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烈》 第一章 一大早江池还在被窝里,就被隔壁来串门子的博三师姐揪起来。 “都几点了还睡呢,再睡下去中午饭都不用吃了。” 说完顺带手还把阳台的帘子也拉开,昏暗的寝室瞬间照的通亮。 京北农学院,江池博士生二年级,昨天熬了通宵写论文,拢共睡了四个小时都没有,实在没精神,刚想扯着被子继续睡,就被旁边伸来的手一把薅走了。 “别说师姐不罩着你,这周六和隔壁体院组织了个联谊,清一水的体育生,腹肌没有八块也有六块,我都打好招呼了,到时候紧着你先挑,怎么样~我这个师姐当的够意思吧!” 江池眼都睁不开,刚要张口拒绝,就又被许师姐敲了敲床沿。 当当两下,掷地有声—— “实验田的事儿你可还欠我个人情呢,我都说好了,你要是不去,我可下不来台。” 实验田的事情,的确多亏许师姐帮忙,要不然学校后山就近的那块地肯定轮不到自己手里,自己绝对又要吭哧吭哧往郊外乡下跑,一天什么事都别干,尽在路上瞎耽误工夫。 其实许师姐人不错,热心肠,没心眼,做事也大大咧咧不计较,唯独一点不好,喜欢给人当媒婆,关于她的光荣事迹整个农学院几乎无人不晓,一个班三十来人,她愣在里面撮合成十五对,用她的话说,将来份子钱都少随一份。 江池眼皮猛跳,看来今天这觉是睡不成了。 “二十八又不是十八,博士在读别说谈恋爱,就是结婚生孩子的也大把人在,你这么漂亮,我就不信没人追,说到底还是眼光太高,太挑。” 许师姐说这话的时候,江池已经从铺上爬起来去到卫生间,半掩着的门被推开,许师姐靠在门框边,两手抱臂活脱脱一个现身说法。 “想当初我刚上大一的时候,追我的人排老鼻子长队,不是姐们儿跟你吹昂,就从咱们宿舍楼算,一直能排到校门口,到了大二稍微少点,可也能排到三食堂,等到了大三大四,就只能从一楼到四楼了,后来上到研究生,全靠微信打卡,就这我还是不着急,总觉得再等等,肯定还有更好的,结果你猜怎么着...” 许师姐两手啪的一拍,激动道—— “朋友圈点赞的都没了!我呀就看着那些条件不如我的,一个个都配得良偶,我这时候才意识到,女人和男人不一样,男人熬一熬吧,大家会说他自立,先立业再成家;女人越熬…你要是再考虑成家的事,就只能捡别人剩下的烂渣子了,话虽然不好听,但现实啊,它还就是这个样儿。” 许师姐走过去,满脸语重心长:“你得信姐姐的话,姐姐是过来人。” 江池立在洗漱台,165的个头不算高,但四六分的比例却极好,宽松的格子睡衣拢在她身上,像人在里面晃荡,无论正面、背面还是侧面,都单薄纤细的过分。 散着的头发用黑色电话线简单绑起,随意一挽就在脑后扎了个低丸子头,她皮肤白,冷水往脸上一泼更白。 洗面奶抹了满脸,躬着身子一掬一掬的清水往脸上冲,等脸上的沫子冲干净,一张出尘脱俗的面孔便在镜中映出,细眉亮眼,颀长雪白的脖颈,淡青色脉络分布。 许师姐连连赞叹:“漂亮,真漂亮!” 赞叹完,却又口风一转:“女人的脸蛋是老天爷赏的,可惜不能容颜永驻,不趁着盘靓条顺的时候多谈谈,等到毕业真就得人家挑你,到时候大把的普信油腻男还得嫌你年龄大,对着你嫌好道恶,不是姐吓唬你,是这个社会对女性的恶意就这么大,就是双标!所以听姐一句劝,趁年轻要好好把握机会啊!” 江池抽了张洗脸巾,把水擦擦干,干巴巴的回了句:“我不喜欢体育生。” “体育生怎么了?体育生才好呢~”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人那叫脱衣有肉,穿衣显瘦。”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哎你——你怎么油盐不进?!” 许师姐气得没话说,做这么多年媒,就没遇到过她这一号,人家是八百年的枫树蔸顽固不化,她是一千年的树根精冥顽不灵,正想再叨叨两句,手机响了。 接了电话,没说几句挂断,又冲江池拧眉毛—— “你爱去不去,你不去大把的人想去,我可告诉你,过了这村没这店,将来你要是后悔,我可不管你!” 说完气鼓鼓离开。 实验田的人情没还成,还把人给得罪了。 江池自认..为人处世这一块,她是真没天赋,湿哒哒的洗脸巾丢尽垃圾桶,转身出了卫生间。 ... 起都起了,干脆去趟实验田。 她博士期间的任务就是搞新品种育种,葡萄架子才绑上,目前看着是不错,就是不知道长出来会怎么样? 江池心里祈祷千万不要出岔子,能不能毕业全看它了。 再回来的时候午饭点已经过了,江池没胃口,拎着喝剩半杯的黑咖啡,一个人在学校里面闲逛,不知不觉走到北校门。 隔着一条马路,对面就是京北体院,陆续有人往里走。 她看着一个半弓腰的短发女生在系鞋带,目光莫名失神儿,体育生是不是都喜欢这样穿搭,运动衣、运动裤、运动鞋,要是可以恨不得脑门儿上都刻着‘体育生’三个字,生怕别人看不出你是搞体育。 眉目低垂,不由想到许师姐说的那句话——‘你就是眼光太高、太挑。’ 说实在的,江池没觉得自己眼光有多高多挑。 那些年..体育生自己也不是没见过,正是因为见过了,所以心里才有了比较,总觉得看谁都不合心意,看谁都不是那么回事儿,一样的衣服裤子鞋也不是谁穿都合适。 外人不懂,自己还能不懂? 只不过感情的事情从不容他人置喙,人心是面镜,第一眼看到是谁,那人就只能是谁。 / 联谊定在周六,许师姐又给她发消息,江池选择性视而不见,给尤淼打了个电话,就下馆子去了。 尤淼和她是高中同学,一块考到京北,尤淼研究生毕业之后进了口腔医院当牙科大夫,江池选择继续深造,有事没事两人就要小聚一下。 “又是你那个媒婆师姐?” 尤淼瞥见江池手机,许师姐哐哐连发七八条,都给她刷屏了。 “这回又什么人?” 江池摁黑屏幕调了静音,又把手机翻过来扣在桌面上,眼不见心不烦,淡淡说了句—— “体育生。” 尤淼筷子一顿,瞧着眼前的闺蜜神态清冷,就知道这事儿铁定成不了,回了句“你这师姐真行,不嫌累的慌。” 两人一个鼻孔出气,对这种热衷给人当媒婆的格外同仇敌忾,这个许师姐尤淼知道,烦了江池不少时间,人家次次拒绝,她次次还来,从it男到金融男,理工圈子走个了遍,现在连体育生都不放过,可惜她这么殷勤,却连人家的喜好都没搞明白,再怎么上赶着也白搭。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些年追江池的倒是不少,但也没见她和谁走近过,来来回回身边都是空着的。 没等尤淼再说话,江池就把话题转开,问了句:“你还没给家里打电话?” 不提这茬儿还好,一提尤淼顿时一脑门子官司,二十六的门槛一迈过,七大姑八大姨的催婚热线就跟急涨的潮水一样翻腾汹涌,偏偏她老妈也跟着一块凑热闹,她已经两个星期没往家打过电话了,好在医院工作忙,也算是个借口。 “没呢,有什么好打的,我妈就是闲的,说白了全是虚荣心作祟,看她老姐们儿的女儿找了个小开,又买别墅又买跑车,红眼病不就犯了嘛!可问题别墅跑车全是男方的名字啊,和女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说句不好听,真要哪天出了问题,一毛钱分不到不说,搞不好还得倒赔钱。” 小四川的菜跟大学那阵儿一样辣,不同的是,以前豆奶解辣,现在啤酒解辣。 “你不喝点?” “不喝了。” “少来,你可是海量,这会儿别和我装蒜。” “这几天睡得太晚,胃不大舒服,下次吧,下次陪你喝。” 说完,江池咬着吸管吸了口手边的豆奶,又问尤淼——“那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不给家里打电话吧?” “不知道,先这么着吧~反正相亲是不可能的,我就算一辈子不结婚,也不可能去相亲,又不是菜市场的大白菜,上赶着给人挑啊。” 尤淼眉毛一挑,眼皮一撂,没心没肺道—— “总之一句话,你不嫁我不嫁,养老院里蹦恰恰。” 江池被她逗笑,差点儿一口豆奶喷出来——“真有你的。” 尤淼被毛肚辣的嘴里直唆哈“还是你妈好,到现在也没催过你,赶明儿我攒个局,你帮我和阿姨说说,让阿姨好好劝劝我妈,别一天到晚的瞎操心。” 江池没说话,捏着筷子在米饭里搅了搅。 “不行了,今天他家这菜辣死人,我去趟卫生间。”尤淼拉开椅子就朝卫生间的方向快步走去。 等待之余,江池也放下了筷子,看着对面已经见底的啤酒,摇了摇头,要么她肚子不舒服呢?菜没吃多少,啤酒喝的倒快,这东西跟水还不一样,喝的越急肚子越胀。 她喝酒算早的,高中就开戒了,只不过那阵儿不懂,单纯学习压力大,听人说累的时候喝酒能解乏,但她从来没喝醉过,主要也是没探过底,酒这东西麻痹神经,无论什么都还是少碰为妙。 又吸了口豆奶,一转头店门口闹哄哄地涌进来一波人。 尤淼从卫生间出来,吐槽老板抠门“干手纸都没有,拿个空盒子挂墙上当装饰,玩呢?!” 她甩着湿漉漉的手,一瞥眼…方才进来的那波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摇三晃四地拱过去,瞬间眼睛瞪直。 她视力贼好,二十米开外,人脸上的麻子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拢共七个人,四男三女,目测没有低于一米七五的,清一色黑白运动服,因为都是大个子,着装又统一,所以七个人显得跟一群人似的,乌压压的人头涌动,明眼人一看妥妥体育生。 服务员给他们找了一张大桌子,额外又加了两个凳子才坐下。 一坐下,菜还没点,先来一件啤酒,没用开瓶器,直接上牙咬,嘭的一声,酒瓶盖子哐哐在桌上打陀螺,随即便热火朝天的开聊。 七个人,六个脸生,唯独一个面熟。 面熟的那个坐在最里面,低眉垂眼,推了送来的啤酒,反手从帽兜儿里摸出瓶苏打水,她话不多,提到她就扯嘴笑两下,提不到就喝水。 个子高,骨架自然也大,小小的凳子十分将就,两条大长腿无处安放,只能憋屈的缩在桌底儿。 头顶的白炽灯晃动,透过镂空的雕花印在她的身上,斑驳的纹路,细碎的微尘,衬的身上气质愈加干净。 手指撩过头发,被遮住的耳朵露了出来,耳尖儿上有一颗不起眼的棕色小痣。 运动外套扯开拉链,里面是件纯色的白T,眉目清秀,干净利落,腕间系着一串小金刚,顷刻间便在一众人里脱颖而出,颇有点锋芒难藏的意思。 那人扯了下袖子,把腕间的小金刚盖住,一边点着下巴,一边听旁边人吹牛逼—— “你们是知道我的,当年哥们儿也是万花丛总过片叶不沾身,我要是不想,谁也逼不了我,都是你们嫂子追我追的紧。” 话音未落,大伙嘘声四起。 见他们不信,立马扭头就朝身边的那人喊道:“方扬!这事你最了解,你得给我作证啊!” 方扬终于抬头,蓬松的刘海晃动,明亮的眉眼似笑非笑,昂着下巴露出两颗削尖的虎牙—— “我就知道你光带人钻小树林了。” 两秒沉默,众人瞬间一通爆笑。 男人涨红脸,立马打起结巴,梗着脖子死活不肯承认! 方扬摸出兜里的手机,边起身把手机放在耳边,边往外走。 就听身后那人冲他笑骂——“你就贫吧,大师哥的玩笑也敢开!到哪儿都没个正形!” … 人都走出店外面了,尤淼才反应过来—— 我艹! 方扬!!! 第二章 尤淼跟方扬是发小,跟江池却是闺蜜。 所以有些事儿,别人不知道,她还是知道的。 这两人高中很要好,至于怎么要好? 大概就等着高考结束后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虽然她俩没有在明面儿上撂开,但尤淼也还是猜了个大概,之所以能猜中,无外乎青春期里那些被放大的敏感、加重的心思..以及,相同的情愫。 江池那时候性子多冷啊,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去对谁好,更何况这人还是方扬。 高中时候的方扬有多混?用她亲爹的话来说,混的就不像个姑娘!就算生个小子都不带她这么气人的! 上课睡觉,下课疯跑,挨个班级‘串亲戚’,座位上多待一秒她都跟针扎似的刺挠,成天被各科老师点名批评,班主任花名册看见她的名字都要用红笔在后面打个感叹号,年级组组长更是被她气的直跳脚。 月考一过,四门课分数加起来还没她老子血压高,每次家长会她爸都偷摸着从后门进,进来的时候脑袋恨不得掖脖子里。 就这还不算,家里的烟啊酒啊,她爸前脚刚买回来,后脚她偷着就给卖了,拿到钱立刻摆阔,下馆子、ktv、电影院..到处霍霍。 她老子拎着四十五码的皮鞋底子,满楼道追着她打。 一米九的北方汉子,说话都带哭腔,逢人就诉委屈——活四十多年了,从没见过这么混蛋的倒霉孩子。 方扬骂没少挨,打也没少挨。 可她就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架势,要不你就打死我,不然出了这个门我还这样。 就连一个家属院长大的尤淼,都觉得方扬没救了。 可偏偏,冒出来个江池。 高三学习压力大,时间紧迫,江池身体又不好,感冒发烧常有的事。 那天江池痛经又没吃早饭,整个早自习脸都惨白惨白的。 尤淼看她脸色不好,就问她:“你没事吧?要不要请假?” 江池还没来得及回答,人就晕了。 尤淼记得很清楚,当时方扬坐在最后一排,就听哐的一声巨响,那人踢开椅子飞冲过来,抱起江池就跑出教室。 自己跟在后面追都追不上。 忽然听见方扬回头喊了声—— “医务室在哪儿?!” “学政楼一楼右手最顶头!” 话音未落,那人就跑没影了,尤淼捂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的喘,实在没忍住爆了句粗口—— “驴啊你,不要命了这么跑?!医务室在哪儿都他妈不知道,傻驴!” 好不容易等自己追到医务室,隔着门板中间的那道玻璃朝里望时,却傻了—— 江池坐在床沿上,一只手捂着肚子,另只手从方扬敞着的校服外套里伸进去,后背勾勒出胳膊轮廓,她搂着方扬的腰,倚靠在方扬的怀里,把全身的重量都交给了方扬。 方扬站着,那时候她的个子已经蹿起来了,直直的高高的,不壮也不胖,却像一堵坚实的墙,可以被人依靠。她也伸手揽住江池,手从江池的脖颈一点一点,一遍一遍捋向后背的肩胛骨。 尤淼握着门柄的手松开收回,她没有进去,只是木怔怔地看了会儿,便原路返回教室。 等江池从医务室回来,身上穿着方扬的校服外套,方扬摸摸她的额头,又摸摸她的发顶,上课铃响都没离开,直到班主任进教室点她名字—— “方扬干什么呢你?!赶紧回座位!” 方扬穿着短袖,眼睛盯着趴桌上的江池,很轻地说了句:“我走了。” 江池嗯了一声,她才迈开腿。 一整节课,尤淼回头看了不下十次,方扬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江池。 大课间做操,方扬溜号,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保温杯,盖子一拧开,瞬间一股红糖味冲头。 江池诧异的看着她“你哪儿弄的?” 方扬说:“保温杯和红糖在小超市买的,开水水房接的,就是没姜,要不然我逃…” “课间□□不跟你计较,要敢逃课你就完了。”江池面无表情的说着狠话,可惜她现在气力不足,这样轻声细语的样子,倒有了几分软妹的错觉。 方扬笑开,两颗尖尖的虎牙露出:“逗你的,我哪儿敢~” 江池没再说话,低头喝红糖水。 方扬眼睛都亮了“好喝吗?” “还行。” “甜吗?” “嗯。” “我尝尝?” 方扬的声音扬起,语调干脆“我也是第一次冲这东西,以前从来没喝过的。” 江池大概以为方扬在逗她,结果一抬头却对上这人清澈干净的目光,没有丝毫杂质,那一刻没有原因,少女的脸红到不行。 方扬盯着红糖水跃跃欲试,眼瞧手就要伸过去,尤淼突然一巴掌往她后脑勺招呼来,方扬没防备,猛地往前磕一下。 “有病啊!” “你有病啊!红糖水跟人抢着喝!” 方扬完全状况外,刚巧上课铃响,懒得明白。 江池的脸还红着,像发烧似的那么红。 尤淼觉得当下江池应该是感谢自己的,感谢自己替她解了围。 衣服穿了一个星期江池也没有要归还的意思,初夏来临,方扬怕热,换季都比一般人早半拉月,初夏早当炎夏过。 倒是尤淼,实在憋不住了。 眼睛盯着江池身上方扬的外套出神儿,有些话冲到嗓子眼儿,她觉得自己不能再憋了,再憋下去恐怕自己就得第一个先疯。 趁着体育课,她把江池拉去看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却恰好把整个操场收进眼底。 远处是方扬奔跑的身影,白色的夏季校服,深蓝色的领子,飞扬的短发,额前的刘海被风吹的格外放肆,随意变幻着各种形状,冲破终点后,张开双臂,迎风拥抱。 此刻少年人的得意全在呼呼涌动的风中驰骋。 吹过了尤淼,也吹过了江池。 江池望着方扬,仿佛风里有她的味道。 尤淼扶着身前的栏杆,眉间微微蹙起,轻声唤着:“江池…” 彼时的江池目光还在方扬身上,过了会儿才回过神儿,一扭头便对上尤淼深邃的眼眸。 眼睛是穿透心灵的入口,它就像一面镜子,丝毫无法掩饰的暴露出当下最真实的反应。 就这么一眼,半秒都没有的停留,尤淼便确定心中所有猜测,脱口而出—— “你是不是喜欢方扬?” 江池满眼怔楞,一时间竟忘记自己应该有的反应,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没有否认,就代表默认。 尤淼看出江池的慌张,连忙握住她的手“你别怕,我…我和你一样。” 江池傻眼。 这话有歧义,吓人的厉害! 尤淼咬了下舌头,赶紧解释:“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不喜欢方扬,但我也喜欢女生。” 话音落下,操场疯跑的人,冲她们走来。 方扬的裤腿扯到膝盖,小腿肌肉绷着,侧面有一道很好看的直线。 她满头的汗,提着领子把头埋进去擦汗,头顶着太阳,背后有一圈泛金的光晕,拢的她整个人熠熠生辉。 没有小女生的娇柔,她的身上有股野劲儿,绿茵场就是她的赛道,没有缰绳的掣肘,自由随风,酣畅淋漓。 尤淼顺着江池的视线看过去,一个从未见过的方扬,跃然眼前。 方扬并不知道刚刚她们的对话,见地上有垃圾,弯腰便去捡,绕到垃圾桶扔掉后,才又朝她们过去。 汗涔涔的胳膊往栏杆一搭,张口就问:“有水没有?” 学校小超市离操场有些远,过去再回来肯定就点名了,所以一般情况下水都是提前买好的。 江池转过身,黄色的座椅上放着一瓶沁着冰茬儿的矿泉水,在尤淼灼灼注视的目光里递给了方扬,冰镇的矿泉水顿时变得烫手,滑过手心的冰雾,急速升温。 方扬接过水,不客气的一饮而尽,似乎知道这水是江池专门给她带的。 喝完了水,又朝跑道过去,走到半中央突然回身看了眼。 尤淼看的很清楚,她看的是江池。 一直挺混蛋的人,忽然间就不混了,那一瞬间尤淼都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变了,变得招人喜欢了。 / 小四川里,尤淼长长呼了口气,肺都快给她抽干,挪着小碎步,磨叽到江池身边。 刚刚那个说胃不舒服的人,手边立着两瓶啤酒,全空了,当下又招手唤来服务员,开了第三瓶。 完蛋!这是要出事儿啊! 江池喝的凶,对瓶直接吹,喝的时候眼闭着,浓黑的睫毛上下乱颤。 哐的一声,酒瓶置在桌面儿,又空了。 尤淼大气不敢出,眼睛若有似无的瞟向店外面,肯定看见了,不然她不会喝酒—— “那个..是方扬...” 江池一颗一颗花生米往嘴里送,嘎嘣嘎嘣的嚼着。 她看见了。 刚才一堆人进来的时候,她就看见了。 这会儿面不改色“嗯”了一声。 就嗯? 尤淼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这他妈撞的什么大运?七年不见,就这么遇上了? “那她…” “她没看见我。” 江池又是一句。 这是实话。 如果方扬看见江池,应该会扭头就走,压根儿不会进来。 此刻气氛凝重,尤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抽抽突然蹦了句—— “她怎么留头发了?” 江池咽下嘴里的花生,目不斜视,脑子里却浮现出七年前最后一次见方扬的场景—— 黑衣灰裤,头发剃成板寸,整个脑袋就剩一层贴头皮的青茬儿。 医院太平间,方扬和方扬她爸错过的最后一面。 … 尤淼被眼前人冻的直打哆嗦,眼皮一跳,霎时无措起来,那是继续吃还是走? 可看着对面椅子上的人纹丝不动,盯着盘子里的花生米较劲儿,筷子夹一颗走,盘子就被筷子尖儿叮的颤一下。 右边的那颗和她作对,怎么都夹不起,越夹不起越偏要夹;越偏要夹,江池的手就越是用力。 两根筷子摩擦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江池骨节紧绷..没了血色。 尤淼悟了,今天这一桌子菜恐怕没得剩。 扶着椅子慢慢坐下,背都不敢往后靠,深怕松懈一丝,盘子连带桌面儿就得被这人的筷子尖儿捣通。 再看店门外那人还在打电话,尤淼在心里爆了一百零八遍粗口—— ‘你他妈的打毛的电话!再不进来信不信老娘分分钟捶爆你的头!’ 方扬摸着耳朵,丝毫没察觉有人在骂她,鞋底在马路牙子上一蹭一蹭的,悠悠哉哉的晃,半个小时过去,死活就是打不完。 一桌子的菜都被江池吃光,连里面的小米辣都不放过,不知道是胀的还是辣的,两个腮帮子通红。 尤淼觉得江池要胀死自己—— “别吃了吧…” 江池不信邪—— “死不了。” … 店门外,方扬踢着路边的小石子,整个一百无聊赖。 “你回来了?” “嗯。” “什么时候?” “上个月。” “艹…你个狗东西,上个月回来,今天才联系我?” 电话那头儿的人捏着炭笔,随意几抹线条,原本寡淡的人物素描,瞬间就有了神态。 大概是从没听过美女老师骂脏话,旁边坐着的学生,一脸惊呆模样。 綦睿把炭笔扔进盒子里,又把夹在脖子底下的手机拿住,指了指模特的眉眼,示意大家继续,然后就出去接电话了。 黑长直的头发用根玉簪盘在脑后固定,上身穿了件白色亚麻衬衣,下身一条很宽的黑色阔腿裤,窄肩柳叶身,原本没什么,偏偏又带了副银边眼镜,禁欲气质拿捏的恰到好处。 刚靠墙边站定就听那头儿的方扬说—— “我去你那儿借宿几天呗,我这边得等水电气通了才能住,哦~还得除甲醛。” “你来呗,门密码发你了。” 綦睿说完,又问:“你这次来,不走了吧?” “不走了,房子工作都定了,往后就在京北待着。”方扬平淡回道。 “挺好的,隔三差五咱们还能聚聚。” 提到这个,气氛就有点闷,綦睿踮点了下脚,微眯着眼眺向远处“要不要我攒个局,大家见见?” 方扬没吭声儿,路边的石子儿被她踢得老远,翻了十几个跟头..滚进灌木丛。 “再说吧。” … 这边江池还在吃,尤淼根本劝不住。 死是肯定死不了,大不了全吐掉。 果然—— 江池捂着嘴,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直奔卫生间。 尤淼急忙喊道:“卫生间有人!” 江池腿风一转,奔向店外面。 一个低着头往外冲,另一个也低着头往里进。 迎面两道影子撞在一起。 纯色的白T飘动,那人眼睑低垂,清润的声音滑出喉咙—— “抱歉,借过。” 一瞬间酸涩当头,心慌蔓延,无边无际的野火烧遍辽原—— “我挡你道儿了吗?” 第三章 脑袋嗡的震了下。 方扬抬起眼,脚像灌了铅,浑身木怔,直到江池推开她,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尤淼追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一个扶着路边垃圾桶吐得一塌涂糊,一个傻站在原地,跟被贴了道士符,一动不动。 尤淼手里捏着纸巾,后脊梁的冷汗都窜上头了。 心说:让你丫光知道打电话,该了吧! 到底是一个家属院长大的,即便七年没联系,从小的情谊还是在的,刚才没对上也就算了,现在对上了,无论如何都该说句话,顺便也把这僵局打破,谁料,尤淼嘴还没张开,那人就跟见了鬼似的,拔腿就跑。 “方扬!方扬!” 任凭尤淼在后面怎么叫,她都不停下,越跑越快。 江池吐了个干净,慢慢直起身,眼白充血,喉咙沙哑。 “别叫了。” “她…” “算了。” 尤淼眉心锁起,默默叹了口气,这叫什么事儿啊。 她把手里的纸巾递过去,忧心忡忡的看着江池,问道——“你还好吧?” 江池望着方扬刚刚站定的位置,又望向刚刚她离开的方向。 人潮海海,不见踪迹。 摇了摇头“我没事。” 小四川里,那桌子人依旧热火朝天,忽然其中一个人高声张望—— “方扬呢?掉厕所里了?!” “她没去厕所吧,我刚看她出去打电话了。” 那人回过头,晃了晃脑袋:“这家伙怎么回事?一喝酒就跑,上次也是这样,二十来岁活的跟七老八十一样,等她回来我非给她灌翻不可!” 话音未落,尤淼明显感觉到江池的身子抖了下,再抬头…就见这人充血的眼睛,一点一点..慢慢泛起湿意。 四月仲春,天凝地闭。 / 方扬只顾闷头往前着跑,全然忘记自己是初来乍到的新人,京北太大了,大到一直走,也看不见头。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走的太急,这会儿两条腿竟然觉得有些不得劲儿,不是疼,是酸涨麻。 方扬不走了,不想走了,也走不动了。 提起裤子毫无形象的往711门口的台阶上一屁股坐去,旁人看她,她也不在意,摸出兜儿里的手机,给綦睿拨过去。 这会儿已经下课,綦睿倚在窗台边抽烟,棕色的烟纸,燃烧的时候噼里啪啦作响。 刚听电话那头儿的人没讲两句,顿时眉头一皱—— “你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我在哪儿” 方扬有点喘—— “綦睿,你来接我一下吧,我…我实在走不动了。” “定位发过来。” 电话挂断,方扬把定位发过去,太阳正对着她,头一抬,眼睛被刺的直犯晕。 大概二十分钟左右,綦睿就开车来了。 “真有你的,多大点事儿,能把自己走晕。” 方扬没说话,歪头倚在车玻璃上,老狗一样半死不活。 綦睿又扫她一眼,忽然开口“你跑个屁啊。” 方扬一愣,正好越过减速带,歪着的脑袋在车玻璃上颠了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跑,可看见江池的那一刻,本能反应就是要跑。 / 房子环境不错,周边商超齐全,就是人杂了些,酒店、公司、写字楼…还有美甲美容店,总之干什么的都有。 两人从地下车库往上走,电梯门刚一开,迎面走出来个拉行李箱的姑娘,蓝黑色长风衣,头发盘在脑后,画着淡妆,相貌大气,眼睛扫过方扬落在綦睿脸上。 姑娘停在门口,直到电梯门阖上也没动身。 方扬心里揣着事儿,也没多留意。 进了门,綦睿从鞋柜里拎了双拖鞋给她,然后往餐桌走去,开了瓶气泡水,往杯子里倒了些,又拎起伏特加也往里倒了点,朝方扬昂了昂下巴—— “来点?” “戒了。” 綦睿抬眼,瞧着这人低眉垂眼的模样,果然七年不见,是有点变化的,酒都戒了。 “不喝酒,烟呢?戒了没?” 说着捞过烟盒,扔了过去,方扬手一伸接住。 烟还行,可以来一根。 方扬摸出一根叼在嘴里,刚点火吸了一口,就被呛住,吭吭吭地直咳嗽。 “多大了还不会抽呢。”綦睿笑她。 方扬眯着眼,挥手把脸前的烟雾散开,她是不大会抽烟,以前是,现在也是。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像个烟囱,干我们这行要时刻保持最优状态。” 綦睿笑笑,除了头发长点,其余没变,一张口就知道是个什么德性。 方扬趿着拖鞋,懒懒往沙发里一陷,两条大长腿终于舒展,两人老友叙旧,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没几句,从前学生时代的感觉就回来了。 “我本来租的住宅,后来学生一多,就有人投诉说吵,我就改租公寓了,现在是没人投诉我了,换我投诉别人了。”说着伸手往楼顶指了指“教钢琴的,天天咚咚咚的没完,上去找她,她还不开门。” 綦睿抿口酒,朝身后人挑眉—— “我就用你教我那法儿治她,没几天就老实了。” 方扬愣了下“我教你?我教什么?” “不记得了?”綦睿脑袋一摇,哦了声“不是你教我,是江池治你的,然后你跟我告状。” 静默一瞬。 方扬没声儿,两眼珠子到处乱瞟,忽然来了句——“她在京北,你怎么没告诉我。” “你也没问啊,这些年你才和我联系几次?再说了当年填志愿不是大家一起商量的嘛,你现在跟我装失忆啊。” “那不是本科嘛,我以为她早回华清了。” “没,这些年她一直都在京北。” “那她妈妈...” “在华清。” 方扬沉着气,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平展的眉间又好像没什么关系。 綦睿把酒放到桌上,自顾自的说道—— “碰见就碰吧,也没什么,京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既然来这儿了,就得有个思想准备,今天不碰见,明天也得碰见。” “可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偶遇你要什么准备?有准备了还叫偶遇?” 方扬若有似无的叹声气,往事历历在目,可惜经年已过,手扶着右腿膝盖在上面搓了搓—— “可这也太巧了吧。” 綦睿眼微眯,两手抱臂看过去——“天底下巧的事儿多了,你得慢慢习惯。” 方扬不说话,又沉默了。 綦睿见状踢了踢她的腿“你就这么跑了,她呢?她什么反应?” “她...”方扬眨了眨眼,想到路边那垃圾桶,说:“她吐了。” “吐了?!”綦睿一愣“她嫌你恶心啊???” 一个靠枕猛砸过来—— “滚!” 第四章 “老板来包白利群。” 天渐暗,街边路灯亮起。 江池熟练地撕开塑料包装,摸出一根衔在唇边,素白纤细的手指夹烟,一吸一呼间,白色雾气缭绕眼前。 尤淼走过去,朝她伸手—— “给我来一根儿。” “你会吗?” “小瞧人不是。” 江池把烟跟火都递给她。 两人都抽烟,不过江池更早一些,高中时候她的书包夹层就已经拿来藏烟了。 江池就是长了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实际上她比谁都胆子大。 相较喝酒,她抽烟更早,高中那阵儿就开始,劲儿小的不抽,不呛喉的不抽,就喜欢那种又烈又烧的感觉。 大学时候戒了几次,一直断断续续,直到考研那段时间,天天泡在图书馆,大环境不允许抽不了烟,才算真正戒了,她烟龄长,却没什么瘾,说戒也就戒了,偶尔烦躁得不行,才会冒两根儿解解乏,但那样的时候不多,总的来说这些年的确是不抽了。 两个漂亮女人,在昏黄的路灯下抽烟,猩红的火苗在指尖窜动,无疑给华灯初上的夜色又增添一抹风情。 时不时便会有的目光向这里张望。 尤淼觉得和江池比,自己还是差一截儿,如果一定要分个高下,她想江池应该比自己更胜一筹。 这里的更胜一筹,不单指容貌,更多的指内在的风韵。 认识她这么多年,尤淼也不敢说自己有十足的把握了解江池,或者说自己可能从来就没有看透她过。 江池这人很奇怪,初见她时觉得她清冷,相熟后又觉得她友善随和,但交往的时间久了,你又会发现,她的友善随和实际上是一层屏障,屏障以上安全地带,屏障以下无法逾越,其实说白了,这个人你没法走进她的心,可她对你的好,又是实打实的存在。 这种感觉,一度让尤淼困恼,因为她不知道,我究竟是不是我最好朋友的好朋友。 后来步入社会,接触的人多了,尤淼才慢慢明白,江池是个越强则强遇弱则弱的人,她的性格全然取决对面的人是谁,如果你绝顶聪明,那她便会势均力敌;如果你憨厚敦实,那她则会诚挚以待。 所以学生时代的江池才会那么不讨人喜欢,就算长得漂亮成绩优异,可在同学跟老师的心目中‘好孩子’的第一顺位永远不会是她。 但这种性格,放到社会上,却难能可贵。 校园是象牙塔,没人能在象牙塔里待一辈子。 与其千方百计讨别人欢心,不如顺从心意让自己愉快。 不嗔,不痴,不贪,只做自己。 尤淼二十七岁才懂得道理,江池十七岁就懂了。 输给她,尤淼心服口服。 烟抽一半,凉风袭来。 江池右手夹着烟蒂,左手抱起..手背拖着夹烟的那条胳膊的臂肘,忽明忽暗的指尖,眉间神情莫测,她平常的眼神就没多有温度,现在更加漠然,偏就是这般漠然,愈发让她动魄勾人。 有些人的性感,从来不是衣着决定,好比江池,哪怕这会儿长衣长裤,领子系到最顶的一颗纽扣,明明清冷却也会让人心生悸动。 尤淼想到一句话—— 美人在骨不在皮,君子在志不在形。 拿这句话来形容江池,再合适不过。 “想什么呢?”尤淼适时出声。 其实不用江池开口,尤淼也能猜到她在想什么,除了方扬还能想什么,但让尤淼没想到的是,她会直接说出来。 “我在想方扬。” 江池眼睫轻颤,波澜不惊的心湖一层涟漪几不可察。 话是尤淼挑开的,却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她本来是不想让气氛太过沉闷,没想到江池态度出乎意料,放在以前,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就算这人想,也不会轻易说出口。 “她变化挺大的。”江池说。 尤淼想了想:“是吗” 江池熄灭了烟,随着吐出的烟雾,扭过头笑笑—— “我在那儿坐半天,她都没认出来。” 尤淼听出了心酸滋味。 唉。 江池没想到能在京北遇见方扬,更没想到还是以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遇见,哪怕就是做梦,也不敢有这样荒唐的梦境。 这些年她嘴上从来不提,心里却不得不承认,她一直都在想方扬,无时无刻,很想。 其实高中时候,方扬除了淘点儿,学习差点儿,骨子里绝对是个好孩子。 对长辈有礼貌,对朋友够义气,对自己也..够好。 虽说总在成绩上挨批评,但也绝不给老师找麻烦,每次运动会那些没人愿意报的项目,她都主动参加,只要比赛时间不冲突,她一个人能报七八项,次次满载而归,班主任看着那些荣誉,头疼是真,喜欢她也是真。 喜欢她的又何止班主任,江池记得那阵儿来找她的漂亮女生也不少。 有个叫曹茹娜的来的最勤。 都不是六十九中的,天天放学在校门口等她,人长得漂亮,声音也好听,听尤淼说是个艺术生,还是个小童星,拍过奶粉广告。 大家一起放学,刚出校门方扬就被曹茹娜揪住了,扯着她的校服袖子…拖拉的老长,嘴里像含了颗糖似的哼哼唧唧地黏糊,人还一个劲儿往方扬身上歪,不停晃着方扬的胳膊,让方扬看她,看看今天的她和昨天的她有什么不一样。 这话曹茹娜每天都说,别说方扬,江池听得耳朵都起茧子。 方扬虽然性格好,但脾气急,而且心思不敏感,没那么弯弯绕绕,有什么全挂脸上,喜欢直来直往。 她那时候很迷少年街霸,每次放学都要过去摸两把,有时候被曹茹娜缠的紧没抢上位置,她就会特别不耐烦,直接把校服扯回来,冲人急赤白脸的嚷嚷——都是你!玩不成了! 曹茹娜每次被她这样冲,都会生气,然后好几天不理她。 但方扬好像也没主动找过她,丝毫不觉得自己把人冲生气了,照样每天该干嘛干嘛,直到曹茹娜又来找她,和没生气前一样,揪着她拉着她,似乎那些不愉快..从来就没发生过。 那时候的江池也不懂,但隐隐又好像能捕捉到什么,一面觉得曹茹娜奇怪,一面又觉得方扬太拽,人家主动找你玩,你还爱答不理。 后来,自己开始给方扬补课,然后没多久方扬就曹茹娜大吵了一架。 吵架那天,曹茹娜哭的很厉害,边哭边骂她心狠,再漂亮的女生,哭起来都一个样,红脸、红眼睛、红鼻头。 她在后面哭,方扬头也不回的往前面走,自己当时还问她:真的走吗?她还在哭。 方扬看了自己一眼,被她爸拿皮鞋底子抽都没皱过眉头的人,那天眉头都拧成山了—— 骂了句:你有病吧?! 然后低下声音:哭吧,哭哭又不会掉块肉。 其实现在回过头再想想,那段时间自己对方扬的误会真的太大了。 她是心思不敏感,但她不是傻,她有自己对待朋友、保护朋友的方式。 用她自己的话说,闹掰也好,总比不清不楚要好。 ... 夜黑浓稠似墨,几抹星子点缀空中。 今天之前,江池想她们也许再也不会遇见了,但她又想也不一定,毕竟地球是圆的,兜兜转转总能再见一面吧。 直到真正遇见,方扬进来的那一刻,看着她反手从帽兜儿拿出苏打水,扯着嘴角跟人说笑时,江池几乎把掌心掐烂。 那一刻恍如隔世,前尘翻飞,从前所有的记忆犹如同海啸般袭来,淹没自己的全身,封住自己的喉咙,滚烫的血液在胸腔沸腾。 你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又回来了。 依旧是那双清澈干净的眸子,依旧是几乎没变过的眉宇,眉宇里的旧时光一点一点印出。 如果不是那蓄起的头发,江池真的以为自己又看见了从前那个迎风追逐的少女,在终点的位置朝自己张开双臂。 风越吹越冷,江池的眼睛却越来越热。 她背过身,不想让尤淼察觉。 但尤淼还是看见了,从没有谁能让江池失态,除了方扬。 一个发小,一个闺蜜,她忽然间不知道该心疼哪一个? 伸手戳了戳江池的肩膀:“这地方没人…要不,你哭会儿?” 江池眨了眨眼,眼底的热意被她逼退回去。 尤淼揽住江池的肩,算了...自己那个发小现在在哪儿都不知道呢,还是先紧着眼前的心疼吧。 “你说那时候方扬怎么那么混,我真是不知道你喜欢她什么?” “别说你..我自己都不知道,那时候你问我,我都是懵的,因为我觉得自己一直都挺讨厌方扬的。”江池抿了下唇,嘴角微微扬起一抹好看的弧“你不觉得她特别没脑子吗?跟谁都笑,和谁都能套近乎,哪热闹她就往哪凑,人不理她,她也不生气,照样跟你乐呵呵的。” “你不就喜欢她这样嘛。” 一句话直中要害。 江池不说话了。 尤淼看着眼前面容清冷的姑娘,手掌在她的肩头揉了揉,忽然开腔—— “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这话换谁说,尤淼都信,唯独江池,自己不信。 要说江池都没主意,那真不知道谁还有主意。 但江池说的是真的,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她知道,今天就不会眼怔怔看着方扬跑了。 “遇都遇见了,你要放过她?”尤淼问道。 江池眼睛瞥向别处,不知道是嗓子痒还是别的什么,轻咳了声——“我怎么知道她是不是单身?” 尤淼纳了闷:“她不能有人吧?” 江池:“我怎么知道她现在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尤淼哭笑不得:“你管她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只要她还喜欢你不就得了。” 江池嘴硬:“我怎么知道她还喜不喜欢我?” 尤淼:“她不喜欢你,那她跑什么?” 江池心脏却猛地一缩:“我怎么知道…” 尤淼算看出来了,这人口是心非,推了她一把——“跟我玩娇羞是不是?” 玩笑归玩笑,当下还有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方扬人在哪儿? 她俩又不是小魔仙的水晶球,摸两把就能未卜先知,京北这么大,人海茫茫,找个人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江池后悔了,今天就不该放她走,就该死死地揪着她,看她还能往哪儿跑! 对此尤淼倒是一点不担心,嘴角扯了扯:“她不跟我们联系,不过有一个人她肯定会联系。” “谁?” “另一头傻驴呗。” 江池愣了下,反应过来——“綦睿啊” 第五章 江池不是华清市人,初三暑假那年她爸被车撞死,赔了好大一笔保险金,她妈就领着她从安淮去了华清。 搬到公安局家属院的那天,是她第一次见到方扬。 那时候的方扬,个头还没有蹿起来,还跟自己差不多高。 江池背着书包,坐在树底下,三单元门口停着一辆中型的搬家货车,潘斓正在和搬家师傅讨价还价。 “我是看你一个女人又带着孩子,才算便宜些的,结果你这么多东西,又要搬又要扛,还没个电梯,这样吧,我吃点亏,你再加一百块钱,我就全给弄上去。” “之前咱们不是都说好价钱了吗,再说我这些东西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又没有诓你,说多少钱就多少钱,不能加。” “哎!我说你这个女人怎么一点变通都不懂!你要这样,行!那你自己搬!” “你怎么不讲理!” “谁不讲理?!” 江池拧着眉头,正要起身过去,就听不远处低沉厚实的男声,忽的一嗓子吼过来——“方扬!你找打是不是!还不给我滚下来!” 话音未落,一件蓝白校服先从树上扔下,不偏不倚落在江池头上。 紧接着跳下来一个短发少女。 “抱歉抱歉~” 方扬热烘烘的,身上的白短袖横七竖八挂着几道黑,咧着个嘴冲江池直乐呵。 江池拽下头上的校服,清冷的少女不善言辞,但眉眼间神态,明显不悦。 方扬也不在意,接过校服往肩上一甩,一条腿绷着,另一条腿往前,脚尖点地,肩膀斜斜的歪过,整个人感觉吊儿郎当,站没站相,歪七扭八。 刚刚喊她的是她爸,方振东。 方振东在东篱路派出所上班,这一片区都归他管。 “新搬来的吧?” 潘斓点点头。 “几楼啊?” “三楼。” “哦,我家四楼,往后咱们就是邻居。” 方振东穿着警服,一米九的个头,肩宽背阔,刚还撑着脖子跟潘斓嚷嚷的搬家师傅,这会儿看他都得仰脖子。 “你一个大男人也别为难女人,价格都谈好了,又变什么卦?” 搬家师傅有点怵,支支吾吾的说:“可这东西也太多了,多少加点儿。” 潘斓态度很坚决,说多少钱就多少钱,一分不加。 方振东见状,兜里摸了根儿烟给师傅递去,还主动点火,笑笑说:“这样吧,你也别说加钱的话,这东西我和你一起搬,等会儿你再给我留个电话,我有个同事过几天也要搬家,这活就给你,行吧,当卖我个面子。” 人民警察跟你卖面子,搬家师傅也是头一次碰见,猛嘬了两口烟,挥挥手也就答应了。 这边儿,方扬跟个泥猴子似的,一个劲儿的东张西望—— “那是你妈啊?” 江池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方扬又说:“那个大高个儿是我爸!” 那时候的方扬眼睛很亮,笑起来的时候有两颗尖尖的虎牙,江池听人说过有虎牙的人很聪明。 “我叫方扬,你叫什么呀?” “江池。” 淡声说完,江池便绕开方扬,往单元楼里去了。 方扬的校服从肩上滑落,一低头..有根蓝色头绳掉在地上,忽然想到什么,立马屁颠屁颠的追过去。 这房子有年头了,还带地下室。 江池靠边站着,两只手垂在身侧,手腕一截露出来,可能太瘦了,骨头显得尤为突出。 “是你的吗?”方扬朝她摊开手,掌心稳稳的躺着那根蓝色头绳。 “不是。”江池扫了眼,就别过头去。 “不是你的吗?从我衣服上掉下来的,你再仔细看看!”方扬说罢,人就往跟前凑,另只手还去摸人家的辫子。 “你干什么!” 江池忽然一喊,方扬愣住,手停在半空不知所措,一旁扛着东西的大人也往这边儿投眼。 方振东拧着眉头,瞪了眼方扬—— “你给我老实点儿!回家去!” 随即才继续往台阶上走。 方扬莫名其妙被熊了一通,再怎么大大咧咧也不高兴了,两只手收回来,人也往后退,梗着脖子嘟囔道—— “不是就不是呗,喊什么啊你。” 蓝色头绳被她揣进裤兜儿。 没多会儿东西就搬完了,潘斓想请方振东喝口水,可家里乱七八糟的一堆,落脚的地儿都腾不出来,只能十分不好意思的跟他口头道谢。 方振东笑笑,连忙摆手说不用,临走前还跟她讲,有事你就吱声,东篱路这片都归我管。 门关上,潘斓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 “总算是弄完了。” 她先没急着收拾,偏过头看着在卧室里刚放下书包的江池,随即走了过去。 “池池,妈有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彼时的江池十七岁,也算半个大人,潘斓了解她的性子,别看年纪小,却是个有主见的,现如今母女俩相依为命,初来乍到又人生地不熟,有什么事情相互商量着来最好不过。 “妈想在你学校附近盘个铺面,开家包子店,我看过了,周边有学校、有小区还有单位,一天下来人流量不少,绝对是个稳赚生意。” “好啊。” “你和妈说实话,真的不介意?” “赚钱为什么要介意?”江池认真道:“赚钱应该高兴。” 潘斓笑开,拉住女儿的手,轻轻地晃了晃—— “既然这样,那你给妈取个店名吧。” 江池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好运来。” 潘斓愣了一下,然后才说:“好,就叫这个。” / 一场春雨过后,地面湿漉漉的,街道两旁的晚樱被吹打的七零八落。 江池穿着件青绿色的雪纺裙,长发披肩,身段苗条,淡淡的裸妆在人群中十分亮眼。 她已经在公寓底下站了一个多小时,到现在也没有离开的意思,看样子是要死磕了。 楼上卧室窗帘紧闭,綦睿推开门就看见床上捂着脑袋装睡的方扬。 “你不下去看看?” 方扬一听到她的声音立刻睁眼,眼睛瞪得老大“你跟她说我在这的?!” “怎么是我?人这是有心找你...” “再扯——” 綦睿摸了下鼻子,撂了实话“也不能怪我啊,那还不是尤淼,刀都亮了,我要是再不说,她真能捅我,你不了解那丫头,是真的疯丫。” “你怕她捅你,不怕我捅你啊!”方扬猛地坐起身。 綦睿连忙躲远点“你不会,你又不疯。” 可瞧着方扬板脸瞪眼的模样,她又忍不住想笑:“我说你成天这样躲着算怎么回事,干脆你从了算了。” “疯了是不是!” “你也老大不小了,准备单到什么时候,你今天躲我这儿,明天我看你能躲到哪儿。”綦睿冲她昂了昂下巴“而且我感觉江池这次是铁了心。” “她铁了心和我有什么关系。”方扬依旧瞪着眼,梗着脖子道:“那是她的事。” 綦睿看她不像开玩笑,表情也收敛起来,刚想再说什么,兜里手机作响,拿出来一看,便向‘硬脖子’那位挑眉—— “得,人打来了。” “你别接——” 方扬晚了步,綦睿已经接通。 一个温婉柔和的女声从听筒里滑出—— “她下不下来?” 綦睿没吭声,瞥了眼方扬。 那头儿的江池立马明白,又说:“我上去了。” 电话挂断,綦睿顿时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这回我可真的什么都没说。” 趁着江池坐电梯上来的工夫,方扬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下来,边往脚上套袜子,边朝门口跳着跳着走。 “你干嘛去?”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嘛。” 綦睿抱着胳膊冲她直皱眉“你就这么跑了,等会儿她上来,我怎么和她说?” “这是你家,你爱怎么说怎么说!” “她是老虎啊!能吃你啊!!” 嘭的一声,摔上门。 綦睿两手叉腰,整个一大无语——“挺大一个子,怎么他.妈的那么怂!” 等江池坐电梯上来,方扬早从安全通道溜了。 江池:“人呢?” 綦睿:“跑了。” 江池眉眼低了低,意料之中,淡声又问:“我能进去看看吗?” 綦睿立马侧身给她挪道儿。 “我这是lft,一楼带学生,二楼住人。”綦睿边领着江池往前走,边说:“有点乱,别介意。” 到了二楼,綦睿指着左手边的卧室“她住这儿。” 说完,就去了另外一间房待着。 卧室的窗帘还没拉开,江池一进去,便嗅到方扬的味道,很暖又很舒心的太阳味。 方扬东西不多,拢共就两三件换洗衣服,还跟小时候一样不知道收拾,干净衣服扔床上,换下来的脏衣服也扔床上。 江池对着单人床失神儿,小心翼翼地坐上去,手掌贴着被单,慢慢滑向被子里,探到尚在的余温。 视线一瞥,目光落在桌上,是方扬的手机,旁边还有一张身份证。 江池认得,这是高考前自己陪她去办,她那时候粗心大意,身份证丢了都不知道,要不是填资料要用,还想不起来这事儿。 看着身份证上的照片,方扬面容隽秀,五官端正,身上穿的还是自己送给她的那件T恤。 一瞬间,江池的心像被一根细线缠住,勒的生疼。 她们那时候多好啊,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连见自己一面,她都不肯。 不知过了多久,綦睿听见外面有动静儿,一扭头江池出来了。 “谢谢,我先走了。” “哦..不用谢,我送你吧。” “不用了。” 綦睿还是把人送到了电梯口,等电梯门阖上,叹了口气“这眼神可真够痴缠的。” 那边方扬坐在小公园的长凳上,想着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綦睿,看人走了没?结果一摸兜,才发现手机没带,不得已只好干坐着。 低着脑袋,手指弹来弹去,全然没注意不远处一道目光早已落在她身上。 没多会儿,那道目光就近了,瘦窄细的影子拢下来。 方扬一抬头,目瞪口呆。 江池就站她跟前,望着她,目光一瞬不瞬。 “手机都不带,走那么急?” 方扬傻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江池神态自若“你除了躲小公园里,还能躲哪儿?” 这是方扬一个毛病,打小就这样,一遇着事儿就往小公园躲,江池把手机递给她,裙摆被风吹的飘飘然——“还笑话别人喜欢钻小树林,我看你也差不多。” 方扬一把夺过手机,不同于上次拔腿就跑,这回显得镇定许多。 上回在小四川没仔细看,现在这人就在自己面前,光洁的额头,清秀的面容,平淡的目光阴郁许多,看着你的时候,眼睛早已不复当初的明亮,此时此刻江池才总算看清,除了这张记忆里几乎没怎么变过的脸以外,其余的一切再不是原来的模样。 七年,都变了。 两人一直僵着,江池来时想了好多话,现在一句也说不出口。 她隐隐有种预感,似乎说什么...都晚了。 “江池,咱们把话说开吧。” 方扬叹声气,拢紧衣服,眉目间满眼复杂—— “以后我不躲你,但你也别再来找我。” 果然—— 平常最能沉住气的人,竟然变成了最沉不住气的。 江池平静的望着她,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是你先招惹我的。” “我和你道歉。” “我不接受。” 方扬猛地站起身,一股特有的强烈气息朝江池扑来,江池心房一缩,肩膀也跟着颤了颤,她望着眼前人深蹙的眉头,向来清冷的姑娘,瞬间红了眼。 方扬对上她泛红的眼睛,都到嘴边的狠话..又咽了回去,咬着牙,腮帮子挫地生疼——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和你好。” 即使不能像从前一样。 第六章 暑假一过,迎来开学季。 沉寂了一个半月的校园再度恢复喧嚣。 今年的华清六十九中,作为市重点,为响应教育部减压政策的号召,取消了加强实验班,全部改为普通平行班。 七点五十分,方扬拖拉着书包,蹬着那辆后杠被撞歪的黑色山地车一路狂奔,都骑过去了,又猛地一脚刹车,掉头转回来,朝美源超市门口哐哐直砸游戏机的男生大喊—— “你他妈的还玩!今天周一升旗!!” “我艹,差一点就破你记录了!!!” 两人紧赶慢赶,还是迟了,到的时候校门已经锁了,只剩个学生会的站那儿记名字,斜眼瞧着两人,嫌弃都溢出眉毛了,伸手把桌上的册子推过去——“班级,姓名,自己写。” 方扬捏着笔,瞥了眼那人身上的红袖标,上个星期抓他们的就是这人。 “就差一分钟,学姐行个方便嘛~” 那人理都不理他俩,两手往身前一环“赶紧的,磨蹭什么。” 写完了名字,学姐又检查了一遍,最近老有人瞎写,确定没问题了,才把侧门上挂着的锁链拿下来,让两人进去。 这会儿国歌都唱完了,校长都开始拿话筒讲话了,滋呀滋呀的电流声,配合那一口十分不流利的普通话,听得方扬直头疼。 “都是为了叫你,一大早的,你说你打什么游戏机?!” 贾北大委屈啊,哭丧着脸“你好意思怪我?你叫我那阵儿都七点五十了!就算没我,你也得迟到!” 操场跟校门口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就算跑过去,也得十分钟。 刚才还急一头汗的人,这会儿倒是不急了。 方扬掂了掂肩膀,书包里不知道装的什么,叮零哐啷一通乱响。 “不跑了?”贾北大问她。 “跑个屁,你现在就算长翅膀飞过去,也来不及了。” “那金梅怎么办?” 方扬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反正又不是我一个人迟到,要骂一起骂。” 贾北大:“艹!是人不!” 国旗升完,大家陆陆续续往勤学楼走。 方扬跟贾北大混杂其中,企图蒙混过关,奈何李金梅火眼金睛,他俩还没进教室呢,就被一嗓子软绵绵的娃娃音叫住。 “你俩!给我过来!” 李金梅初中就是方扬跟贾北大的班主任,现在俩人都升高中了,没想到她也跟着升过来,转了一圈又成她手底下的崽儿。 初中时候李金梅声音不这样,后来声带息肉,做了个小手术,原本有点沙嗓的她,就成软绵绵的娃娃音了。 方扬记得以前每回听她叫自己名字,肝儿都打颤,现在听她叫自己名字,恨不得也软绵绵的挥手‘哎~’一声。 也不知道这手术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人还是那个人,就是这发火的气势嘛...大不如前。 “升旗都敢迟到!还有什么事是你们不敢干的?!” 六十九中有规定,周一升旗教师必须统一着装穿工作服,李金梅一身黑,头发盘在脑后,固定的卡子也是黑色,明明三十不到,穿的跟个四五十一样。 “你俩又在一个班,我真是开学第一天看花名册,头都大!”李金梅皱着眉,唉声叹气“一个月不到你们自己算算迟到多少次?次次还两人一起,咋了?分开走不认路?” “那要不...下回我俩分开?”方扬挑了挑眉毛。 “你少给我贫!”李金梅瞪她一眼。 训了没几句,上课铃响,李金梅摆摆手就让两人回班了。 第一节课就是班主任的课,李金梅在讲台上慷慨激昂,方扬在座位底下听得直打瞌睡,昨天晚上开黑,打倒凌晨两点才睡,方扬人头拿的有多爽,现在困得就有多爽,台上射过来的刀眼刺她好几下,她愣是没反应。 李金梅边讲课边往讲台底下走,经过方扬课桌的时候,故意在桌腿上踢了一下,不说十成劲儿,也有九成力。 课桌咚的一声,方扬也跟着一晃,抬眼就见李金梅瞪她。 “有些同学,迟到就算了,还公然在课堂上打瞌睡!”说完,李金梅又伸手敲了敲方扬的课桌“方扬同学,你来说说,我讲到哪儿了?” 方扬都快困翻过去了,哪还知道她讲哪儿?眼睛直往斜对桌的贾北大身上瞄。 贾北大比比划划半天,方扬楞没瞧出个所以然。 “呃...讲...讲花木兰?” 话音未落,全班哄堂大笑。 李金梅恨铁不成钢,那叫一个气啊“花木兰?咋的,你要替父从军啊?” 方扬:“....” 李金梅:“后边...不对!前边站着去!” 一整节课,方扬都搁讲台边上吃粉笔灰。 / 大课间做完操,几人去到小超市买零食。 尤淼立在货架旁边,笑的肚子都疼—— “花木兰?你怎么想的,那是初中的课文。” 方扬歪头看贾北大“你比划的什么破玩意儿?!” 贾北大无辜摊手:“这也能赖我?我说我不会,哪知道你能看成花木兰,我寻思我长得也不像花啊。” 方扬拿了瓶脉动,冲贾北大瞪眼“我不管,这顿你掏钱!” 贾北大:“行行行,我掏我掏!” 说罢,手从鼓囊囊的口袋里摸出一堆破卫生纸、烂线头,挑挑拣拣从里面拾出几张小票子,团成一团湿漉漉的。 尤淼跟方扬都快呕了。 贾北大嘟着双下巴“手汗,是我手汗。” 几人买完东西,刚进教室,就见班长跟学习委员一人抱桌子,一人扛椅子,吭哧吭哧往里走。 方扬努了下嘴“这干什么啊?” 尤淼撕开零食袋子,往嘴里送薯片,咔哧咔哧嚼的脆生“这还用问,肯定是有新同学来了呗。” “新同学?都开学快一个月了,还来新同学?”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三班昨天刚来两个。” “还带这样的~”方扬边说边往尤淼薯片袋子里伸手,刚吃嘴里,立刻吐出来“靠!这什么味?!” “黄瓜味,怎么了?” 方扬嫌弃的咦了一声,原本塞进嘴里的那片,瞬间又丢回袋子里“好恶心,你自己吃吧。” “你大爷!”尤淼追着她就打。 两人在教室里四处乱窜,从右边道儿追到左边道儿,又从教室里追到教室门口,一不留神儿就撞到人了。 “对不起——” 方扬脱口而出,一抬眼却是愣住—— “哎,是你啊!” 江池怀里的书被撞散了一地。 “我帮你捡。” 方扬立刻蹲下,才捡了一本就被江池夺过去,直到把掉在地上的书全部捡起来,也没看方扬一眼。 刚追着玩的尤淼见闯祸了,连忙也跟她道歉:“不好意思,我俩刚才真的没看见。” “没关系。”江池轻声说了句。 然后抱着书绕开方扬,就走进了教室,坐在刚刚新搬来的那套桌椅上。 “新同学啊...” 尤淼扯了扯方扬的袖子—— “你俩认识?” “不算吧,见过一面,她住我家楼下。” “那你得罪人家了?” 方扬一脸懵“....” “你干什么了?”尤淼见她这样更加确定“你绝对惹人家了!说,你到底干什么了?” 方扬深吸了口气:“我把衣服扔她头上了...” “还有呢?” “摸她辫子了...” “你欠不欠~” “但我没摸到啊” “没摸到也不行啊,女生的辫子怎么能随便摸!” “我不是女生啊?” “你不一样,你才几根毛” “发量王者啊我!” ... 江池刚在座位上没多久,李金梅就进来了,敲了敲讲台让大家安静。 “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咱们班新来的江池同学,人家是从安淮一中转来的,安淮一中你们知道吧,就是我经常和你们提起的,全国重点高中tp3,人家江同学可是全年级第一的分数转过来的...” 李金梅笑的嘴角都咧到耳根子后面去,方扬在她手底下上这么多年学,也没见过现在这么灿烂的笑容,都开成牡丹花了,不过也难怪,就这全年级第一的学生,搁哪个老师手上,都得当小佛似的供着。 “之前传的学神原来就是她啊。”贾北大坐在方扬斜对面,把椅子往过道拉了拉,半个身子凑过去,忍不住跟方扬讲小话。 方扬坐在最后一排,目前是中间靠过道的位置,至于月考之后,要根据成绩换座位,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还是最后一排。 “你还知道这个呢?” “学校贴吧都传疯了好吧!” 方扬歪过头,往讲台上扫了眼,然后捏着笔低头在本子上乱涂“我不看那玩意儿。” “我艹全校第一!数学直接满分,总成绩甩第二名半条街,她要不要这么牛啊!”贾北大戳了戳方扬的肩头“哎~你数学多少分来着?” 方扬笔一撂“滚滚滚!” 坐在前面的尤淼看着讲台边上的江池蠢蠢欲动,椅子往后一靠,偏过头也加入小话组“你们说我和她做同桌怎么样?” 方扬跟贾北大同时抬头——真的假啊?! 没等两人发表意见,尤淼的手就举起来了,字正腔圆“老师我这里有空位!”然后目光灼灼的望向江池“就是位置有点靠后,不知道学霸小姐姐愿意否?” 江池抬头看了眼,她那个位置后面就是方扬,那人低着头手在桌兜儿里不知道乱翻什么,江池收回眼来,倒数第二排是有点靠后,不过相比较讲台旁边自己的独排加座,那个位置确实不错。 李金梅询问江池的意思,江池点点头。 座位就这么定下来了。 尤淼高兴的不得了,立刻跑过去帮她搬桌子,可惜桌子太重,尤淼刚抬了一下,顿时就撒开手,一个人拖不动,江池看起来又是小细胳膊小细腿的,也不像能搬动的样子,而且尤淼也舍不得自己这个漂亮同桌搬,视线一瞥目标就落在方扬身上。 那人还低头翻桌兜儿呢。 “哎、哎——最后一排那个忙忙碌碌寻宝藏的——” 方扬头一抬——叫谁呢? 尤淼冲她挤眼“一点眼力劲儿没有!还不过来帮忙~” 方扬停下手里的活儿,走过去,对着尤淼就是一通嫌弃“桌子都搬不动,吃那么多鸡爪,胳膊还是没用。” “你哪那么多废话,我为我们组争夺一员大将,咋还不识好呢,赶明儿——”尤淼顿了下,回头看眼金梅,压低声音“赶明儿抄作业,你得跪谢我!” 听到这话,方扬扭头扫了眼江池,那人正面无表情拖着她的小椅子。 方扬撇撇嘴。 等搬好桌子,李金梅就走了。 尤淼迫不及待做起自我介绍“我叫尤淼,三水淼。” 然后指向贾北大“他叫贾北大,他是真的‘假’北大,你懂我意思吧?” 贾北大:“....” 最后又指方扬“她叫方扬,求表扬的扬,不过从来没被表扬过,挨骂倒是常常有。” 方扬:“....” 尤淼完全无视身后两人‘鲨了你’的表情,继续说道:“我听方扬说你们是邻居,其实我家之前也在公安局家属院,去年刚搬走,我们三个都从小一起长大的。” 尤淼像个水龙头,拧开就关不上,恨不得祖宗三代都跟人道干净。 相比之下江池就显得安静许多“我叫江池,三点水的江,三点水的池。” 尤淼星星眼“好巧啊,咱们都是水,都是水做的。” 说完,又补了句:“你真漂亮。” 江池:“你也很漂亮。” 尤淼自己夸人家还不够,还非得拉着别人一起。 贾北大毕竟是男生,当人女生面夸人漂亮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最主要是在他心里漂亮这个词已经有人占着了—— “我觉得十班蒋悦悦更漂亮一点。” 尤淼一个白眼翻过去“甜妹在学霸面前一文不值,你懂屁!” 贾北大:“就蒋悦悦更漂亮!” 尤淼:“江池更漂亮!” 贾北大:“甜妹万岁!” 两人莫名其妙争起来,全然不顾旁边的正主儿,这会儿江池拖着椅子,悄悄往旁边挪动。 尤淼气呼呼的看着后面那个不说话还在低头寻宝藏的家伙,一拳头捶在她肩上——“你是要从桌兜儿里挖条暗道通向你家后院,方便你回家是吗?!” 方扬“哦!”的一声,一脸懵地揉着自己被捶的肩膀——“我又咋了?” 尤淼两手拍起桌子,凶神恶煞瞪眼:“你说,江池漂亮还是蒋悦悦漂亮?!” “啊?” 方扬眼睛下意识去看江池,好巧不巧江池也在看她。 两人眼神一撞,一秒不到的功夫,方扬突然间就开始脸红,从脸红到脖根儿,耳朵尖儿也红红的,舌头跟打结似的,坑巴道:“还、还行吧..比王祖贤差点儿。” 尤淼更气了,气到不知道该说什么——“夸江池,你腆着个大红脸干什么!就知道问你问不出来个屁!” 方扬见鬼:“我没脸红啊,我热的好不好!” 第七章 下课铃一响,大家还在叽叽喳喳,尤淼刚想和新同桌儿一起放学,一扭头旁边哪还有人? “江池呢?” “走了啊。” “什么时候?” 方扬拽着校服拉链,一用力又被她扯坏了,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抬头瞥了眼教室门口“刚刚啊,你对镜帖花黄的时候。” 说完,踢了脚椅子,抬腿往外走。 尤淼在后面问她:“你又不回家?” “不回,家里没人,我得先去觅食。” 方扬两手揣兜,坏掉的拉链头半挂着,她也懒得管。 放学点,乌压压的人头密密麻麻,方扬在学校周边的铺子寻找目标,她爸工作忙,没人给她做饭,所以就算家离得近,她也不回去,都是随便吃一顿,然后回班里睡觉。 这家包子铺她还是第一次来。 刚一进门,她就看见江池了,小姑娘一个人坐在靠厨房门口的小方桌上,面前摊着本数学册子,一手拿笔一手压书,格外认真。 果然学霸,吃饭都不忘记看书。 其实方扬不想过去的,一来因为之前摸辫子的事,她觉得江池不待见她,二来嘛,自己这人对好学生免疫,学霸尤其。 但午饭这个点,到处都是人,哪哪儿位置都是满的,就江池那小方桌上还能凑合挤一挤,方扬心想...你吃饭我也吃饭,大家同班同学,拼个桌儿总不要紧吧,于是大步流星走过去。 江池虽然没抬头,但余光早扫见这人了,见她走过来,便把书合上。 “好巧啊。”方扬主动开口和她打招呼。 江池淡淡嗯了一声。 妥妥学霸没错了,跟人说话都不带抬头。 江池问她:“你吃什么?” 方扬捞过一张塑料椅子,顺势坐下“这有什么好吃的?” 江池回道:“有包子,也有砂锅。” 方扬狗鼻子,刚在铺子外面就嗅到里面的饭香味了,她顺着味儿来的“那就一笼肉包子,一份砂锅方便面,再加份面,对!还得再来个鸡蛋!” 江池愣了愣,眉头微蹙,终于抬眼“你一个人?” 方扬:“昂,我一个人。” 江池半信半疑“你确定能吃完?” 方扬懂了,大概江池没见过自己这么能吃的女生,虽然稍稍有点子尴尬,但她就这饭量,实话实说又没骗人。 “就这第二节下课我还饿呢。” 江池没再多说,见她起身,方扬忙问了一句:“你吃的什么?” “我吃过了。” 说完,江池走进了旁边的后厨,朝里面忙碌的人叫了一声“妈”,然后把刚刚方扬点的那些东西报了一遍。 等江池再出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笼肉包子,放在小方桌上。 方扬傻了“这店是...” “我家开的。”江池声音很轻,她把数学册子放在腿上,翻开前又补了句“砂锅要等一会儿。” 包子铺开了好几天,江池中午都会去帮忙,只不过方扬第一次来罢了。 没多会儿,潘斓把砂锅端出来,还没等放桌子上,她就认出方扬来——“哎~你不是方警官的女儿吗?” 方扬很有礼貌,立马站起身“阿姨好。” “你好你好,别站着了,赶紧坐下吃饭。”潘斓递了双筷子给方扬,转身手背就在江池额头上贴了贴“今天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江池:“不难受了。” “中午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你别看书了,歇一会儿。”潘斓想到什么,又说:“下回还是得去开点中药,西药吃多了不好。” 方扬捏着筷子没动,眼睛直往江池脸上瞄,是有点白“你生病了?” 江池刚想说没有,潘斓在一旁先了开口—— “她体质不好,一年四季老是感冒发烧,打了好几天的针,才去的学校。” 说到这儿,潘斓想到什么,问方扬“你是几班呀?” 方扬:“七班。” 潘斓笑开“那你们一个班啊。” 江池还是那副不严不言语的模样。 方扬心想:何止一个班,她就坐我前面。 “往后你多来阿姨这儿吃饭——” “妈——” 江池看了她妈一眼。 潘斓立马反应过来,忙又和方扬补了句:“不收钱,阿姨请你吃。” 店里陆续来人,潘斓没说几句,就去忙了。 一张小方桌上,只剩方扬跟江池。 方扬从小胃口就好,饭量就大,别人家小孩还在被大人追着屁股后面喂饭吃时候,她就已经学会自己免起袖子用手抓。 她吃的多但又吃不胖,最高记录一个人吃了一整只红烧板栗鸡外加一满碗汤汁泡饭。 这会儿是真饿了,一口一个包子,两边腮帮子涨的鼓鼓囊囊。 江池写两个字,笔尖就顿一下。 没等一道题解完,就瞥见对面那人,攥着拳头一个劲儿捶胸口,看样子应该是噎着了。 方扬想喝水,但又噎的说不出话,正拿眼到处瞟哪有水,就见江池从身后拿了瓶矿泉水递了过去。 方扬拧开盖子,一通猛灌,半瓶水下去,她才又活过来。 “谢了” “不用。” 正要继续吃饭,江池忽然抬头“哎——” 少女声线清润,落在耳朵里格外好听。 方扬:“嗯?” 江池:“你慢点吃儿,不够还有。” 方扬这回是真尴尬了,脸又红了,脑袋低的快埋进碗里“哦。” 吃完了饭,方扬主动收拾桌子,把碗筷送进后厨,又和潘斓道了声谢才走。 临出店门的时,她扭头看了眼—— 江池一手握笔,一手翻书。 那张小方桌,安安静静,漂漂亮亮。 / 江池身上的校服还是之前学校的,李金梅让她记得这几天去教务处领一下。 她还不太熟悉新环境,平常话也不多,都是尤淼在旁边叽叽喳喳,她主要负责听,几乎不发表意见。 下课后,她去教务处。 之前李金梅说过,好像在三楼,可她在三楼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教务处。 这边方扬在五班门口和人说话,眼一瞥就看见江池一个人在走廊瞎逛。 方扬纳闷她来这儿干嘛?嘴上还在跟人说话,思路已经跑偏了。 江池从她旁边过去,又从她旁边折回来。 方扬抱着胳膊,眉头顿时拧巴起来。 装不认识是吧? 行,不认识就不认识。 等到第三次江池再度折回来时,方扬实在忍无可忍。 “哎——干嘛呢?” 江池步子一顿,这才看见方扬“是你啊。” 方扬敞着校服外套,扯坏的拉链头儿还挂在半中央,心想:装,你再装!来来回回三趟,看不见我? 江池是真没看见她,她刚光顾着看门头了。 “教务处在这儿吗?” “你找教务处干嘛?” “班主任让我去领校服,她说在三楼。” “她骗你呢。” 方扬站着,说话的时候嘴里含着颗糖,淡淡的薄荷味,一眼看上去有些不正干,可偏偏她的眼睛又特别亮,盯人看的时候又很纯粹,像眼里像有光再笑,所以只要你再看第二眼,就会发现,她的那种吊儿郎当是故意营造出来的。 江池一眼看破,如果放在之前,自己应该会转身就走,不过刚刚来回走了那么多遍,现在有点累。 “那教务处在哪儿?” 方扬心里顿时哼了一声,叫你装不认识,现在还不是得问我,胳膊抖着校服往前一抠,拖腔拉调—— “这个金梅啊,一天到晚乱给人指路,教务处在勤政楼三楼,这是勤学楼所以你找不见。” 说完,方扬往前走了两步,下一刻却退回来,挑眉道——“你知道勤政楼在哪儿?” 没等江池回她,方扬立马换了副助人为乐的表情“算了,你要知道也不会跑这来,这样吧,我带你去。” 勤政楼跟勤学楼虽然就差一个字,但两栋楼中间隔着一个大操场,走路少说二十分钟,所以一般情况下没人愿意去那儿,去的话都是跑着来回。 方扬知道外面大太阳,刚就在窗边站了会儿,太阳晒的她侧脸都烫人,她看江池脸色有些泛白,又想到中午吃饭时候江池妈妈说的话,都抬起来的脚又放下,使劲挠了挠头:“唉...算了,你穿多大码?我去给你拿。” “不用了。” “别跟我客气成吗?就当我还中午那顿饭的。” 方扬跑着去跑着回,赶在最后一秒上课铃响踩进教室。 她把校服塞江池怀里,脸上的汗跟雨一样往下淌,手扶着桌子一个劲儿拼命喘气—— “你等会儿看看,有没有什么破损,要是有的话,我去换。” 作为发小的尤淼,霎时睁圆眼睛“我靠,你也太偏心了吧!我让你帮我拿校服你不去,帮江池拿你倒跑得快!” 方扬揪着领子,把头埋进去擦汗“屁话!你要不认路我也帮你拿!” “偏心偏心!你就偏心!” ... 后来,很多年过去,江池仍然记得大课间的那个午后,那个替自己去拿校服,把自己热到汗流浃背的方扬。 或许那个时候,当下的那一刻,爱意的种子就已经在青春的心里悄悄埋下。 只是正青春的我们都太年轻。 爱情的距离有多远?对江池来说,从勤学楼到勤政楼那么远。 第八章 “我想和你好。” 江池的手伸过来,指尖揪住方扬的衣角,这个动作是她们失联后的这些年,自己做梦都会梦见的场景,梦醒后,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又会失神许久,仔细的回忆着那些旧时光,如果当时自己伸手揪住她,她是不是就不会走,她们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咫尺天涯。 方扬站得笔直,仿佛一棵在此生根的白杨树,棱角分明的下颌,面容清隽的眉眼,江池深望着她,太阳晒过的春风暖意和煦,她变了,又像没变,依旧还是那个绿茵场上英姿勃发的少年人。 江池一手揪着方扬的衣角,另只手慢慢抬起,探向她的脸颊。 即将贴上的那一刻,身后飞来的足球,打破了此刻暧昧至极的气氛。 方扬反应快,一把扯过江池。 江池跌进她的怀里,足球从身侧飞过,砸在长椅上,哐的一声,又滚出老远。 几个身穿校服的高中生,急急忙忙跑过来,捡起球说了声对不起,立马就跑没影了。 江池还在方扬怀里,半个身子的重量全压在她身上,两只手紧紧抱住这人的腰。 方扬比她高,抬着的下巴恰好蹭着这人的发顶,毛乎乎的发痒。 “松手。” 江池当没听见。 下一秒,胳膊一紧,她被方扬扯开。 刚刚暧昧至极的气氛,瞬间烟消云散。 方扬皱着眉,冷眼瞧她“有事没有?没事走了。” 她一动,她也跟着动。 江池挡着她,不让她走。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方扬语气不耐烦。 “你还没回答我。” “回答你什么?” “跟我好。” 江池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好像今天方扬不点头,自己就死磕在这儿。 方扬眉头皱的更深,脸上神情也更加不耐烦“该说的我都说过了,你要再纠缠,别怪我不客气。” “你想怎么不客气?”江池不怕她,抬头与她对视。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这人冷着的眼神,还是让自己心里发酸。 到底是曾经捧在手心过的姑娘,即便现在经年已过物是人非,方扬也做不到真的那么心狠,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心里不起一点波澜。 “你当过家家呢?说不好就不好,说好就好?”方扬的语气明显缓和,磨了几下腮帮子“江池..过去了,真的,其实咱们当年,也不算有什么——” “你恨我。”话没说完,被江池打断。 方扬一脸懵“我没有。” “你有,你就是恨我当初没有留你,没有早一点答应你,可是当时的那个情况,我能怎么做?我——” “你做的挺好。” 方扬抢声截住,她别过头去,不愿意再回想当初的事儿。 “我做的好?我要是做的好,你为什么瞒着所有人改志愿?” 她越不想提,江池就越要提—— “整个大学连一通电话都不肯打回来,方叔叔去世之后,你就彻底失联,然后一走就是七年,现在回来了,你还是这样东躲西藏。”江池深望着她,湿润的眼眸也泛起冷意“你恨我就直说,不用搞得一副时过境迁的样子,当初我和你之间,也不是我先开始的。” 方扬被她戳到痛脚,才缓下来的语气,立刻又生硬起来—— “我先开始的怎么了?你不照样拒绝的干脆利落!再说了...咱们之间什么时候由我来做主了?还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承认了,你就是恨我。” 绕来绕去又绕到这个上面,方扬太阳穴突突直跳,瞧着眼前这个软硬不吃的人,牙齿挫的腮帮子生疼,手一挥发狠道:“我不跟你说,我说不过你,反正从今以后,咱们俩个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也别来招谁!” 说完,方扬就要走,可腿还没迈出去,这人又来一句—— “你心里有别人了?” “?!” 江池眼里的湿红慢慢退下,取而代之又是那副清冷,像质问,又像确认。 “你就当我心里有别人吧。” “谁?” “和你没关系。” 方扬走了,头也不回的走了。 丝毫不再在意身后人眼底的黯然。 江池尝到了苦涩滋味,不怪任何人,是她自己亲手种下的苦果,现在到了该偿还的时候。 目光失魂落魄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七年前的决绝和干脆再度上演。 你说我心狠,你又何尝不是。 ... 小区跑道溜了两圈,方扬才回去。 綦睿这会儿正在阳台抽烟,一听见动静儿就知道是她回来,半个身歪出阳台门—— “回来了?” “嗯。” 方扬低头换鞋,情绪不怎么高,整个人看上去臊眉耷眼的。 也难怪她这样,毕竟谁和初恋遇着都不好受,又不是写,哪有那么多别来无恙,不狗血淋头都算好的。 “就你一个?” “不然呢。” 方扬趿着拖鞋往餐厅走,拉开冰箱门从里面捞了瓶冰水出来,也不嫌碜牙,一口气大半瓶没了。 綦睿抽着烟,眼微眯的瞧这人,同她揶揄道:“跑哪儿去了?渴成这样?” 方扬懒得搭理,扭头就回卧室,门一推开,又愣住。 綦睿见这人不出声,撇嘴笑了下,随即熄灭手里的烟,也往二楼去。 “愣什么?认不出卧室了?” 方扬磨着后槽牙,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伸手就把床头叠好的被子弄乱,踢掉拖鞋..大咧咧的往上一躺,两眼一闭,谁都不理。 被子是江池叠的,原本扔在床上的干净衣服,也被她收进柜子里,要不是环境不允许,綦睿觉得再给她一个盆,指不定脏衣服就也给方扬洗了。 靠着门边儿唉了声——“贤惠啊~” 方扬身子一侧,背对门口“出去行嘛,我要睡觉。” 一听这话,綦睿笑的更厉害“装什么呀?我就不信你能睡得着?”说完又补了句“刚刚江池在你这屋半天呢,指不定也在床上躺了一觉。” “有病是不是!”方扬忍无可忍,一枕头砸过去。 綦睿眼疾手快接住,又原给她扔回去。 “我发现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暴力?一句话不对付就扔枕头,怎么了?是不是刚刚见到人受刺激了?” 方扬扭过头,危险十足的表情“我就知道是你卖我!” “我卖你?我和江池拢共说不到两句话,我去哪儿卖你?”綦睿话锋一转“真见到了?你该不是又跑小公园了吧?” “你还说不是你!”方扬恨不得扑过咬死她! 綦睿哭笑不得“真不是我~我跟她什么也没说,她就在你这屋待了会儿,然后就走了。” “那她怎么知道我在小公园?” “这事儿你真怪不上我,这事儿得赖你自己。”綦睿边往里走,边出声道:“小时候留的毛病,这么多年一点不见改。” “我没毛病!我改什么!” “要我翻旧账吗?高二..某个人物理考了二十七,闹离家出走,最后在小区公园的长椅子上吃烤红薯,边吃边唆哈;寒假补课,闹着不去又玩消失,最后也是在小区公园的椅子上找到,你当时干什么来着?” 綦睿故意扬起声调哦了一声—— “看人家大爷打架,还跟人猜输赢。” 方扬拧着眉毛“我有吗?” “你没有吗?” 好像是有。 瞧着这个终于不瞪眼睛的人,綦睿挑眉示意,让她往里面挪,然后坐在床沿和她说话。 还是那句话——“见到就见到了,一回生两回熟,这次总有准备了吧?” 方扬一副就知道你狗嘴吐不出象牙的表情。 “你们...说什么了?” 綦睿话音一落,江池的那句‘我想跟你好’立刻从方扬脑子里蹦出,一遍遍在耳朵里循环播放。 方扬倏地绷直身子,像在床上打立正似的僵着,脸上的表情也从上一秒的不耐烦,变得有些微妙,两只耳朵尖充血通红。 綦睿什么人呐?这些年不敢说阅人无数,起码也能算见过吃过,就方扬这反应,都不用她开口说,自己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这人还跟以前一样,心里藏不住事儿,有什么全在脸上。 “重修旧好?还是重温旧梦?” 方扬神情一怔,随即冷下来—— “你觉得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 “怎么可能?” “可不可能全凭你怎么做。” 綦睿是高二才转过去的,对于方扬跟江池之间的那点事儿,虽然没有尤淼知道的那么详细...但也不少,高中那阵儿...方扬对江池简直可以用魔怔两个字来形容。 “你那时候..大家都看在眼里,一颗心全栓在江池身上,要星星不给月亮,你恨不得把她当祖宗似的那么供起来,江池呢?性子冷,人又孤傲,当然...她有傲的资本,成绩好!长得又漂亮!你整天跟团火一样在她周围发光发热,也不见她有多大反应,你知道为什么吗?” 方扬不说话,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綦睿。 “因为人不缺儿,江池这种人你把她往哪搁都惹眼。”綦睿摸着袖子上的纽扣,一些事情不言而喻。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是知道我的,我向来不喜欢掺和别人的事儿,就算咱们交情到一定份上了,涉及感情这块儿,我也从不发表意见,一来呢,这是私事儿;二来呢,跟人过日子的又不是我,说白了就是跟我不搭界,不过...今天我和你撂句实话,其实这么些年我一直都觉得你挺不值的,毕竟谁谈恋爱不想温香软玉在怀?你整天围着座冰山生火,干柴也变湿柴了。” 方扬瞥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既然这次是她主动,你就别挺着了,该拿乔拿乔,该为难为难,把你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罪,叠加buff打包全奉还给她,然后等着她满心欢喜,再一脚给她蹬喽,让她哭都没地方去!” 綦睿说的认真,完全不像开玩笑的态度。 方扬深望她一眼,语气也认真起来,一字一顿道:“你真的是有病。” “我有病?”綦睿耸肩笑开,喉咙里的腔调慢慢悠悠“我再怎么有病,也只是嘴上过过瘾,我可从来没叫哪个漂亮姑娘在楼下等一个多小时,你知道今天几度吗?” 方扬眼皮一跳“几度?” “春寒料峭啊。”綦睿才不跟她说“自己查去吧!” 第九章 “什么叫「就当心里有别人」?这个「当」字怎么讲?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尤淼歪头靠在沙发上琢磨。 江池就在她旁边站着,脚底下踩着指压板,虽然这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心里绝对不可能没有起伏。 特别是踩着这玩意儿。 指压板是尤淼当初贪新鲜买的,就买回来的踩过一次,之后再没碰过,不开玩笑...是真疼。 江池已经在上面站了快十分钟,尤淼不信她一点感觉都没有,看来是真难受了。 “我说...你也别太把方扬的话当真了,别人不了解她,你还不了解吗?就方扬那张嘴,打小什么没侃过,信她不如信猪会上树。” 江池没反应,脚换了下位置,继续踩。 尤淼撑着脑袋,有点没辙儿,上次是撑到吐,这次不会把自己站到吐吧? “你与其在这儿为难自己,干脆直接问算了。” 江池终于从指压板上下来,活络穴位是真,疼也是真,发丝间的汗都渗了出来。 “我问了,她说和我没关系。” “这狗东西,七年没见硬气了是吧。”尤淼愤愤道:“高中那阵儿,她怎么追你的,都忘了——” 话没说完,尤淼突然噤声,心里暗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视线一瞥望向江池,嘴里支支吾吾想要把话再圆回来—— “我的意思是,她...她...” “她高中那阵儿是追我挺紧。”江池主动把话接过来,语气有些自嘲道:“是我自己没珍惜,现在时过境迁,她不想搭理我..也正常,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这怎么能一样,当初你对她不好吗?她成天一副小孩脾气,做事说话考虑过别人吗?你包容了她多少?这些难道都不算?我知道...你觉得你自己欠她的,可是...” 尤淼拧着眉头,她是急脾气,有话向来直说,她和江池认识这么久,什么时候见过她这样?心一急,嘴上也就没个遮拦—— “江池,那事儿真不能怪你,真的,要怪...要怪就怪方扬她爸——” “尤淼!” 江池连名带姓叫住她,发间的汗慢慢退去,脸上的表情也逐渐冷却——“方叔叔已经不在了,往后不要再说这个。” “对不起,我刚刚着急了,我以后不会再说。”尤淼叹口气,脸上的表情无可奈何,又问:“那你呢?你就打算一个人扛着?” “我不要紧。” “江池,我只是很心疼你,你懂吗?” 尤淼不知道该怎么说,这种感觉很奇怪,方扬跟江池都是自己的好朋友,但自己心中的天平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倒向江池,或许是方扬离开的时间太长了,长到让自己觉得也许她已经忘记了过去,在新的环境重新开始生活,并且过得很好。 人对没有发生在身边的事儿,总是抱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心态。 尤淼不喜欢这种心态,她觉得龌龊,配不上曾经那么要好的友情。 可又没办法控制,因为方扬走后的那七年,江池过得非常不好。 江池虽然嘴上不说,日子也一如既往地平淡朴华,但尤淼能明显感觉到,她变了,常常失神,常常夜里失眠,常常对着某个地方一发呆就是好久,两人经常光顾的那家店,总有穿着校服的高中生,江池望着她们身上的校服.... 恍惚、失落、黯然... 那一刻尤淼才真正看清—— 她眼里的光没了。 江池把自己封闭起来,不让任何人靠近,哪怕是对自己,尤淼觉得,或许她都没有发自内心的真正笑过。 心里的那一层屏障再度垒起高楼,她把自己关在高楼之上,没人能走进去,她也不下来。 尤淼理解,压在江池身上的包袱太重了。 想要把日子过下去,要么狼心狗肺,要么水泥封心。 江池选了第二种,她是善良的,没有苦别人,只苦自己。 “我只是很心疼你,好像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全变成了你一个人的错,可是你又做错了什么?” 尤淼不再提方扬,也不提方扬她爸爸,只想就事论事,褪去朋友身份以旁观者的立场,单纯给江池一个公道。 “尤淼,你不必心疼我,因为从头到尾一直在失去的都是方扬。” 江池自始至终都很平静,平静地眨眼,平静地微笑,平静地开口—— “你知道那个说法吗?” “什么说法?” “一个人的好运是有限的,如果分给了别人,自己就没了。” 尤淼懂了“所以你要把好运还给她?” “好运本来就是她的,况且我用了这么多年,就算要还,也不能这么简单。” “那你...?” “算个利息吧,我把我自己也给她。” 尤淼悟了,究竟得有多大的决心,才能说出这种把自己交给另一个人的话?一面觉得不真实,一面又觉得合情合理。 不敢在随便揣测,她说道:“要不,我去问綦睿,让她探探方扬的底儿?” “不用。” “你确定?” “大不了公平竞争,我就不信我会输。” “...” 当下这一刻,尤淼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是眼睛!江池的眼睛又有光了。 / 夜里,方扬睡不着。 起身把窗户打开,站边儿上吹风,拿出手机看了又看。 嘴里念叨—— “应该不至于吧...这几天白天都是20度,20度的话挺暖和了,应该...应该不会感冒吧?” “不会不会肯定不会!” “可是...她穿的裙子...” 方扬拧着眉毛,低头又往自己身上看,一件白色的二道背心,她睡觉怕热,要么不穿,要穿就穿一件背心。 其实款式都差不多,都是无袖,就是江池的长点,自己的短点。 方扬把手探出窗外“不冷啊...” 刚说完,转念又是一头疼—— 自己不冷,不代表江池不冷,就她那身体,三天两头不是感冒就是发烧,高中那阵儿没少陪她去医院。 方扬一脑门儿官司! 好端端的,你说你穿什么裙子?! 方扬头疼,想出去找水喝,结果又跟起夜的綦睿碰个正着儿。 两道黑影子撞在一起,差点儿吓出个好歹! “大晚上不睡觉,你瞎晃悠什么?!”方扬捂着胸口大喘气。 綦睿还没醒盹,迷糊的厉害“我起夜啊...” 等綦睿从卫生间出来,就见方扬穿着个背心短裤坐在沙发上...搔首挠耳,俨然多动症晚期。 “你光球球的干什么呢?” “谁光了?别瞎说行不行!” 綦睿看那人没有动身的意思,又问:“你不睡觉了?” 方扬捞起手旁边的水“我喝点水。” “那你好歹穿件外套,明天别感冒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方扬就窝火,眉头都拧成小山了“又不冷,怎么会感冒,你少瞎说。” 方扬藏不住事儿,就这么一句话,立马露怯。 綦睿朝她走过去,笑道:“怎么了?担心江池感冒啊?” “我担心她干嘛?她感不感冒和我有什么关系。”方扬死鸭子嘴硬“说我就说我,好端端提她干嘛?” “装什么啊~你要不要去找个镜子照照,你就差把人江池名字刻脑门上了。” 方扬梗着脖子不说话,不想搭理这人。 “你要担心就问问人家,别在这儿要死不活。” 綦睿刚一说完,方扬立马从沙发里弹起。 “干嘛去?” “我睡觉” 綦睿瞧着这人,摇了摇头—— 行!嘴硬第一名! 方扬把门关上,窗户开的老大,一阵一阵凉风往里灌。 她躺在床上,胳膊捂着眼睛。 不就是睡觉嘛,自己还就不信睡不着了。 两秒不到,枕头底下的手机嗡的震了震,方扬捞起一看,盈盈亮光照的她脸泛绿光—— 蹭地坐起身。 “有病是吧?!” 綦睿—— 「江池微信推你了」 「想问什么自己问」 「别回了,回了我也不理你」 靠! ... 第二天,綦睿起来的时候,方扬已经起了,不仅起了,连早饭都买回来了。 “不用这么谢谢我吧~” “可不就得谢谢,谢谢您老收留我。” 綦睿笑笑,快速洗个漱就来。 她刚坐下,方扬便站起身,一身黑白相间的运动服,头发蓬松柔软,虽然顶着黑眼圈吧,不过人的状态极佳,175的个头格外加分,搁在人群里,想不一眼看见都难。 “你不吃了?”綦睿问她。 “你吃吧,我得去学校报道。”说完,方扬就出了门。 人没走,在门跟前站了几秒,直到听见门里“啊”的叫了一声,她才大步流星的迈开腿。 吃吧,全是茴香馅! 綦睿最怕茴香,那个味道,光是闻一闻都要她老命了! 天晓得刚那一口下去,她差点儿把胆汁都呕出来! 牙刷在嘴里一通乱倒,手机响了。 尤淼发来的视频。 “你在干嘛?” “刷牙。” “你还会刷牙?” 綦睿满嘴沫子,瞪眼的表情十分滑稽“我不会,我平常都是直接喝84消毒液。” 尤淼在那边使劲儿狂笑。 綦睿漱了漱口“这么早有事儿?” “没事就不能找你?” “少来,你哪次找我没事儿,上回都跟我亮刀子了~” “什么叫亮刀子?那就是个果酱刀,我就说我怎么找不着对象呢,敢情是你成天败坏我的名声,我告诉你,我要是嫁不出去,我可跟你没完!” 綦睿把手机立在镜柜旁边的小格子上,没找到头绳儿,找到一支铅笔,美术人的习惯,哪哪儿都是笔,拢着头发,随意绕了几下,刚还披散在肩的长发就在脑后利落盘好。 她把脸凑到手机屏前,巴掌大的脸,皮肤雪白,眼窝深邃“你还跟我没完,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知道我刚为什么刷牙吗?” 尤淼定着不动“为什么?” “方扬买了一兜儿茴香陷的包子,没事儿人一样骗我吃,这家伙跟小时候没差儿,蔫坏。” 綦睿拿过手机走出卫生间,晃动的屏幕,恰巧与她散落的碎发同频,尤淼目光发愣,下意识的抬手,指尖也在鬓角捋过。 “你吐了吗?” “你说呢。” “那我...请你吃饭,给你赔罪。” “不用了~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綦睿笑了声“还赔罪,你跟我现在这么客气——” 话没说完,綦睿那边突然就断线了。 尤淼以为是信号问题,赶忙又回过去,那边直接拒接。 随即对话框弹来条消息—— 綦睿「有电话」 尤淼的手停在屏幕上,目光略有失神。 门口有人叫她,她都没反应。 “尤医生、尤医生——” “嗯?!” “患者来了。” “好,我就来。” 第十章 办完交接手续。 方扬暂时没事儿,主任让她先去熟悉熟悉环境。 她在办公室溜了一圈,就跑操场去了。 这会儿操场有人训练,应该是田径队的,腿上绑着沙袋,一个劲儿拼命狂奔。 方扬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逍遥又自在——果然,退下来也是有好处的,至少再不用这么玩命跑了。 没多会儿,那几个田径队的练完过来休息。 刚一坐下,就听他们热聊—— “上周六跟农学院的联谊你们去了没?” “去了啊,我感觉还行,有几个还是不错的。” “那些算什么啊,顶级的那个没来。” “顶级?谁啊?” “新育种专业,博士二年级,江池啊!”男生激动道:“听说有她我才去的!结果她没来!” “博士?那岂不是年纪很大?” “你懂什么,这个世道姐姐才香。” 几人聊得正起劲儿,丝毫没察觉旁边还坐着个人。 方扬忽然起身,从他们中间走过去,一不留神儿,就给人鞋面上踩了一脚。 “不好意思啊,没看见” 那人低下头,被踩的鞋面黄湿湿的印子,看上去不像水—— “这是....” 方扬扫了眼那人的鞋,是双新鞋,又抬脚看了看自己的鞋底—— 特无辜的来了句:“谁这么缺德啊,遛狗在这儿撒尿?!” “....” ... 方扬出了操场,但也没回办公室,口袋里摸出了颗薄荷糖咬嘴里,往路边石墩上一坐,优哉游哉晒太阳。 时不时几对小情侣经过,旁若无人的就开始亲热。 方扬目不转睛的盯着,一点打扰别人好事的自觉性都没有,最后愣是把人小情侣给看毛了,给她腾地方挪窝。 大学都这样吧。 自己大学那阵儿,迎面过去的小情侣也是这样当街腻乎,刚开始她也不习惯,后来见多了,也就见怪不怪,偶尔有时来了兴致,还会在旁边观摩一番,自说自话的给点评价——这对没那对会亲,男的嘴都快把女的下巴吃了。 大学跟高中不一样,高中三年脱层皮,到了大学全都解放天性,试可以不考,恋爱必须要谈。 方扬想起来那阵儿她们学校也经常搞联谊,自己还被舍友有拉着去过几次。 那种场合,女生凑在一起无外乎就是讨论男生,男生扎在一堆,也无外乎都是讨论女生。 方扬没想过这事儿,帅哥猛男在自己这儿从来掀不起波澜,打小这样,长大后亦然如此,或许这就是命吧,命里注定..她和别人不一样。 所以大多数时候她都一个人呆坐着,有东西就吃东西,没东西吃就喝水,往往大家说到某某某,眼睛亮星星的时候,她也是一副无感的表情,帅吗?凑合吧,个子是挺高的,不过他是体育生啊,体育生个子高难道不是很正常? 基本这种话说出来,一定被人翻白眼。 喧嚣热闹的超大包厢里,闲云野鹤似的置身事外,最多半个小时,她就没耐心了,然后找个借口溜之大吉。 那是大一下学期,有次晚训结束,她去西门买饭吃。 回来的路上遇见一个姑娘,姑娘穿着裙子,风一吹,裙摆飘飘。 方扬站在她身后,只看见她的后背,当下不知踩到什么,一个不稳踉跄着往前扑,手里刚买的肉夹馍,掉在姑娘脚旁边。 姑娘一转头,不仅帮她捡肉夹馍,还伸手扶她,好心地问她要不要紧? 方扬看清姑娘的正脸,那颗扑通扑通狂跳的心脏,才慢慢恢复平静,接过肉夹馍,摇了摇头跟人说了声谢谢。 没多会儿,姑娘就跟男朋友走了。 方扬拎着自己的夜宵,有些不可思议,怎么会有人的背影这么像?刚要不是自己转过身,差点儿以为那是江池。 当下那一刻,竟然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绕了小路,边吃肉夹馍边想,江池...应该也谈恋爱了吧? 肯定谈了,她长得那么漂亮,成绩又棒,高中就亮眼的人,大学肯定更亮眼,追她的人八成得拿卡车计数。 也不知道能和她谈恋爱的人,会是什么样儿?毕竟就她那性子...恐怕没几个能受得了。 漂亮是漂亮,难搞也是真难搞,可话又说回来,要真遇到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你的人,再烂的性子,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这是方扬头一回,正儿八经想江池。 大概是有了第一回,往后再想..就有了借口。 做运动员最痛苦的不是训练,而是除了训练以外,你还得克制口欲,克制口欲也不是最痛苦的,最最痛苦的是,你在克制口欲的同时,还必须强迫自己吃掉一堆你根本就不想吃的东西。 每次比赛前上称的那段日子,方扬无比痛苦。 一痛苦她就想到江池。 一想到江池,树皮她都能往嘴里塞。 后来,方扬悟出个道理,人是群居动物,累的时候都想有个人能陪在身边,不管这个人符不符合现实情况。 就是想想罢了,训练一结束,照样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就这么单着单着,大学混过一半。 她当时觉得这辈子或许也就这样了,至于心潮澎湃什么的...要么上辈子,要么下辈子,反正不可能是这辈子。 直到某天,新搬来的舍友领回来一个妹子,毫不避讳的说是自己的女朋友,要在寝室住一晚。 大家都挺开明,几句玩笑开过,也就各忙各的去。 夜里,舍友把床帘拉好。 声音不大,但方扬还是听得清楚,是那种唾液交融的吸吮声。 她不是傻子,就算没谈过恋爱,也知道她们在干什么,那声音像小虫子似的往自己耳朵里钻,凿洞团窝安家一刻不消停。 一整晚,方扬翻来覆去睡不着,心底也跟着了火似的烧。 江池的脸一遍遍在她脑子里循环。 她抱着被子捂住头,直到呼吸不上来了,才又扯下,她看见对面的床在摇晃。 借着窗外的惨白月光,方扬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上,她的手大,手指也比一般人细长,她听人说过,女女d爱,全凭一双好手。 自己这双...算好手吧? 直到天快亮,方扬才抵不住困意睡去,她睡了多久江池就在她的梦待了多久。 醒来的时候,她像刚跑完八百。 方扬看着自己几乎虚脱的手,可怜又可笑,也就是做梦了,要是真的,江池...会杀了自己吧。 ... 正想的出神儿,兜里的手机猛地震了下。 拿出来一看,群消息。 刚要退出去,右下角突然冒出来个小红点——好友申请。 方扬见不得这东西,不消掉..就浑身难受。 可手一点开,她就愣住—— 这个头像? 怎么感觉跟昨天綦睿给她推的一样? 不是感觉,就是一样。 薄荷糖被方扬的后槽牙磨得嘎嘣响,中间酸溜溜的粉末散了满嘴。 方扬——不加。 又看了一眼——嗯,不加。 / 这边,江池每两分钟间隔就看一眼手机。 大概半小时左右,好友申请还没通过,江池确定她应该不会加了。 失落在所难免,但没关系,追人嘛...总要碰几次钉子。 下课后,大家陆续走出教室。 许师姐迎面过来,她今天没课,与其说闲不住,不如说是专门来找江池的。 她这人有信念,越是攻不下的阵地,越是要勇往直前,她还就不相信了,毕业之前搞不定江池! 刚想过去堵她,没成想江池主动上前。 “许师姐。” 江池怀里抱着书,声音神态分外轻柔,和冷冰冰的感觉以前完全不一样,眉眼中间散发柔情“上次你说有体育学院的课表,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你...” “如果还有的话,我想要一份。” 许师姐怔了怔“你要这个干嘛?” 江池唇角微扬,大方得体的吐出两个字——“追人。” 许师姐下巴都惊掉,几天不见,铁树开花了! 忙问:“你要追谁?” “还没追到,她现在和我闹别扭,等追到了我再告诉师姐。”说完,江池冲她点了点头“我还要去实验室,课表你发我手机上就行,师姐拜托了。” 许师姐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儿—— 她刚说什么? 她说拜托了?! / 当天中午,从实验室出来后,江池便在寝室翻箱倒柜,除了那件草青色的雪纺连衣裙以外,她几乎没有一件能拿得出手的衣服,下地的灰工装倒是一套接一套。 有点心烦。 果然衣服这个东西不能临时起意,平常你不积攒,真到用的时候,就跟读书一样,恨少。 一个电话给尤淼打过去—— “喂?” “下班有时间吗?” “干嘛?” “逛街。” 两人约在熙滨道汇合。 江池一改往日宽松休闲风,直奔纯欲熟女系列。 动作之猛,惊得尤淼都呆住眼。 “你玩这么大?” “她喜欢我穿裙子。” 江池扔下一句,利落结账。 路过‘女人坊’,又盯着模特身上那套聚拢内衣驻足。 尤淼瞧出这人心思——“B?” 江池略微一低头“C吧。” “屁!...你有这么大?” “挤一挤...” “....” / 周三,方扬熟悉完环境后,今天正式上班。 她本身就是田径出身,大小赛事也算有点成绩,现在进体院自然而然就被安排到了田径专业。 方扬掐着秒表,站在跑道边上“预备——跑!” 话音一落,跑道上的人瞬间飞冲出去。 田径这东西讲究爆发力,肌肉耐力,速度上来的同时还需要保持速度能力,说白了就是得日复一日的刻苦训练,但凡稍一停歇,差距立马拉开。 方扬眯眼望向前面那群‘小马驹’,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动了动腿,早几年还行,现在是不行了。 田径不比别的,吃的是青春饭,黄金阶段也就那么几年,一过二十五,体能就开始下降,又是一身伤病,运气差点儿..当下就得退,运气好点也不过晚两年的事儿,反正再想要跑出好成绩,基本是不太可能了。 方扬挠了挠头,她不知道这帮孩子里会不会出奇迹,但能确定的是自己已经是被淘汰掉的那一批了。 几圈下来,大汗淋漓。 男生直接把T恤脱掉,光着膀子开练。 方扬习以为常,体院嘛...打赤膊很正常。 她纠正完起跑姿势,然后继续掐表—— “预备——跑!” 没有一个动。 正奇怪呢,就见大家的视线偏向自己身后,一个个的全跟傻了似的。 方扬正纳闷呢,顺着视线也往后扭头,顿时也傻了。 不远处,江池穿着新买的那一身款款走来。 小吊带,小热裤。 露着窄细的腰,好像A4纸那么宽,反手都能摸到肚脐眼。 总之一句话,腰是腰,胸是胸,屁股是屁股。 够靓也够辣! 江池是有点不习惯,总觉得露的太多,好像随时会走光一样,尽管她穿了安全裤,出门前也再三检查过,可就是好像没有那个底气,这会儿见大家都看着她,说真的腿肚子都打软。 什么情况?! 方扬气不打一处来!猛地一嗓子—— “看什么看!训不训练了?!” 被这么一吼,那群毛小子才挪开眼。 方扬把秒表揣兜里,边往江池那走,边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眼睛盯着她白花花的大腿,简直冒火! 江池就这么看着她,纹丝不动。 不开玩笑,当下心里是有点虚的,主要方扬这眼神儿跟要吃人没什么区别。 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劈头盖脸罩下来一件运动外套。 方扬挫着后槽牙,太阳穴两侧的青筋凸起“你给我把衣服穿好!” 江池把外套从头上扯下来,揪在手里还不动。 方扬气的肺疼,想走又迈不动腿,伸手一把扯过衣服,江池没什么力,被她带着往前一颠,又一次撞进这人怀里。 方扬看也不看她,扯着衣服给她连胳膊包住,刺啦一声,拉链拉到下巴颌儿。 恶狠狠地瞪了瞪眼,才离开。 拢共不到半分钟,江池的心像鱼雷炸开的湖面,铺天盖地的小鱼从天而降,异样的酡红在她脸颊上汹涌澎湃。 太快了... 应该抱她一下才对。 方扬整节课都没有好脸色,‘母老虎’的形象算彻底立住了。 一下课,她比那帮小屁孩跑的还快,扯着江池第一个出操场。 江池被她拖着,鞋子完全不跟脚“你慢点儿——” 方扬不理,等走远了,扯人胳膊的力道才松了下去。 江池对她这个行为十分不满意—— “怎么?我见不得人吗?” 方扬一副你明知故问的表情,随即把头一偏—— “你走吧。” “去哪儿?” “回你学校!” “我不认路。” “那你怎么进来的?” “瞎走。” 睁眼说瞎话! 方扬特想一走了之,可江池的两条腿跟象牙筷子一样细溜发亮,心头的火被一压再压—— “行,不认路是吧,我带你出去。” 出乎意料,江池以为她会不管自己呢。 方扬在前面,江池慢吞吞的在后面。 她们走到哪儿,天上的云就跟到哪儿。 校门口,隔着一马路就是农学院。 方扬抬手一指“现在认路了吧?” 江池不说话。 两秒—— “你为什么不加我微信?” 方扬冷着脸“没必要。” 江池没和她争,把领口的拉链拉下来,脱了外套还她。 “你干嘛?”方扬瞬间破功“你穿着!” “就不。” 江池走了。 单薄的肩膀骨肉匀称,腰窝深陷。 方扬愣在原地,简直不可思议。 她怎么成这样了?!!! ... 这边,江池回到宿舍的第一件事—— 换下身上的吊带热裤,原穿回那件灰扑扑的大T恤。 想着刚刚操场发生的事情,不由得敛起眉眼—— 那人自己了解,得一点点来,不能逼太紧,今天差不多了。 第十一章 方扬,这个人—— 说难讲也不难讲,说不难讲也难讲。 好比江池手里的这张卷子,干净的跟新的一样,除了判断跟选择,其余全是空的。 江池因为数学拿了满分被选做数学课代表,周五班会还没结束,她就被胡奶奶叫去办公室,帮忙阅卷。 胡奶奶端着保温杯,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刚走过来就瞧见江池胳膊肘底下压的那张卷子了,一声浊气顿时从鼻腔呼出—— “谁的?” 江池把胳膊拿开,扫了眼装订线的位置“方扬。” “多少分?” “...七分。” ... 下课铃响,贾北大拎着两个大拖把在过道里左右开弓,没多会儿就见他上蹿下跳的跑回班里—— “方扬!胡奶奶叫你去办公室!” 方扬手一顿,昨天才考完数学,不用说也知道叫她干什么,扯了下校服人就从讲台上迈下来。 路过贾北大的时候,把板擦塞他怀里“帮我擦了。” 然后又是一副闲散模样。 尤淼见状凑过来“怎么就她去?你不用去?” 贾北大拿着板擦,哗哗地在黑板上摆臂,白色粉尘四处飞扬“你这话说的,就不兴哥们儿这次考得好?” 尤淼半信半疑“考的好?你考多少?” 贾北大停下手里的活儿,板擦在手里掂了掂,昂着下巴得意道:“十四!这回我是她双倍!” 尤淼:“....” ... 方扬学习不好,垫底更是家常便饭。 不过这次数学能考出七分的成绩,也实属她的意料之外。 看着办公室大敞的门,她还是有点头大的,倒不是怕挨骂,主要是胡奶奶喜欢唠叨,估计这一进去,不天黑是出不来了。 “报告!” “进来。” 胡奶奶捧着保温杯,正低头噗噗往里吐茶叶。 考的不好,态度还是蛮端正,方扬自己也知道七分的确是有点不像话,估计这回都不是全班倒数第一,全年级都倒数第一都有可能,所以进去的时候,背一直都是驼着。 办公室里其余老师都走了,就剩胡奶奶一个,她没在自己位置上,而是靠窗台站着,刚吐了一半的茶叶,扭头又倒进花盆里。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知道。” 方扬刚说完,忽然听见刺啦一声,顿时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升起。 胡奶奶的办公桌上,高高垒着两排书,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视线完全被挡住。 江池挪了下椅子,脸就从书后面露出来,她举着手里的钢笔,声音很轻:“胡老师,没有墨了。” “在抽屉里,你自己拿。”胡奶奶说完,又指方扬“去把你的卷子找出来。” 方扬本来就驼着背,莫名其妙地又绷紧,走路的姿势别说别人,她自己都觉得怪,特不情愿地挪到办公桌旁,手在一堆卷子里乱翻,翻半天也没找到自己的那张。 江池本来还在阅卷,突然就放下了笔,手直接越过方扬,从另外一沓卷子里把这人的试卷抽出来。 明晃晃的七分高高立在卷首,十分炸眼。 方扬余光偷瞄了下江池,江池似乎有所察觉,也抬头看了下她。 两人的目光瞬间撞在一起。 其者若无其事,后者满面通红。 但其实,方扬没觉得自己脸红,她就是觉得热。 胡奶奶灌了口热茶,瞧着她的卷子,本来是想训一训她的,可抬眼却见方扬涨成猪肝色的脸,到嘴边的话,瞬间又咽了回去,不是初中那阵儿的小孩了,现在高中了,孩子大了要面子。 “你这后面怎么都空着?” “我不会。” “那你好歹写个解啊。” 方扬眨了眨眼,格外实诚“不是说光写解,不算分嘛。” “....” 忽的,藤椅上的人笔尖一顿。 是自己眼花吗? 方扬手抠着两侧裤缝,自己怎么觉得刚刚江池笑了? ... 天都黑了,方扬才木着脸出来。 尤淼和贾北大拎着她的书包在办公室外面等。 “没事吧?胡奶奶骂你了?” “没。”方扬自己也一脸纳闷“她把卷子从头到尾给我讲了一遍。” “然后呢?” “叫我好好学习。” 贾北大啊了一声“不是吧,胡奶奶什么时候这么温柔了?她该不是彻底放弃你了吧?” 方扬白了他一眼“胡奶奶让我找家长签字。” “我靠!那还不如彻底放弃你算了。” 刚说完,江池也从办公室出来。 一旁的尤淼立马叫住她“江池——” 刚刚教室要锁门,尤淼帮方扬收拾书包的时候,顺便就把江池的书包也收拾了。 江池接过书包“谢谢。” “不用谢啊,咱们是同桌,应该的嘛~” 做了一个多星期同桌,尤淼觉得江池虽然不太爱说话,但性格还是很好相处的,每次有不会的题问她,她都会很有耐心的跟自己讲,讲完之后还会柔声柔气的问自己听懂了吗?如果没听懂,那她就在讲一遍,丝毫没有半点优等生的架子。 尤淼和江池在走后面,方扬和贾北大在前面。 几人一起出了校门才分开。 方扬骑着自己的那辆黑色山地车,不知道又撞哪了,后杠那块比之前歪的更厉害。 贾北大问她:“你回家吗?” 方扬骑得慢,握着车把儿七拐八拐:“不回,我得先去吃饭。” 贾北大:“那我和你一起吧,我妈去我大姨家了,给了我五十块钱,不过我只能吃砂锅。” 方扬:“为什么?” 贾北大悻悻缩了缩脖子:“我打游戏打没了。” 方扬:“出息!” 吃砂锅的话,那就只有‘好运来’ 方扬盯着亮堂堂的店招有点犹豫,毕竟刚刚跟江池...虽然是自己单方面,但尴尬也是真的尴尬。 七分... 她不会以为自己脑子有病吧? 妈的!怎么能考七分?换做江池拿脚抓笔应该也不止七分。 “你磨蹭什么!赶紧的啊!”贾北大嗓子一喊。 方扬烦的要死,车靠路边一停“来了!” 都这个点了,江池兴许不在呢。 不巧的很,江池在。 就在那张四四方方的小桌子上——埋头苦读。 脚还没买进门槛,两人的眼神就又撞个正着。 四目相对,方扬浑身不爽—— 你看什么看? 显得自己眼睛大是吧? 还看?! 江池丝毫没有挪开的意思。 就在方扬快要炸毛的时候,旁边的贾北大拿胳膊肘捣她—— “哎、哎——你倒是说话啊~” “我说什么?!”方扬理直气壮。 贾北大一脸莫名其妙“你不是要觅食吗?你倒是说你吃什么呀?” 方扬愣住,再看江池,她还盯着自己看,懂了..敢情是等自己点餐。 一时间尴尬的脚趾抠底。 “呃...那什么..老样子。” 江池这才把眼挪开,落在贾北大脸上。 贾北大比方扬反应快,咧嘴一乐“那我也老样子!”指旁边的方扬“跟她一个样儿!” 随即,江池才起身走进后厨。 “老样子?你经常在这儿吃?”贾北大后知后觉。 方扬嗯了声。 她都不是经常在这儿吃,她几乎顿顿在这儿吃,潘斓之前说不收她钱,她跟人说如果不收钱,那就不好意思天天来这儿吃,要是潘阿姨舍得她没地方吃饭饿肚子,那就别收这钱,要是不舍得她饿肚子,那就把这钱收下,到时候每天中午给她留个位置就好。 小小的孩子,脸都没长开,说出来的话既得体又暖心,还不让人下不来台。 潘斓当时就笑了,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会说话啊。 方扬当时挺不好意思的,但还是实话实说:我是真的爱吃您家的饭。 ... 拉开书包,方扬把那张试卷拿出来,然后整条胳膊塞书包里,跟捞鱼缸似的那么捞,嘴里嘟囔—— “我记得有根红笔...啊!找到了!” 方扬咬开笔帽,抡圆胳膊使劲的甩笔,又看了看卷子中间的那个红7,随即有样学样的在旁边补了4。 这一来,7分就变47分。 “你改分数啊?” “不然呢,就这7分拿回去,周一太阳还没升不起来,我就得先死!” “你爸...”贾北大话说一半,又点点头“你爸下手是挺狠....” 又问她:“反正你改都改了,干嘛不改及格?67怎么也比47好看不是?” “你傻吧!”方扬嫌弃道:“我是能考67的人吗?!还有谁跟你说67及格的?这是150的卷子,要及格也是90及格好吧!” 话刚说到这儿,江池端着两笼包子恰好走过来,包子放下的同时,方扬一把捂住自己卷子,手掌死死地盖在那个‘47分’上。 动作之大,桌子都晃了一下。 厨房水龙头大开,潘斓在洗碗,灶上还腾着两个热砂锅,咕嘟咕嘟撺着热汤,橙色的灯光照亮四面白墙,江池站在灯光底下,外面人刻意压低的声音,还是精准无误的传进她的耳朵。 “你挡什么啊?”贾北大眼疾手快,连忙把桌子扶住。 “你没看到她看我吗?!” “她有吗?” “怎么没有?眼珠都快扒我卷子上了!” “你确定?”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她...” “她想羞辱我。” “....” 厨房里,江池看着那碗砂锅方便面——??? 7分?用得着我羞辱??? 我有病! 没多会儿,她把砂锅端出去,一份贾北大,另外一份给方扬,给方扬的时候,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从上到下认认真真扫了一遍—— “砂锅方面便。” 第十二章 第二天周六,中午。 方振东正在打电话,听声音感觉好像挺急的。 卧室里,方扬两只脚蹬着电脑椅到处乱滑,车轱辘滚到门框边停住,她歪着头瞄了眼,手里是那张‘47分’的卷子。 “爸,签字。” 方振东这边还在打电话,那边就被方扬往手里塞了只笔。 别的家长要见自己孩子考47分,估计能气吐血,方振东不一样,方扬要是天天考47分,他都能去寺庙还愿。 “进步这么大?” 方扬在嘴里嗯嗯敷衍“赶紧签、签吧。” ... 周六店里不怎么忙,潘斓又请了小工,就没让江池去帮忙。 江池正解题,就听楼上炸开锅。 方振东嗓门又粗又厚,穿透力极强——“你个兔崽子,你连你老子都敢糊弄!!!” 都不用问,肯定是改分数的事情暴露了。 坚持了一会儿,江池觉得自家楼顶都在震。 勉为其难把已知找出来,她就放下了笔,打算洗个澡等楼上消停点再继续。 果然,等洗完澡出来,楼上没声儿了。 江池简单擦了擦头发,原坐回桌子拾笔解题。 刚把第一步的式子列出来,没等她算,咚咚的声音又响起来。 跟之前不太一样,这回频率很有节奏,像有人故意跺脚,一下接一下不停。 江池的笔尖紧了又紧,跺脚声还是不停。 她被这声音烦的实在受不了,终于在一忍再忍,忍无可忍之后,冲上楼去。 门没锁,一推就开。 「有病」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江池人就先愣住。 方扬一只脚踮着,一只手使劲往旁边墙上的小格子够,可惜她被她爸铐在了暖气片上,就差那么一手指头的距离,死活就是够不上。 瞧见门外的江池,方扬立马缩回胳膊,若无其事假装侧过身,挡住右手旁边的铐子。 江池愣了两秒,视线一瞥,看见地上被揉成一团的数学试卷。 想也没想,弯腰捡了起来。 方扬急了——“你还给我!” 江池离她远着呢,方扬根本够不到。 她把卷子展开,来回那么一瞧,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江池都不知道该说这人傻,还是说她精。 你说她傻吧,她还知道改分数;可你说她精吧,光知道改分数,不知道把后面大题补上,这卷子背面比牛舔的都干净,拢共就对两道,一道判断一道选择,就问问哪来的47分?除非她爸又瞎又傻,否则不揍她揍谁? 方扬梗着脖子,眼睛四处乱瞟,明明人都虚了,嘴还硬呢—— “你看够了没,看够给我放下!” 江池这人也有个习惯,你越让我干什么,我就越不干什么,瞧着优等生的样子,实则一身反骨。 她拎着卷子,走到方扬面前,拿和昨天晚上这人在她家店里吃饭时一样的眼神,上下左右的在方扬脸上打转,直到把人快看炸毛,最后才落在方扬被铐的右手上。 盯着那铐子,又不动了。 方扬觉得江池看自己的眼神跟看智障没区别,于是还击道—— “喜欢啊?等我爸回来,给你也铐这儿试试。” 死鸭子嘴硬,江池算看出来了,这人浑身上下,就嘴最不是东西。 冷笑了笑:“我要是你爸,我就铐你另外一只手。” “为什么?” “右手让你写作业啊,省的你再找借口。” “我靠!真狠啊你!” 江池懒得理她,扭头就走。 刚走到门外,好巧不巧跟回来给她送饭的潘斓撞上。 潘斓提着保温桶,站在台阶往上看“池池,你干什么呢?” 说着就走了上来,门还没来及关,一眼瞧见被铐在暖气包上的方扬,顿时怔了下。 这个画面怎么说呢...反正不是一般的尴尬。 “...那什么...池池你把饭吃了,妈今天做的多,你跟方扬一起吃。”说完,想到什么,又拍了拍女儿的胳膊“你...你喂她吃,妈走了昂。” 潘斓走得倒快,留下另外两个目瞪口呆—— 一个是头低的恨不得钻进自己胳肢窝安家的方扬。 一个是还没反应过来,抱着饭盒在风中凌乱的江池。 她妈刚说什么? 喂她吃? ??? 空气都凝固了。 好死不死,方扬的肚子响了。 像唢呐压扁的声音,拖得又长又细。 江池:“你饿了?” 方扬:“嗯。” 不是方扬诚实,是她的肚子逼她诚实。 江池:“那...吃饭?” 其实方扬想说不用的,但是江池已经把饭盒打开了,香喷喷的白米饭,配上一份红烧肉,一份炒花菜。 方扬眼都直了。 江池饭量小,所以每餐吃的不多,但潘斓成天都在店铺里忙,好不容易有时间能给女儿做顿饭,每次就会做的比较多,等她饿了,灶上热热就能吃。 方扬觉得自己不能这么没出息,怎么都得有点骨气才是,佯装着清了清嗓—— “你自己吃吧,我不饿。” “你确定?” “不然呢?” 江池匀了些菜汤淋在米饭上,似笑非笑的凑近,沐浴露半干半湿的清香,霎时从饭菜的味道里脱颖而出,直钻入方扬的鼻腔里。 方扬扫过这人在自己眼前放大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抬高下巴,眼神到处乱瞟,就是不看江池。 “你确定不吃?” “嗯!” “可是你口水都流出来了。” “....” 其实,江池人还是挺不错的。 跟她开了句玩笑,真就拿着筷子给人喂饭。 方扬也就是嘴上说一说,饭送到嘴边,她也就真的张嘴。 一个敢喂,一个敢吃。 方扬牙齿碰到筷子,还咬。 狗牙还特有劲儿,就这么几口,筷子头儿就被她咬出牙印来。 江池看着上面的印子,又看看方扬—— 都什么毛病? 方扬低着头,舌尖抵着自己那两颗尖尖的虎牙,迟早有天给丫磨平! 起初都挺客气的,不过方扬这人蹬鼻子上脸,没几下,就开始得寸进尺。 “你别光喂白饭啊,肉也给我来点~” “我不要瘦的,我要吃肥的。” “水水水!噎住了!” 江池皱眉:“你哪那么多事?再叫唤就自己吃!” 方扬这才老实。 差不多一半饭下去,江池还要继续喂的时候,方扬偏头躲开了—— “我都吃完了,你吃什么?” “你能吃完?” “再来这么多我也能吃完。” 江池没什么表情,点点头:“那你吃完吧,我家有泡面,而且我现在也不饿。” 方扬咽下嘴的肉:“别啊,那多不好意思~” 江池嘴角拉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那双不好糊弄的眼睛,笑意盈盈:“你还知道不好意思呢?” 方扬不吭气了。 饭盒见底,方扬的胃也饱了。 江池把东西装好,拎着饭盒准备要走,却听方扬叫她—— “哎——” “干嘛?” “把电视帮我开开呗,cctv6陆小凤传奇,都晚二十分钟了。” 江池帮她开了电视,调到cctv6。 正要走,方扬又叫她—— “哎哎——” “又干嘛?” “声音大点呗。” 江池把声音给她调大“行了吧?” “行,不过——” “你有完没完了!” “别喊,别喊成吗~我耳朵本来就不好,你一喊,回头儿别给喊聋喽~”方扬抬手指了指头顶上面的小格子“你看没看见有个小竹筐,你把那个帮我拿下来。” 江池抬头看了眼,确实有个小竹筐,刚想踮脚,就听方扬说“你去拿个凳子踩着,踮脚没用。” “你怎么知道没用?” “我试过了啊。” 方扬刚说完,就见江池狐疑的盯着她。 “你...” “什么什么??让你帮忙拿个东西,你看你小气,不帮算了。” 江池没再问,拖来个小凳子,踩在上面把小竹筐拿下来递给她。 方扬连忙用手把小竹筐盖住,她刚看了...里面全是破烂儿。 “这回行了吧?完事了吧?”江池问她。 “完了。” 前脚江池拎着空饭盒刚走,后脚方扬就在那堆破烂伸手找东西。 还没找到,方扬又听见脚步声过来,一抬头才发现刚刚走了的人又回来了。 江池手里捏着一摞纸巾,往方扬被拷住的手腕看去,下一刻手就伸了过来—— “你干嘛——” “别动。” 女孩的声音不大,落在耳朵里却异常好听。 江池低着头,把纸巾垫在方扬被铐住的腕间,那块被磨红的皮肤上。 方扬莫名滚了滚喉咙,她觉得自己手腕那块的皮肤好像被什么东西刺挠了一下,又热又麻,可明明江池的手不热,甚至有些冰。 这回江池是真的走了,因为走的时候把门关上了。 方扬愣了几秒,才继续翻她的小竹筐,她从面摸出一把小钥匙,解开了手上的铐子。 这不是真铐子,是她在仿真玩具店买的,她爸也不是第一次拿这个铐她,就是因为知道她能打开才敢铐的。 唯独失算的一点,就是钥匙放的有点远,那个小格子方扬够了半天也够不到。 真不是故意跺脚要吵江池,主要是江池刚好住楼下。 也是碰碰运气,谁知道江池刚好就在。 ... 晚上,潘斓回家,想到中午那一幕。 “方扬她——” “被她爸揍了。” “方警官看着挺和善的,不像会打孩子的人啊。” “她数学考7分。” 潘斓愣了一下,主要是江池学习一直都好,学业上的事儿也从来没让她操过心,所以乍听到七分还有点不可思议,毕竟总分150。 “这次没考好,下次再考——” “她改成绩,7分改成47。” “....” 这回潘斓也不帮说话了,换做是自己,或许打的更狠。 ... 方振东在派出所忙的晕头转向。 直到天黑透了,同事问他要不要点个外卖带回家吃,他才想起来,方扬还被自己铐在暖气片上。 “哎呦!坏了!!” 赶紧急急忙忙往家跑。 都这个点了,也不知道她吃饭没? 客厅的灯黑着,方扬一个人窝沙发上看电视。 见方振东回来,扭头就喊了声——“爸!” 黑漆漆的屋子,只有电视机的响儿,再看窗外,别人家的屋子人影热闹。 当下,方振东心里那股难受劲儿猛地涌上来。 打她是真,疼她也是真。 方振东没换鞋,走过去,宽大的手掌往方扬脑袋上一撸—— “饿了没?走!老爸带你下馆子。” “真的?” “骗你干嘛,想吃什么,说!” “肉!” 没有白天的鸡飞狗跳,此刻父女俩格外和睦。 方振东一个劲儿给方扬夹肉。 他也不知道咋回事,眼睛一阵阵发酸。 “爸,你眼睛疼?” “没有啊。” 方扬边吃着肉,边又说—— “爸,我问你个问题啊。” “你问。” “我长得像你不?” “像啊。” “那你长得像谁?” “我长得像你爷。” “那你长得像你爸,对吧?” “对啊,咋了?” “那我像不像你爸?” 方振东一愣,顿时反应过来,大手又在她头上胡了把—— “滚蛋!” 第十三章 周一下午,第四节本来是物理,结果物理老师临时有事,就跟明天的体育课调换了下。 方扬在教室里成天睡不完的觉,一到操场立马疯成头野马。 六十九中为了给学生减压,专门在操场批出一大块空地,弄了十几种体育器械,双杠、单杠、障碍墙、跳马凳、攀登架...还有一些叫不上来名字的大家伙。 方扬脱掉校服往尤淼身上一扔,就跟贾北大他们玩器械去了。 她最喜欢攀登架,只要自由活动,她准第一个往上爬,不仅爬得快,还爬得高。 尤淼把这人的校服往栏杆上一搭,手就从兜儿里摸进去,掏出两条鲨鱼脆,一条自己吃,一条给江池。 江池看着她,摇了摇头。 尤淼大方的不行“哎呀!吃吧,你不用跟她客气,她兜里零食最多了,而且咱们帮她拿衣服,吃她个东西怎么了~” 说完,她便把鲨鱼脆硬塞进江池手里。 他们一起长大,一起上学,发小的情谊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别说方扬的校服兜儿,就是贾北大的校服兜儿,尤淼也是说掏就掏。 不能说没有边界感,只是大家都已经熟到那个份儿了,而且像边界感这种东西只存在于我和你不熟的情况下,真要哪天尤淼和他们客客气气,估计还得被骂脑子有坑。 对此,江池这些日子,也是有所领会的。 她看着手里的鲨鱼脆,不能说不羡慕,毕竟自己长这么大,别说发小,就是连个稍微交好一些的朋友都没有。 操场太阳毒辣,尤淼怕晒黑,拿手遮着额头。 “你看她像不像猴子?” 江池顺着尤淼的视线看过去,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方扬已经爬到了攀登架最上面,腿勾着杠子,直着的身子突然就倒下去,整个人倒挂在攀登架上面,两只手一会儿抱着胳膊,一会儿松开任其垂下去。 挂了没一会儿,大概是玩腻了,方扬又从攀登架上下来,剩最后两三个杠子,她干脆不爬了,直接跳下来。 尤淼在旁边皱眉头“她太淘了,哪有女生像她这样玩的。”说完,扭头看旁边的人“你说是吧?” 鲨鱼脆刚撕开,才咬了一口,威化饼干的口感吃在嘴里脆脆的,江池想到那天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方扬也是这样从自己身后的树上跳下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吃人嘴短的缘故,江池说了句:“还好吧,她运动细胞比较丰富。” 这个回答,倒是让尤淼蛮意外。 “你真给她面子,她何止运动细胞丰富,完全是泛滥过头。” 尤淼笑了笑,随即凑近江池—— “我问你个问题。” “你说。” “你是不是挺讨厌方扬的?” “怎么会?”江池想都没想脱口道。 “我看你总不理她,还以为你讨厌她呢,其实吧...”尤淼胳膊搭在栏杆上,说话的时候总不时眨眼睛,睫毛又长又密,像夏天刚从水井里捞出来的毛葡萄。 江池等她的下文,却不见她说完。 尤淼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顿了几秒,才又开口说:“她人真挺好的,虽然有时候挺不着调,看着也吊儿郎当,但是你真要有点什么事,她能第一个冲出来护你。” “比如?” 江池完全下意识反应,说完才觉得不大妥当,自己和方扬又不熟,问这个似乎有些奇怪。 不过尤淼没想这么多,方扬是自己的朋友,江池也是自己的朋友,她希望自己的朋友也能成为朋友。 “我小学的时候特别弱,个子比同龄人都矮,回家的那条路总能遇见一条大黑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狗见谁都不叫,偏偏就每次见我叫,所以我特别害怕,因为这个我还跟方扬生过气,好几天没理过她。” “她的狗?”江池问。 “不是。”尤淼和江池解释道:“是她笑我,笑我怕狗,我吓得都哭了,她在旁边笑不停,跟我说肚子都笑疼了,你说我能不和她生气吗?” 江池余光往操场扫了眼,这会儿方扬正在操场中间的绿茵地上打滚呢,稍稍代入了下,是挺气人的。 “那你生气,然后呢?你们是怎么和好的?” “我连着三天不理她,后来我补课,周六放学我一个人走那条路,走到路口的时候,那条大黑狗突然就冲过来了,我当时觉得我自己肯定要死了,结果方扬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猛推了我一把,转头就跟那条大黑狗扭打在一起。” 尤淼每次想起这件事,心都要揪起来“我们年纪都一般大的,就算她个子高些,可又能高多少呢?她把那条狗扑倒的时候,还一个劲儿的喊让我赶紧走,说真话,不是矫情,我就算到死的那天,都忘不了这个,曾经有那么一个勇敢的女孩子为我...反咬狗一口。” 江池:“....” 那边方扬滚了一身泥,有块草皮不知道被哪个缺德鬼给掀了,好死不死一胳膊肘子捣里面,幸亏下面的土是松的,否则骨头都得碎。 贾北大看着她“我靠,你中奖了!” “中个屁!”方扬手撑着地,一用力站起来“走了。” 她瘦,身条属于细长型的,腿又比身子长,即便个子还没蹿起来,单就这么看,也感觉比同龄人高许多。 风一吹夏季校服贴在她身上,从远处看去,人像纸片似的那么薄,可偏偏她喜欢运动,成天爬上跑下,看着瘦,实则一身精肉。 方扬去到露天水池,胳膊放到水底下冲,虽然土是松的,但毕竟是土,免不了一些细碎的颗粒,冲了没一会儿,胳膊肘的伤口就露出来了,里面还嵌着几颗小石子儿。 “嘶——” 倒抽了口凉气,把小石子儿挨个抠掉。 也不擦,随便甩甩,就当处理好。 方扬过来的时候,胳膊肘那儿的伤口还在流血。 尤淼皱了下眉头“要不要去医务室?” “好啊。”方扬往栏杆上一靠,略微一点头“那得快点,别回头等到了医务室,人家校医一看:哎呦~都愈合了!” 尤淼扯过校服,猛地塞她怀里“谁管你!血流干了才好呢!” 方扬不在意,她们说话都这样,从小到大都习惯了,捞过校服也不穿,懒懒的往脖子上一挂,语调拖长,格外欠了吧唧—— “你淑女点行不行,我是无所谓,别吓着人江池。” 说完,扭头冲江池看了眼,方扬自己没意识,她看人向来都这样,昂着个下巴,眼皮微微垂下,天生的笑唇,即便没在笑,两边的唇角也是向上翘起的,看着跟笑没区别。 这时候的方扬五官都还没张开,算不上有多好看,就是眼里的那道光特别明亮,叫人一看就挪不开眼,虽然她面庞稚嫩,行为幼稚,但江池隐隐觉得,以后的方扬一定会是支潜力股。 “不会。” “?” “我不会被吓着。” 江池淡淡的声音传过来,方扬愣住,没想这人会搭话,因为刚刚自己走过来的时候,她就绕到旁边去了,方扬以为她不想搭理自己呢。 再一转头,一双素白纤净的手伸了过来,手指甲的颜色泛着浅浅的粉。 是江池。 方扬下意识想问你干嘛,但看见她手里捏着的纸巾,立刻把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这点伤用不着~” “那你擦擦脸。” 江池指了下方扬的额头“都是...。” 话还没说完,旁边的尤淼瞬间很嫌弃的咦了一声—— “方扬,你流黑汗啊~” 方扬抬头一摸,满手泥渣“不是黑汗!是泥巴,刚刚我摔倒栽的泥巴!” 她糙惯了,平常从来不带纸,有汗就往衣服上抹,刚刚又想去揪领子,可眼尾瞥到那双干净的手,忽然这个领子就说什么都揪不起来了。 拿过纸,快速说了声“谢谢”。 虽然自己的动作已经尽可能的快,但还是不小心跟江池的手碰在一起,莫名其妙的缩了下肩膀,挂在脖子上的校服掉落在地。 一瞬间,耳朵红的鬼迷日眼。 “我靠,你娇羞个屁啊!”旁边的尤淼突然扬起嗓门。 方扬扑通乱跳的心唰一下吊到喉咙眼—— “你说谁娇羞?我那是——” “贾北大,你是不是有病!” 最后那个‘热’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尤淼打断,扭头再一看..贾北大脸红的跟猴屁股没两样儿。 尤淼听见方扬刚说话了,但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方扬头摇的波浪鼓一样,指着贾北大“你脸红什么?” 话音刚落,三四个女生,手挽着手跟赶海的小螃蟹似的‘横行霸道’,黄鹂鸟一般的笑声清脆灵动,尤其是中间那个..刘海上别个小粉卡子的,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酒窝都能拿来盛水。 贾北大一副花痴相,又不敢直接看人家,等人走老远了,才敢抬起脑袋,盯着人家都快看不见的背影傻乐呵—— “我觉得蒋悦悦左边的酒窝比右边的大。” 方扬无语。 尤淼抱着胳膊翻了个白眼。 散了吧.. 都散了吧。 贾北大—— “哎——你们干嘛去?” “我就是夸人漂亮——” “真的!我没别的意思!” “你们等等我~等等我啊~” ... 中午放学,方扬要去吃饭,江池要去店里帮忙。 两人假装不顺路,其实又顺路的感觉,全程怪怪的。 江池抱着书,没走几步,便停下。 方扬就在她身后..也没几步,向来低头党,走路不看路,分明是自己差点撞到别人,她还捂着胸口,吓一跳的样子。 “你要去我家吃饭吗?”江池问她,问完好像哪里不大对,又改口:“去我家店里。” “昂,吃啊。”方扬实话实说。 “那一起走吧。” 江池抱着书走在左边,方扬手揣兜走在右边。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再装不认识,可感觉比刚刚还要怪。 方扬摸到兜里的薄荷糖,手指摩挲它的形状,滑滑的、硬硬的,没几下就攥进掌心。 “哎——” “嗯?” 方扬把手从兜儿里拿出来,冲江池伸直胳膊,拳头张开的瞬间,一枚白色的薄荷糖稳稳躺在手掌心。 “吃吗?” “谢谢。” 江池拿过薄荷糖,浅粉色的指尖再一次不小心碰到方扬。 一冷一热的感觉对比太鲜明,方扬被她指尖碰到的掌心像落了一滴水。 江池把薄荷糖含进嘴里,右边的脸颊微微顶起,被糖滚过的地方冰冰凉凉。 方扬眼珠子四处乱瞟,瞟来瞟去就瞟到旁边人的脸上—— 怎么这么白? 然后又往下—— 手也这么白? 方扬脑筋儿转了一百八十弯,可惜她是一根筋儿,再怎么转也转不出什么名堂来。 “哎——” “嗯?” 方扬拧着眉—— “你手怎么回事?” 江池没明白,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怎么了?” 方扬:“怎么那么凉?” 江池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方扬又说一遍:“我说...你的手、怎么那么凉。” 第十四章 老话儿讲,初恋质量高,对象难再找。 可问题是尤淼没觉着方扬当初的质量有多高,高中时候就一混蛋倒霉孩子,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江池提了嘴让她转体育生,恐怕大学她都没的上。 反倒是江池,一等一的尖子生,那些年参加的竞赛,得过的奖状,拿来糊墙都有的余。 两个八竿子打不着一边的人,怎么就偏偏被捆在了一根绳上,还纠缠了这么多年。 这会儿,江池跪在蒲团上,对着金身佛像三叩九拜,拜完后,又从兜里儿拿出钱塞进功德箱。 尤淼趁着江池还未起身,赶紧拍了张背影给綦睿发过去。 半秒—— 綦睿:「发我干嘛」 尤淼:「跟我装」 綦睿:「好吧」 尤淼:「有什么想跟佛祖求的?我帮你拜拜」 綦睿:「这东西还能帮呢」 尤淼:「说说呗,人多力量大」 綦睿正上课呢,消息刚回一半,楼上的那家又开始交响乐演奏,嘴角勾起无奈:「暴富吧」 尤淼啧啧地摇头:「财迷啊」 綦睿笑了笑,没再回了。 ... 大恩寺,京北最灵验的寺庙,没有之一,除了本地人以外,还有专门从外地赶来的,每天香客络绎不绝。 这些年,江池隔三差五就会来拜拜。 尤淼原本不信这些,但她总陪着江池来,时间一长自然而然也就起了敬畏之心,主要这东西比较玄,你觉得那是神话故事拿来哄人,但每次烦心气燥的时候,只要一迈进寺庙的门槛,后脚那颗不安的心,瞬间就能平静下来,站在山顶往下俯瞰,青山苍翠,白云闲淡,云深之处自有人家。 能有多少烦恼呢?相较于苍生万物而言,所谓烦恼也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但很可惜,她们都是俗人,佛门青烟换来的也只有片刻宁静,出了寺庙的门,该烦恼照样还是烦恼。 江池刚起身,尤淼却又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拜了三下,也捐了功德,随即才挽着江池离开。 两人一路迈下台阶,台阶边沿泛起一层浅浅的青苔,看上去毛茸茸的刺挠。 尤淼问江池—— “又是求平安?” “没...” “那你这次是?” “姻缘。” “...” 好吧,还真实诚。 “你呢?”江池反问尤淼。 尤淼骨碌碌的转眼珠“我...就随便许呗。” ... 不远处有个许愿池,据说很是灵验。 江池去硬币兑换处换了三十块钱的硬币,走到许愿池前面,对准里面的第二个小筐子往里扔。 这是大恩寺的许愿池,池中间卧着一只石龟,石龟周边全是散落的硬币,拢共三个小筐,最上面的是事业有成,最下面的是身体健康,唯独中间那个是祈求百年好合。 江池一个接一个往里扔,乌黑的瞳仁里情绪未明,但心思很明。 尤淼也兑了一些,也跟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扔。 江池连续扔了十几个都没中,每次都是进去,然后又被弹出来。 眼瞧着脸色越来越端凝。 尤淼有点慌了。 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本来是个锦上添花的事儿,别回头再给这人整魔怔,于是往她身边靠了靠,说—— “你刚刚已经跟佛祖拜过了,佛祖会记得的。” “我知道,我想让佛祖再加深一下记忆。” “....” 江池手里的硬币都快扔没了,第二个筐也没中,反倒是阴差阳错中了第三个。 尤淼朝旁边瞥了一眼,虽然江池没什么表情,但是她心里绝对急了,因为从手速来看,她扔的越来越快,也越来越重。 直到手里最后一个扔完了,可第二个也还是没中。 尤淼刚想说什么,旁边一对小情侣,猝不及防抱团咋呼—— “亲爱哒!我扔进去啦!” “宝宝你好棒~咱们以后肯定会白头到老!” 尤淼简直白眼翻上天,扔进去就扔进去呗,你喊个什么劲儿啊?没看这有人扔不进去吗? “那个..江池...” “我再去换一些。” 江池说完,就又往兑换处去了。 尤淼看着这人的背影颇为无奈,看来今天不扔进去,她是不会走了。 等江池再回来,那对小情侣已经离开,江池往旁边挪了挪,站在刚刚那个女生的位置,继续扔。 尤淼问她:“你就打算这么一直扔?” “没。” “那你这是在干什么?” 江池稳了稳眉心,说:“看看方扬到底有多倔。” “....” 终于在第N个过后,江池中了。 尤淼也松了口气,半开玩笑地问—— “怎么样?方扬有多倔?” “看着倔,其实也没多倔,包子大都是菜。” ... 出了大恩寺,两人就近找了间馆子吃饭。 刚坐下叫了两碗素面,江池手机就来电话了。 手机在桌子上放着,尤淼恰好瞧见上面的来电显示——潘斓。 潘斓的包子铺在江池上大学以后,便没再干了,她头脑灵光,市场敏锐度也高,她知道高中周边做生意是小打小闹,往大了做是不可能的,当时华清南区正好搞商业开发,商铺头一年免租,她瞧好这个契机,便下血本租了一间更大,专程到四川去请师傅来,开了家正宗的川菜馆,刚开业便一炮而响,生意火红的不得了,前年又把旁边两个商铺也一并租下,现在请了人在里面做,自己月末去收账就行,也算是彻底当起了小老板。 “妈” “小长假回来吗?” “还不知道呢。” “别太累了,你上到博士妈已经很知足了。” “嗯。” “钱给你打过去了,别不舍得,该花的就要花。” “我有钱,上回做项目——” “你有钱是你的,这是妈给你的,能一样吗?母女两个你瞎客气什么。” 潘斓的语气有些不悦,江池没再拒绝。 没说几句,潘斓听见有车打喇叭的声音,于是又问江池—— “你在外面?” “嗯,在吃饭。” “你一个人?” “不是,我和尤淼。” 潘斓在那头儿应了一声“上回碰见尤淼她妈,她妈还问我呢,你找没找对象。” 江池抬头扫了眼尤淼。 两人离的近,尤淼耳朵又好使,刚巧这句话被她听了个正着,顿时眉头一皱,对江池做了个口型—— ‘我妈跟你妈胡说八道了?’ 江池摇了摇头,就听电话里潘斓又说—— “你大了,有些事妈管不了,也不能多管,但是你一个人在京北,离家又那么远,该嘱咐的妈还是要嘱咐你,遇着合适的,你就相处看看,将来以后什么的你先别管,毕竟天长地久这种事儿,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做到的,最主要当下能有个人做伴,这样你自己也不孤单,对吧?” “嗯,我知道。” 又说了几句,店员端来素面,江池就结束了通话。 电话刚挂断,尤淼憋不住了—— “你让阿姨别理我妈,她现在已经魔怔了,跟谁见面都得问一句有没有对象,她越这样我越烦,等着吧,我做一辈子老姑娘,我也不嫁人!” “阿姨没说什么,就是和我妈随便聊了几句。”江池把筷子递给尤淼“你别咒自己。” “当老姑娘就是咒自己啊?”尤淼接过筷子,在碗里拌了拌,葱花跟红油乱七八糟的混在一起“成天操持家务,围着锅碗瓢盆打转就不是咒自己了?” 尤淼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尤淼她妈就是这样的人。 大学还没毕业,家里就给介绍对象,大学一毕业立马结婚,蜜月都还没过完,就有尤淼了,那时候他们家条件不好,尤淼又是个乳糖不耐受的体质,普通奶粉根本没法吃,吃了就拉肚子,只能吃那种国外的进口奶粉,但那种奶粉一罐就要四五百,小孩子吃奶粉又厉害,看着挺大一罐子,吃不了几天就空了,那时候大人工资一个月才多少钱?这么吃普通家庭谁遭得住,但又不能不吃,愁的两个小夫妻大半夜抱头痛哭。 后来要不是尤淼她妈开始干推销,估计他们家到现在还穷着呢。 至于尤淼她爸,文弱书生一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这么多年,屁大点事儿都得回来找老婆商量。 “我家那点事儿,你是知道的,我从来都没瞒过你,这些年我妈有多辛苦,我比谁都看得清,我是真的特别心疼她,既得主外又得主内,一刻能歇歇脚的功夫都没有,我爸那人你也是见过的,有多木讷不用我说,但凡长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你给他一本书,他能屁股定板凳上坐一天,哪怕不吃不喝都没关系,我都上初中了,他还跑到小学去接我,完了回头还问我,为什么上初中没跟他说,你是没见我当时的表情,我还以为我外面垃圾桶捡回来的呢。” 这事儿江池知道,不仅江池知道,方扬、綦睿、贾北大他们都知道,因为尤淼她爸老说,特别是开家长会的时候,总要提那么一句嘴。 尤淼一勺一勺辣椒酱往碗里舀,火全撒在这碗面里—— “你别看我家现在手里六七套房,想当初我妈给人推销纸尿裤,就差跟人家里伺候了,养老院你知道吧?那里头一大部分都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她为了把东西推销出去,跪在地上给人擦屎擦尿,换下来的裤子臭气熏天,人亲孩子都不愿意洗,我妈自个儿拿着盆子在水房哐哐的洗,就这我爸还嫌她丢人,说什么上不得台面,一点没有公务人员家属的样子,我就想问问公务人员家属什么样子?孩子张嘴要吃奶粉,他哭穷的样子吗?” 说着尤淼的眼睛就泛红了。 江池忙抽了两张纸巾给她,握住她的手。 “没事儿,我不是因为难过才这样,那些苦早过去了,我是气我妈!没用,根本没用,我妈一点不觉得这样有问题,反而常常挂在嘴边的话都是当初亏了我爸,我都不知道我爸干什么了,让她心疼成这样?” 尤淼叹声气—— “江池,我没开玩笑,我是真的烦,烦透了。” 江池不好评价别人的家事,更不好评价别人的父母,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至少你爸爸是个性情温和的人,这总没错吧。” “能干什么?又不能熬着吃。” “是不能熬着吃,但是...他可以提供情绪价值啊。” 江池父亲去世的早,这么多年都是她跟她妈两个人相依为命,几乎就没听她怎么提过她爸,尤淼起初也不知道,后来是在学校要填写家庭资料的时候才知道的,当下看着父亲那一栏填着去世两个字,尤淼必须得承认,自己完全是懵的。 主要江池给人的感觉,太不像单亲了,性格既不乖张也不乖戾,除了不太爱说话以外,挑不出任何毛病,她好像是那种天生就不用人费心的小孩,无论什么事给她都可以做的很好,正因为太过优秀,所以才会下意识觉得她不该是单亲。 当时年纪小想什么都理所当然,可现在反过头再想想—— ‘太过优秀’本身就是一种反常,就跟方扬的‘太过外向’一样。 从那之后,父母这块就像是什么神秘禁地,尤淼怕触及江池的伤心事,所以在这方面也是尽可能的避免。 刚刚太激动,一时间给忘了。 “江池,我——” 急急忙忙想解释,却被江池笑着摇了摇头打断—— “我爸爸去世很久了,我早就没什么感觉了。” 第十五章 光照在她的脸上,睫毛反出平淡的日常。 江池说的是真的,从初三到现在,已经十一年了,别说现在没什么感觉,哪怕就是刚得知江城出车祸的那一刻,潘斓领着自己去太平间认尸,隔着一扇门,她都没什么感觉,一晃又这么多年,江城的样子,早都忘记得差不多了。 唯独有一点印象的,是那件灰色的西装外套,皱皱的,脏脏的,下摆脱线露出里面的内衬,永远有一股挥不去的酒腥糜烂。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但我也没有要劝你的意思,更不是站在谁的立场为谁说话,我只是单纯觉得有时候,人也不是非要顶天立地做出一番事业不可,我们都是普通人,说白了,除非你能名垂青史,否则也不过就是历史洪流中被统计的一个数字,相比较大成就,做一个平凡的人,难道不是更重要吗?” 江池见过尤淼她爸,的确是一个很文弱的人,到哪都是白衬衫,三七分的头发留了半辈子。 “你说的那件事我记得,但是我也记得你爸爸每次提起,都会和你道歉,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哪怕家长会上,当着老师和其他家长的面,门口还有扒窗户的同学,他也会说一句:‘他错了,让他们家淼淼等久了’,我说的没错吧?” 尤淼咬着筷子尖,牙齿磨来磨去——“是没错...” 江池笑了笑,继续说道:“或许在你眼里,你认为你妈妈很累..受了许多苦,认为挣钱这些事应该由你爸爸一个大男人去做,但现实情况就是你爸爸做不来,你妈妈挣到了钱,在我的认知里,一个家庭不管是谁挣到了钱,最终受益的都是这个家庭,但钱又是个很复杂的东西,一旦掺杂进来,生活水平上升的同时势必又要紊乱人心,可你爸爸的心有乱过吗?” 尤淼:“....” “你爸爸原先什么样儿,现在还什么样儿,他虽然没办法肩扛手提,但每次他都会去接你妈妈,你家还没买车的时候,你妈都是坐着你爸的小电驴来回,两人有说有笑,难道不幸福?换个角度来讲,你认为你妈妈需要你爸爸在事业上帮助她吗?阿姨从始至终要的都是叔叔那份对她好的初心,只要初心不改,再苦她都不觉得苦了。” 江池微微靠向椅背,望向路边的树丛,有鸟栖息——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爱到最后,全凭良心,可真正到最后,又有几个人有良心?尤淼,你爸爸算一个。” 江池一席话说完,尤淼愣住。 她细品了品:“照你这意思,我爸还挺了不起?成这个家的主心骨了?” “那不能...主心骨肯定还得是你妈,不过..了不起是真的,而且家里也需要这样一个人,总不能什么好事儿都落你们家头上吧?再说了...难道在你心里,谁挣钱多谁就有道理吗?”江池反问。 “当然不是!” “那不就得了...不管什么时候,一个欢声笑语的家,永远比银行卡余额后面的零更重要。” “我怎么觉得你这么有感触啊,跟经历过什么似的。”尤淼眯了眯眼,忽然拉长腔调地哦了一声“该不是...在你心里也有一个这样的人吧?” 江池没说话。 尤淼一眼戳破:“你不说我也知道,这个人是方扬吧。” 提到方扬,江池脸上的神情就起了变化,眉间微微蹙着,眼睛蒙上一层纱,迷雾似的微糊,唇再没有弧度,即便笑,也好像耷拉着叫人黯败。 她心有千千结,却道不出一丝一缕。 以前年纪小,尤淼不信,现在年岁越长越是感慨万千—— 关于爱情,即便莫名其妙,即便匪夷所思,即便滑稽荒唐,可它来的那一刻,你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张开双臂,迫不及待与它抱个满怀。 多清冷的姑娘啊,照样‘泥足深陷’。 “一物降一物昂。”尤淼笑了声,打破沉默。 江池抬眼看看她,眉间的雾还在。 “难道不是?”尤淼又说。 想到刚刚这人在许愿池扔硬币的样子就想笑,什么时候江池的性子变得这么幼稚了?你要说干这事儿的是方扬...那还差不多。 “高中那阵儿吧,我觉得是你降方扬,想不到兜兜转转这么些年过去,竟然变成她来降你,哎~你说,你们之间这缘分是不是就叫做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是吧。”江池承认。 尤淼觉得自己牙都要被江池酸倒,多不爱说话的姑娘,现在可好,但凡扯到方扬的事儿,她第一个大包大揽。 “都说初恋质量高,对象难再找,说实在话,我真没觉得方扬质量有多高,虽然我俩是发小吧,但是关于这方面我也得实话实说,小时候多混蛋倒霉的孩子,当初要不是你提了一嘴让她转体育生,估计大学她都没的上。” 江池反驳:“她那是淘,不是笨,属于厚积薄发。” 厚积薄发? 尤淼睁大眼睛,一副你要不要听听你在鬼扯什么的表情。 江池捋了下鬓角的头发,身子坐坐正“后来我给她补课,她成绩立马就提上去了。” 尤淼哭笑不得:“她年级倒数啊,可不就是你一补,成绩立马提上去嘛。” 江池抠着碗边儿,跟上面的花纹较劲:“那她要是真笨,就算我给她补,也白搭。” “我看你是忘了当初怎么追着她屁股后面补课,天天被她气半死的~” “那不能怪她,她有逆反心理,既想人管她又怕人管她,可她骨子里是好孩子,你得找准方法,对症下药。” “是是是,只有你江池能对症方扬下药。” “我说的是真的!” “我也没说是假的呀~” 江池闹了个大红脸,索性不再说话,低头吃面。 尤淼抿着嘴,眼睛跟动物世界里老虎看见兔子冒绿光似的那么笑,笑的人浑身汗毛直打颤。 江池被她看的根本没法吃面,筷子往碗上一置,索性倾心吐胆—— “是了,我没出息,我现在每天一睁眼想的就是方扬,晚上临睡前想的也是方扬,就算什么都不干,哪怕像现在我们这么吃面,我还是想她,不是我要想...我控制不住。” 难得能听到江池心声流露,尤淼诧异的同时又有些羡慕,能这么肆无忌惮的说出对另一个人的想念,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尤其像她跟方扬这样的,期间还断了这么长时间的联系。 尤淼:“你急了?” 江池一怔,瞬间卸下劲儿来,情绪连带肩膀都很明显的沉下去“是吧。” “我的确是急了,虽然我每天都有跟自己说:方扬才回来、这种事情不好着急、要慢慢来、得循序渐进...” 她顿了下,沉着的肩膀再度紧绷—— “但是...说的容易,真做起来..好难。” 江池抱起胳膊,右手撑着额头,有心无力的失重感从指尖传来,从见到方扬的那一刻,便紧紧的将她缠绕,一层一层、一道一道,找不到源头也寻不到出口,就这么死死缠着自己,眼怔怔看一寸一寸的氧气从胸腔抽干,几乎窒息。 “以前方扬追我的时候,我一点没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想理她就理她,不想理她..晾上好几天也不是不可以,每次我给她补课,她只要有一点分神儿,我就生气,气她为什么不努力,气她为什么不知道着急,气她为什么每次都非要人说,她才能把心安下来...” “我那时候好凶啊...” 江池喃喃自语—— “可是方扬从来也没生气过,被我骂了,反而还跟我道歉,想着法儿哄我。” 这些尤淼也有印象,每回方扬都跟在江池身后,哪怕江池不理她...她也不走,可不走...她又不敢跟江池说话,全然一副‘你别不理我,实在不行..你骂骂我’的可怜样子。 “她不学习,你跟她生气也没错。”尤淼觉得这不能怪江池,方扬有时候那股混劲儿上来,的确是能把人气够呛“而且就像你自己说的,她是真不希望别人管她吗?说白了..就是青春期小孩闹别扭,她想引起你的注意,但又不想仅仅是因为学习才引起你的注意,唉...” 尤淼长叹口气—— “方扬这个人啊...就是太缺爱了,看着好像挺混的,做事儿也淘,只要别人不喜欢的,不想做的,她非得都要摸一遍才肯罢休,我从前也不明白,也觉得她有时候欠了吧唧,后来慢慢长大...我才理解,她再怎么混闹,其实想要的无外乎都是一份关心。” 静默一瞬。 江池垂下头,嘴角泛起苦涩—— “可惜我那时候一点都不好...” 对她一点都不好。 尤淼察觉到空气中的苦楚—— “江池,你知道吗,我有预感。” “什么预感?” “你们一定会在一起的。” “为什么?” “因为真诚是唯一的必杀技。” 十六章 下了班,方扬给綦睿打了个电话,问她晚上想吃什么,自己顺道买回去。 綦睿声音闷闷的:“你想吃什么就买什么,记得给我带两包烟就行。” “什么牌子?”方扬问她。 那边的声音忽然扬了起来,拖腔拐调的来了句:“我抽什么牌子你不知道?” 这语气? 方扬愣了下,把手机从耳朵边上拿下来,看了看通话人,是綦睿啊,自己没打错啊。 “哎你——” “不说了,早点回来,我也爱你。” 电话一断,方扬浑身鸡皮疙瘩打架,绿灯都变红灯了,她也没回过神儿。 不可思议的盯着手机—— 那家伙刚刚说什么? 爱谁????? 呸、骂的真脏。 ... 大学城的好处就是吃的多,尤其是下午这个点,不算铺面,光边路那些个小餐车都够你不重样儿的吃上小半年。 方扬在田径队的时候,因为要比赛得控制体重,吃什么喝什么全都得按标准来,一到饭点,教练叉着腰就在食堂窗口转悠,眼睛跟老鹰似的盯着每个人,让你既没偷吃的机会也没偷吃的胆子。 那时候自己最馋的就是烧烤,就想着什么时候能彻底敞开肚子海吃一顿,当时觉得遥遥无期,想不到现在说吃也就吃上了。 进了店面,旁边台子上拿了个盘,方扬便拉开冷藏柜门,探着脑袋寻宝似的,往里一样一样拿串。 正拿着,余光瞥见两个朝天辫啪嗒啪嗒甩过来,小姑娘人还没有手里的盘子大,糯叽叽的嚷着“妈妈我要吃鸡翅!” 刚喊出声,两只脚立马不听使唤了,左脚绊右脚,抱着手里的盘子直愣愣地摔过去。 方扬眼疾手快,揪住小姑娘的后领子,一个用力就把人提溜起来。 小姑娘个子看着不大,人倒是一点不轻,这一提溜方扬直接后槽牙咬紧。 连忙把人从半空中放下来。 一大一小两个家伙互相对望。 “谢谢姐姐。” 方扬瞧着小不点略微目测了下,六岁有没有? 刚想说什么,就见小家伙盯着自己手里的鸡翅膀,馋巴巴的眨眼睛。 方扬懂了。 “想我帮你拿?” “嗯嗯!!” “叫阿姨。” “??” 小姑娘捧着盘子,表情茫然又可爱,虽然不是很懂,但还是非常乖地叫了声——“谢谢阿姨。” “嗯,乖。” 也不是方扬非要计较,早几年被人叫姐姐还行,现在...算了吧。 哪有大二十岁的姐姐,这嫩装的...想想脸就臊的慌。 拿好了串给老板,顺便又打包了两份砂锅方便面,趁着等饭的功夫,方扬拐到对面的小超市。 一进去直奔收银台,伸手在下面货架上先拿了盒薄荷糖,然后搁烟架子上看烟。 綦睿抽什么牌子,她还真没注意过,方扬拧着眉毛,眼睛溜了一圈,最后点兵点将跟店员拿了两包黄鹤楼。 等买完烟再回去,打包的烧烤跟砂锅方便面也好了。 方扬拎着塑料袋往自己那辆停路边的小黑电驴上一挂,又把搭在车座上的头盔扣脑袋上,扣搭子也不系,大咧咧地往上一坐,拧着就走。 风一吹,眼睛眯起来,身上的白色运动衣,也和风一样贴合,柔软又粗鲁的覆在方扬身上,把这人的骨头摸了个遍,尤其肩上摸得最清楚。 腰背笔直,脖子的长度也正正好,冷不丁从谁身旁溜过去,颇叫人耳目清新。 方扬外公外婆的意思,是给她买辆车,反正她也有驾照,可方扬觉得没必要,开车堵,去哪儿都得找停车位,还不够自己麻烦的,像现在这样骑着小电驴,既轻巧又不堵,见缝就能钻,不比开车省事儿多。 经过北校门,京北农业大学六个大字正对中间。 方扬目不斜视,铆足马力,一溜烟就冲没影儿。 ... 这片路已经被她走熟,绕开前面堵车的长龙,拧着车柄朝右一拐,轻车熟路钻进另一个小巷子,这是居民楼底下的道儿,挤是挤了点,但近也是真的近,小二十分钟的功夫,她就到了。 滴的一声密码锁开。 方扬刚想把兜里的烟扔过去,举在半空中的胳膊顿时僵住。 客厅里除了綦睿,沙发上还坐着个姑娘。 蓝黑风衣,头发高高盘在脑后,脖子上系了条蓝紫色的丝巾。 这打扮?方扬觉得眼熟。 再仔细一看,姑娘眼睛红红的,像水里泡烂的桃子。 又一愣。 什么情况? 哭了? 綦睿在抽烟,火已经快烧到烟屁股,她还夹在手指间,歪过头不紧不慢地抽一口,回身见方扬站在门前,率先开腔—— “回来了?” 方扬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跟自己说话。 “昂,回来了...” “烟买了吗?” “买了。” 方扬把烟放在玄关的鞋柜上,犹豫着要不要回避一下? 她刚上来的时候看了,公寓底下的小凳子没人。 “那什么...我——” 话没说完,綦睿突然动身走过来,没看鞋柜上的烟,直奔着方扬,脸上还是那个不咸不淡的样子,就是说话的语气特别怪,轻细的不得了—— “累了吧?去洗个澡,热水给你放好了。” ??? 方扬瞬间瞪直眼睛—— 给谁放洗澡水? 你疯了? 綦睿视而不见,推着她就上了二楼。 方扬没去卫生间,自己站的地方刚好是个视线盲区,脚跟儿贴在墙拐边,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又听綦睿换了副腔调,颇有几分下雨天不留人的意思—— “你看见了,我没骗你,一会儿我还有事,你走吧。” 沉默如刀。 突然一道刺耳的尖利声划破沉默—— “綦睿!你混蛋!你会遭报应的!!!” 说完,门哐的一声砸上,方扬腿都抖一下,说是余震她都信。 隔了大概几秒,方扬见楼下没声儿,于是挪了挪步子,手扒着栏杆撑头朝下望。 没等看见什么。 綦睿的脸露出来—— “看什么?当心一跟头栽下来。” 方扬不是傻子,顶多神经迟钝点,反射弧稍微跑慢点,但也就一个下楼梯的功夫,她差不多全想明白。 边往楼下走,边冲楼下那位抬眉毛—— “洗澡水呢?不是给我放好了吗?我还纳闷呢,你这里是淋浴又不是浴缸,你放哪门子的热水?敢情是拿我当桃木剑,给你斩桃花啊!” 綦睿头都没抬,拿过她买的烧烤跟砂锅就拎去了餐桌上,椅子一拉,坐下就开吃。 “上次在电梯外面遇见的那个..就是她吧?”方扬记性还成,虽然想的慢了点,但也还是想起来了“我当时就觉得不对,怎么一直盯你看呢?电梯门都关上了,她也不走,合着搞半天..是你欺负人家了——” “你少胡侃,我欺负谁了。”綦睿挑了一筷子方便面吸溜进嘴。 方扬才不信她“你没欺负人家,跟我胡言乱语?没欺负人家,人姑娘眼睛红什么?” 随即拉开椅子,也跟着坐下。 “你就说我的时候有一套,轮到自己就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还什么从来没让哪个漂亮姑娘在楼底下等一个多小时,你是没让人家等,你让人家哭。” 綦睿终于抬起头“你这张嘴,真该拿订书机订上。” 方扬笑笑,不甚在意“说真的,你也别太挑,该低头就低头,别每次都叫人背后骂你。” 虽然她们这七年没怎么联系,但刚上大学那阵还是偶尔假期还是会见一见的,每次綦睿身边的姑娘都不一样。 “嘴长在别人身上,要骂就骂吧,我又管不住,而且我也不在意。” “你怎么总这样?你明明不是那样的人,非得每次叫人误会才行?” 綦睿放下筷子,转头就要去拿烟。 方扬连忙摁住她:“我不说了不说了,你别抽,这吃饭呢,我闻烟味呛的慌。” 一顿饭吃完,谁也没再提刚那事儿。 綦睿拿了瓶气泡水给方扬,自己开了罐啤酒。 电视开着,也不知道放什么剧,清一色的脸生,剧情没放多少,男女主的脸倒是一个劲儿的给特写。 出了学校,她们不仅和青春告别,还和青春里的一切爱豆也同时告别,方扬对于顶流的印象还停留在飞轮海时期。 “这都演的什么玩意儿~” 刚放了没多会儿,方扬拿遥控器换别的,历史记录里找了半天—— “我上回看的那个动漫,怎么没了?” “下架了。” “为什么?” “你不看新闻啊,有家长投诉说里面有暴力跟早恋情节,未成年看了容易引发遐想。” 方扬莫名其妙“你认真的?” “骗你有肉吃?”綦睿散开脑后盘着的头发,拎着那根长铅笔在手里把玩“现在的家长什么都投诉,之前有阵儿连《小猪佩奇》都不放过。” “为什么啊?” “说孩子看了在家学猪叫。” ??? “有病啊?” “可不就是有病嘛。” “那现在小孩看什么?” “不知道,但肯定是得高级点东西才行吧。” “什么东西高级?” “这谁知道。” 綦睿说完,方扬不知想到什么,歪在沙发上忽然笑起来。 “笑什么?” “没笑什么,就是听你说高级...”方扬拿腿碰了碰綦睿“你说现在的这波家长,不也是我们那时候长起来的吗?张口闭口要高级,搞得好像我们小时候有多高级——” 綦睿觉得这人没憋好屁。 果然—— “你妈的头像皮球,被我一脚踢到百货大楼...” “百货大楼卖皮球,卖的就是你.妈的头” 綦睿瞬间笑开。 方扬:“你也会?” 綦睿:“比这更脏的我都会。” 也对,这人那时候也不是什么好学生。 方扬没留意,反手一勾,搭在腿旁边的外套掉地下,一盒白利群恰好也从兜儿里掉出来。 脸上的笑意顿时就没了,躬下身子立马捞起,跟做贼似的揣怀里一声不吭。 綦睿没动,刚什么姿势现在还什么姿势,她本来是想假装没看见的,但方扬这掩耳盗铃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 “别藏了,你回来的时候,我就看见了。” 17.第十七章 [] 方扬一副‘我藏这么深’‘你绝不可能看见’的震惊表情。 綦睿简直服她,眼睛直往这人外套上瞟“你自己买的衣服,口袋深浅不知道?你那兜儿浅的就能装几个钢镚,烟盒多大?半截儿露在外面,我瞎我看不见。” 方扬攥着手里的烟,死活不肯说话,电视也不看了,直接回卧室。 綦睿捏着啤酒罐,眼微眯了眯——乌龟性子,什么时候能改? 喝完剩下的酒,关掉电视,也跟着上了楼。 走到方扬卧室门口,手指头往门上轻轻一戳,没关紧的门板立时像蚊子哼叫般,嗞嗡嗡地敞开。 窗大开,床正对着窗,那人就躺在床上,摆个大字。 任凭四月凉风灌的通透。 綦睿不用想,都知道她为什么。 “喂”了两声。 她‘装死’。 干脆走过去,拿眼指窗户—— “你确定要开这么大?” “我热” “行,那你吹,反正这是春风。” 下一刻—— 方扬蹭的爬起来—— “你给我关上,现在就关上。” 关了窗,春风被挡在外面,不过不要紧,因为已经吹得满屋子都是了。 綦睿看着床头儿的白利群,眼神示意—— “能吗?” 方扬好像和那烟有什么仇似的,分明是自己买回来的,现在却又恨不得在中间划个楚河汉界,生怕沾染半点干系,就差把‘莫挨老子’四个字刻脑门儿上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那会儿怎么想的,小超市里都结完账了,又转回来,指着架子上的白利群问人家老板,好抽吗? 老板开店做生意,哪会说不好的话,点头似捣蒜,好抽好抽好抽的很呐~ 就这么又掏了一盒白利群的钱。 .. 方扬快速把烟扔给綦睿——给你给你,全给你。 綦睿心说自己要那么多烟干嘛? 只拿了一根出来,刚要还回去,手又顿了顿—— “要不?你也来一个根儿?” 随即一支烟扔过去。 方扬脑门儿上写着‘莫挨老子’,但烟扔过来的时候,她手比谁都快。 綦睿给自己点上,吸了口,然后把打火机扔给方扬。 这烟劲大,綦睿抽过几次,但不喜欢,她一向都不喜欢太刚硬的东西,不管是烟还是人,所以这也是为什么自己能跟方扬、尤淼都成为好朋友,但和江池却不行的原因。 江池就像白利群,看着无害,实则入喉即烧。 綦睿抽了口烟,便环起胳膊,声音娓娓道来—— “她是空姐,我们在飞机上认识的,本来应该是一次很偶然的旅程,但我没想到她也住这儿。” 方扬叼着烟,没点,听见綦睿说,便抬头看她。 綦睿继续说:“有次她家天花板漏水,她就上来找,碰巧我刚下课,在过道的公共区域抽烟,你懂得...她是空姐嘛,长得很漂亮,辨识度自然也就高,所以我当时一下就认出她来。” “她没认出你?” “怎么可能,我长得也不赖。” 方扬无语“这时候能不能就别夸自己了。” 綦睿说:“我帮她一起去找了楼上那户人,后来漏水的问题解决,她就请我去她家吃饭..说谢谢我,我当时也没多想..就也去了,你还别说,看着不像会做饭的样子,做出来的饭色香味俱全。” “然后你们就...” “没有。”綦睿摇头,眉间情绪淡淡的“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就是偶尔聚一聚,吃顿饭,喝点酒,抽抽烟...最多再聊聊天。“ 她偏过头看向方扬,眼神透着几分凉薄:“我要是告诉你,我连她的手都没牵过,你信吗?” 方扬:“不信。” 綦睿鼻子哼了声气“原来我在你眼是会乱搞的人?” “不是你会乱搞,是大家到这个年纪了,谈个恋爱找个伴,很寻常的事情。” 方扬把嘴里叼着的烟拿下来,夹在手里滚了滚—— “而且你自己不也说了,你长得又不赖,不管你喜欢别人,还是别人喜欢你..理所当然。” “既然这么理所当然,那你怎么不找?”綦睿反问她。 方扬挠了挠鼻尖“我和你情况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綦睿吸口烟,呼出气都呛人“这烟我记得只有江池爱抽吧。” 方扬不想提,打断她:“说你呢,别打岔,你既然连人家手都没牵过,那人家跑你这红什么眼睛?临走还那样骂你?” “可能她认为我和她之间的对话触及到了心灵层面吧。”綦睿没抽几口,扭头把烟熄了“但我真的没那个意思,我觉得更多是她自己的问题,孤身异地,无人作陪,同事又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鬼,对家里又是报喜不报忧的孝顺,这样一来..私底下能说话的只有我一个,我们时常见面,她看我画画,我听她倾诉,久而久之,她就觉得好像我们之间是有点什么的,但其实...根本什么都没有。” 说完,綦睿又问了句—— “你能明白吧?” “我明白你个头。”方扬甩了她一眼“照你这样说,那你早就知道人家的心思,既然知道你为什么早不说?非得人误会不可?” “因为我也需要有人陪。” “真不是个人。” “很中肯的评价。” “说完我了,该说说你了吧。”綦睿抱着胳膊,一副等价交换的表情。 方扬眉毛一挑,开始装傻“我又没跟谁心灵对话,我没什么可说的。” “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吧,我的事儿都没瞒你,你瞒我?” “问题我就没事,我说什么呀?” “你少装吧。”綦睿直白道:“没事你买什么白利群?抽个白娇子都嫌呛的人,这烟劲儿这么大,你抽的来吗?” “我怎么抽不来?我学不行啊。” 綦睿被她逗笑“二十七岁学抽烟?乡村玛丽苏都不敢这么编。” 方扬梗着脖子,瞧着是大人模样,其实心里还是小孩,綦睿了解方扬,这人面儿上看着有多轴,肚子里那颗心就有多真。 收了笑—— “又见着江池了?” “谁跟你说的?尤淼?” “用的着她和我说?你那脸都苦成酸黄瓜了,大晚上不睡觉,楼上楼下的乱走,你真以为我睡的有多沉?一点听不见?” “你脸才酸黄瓜呢。”方扬怼了句“我那是喝水。” “你喝,我看你什么时候变水牛。” < 18.第十八章 《热烈》全本免费阅读 操场匆匆一别,方扬连着几天都没再见过江池,每天两点一线上下班,多了规矩,少了随性,但生活却开始迈入正轨。 方扬把纯净水灌进养生壶里,无色无味,寡淡寻常,就像她一眼望到头的人生,二十七岁以前在跑道上扬帆驰骋的日子一去不复返,现在想想似乎都已经是上辈子的记忆了,果然再野的马也终究要被拴进马厩里。 养生壶里的水烧到一百度。 隔壁屋的教导主任长了双狗耳朵,闻着声就来了。 “小方啊,水烧开了。” 方扬点点头,心想:可不就烧开了嘛,不烧开你能过来? 教导主任把自己那大茶缸子往桌上一放,揭开杯盖,茶缸子里沁着厚厚的一层老茶碱,台子上也不知道谁的茶叶,他问都不问,大大方方抓了一把,边往里倒开水,边爹味十足的说—— “常言道,茶要泡开,人要想开,你们这些小年轻跟我们那时候比可差的太远了,想当初我们的条件多艰难,手里头儿的好苗子,那还不是一茬接一茬,现在条件提上来,反倒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再想培养出人才...难啊难啊...” 方扬班没上几天,教导主任的‘箴言’听得倒不少,翻过来颠过去都是这些话,就算要教育人,也搞搞创新好不好,人耳朵都起茧了,还是这些陈词滥调。 “赵主任,那什么我得上课去了。” “到点了吗?行,那你快去吧,耽误什么都不能耽误教育工作。” 方扬嗯了几声,溜得比兔子还快。 为什么搞不出来好苗子?就是被你们这些婆婆嘴烦死的~ 现在刚一点,大中午哪来的课?再说方扬今天压根儿没课,纯粹不想听他废话。 这会儿操场一个人都没有,她顶着太阳沿着跑道一圈一圈走。 大学那阵儿她就喜欢这样,有事儿没事儿就在操场溜圈,走累了,随便往哪一坐都能休息。 方扬觉得现在跟那时候还是有点区别的,至少现在自己不会随便盘腿往地上坐,再怎么着也得找个有椅子的地方。 她看了,也就前面的小树林里有长椅。 才三圈,就走累了,方扬真心觉得自己体力大不如前,但又一想,不对...她到现在还没吃饭呢。 应该不是累,是饿的。 她往长椅上一坐,偏过头,半眯着眼。 中午的风不冷,吹在身上十分惬意,丝丝缕缕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透出,错落的光影在黑白相间的运动衣上交织,彷如体育课上忙里偷闲高中生。 如果不是旁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再过一会儿,方扬觉得自己都快要舒服的睡着了。 揉把眼睛,闻声望去,什么情况? “我看一眼...” “就看一眼...” “你轻点捏...” “我疼~” 这该不是... 没等方扬细看,肩上忽然落下一道力来,紧接着朝她耳朵吹热气—— “好看吗?” 方扬吓得一个激灵,要不是肩膀被人摁着,她这会儿估计就弹起来了。 “你——” “嘘!” 江池食指抵住嘴唇,肩膀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脸上的表情淡定的要死,丝毫没有自己吓到人的觉悟。 方扬被她吓得心脏怦怦狂跳,气的简直没话说,想发作可又碍着旁边树后面幽会的小情侣,骂人的话都到嘴边了,又被她咽回去,声音一压再压,低吼—— “你有毛病啊?!” 江池不理她,贴着唇边的食指,朝树后面指去,对着方扬做了个无声的口型—— 「你看」 方扬也是傻,让她看她真就看。 这一看脸顿时涨成猪肝色。 “你!” “好看吗?” “你真的有病!” 方扬想走,江池就不让。 见这人要来蛮劲儿,江池一把掐住方扬的后颈。 她手冰凉,脖子又是敏感部位。 贴上来的那一瞬,都还没怎么用力捏,方扬就跟小僵尸贴了道士符似的动弹不得,梗着脖子,僵着身子,跟被人拿住了命门一样..从脸红到脖子根儿,两只耳朵像炉架子上吊烤的猪耳朵,滚烫的直冒热气。 她觉得自己脖子根儿那块好像剃了毛的软皮,又觉得江池的手像一张嘴,上面错落排斜着青嫩的小米牙,含着那块软皮,轻轻地咬,哪反应大她就往哪咬,哪叫人酸软酥麻,她就在哪越是不肯罢休。 方扬如同煤气灶上落撺的稀饭,咕嘟咕嘟的冒泡泡,再咕嘟咕嘟的偃火息热。 她从一碗热稀饭,变凉稀饭了。 偏偏江池不放过她,凑近她的耳朵,声音淡定的听不出一丝调侃—— “还是那个死德行。” 方扬脑子‘轰’地炸开! 瞬间从椅子上弹起,江池没防备,手被甩到椅背上,哐的一声,不算大也不算小,但也足够树后面的两人听见。 “谁在那儿?!” 她们打扰了别人的好事,人家当然是要恼的。 那男的走过来,一副要发作的样子。 方扬挡在江池前面。 江池一点不慌,眼前是方扬垂在身侧的手。 这人袖管撸起,露出一截紧实白净的手臂,她不胖,甚至有点瘦,但因为是常年训练的缘故,皮肤又不像一般女生那么细腻,攥拳绷紧的时候,青色血管跟凸起的长筋,在腕间明明白白。 江池想都没想,便去拉住。 方扬当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她发誓江池贴上来的那一刻,自己是真的想甩开,可是江池的手那么凉,让她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停止运转一样,满脑子都是她手为什么这么凉?以至于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把江池的手紧紧握住,不对..应该是紧紧裹在手里。 “王雨。” 江池音色平平,视线越过要发作的男生,望向后面还在整理领子的女生。 女生手一顿,快速展平衣领,回身看去,顷刻间满面通红,嗫嚅着:“学姐...” “好巧啊。”江池看了眼男生,又看向王雨“你们...也来休息啊。” 王雨不知道为什么脸红的同时,好像又很慌张的样子“是啊,午休嘛...那什么学姐,我们先走了。” 说完,拉着男生快速离开。 方扬一脸懵。 这又什么情况? “你认识?” “研一学妹。” “那你刚才还看!” “那我怎么办?这种情况...我也不好走过去打断她们打招呼吧。” 江池一本正经,方扬无言以对。 再一低头,自己的手还跟这人的拉一起。 方扬顾不上别的,立刻往回抽手。 江池这次没用力,方扬一抽,她立马松开,以至于抽手的劲儿太大,方扬还往后颠了一下。 “使那么大劲儿干嘛?刚刚难道不是你占我便宜?”江池环着胳膊,言语淡淡。 要不是亲耳听见,自己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个睁眼说瞎话的人竟会是江池。 “什么叫我占——”那两个字方扬说不出,瞪个牛眼“分明是你先来抓我的手!” “我是让你别冲动,拉了你一下而已,我什么时候抓你的手了?”江池一口笃定“倒是你,搅了别人的好事,我好心帮你,你不领情就算了,还倒打一耙。” 方扬愣住,瞎话还带这么编的? “什么叫我倒打一耙?我们到底是谁倒打一耙?你...” “你什么你,难道没有?” “什么我就有了?!刚要不是你——” 江池蓦的一抬头,斑驳的光影有些晃眼,落在她的脸上,整个人冷白的发光。 方扬忽的怔住,这一幕似曾相识。 是了,江池打小就这样,高中那阵儿就是这样的眼神,现在长大了,依然还是没变,她一般不说话,一旦开口便不容置疑。 以前方扬没脑子,这人说点什么都跟圣旨似的放心上,小心翼翼战战兢兢,还得时不时看看她的脸色有没有变化,要是没变化,那心便可以揣肚子里,要是有变化,即便是眨了下眼睛,自己都得七上八下忐忑半天,一个劲儿琢磨是不是哪里做不对了,所以她才眨眼睛? 后来时间一长,方扬就琢磨出来了。 其实根本不需要自己费心思,因为能从这人嘴里说出来,基本这事儿就已经板上钉钉,自己既没脑子又没手段,除了看着...什么都改变不了,也不可能改变什么。 就像刚刚,沉不住气的还是自己。 方扬眼底的光一点一点熄灭,她不想说话,也不想争辩。 她只想走。 江池看的清楚。 这人跟自己客套、生疏、礼貌、平常,就像看待一个陌生人。 这不是方扬,至少不是自己熟悉的方扬。 江池心一紧,瞬间揪在胸口。 不如吵一架算了,也好过礼貌微笑。 “方扬——” 方扬没说话,手揣兜里,听她叫自己又拧眉毛。 江池褪去方才的强势,平声静气的和她说:“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你们学校生活超市在哪儿?里面有没有卖..创可贴的?” 话落,江池举起自己的左手,手背朝向方扬。 一道红色划痕。 这是... 刚才碰的吗? 碰一下...就破了? 方扬有些不太相信,可那道划痕却又着实刺眼。 滚了滚喉咙,想说你们学校没超市?但话到嘴边却又改了—— “你...你跟我来吧。” 生活超市在生活广场那边。 没走多久就到了。 “你等我,我去买。” “嗯。” 江池靠路边站着,她没之前穿的那么辣,但也还是穿了裙子,身条细溜,长得又好看,随便一摆动,都能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方扬低着头,问店员:“有没有创可贴?” 然后往店外面扫了眼,她以前也没这么爱穿裙子?现在怎么了? “防水的还是带药的?” “啊?昂..拿带药吧。” “带药的不单卖,你得论盒拿。” “行。” 正要结账,方扬又瞄见旁边加热柜里的燕麦奶。 付款码在手里犹犹豫豫,临扫前一刻,反扣住屏幕,伸手把加热柜里的燕麦奶拎出来—— “还有这个。” 方扬没要袋子,创可贴在手里。 她一边拆着盒子,一边走过去。 到了人跟前,头也不抬,说:“手——” 江池把左手伸给她。 一双很漂亮的手,干净白皙,指甲修剪的圆润,唯一美中不足,就是有点小。 方扬的手大,手掌中间附着老茧,之前江池有摸到,刮过掌心的时候,有些疼痒。 “好了。” 19.第十九章 《热烈》全本免费阅读 周六。 尤淼在家睡得天昏地暗,考研那阵儿连轴转也没像现在这么困过,自从工作以后,简直就是睡神附体。 迷迷糊糊接了个电话,还以为是做梦,手机往枕套里面一塞,扯过被子转头就又和周公玩去了。 没等周公喊123木头人,尤淼唰的一下睁开眼—— 不对! 立马捞过手机,调出刚刚的通话记录,鞋都没穿,蹭的跳下床开门去。 门一打开,江池左右手各拎着两大兜超市袋子。 尤淼刚醒,人还是懵的,捂着嘴巴哈欠连天。 “你就不怕我不在家?” “你一单身女青年,能去哪儿?” 江池也不想把尤淼吵醒,但睡前她反锁了门,就算自己知道密码钥匙也没打不开。 打过去的电话被压了以后,还以为要等会儿呢,好在这人没睡糊涂。 江池换过拖鞋,拎着袋子往里走,看样子还不轻,往桌上放下去的时候沉甸甸的一声闷响。 “你这一大早的就逛超市啊~” “准确的说现在是下午三点整。” “三点了吗?” 尤淼偷摸瞥了眼手机,还真是。 摸了摸鼻子,歪过头又往袋子里瞅,立刻诧异道——“你买这么多酒干嘛?” 江池面不改色:“喝啊,上回不是你说的吗,要我陪你喝点。” 尤淼睁大眼:“我什么时候....” 不等她说完,江池从袋子里抬了下手“去把鞋穿上。” ... 尤淼一个人住,自然随意许多,拖鞋踢得东一只西一只,右脚的在床尾,左脚的死活找不着,丢是不可能丢,于是打着手电又往床底下看,果然捞出一只。 她简单洗了个漱,再出来的时候,江池已经拎着东西进了厨房。 这会儿正拿过架子上挂的围裙往腰后反手系紧,袖子一撸,半弯着立在水池旁开始清洗海鲜。 尤淼走过去,看着水池里活蹦乱跳的大虾,又看了看了手法娴熟的江池,把水从凉的那一边,拨到热的这一边—— “你别告诉我,你来找我..就是为了做饭。” 江池没说话,只低头专注洗虾。 过了好一会儿,等把虾都清理干净了,才又开口问:“水煮还是油焖。” “爆炒吧。”尤淼一语双关“你现在的情况,最适合爆炒。” “那还是水煮吧。” 尤淼见她不肯说,也没再问,这人脾气自己了解,她要是不想说,你就算硬问,也问不出来,等她想说了,你不问..她也什么都告诉你。 不过话又说回来,能让江池这么反常的,除了方扬应该也没别的了。 “我帮你——” 话音未落,台子上的手机作响。 尤淼忙回身去捞手机,一不留神儿抻到腰。 整个人顿时僵住,手机也顾不上再看,豆大的冷汗从脑门儿渗出。 “你没事吧”江池连忙擦干净手去扶她。 僵了好一会儿,才总算缓过刚才那个疼劲儿,点开手机一看,是个诈骗号。 尤淼气的立马把手机扔远,捂着腰,嘴上轻描淡写“没事没事,老毛病了。” 江池没接茬,只问她:“膏药贴呢?” “不用...” 那个‘贴’字还没说出口,尤淼就在江池直勾勾的眼神里败下阵,伸手往茶几底下一指,老实道:“药箱里。” 江池扶着人在椅子上坐稳,又去到客厅茶几底下把药箱捞出来,一整个药箱别的没有,就膏药贴最齐全。 她取出膏药贴,走到尤淼背后,才把这人的衣服掀开,便看见她后腰处膏药贴残留的痕迹,眉头不由得一皱,沿着印子把新的又贴上去。 问了句——“你这腰,綦睿知道吗?” 尤淼转过身,眼神到处乱瞟,就是不看江池,后腰被膏药贴住的那块儿冰冰凉凉,讪讪的说了句:“又不关她的事。” “我说关她事了吗?” “...水煮要用姜!我去切姜....” ... 饭吃一半,酒过三巡。 两人都蒙了些醉意。 尤淼歪过头,眼睛落在江池身上,这人今天穿了件V字领的衬衣,因为是侧身靠在沙发上的,所以领口中间V字格尤其深邃。 她一直觉得江池的胸型比自己要好看。 小时候不懂,对胸型这个东西没当回事,记得刚发育那阵儿内衣都是随便穿,最爱那件前面是米老鼠图案的,后来还是她妈拧着眉头问了句‘怎么还穿这个’,然后就硬给成换了那种带钢圈的成人款,米老鼠乍变蕾丝花边,尤淼本来还觉得怪,结果发现身边这人早就开始穿了。 “哎~”尤淼斜着肩,拿手碰了碰江池“我前天梦见綦睿了。” 江池往旁边扫了眼,这人脸红扑扑的——“不是什么好梦吧~” 尤淼贼兮兮的笑:“好不好不知道,反正爽是挺爽的,我醒来以后..整个人从脚趾头酥的天灵盖。” 见江池不说话,尤淼又拿胳膊肘捣她,不大清明的眼底渗着几丝坏笑—— “你和我说实话,你跟方扬...有没有...嗯?” “做梦吗?” “装~” 江池一手握着啤酒罐,另只手支着头,眼睛盯着反光的茶几玻璃—— “你觉得方扬敢吗?” “她看着是不敢,不过二杆子劲儿上来,也不是没可能。”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这事儿还真没有过” 饭吃到现在,终于是把话绕到正题上。 虽然大家都觉得当初方扬追江池追的太殷勤,江池呢..架子又拿的那么高,似乎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是方扬一个人厚脸皮,但现在跳出那个时间,再回过头想想,其实不然。 尤淼觉得方扬之所以能追江池,换句话说,完全也是江池纵容的结果,江池什么性子?如果真不愿意,方扬别说追,估计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表面是上看是方扬主动,但实际上却是两个人互相奔赴。 有些事,尤其是感情里的事,从来都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总有一个不怕死的先开始。 可谁爱的多..谁爱的少,又绝对不是能用谁先主动来做评判的,得看最后你到底肯为这段感情付出多少。 尤淼问了句:“你最近怎么样?还见没见过方扬?” 江池没回答,反问尤淼:“你呢?最近有和綦睿联系吗?” 这些年,但凡同时提到这两个名字,江池和尤淼的情绪立刻就能从新中国回到解放前,今天也不例外。 不过,尤淼觉得江池比自己要好,因为她就算和方扬闹成现在这样,但至少两人曾经的那些是真真实实存在的,不像自己...这么多年过去,始终都是一个人发梦。 尤淼趴在沙发上,脸被胳膊挤得变形,忽然长叹了一口气—— “她怎么会联系我?一天到晚忙个不停。” 江池手里的啤酒罐捏的咯吱作响—— “ 20.第二十章 《热烈》全本免费阅读 流云浮动,夕阳暮晚。 余晖傍晚的风里带着春末夏至浅浅的燥意。 尤淼按照綦睿给她发来的定位,一路畅通无阻的开到方扬新居。 她看了一下,这位置离京北体院只有十分钟的车程,恰巧这也是到京北农大的距离。 兜了一圈,还是在离彼此最近的地方安了家。 尤淼抬头看眼天,分不清到底蓝...还是混。 ... “好像有人来了。”綦睿在沙发上坐着,忽然说道。 “是吗?”方扬疑惑“我怎么没听见。” “去开,应该是尤淼。” 方扬手撑在膝盖上,掌心莫名有几分发潮。 綦睿见她不动身,扭过头来,目光不错的朝她脸上来回打量—— “害怕啊?” 方扬拧着眉毛“我怕什么?” “那得问你自己啊。”綦睿似笑非笑。 那天一回来,整个人和落水狗一样,可落水狗身上湿了还知道抖抖毛呢,这人倒好一头栽进床里就不出来了。 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话。 不说自己也猜的到,肯定和江池有关。 綦睿没说别的,给她扔了盒牛奶当晚餐,临关门前又撂下一句—— 谁的恋爱不是谈的稀巴烂,好死不如赖活着。 ... 方扬颓了“万一是——” “你不挺能嘛,现在又这个那个的扭捏什么?” “谁扭捏了...” “那你倒是去开门啊。” 綦睿翘着二郎腿,手从沙发扶手挪到这人肩上,不轻不重的拍了拍——“你放心,就算江池和尤淼乘以2,都吃不掉你。” 方扬坐不住了,一把拨掉肩上的手“我就不该和你说。” 綦睿瞧了眼她,嘴角勾笑——不说我也看得出。 方扬走到门前,本想往猫眼里瞄,好巧不巧猫眼让外面那个福字给堵死了。 “哪个缺心...” 没说完,想起来了,好像是自己。 门外面尤淼抬手就是哐哐哐一通敲。 她看见门铃,但就不摁。 方扬原本存的那点侥幸,现在是一点都没了,能这么敲门的,除了尤淼还真没别人。 尤淼倒没什么,万一江池也在... 没等方扬犹豫出个所以然,一只手从身后过来。 方扬一惊:“你——” 綦睿握住门柄的同时,说了句话——“这个门横竖你都得开。” 话落,门开。 尤淼一只手举在,差点砸在綦睿脸上。 好在一个收得及时,一个躲得及时。 尤淼先看綦睿,再看方扬。 看綦睿的时候没什么,看方扬的时候明显阴恻恻。 方扬下意识摸了摸脸,莫名有种感觉,幸亏这个门是綦睿是开的,要是自己...恐怕这人拳头就砸过来了。 綦睿见两人谁也不动,干脆伸手把尤淼拽进来——“愣什么?” 说完,鞋柜里捞了双拖鞋给她换。 方扬手快,一把挡住差点被风吹关上的门,扶着门框,眼往外瞧,半天都没拉上。 尤淼接过綦睿递来的拖鞋,边换边说了句——“她没来,就我一个。” 这个「她」指谁,不言而喻。 咔哒—— 很轻的一声,方扬把门关上。 才回过身,怀里就被尤淼塞进个小塑料水箱,低头看去两只小乌龟在里面爬来爬去。 “她买的,让给我你,说是乔迁礼物。” 然后尤淼又拎起刚刚放在地上的大礼盒—— “这个是我的,床上四件套,乔迁快乐。” 方扬一手拎着大礼盒,另只手捧着小塑料水箱,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憋了半天..终于冒出两个字—— “谢谢...” 原本尤淼就憋着气,一听她说谢谢,都转过身了,瞬间又转回来,在这人肩上狠掏一拳。 力道不轻,方扬连着往后退两步。 肩膀立刻缩起来,吃疼道—— “我靠...你...” “谢个屁!” 说完,又瞪起眼—— “你下次再跑试试!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不跑了不跑了...” 旁边靠鞋柜站着的綦睿笑得不行,尤淼一记刀眼射过去——“你笑屁!” 綦睿顿感不妙,还没来得及说话,脑袋后面的鲨鱼夹被抢走,一头乌发霎时散落。 尤淼拿着抢来的鲨鱼夹,拢着头发没两下便在脑后抓了个髻固定住。 綦睿纳了个闷:“你强盗吧” “嗯哼~”尤淼一挑眉“你今天才知道吗?” 然后大步流星从两人中间穿过。 方扬揉着肩,碰了碰綦睿的胳膊—— “你不管管她吗?” 綦睿没说话,眯了眯眼角,突然一个用力撞向这人的另只肩膀——“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说完扭头走人。 方扬——!!!!! ... 刚在玄关那块儿有视线死角,绕过来之后,尤淼才看见客厅藤椅上坐着个陌生面孔。 姑娘五官小小,皮肤雪白,十分友好的和她打招呼。 尤淼连忙客气点头。 不等她问方扬是谁,书房里又出来三个。 全是陌生面孔,尤淼一个都不认识也没见过。 “方扬!过来拿个盘子——” 方扬“哦”了一声,刚还在玄关站着的人,几个大跨步便迈进厨房门。 尤淼下意识望过去,厨房油烟机嗡嗡作响,灶台旁边的两个人言语熟络。 “我都放柜子里了。”方扬递去一个空盘子。 “精装修的房子质量不牢靠,这些东西这么重,你怎么能全放一个柜子里,你当它能承多少重?” 女人声音很轻带些苏州口音,哪怕这话不顺耳,由她嘴里说出来,也叫人恼不起来了。 “就这么给我?” “...” “洗一下呀~” 女人十分无奈“你说你一个人,怎么能叫人放心嘛~算了算了,你不要弄了,我来洗吧,你去锅里尝尝味道。” 心情好了没两秒,瞬间打回原形。 尤淼别开眼,自己才懒得管这菜味道好不好呢! 脚往后退,也不看路,被后面的箱子一绊,身体不受控的往后倒,尤淼以为自己要出糗,结果一道力攥过来,握住她的胳膊,又把她扶稳。 心怦怦跳。 “想什么呢,这么大个箱子看不见?” 綦睿松开手,弯腰把箱子推到墙角。 尤淼顺着看去,那箱子没封口,里面的奖杯跟奖牌一览无余。 綦睿见她盯着箱子愣神儿,又说:“是不是没想到...方扬还挺厉害。” 这会儿方扬已经从厨房里出来,正在客厅和自己从没见过的那几个陌生面孔,以及厨房灶台旁忙活的女人有说有笑。 声音灌的满客厅都是。 尤淼思忖片刻,语气淡淡“是挺厉害的。” ... 这趟暖居,尤淼没出一点力,全程看电视听人聊天。 这几个人天南海北什么都聊,上到国家时事,下到鸡毛蒜皮。 她陷在沙发里,坐姿端正,大概是样子太过认真,所以也没人跟她主动搭话,但也有可能是綦睿在旁边,这人向来会应付这种场面,不管认不认识,都能聊成熟人,所以压根儿用不着自己张口。 菜齐,人上桌。 方扬还没坐下,敬酒的手便先冲她伸来。 一桌子人,有男有女。 热闹、嘈杂、忙乱。 漂亮话一个比一个说的暖心,说的感人,说的真情流露。 尤淼望着她们,心里不由生出错觉—— 似乎他们才是那个与方扬有着无尽羁绊的挚友,而自己这个..从小一起、一个家属院长大的发小,此时此刻却成了局外人。 尤淼又望向方扬—— 方扬举杯,也回敬他们。 一个走心、两个走心、三个全在酒里。 忽然这一刻,自己好像理解了江池说的那句话——‘方扬变了,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是变了。 变得不再孩子气。 变得独当一面。 变成了个大人,情绪不再直白的挂在脸上,会在人群里自由来去的转圜抽身。 尤淼不能说不为方扬的成熟而高兴,但也必须承认当下自己的难受。 七年或许真的太久了。 久到那样要好的友谊都可以冲淡,好像一杯浓苦的茶,一直往里添水,一直在火上腾着,但却没有人再往里加过茶叶。 它还烫着,还飘着茶叶的香气,然而却再也没有当初的味道。 我们都没有变,但又好像都变了。 那个把书包扔掉的夏天,那个蝉鸣不断地夏夜,那个自以为会永远狂欢不会散场的聚会。 一切戛然而止。 尤淼扶着桌沿,指尖微微用力、发白。 她不知道方扬在举杯推盏的这一刻,脑海中会不会闪过江池的脸。 但自己看着对面这个游刃有余的方扬,脑子里全是那个红了眼的姑娘—— 明明红着眼,却笑着和自己伸手比划,说‘我只有一点点难过,就一点点’ 尤淼低下头、垂下眼,只觉得吞进嘴的那口菜苦咸的要死,怎么咽都咽不下去。 它堵在那里,像一颗盐变的化石。 正当无措时,一杯水从旁边推了过来。 是綦睿。 尤淼拿起就喝,太急了,急的眼眶都红了。 好半天,才抬起头,对着綦睿笑了笑,说了句:“我吃太快噎住了。” 綦睿顺势看去,这人的盘子里是空的。 尤淼缓过了刚才的劲儿,一开口喉咙还有沙哑—— “方扬,咱们喝一个吧。” 她像是说给自己听,不需要方扬回应,便一饮而尽,白酒辛辣的刺激在喉头灼烧。 “我祝你福临宅地、一帆风顺、万事如意。” 说完,笑的愈加开怀—— “不过,我不能陪你了,医院刚刚来消息,我得去一趟。” 方扬忙道:“我送你!” “别别别——千万别!”尤淼摁住方扬“你今天你搬新家,你走了算怎么回事,回头有时间,咱们再聚昂~” 说着,人便往门口走。 她着急到连看一眼綦睿的时间都没有,开了门直奔电梯间,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停车场,钻进车里。 没走,因为喝了酒没法开车。 可也没叫代驾。 尤淼趴在方向盘上,呼吸略微有些急促。 车里寂静,车外空旷,呜呜咽咽的风声不止。 没多会儿,有人敲车窗,尤淼一抬头,竟然是綦睿。 车窗摇下,尤淼的脸绯红,她一直都这样,喝点酒就上脸,漠然的问了句—— “你怎么下来了?” 綦睿没回答,只是问她:“你还好吗?” “好啊。” 尤淼嘴上这样讲,但只要长耳朵的都能听出‘她不太好’。 如果说方扬是有什么全挂脸上的人,那这人更是。 綦睿顿了顿,开口道:“其实..那个女生是——” “打住,和我有什么关系。”尤淼冷着眼。 不管是什么,只要是和方扬有关的,她现在一概都不想听。 “好好好,和你没关系,和我也没关系。” 綦睿停住话,手从车窗里伸进去。 “你干嘛?” “您的代驾司机小綦已就位。” 綦睿摁开车门锁,拉开车门,半弯下腰,潇洒的脸上,挂着哄溺的笑,实在不像那么回事,但又确实管用。 尤淼瞬间破防,脑袋立马扭向另一边,嘴里却像含了颗糖似的张不开——“闹什么呀~” 虽然特别不想承认,但尤淼知道自己就是很吃她这一套,从十七吃到二十七。 封闭的空间多了个人,停车场都没刚才那么空寂了,呜呜咽咽的风声也止了不少。 “你怎么猜到我没去医院的?” “这还用问?”綦睿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你就不是那么勤快的人,要真加班,你早开麦了。” 话落,尤淼抱起胳膊,目光扫过方向盘,顺着这人纤细的手腕一路向上,这人下巴尖、鼻梁挺、嘴唇单薄锋利,随便拎出来一样都是无情的样子,但合在一起偏偏又副多情种。 此刻的尤淼充满矛盾,既讨厌她的多情,更讨厌她的无情。 “你看什么?”綦睿扫过后视镜,刚巧红灯,转过头来。 一定是眼睛,这人的眼睛像开了眼角。 尤淼笃定,如果不是这双眼睛,綦睿一定不好看,至少没现在好看。 “我发现你怎么越长越丑了,可能跟你说话毒有关系。” 綦睿笑开,似乎是默认,但也许不是,因为她从不在这样的话题上做任何停留,永远在尤淼说她丑的下一刻,笑笑便过。 “能和我说说吗?” “说什么?” “为什么难过?” 尤淼张口就想说没,却被綦睿毫不留情的驳回—— “别说你没有,敬酒之前,你看方扬那眼神儿都快哭了。” “屁!” “跟我还不说实话。” 綦睿眼睛望过来的那一刻,尤淼就知道自己撒不了谎,这样一双眼睛,对自己来说杀伤力太大,就像至尊宝的照妖镜,什么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