的死士都是看不出来历的,便是身上的图腾也都是别的世家。” “那就好,那就好。” …… 除了这个小插曲,姜姝一行人平安无事的到了太华寺。 太华寺作为国寺,寺中的规矩也颇为严格。 一早,主持便带着全寺僧人立于两侧,等着皇后娘娘莅临。 见到皇后娘娘凤鸾后,弯腰行礼,“贫僧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主持请起。” 姜姝跟在母后身后,看着面前这幅场景吓了一跳。 属实没想到,这太华寺竟有这么多僧人,密密麻麻站了一地。 放眼望去全是光溜溜的戒疤脑袋。 母后被主持请去讲经,姜姝对佛法一窍不通,也不感兴趣。 便跟母后分开打算在周围逛逛。 不得不说,这太华寺不愧是天下闻名的佛寺,居然建在悬崖峭壁之上,加上山间云雾遮挡,远远看着还真是有仙气萦绕。 只是不知为何,她从门口一路走来,遇见的沙弥全都对她避而不见,一看见她转头就走。 在门口时,她便觉得有些不对,那主持看见她与母后一起时,却独独只唤了母后。 当时她还未察觉出什么,但是谢让路过时,他却尊称了谢让,对她还是熟视无睹。 有些不对。 姜姝止住脚步,身后跟着的清荷瞬间也停下,站在原地疑惑的问道:“公主怎么了?” 姜姝眉头紧锁,她得找个人问问。 正巧面前来了个小沙弥,瞧着也不过七八岁,但是远远看见她,像是看见洪水猛兽一般,面色一变就想遁走。 姜姝对身后的清荷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便想着上前堵住小沙弥。 但哪知跟着跟着不仅跟丢了,在对方的七拐八绕之下竟还迷路了。 姜姝追得有些气喘,站在原地歇了好一会儿气。 最后坐在石凳上休整了一番,没想到那小沙弥瞧着瘦瘦小小的,跑起来倒是挺快的,看她下次不逮着他。 歇脚的院落倒是有些雅致,门前竟还栽种有兰花,寒冬腊月的竟也开了花。 兰花洁白的花瓣舒展,宛如天地间最后一抹绝色。 盆中栽种的兰花,吸引了她的注意,仔细看去竟是素冠荷鼎,这么珍稀的兰花就这样养在室外,也不怕有人路过给糟践了。 优雅的莲瓣兰随风舞动,颜色素净淡雅,像是绰约林立的仙子。 姜姝想要伸手去触摸一番,只是手才伸出,便在半空中被人拦截了下来。 闯入视线的是一把月白折扇,轻易拦住她的手。 视线往上,来人的脸被一顶长长的锥帽遮挡住了。 只看得见颀长的身影立于身前。 半晌,余白才淡淡开口道:“还望姑娘手下留情,在下也是花了好长的时间才将其培育成功。” 嗓音温和清冽,如同山间清泉的水声响起。 姜姝凭借自己的眼力,一眼便能看出此人绝对是个俊俏郎君。 柔荑不退反进,悄悄握住来人的折扇。 轻微使力,将其往她身边拉,娇软的嗓音响起道:“郎君若是想要我放过这株兰花也可以,但我放过了它,郎君就没有什么答谢吗?” 余白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道:“姑娘想要如何?” 姜姝轻移莲步,握着折扇的手也跟着上前,柔声道:“我要看郎君的庐山真面目。” 余白退后一步,即使听见如此冒昧的要求语气也始终温和,“在下面丑,恐吓着姑娘,还是换一个吧。” 廊下,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转角处。 谢让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前方的两人。 第 13 章 翟蓝站在大人身后,从缝隙中隐约看见前方公主在跟一个带着锥帽鬼鬼祟祟的男子交谈。 正当他以为他们是在交谈什么机密时,突然瞟见公主上前一步调戏对方,双眼猛地瞪大了一圈。 这公主见异思迁的速度也太快了吧,这才几天没见他家大人,就看上旁人了。 况且这人面都没露出来,万一是个丑八怪怎么办。 就在他还在担心公主若是发现此人是丑八怪后如何收场。 大人突然转身离去,翟蓝忙不迭的也跟在大人离开了。 院内,余白瞧见那道石青色的衣袖从廊下消失,唇角微勾。 这时,姜姝突然上前伸手想要撩开他的锥帽。 柔白的指尖才碰上锥帽,对方便动作迅速的退开了。 “若是有缘自会看见,姑娘何必强人所难。” 话落,又说道:“姑娘既是想要报答,在下身无长物,便将手中折扇送与姑娘如何?” 姜姝原本只是好奇,现如今看对方这样回避,她便越想知道,只是今日大约是看不成了。 不过有东西不要白不要。 拿到折扇后,姜姝笑着朝余白问道:“我过两日再来找你玩,可好?” “姑娘若是想看兰花,随时欢迎,只是在下不常在此处。” …… 小沙弥撑着廊柱喘了口气,好不容易摆脱掉公主和侍女,不仅松了口气。 看着她们四川乱转,不禁笑出声来。 但下一秒,小沙弥脸上的笑瞬间就消失不见了,那公主居然进了小师叔的院子! 这可怎么是好! 若是被长老知道了,定是要狠狠责罚他一顿。 想到此处,心里更是一阵慌张。 长老们本就不喜欢公主,在公主上山之前便嘱咐过万万不能让她靠近小师叔的院子,他今日算是闯大祸了。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时乖乖站在原地让公主抓住的好。 带着一张苦脸在原地站了半天,左等右等也没看见公主出来,更是心焦。 就在他准备去找长老认错的时候,姜姝终于从院落里走了出来,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放下了。 又怕人发现,悄悄从身后小路离开了。 清荷跟上公主,看着公主手中多出的折扇,有些疑惑,方才公主手上有这个吗? 旋即摇摇头,愧疚的开口道:“公主对不起,奴婢没抓到那个沙弥,请公主殿下责罚。” 姜姝摆了摆手,现如今有了更吸引她的东西,那事便放一旁再说。 “唰”的一声打开折扇,白净的扇面上画着方才她看见的那株兰花,画技灵巧,看着便有一股超凡脱俗的感觉。 轻阖扇面,慢悠悠的走着,突然想起什么,他住在太华寺,不会是这寺里的和尚吧? 脚下的步伐一顿,随即又看了看手中的折扇,摇摇头,应该不会。 如果他是这寺里的和尚,又怎会送女子物件。 但他若不是这寺里的和尚,那又怎么会住在这太华寺,据她所知,太华寺可是国寺,不可能轻易留宿给外来人。 还不等她想明白,谢让突然出现在转角处。 面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峻,姜姝都好几日没见着谢让了,此刻遇见更是喜不自胜。 开心的伸出手向他打了个招呼,“先生,你也在这儿,好巧呀?” 说完便快步走到谢让身边。 谢让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托公主的福,在下现在除了闲逛也无事可干。” 明明是他自己的问题,现在还继续甩锅到她身上,简直是可恶! 姜姝脸上的笑险些就要绷不住了,看着面前这张冷冽的脸,颇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 只能咬牙切齿的说道:“是学生的不是,先生受苦了。” “公主即知道,便少走动,免得又让旁人受苦。” 姜姝一双美目听见这话,有些不可置信。 什么叫做少走动免得旁人受苦,她又不是扫把星! 一团怒气从心中腾腾升起,但面上的笑意不减反增,抓住谢让的衣角笑道:“先生说得是,不过先生既然无事可干,那就带学生一起逛逛这佛寺如何?” 不是说她让人受苦吗?那她今天就一直跟着他,霉死他! 身后的翟蓝倒是想开口说什么,但还未开口便看见大人身后的手势。 乖乖的退在身后不再言语了。 “公主当真想逛这寺庙?”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然没有退缩的理由,再说了,她本来就想跟谢让多相处一些时日。 不然到时候找他帮忙若是不帮怎么办,虽然现在情况也不算多好。 但是万一在相处时,关系突然升温了,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此处,姜姝便当机立断的点点头,语气之坚决,动作之迅速。 “既然公主想逛,那便走吧。” 姜姝乐呵呵的跟在谢让身后,只是说是逛佛寺,这路怎得越走越偏僻? “先生,这是要去哪儿呀?” 周围的树木越来越多,青翠的松柏还舒展着鲜亮的树叶。 不过更多的是已经凋零了树叶的枝干,光秃秃一片,显得颓然。 脚下传来枯枝破碎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地方显得更加孤寂。 翟蓝开口说道:“公主无需紧张,这地方可是太华寺的著名圣地,传闻太华寺的第一人主持便是在此处羽化登仙的。所以这座山由此得来名讳叫寻道山,往来上香的人都必然会来山上游览一番。” 羽化登仙,这时多久以前杜撰出来的事情,这也信? 姜姝实在没想到先生表面看起来云淡风轻的,但心里居然还相信这等传闻。 但为附和对方,还是笑着说道:“这座山居然还有这样的来历,那看来是得好好游览一番。” 话音落地,姜姝抬头看谢让,发现对方非但没有对她说的话感到赞同,反而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身后的翟蓝紧握拳头放在唇边遮掩住缓缓上扬的唇角,这才继续说道:“公主,那就继续走吧。” 寻道山远远看着并不高,但若是真往上走才会发现这山可真是一点都不好攀爬。 才至半山腰,姜姝便已走不动了,倚靠在大树旁气喘吁吁。 脚下仿佛被千斤重一般,很累,完全抬不起来。 翟蓝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在一些树木之间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印记,确认了猜想。 侧过身对着大人微微点了点头,就是这儿了。 谢让抬头看了看周围的树木,稀疏斑驳,周围地上并未出现异常脚印。 看来那群人掩盖痕迹很有一手。 “先生,学生走不动了。” 谢让收回思绪,侧身便瞧见姜姝手里拿着一把折扇,似是走得热了,拿着折扇打风。 谢让黑沉的目光缓缓向下滑落,折扇下方细细写着一行小字。 ——余白拙作。 姜姝漂亮的桃花眸中潋滟着水光,鬓发微乱。 鼻翼间出了细汗,清浅的海棠香随着她微.喘的檀口飘散出来。 纤白的指尖捏着折扇,微小的细风吹散,将身前的散乱的碎发吹拂到柔白的脖颈处。 乌黑的青丝更显得脖颈白皙。 姜姝倚靠在大树身前,“先生,我们下山吧。” 谢让冷冷的看了那折扇一眼,开口道:“公主走了这么久的路,最好还是不要扇风,不然风邪入体怕是要生高热。” 姜姝捏着折扇的手一顿,但还不等她思量一番。 身后清荷听见这话,瞬间从身后伸手将姜姝手中的折扇拿走了。 “公主,您病才刚好,若是再生病了,只怕皇后娘娘便要责罚奴婢了。” 姜姝握了握空荡的掌心,抿了抿唇,好吧,不扇就不扇。 慢吞吞的走到谢让身前,捏住他石青色的衣角,娇声道:“先生,我们下山了好不好。” 姜姝使了巧劲捏住谢让的衣角,看着随意,实则不使力便不可能甩掉。 反正这个山她是爬不动了,再说了,马上都要用午食了,本来就是素斋,若是再不吃,那就更难捱了。 衣角处传来轻微的晃动,谢让睨她一眼,冷声道:“公主这便不逛了?” 姜姝点点头,给自己找了个很好的借口道:“马上要用饭了,学生可舍不得先生饿着肚子陪我逛,还是快些下山用饭才是。” 翟蓝站在身后听见公主说的话,心中闪过佩服,公主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谢让此行已然找到了想要的东西,自然也没有非登上山的理由。 也就随姜姝所想,迈步向山下走去。 姜姝眉开眼笑的松了手跟在身后,看着谢让玉立挺拔的身姿,不禁想起上次山上他背着自己的时候。 先生身形看着清瘦,但真正感受过之后才知道这衣衫下蕴藏的力量。 轻移莲步并立在旁道:“先生这几日休息,是怎么打发时间的呢?” “看书。” “说起看书,学生突然想起,先生好像已经好几日都未曾教过学生功课了,这样下去学生何日才能出师?” 谢让脚步微顿,随即又恢复向前。 出师?若是将她三心二意的性格转移到读书上或许还有出师的希望。 “先生怎么不回我?” “难道先生是觉得我天赋超群,现如今就已经能出师了不成?” 姜姝自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谁让先生不回答她。 “天资愚钝,不知从何教起。” 寻常人若是听了这话,指定羞愧难当,再不济也会面红耳赤。 偏姜姝是个例外,听见谢让所说非但没有羞愧之心,反而笑得眉眼弯弯。 “这么看来先生是很在意我了,寻常先生若是想判定一个人的资质怎么的也要个一年半载的,先生这么短的时间就能看出我的资质,看来先生平日里没少关心我。” 说着说着,姜姝的脚步便带着逼迫般前进,直到跟谢让的脚尖相距不过半步,这才停下。 微踮脚尖,盈盈美目便这样直勾勾的盯着谢让,檀口微张道:“就是不知道先生是从何时开始这么关心我呢?” 第 14 章 谢让双眼微阖,泠泠的说道:“何需观察,只需与公主相处片刻便能察觉。” 姜姝皱起眉来,这话岂不是说她是个草包,脑袋空空,所以才会这么轻易被人看穿。 她才不是这样的人。 刚想出口反驳,便发现自己方才发愣的时候已经落后了谢让一截路。 想要追上去与他争论,但心急易出错。 才走不过两步,突然踩中一颗石子,身形不稳,向前摔去。 眼看着就要脸着地,姜姝心中一紧,这要是摔下去会破相吧。 要是留疤了她可怎么见人! 这时,走在前方的谢让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以为姜姝又搞什么小动作。 才转过身姜姝柔软馨香的女子身躯便闯入怀中。 谢让宽大的手掌虚虚扶住她的腰肢,纤细如柳,一个手掌便能握住。 姜姝紧紧靠在谢让怀中,身子微颤,月匈前不断起.伏还有些没缓过来,幸好谢让接住了她,不然…… 想到后果,姜姝更是害怕一般靠得更近了。 柔荑捏着谢让肩上的衣衫越攥越紧,直至皱成一团。 谢让感受到身前女子柔软的触感,耳边传来她湿.热.急.促的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谢让还不见姜姝起身,眉间微蹙道:“公主还不起?” 姜姝平复了心绪,柔白的小脸在他怀里有恃无恐的蹭了蹭,细腻的脸颊感受到谢让衣衫下结实的触感不禁眯了眯眼。 娇嗔道:“若不是方才先生说了那样的话,我又怎可能会险些摔倒,现在腿都被吓软了,起……”不来了。 还不等她说完,谢让突然抽身离去,修长有力的手指钳制住她的皓腕将她从他身上扒下,随手丢给身后的清荷扶着。 动作迅速,姜姝只感受到手腕传来一阵痛感,再睁眼便已经在清荷怀中了。 揉搓着被捏红的手腕,姜姝颇有些委屈的瞪着他嘟囔道:“先生下手也太重了,好疼呀。” 谢让的视线随着她这句话转移到她手腕上,柔白的肌肤上赫然出现一道红痕,看起来像是受到什么虐待一般。 修长的手指下意识到摩挲了两下。 但,他方才好像并未用多大力气,只是这样便红了,未免太娇气了。 淡漠的眼神掠过着对方手腕上的红痕,冷声道:“下山了。” 姜姝带着怨气的撇了对方一眼,下山途中她扶着清荷的手再没有与谢让说过一句话。 回到房中,很快便有僧人前来送饭。 打开一看全是素食,姜姝吃了两口便实在没胃口了,她身上的毒距离发作已经不足十天了,但是谢让如今对她的态度完全没有改变。 只要碰上了,便避她如蛇蝎。 况且她这毒若是发作,只怕时间不会短。 越想越觉得心烦,垂头丧气的撑着小脸,对眼前的困境想不出办法。 身后清荷给公主捏了捏肩,看见公主这般烦恼的模样。 忍不住开口问道:“公主可是喜欢谢大人?” “才不……”不对,她若是说不喜欢那她这般缠着谢让便说不过去了,她身上的毒暂时不能让人发现。 想到这儿,口中的话瞬间转了个弯,声音低垂的说道:“但是先生貌似并不待见我。” 说完那双充满亮光的眼眸瞬间失去了光泽,像是伤心极了。 …… 谢让住处,翟蓝在身前喋喋不休的说着今日上山的发现。 但说了好半天,也不见大人有个回音。 抬起头看着大人小声道:“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对?” 谢让薄唇微抿,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那一抹红痕。 她好像很生气,从下山后就再没跟他说过话。 就连走的时候都冷冷的。 也是,她那般娇气的人就连手上多了一个伤口都要注意半天,更何况被他捏出来的伤痕。 桌前的翟蓝完全没有领会到自家大人的心思,又上前一步问道:“大人?” 谢让闻声回神,像是才发现他在房间一般。 …… 清荷听见公主所言,思索片刻说道:“公主或许可以换一个办法,谢大人是世家出生,从小便极守规矩,想必是看公主太热情了,谢大人招架不住这才对公主这般。” “是吗?”姜姝有些半信半疑,难道真的是她太主动太热情了,所以谢让才这般不待见她? 她幽幽叹了口气。 也许她真的操之过急了,谢让年纪轻轻便已手握大权,出生显赫,长得又是仙姿玉貌。 这样的人自然不缺美人,但是从始至终都未曾听见他身边传来有女子的消息,足以可见他的自律。 况且纵横官场这些年,想来他应付那些男女之事也颇有手段,所以她对他的引、诱才显得微渺起来。 如此看来她确实该换个套路才行,争取在这十天内让他们的关系有所上升。 门口送药的翟蓝没想到会听见这一幕,虽然,虽然他早就发现公主对他家大人不一般,但是他没想到公主居然承认喜欢他家大人。 手中的药宛如烫手山芋,一时之间送也不是走也不是。 早知道他在看见门口无人时就不该进来,也怪大人。 方才若是大人不那么用力将公主的手腕弄伤,他何至于进退两难。 在门口踌蹰了半晌还是悄悄退了出去,在廊下随意找了个僧人让其帮忙将这药送给公主,便匆匆离开了。 姜姝手撑着脑袋思考,该怎么才能跟谢让更进一步呢。 柔白的指尖一下下的击打在桌上,发出微小的声音。 以前她遇见的那些人根本不需要她绞尽脑汁,别说引、诱了,就是朝他们看上一眼,都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可谢让不是这样的人,这就让她一筹莫展了。 身后清荷见公主还是愁眉不展,又开口说道:“公主,奴婢听说谢大人家中时常有文人出没,想必谢大人私下喜欢跟那些文人探讨学问,公主何不从此处入手?” 姜姝听到这儿,眼睛亮了一瞬,对呀,她怎么没想到。 随即姜姝似是想到什么,又垂下头。 若是让她诗情画意,绣花弹琴她还能聊上几句。 但是这学问属实是她的短板了。 姜姝的视线漫无目的的在房中漂浮,试图从中找到破局的办法。 突然,她的视线被桌上的一把折扇吸引了目光。 对了,今日遇见的那个郎君! 瞧他言行举止皆不俗,想必在这学问上也颇有一番见解。 那她先去找那公子探讨一番,再去找谢让。 这样不仅能让谢让对她刮目相看,还能挽救一下自己的形象,一举两得。 想清楚了当前关窍,姜姝又想起今日离开时那公子说的话,他说他不经常在那儿。 看来她得早点去寻他,不然若是找不到这个办法可就用不成了。 清净院,姜姝带着一匣子糕点悄悄走进来。 今日天气尚可,余白坐在院中石桌旁,手执棋子破桌上残局。 黑子落地的一瞬间,余白眼角余光看见身后偷偷进来的姜姝,唇角略微勾起。 轻声开口道:“姑娘对在下院中兰花真是喜爱,这才离开多久,便又回来看它了。” 姜姝将手里装着点心的匣子轻放在石桌上,拿出里面精美的糕点,讨好的笑道:“郎君养的兰花风姿绰约,我回去之后久久不能忘怀,还望郎君不要怪我打扰才是。” 余白笑笑,伸手请姜姝坐下道:“能得姑娘一声赞美,这兰花也不算白开一场。” 但姜姝可不是来闲聊的,寒暄了没一会儿,就开始声东击西的问道:“郎君瞧着便有文人风骨,小女子最近看书有些不懂之处,不知能否请教一下郎君。” 余白握着茶杯的手一顿,随即放下温声道:“在下才疏学浅,只怕献丑,姑娘若不介意也可给在下看看。” 听到对方这么开口了,姜姝立马从身后拿出装在匣子里的书籍。 迫不及待的翻开标注的一页,问询道:“郎君,这是何意呀?” 姜姝拿的书是策论,书上被标注的句子写着:古今兴衰更多在于治理,请分析前朝覆败原因。 姜姝在房中选了许久才选中这一道题,她觉得这道题有格局,况且谢让官职刚好涉及。 她到时候去问谢让,说不定他就对她刮目相看了。 余白看见题目后并不正面回答,而是提问道:“姑娘觉得前朝是如何覆灭的呢?” 姜姝没想到这个问题会抛给她,坐在石凳上,思索一番。 红唇微张道:“大家不都说是前朝君主暴戾,所以覆灭吗?” 说完,姜姝又好像想起这句话的不对之处,一个朝代的覆灭若是只与君主有关好像又夸大了一些。 余白坐在对面,手上拿着一颗棋子道:“姑娘说的不错,其实前朝的覆败就像是棋局上的棋一般,没有一颗棋子是无用的,你永远不知道决定棋局成败的是前一步棋还是后一步棋,所以只有看清棋局才能掌握棋局走势。” 姜姝做在院中听了好一会儿,觉得面前这人说的很有道理。 等拜别对方后,姜姝便兴冲冲的带着书向谢让住着的院子走去。 谢让住的地方很幽静,往来都瞧不见人影。 姜姝提着裙摆兴冲冲的走进去。 碰巧撞见翟蓝从书房走出来的,翟蓝见到公主脑海里又想起今日在门口听见的那些话,眼神躲闪,低下头道:“公主怎么来了?” 姜姝摆摆手道:“本宫今日看书遇见不懂的地方,今日得空特地来向先生讨教一二。” 说完,便推门走进。 谢让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策论看着,听见推门声抬眼望去。 迎着谢让冷漠的视线,姜姝在心中打好的腹稿也散乱了一阵,以为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一时之间做不出反应。 旋即她用力掐了把手心,纤长的睫羽轻颤,走上前道:“先生今日也看了策论,学生方才也看了,对里面的一个问题感触颇深,先生可要听听?” 谢让放下手中书卷,微挑着眉峰看向对方。 姜姝在书房左右观看了一瞬,看见窗前有一副棋盘,心中暗喜。 走到窗边,将方才在院中时余白说的话重述了一遍。 说完,姜姝感觉谢让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谢让听着面前女子吐露出的言语,眼眸幽深,依他对姜姝的了解,这番话觉无可能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那么,是谁在她耳边说了这些? 第 15 章 姜姝见谢让望着自己久久不曾言语,心中微喜。 石榴红的衣摆在空中翻转一瞬又落下,柔白的小脸带着娇矜的凑到谢让面前。 头上戴着的蝴蝶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在鬓间摇晃。 眼眸微微上挑道:“先生这样看我,是不是觉得学生说的很有道理?” 谢让轻抬眼角,露出清冷的眉眼,墨黑的睫羽落在冷白的眼下,似是画卷上的水墨。 但眼角的那处红痣又无端为他增添了几抹艳色。 姜姝蠢蠢欲动伸出指尖,握住桌上尚未沾墨的狼毫,紫檀做成的笔杆细腻冰凉。 姜姝举着微硬的笔尖顺着谢让修长的手指掠过滑至手背。 酥麻的触感从手背蔓延,但姜姝犹嫌不够,手持笔杆在他手背上打转摩挲道:“先生怎么不说话?” 姜姝见谢让迟迟不开口,便想再凑近一步,没想到谢让突然站起。 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住了她的身影,姜姝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脚步微微后移时,姜姝突然抬头看见谢让的眼神,带着一丝冰冷的戏谑。 姜姝瞬间止住步伐,站在原地。 谢让眼眸低垂,薄唇轻启道:“教学之事,急不得,公主这般浑水摸鱼更是不可取。” 姜姝心头一颤,疑心谢让知道她做的事。 但谢让不可能知道才是。 “公主怎么不继续说了?” 姜姝看着谢让幽深的眼眸,要说出口的话又吞了下来。 一双上挑的桃花眸低垂下来,带着几分委屈的瞪了谢让一眼。 随即低声嘟囔道:“先生的意思就是说学生笨,是块朽木,学生岂敢说话。” 谢让实在没想到姜姝竟还能编出这套话来,哑然失笑。能将这错处不留痕迹的推到他身上,可见是煞费苦心了。 剑眉微挑,既然如此,又怎么能浪费了对方这一番心意。 宽大的衣袖掠过姜姝石榴红的衣裙,高大的身影与她擦肩而过。 姜姝面上虽然还装作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但看见谢让略过她直直的向书架走去,心中极快的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谢让修长的手指在书架上翻找,很快便找出一本书放在桌面上。 书本落桌的声音并不响,但落在姜姝耳里却是犹如惊雷一般。 无他,只因谢让找出的书封面上写着策论二字。 谢让把这本书翻找出来什么意思,姜姝在这一瞬间心跳漏了一拍,再说了这书桌上不是有一本吗,怎么还特意去找了新的一本。 想到此处,姜姝不自觉的抬手揉了揉鼻尖道:“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我看公主对这书很感兴趣,俗话说书读三遍自解其意,公主即这般有兴趣,那就将这书抄上三遍好好理解这书中的意思。” 姜姝听完这话,眉间拧成一团,又抄书!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桌上这本书比她平时里看到的要厚些。 足有她一个指节高,这要是抄三遍下来,她手怕是要废了。 纤长卷翘的睫羽翻飞,一双桃花眸泛着水汽的看着谢让道:“先生,学生手疼能不能不抄了。” 说着,手上石榴红的衣衫恰到好处的滑落,露出白嫩手腕上的一圈红痕。 皓腕间的红痕不见消退反而更加鲜明起来。 姜姝观察着谢让,但对方面上依旧是一副淡漠的模样,没有丝毫波动。 半晌,谢让才放下手中的书卷慢慢道:“一点红痕,未伤及筋骨不影响公主抄书。” 姜姝咬了咬唇瓣,今日他还让人给她送药怎得没过多久他就变了一副模样。 见事无转圜余地,姜姝只得磨磨蹭蹭拿起书,装模作样的翻开看了一眼。 只是这一眼便让她发现不对,这书上怎得还有这么多的批注? 柳眉微蹙道:“先生,这些批注?” “都要一一抄写下来。” 姜姝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手上的动作也不停歇,将书本翻得哗哗作响。 好不容易翻完,姜姝才发现这本书有将近一半的批注,怪不得比她平日看到的厚这么多。 心中泛苦,这怕是要抄到回京都不一定能抄写完。 一想到这,姜姝的手腕便开始发软。 拿起书本,红唇微抿,“那先生,我就先回去了。” 还不等她转身离开,谢让突然开口道:“公主就在此处抄写,若是有不懂的开口询问便是,毕竟我还是公主的先生,教导之责不可废。” 姜姝此时只觉得今日来此,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别说一举两得了,这简直是损失惨重。 她还想着回去抄写,还能找人帮她抄抄,这要是在谢让眼皮子底下抄,那就半点做不得假了。 转过身,娇美的小脸上强撑着一抹笑意道:“先生日理万机,学生在此处,怕是多有不便,学生还是回去抄写好了。” 姜姝不死心的做着最后的挣扎,只是手里拿着的书都要被她揉皱了。 谢让清冷的眸子漫不经心的瞥了她一眼,“不妨事,现下时间尚早,公主快些动笔吧。” 说完,撇向桌前的一方矮凳与书桌。 姜姝只得不情不愿的坐下,翻开书本开始抄写。 心中带着怨气,在抄写时红唇微微翘起,露出不自知的憨态。 谢让侧目看了一眼,又将视线转移到书上。 一时之间,屋内只剩下书本翻开的窸窣声和笔尖在纸张上书写的沙沙声。 许是抄写到不解之处,姜姝的眉宇间不自觉的皱起,手中抄写的动作都停顿了两分。 还不等她多思考一瞬,身后便传来谢让的声音。 “有何不解?” 谢让突然出声,吓了姜姝一跳,笔尖的墨汁滴落在雪白的纸张上晕开一大片墨渍。 方才抄写好的一页就这样被毁掉了。 姜姝捏着笔杆的手都微微用力了几分,转过头看向身旁的谢让咬牙切齿的说道:“先生都是这般神出鬼没的吗?” “在下只是见公主愁眉不展以为公主遇见难题,这才上前,倒是公主这般心虚。” 听见此言,姜姝手上拿着的笔杆又再次捏紧了几分,脸上的笑意不减,从齿缝中挤出字道:“这么说来是学生小题大做了。” 谢让站在一旁道:“公主知道就好。” 话落,看着面前姜姝落笔顿住的地方,挑了挑眉,没想到对方会在这个地方停下。 泠泠开口道:“公主可是对着府衙所做的事情困惑?” 姜姝顿住的地方正是五年前在江南发生的一场疫病。 那是江南经过大旱后又迎来水涝,民众苦不堪言,但天不随民愿。 好容易水涝过去,又发生了时疫。 时疫才出现的时候,大家都以为只是一场简单的风寒,但随着病症越来越严重,得此病的人越来越多,官府的人这才发现。 但是此时为时已晚,时疫扩散性强,那时整个村庄十有七八都被感染上了。 无奈之下县衙便封锁了整个村子,在夜里放了一把火将整个村子活活烧死,七百余人无一生还。 当时报上京的时候,圣山虽然对此震怒,但仍有百官为其辩护。 那官员最后也只是被罢官了事。 姜姝看着书上寥寥几句,便书写了村庄里几百口人的性命,有些难以理解,“这村庄里尚还有未染病的百姓,那官员此举未免太过激进。” 书中一旁的朱红小字批注:虽不义,但亦可取。 姜姝看着这行批注嘟囔道:“什么批注,简直误人子弟。” “公主觉得县官不对?” 姜姝转头看着谢让道:“当然不对,为官者本来就是为百姓做事,自古以来大灾之后便会出现疫病,那官员根本就没有好好了解这些,一味的等到村里人多半都得了此病,才慌了。” “况且发现也不过一日,郎中都没开始医治,他便在夜里放火烧毁村庄,根本就是想逃避罪责。“ 姜姝一脸愤愤的说完,看着谢让寻求认同。 却见谢让避开她的眼神,“公主可知时疫的扩散性有多强,那官员舍一个村庄的人便能保住全国百姓……” 姜姝听见此言,双眉微蹙,站起身打断道:“先生这话便是觉得这桩买卖划算是吗?” “那若是有一天让先生杀49人换51人存活,先生可愿意?” “中间不过两人的差距,先生想必能轻易做出决定,那若是100换101,1000换1001呢?先生也会觉得做的对?” 姜姝讽刺的说着,猛地起身逼近谢让势要问出一个答案。 谢让薄唇微抿,转身想走,却被对方抓住手掌,温热的指尖贴上他的掌心,带起热意和不知名的战栗,让他站立在原地。 姜姝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抓住对方的手面对着他道:“先生不是要传道授业解惑吗?学生现在就要知道答案!” 谢让看着对方紧紧牵住他掌心的指尖,白玉般的指尖因为用力泛起了绯红。 一双清亮的桃花眸一眼不错的盯着他,势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谢让退开一步,不容拒绝的拂开对方的白玉指尖,清冷的眸子像是一汪冷泉,“公主殿下,上位者从来只看结果。” 姜姝看着落空的手,有些失神。 只看结果。 姜姝看着面前谢让清冷的面容有些气不过,但她又知道谢让说的确实如此。 否则那官员又怎可能只是一个罢官而已。 但是姜姝莫名就觉得谢让不是那样的人,不然方才也不会下意识的向他寻求认同。 姜姝站在谢让面前半晌,看着他淡漠无波的面容一股怒火突然就席卷而来。 向前一步逼问道:“先生说只看结果是吗?” 姜姝眼角极快的向后看了一眼,像是在确认什么,随后突然握住谢让的手放在她心口之上。 手下传来绵软的触感,还不等谢让反应过来,姜姝突然惊叫出声道:“先生,你……” 失去了姜姝的支撑,谢让宽大的手掌从她绵软之处滑落下来,白玉般的耳垂微微泛红,一双幽静无波的眼眸掀起巨浪。 谢让才要出口斥责,身后突然传来茶盏碎裂的声音。 往后一看,只见翟蓝目瞪口呆的站在门前,鞋履都被茶水打湿了还不自知。 姜姝站在他家大人身前,一脸绯红,潋滟的眼中泛着水光,似羞似怒的看着他家大人。 第 16 章 这要是说什么都没有,翟蓝自己都过不了心里这关。 傻傻的愣在原地,就在他思考是默默退下还是当作什么都没看见走进去时,姜姝率先有了动作。 其实当时是她看见翟蓝过来的,还算好了角度,能保证让翟蓝看见他家大人放在她心口的手,而从他的角度看见她抓住他家大人的手,也只会以为她是在阻止。 目的达成,姜姝含羞的低下头,泛着水光的氤氲眼眶瞪了谢让一眼,咬着红唇似是而非的说道:“先生,若没有旁的事,学生就先告退了。” 说完生谢让开口辩驳,步履匆匆的就向外走去,路过翟蓝身边时停顿了一瞬。 翟蓝立刻心领神会,一脸严肃的对着姜姝说道:“我方才什么都没看见!” 虽然这是她一手促成的,但是翟蓝说出这话后,姜姝脸颊羞红,偷偷向后看了谢让一眼,又飞快的离开了。 谢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或者说,从他当时碰到对方绵软后就开始僵硬在原地。 垂下的手自然的滑落在身侧,但谢让总感觉有些不自在,修长的指尖微动,好似还没从方才的景色中脱离出来。 翟蓝小心翼翼的绕过碎瓷片走进来道:“大人,我说当时在村落找到您时,您怎么不走,原来是因为公主。” “但是,大人,现在好歹是在寺里,公主今早还在生您气呢,您现如今就这般,是不是有些孟浪了。” 说完,翟蓝恂恂的看了看大人。 只见谢让冷飕飕的看了他一眼,“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翟蓝暗自腹诽道:大人您都把手放人家公主身上了,他还能往哪方面想。 姜姝从谢让院子里跑出来之后,脸上的绯红还没消散下去。 出来被冷风一吹,姜姝才发觉方才她有多冲动。 月匈前仿佛还残留着对方灼热的触感,他的手掌真的很大。 沐浴时她瞧过她身前之处,颤颤巍巍,她的手掌也顶多握住多半,当方才她握住谢让的手掌贴在她身前时,好似他一掌便握住了。 这般想着,脸上的绯红又再次上涌。 清荷站在公主身后,看着公主娇美的面容无端又飞起红晕,有些担心。 “公主,可是发热了,您的脸好红呀。” 姜姝泛着水光的眼眶朝清荷看了一眼,摇摇头示意她无事。 回到院中,姜姝这才反应过来,今日她去找谢让还专门寻了帮手押题,就是为了让谢让对她刮目相看。 现在好了,确实是刮目相看了。 姜姝躺在床上用棉被盖住自己的面容,在床上咕涌咕涌的翻滚。 翻转了许久,还是有些不自在,突然坐起身对清荷说道:“备水,我要沐浴。” 另一边,翟蓝第三次端着水从院外进入他家大人的屋子,也不知他家大人碰上什么了,这已经是他家大人洗的第三遍手了。 骨节分明的手浸入盆中,细细揉搓着,随后又拿起香胰子沿着边角清洗,如此反复才终于净手完毕。 姜姝沐浴完后躺在床上,暮青色的帷幔在头顶蔓延,像极了今日谢让的衣衫。 当时她抓住谢让手的时候,他好像都没怎么挣扎,她放上来的时候也不见他动弹。 想到此处,姜姝翻了个身,乌黑的秀发散落在她身后。 脑海里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姜姝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了,将身前的被子拉了拉,闭上眼睡觉。 这晚,姜姝做了个梦。 梦里,还是那件屋子,但不同的是,她握住谢让的手放在她月匈前时。 翟蓝并没有出现,屋中只有他们二人,当她回过神松开手想往后退时,谢让突然揽住她的腰肢往前一按。 柔软的身躯瞬间与他紧密贴合,谢让冷白的指尖停留在她的额间,后沿着她的鼻尖滑至她的唇边,最后落在姜姝小巧的下巴处,微微用力抬起姜姝娇美的容颜,慢声轻语道:“公主不就是想要这般,躲什么?” 姜姝惊慌的摇了摇头,柔媚的嗓音从缝隙中传出,“没,没有。” 两人离得实在是太近了,姜姝感觉她呼吸的时候,身前的起伏若有若无的贴近了谢让的胸膛。 似是察觉到危险一般,她双手抵在谢让身前,想要借此拉开距离。 头顶传来一声嗤笑,像是在嘲笑她自不量力一般。 谢让修长的指节顺着她的下颌再次向下,经过她柔白的脖颈,停在了她衣襟交叠处。 很快姜姝便感觉身上一凉,整齐的衣领被人解开,露出莹白的锁骨。 “不,不要……” 姜姝眼眸瞬间泛红,两朵云霞飞入她的脸颊,意图伸出手阻挡住对方。 却被对方另一只手钳制在身后,使得她不得不再次跌入谢让怀里。 谢让的目光如有实质的落在她身上,像是在巡视领土一般。 好一会儿,谢让突然低下头,炙.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畔…… “公主,公主起来了。” 姜姝被清荷摇醒,眼眸中荡.漾着还未散去的春意,梦中的感觉仿佛还在。 姜姝感觉对方的呼吸声还回荡在她耳畔,低.沉.急.促。 “什么时辰了?” 话说出口,语气中带着的娇媚是姜姝都未曾预料的。 清荷只觉得公主今日格外好看,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泛着水光,只看一眼就像是要将她的魂勾去。 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像是立在枝头的海棠,秾丽柔美。 “公主,已经卯时了,今日要去正殿上香,皇后娘娘那边派人来催公主了。” 姜姝连忙起身,坐在镜前任其装扮。 脑海里却还在停留在那场梦里,如果谢让真的如同梦中这样就好了。 那她可太有办法来应对谢让了。 等等,昨日谢让好似并没有生气,也没来找她秋后算账,难道谢让当真吃这套? 试试不就知道了。 如果真的吃这套,她也就不用去装那些文静娴雅了。 正殿,太华寺的主持们立于佛像前。 待到她到后,院中跪坐的沙弥们便开始颂起了经文,靡靡之音在殿中泛滥。 姜姝在人群中左右观看,才在左边看见站在一旁的谢让,一身白衣遗世无双。 她的视线炙热的如有实质一般,谢让偏头向后一看,便瞧见立于中间的姜姝,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瞧见是她,谢让面无表情的转过头。 姜姝瞧见对方这幅神色,若有所思,他这幅模样看着好似也并不生气。 那她还装什么文静娴雅。 就在她还出神的盯着谢让时,站在前方的主持突然停下动作。 视线准确无误的看向姜姝道:“施主心不静,今日怕是不宜上香,还请施主改日再来。” 此言一出,大殿之中寂寥无声,这次前来太华寺本就是为了长公主殿下恢复神智而来,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主持要是要将长公主请出大殿,这…… 姜姝感受到大殿中意味不明的视线朝她倾覆而来,听见主持的话语,冷眼看着面前的主持,付之一笑。 她从走进这座寺庙开始,便感觉到这里的和尚对她都抱有一种莫名的敌意。 原本还在想是从哪儿来的,现如今可算找到源头了。 “主持若是专心礼佛,又怎知我心不静,可见主持心也不静,既如此又如何能侍奉神佛?” 主持显然是没想到会被反将一军,也许是被人捧得太高了太久了,猝然听见反驳之语,哑然在地。 一时之间,大殿寂静无声。 皇后见场面僵持,轻拍了身边的嬷嬷,使了使眼色。 嬷嬷随即心领神会,站出来说道:“主持这几日给娘娘讲经想必是累着了,既如此,今日的法事便劳烦监寺主持,主持回去好好休息。” 话落,主持苦笑出声道:“多谢娘娘体恤,贫僧的心乱了,确实不适合主持这法事,”说着转头对着身旁的监寺道:“师弟,今日便劳烦你了。” 说完,主持便双手合十说了句:“阿弥陀佛。”便退出了大殿。 主持走后,这场法事完成得异常顺利,很快便结束了。 姜姝本想随着大众一同退出大殿后再去寻谢让,不曾想在门口被母后给叫住。 停下脚步,有些不解的看向母后道:“母后,怎么了?” 姜姝走近才发现母后面色有些苍白,以为母后不舒服,连忙上前扶住母后。 皇后看着面前神情有些着急的女儿,嘴边要说的话又咽了下去,现在还不是好时候,也许过段时日说比较好。 抱着逃避的心态,皇后嘴边的话换了一波道:“太华寺主持在这寺里清修多年,对国对……都有功劳,今日之事切莫放在心上。” 姜姝看出来母后一开始想说的并不是这个,但还是顺着话往下说道:“母后放心,只要那主持不再来找我麻烦,我也不会揪着他不放。” 皇后点点头,笑着道:“那就好,按照惯例行过法事后还需在这寺中静待十日,如此才能显得诚心。” “这几日你乖乖的,等回了长安便任由你玩儿。” 姜姝开心的点点头,窝在母后怀里蹭了蹭,撒娇道:“母后,在你心里难道女儿只会玩吗?” 皇后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笑道:“能玩才好,等过几日,你弟弟也要回来了,到时候说不定路上还能遇见。” 对于这个弟弟,姜姝倒是听清荷给她说过。 言语中对她这个素未谋面的弟弟很是夸赞,记得她才苏醒的时候便有收到他送来的礼物。 只是现在被外派,不在京中,所以她还未曾见过。 但从周围人的言语中,姜姝不难推断出她这个弟弟对她还是相当不错的。 送母后回到院中后,姜姝这才想起要去寻谢让。 在路上随手抓住一个侍卫询问,得到回答后便朝着谢让离开的方向走去了。 回廊转角处,两个小沙弥正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道:“那人今日在大殿之上怼了主持,你可听说了?” “怎么没听说,当年皇后娘娘能在寺里顺利产下他们,还不多亏了主持心善现如今却是这幅嘴脸!” 两人聚集在一处,一个小沙弥悄悄看了看四周小声道:“你可知为何主持这般厌恶那妖星。” 另一人愣愣的摇头道:“不是师兄说那人命格凶煞,会带来不吉,所以叫我们也不要接近她。” 那小沙弥明显是知道些什么,高深莫测的摆摆手道:“非也非也。” “那是因为什么?” 小沙弥将上次偷听来的话凑到他耳旁说道:“你可知十七年前的那场大旱,据上一代主持说那场大旱便是那人带来的,其生下来便不详,若不是出生皇家,此刻早已……还有小师叔,本来小师叔是要继承主持之位的,就因为看了那人一眼,便被主持剥夺了资格!” 旁边的小沙弥明显不知道此事,听到此事瞪大了双眼,“那,那师兄咱们还是离那灾星远些吧。” 说完闲话两人便准备向住处走去,不巧的是两人走到转角处时却碰见站在门后的谢让。 两人显然没想到这墙后有人,想起方才说起的那些话,两个沙弥有些惊慌失措。 嘴唇快速抖动了几下,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才发出一个音节,便看见面前男子的目光。 像是山顶上常年不化的积雪,冻得人瑟瑟发抖。 小沙弥喉间一紧,双腿不自觉的发软,握着佛珠的手不停的发抖,“施,施主,好。” 他现在也只能赌这人没听清他说的什么,毕竟他方才说话时声音并不大。 再或者,这位公子是才到的,并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 但是,天不遂人愿,谢让站在他们面前久久未曾离开。 半晌,谢让才冷冷开口道:“佛门乃清净之地,你们二人六根不净,即刻便下山去。” 两个小沙弥瞬间瘫软在地,他们二人都是寺里和尚捡来的孤儿,若是此刻被赶下山去,天寒地冻,只怕死在街道上都没人发现。 不行,不能被赶下山! 两个小沙弥跪在地上磕头道:“施主恕罪,小僧已经知道错了,还请施主高抬贵手!” 姜姝距离谢让还有些许距离,只看见那两个沙弥突然跪下不断磕头求饶,心生好奇,带着清荷走上前想看看究竟。 绕过拐角便看见谢让。 只见谢让面色清冷,对地上的两人看也不看,开口道:“你们若是自己去,尚还能安稳离去,若是再耽搁下去,那便不能保证了。” “先生,你怎么在此处?”姜姝看见谢让着实有些惊讶。 又看向瘫坐在地上,瞳孔灰败的两个小沙弥,,有些疑惑,这两人是怎得惹到谢让生气了。 她可不会自作多情以为先生是因为她而惩罚这两人,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地上的小沙弥见她出现,眼里闪过一丝希望,说不定求求这公主他们能避免被赶出寺内。 只是才要张口,翟蓝便抢先开口道:“参见公主殿下,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这二人冲撞了我家大人,正说着让这二人还俗下山出呢。” 姜姝点点头,“那快去吧,别耽搁了时辰。” 待到翟蓝带着两个沙弥走远后,姜姝渐渐回过味来,谢让是谁,就是有人在他面前自刎了都能面不改色的继续向前走。 这两个小沙弥怎么冲撞到了谢让,才会让谢让将他们赶下山去? 想到此处,姜姝眼眸微转,突然退后了一大步,委屈的细声道:“先生还是离我远一些比较好,方才我听见那两人说我从出生时便被断定是……” 谢让没想到她会听见,又见她往后退了一步,唇角微抿。 以往她见着他,不是千方百计的想凑近,就是有千百个小动作。 今日不过是听见一些莫须有的事情,便开始疏远他,往日也不见她如此。 心中莫名有些不舒服,眉间微蹙道:“子虚乌有的事情何需理会。” 姜姝垂下的唇角微勾了一瞬,抬起头来看着他道:“那两人也许说的没错,先生此次与我一同出行,就被我拖累,差点命丧贼人之手,若是先生未曾与我同行,也许就不会遇见这件事,更不会有后面一连串的事情发生。” 谢让没想到对方竟真的将那两个沙弥说的话记入心中了,平日也不见这么听话。 向前一步,语气少见的带着几分安抚道:“当时遭遇的贼人并不是朝公主去的,公主才是受了无妄之灾,后面发生的事情也并不是公主的错。” 姜姝轻抬眼眸,眼眶里凝结着一层水雾,微微上挑的眼尾也有些泛红,怯怯的说道:“真的吗,先生?” “自然。” 姜姝听见此话,重重的松了一口气,只是眼眶里的泪水还在不停的打转,轻眨睫羽的瞬间便顺着面颊滑落了下来。 谢让伸手想从袖中拿出锦帕递给对方。 突然,姜姝扑进他怀中,玉臂环绕在谢让的腰间。 清甜的海棠香扑面而来,柔若软玉的女子身躯便落入他怀中。 姜姝虽面上伤心,实则将头埋在他怀中闻着那股清苦的冷檀香,心中简直高兴的要开出花来。 这时,扭送两个小沙弥下山的翟蓝恰巧回来,“大人,我已经将两人交给……”监寺处理了。 第 17 章 不是,他才走没多久!怎么他家大人又跟公主搂搂抱抱了? 他家大人也是,怎得这么不矜持。 这还在外面呢,若是被旁人看见可怎么是好。 谢让站立在原地,冷白的面上虽还保持着镇静,但雪白的耳垂却悄然染上了一丝绯色。 姜姝抬头便看见,心中一喜,原来他当真吃这套。 想着想着,玉臂便抱得更紧了。 心中不免有些得意,往日那般冷冰冰的人,现如今还不是被她撩拨得换了副模样。 想必昨日她做出那事后,他的反应比起现在只多不少。 这般想着,姜姝忽然有些可惜当时自己没多留下看看他当时的反应。 最后还是清荷看公主久久未起身,又看见翟蓝去而复返,这才微咳了一声。 姜姝也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毕竟若是现在逗弄狠了,他躲着不见她可就不好了。 慢悠悠的从谢让身上起来,纤长的眼睫上还垂着几滴泪珠,似颤微颤。 “先生,是学生失态了。” 说着,柔荑却依旧握着谢让白色的衣袖不曾放下。 翟蓝见大人与公主分开些许,这才走上前小声说道:“大人,都处理好了。” 谢让抬手拂开了姜姝握住他衣襟的手,恢复了以往清冷的神色,淡淡开口说道:“公主殿下无需多想,今日天寒,公主还是早些回屋休息才是。” 姜姝看着被轻轻推开的指尖,低垂下头道:“先生,我能不能跟你一起,我不想一个人。” 说着,那双清亮的桃花眸又隐约泛起水雾,怯生生的看着他。 谢让紧紧抿着唇,想起方才的那个拥抱,面色波动,眼神却慢慢冷却下来。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姜姝使出的那些拙劣的手法他不是不知道,但他还是放纵了。 半晌,谢让这才冷冷开口道:“公主若是不想一人,可以多唤些侍女作陪,在下还有要事,恕不能陪同。” 姜姝有些愣愣的站在原地,欢喜雀跃的神态变得低沉来下来。 方才他还不是这样的,怎么现在就突然转变了态度。 谢让看着面前女子再次暗淡下去的目光,周身气息也变得低迷下去。 翟蓝站在大人身后,有些唏嘘,他家大人跟公主搂搂抱抱之后,又弃之如屣,真是渣男! 眼带谴责的看了他家大人一眼,随后同情的看向公主。 谢让说完这话后,却迟迟没有动身离开,看着面前一言不发的姜姝,视线落在她葱白的指尖上,心中生出一丝浮躁。 姜姝低着头,面上哀伤,心中却在琢磨怎样才能缠上谢让。 又在心中对比了昨日与方才的行为,从方才谢让的神色来看,他也没有对她生出反感之心,反而还维护了她,所以问题出在哪儿了? 低垂的视线在四周乱转,突然停留在谢让修长的手指上。 等等,心中一个荒诞的想法出现在脑海里。 难道是今日给的甜头太少了,越想姜姝便越觉得有道理。 昨日她一时上头与谢让有了肌肤之亲,但今日不过是抱了抱,男人都是贪多的人。 昨日尝了这么大的甜头,今日这些肯定满足不了他,所以他方才见她再没别的动作,态度才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想到此处,姜姝不免有些羞恼,这人面上端着一副清冷如仙的模样,现如今瞧来也与普通男子别无二致。 一时间,姜姝心中不知是惋惜还是庆幸。 还不等她想出办法来与他再次亲近,谢让便已抬步离开了。 姜姝看着那人挺离去的背影,本想追上去,突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姑娘。” 谢让虽抬步离去,但脑海里总浮现方才姜姝眼睫垂泪的模样,不免有些心乱。翟蓝跟在身后,见走了些距离了这才说道:“大人,您这前脚才抱了公主,后脚就提脚走人是不是有些过于无情了,还有昨日……” 话还未说完,谢让突然停下脚步,冷声道:“看来你挺在乎公主的,不如你别在我身边当差了,去公主身边做个贴身侍卫。” 话落,翟蓝立刻闭嘴不再言语,但走了一段路后,又忍不住说道:“大人,主要是属下觉得公主太可怜了,好歹也是长公主结果还遭到寺里僧人这般议论。” “公主才恢复神智不久,乍然听见这些估计伤心坏了,大人方才又这样对公主。” 谢让脚下的步伐有些停顿,随后又说道:“看来你是真的很想去公主身边当差。” 另一边,姜姝看向出声处,余白戴着一顶锥帽,白衣胜雪的站在墙角处。 晃眼一看,姜姝还以为是谢让去而复返。 眼眸闪了闪,随后靠近余白道:“郎君怎会出现在此处?” 余白回避笑道:“那姑娘又为何会在此处?” 面前之人身量挺拔,气质较之谢让多了分温润,若是不戴那帏帽想必又是一位让人见之不忘的美男子。 凉亭中,姜姝与余白对坐,围炉煮茶。 烧得绯红的炭炉萦绕出滚滚热气,雪水混杂着茶叶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若是平日,姜姝定然要好好与面前这位郎君说笑一番,但如今却无甚心情。 接过对方递来的茶水,凑至唇边浅尝。 雪水的冷冽和茶叶的醇香瞬间在口齿中弥漫,姜姝眼神微亮。 没想到这寺中还有人有如此好的茶艺。 开口夸赞道:“只以为郎君文采了得,不想茶技也如此高超。” 余白拿着茶钳的手行云流水,“能得姑娘一声夸赞,是这茶的荣幸。” 围炉煮茶本是雅事,但心中装着事,再好的茶也尝不出滋味。 姜姝婉拒了对方添杯的动作,柔荑拨弄着手中青白的茶杯。 微微叹了口气。 “不知姑娘有何烦心事,不如说出来,或许在下能为姑娘解答一二。” 姜姝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抬头看着对方忽然顿住了。 他是男子,男的想必比她更了解男的,或许他能提供什么好的主意也说不定。 姜姝清了清嗓子,凑近他道:“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她呢,有一个很想接近的郎君,但是那个郎君对我……我朋友忽冷忽热,有时候很纵容,但是有时候又对我朋友很冷淡,你说,我朋友该怎么办?” 余白冷白的指尖停顿了一瞬,温润的开口道:“男子都是有劣根性的,你朋友为了接近这个郎君想必没少费心思?” 余白这番话简直说到她心坎去了,可不就是费了好些心思。 但结果还是不尽如人意。 思及此,姜姝又凑近了些许,有些讨好的笑道:“那郎君可有什么方法帮帮我朋友?” 红炉上的茶水恰好沸腾,响起“咕噜咕噜”的声音。 姜姝看着余白漫不经心的从炉上倒下茶水制茶,动作不紧不慢,颇具美感。 “还请郎君好心帮帮我朋友,等到我朋友事成一定铭记郎君相助之恩。” 余白停下手中动作,转过头看着姜姝,突兀的问道:“那姑娘心中可是有了心仪的郎君?” 姜姝没想到话题怎得就扯到她头上,下意识的摇摇头道:“没有。” 反应迅速,姜姝自己也没想到。 但是转头想想,也确实没有,她现如今这般对谢让,也不过是想她在毒发时能让谢让帮帮她。 所以她也不算说错。 面前的余白也没想到她回答的如此迅速,听见回答之后像是松了一口气。 随即才慢慢开口道:“按照姑娘说的,极有可能是你朋友太主动,让哪位郎君有恃无恐,所以才这样对姑娘朋友。按照在下的想法不如从现在开始保持距离,制造落差感,这样说不定姑娘朋友想接近的那个郎君就会自己送上门。” 姜姝半信半疑,余白说的这种办法她以前也是见过的,以前在教坊司时,有些姐姐想钓贵家公子,用的便是这般手段。 但那位姐姐结果却不怎么好。 不过现在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那不如一试。 万一成功了,岂不皆大欢喜。 寻到新办法,姜姝心中欢喜,轻巧的拿起桌上的茶杯便要一饮。 但不巧的是,轻薄的瓷胚像是受不住热茶的浸透,瞬间在她手中碎裂开来。 滚烫的茶水浸湿了她身前的衣衫,娇嫩的肌肤乍然受到摧残,姜姝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 柔荑捂住身前被滚烫茶水打湿的衣衫,冬日衣衫虽厚,但被茶水浸湿后紧贴肌肤,灼热的茶水轻易的便渗透了进去。 姜姝一向爱美,就算是在冬日,也不愿穿得厚实嫌不好看。 是以,女子鼓鼓囊囊的身前也隐约浮现出曲线。 姜姝一心都在这烫伤中,无心顾及这春光.外.泄。 对面男子的白色帏帽被风掀起后隐约看见春色,随后又悄无声息的落下。 这时,突然一件披风遮住了她全身,身后传来一道低沉清冷的声音:“公主这是做什么?” 只一句,姜姝便听出来人是谁,珍珠般大的泪花从眼角滑落至卷翘纤长的眼睫处,随着睫羽的轻颤而缓缓坠落。 泪珠盈睫,白嫩的指尖趁机抓住谢让要收回的手。 委屈的开口道:“先生,我好疼。” 细微的嗓音带着轻颤,披风下的身躯还有些瑟缩,似是真的疼极了。 第 18 章 姜姝蛾眉紧蹙,面色惨白,微微起身靠在谢让身上,小声啜泣道:“先生……” 女子馨香柔软的身躯靠在他身侧,细腻的柔荑也轻轻搭在他手臂上,让他轻易不敢动弹。 嘴边本要说出的话也被堵在喉间。 清荷一脸焦急的看着公主,想要搀扶却不知从何下手,只得恳求的看向谢让道:“麻烦谢大人送公主回厢房,奴婢去找大夫诊治。” 话音刚落,清荷便急匆匆的向外走去。 姜姝嗅着怀中的冷檀香,额角渗透出细汗,湿.润.的红唇也在小声的嘶气。 湿热灼烫的呼吸从谢让耳边略过,掀起一阵热潮。 坐在一旁的余白见此突然开口说道:“若是谢大人有事在身,在下愿送公主回房。” 此言一出,翟蓝感觉自家大人身上的气势低沉了些,眉目间愈发冷峻,清冷的双眸审视般看向余白。 姜姝感受到身前的灼热,一心只有自己的伤势,毕竟她可不愿意身上多出一块疤痕。 见身前谢让迟迟不动,心中有些低落,立起身子缓缓从谢让身上站起来,正准备开口麻烦余白送她回去时。 谢让突然开口道:“不劳费心,臣这便送公主回房。” 话音刚落,姜姝便被谢让带离凉亭。 余白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手指微动,突然开口说道:“公主殿下别忘了您朋友之事。” 姜姝原本整个身子都倚靠在谢让身上,听到这话后,忽然想起方才所言。 站直了身子,只让谢让搀扶着她行走。 转过头对着余白轻点了点头道:“多谢郎君解惑,改日再来答谢郎君。” 身侧谢让道神色再一次沉了下去,冷声开口道:“公主再不走,这伤就要耽搁了。” 姜姝闻言,立刻提步向前走着,还不忘催促谢让快些。 姜姝步履匆匆的赶回房中,清荷在门口带着大夫急忙迎了上来。 清荷从谢让手中接过公主,小心翼翼的带着公主去了内室。 毕竟伤在身前,需要解衣查看伤势,在外面多有不便。 姜姝迈进房门的脚步一顿,想着先前与余白的谈话,转头对着谢让道:“先生若是有事便先去忙吧,我这儿有大夫,没什么事的。” 此话一出,别说谢让,就是翟蓝也诧异了几分。 先前公主可是逮着机会就要与他家大人接触,如今受伤了这么好的机会竟还赶他家大人走。 但转念一想,方才他家大人对公主冷言冷语,再加上受伤了,心情不好,怕是也不想见到他家大人。 谢让薄唇微抿,眉目间像蒙上了一层冰霜一般。 不过是见了那男子一面,就开始要与他保持距离。 但面上毫无变化,清冷的嗓音响起道:“如此,臣先告退了。” 白色的衣衫消失在垂花门处,姜姝看着谢让毫不留恋的离开,胸口又有些闷闷的不舒服,虽然是她让他离开的,但他未免答应得也太爽快了些。 内室,姜姝褪去衣衫,露出身前被烫伤的肌肤。 女子肌肤柔白软玉,像是上好的羊脂玉,但美中不足的是这软玉上凭空多出一块绯红。 来的是位女医,看了看姜姝身前的绯红,稍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伤得太重。 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清荷道:“万幸这茶水不算太烫,公主只需早晚在伤口处涂抹这药膏,五日内便可恢复如初。” 姜姝也长长舒了口气,还好不会留疤,不然她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喝茶了。 另一边,谢让带着翟蓝从院中出来,顺着石径小巷走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方才那处凉亭。 余白还坐在石凳上,独自品茗。 数九寒冬,围炉煮茶,真是人间雅事。 余白明显看见了谢让,站起身道,“谢大人若是不忙,何不一同尝尝这茶?” 谢让神色淡漠的走进来,看着地上还未收拾的碎瓷片,眼带冷意,“国师好雅兴,就是不知如此藏头露尾意欲为何?” 余白倒茶的手一顿,轻笑一声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谢大人,不过在下并非是藏头露尾,只是前几日脸上不幸受了伤,这才戴了锥帽。” 谢让如玉的指节端起茶杯,带着清香的茶水在杯中摇晃,清浅的茶香随之弥漫。 “那还真是可惜。” 这话一出,也不知是可惜余白脸摔伤了,还是可惜这伤没再重一些。 但显然这可惜剩下的意思几人都心知肚明。 茶香浓郁,溢于唇齿。 谢让放下手中的茶杯道:“不知国师修行了这么多年,如今出山可是准备要回京了?” 翟蓝站在身后听着,闻言,心中一颤,脑海里瞬间想起这位国师的丰功伟绩。 这位要是回京了,只怕京中的天又要变了。 余白浅笑不语,良久,才开口说道:“难道谢大人此次来,就没有奉圣意要将我带回京中吗?” 谢让长眉微挑,“国师大人云游四海,为民祈福,找不到国师大人的踪迹又谈何带回。” 余白倒是没想到谢让会说出这个答案,轻笑一声。 “谢大人不愧是三元,短短三年就在官场上有如此成就,想必令尊一定很开心吧。” 说话的人轻描淡写,身侧坐着的人也风轻云淡。 只有身后的翟蓝听见这话,不自觉的握紧来手中的佩剑。 谢让拿起茶钳从茶罐中取出茶叶,放入煮沸的雪水中。 清冽的雪水瞬间席卷了落下的茶叶,在水中沉浮游荡,很快便散发出茶香。 “国师还是这么喜欢说笑,就是不知道国师回来有没有去前任主持牌下祭拜。”说完,谢让仿佛才想起来,“抱歉,我忘了,国师好像早被前任主持逐出师门了。” “一时失言,还望国师勿怪。” 余白捏着茶盏的手捏紧了一瞬,神情的失控仅一瞬间,很快便又敛了起来。 雪水中放入的茶叶早已过了火候,清香的茶香开始慢慢变得涩苦。 谢让仿佛这时才发现雪水中煮过时辰的茶叶,面带可惜的说道:“这么好的雪水浪费了。” 余白站起身道:“谢大人觉得雪水可惜,在下倒是觉得可惜了这上好的茶叶。” “那看来,我与国师聊不到一处,便不打扰国师雅兴了。” 话毕,谢让便起身离开。 余白坐在亭中,看着远处渐行渐远的谢让,眼眸微动,撩开手腕上的衣袖。 一道丑陋曲折的疤痕便显露出来,如蛆附骨的留在手腕上上。 “谢让,可惜了。” 下一秒,亭中再无一人,红炉上沸腾的茶水也消失不见。 只有地上留有一地的碎瓷和再无清香的茶叶。 谢让他们走出一段距离后,翟蓝才凑上前道:“大人,国师出现在这儿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可要属下将他……” 走在前方的谢让闻言转过身来,漆眸微垂,“不需要,他如今既然出现在这儿,想必是想借这个机会回京,这对我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 内室,姜姝将身前的伤痕上了药,冰凉的药膏一上,身前的灼烧感瞬间减轻了数倍。 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衫坐在榻上,清荷坐在一旁,给她轻揉肩颈。 姜姝垂头看着身前的伤,这位置有些不尴不尬,要是这般,这几日她都得在房中休息了。 过了两日,姜姝身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了,在房中待着这几日着实也待闷了。 恰好听清荷说在后山有红梅开了,好看极了。 想着闲着无聊,姜姝便带着清荷往后山走去。 后山盛开的几株红梅,娇艳欲滴,还未走近便能闻见浮在空中的清香。 走进一看,一簇簇红梅呈现在眼前,似窈窕少女低眉含羞,娇柔艳丽。 身上水红色的衣衫也沾染上了这红梅香气。 姜姝陶醉的深吸一口气,清浅的梅花香吸入肺腑,像是要将这几日来的沉闷都一扫而光。 “公主若是喜欢,不如攀折几株带回房中,找个琉璃花樽养起来。” 姜姝欢喜的点点头,跟清荷分开攀折。 在后山玩闹了好一会儿,姜姝这才带着清荷走下山。 谢让的住处距离后山很近,姜姝回房时必定会路过他的小院。 站在身后的清荷看了看谢让院门,突然开口道:“公主,咱们今日攀折了这么多花,不如给谢大人也送一些,毕竟那日还是谢大人送公主回房的。” 姜姝前行的脚步停了一瞬,看着面前开着的院门,心绪一转。 面上的笑意突然变大了几分,转头对着清荷赞许的点点头道:“还是你想得周全,是该好好谢谢才是。” 说完,拿着手上的红梅走进院里。 姜姝还是第一次来谢让的院子,不免有些好奇,四处看了看。 好似跟她的院子差不了多少,不,看起来比她的院子还要萧条一些才是。 本来长得就够冷了,住的地方也这么冷冰冰的。 倚在廊下的翟蓝听见脚步声,猛地睁开双眼,侧身向脚步声处寻去。 手中的佩剑已然出鞘,转角碰上时,翟蓝手里的佩剑还未来得及收回。 扬起的劲风将姜姝手上捧着的红梅摧残了个干净,娇嫩的花瓣飘落在地,方才还美艳无比的红梅,现如今只剩下一把光秃秃的花枝和嫩黄的花蕊还在枝头。 翟蓝傻眼了,没想到来的人竟是公主,愣在站在原地颇有些不知所措道:“公主,您怎么来了?” 姜姝看着翟蓝还未收回的佩剑,剑身雪白,刀口锋利。 翟蓝顺着公主视线望去,看见还未收回鞘中的剑,立刻回过神来,连忙将其收回鞘中。 跪下请罪道:“臣不知公主到来,惊扰公主,还望公主恕罪。” 瞧不见那雪白利刃,姜姝不免有些可惜,摆了摆手道:“不是你的错,是我见院外无人这才进来的。” “多谢公主宽恕。” 她在这儿站了好一会儿了,平日里先生与翟蓝同进同出,今日怎么不见先生了。 “先生呢?” 翟蓝眼神飘忽,顾左右而言他道:“公主此来可是有事?” 那自然是没有的,只是这几日也没看见先生,再不来看看,只怕先生都要忘了她了。 “还没感谢前几日先生送我回房,今日恰巧得空所以来看看先生。” 被遮掩的门房处,一块竹青色衣衫露了出来。 姜姝看见那衣角,嘴边的话又打了个转道:“不过既然先生不在,那我也就先回去了。” 话落,姜姝看着手上只余枝干的红梅,心生一计。 抬头满脸笑意的看着翟蓝道:“翟护卫跟在先生身边辛苦了,这些时日也麻烦了翟护卫不少,恰巧今日我与侍女见一处梅花开得正好,要是不嫌弃,这花便送给翟护卫。” 姜姝从清荷手中重新挑选了完好的红梅递给翟蓝,随后又将手中光秃秃的梅花枝也塞到他手中道:“就麻烦翟护卫将这花枝送给先生吧,这花没有了花瓣,带回去也不好看,就留给先生了,感谢先生当日的搭救之恩。” 说完,就施施然的带着清荷走了。 翟蓝看着手中光秃秃的花枝眉头紧皱,公主方才莫不是说反了?这花枝怎么送呀! 而且还是因为这花枝没了花瓣带回去不好看才送给他家大人,翟蓝拿着这束花枝宛如拿着烫手山芋一般。 一脸不解的转过身,看见大人站在他身后,猛地一个激灵,话语不经大脑思考便开口道:“大人,公主说这花枝没了花瓣不好看要送给大人。” 第 19 章 此话一出,翟蓝便意识到说错话了。 话音一转开口弥补道:“大人,小的一时口误说错了,这花是公主特意挑了送来的,只是方才小的没拿稳,让花落地花瓣都摔掉了,这才呈现出这幅模样,还请大人恕罪。” 翟蓝说出这话原本只是想弥补一下方才言语的失误,怎么也没想到大人真会因为这事罚他。 岂料下一秒听见他家大人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把地上的花瓣一片一片拾起来。” 翟蓝低头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花瓣,一片一片拾起来,这得费多少时间呀。 地上花瓣层层叠叠,这要是一片一片的拾,得花小半个时辰。 以为大人是看见地上的花瓣嫌弃脏乱,翟蓝小声道:“大人若是嫌这花瓣碍事,不如小的一把扫帚打扫了,很快就好。” 话落,翟蓝微微抬头偷看他家大人的神色,只见眼眸微潋,神色幽深。 立马蹲下身,开始拾落下的花瓣。 手中抱着公主方才送的红梅,动作间有些施展不开,便随手将手中的红梅放在廊下,专心致志的拾起地上花瓣。 半晌,好不容易将地上的花瓣收拾完,抬手拿廊下红梅时,手却摸了个空。 左右摸索都不见后,猛地抬头一看,廊下哪还有什么红梅,就只剩下几朵遗落的红艳花瓣。 …… 姜姝抱着红梅回到房中,清荷从屋里找出一个琉璃花樽,清洗干净后将摘下来的红梅尽数放了进去。 一时之间,屋内暗香浮动。 姜姝饶有兴致的拨弄着枝头的红梅,轻轻将枝头破损的花瓣摘下,小心修剪着。 修剪得差不多了,这才将花樽搁置在窗台。 屋内温度适宜,姜姝只穿着一身轻薄的衣衫,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皓腕。 清荷晃眼一看只觉得欺霜赛雪,莫名有些口渴。 忙垂下头将手里煮好的姜茶端给公主道:“公主,外面天寒,喝口姜茶暖暖身子吧。” 姜茶一上桌,姜姝便感觉周围的暗香开始消散,四周开始弥漫姜茶的辛辣味。 她看了看桌上还散发着热气的姜茶,有些不想喝。 再说了就只出去了一小会儿,应该没事,于是讨好的朝清荷笑笑,“有些烫,我待会儿再喝。” 清荷伺候公主这些日子,不说了解多深,只这句话说出口那这姜茶多半是喝不了了。 想着今日天也不是太冷,不喝就不喝吧。 用过午食后,原本还算不错的天突然飘起雪花,轻飘飘的从空中滑落,降临到地上。 很快便化作一团水雾,消融在地上。 不一会儿,这雪便越下越大,地面上很快就积起一层薄薄的积雪。 青翠的松柏也挂上一层白雪,时不时传来雪花簌簌掉落的声音。 姜姝看着地上的积雪,有些心痒痒,她好久都没堆过雪人了。 “清荷,我们出去堆雪人吧。” 清荷给公主掖了掖被角,“公主,现在雪还小呢,堆不了雪人。若是想堆雪人,不如明日起来积雪深一些,堆起来就容易多了。” “好吧。”姜姝眼带遗憾的看向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 手伸出窗外感受着泠冽的寒风,轻薄的衣衫被寒风吹起,露出藕白的手臂,莹润细腻。 柔荑上有飞雪落入手中,冰冷的触感从手心传来,但不过瞬间手心便只剩一片濡湿的水气。 夜半,窗外的雪花还在不停飞坠,松柏上纤细的树干像是承受不起这雪花的重量,不时传来“簌簌”雪花落地的声音。 姜姝躺在床上,耳边传来窗外细微的响动,雪已经下了许久了,积雪想必已经很深了,要是堆雪人已经够了。 想到这儿,她便有些睡不着,悄悄从被衾中坐起来,掀开帷幔。 今日她让清荷不必守夜,如今屋中便只有她一人。 从屏风处取下衣衫穿好,轻手轻脚的从院中溜出去。 早晨她与清荷去看花的时候,她便发现此处有一个很大的院子,宽阔又偏僻。 用来堆雪人再合适不过了。 等到了地方,果然跟她想的一样,满院子都是雪,脚踩下去还有些松软。 女子穿着水红色衣衫,外罩一件大红色狐裘,未施粉黛,乌发垂于脑后,有些单纯懵懂,但一双上挑的桃花眸又露出几分清媚来。 像是雪夜里化型的精魅,秾艳清丽。 姜姝先是伸手搓了一个小圆球,又将它放在地上滚了几圈,看它渐渐变大了,又依法炮制的做了雪人的上半身。 很快两个一大一小的雪人便做好了,姜姝将两个雪人挨得很近。 小雪人站在大雪人身旁,莫名有种依赖感。 姜姝蹲坐在雪人面前,看着两个相互依偎的雪人,神色突然低沉了下来。 以前每到冬日,爹爹都会陪她堆雪人,但是她总会嫌弃爹爹堆得丑,不让两个雪人站在一起。 可是现在她想要爹爹堆的那个丑雪人,也看不见了。 眼睫微垂,纤长的睫羽宛如轻颤的雨蝶,遮住氤氲的一双眼眸,周身飞雪还在不断落下。 落在她乌发上,但很快就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层薄薄的雾气和湿润的触感。 姜姝就这样在这儿呆坐了好一会儿。 半晌,姜姝突然感觉头顶多了一片阴影落下。 抬起双眸往上看去,只见长指如玉握住了一把油纸伞,将要落在她头顶上的雪花尽数挡去。 再往上看便是那副神姿高砌的清冷面容,看着蹲在地上的她薄唇微抿。 “公主为何在此?” 姜姝没想到心血来潮的一次外出竟会碰见谢让,面露惊讶。 “先生怎么也在这儿?” 谢让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淡,清冷的嗓音说道:“睡不着,出来走走,公主为何在此?据我所知,这处地方距离公主的院子应该有些距离。“ 姜姝清媚的小脸低垂,柔荑拨弄着地上的雪花,默不作声。 柔白的指尖受到寒冷泛起绯红,在积雪上显得尤为明显。 良久,底下才传来微弱的声音道:“他们都说我不详,离我远远的,先生也不来找我了。” 姜姝边说边悄悄抬头看谢让的神色,岂料一抬头便撞入对方眼中。 他淡漠的站在身前,垂眸看着她,轻轻拨动着手腕上的沉香水珠,一声轻响仿佛在姜姝耳边响起一般,让她怔怔不敢言语。 再次将头垂了下去,柔嫩的手心被指尖紧攥,发出细微的痛感。 却也让她更加清醒,方才他的眼神就好像能看穿她一般。 心口猛烈的跳动,让姜姝怀疑这心都要蹦出来似的。 一阵寒风吹过,姜姝瑟瑟的蹲在地上,似是才感觉到寒冷,一双剪水秋眸萦绕出盈盈水雾,似泣非泣的看向他。 谢让握着伞骨的指节一紧,他一直在这儿,从姜姝走进来的那一刻他便已经看见了。 只是看见对方玩了一会儿后,神色落寞的蹲在原地,便鬼使神差的走了上来。 见对方不再言语,谢让想起前几日沙弥之事,心中微叹。 “此处天寒,臣送公主回房。” 姜姝回头看了看雪地里依偎着的两个雪人,准备起身。 不料在地上久蹲之后,双膝发麻,酥麻软痛感袭来,一时没站稳,就这样朝着谢让扑了过去。 也不知是太突然了还是怎的,就这样两人双双跌落雪地中。 身前是谢让宽厚的胸膛,姜姝还未从摔倒的天旋地转中回过神,身后的垂散的乌发全落到身前,与谢让的墨发交、缠,一时分不清谁是谁的。 姜姝仰头想要询问谢让可有受伤。 恰好此时谢让低下头,姜姝红润温热的唇瓣,正正好好的落在谢让微凉的唇角上。 一时之间,天籁俱静。 姜姝只能感受到胸口处猛烈跳动的心跳,和迅速蹿红的双颊,一双秋水眼眸也因此变的潋滟起来。 谢让幽深的瞳孔微缩了一瞬,温热的唇瓣像是灼热的香膏,将他的唇角与她柔软唇瓣接触的那一小块儿皮肤,像是烈火灼烧一般,几近焚烧。 想要伸手将她推开,双臂又像是失了气力一般。 姜姝温热馨香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肌肤,带起一阵酥麻。 姜姝感受着唇下微凉细腻的触感,忍不住伸出舌尖轻轻舔.舐了一下,淡淡的冷檀香被她席卷进唇中。 似是不满足这浅浅的滋味,湿.热的唇瓣渐渐向旁边挪去。 谢让猛地回过神来,想要起身,墨发随着他的动作而变得凌乱起来。 但心急易出错,一番动作下来非但没能成功起身,反而因旋转了方向唇瓣直直的印上姜姝的红唇。 姜姝愣了一瞬,又很快的反应过来。 挺翘的鼻尖抵着他的鼻梁,轻轻蹭了蹭,随后微微偏头,同他的鼻梁错开。 柔嫩.湿.润的红唇对着他的薄唇摩.挲了一阵,微张檀.口将他的上唇轻轻含.住,湿.润的唇角带着淡淡的海棠香,如同小兽一般啃.噬着。 清苦的冷檀香钻入她的口鼻,姜姝没由来的手脚发软。 手中柔荑缓缓捧住谢让冷白的面容,微凉的指尖停在他面颊上,带起一阵炙热。 姜姝含着他的唇瓣不放,像是寻到什么佳肴一般细细品尝。 湿.热.急.促的呼.吸在口鼻处交汇,清浅的海棠香与冷檀香相互交.融又随后消散。 姜姝又不自觉的舔.舐了一下谢让的唇角,都说薄唇薄情,没想到亲起来还挺柔软的。 乌发与墨发相互交.缠,混乱中有几丝乌发顺着姜姝的脖颈落下垂在他的耳边,似是羽尖轻挠,有些发痒。 第 20 章 姜姝还沉浸在这清苦的冷檀香中,直到柔荑触碰到谢让发冠上的冷玉。 冰冷的触感瞬间将她的理智拉回,红唇还贴在对方唇瓣上,浓郁的冷檀香萦绕在她唇齿间。 姜姝微虚着眼角看向谢让,视线所及便是谢让冷白的面容,墨发凌乱的散落在身前和脖颈处。 纤长的睫羽轻颤,遮住了幽深的眼眸让她看不见他眼中翻滚的晦暗情绪,冷白面颊与她鼻尖相碰处也被挤压出点点绯红。 此时此刻,姜姝不由得感叹一句美色误人! 谢让瞳孔微缩,在地上僵了好一会儿,思绪才终于回归脑海,恼怒瞬间席卷而来,从唇缝中咬牙切齿的说道:“姜姝!” 两唇相贴,谢让说话时,唇瓣上传来的微颤让两唇贴的更近了些。 姜姝回过神来,现如今不是感慨美色的时候,她得想想怎么解释才是! 想到这儿,她下意识的咬了咬下唇。 但她忘记现如今她的唇瓣还与谢让紧贴在一处,于是本该落在她唇瓣上的贝齿轻咬住了对方的下唇。 贝齿稍微用力了几分,还不等她松唇,嘴里忽然尝到了一股腥甜的味道。 姜姝一愣,咬出血了。 她立马着急忙慌的想要起身,但不知怎得浑身发软,好不容易支起上半身,偏脚底打滑,又跌落回他怀中。 天地良心,这一回她真不是故意的。 姜姝颇有些紧张的看向身下的谢让,只见对方眼眸幽深。 姜姝心底有些发怵,虽然是她主动,但是退一万步来说,难道他出现在这儿就没错吗? 夜半三更,独自一人出现在此处,肯定不安好心。 姜姝终于从地上站起身来,揉了揉还有些发软的小腿,也不知是冷风吹得太狠还是怎地,她感觉有些头晕目眩。 虚睨了旁边的谢让一眼,只见他唇瓣微红,唇中还有点点血迹溢于唇齿,不免让姜姝有些心虚。 想抬脚就走但又好像不太能行。 谢让站在她身前神色极冷,薄唇紧闭,不知是因为怒火还是别的,气息微微不稳。即使双唇分离,但方才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还挥之不去,仿佛还依附在他唇上一般。 “公主方才是在做什么?!” 谢让面若冰封,眼中犹如寒潭一般愈发冰凉,视线紧紧锁定在她脸上,冷冷的看着她。 他身上清冷的气息沉沉的向她压来,如同一座冰川裹挟着狂风向她袭来。 姜姝氤氲的眼眸还泛着水光,眨眼瞧着他冷峻的眉眼。 摸了摸挺翘的鼻尖,她虽然想要引诱他,但是方才绝不是她成心的,要怪就怪当时鬼迷了心窍。 眼眸扫过谢让的薄唇,看着上面的伤口低了低头。 葱白的指尖牵住他的衣角,睫羽轻颤道:“先生别生气。” 谢让闻言眼中越发冰冷,启唇正要说些什么。 姜姝准备向前却忽然踩住了什么,一个踉跄向后倒去,伸手想要抓住什么,但只是在空中徒劳的挥舞了一瞬,便重重的坠落在地。 谢让冷眼站在一旁,“公主这是做什么?” 姜姝摔倒在地上,但好在身后都是积雪,不然身上肯定青一块紫一块。 只是脑海中那股眩晕感越发强烈,她晃了晃头,意图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不料眼前开始出现虚影,谢让的身影也开始七摇八晃。 姜姝伸出手想让谢让别再乱晃,但还未说出口,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谢让察觉到不对劲,蹲下身扶起姜姝,才刚碰触到她的手腕,便感觉到滚烫。 眉头紧蹙,伸手摸向她的额间,已是滚烫的厉害。 额间冰冰凉凉的触感似是让她舒服了几分,软嫩的脸颊下意识的蹭了蹭。 红润的唇瓣微张,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 待到姜姝从昏暗中醒来时,只觉得嗓子一阵干渴,像是被火炙烤了一晚失去了所有水分。 “水,清荷,我要喝水。” 很快,唇边便递来一茶盏,只是动作似是有些不熟练,茶盏中的水撒漏了些许在她衣衫上。 姜姝来不及思考这些,仰头便将唇边的茶水一饮而尽,却因喝得太急呛住了,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姜姝这才发现不对来。 这不是她住的院子,头顶的帷帐颜色不对,被衾也不对。 “公主终于醒了。” 身侧传来清冷的声音。 昨夜的记忆瞬间纷沓而至,姜姝捏着被衾的指尖也捏紧了几分。 僵直的转过头看向床边的谢让,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神情来面对他。 唇角勉强勾出一抹笑意,装傻道:“先生,我怎么会在这儿?” 谢让轻抬眼睑,漆黑的瞳仁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她,“公主当真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 姜姝非常迅速的摇摇头,只要她打死不承认,谢让就奈何不了她。 反正便宜占都占了,想到这儿,姜姝悄悄看了看对方的红唇。 只见谢让下唇唇角处有一道细小的伤口浮于表面,看到这伤口,她脑海里不免又想起昨晚她做的事。 可能是夜黑风高,所以她胆子都大了不少。 姜姝自认为隐蔽的动作实则早就暴露了,谢让顺着她的视线知道她看的何处之后,面色更是低沉了几分。 嘴里简直没一句实话。 “既然公主不记得了,那臣就帮公主好好回忆回忆。” 此言一出,姜姝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他,帮她回忆,难道要像昨晚她做的那样? 还有这种好事。 思及此,隐隐有些期待的看向谢让,她倒想知道他怎么做。 谢让微微起身,绕过屏风从桌上不知拿了什么,还放在手中掂了掂。 姜姝在床上左右摇晃,想透过屏风看清是何物,奈何视线受阻实在是看不清楚。 很快谢让便带着手里的物什走了进来,姜姝定睛一看,竟是一把戒尺。 手心忍不住瑟缩了一瞬,他拿戒尺做什么,昨日并未有这个才是。 姜姝心中还是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抢先开口道:“先生,学生觉得想不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不劳烦先生了,我有些困了……” “公主此言差异,公主金枝玉叶,更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 “昨日公主行为不端,臣作为公主先生,责令公主改正是臣的职责。” 谢让手中的戒尺看起来便厚重,打起来还不知道会有多疼。 姜姝半坐在床上,清媚的桃花眼看着谢让,紧咬下唇道:“先生说学生昨夜行为不端,是指什么?” 她就不信谢让能说出来,她咬死不承认看他还怎么办。 “公主昨日出言调戏臣身边护卫,甚至还有轻薄之举……” “胡说,我明明……”姜姝话说出口才意识到不对,谢让这是在诈她。 谢让轻抬眼睑,脸上的神情冷然,“公主明明什么?” 一时间,屋中沉默无言。 “那看来公主是想起昨夜发生的事了。” 姜姝颇有些自暴自弃,对,她就是轻薄他了,怎么样,再说了一个巴掌拍不响,这轻薄之事她一个人难道就能得逞,他也出了一份力。 只是心中做了再多的准备在看见对方手中宽厚的戒尺面前,还是怯了三分。 从床上站起来,走到谢让面前,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说道:“先生,学生错了,不过先生放心,昨日之事学生一定守口如瓶,绝不泄露半分。” 说完像是怕他不相信,还举起手来发誓。 只是她这一套动作下来,非但没有让谢让面色好转半分,反而更加阴沉了几分。 手里的戒尺似是握得太紧了,一阵钝痛感从手心传来。 心底突然翻涌出许多莫名的情绪,但他尚还不理解这情绪究竟是什么,只知道心底像是被什么扯住了,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谢让低垂下头,望着她泛着潋滟水光的双眸,沉沉看了许久,又顺着视线下滑,落在她湿软娇嫩的唇瓣上。 方才饮过的茶水还有点点水渍落在上面,像是春日娇艳花瓣上的露珠,泛着粼粼水光。 昨晚陌生奇异的触感,再次出现在他脑海中。 手中握着的戒尺略松了松,从昨晚的事情发生到如今,好似只有他一人对这事耿耿于怀。 也许是从未出现过这等事,所以他才会乱了心神,归根结底是他脱离了轨迹,让事情一再偏离。 姜姝站在一旁,不知道谢让想了些什么,但是能明显感受到谢让身上的气质又变了。 先前还有几分人间烟火的感觉,现如今便是又回到神坛之上。 仿佛回到了一开始的样子。 姜姝有种事情办砸了的感觉,扯住对方的衣角想要确认什么,却被他轻拂开手。 “公主昨日生病,做出的事也并非出自本心,是臣失职没有察觉公主异样,臣已经让人去叫公主侍女前来,还请公主稍等。” 姜姝还没弄清楚为什么谢让忽然变了一副模样,这让她有一种离他越来越远的感觉。 要真这样,那她之前做的岂不都白费了。 咬咬牙想道,不就是打几下手心,疼疼也就过去了,总好过现在。 想通关窍后,姜姝伸手紧紧攥住谢让的衣袖,伸出白嫩掌心道:“先生说我做错了,学生肯定有错,还请先生责罚。” 手心在半空中颤颤巍巍的站着,似是有些恐惧将要落下的戒尺,指尖微微蜷缩。 谢让用戒尺拨开握住他衣袖的柔荑,轻叹一声道:“公主不必如此,昨日之事便如公主所言,就当没发生过。” 说完,便抬步退出了房间,手中拿着的戒尺也被原样放回到桌上。 若不是四周还浮动着那清苦的冷檀香,姜姝还以为这是一场梦。 很快,清荷便被翟蓝带了过来。 今日早晨进屋时没看见公主,她连将来死哪儿都想好了。 就在她要去找皇后娘娘时,翟蓝赶来了。 “公主,您怎么只穿这么点儿。” 说完,拿起熏炉上烘得满是暖意的衣衫给公主穿上。 姜姝还有些云里雾里,她搞不懂为何突然之间谢让便变了一副模样。 任凭清荷摆弄,直到回了房也依然没想通其中关键之处。 书房,谢让坐在桌前,手中狼毫却时一刻不停。 守在一旁的翟蓝看他家大人这个神色,有些心惊。 大人每逢心烦不静时便会抄录佛经,但每次也不超过半个时辰,现如今都已经一个时辰了。 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家大人如此心烦? 脑海里莫名想起昨晚被大人抱回来的公主,难道是公主? 方才大人就是从公主房中出来后好像就这样了,莫非是吵架了。 翟蓝实在脑补不出他家大人与公主吵架的画面,虚瞟了一眼大人,意图劝解道:“大人,方才公主侍女来将公主接走了。” 谢让执笔的手未停,冷冷的说道:“公主的事,不必说与我听。” 好的,现在翟蓝确信他家大人就是跟公主吵架了。 翟蓝突然想起今日公主走时好像带走了什么东西,但他没看清楚是何物。 神色肃穆,毕竟公主昨晚是在大人房中休息的,万一看见了什么。 “不会,所有涉及到机密的东西我都放在书房了,房中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公主喜欢拿去便拿去了。” 姜姝回到房中,本就有些风寒又一直在想问题,不一会儿,头便有些发疼。 伸出指尖揉了揉额头,脑海中的事情千头万绪还未找出答案。 微靠在贵妃塌上,清荷见状走过来给公主轻按了起来。 “公主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姜姝摇了摇头,毕竟这烦心事也不知从何说起。 晚食,用了药后的姜姝实在不想在满是药味的房间待着,便带着清荷出门随意走走。 也不知走到了何处,有些乏了,便在假石旁稍坐了一会儿。 天色渐暗,姜姝正要带着清荷回去时,忽然假石后传来一阵声响。 似乎是一对有情人,才进来便搂抱成一团。 姜姝坐的位置就在两人身后三两步,假石嶙峋,有缝隙从中漏出。 姜姝透过这个缝隙能清晰的看见那两人在干什么,两人抱作一团正忘情的拥吻,边吻边解着对方的衣衫。 二人的穿着打扮应是此次随行的侍女与护卫,浓情蜜语。 姜姝没有偷窥旁人的爱好,但她若是出去势必要惊动这二人,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便准备与清荷在原地等二人亲昵完。 身后清荷却有些看不惯,“公主,不如奴婢出去将二人打发了,毕竟这可是寺庙,竟能做出这种事这事。” 姜姝摆摆手,人都有七情六欲,再说了这二人也没碍着旁人,不过是想找个地方亲热一番罢了。 清荷却不这么想,“公主,这二人说不定就是一对野鸳鸯,况且是二人一来做那档子事,怕不是有情人,毕竟若是心爱之人,怎么会这般对待。” “指不定等会儿那男子吃干抹净,便翻脸不认人了。” 清荷说的一番话,如同惊雷般拨开了姜姝心中的疑团,绞尽脑汁思考了一整日的答案好似在此刻浮出水面了。 她昨夜可不就跟这男子一摸一样,对谢让极尽轻薄,今日一早醒来便开始推脱不认账。 找出症结后,姜姝便再待不下去了,四处探望瞧见旁边有一狭窄小道,便带着清荷从小道上一路疾驰。 本想着直接去找先生,但随即想到什么,突然调转了方向,向房中走去。 天已经暗了下来,几经折腾,等姜姝到谢让院中时,天上的繁星都已亮起。 姜姝盯着缠满纱布的手,心下一沉,今日成败可就在它身上了。 刚想抬步进去,恰逢碰见谢让就在庭院处。 挺拔修长的身姿立于院中,月光如水,勾勒出他清贵的轮廓,俊美不似真人。 看向她的眼底一片幽深,犹如深不见底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