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扮男装死后,她开始演柔弱绿茶》 第2章 “小绿茶”失忆后的极限拉扯! 秦不闻当纨绔那几年,打架斗鸡养蛐蛐,六博画舫找美人,那是样样精通。 这才子佳人的话本,秦不闻看得也不算少。 但人家话本里的重生,都是重生回到几年前,为什么到了她这里,直接重生到了五年后!? 秦不闻的脑子一团乱。 五年前的这位太子太傅,如今摇身一变,居然成为万人之上的存在。 如果季君皎是首辅的话,那么至少说明,如今在皇位上的,还是当年的太子。 想到这里,秦不闻松了口气。 二皇子宋承轩与李云沐,设计坑杀活埋了她三十万承平军,这笔账,既然她现在没死,就要好好算算才行。 这副原身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秦不闻突然想到,若是她当年没死,也应该二十有一了。 如今她想要报仇,最重要的是要有势力。 秦不闻抬头,眼前的男人身姿挺括,端方正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正好合适。 虽然当年……她秦不闻跟还是太傅的季君皎有些小小的摩擦。 但她现在都已经改头换面了,只要藏好身份,利用季君皎扳倒李云沐,是有机会的。 打定主意,秦不闻这才缓缓抬头,捂着自己的胸口,脸色苍白:“公子,我怎么感觉……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既然当时被季君皎误伤了,现在她想要留下,就要利用季君皎的愧疚和责任心才行。 季君皎闻言,微微蹙眉:“姑娘,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秦不闻悲怆地看向男人,缓缓摇头:“我……忘记了。” “公子,太医来了!” 丫鬟带着老太医进了屋。 季君皎让出位置,让太医诊脉。 “见过首辅大人。” “不必多礼,劳烦太医给这位姑娘看看。” 老太医也没再啰嗦,取了帕子放在秦不闻手腕上,为她诊脉。 太医摸着自己的胡子,半天才道:“大人,这位姑娘脉象平稳,已无大碍。” “姑娘真是命大,那剑身距你心口只差二寸,再深一点,药石无医啊。” 季君皎抿唇:“太医,这位姑娘说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是怎么回事?” 太医闻言,又赶忙号了号脉,转而扒开秦不闻眼皮,检查许久。 “没有血块淤积,”太医皱眉,“姑娘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秦不闻眼尾微红,一脸楚楚可怜的模样。 太医叹了口气,起身道:“应该是这位姑娘惊虑过度,导致暂时的失忆,我给她开副方子,先吃几日看看效果。” “有劳太医。”季君皎让丫鬟将太医带了下去,这才又转身看向秦不闻。 不知道是不是秦不闻的错觉,她总感觉……季君皎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秦不闻咳嗽两声,季君皎这才上前:“姑娘这几日安心在偏殿住着,其余的事情不必忧心。” 秦不闻谢过季君皎,季君皎没再逗留,转身离开。 直到季君皎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秦不闻笑着的嘴角才落了下来。 她下意识地去摸左手拇指的扳指。 ——却突然想起,她现在早就不是长安王了。 那截扳指,估计连同她的尸体一起,被扔在乱葬岗了吧? 轻笑一声,秦不闻决定,先打听清楚这具原身的身份,否则到时候有别的麻烦。 …… 房中的丫鬟名叫“清越”,倒是个开朗好说话的。 秦不闻几个询问,便大概知道了自己这个原身的身份。 似乎是当时季君皎在抓一个黑衣刺客,将刺客堵到了一座废弃的破庙之中。 原身衣衫褴褛,估摸着是个逃荒的乞丐,被走投无路的黑衣刺客拽到跟前挡了一刀,这才被季君皎救了回来。 知道这些的时候,秦不闻不觉笑笑。 “姑娘,您笑什么?”清越一边煮药一边疑惑地询问。 秦不闻的伤口已经好了不少了,此时正在膳房跟清越聊天。 她跟清越坐在小板凳上,一只手撑着下巴,微微歪头:“觉得你们首辅大人太善良了呀。” 确实太善良了,如果换成她,这“挡刀者”的身份说不定就是自导自演,想要博得她信任的,她断不会这么轻易地带回自己的住处。 秦不闻突然想起,当年在东宫处时,她四处作乱,下令殴打东宫处的一个下人,季君皎瞧见后,不仅保下那人,还在次日写了奏折要弹劾她。 那时的秦不闻可谓是一手遮天,别说打个下人,就算当真是把那人打死,整个皇宫也不敢有一个人说她句什么。 那几年,唯一敢跟她作对的,就只有那位太子太傅。 真是……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 清越没听出秦不闻话里别的意思,十分自豪地笑着:“那当然了,整个长安城,谁不夸我们首辅大人一句‘惊才绝艳,举世无双’!” 秦不闻只是跟着清越一起笑笑。 这就好办了。 原身是个逃荒的乞丐,就算有父母也肯定走散了,这样一来,不管她怎么编自己的身份,都不会有证人。 -- “大人,您就这么把那姑娘留下了?” 书房中,青衣男子站在季君皎面前,有些不赞同地询问。 季君皎正伏案画着什么,淡淡应声:“责任在我,自然要等她痊愈才行。” 青衣男子皱眉:“可是大人,万一这姑娘是别人派来的细作怎么办?” 男人哪怕是坐着,身量也依旧端挺。 他平静开口:“若是细作,便总会露出马脚。” 青衣男子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要不……我去试探一下?” 季君皎没应他这茬,只是将刚刚画好的东西递给他:“长青,让人临摹几张,四处搜查这个图案的下落。” 被叫做“长青”的青衣男子看了一眼那个诡异的图案:“大人,这是什么?” “那日虽未抓住刺客,但我看见了他手臂上的刺青,你派人去查这个图案,应该能找到些线索。” 长青点头,又提另一件事:“对了大人,前几日您不在阁中,户部侍郎李云沐曾来阁中拜访您。” 季君皎点点头:“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 这边长青刚离开,秦不闻后脚便出现在书房门外。 “大人,是我,我有事想跟您说。” 季君皎收起身边的书籍信件以及各种折子:“进来吧。” 秦不闻推门进来的时候,就闻到了一阵悠远的檀香,她进门之后,直接跪在季君皎面前。 “大人,民女……想起一些事来。” 第4章 第一次的狼狈 季君皎手上的动作一滞,转而看向秦不闻。 像是没看到季君皎眼中的探究,秦不闻自顾自地开口:“那日我被黑衣人劫持,民女慌乱之中去抓他的手,好像看到他的手臂上有一个黑色的刺青。” 季君皎指骨微顿,神情却一如既往的平淡:“是什么样的刺青?” 秦不闻认真想了想,比划道:“像是……一头狼?但好像只有一只眼睛,其余的……当时太慌乱了,民女就不记得了。” 季君皎从书案上抽出一张纸,拿给秦不闻看:“是这样的图案吗?” 秦不闻接过纸张,认真地看了一会儿,这才道:“是的,就是这样的图案!” “姑娘虽然失忆了,但记性倒是很不错。” 听到季君皎说出口的话,秦不闻知道季君皎是在试探她,她笑道:“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当时很慌张,一眼就记住了那个刺青。” 季君皎垂眸,许久才继续询问:“关于这个刺青,姑娘还记得什么吗?” 鱼儿咬钩了。 秦不闻压下嘴角的笑意,转而紧皱眉头,似乎是在努力回忆。 “民女一路逃荒至此,孤身一人,所以也不敢与其他难民同行,”秦不闻铺垫着,“找到那破庙的时候,民女担心与其他人发生争执,便躲在了隐蔽的角落里。” 秦不闻皱着眉,努力地回想着:“半梦半醒的时候,好像听到有人说什么……‘长安王府’,‘漠北’什么什么的……” 季君皎闻言,眉眼轻敛:“长安王府?” 秦不闻点点头:“大人,长安王府是什么地方啊?” 季君皎看了秦不闻一眼,解释道:“是已故的亲王府邸,没什么特别的。” 秦不闻顺从地点点头,识趣地没再多问。 “大人,民女有一事相求。” “姑娘但说无妨。” 秦不闻低着头,嗫嚅地开口:“大人能否借民女些银钱,民女想出去置办些东西。” 季君皎抬眼看了秦不闻一眼,淡淡道:“姑娘伤势未愈,不必劳心劳神,若缺什么,让府中长青代你置办便可。” 秦不闻听了,耳尖红得不成样子,头也埋得更低了。 “大人,民女……想自己去。” 听出了秦不闻语气中的为难,季君皎蹙眉:“怎么了?是长青为难姑娘了?” “不是的不是的,”秦不闻急忙摆手解释,“是……民女想要置办一些私人物什,长青大人实在不方便。” 季君皎一时间脑子没转过弯来:“私人物什?” 秦不闻低着头,声细如蚊:“民女……想要买些贴身衣物,小衣,月事带什么的……” 这一次,轮到那端坐在书案前的季君皎僵住了。 秦不闻心里乐开了花,表面上却仍旧装出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低着头不敢与季君皎对视。 一时间,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季君皎轻咳一声,打破僵局。 “既如此,姑娘……去找账房拨些银钱就好,不必经由我手。” 季君皎说话的时候,语气干哑,分明是强撑着端方君子的模样。 秦不闻点头谢过季君皎,也不忘卖乖:“大人,民女可否让清越陪同?民女对长安城,不是很熟悉……” 季君皎胡乱地点了点头:“可以。” 虽然秦不闻心里十分想再多看看季君皎这慌乱无措的小表情,但也清楚自己再待下去就不合乎她的性格了。 谢过季君皎后,秦不闻悄声退下。 待书房的房门关闭,季君皎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书案上的茶杯,一个不小心打翻了茶杯,那滚烫的茶水便全都洒在了他的衣衫之上! 他赶忙起身,扫了扫身上的茶叶,才注意到自己书案上的一些书册也沾了水渍,又急忙伸手去收拾! 想他季君皎自幼学习四书五经,知进退懂礼法,二十二年来也没有这般狼狈过。 -- 另一边,秦不闻的心情可是好得不得了哇! 捉弄季君皎,可是秦不闻这么多年来的夙愿! 真是的,当年她身为长安王,偷鸡摸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当时身为太子太傅的季君皎就跟她不对付。 属于是长安街上碰见了,连个蚊子也不敢叫唤的场面。 秦不闻好几次想要整治他一番。 可这季君皎又是个端方守礼的主儿,秦不闻派着好几个人盯着他,盯了足足两个月,硬是一点儿错处没找出来! 反而是这季君皎,常常是因为各种大大小小的事,就要在皇帝面前参她一本! 据皇帝的描述,堆积在他手上,季君皎弹劾她的的奏折,都能盖一座书山了! 这个季君皎,多管闲事得很! 总之,多年未完成的心愿,如今一朝了却,秦不闻甭提有多高兴了! 从账房那边取了些银钱,秦不闻带着清越出了府邸。 “姑娘,您要买衣裳啊,就去西街那家‘蓬莱阁’,那里的布料绸缎,都是当下最时兴的款。” 清越挎着秦不闻的手臂,热情地跟秦不闻介绍着长安城。 秦不闻看着长安城四周的风物,嘴角终于多了几分真切的笑容。 说起来,按照她死的年份来说的话,她已经五年没见过这长安城了。 漠北一战后,秦不闻带着承平军去了浔阳城,那里是她的封地,也是距离漠北最近的都城。 在那里,秦不闻一直待到死,都没有再回长安。 如今长安城百姓安居,钟鸣鼎食,倒是热闹得很。 长安城的主街两边,皆是卖商品的小贩,商贩嘴里吆喝着什么,有的敲着梆子,有的手持拨浪鼓,还有的摇着铃铛,声音汇成热闹的小调,俨然一幅国民安泰的图画! 跟着清越走走停停,看了好多热闹,又去了“蓬莱阁”买了几件成品衣裳,两人挽着手往回走。 “清越,你知道长安城哪里有书局吗?” 秦不闻漫不经心地问道。 “书局?姑娘想买书吗?”清越疑惑。 秦不闻回道:“我想买些纸笔回去练练字。” “练字?” 秦不闻点头:“是啊,原是大人心善救助于我,可我伤愈之后便是要离开的,我没什么长处,也就是读过几年书。” “我想着到时候靠卖字写信维持生计,也不算给大人添麻烦。” 第5章 她又准备演戏了 清越闻言,差点感动得哭出来。 她泪光闪闪地看向秦不闻:“姑娘,您若是需要文具,可以向大人书房借一些的。” 秦不闻摆摆手,有些为难:“大人贵为首辅,书房之内肯定有许多重要之物,若无要事,我是断然不敢去书房叨扰大人的。” 一天进两回书房的秦不闻真诚说道。 清越深以为然,牵起秦不闻的手:“姑娘果然是思虑周全。” 随即又指了指前方:“前面就是‘半亩方塘’了,这是我们长安城最大的书局,姑娘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秦不闻笑着点点头,跟随着清越向前走去。 半亩方塘一鉴开。 秦不闻被清越带进书局时,这才看清整个书局的全貌。 从外面看,也只觉得这书局恢宏宽大,当进入书局中的时候,才发现整个书局分了五六层楼,极尽奢华。 “二位姑娘,想买点什么?” 站在柜台前的掌柜一边打着算盘,一边招呼着。 “老板,我们随便看看,您忙您的!” 清越担心秦不闻不自在,跟掌柜的说了一声,带着秦不闻逛了起来。 书局的物件琳琅满目,不一会儿清越的目光就被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吸引了。 秦不闻看准时机,走到柜台前。 “掌柜,你们这里有没有七八年前时兴的千金纸和徽州墨?” 算盘声止,掌柜扶了扶自己的水晶眼镜,看向秦不闻,眯了眯眼:“姑娘,您要这么早的纸墨做什么?” 秦不闻应答如流:“我们那边千金纸与徽州墨都是稀罕东西,如今来了京城,便想见识见识。” 掌柜不疑有他:“有倒是有,只是多年不用,我给放起来了。姑娘您稍等,我让伙计给您取。” 秦不闻点了点头。 纸墨取来,秦不闻将手放在宣纸上摩挲片刻,又微微低头闻了闻那墨香。 是真的。 “有劳掌柜。” 秦不闻笑笑,将银钱递了上去。 拿好纸墨,秦不闻又买了支毛笔,装模作样地买了几本杂书,便跟着清越一同离开了。 两人离开不久,一架尊贵的马车便停在了书局门口。 马车的主人并没有下来,只是撩开车帘的一角,敲了敲门框。 “明安。” 马车内有声音传出,是一个朗润的男声。 被叫做“明安”的侍卫恭敬地点了点头,随即走进书局。 那书局掌柜显然是认得明安的,脸上瞬间堆满笑容:“明大人,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明安微微欠身:“掌柜,我来买些东西。” 说着,明安将事先备好的纸条递给掌柜。 掌柜看到纸条上写的两件东西时,微微皱眉:“咦?” “怎么了掌柜?”明安开口,“是没有吗?” “哦哦,有的有的!”掌柜回过神来,急忙解释,“哈哈,刚才有个姑娘也要了千金纸与徽州墨,真是巧啊。” 明安没有说话。 掌柜也讪笑两声,将刚才没放回去的千金纸与徽州墨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明大人,您拿好。” 明安放了一锭金子,朝着掌柜点点头,转身离开。 门外,马车的规制引来不少百姓围观。 “这马车四角的穗子居然是玉做的!” “何止呢,你看这穗子都是用金线穿的!” “嗬!这是哪位大人居然有这等规制!?” “你没看见这车头上雕的仙鹤吗?这是那位司徒大人呐!” “司徒?是那位身患腿疾,却被圣上破格提拔的正一品司徒?” “是他……” “曜云规定,身有残疾者不得为官,这位司徒大人可是圣上御赐钦点的!” 周围的百姓看着车驾,议论纷纷。 明安从书局出来的时候,将买来的纸墨递给了马车内的男人。 “怎么这么快?”男人声音清朗。 这千金纸与徽州墨都是八年前的老物了,“半亩方塘”日新月异,要找这些老物件应当费些工夫的。 明安答道:“回大人,掌柜说刚才有姑娘也要了这两样东西,还没来得及放回。” “有人要了一模一样的?”马车里的声音沉了几分。 “是。” 许久。 “大人?” “啊,无事,”男声淡淡,“走吧,去文渊阁见见我们的首辅大人。” “是。” -- 秦不闻回到文渊阁后,原本想着先去季君皎面前晃悠两圈,却被长青拦在了正堂外。 “姑娘,大人一会儿有客人要见,暂时不方便见人。” “啊,”秦不闻笑笑,“那就不打扰了,我晚些时候再来。” 正好。 秦不闻回到房间,拿出纸笔,蘸了墨水后沉吟片刻,便开始下笔。 不过一会儿工夫,秦不闻放下毛笔,拿起写好的信吹了吹。 她微微挑眉,看着信上未干的字迹,勾了勾唇。 季君皎啊季君皎,我坑都给你挖好了,你要往里面跳才行啊。 -- 正堂内。 季君皎捻了捻茶盏杯沿。 “司徒大人的意思,是承认两日前给我递情报的人是您了?” 男人坐在主位,眉眼清冷,不怒自威。 季君皎右侧的位置上,有一男子坐在武侯车上,白日的光打在男子身上,有些刺眼。 男子像是融进昼光中一般,看不清容貌。 他一手作拳抵在嘴边咳了两声,声音清润:“给首辅大人递消息,引大人去破庙的人,确实是在下。” 季君皎微微垂眸,有细微的光洒在男人的睫毛上,如同吉光片羽。 “司徒大人可知,只这一条欺瞒之罪,我便可以参你一本。” 男人声音无波无澜,听不出情绪。 司徒大人闻言,却只是笑笑:“大人息怒,我引大人前去,您也有所收获不是吗?” 季君皎微微抿唇:“这么多年,我竟不知司徒大人手眼通天至此。” “大人放心,在下并无恶意,”男人没再接这个话茬,笑道:“大人只需去长安王府探察一遍,自然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下官告辞。” 说完,司徒大人摆摆手,身后的明安会意,推着武侯车缓缓离去。 季君皎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墨色的眸微动。 是巧合吗? 季君皎轻点桌面,好看的眉头微蹙。 好像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长安王府。 -- 秦不闻来找季君皎的时候,正巧看到一人坐着武侯车离开。 她看着男子的背影,一时之间居然觉得有几分熟悉。 错觉吧? 秦不闻没有多想,拿着准备好的书朝着季君皎走去。 “民女见过大人。” 她又准备演戏了。 第6章 面对她,从不理智 季君皎微微颔首:“姑娘找我有何事?” 秦不闻笑着将事先准备好的书递了上去:“大人,民女跟清越姑娘去了书局,当时看到这本书,就想着送给大人……” 有时候秦不闻不得不赞叹自己厚颜无耻的程度。 ——花着季君皎的钱,买了书却说要送给季君皎。 这若是换了旁人可能都臊得以头抢地,但秦不闻是谁啊! 整个京城上下,就没有比她脸皮更厚的! 所以现在,她就算说这话的时候,还是一本正经。 季君皎看了一眼秦不闻递上前来的书册,居然微微怔神。 他双手接过:“竟是宫先生的书法手迹?” 秦不闻微笑:“是,我前些日子见大人您的笔法与宫溪山先生有相似之处,便自作主张买下来了。” “多谢姑娘。” 季君皎点点头,算是谢过了。 一时间,两人之间的气氛又尴尬起来。 季君皎当正人君子惯了,与秦不闻相处的时候,总是会想起清早唐突的一幕。 “姑娘……还有其他事吗?” 很明显是送客的意思。 秦不闻听出来了,但她却装作不懂的样子,继续笑道:“大人今晚想吃什么?我这几日学了几样新菜,想要做给大人尝尝。” “不必了,”季君皎开口拒绝了,“今晚我有事要出府一趟,不在府上用膳。” 秦不闻的眼中闪过一抹情绪,又飞速垂眸掩饰。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秦不闻就没有留下去的必要了。 “啊,既然如此,那民女就先告退了。” 向着季君皎微微躬身后,秦不闻转身离开。 “长青。”季君皎淡淡开口。 眨眼间,长青半跪在季君皎面前:“属下在。” “看好她。” “属下遵命。” -- 秦不闻回到房间之后,将藏好的信封取了出来。 看来季君皎今晚就会去长安王府,她可要事先将信送进去才行。 门外传来长青与清越的交谈声。 “长青大人,您怎么来了?” “大人担心姑娘的安全,派我在此守卫。” 哪里是担心她的安危,就是想要监视她而已。 秦不闻笑笑,却是拿了梳妆台上的脂粉,将自己的唇色掩白一些。 又将事先备好的温水在她的额头上敷了一会儿,秦不闻这才一步三咳地开了门。 长青正抱着剑在门外看守,清越在一旁与他闲聊着。 看到秦不闻脸色的时候,清越皱眉:“姑娘!您怎么了?怎么看上去脸色这么白啊?” 清越的话吸引了一旁的长青,长青转头看了一眼秦不闻。 秦不闻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对着清越摆摆手:“应该是着了风寒。” 清越闻言,急忙伸出手去探秦不闻的额头。 “哎呀,都发热了,”清越一脸焦急,“姑娘你等一等,我去叫太医!” 秦不闻摇摇头:“不必了,我想要休息一下,清越姑娘,晚膳不必叫我了。” 清越还是一脸担心。 秦不闻对着清越露出一个安心的笑:“我真的没事,只要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 “那……好吧,姑娘您若是不舒服了,就跟我说。” 长青只是负责看守秦不闻,对此倒是没什么异议。 秦不闻嘱咐完了,便又咳嗽着关上了房门。 “柔弱”的秦不闻刚一关上房门,便借着咳嗽声打开了窗户。 又将被褥铺开,塞了几件衣服进去,拉下了帷幔。 处理好一切之后,秦不闻纵身翻出了窗户。 自从当年左手筋脉断掉之后,秦不闻便没再使用过武功了。 如今这新手新脚的,秦不闻用起来还有些不习惯。 几个纵身来到了秦不闻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长安王府,一时间感慨颇多。 当年秦不闻从封地浔阳来到长安城,先帝为她建造的长安王府,比之皇宫的太和殿,也是不遑多让。 无数金银珠宝,奇珍异兽囊括其中,长安王府正堂摆着的那株八尺高的珊瑚树,哪怕是皇帝也未曾见过。 后来不少朝臣都奏她好大喜功,过于奢靡,但无一例外都被驳回了。 当年的长安王秦不闻,可谓是一手遮天。 如今看着眼前萧条冷清的长安王府邸,庭院中央那棵三人合抱的银杏树也显得寂寞。 秦不闻一时间有些愣神。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 秦不闻哂笑一声,轻车熟路地进了书房。 门被贴了封条,秦不闻翻窗而入,走到书案旁,将信封夹在了一堆书中。 做完这些,秦不闻原本准备早早离开,却在书案上翻到了什么东西。 ——是一封信。 秦不闻微微蹙眉。 她的书案上,什么时候有这封信了? 长安王府外,传来推门声。 ——季君皎来了。 她没再待下去,揣好信,寻了个机会纵身溜走。 -- 司徒府。 明安抱拳回禀主位上的男人:“大人,信已经放到长安王府的桌案上了。” “嗯,你先退下吧。” 明安没动。 “怎么?”男人声音朗润。 明安依旧抱拳:“大人,长安王殿下……” 注意到主位上男人变了的眼神,明安急忙改口:“秦小姐,秦小姐的尸身……还是没有消息。” 主位上的男人微微垂眸,眼中的情绪全部掩盖。 “继续找。” 声音冷得像冰。 明安张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半晌却也只是低头:“是。” 主子对长安王殿下,从来都不是理智的。 -- 回到房间,秦不闻悄声关了窗户。 从袖口中拿出那封未拆开的信,秦不闻想也没想地打开。 当看到信件的笔迹时,秦不闻的瞳孔剧烈收缩。 “宴唐……” 画面一转。 秦不闻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因为犯懒,将没批的公文一股脑儿地丢给了宴唐。 宴唐向来骄纵她,笑眯眯地接过公文,临摹了几天她的字,便将她的笔迹学了个十成十。 此后绝大多数的公文批阅,就都算在了他的头上。 这信上的笔迹……与她的字迹分毫不差! ——这分明是宴唐仿着她的笔迹写的信! 心跳不由得加快,秦不闻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当年她预料到自己的结局,不愿让身边二人跟着陪葬,便找了个由头将两个人都派遣了出去。 所以……宴唐没死! 宴唐还活着!? 第8章 龙阳之好 宴唐是三年前出现在众朝臣视野中的。 那年,江宁大旱,饿殍遍地,流民骤增,江宁各处祸乱四起,百姓民不聊生。 也是那一年,国库亏空严重,甚至没办法开仓放粮,救济流民。 皇帝张贴皇榜,昭告天下,声称可解江宁旱灾者,加官进爵,赏黄金百两。 宴唐就是那个时候出现在长安城的。 那时的宴唐,不过刚刚及冠,少年一个人,坐在那破旧的武侯车上。 没有人知道他独自一人是如何来到京城的。 少年虽双腿残疾,却不掩他眉眼俊朗。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揭下皇榜。 后,宴唐得了一纸诏书,以雷霆之势,灭贪官,惩污吏,竟是在半月时间凑够救济粮,分发江宁各处。 再后来,宴唐入宫与皇帝在御书房对弈,书房的烛火长明整夜。 第二日一早,宴唐被皇帝破格提拔为翰林院侍读,官拜六品。 此后三年,宴唐功绩赫赫,平步青云,如今已是长安城人人称颂的二品高官司徒大人。 季君皎印象中的宴唐,才占八斗,运筹帷幄,是经天纬地的不世之才。 当年收复泉州,宴唐一人驾皇帝御赐的黄金武侯车,手执黑白两子,自弈于城楼之上。 最终白子胜,捷报传来,泉州收复。 总之,季君皎印象中的宴唐,不该是现在这副神情。 如同被人扼住脖颈,又像是抓住了自己的救命稻草一般,双眼猩红地看向他。 “大人,这封信您是从何处拿到的?” 客位上的季君皎沉吟片刻,放下了手上的茶盏。 “我原以为,这封信是司徒大人做的局。” 看来不是。 季君皎微微蹙眉,修长的指骨轻叩桌面,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他没见过这样的宴唐,也不清楚他为何会这样。 但至少通过他的神情,季君皎可以判断——这封信不是他的手笔。 主位上的宴唐眉眼清俊,脸色却是有些过分的苍白。 他似乎是急切地想要询问些什么,下一秒就咳嗽出声! “咳咳咳——” “大人!”明安见状,立即上前递过方巾,那方巾片刻便沾了深红色的血迹。 宴唐的嘴角殷出一抹血丝,挂在他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显现出几分文人的病态美。 “这信自然是从长安王府找到的,”季君皎神情淡淡,“不是司徒大人要本官去的吗?” “咳咳咳——”宴唐的呼吸声很重,他的眼眶充了血,像是在竭力压制着咳嗽。 他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大人何时去的长安王府?可有人陪同?” 季君皎缓缓起身,显然是不欲继续下去了。 “司徒大人手眼通天,这些琐事若是想查,想必逃不过您的法眼,”季君皎朝着宴唐微微欠身,“本官先告辞了。” 说完,季君皎抬步离开。 “咳咳咳——” 宴唐的咳嗽声越来越重! 明安拧眉:“大人,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您先喝口——” 宴唐猛地看向明安,原本一双温柔清朗的眸变得格外固执:“去查。” 两个字像是从喉头挤出来的,压抑着汹涌的情绪。 “季君皎何时去的,是否有人陪同,还有,当时在半亩方塘买了千金纸与徽州墨的人,所有消息我都要知道!” 明安急忙点头:“是!” 宴唐知道,自己现在的想法很疯狂。 但倘若是真的呢? 倘若……她真的没有死呢? -- “啊嚏——” 秦不闻早上起来的时候,就打了个喷嚏。 奇怪,她都死了,不会还有人骂她吧? 出了院门,秦不闻就看到了端着茶水的清越。 “清越姑娘?你是要去给大人奉茶吗?” 秦不闻叫住清越询问。 清越看到秦不闻,停了下来:“不是的,大人今早出府去了,正堂有客人在,我去给侍郎大人倒杯茶。” “侍郎?” 清越点点头:“对,是户部侍郎李云沐大人,据说前段时间就来拜访过我们大人,只是不凑巧大人没在府上。” “这不,今日又来了,大人还没回来,李云沐大人说在正堂等一会儿。” 清越笑着解释完,却发现秦不闻微微垂眸,神情隐晦。 “姑娘?”清越有些担忧地叫了她一声,“您这是怎么了?” 秦不闻这才微微抬头,朝着清越露出一个阳光到不能再阳光的笑容:“没事没事,就是没见过这位户部侍郎,有些好奇~” 清越笑笑:“这位李大人确实有大来头呢。” 秦不闻好奇地眨眨眼:“有什么来头?” 清越看了看周围,又让秦不闻凑近一些,压低了声音:“这位李云沐大人五年前带兵箭杀了叛臣长安王,这才平步青云,扶摇直上的。” 秦不闻一脸震惊,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清越十分认真地点点头,随后又把声音压得更低,“据说,长安王殿下有龙阳之好,这位李大人低伏做小潜伏在他身边好久,这才找到机会,扳倒长安王的!” “啊?”秦不闻捂住嘴巴,比了个大拇指,“李大人不愧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啊!” 清越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随即又叹了口气:“只可惜,李大人以身饲虎的事却不能被其他人接受,到现在还是孤寡一人。” 秦不闻眨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说……李云沐还没有家室?” “没有啊,”清越摇摇头,“毕竟之前发生过那样的事,就算李大人声称他与长安王没发生过什么,但哪会有好人家的姑娘肯嫁这样的人啊?” 秦不闻想笑。 秦不闻不敢。 她实在有些憋不住了,只好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装作看风景的模样,强硬地压下自己止不住上扬的嘴角。 李云沐啊李云沐,也不知道你当初射杀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好前程”。 当初一心想着杀掉她,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结果却落了个这么难听的名声。 虽然这其中有秦不闻的手笔在,但不得不说,秦不闻很满意啊! “不跟姑娘说了,我还要去送茶呢。”清越说着,抬步欲走。 “哎哎哎,”秦不闻忙不迭地将清越拦下,一脸诚恳,“清越清越好清越,我还没见过这传闻中的李云沐大人呢,让我去送茶好不好嘛?” 清越最受不了秦不闻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你要当心哦,倒了茶就赶快出来,听说李大人脾气不太好。” 秦不闻真诚地点了点头,接过清越手上的茶具,朝着正堂的方向走去。 她可是要好好会一会她这位“故人”了! 第9章 “柔弱易推倒” 端了茶具,秦不闻朝着正堂的方向走去。 文渊阁的正堂很宽敞,但陈设方面却是极其简单的。 跟秦不闻的长安王府比起来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过想想也是,季君皎这人是出了名的清明正直,除了必要的俸禄与皇帝赏赐,文渊阁内并没有什么贵重物品。 皇帝登基之初,曾举行过一次大规模的肃清,不少贪官污吏纷纷落马,当然,更多的是受了小恩小惠的官员被敲打一番。 那场肃清牵连的官员之广,百年少有,朝堂九成以上官员都牵扯其中。 而那时身为太子太傅的季君皎,独一人立于万万罪臣官吏之中,一尘不染,刚正不阿。 ——那也是秦不闻第一次认识季君皎。 秦不闻知道季君皎清正,倒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即使是到了这个位置,还是如此。 走进正堂,秦不闻就看到了坐在客位上的李云沐。 说来奇怪。 五年的时间不算长,况且秦不闻当初与李云沐也算是朝夕相对,她以为她能一眼就认出他来。 但是,当秦不闻真的对上李云沐那双眼睛的时候,她才恍然觉得:五年原来这么久。 久到足够将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磨砺成现在面容冰冷的模样。 秦不闻突然想起当年初见李云沐时,他蓬头垢面,狼狈不堪,一双眼睛却黑得发亮。 “求长安王殿下做主,还我李家上下清白!” 秦不闻的眼中闪过一抹情绪,却是微微垂眸,抚摸着手上的玉扳指。 “李府生死,与本王何干?” 李云沐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秦不闻:“殿下……李府上下百余口人性命枉死……” 秦不闻嗤笑一声,似乎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冤不冤枉,本王可不在乎。” 说着,她微微挑眉,上下打量着少年一眼:“倒是李公子,长得一表人才,赏心悦目。” 李云沐满眼震惊,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殿下……你什么意思?” 秦不闻轻笑:“如今李家灭门,李云沐,你若是想活下来,当我幕僚如何?” 长安城的百姓人尽皆知——长安王殿下所谓的“幕僚”……不过是卖笑的罢了。 许久。 久到秦不闻都有些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 李云沐笔直的脊梁终于弯了下去。 “草民,谢殿下恩典。” 当初因为一己私心,收留了李云沐,还被宴唐训斥了好几日。 也是因此,整个京城便开始谣传,说那身居高位的长安王殿下,宠爱李家长子,居然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 为此,秦不闻还郁闷了好久。 想到这里,秦不闻看向李云沐的眼神深了深。 之前那些骂名她背就背了,现在她都重生一次了,不可能让李云沐高枕无忧。 正了正身子,秦不闻端着茶水来到李云沐身边。 客位上的李云沐一袭月白长衫,神情内敛冷沉。 时间磨平了少年人的棱角,只剩下深不可测的情绪积压眼底。 ——他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大人,请用茶。” 秦不闻提了茶壶,一不小心,那滚烫的茶水就倒在了李云沐手上! “嘶——” 李云沐被烫了手,猛地起身。 不等李云沐发怒,秦不闻慌乱道:“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一边整理倒地的茶具,秦不闻一边小声嘟囔:“怎么准备的不是开水啊……” 否则非烫掉李云沐一层皮才好! “你说什么!?” 李云沐闻言,厉声质问。 若是换了旁人,早就被李云沐这阴沉冷厉的模样吓破胆了,但秦不闻不一样。 她快速眨了眨眼,眼眶微湿,鼻尖微红:“大人恕罪,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 李云沐想要发作,但一想到这里是文渊阁,冷冷地瞪了秦不闻一眼,最终还是重新坐回了位置。 秦不闻见状,微微挑眉。 五年时间,别的没学会,这隐忍的本事可是越来越精通了。 秦不闻心中暗暗冷笑,面上却表现出一副怯懦的模样。 重新给李云沐倒了茶,秦不闻还不打算走。 “大人,奴婢……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秦不闻声音柔弱,看上去就像是一朵无害的小白花。 李云沐眉头皱得更深,睨了她一眼。 秦不闻恍若不觉,嗫嚅地开口:“大人,听说……您喜欢男人?” “啪——”的一声。 李云沐拍得桌子都震了震,他站起来,怒视着秦不闻。 很显然,这段过往他不想被人提及。 ——但秦不闻是谁啊,专往李云沐痛处戳! “听谁说的!?” 这几个字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样,每个字都带着男人的怒火。 秦不闻眨眨眼,像是没注意到李云沐的愤怒:“长安城的百姓都这么说啊,要不然大人为什么还不娶心上人啊?” 秦不闻顿了顿,一双漂亮的杏眼像是无辜的鹿:“是不想吗?” “放肆!” 李云沐彻底被激怒了! 五年时间仍未娶到自己的心上人,一直是他心中拔不掉的一根刺! 他费尽心思想要淡忘,如今居然被一个不相干的人这样大摇大摆地摆到了台面上来!? 秦不闻听到了门外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微微勾唇,却是装出一副惶恐的模样,慌忙地后退几步,头埋得很低:“大人息怒!奴、奴婢不是有意的……” 才怪。 “你、你叫什么名字!?首辅府中怎会有你这般不知轻重的贱婢!?” 李云沐上前几步,高高扬起手:“今日,本官就替首辅好好管教管教你!” 说着,李云沐的巴掌朝着秦不闻落下来! 秦不闻看准时机,手上的托盘挡住李云沐落下来的手掌,她自己却是顺势倒在了地上! “啪嚓——” 秦不闻手上端着的茶壶茶盏全都摔碎在了地上。 她微微低头,看到了不远处的那双黑色长靴。 秦不闻微微勾唇,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中已是噙满泪水,声音却是那么坚定:“你不许说首辅大人坏话!” 一巴掌没打中,李云沐原本准备再扇过去的,但当他听到秦不闻义正辞严的话时,愣神一瞬。 也是这怔神的瞬间,门外传来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 “侍郎好大的官威,在这里教训起我府上的人了。” 第10章 她又不是君子~ 李云沐听到声音的时候,甚至来不及反应,下一秒,地上的女子便低声啜泣起来。 他的巴掌悬在空中,有些许尴尬。 季君皎大步迈入正堂,长青也迅速将地上的秦不闻扶了起来。 秦不闻泪眼朦胧地看向季君皎,一双杏眸好似会说话:“大人,是民女的错,是民女冲撞了李大人!” 季君皎没看她,只是面容冷峻地看着李云沐。 “胡说八道!”李云沐头上青筋暴起,怒目圆睁,“你、你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 “李大人也觉得不是她的错?” 季君皎声音清冷,却让人无端战栗。 李云沐显然是被秦不闻气昏了头,他指着秦不闻,对着季君皎大声指控:“首辅大人!府上哪里来的贱婢,竟敢妄议侍郎!?” 季君皎一个眼风扫过,李云沐身躯一震,总算是回过神来。 ——他居然在文渊阁中高声喧哗,甚至质问当朝首辅!? 反应过来的李云沐瞬间噤声,错愕的眼神对上了季君皎清冷的眸。 李云沐的个头不算矮。 但不知为什么,每每在季君皎面前,都有种低人一等的感觉。 “首辅大人恕罪,下官是被这贱婢气昏了头,大人莫要怪罪!” 秦不闻抓住时机,也慌乱地应和:“是,李大人说得对,是奴婢的错,虽、虽然李大人不该说首辅大人的坏话,但都是奴婢太冲动了,奴婢甘愿受罚……” “你个贱婢!还敢胡言!我何时——” “够了!”李云沐没说完的话,被季君皎出声打断,他冷冷地看了李云沐一眼,声音低沉,“她不是府上的婢女,是本官的客人。” 哦吼? 秦不闻面上还是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神情,心里却是不觉腹诽起来。 这季君皎也是个瞎掰的,她这种身份,怎么可能成为他的客人? 不过眼下她没有机会见到皇帝,不能拿李云沐怎么样。 所以不管季君皎怎么说,只要能恶心到李云沐,她就十分满意! 李云沐显然也是不相信的,他恨恨地瞪了秦不闻一眼,只是想到今日来文渊阁的目的,还是强压住心口火气。 “大人恕罪,下官今日前来,是有要事同大人商议。” 季君皎今日穿的是一袭白衣。 在秦不闻的认知中,这天底下能配上白衣的男子少之又少。 ——季君皎是其中之一。 男人身姿端方,腰线处系了一条黑色穗子,勾勒出男人清越的腰身。 “道歉。” 男人这话一说出口,别说李云沐,就连一旁哭哭啼啼的秦不闻都是一愣。 “首辅大人,您要本官给一个下人道歉?”李云沐咬牙切齿,声音低哑。 季君皎开口重申:“她是我的客人,并非下人。” “再者,”季君皎顿了顿,语气平静,“即便是下人,做错了本就该赔礼道歉。” 李云沐不可置信地看着季君皎,身子却是十分僵硬。 秦不闻假模假式地上前几步,小心翼翼地拉了一下季君皎的衣袖:“大人……算了吧……” 季君皎蹙眉道:“君子立于天地间,自该敢作敢当,坦坦荡荡,为官为侯更是如此,李大人侮辱人在先,合该赔礼道歉。” 秦不闻:“……” 不知道为什么,秦不闻总觉得季君皎在骂她。 没关系,她又不是君子。 李云沐最终还是没拉下身段给她赔礼道歉。 这完全在秦不闻的预料之中。 这李云沐啊,看上去谦卑温驯,其实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窜出来咬你一口。 因为李云沐不肯道歉,季君皎直接让长青送了客。 秦不闻看着李云沐愤然离去的背影,一时间感慨颇多。 这人不会还以为自己是在五年前,谁都对他百依百顺吧? “姑娘?” 季君皎的声音让秦不闻微微回神。 秦不闻的脸上还挂着泪珠,睫毛也是湿的,看上去我见犹怜。 只是季君皎恍若未见,只道:“可有哪里受伤?” 秦不闻摇摇头:“大人对不起,是民女耽误了您的正事。” 男人神情淡淡:“姑娘不必多心,此事与你无关,今日不管是谁在此,我都会这样说的。” 秦不闻眨眨眼:“大人别生气,日后我定不会让旁人说您坏话!” 季君皎闻言,似乎有些不解。 他淡淡地回望女子:“我为何生气?” “旁人听到的我,说出的我,甚至所见的我,都不够完整,他们通过只言片语了解到我,便以为那是我的全部,我并不会因这样的事生气。” 秦不闻疑惑:“那大人刚才为什么要他道歉?” 季君皎仍是疑惑秦不闻的问题,却还是认真解释:“我刚刚说过的,他道歉,是因为他做错了。” 秦不闻讪笑道:“我这样的身份,大人实在不必为我讨公道。” 季君皎神情认真地纠正:“姑娘,我说过了,你是我的客人,不必妄自菲薄。” “更何况,不论身份如何,这公道,总该争一争的。” 秦不闻闻言,不禁轻笑。 季君皎啊季君皎,你这般正人君子,倒是让她这种“小人”利用起来,有些自惭形秽了。 -- 司徒府。 “大人,查到了,”明安跪在男人面前,“那日夜里,季君皎是只身前去的,并未有人陪同。” “还有,那日去半亩方塘买纸墨的,是两名女子。” 书案前,男人将看了半日的信纸放下,眸光冷沉:“女子的身份查到了吗?” “是,”明安答,“说来也巧,那买了纸墨的两名女子,正是文渊阁的婢女。” 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难道那封信是季君皎的手笔?” 不,不可能。 那个字迹他认识,绝对是殿下亲笔。 难道殿下这么多年一直在文渊阁? 不对,倘若殿下当真留在京城,为何不来见他? 思来想去,宴唐微微抬眸,一双冷色的眸不见几分温润。 看来,要想知道答案,只有再去文渊阁见见那两名婢女了。 “备马车,”宴唐冷声,“我们再去拜会一趟首辅大人。” “是。” 第11章 故人相见 秦不闻当然也清楚,只是一封信,并不能真的定了李云沐的罪。 她之所以写那封信,不过是给季君皎一个明确的调查方向,让他在调查敌国暗探的事情上,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以季君皎的才能,完全能想到该如何调查李云沐的身份。 接下来她要做的事,就是顺着季君皎的思路,把李云沐的罪名坐实。 李云沐并不清白。 当初李云沐率兵二十万,居然将她三十万承平军全部坑杀,如果不是有“帮手”,别说二十万兵力,哪怕是再加二十万,也不可能撼动承平军分毫。 当时秦不闻沉浸在承平军阵亡的悲伤中不能自拔,并没有心思去想其中细节。 如今重生归来,秦不闻只要稍稍理一理思绪,便也知道了其中蹊跷。 当初因为一时心软埋下的祸根,如今既然她重生了,便要斩断才行。 她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要得到季君皎的信任,留在季君皎身边,这样才有机会见到皇帝。 打定主意,秦不闻手上的黑子缓缓落下。 黑子胜。 她将棋盘打乱,捡起棋子往棋罐里装。 获取季君皎的信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如果没有一个毫无破绽的理由,她就算强硬地留在季君皎身边,也早晚会被他怀疑。 至于……什么理由才不会被他怀疑…… 秦不闻眯了眯眼睛,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 文渊阁,正堂。 季君皎神情淡淡:“司徒大人近日,似乎总不得闲。” 客位的宴唐浅笑,虽是坐在武侯车上,也能看得出男人身姿卓绝。 “大人说笑了,下官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 季君皎没说话,等着宴唐的下文。 宴唐笑笑:“听闻首辅大人前些日子捡了一位流民女子,据说是来京城寻亲的,可否让下官见上一见?” 季君皎的眸光沉下几分,开口的话也格外冷冽:“宴大人,需要本官提醒你,在本官身边安插眼线,是死罪。” 宴唐抿唇笑笑,眼中带着柔和的光泽:“大人不必动怒,下官身为司徒,掌握京城各处动向,也是为陛下分忧罢了。” 顿了顿,宴唐眉眼弯弯,笑眯眯的:“更何况,首辅大人清正廉明,誉满千秋,下官饶是安插了眼线,也找不出大人丁点儿错处。” 季君皎正色:“宴唐,这不在你职责之内。” 宴唐轻笑:“首辅大人,您分明清楚,陛下通天彻地,无所不知,若不是他的默认,我的暗探处不可能活到现在。” “再者,下官到底不过一介书生,大人此等身份,下官不可能愚蠢到以卵击石。” 季君皎眉目清冷,没有说话。 “大人宽心,下官只是听说大人收留了一位流民女子,想确认是否是下官的远房亲戚。” 宴唐笑起来,温润有礼,带着文人的风骨与贵气:“劳烦大人。” -- 秦不闻住的这个院子,她还挺喜欢的。 庭院外有株高大的木槿树,她很喜欢坐在树下发呆。 有时候她撑着下巴,一睡就是一下午。 此时的秦不闻,正撑着头小憩,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感觉到有风掠过。 她懒散地眯了眯眼睛,却看到不远处,有人坐在武侯车上,朝她走来。 秦不闻觉得自己可能是做梦了,否则怎么可能在这里看到宴唐了呢? 恍惚间,她想起很久之前,她也总是喜欢趴在庭院的凉亭中睡觉。 宴唐总是皱着眉数落她。 不过宴唐这人很好说话的,每次秦不闻都只是漫不经心地答应下来,他也就放过她了。 后来她仍死性不改,宴唐却也不再唠叨她了,只是每次在她休息的时候,拿来毯子披在她身上。 她在凉亭内睡了四五年,从未着凉过。 看来,是个美梦。 秦不闻勾了勾唇。 一滴水珠从木槿花瓣上落下,落在秦不闻的眼角。 她动了动眼皮,精神因为凉意清醒过来。 不是做梦。 当秦不闻看到男子被人推着,朝她缓缓走过来的时候,她微微歪头,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与懵懂。 眼角的水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秦不闻看着眼前的男子,只觉得脑袋嗡鸣,什么都想不到了。 男子坐在那御赐的黄金武侯车上,笑着看她,眼中满是礼貌与疏离。 ——那是宴唐看陌生人的眼神。 只是秦不闻眼下都没办法思考这些了。 她所有的目光,所有的注意与思绪,都集中在了男子那双盖了毯子的双腿上。 怎么了? 为什么不站起来呢? 也不知道为什么,秦不闻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宴唐曾惹了她生气,怎么哄都哄不好。 那一晚,宴唐一人跑遍整个长安城,买来了她想吃很久的松露糕,她才与他和解。 那时,宴唐便无奈地对她笑:“殿下有些难哄。” 秦不闻吃着松露糕,心情颇好地挑眉:“你身子本来就弱,多练一练腿脚是好事。” 宴唐分明知道她是在无理取闹,却也点头笑道:“好,那日后殿下的糕点,属下都亲自去买。” 秦不闻感觉自己应该是在做梦。 ——大概是个噩梦吧。 她歪歪头,眼神茫然,眼尾泛红。 怎么还不醒过来啊? 宴唐看向秦不闻,嘴角笑意温和:“在下宴唐,见过姑娘。” 熟悉的容貌,熟悉的声音,甚至熟悉的笑。 秦不闻的鼻子有些酸。 是假的吧? 应该是假的。 宴唐不是说过,以后都要给她买糕点的吗? “姑娘?”宴唐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秦不闻的眼神缓缓移到宴唐的脸上,她向后退了几步,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腿怎么了?” 如果秦不闻现在处于理性之下,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这句话过于唐突。 但她现在,混乱的思绪里除了这个问题,一概理不清。 她感觉自己的声音过于低哑了,眼珠动了动,茫然地看着宴唐:“你为什么不站起来?” “放肆!” 宴唐身后的明安闻言,长剑出鞘,直直地抵在秦不闻的脖子上。 “司徒大人岂是你能冒犯的!” 明安色厉内荏,杀意毕现,换做旁人早就瘫软在地,惊惧求饶了。 但秦不闻却只是看着宴唐。 她在等宴唐的答案。 ——或者等他站起来。 第12章 叫我阿槿 宴唐之前也总是喜欢开玩笑的不是吗? 或许他只是在开玩笑呢? 秦不闻双眼直直地盯着宴唐双腿,眼波流转。 宴唐微微抬手,明安见状,收剑入鞘。 他嘴角的笑容依旧温柔平和:“劳姑娘挂碍,在下的腿受了些伤,不能站起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轻,似乎再也站不起来于他而言,是一件很平常不过的事情。 秦不闻感觉眼睛发涩。 她快速地眨了几下眼,鼻头泛红,眼眶微湿。 站不起来了……是什么意思? 宴唐似乎并不准备与她谈论这些,只是敛了眉眼,依旧笑道:“在下听闻,姑娘前日去了半亩方塘买了千金纸与徽州墨是吗?” 秦不闻睫毛轻颤,许久才听到自己的声音:“是。” “据在下所知,这纸墨已经是七八年前时兴的了,姑娘为何要买这些?” 秦不闻强压着内心所有情绪,声音低哑:“只是在我们家那边没见过,所以买来看看。” 宴唐闻言,不觉轻笑:“这真是有趣,我听说姑娘因为受伤失忆了,从前的事情一概忘了,现在看来,也并非如此。” 秦不闻眼皮跳了跳。 有时候宴唐聪明到让她觉得可怕的程度。 宴唐微微抿唇,嘴角笑意如常:“姑娘宽心,你想要做什么,我并不关心。” 说完,朝她点了点头:“既无他事,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不是她。 那么他再留下来也没什么意义了。 宴唐抬手,明安推车离去。 秦不闻看着宴唐离开的背影,许久才像是被抽空了力气,瘫软地倒在地上。 她清楚的。 在带领宴唐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她就已经有觉悟的。 只是,当看着那曾经端方守礼,温润贵气的文人少年如今被困囿于窄窄的武侯车上,她还是难受得透不过气来。 她记起很久之前,宴唐长身玉立,身子笔挺地站在她面前。 “这世间真真假假,我总要替殿下争一争的。” 当时的秦不闻不过十几岁,高座蛟位之上,掩唇轻笑:“宴唐,你靠什么替我争?” 少年刚正不阿,芝兰玉树:“靠我这双写天下的手,与游天下的腿。” 那时的宴唐眉眼清润,笑眼看她:“殿下,我是您披肝沥胆的谋士。” 而如今,她那意气风发的谋士坐在武侯车上,再不能游历天下。 秦不闻很少流眼泪。 自她有记忆以来,父亲就义正辞严地告诫她,她要做个男子。 男儿有泪不轻弹,哪怕是流血受伤,也不能轻易掉眼泪。 秦不闻谨记父亲教诲,最艰难的时候,她身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周围的血肉腐烂朽臭,随行军医用烙铁止血治疗时,她嘴里咬着一块手帕,一滴眼泪都没掉。 但是现在,秦不闻感觉胸口像是被人生生剜下一块血肉,疼得让她发颤。 好疼啊。 下雨了,雨水模糊了秦不闻的眼眶。 或许正如旁人所说,她这条路注定孤独,她也不过是个祸害他人的灾星。 之后的事,她不能让宴唐卷进来了。 她也打定主意,绝不会与他相认。 她离宴唐越远,宴唐就越安全。 想到这里,秦不闻抽了抽鼻子,重新站起身来。 现在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她的事还没办完。 -- 季君皎来找秦不闻,也在秦不闻的预料之中。 彼时的秦不闻正出神地看着院子里的那棵木槿树,没有注意到季君皎的到来。 “姑娘见到宴唐公子,可有想起些什么?”季君皎声音清冷。 ——秦不闻清楚,在季君皎心中,她现在只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如果想要留在他身边,必须要花些心思才行。 秦不闻低着头,睫毛轻颤,却没有看向季君皎。 “大人,是我在府上,给您添麻烦了吗?” 季君皎声音缓缓:“姑娘误会了,我只是希望姑娘能早日寻到亲人。” 秦不闻看向院子里的那株木槿树:“阿槿。” “什么?” 秦不闻转头看向季君皎:“我忘记我从前的名字了,大人叫我‘阿槿’吧。” 季君皎闻言,先是微微怔神,随即点了点头:“阿槿姑娘。” 秦不闻扯了扯嘴角:“大人放心,阿槿的伤很快就会好了,到时候便离开文渊阁,不给大人添麻烦。” 不破不立。 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就是从名字开始的。 先前季君皎只唤她“姑娘”,她就只是与其他姑娘一样,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她不要当芸芸众生。 现在,秦不闻给了季君皎她的名字,至少于季君皎而言,她不再只是随便哪个“姑娘”,而是有名有姓的“阿槿”。 她要跟季君皎产生羁绊,便要一点点在他心中,变得与众不同才行。 季君皎闻言,微微颔首:“姑娘先休息吧,在下告辞了。” 秦不闻眯了眯眼睛,下意识地又去摸左手拇指。 ——从前她思考问题的时候,习惯摩挲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 季君皎这种人,若是当真心动了,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秦不闻想不出来。 -- 季君皎果然没让秦不闻失望。 这不过几天时间,皇帝便颁布意旨,要文武百官自查账目。 自查完毕后,全部交由首辅大人核查。 季君皎确实很聪明,之前的那场大肃清余温尚在,此时重新进行肃清,就是为了让文武百官自省自查,也不会打草惊蛇。 如果李云沐当真与漠北有勾结,账面上肯定能查出些东西来。 只是令众人想不到的是,这旨意刚颁发下去不久,户部侍郎李云沐的府上便起了一场大火,将存放账本的库房烧了个一干二净! “啊?那这样一来,李大人的账本可怎么办啊?” 秦不闻坐在小板凳上,听着一旁的清越带来的消息,装出一副大吃一惊的模样。 清越咂咂嘴:“我也不知道,怎么偏巧赶上这种事了。” 秦不闻笑笑:“李大人可真是运气不太好。” “是啊,”清越叹了口气,“估计李大人府上的账目要不了了之了。” 秦不闻眨眨眼:“真可惜。” “阿槿姑娘,”远处,长青持剑来到两人面前,“有人找你。” 秦不闻微微蹙眉:“找我?” 长青点点头:“是,据说是您的亲戚。” 第13章 娘子!啊哈~ 秦不闻以为自己听错了。 “啊?我的亲戚?” 她从小板凳上站起来,一脸疑惑。 长青点头:“是,已经在正堂等候了,姑娘去看看吧。” 压下心中思绪,秦不闻朝着正堂的方向走去。 ——如果真的是原身的亲戚来找她,那可就有点不好办了。 正堂内,季君皎一袭白衣坐在主位上,他没说话,只是抿了一口茶水。 客位上正坐着一个男子,膘肥体壮的,连太师椅都塞不下他身上的肉。 那男子看上去三十多岁,一身肥肉,笑起来的时候只能看到一条眼睛缝。 看到秦不闻的瞬间,就朝她跑来:“娘子!娘子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秦不闻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一双眼睛懵懂茫然:“你……你是谁?” 胖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娘子!你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啊!我知道你失忆了,娘子不怕,夫君带你回家了……” 说着,男人那只胖手朝秦不闻伸了过来。 秦不闻不动声色地躲过,却是低下头,掩盖住眼中情绪。 未过门的媳妇儿?真的假的? 秦不闻抬头,猛地对上胖男人那双威胁的眼神,她心里有了底。 八成是假的。 她装作被胖男人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 主位上的季君皎见状,终于开口:“张公子,你吓到她了。” 张福对着季君皎点头哈腰,嘴都要咧到耳朵根了:“嘿嘿,许久没见我家娘子,太高兴了,大人见怪。” 季君皎微微抿唇,看了一眼秦不闻。 秦不闻也正好看向他,两人的视线有一瞬间的交汇,下一秒,季君皎便不动声色地移开。 “抱歉张公子,前些日子不小心伤到了令正,”季君皎递了个眼神给长青,长青会意,拿了个钱袋送到张福手上,“这些算是补偿,一点赔礼不成敬意。” 张福刚一打开钱袋,那眼睛都直了! 秦不闻只是稍稍瞥了他一眼,便看到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贪婪。 “好说好说!”张福忙不迭地将钱袋收起,朝着主位上的季君皎作揖,“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如此,我就带着拙荆先走了?” 说着,张福一把手抓住秦不闻纤细的手腕,想要往门外拉。 秦不闻没动。 “等等。”主位上的男人声音缓缓。 张福像是被定住了身子,又笑眯眯地转过身来:“大人,还有事吗?” 这一次,季君皎没跟张福说话,目光却是落在了秦不闻身上。 “阿槿,”季君皎眉眼冷淡,“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秦不闻低着头,听到季君皎的话,这才缓缓抬起头来,一双慌张又惊恐的眼神看向季君皎。 被那样的眼睛看着,季君皎感觉指尖似乎被一根针刺中。 没有多疼,但却不容忽视。 到底是在文渊阁待了这么久,也不可能一点感情没有的。 季君皎这样想着,目光淡淡地看着秦不闻,似乎在等她回答。 正堂中央的女子微微咬唇,眼尾带着几分红:“大人,我能跟他单独说几句话吗?” 季君皎点点头,没什么意见。 秦不闻带着张福走去了僻静处。 正堂内,长青有些不赞同地皱眉:“大人,他们二人不会是想商量着,多赔偿些银钱吧?” 季君皎看了长青一眼:“不可妄议他人。” 长青悻悻地闭了嘴。 -- 偏院。 张福跟在秦不闻身边,脸上挂着不耐烦:“你他娘的要把老子往哪儿带啊!?” 秦不闻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终于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张福。 她双手环胸,依靠在院墙上:“说吧。” “说什么!?你娘了个腿儿的!老子是你爷们儿!” 可能是见周围没人,张福露出了本性。 他猥琐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摸了摸下巴:“嘿嘿,果然长得不错,回去让爷们儿好好疼疼你~” 秦不闻挑眉:“所以,你并不认识我?” “哼!你管这么多?反正你马上就是老子的人了!”说着,张福伸手想要去摸秦不闻的脸,“那人果然没有骗我,不仅白捡了个大白媳妇儿,还给了这么多钱……” 那只手还没到秦不闻脸上,就被秦不闻单手抓住! 张福起初没在意,猥琐地笑着想要继续摸她,但他很快就发现——他的手居然动不了分毫! 他瞪圆了眼睛,怒喝道:“你个臭娘儿们!赶快放开我,否则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秦不闻嗤笑一声,手上稍稍用了些力道,张福的惨叫声骤然加大! 她神情淡淡:“我也提醒你一句,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否则你这只手就别要了。” “哼!你当老子是吓大的!?老子啊——” 下面的话,张福全都堵在了嗓子眼。 ——秦不闻用了个巧劲,直接将张福的胳膊肘卸了。 张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瞪大了眼睛,像是看鬼一样看着眼前的秦不闻。 秦不闻也缓缓蹲下身来,笑起来人畜无害:“现在,我问,你答,懂吗?” 张福现在还哪敢说个“不”字,忙不迭地点头! “你认识我吗?” 张福疼得满脑袋都是汗,他拼命地摇头:“不、不认识!” “谁让你来的?” “我、我听到茶馆有个人说,文渊阁捡了个来京城寻亲的流民女子,不仅长得好看,而且还失忆了,谁都不认识了……” “据说首辅大人会给你好多好多钱,我这才……” 秦不闻轻笑:“才来这里碰碰运气?” 张福点头:“是……我一开始没抱太大希望,没想到居然成功了,我就是一时糊涂!” 秦不闻一只手托着下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你在茶馆遇到的人是谁?” 张福疼得呲牙咧嘴:“我不认识啊!他带着帷帽,我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秦不闻若有所思。 看来,有人盯上她了。 不过她不过就是个“流民”,为什么会被人盯上? 看着眼前还在惨叫的张福,秦不闻突然对他露出一个甜美又无辜的笑容。 “张公子,您愿不愿意帮我个忙呀?” 第14章 阿槿,看我。 当秦不闻与张福再次出现在正堂的时候,季君皎还在等候。 他微微抬眸,看到女子垂眸,并不看他。 他神情淡淡:“两位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张福一脸谄媚:“没有了没有了!大人恩情小人没齿难忘,我一定会好好对阿槿的!” “阿槿?”季君皎放下手上的茶盏,缓缓起身走到张福面前,“你叫她‘阿槿’?” 张福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对、对啊……” 季君皎微微蹙眉:“阿槿是她自己取的名字,你不知道她的本名吗?” “这、这个……”张福急得一脑门汗,脸上的笑容僵硬,“小人是觉得‘阿槿’这个名字怪好听的哈哈……” 季君皎没说话,目光却是落在了一直垂眸不语的秦不闻身上。 “阿槿。” 他叫她。 秦不闻不答,依旧低着头不说话。 “阿槿,”季君皎声音清雅,不辨情绪,“看我。” 秦不闻这才缓缓抬头,一双染着泪水的眸与季君皎相对。 那种刺痛的感觉再次袭来。 季君皎眉头微皱,深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秦不闻眼尾泛红,却是将手藏在了背后。 季君皎看到了。 他伸手,将秦不闻藏在身后的手拉过,稍微将衣袖往上掀开一角。 手腕上的淤青红紫,在女子白皙如玉的手臂上,显得格外刺眼。 女子的手腕很细,哪怕是隔了衣物,季君皎也不敢用力,似乎稍稍用力,就能将她的手腕折断一般。 他突然感觉有些气血不顺。 那手腕处的淤青过于刺眼,季君皎看到第一眼的时候,甚至觉得错愕。 正堂内的长青也看到了。 他的眼中也闪过讶异,随即举着长剑抵在了张福身上! 张福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季君皎突然感觉那一只手可以握住的手腕有些烫手。 他薄唇紧抿,垂头去看秦不闻。 秦不闻低着头,沉默不语。 “大人饶命啊!小人就是听别人说,文渊阁这个姑娘认了亲就给很多钱,我也是鬼迷心窍!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混蛋!这种黑心钱你也敢要!?” 长青听到张福这么说,整个人都气炸了,说着就要拔剑! “长青。”季君皎出声制止。 长青愤怒地瞪着张福,突然感觉有些愧疚。 ——他对阿槿姑娘似乎刻薄了些。 “带他去见官。”季君皎开口。 “是。”长青收了剑,押着张福离开。 一时间,偌大的正堂只剩下秦不闻跟季君皎两个人。 “若刚才不是他说漏了嘴,你便要跟他离开了,是吗?” 季君皎缓缓开口,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像是忍受不了这样的委屈,秦不闻终于猛地抬头,杏眼瞪得圆圆的,对上了季君皎。 “这不是大人希望的吗?” 女子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季君皎闻言,蹙眉:“什么?” “不是大人希望阿槿赶快离开文渊阁吗?”秦不闻翁声,睫毛都在轻颤。 季君皎抿唇:“我并无此意,我只是想替你找到家人。” “大人倘若当真是为我,这个张福的身份便该查清楚不是吗?” 季君皎不语。 这件事,确实是他的疏漏。 “大人,我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秦不闻的泪水在眼里打转,却不肯让它掉下来,“所以我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甚至不知道我在等谁。” “这种时候,一个人找到我,说要带我回家,不管他如何欺辱我,我都必须接受!” 秦不闻眼珠转了转,一双漂亮的杏眸宛若星河:“大人,您还觉得是为我好吗?” 季君皎垂眸,长长的睫毛颤抖几下:“此事,确实是我的疏忽。” “我原本以为,能够来到文渊阁认亲的,便已经能说明身份了。” 季君皎没想到,居然有人为了拿到钱,冒充亲戚来寻亲。 “我向姑娘赔礼道歉,”说着,季君皎欠身行礼,态度诚恳,“日后断不会再发生此事,姑娘放心。” 其实秦不闻清楚,季君皎之所以没有核查张福身份便放进来,归根结底,只是因为她不值得浪费这些精力。 ——对于文渊阁所有人而言,她才是那个外人。 如果今日处于此种境地的人是长青,季君皎断然不会这般轻率。 人之常情,无可避免。 但秦不闻要做的,绝不甘心当一个“外人”。 她低头,声音沉沉:“大人不必向阿槿道歉,是阿槿的错,不该对大人不敬。” 发脾气也要点到为止才好。 秦不闻朝着季君皎躬身:“大人恕罪,若是没有其他事,阿槿就先告退了。” 说完,秦不闻转身离开,没有给季君皎说话的机会。 -- 接下来的几天,秦不闻除了偶尔去找清越,剩下的时间就一直在自己的房间练字。 又过了几日,秦不闻带着清越去长安街支了个摊子,专门给百姓写信抄书,生意居然还不错。 清越试探性地问秦不闻:“阿槿姑娘,你这伤还没好利索,怎么这么急着出来摆摊啊?” 秦不闻听了,只是笑笑:“我想着早些自力更生,便离开文渊阁,这些日子给大人添了许多麻烦。” 季君皎得知这件事时,正在翻看各个朝臣的账本。 长青在一旁帮衬着,不觉开口:“长安街上鱼龙混杂,要不要派人跟着阿槿姑娘?” 季君皎拿着蘸了朱砂的红色毛笔,在账本上圈画着:“不必了。” 书案前的男人坐得端挺:“之前派出去监视的人撤回来一部分,不用盯得太紧了。” “是,”长青应下后,又忍不住开口,“大人,您说我买些什么东西给阿槿姑娘赔礼比较好呢?” 翻页的手微微顿住,季君皎抬头,眼中闪过几分疑惑:“赔礼?” “对啊,”长青有些愧疚地挠挠头,“之前属下以为阿槿姑娘是个贪钱的,还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虽然阿槿姑娘没听见,但长青每每想起她手腕上那么显眼的淤青,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 “所以属下想着,买点东西给阿槿姑娘赔礼道歉。” 似乎想到了什么,季君皎指骨微顿,缓缓抬眸。 对的,应该赔礼道歉的。 第18章 我只要她,我不在乎。 高台的叫卖者也戴着面具。 他手上的锤子并未落下,听到季君皎的唱价也是微微一怔。 “一千万钱!?” 台下的众人皆是一惊! “首辅大人怎么出这么高的价钱!?” “那可是一千万钱啊……” “难道这海晏玉扳真能调遣承平军!?” “不知道啊!首辅大人出了这么高的价钱,这玉扳肯定有价值的吧?” “……” 季君皎没有在意周围人的议论,眸光清冽,坐姿端正,怎么看都是一位清雅端方的贵族做派。 一旁的秦不闻听到这个价钱,不觉瞪大眼睛,一脸错愕地看向男人。 不是,季君皎是疯了吗? 一千万钱买个玉扳指!? 这钱给她,她能给他买一堆好嘛! 败家玩意儿。 秦不闻低啧一声,托着下巴准备看热闹。 可不想,季君皎前面,宴唐不待众人反应,冷然道:“一千五百万。” “两千万。” “三千万。” “五千万。” 宴唐与季君皎互相叫价,不过几个回合,那玉扳指的价格翻了好几番! 秦不闻都震惊了!! ——她怎么不知道她一个死人的遗物这么值钱!? 宴唐抿唇,声音清朗,却似乎带着微微的颤音:“首辅大人什么意思?” 宴唐眼眶猩红,秦不闻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男人的背影。 不知道为什么,秦不闻总觉得宴唐这个背影孤独了些。 季君皎缓缓抬眸,目视前方,神情平静:“宴大人,这个扳指你不能买。” 宴唐睫毛轻颤,神色冷沉。 他一字一顿,眼中满是凉意:“那是,我的东西。” 这一句话他说得很浅,众人听得并不真切。 但秦不闻听到了。 她动了动眼皮,眼中有情绪翻涌。 只是一个玉扳指而已。 秦不闻看着昔日在她手上戴了许多年的玉扳指,出现在拍卖台的时候,除了感慨一句世事无常,也并不多做他想。 人死如灯灭,她没想到宴唐会这般执着于一枚小小的玉扳。 秦不闻分明记得,宴唐是最不计较得失的。 两人的“战争”似乎并不准备轻易结束。 “一千万,”宴唐沉着声,眼中带着几分偏执,“黄金。”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皆是惊呼! “我没听错吧!?一千万两黄金!?” “这价钱都能买下半个城池了!!” “看来这海晏当真如传说一般,可以调兵遣将,坐拥万军啊!” “真的假的!?若是当真买下这玉扳指,就能号令承平军!?” 季君皎微微垂眸,神情不辨。 “宴大人,你为人处世向来温和圆润,本官不太明白,今日为何执意于一只玉扳指。” 隔着屏风,宴唐眉眼冷峻,再没平日里的端方温和:“我只要她。” 季君皎抿唇,到底是起身上前,来到了宴唐的屏风前。 “宴唐,你可知自己这么做,陛下会如何想你?” 季君皎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周围人虽然一脸好奇,但到底是什么都没听见。 秦不闻动了动耳朵,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完整。 “海晏是长安王旧物,如今你花高价买下,陛下难免会揣度你有不臣之心!” 季君皎说得对。 当年的长安王士气最盛时,就连皇帝都惧怕她三分,满朝文武百官,更是将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据说当年,朝堂上还有不少大臣纷纷站队长安王,甚至上奏皇帝,要长安王与皇帝共理朝政! 如今长安王薨世不过五年,对整个曜云的余威尚在,如果宴唐真的在众目睽睽之下,高价买下长安王旧物,皇帝必然会疑心。 ——季君皎这么做,只是不想让朝堂失去一位年轻有为的重臣。 季君皎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江山社稷与黎民百姓。 宴唐向来聪明绝顶,不可能想不通其中利害关系,他为人处世向来温和有礼,季君皎实在不明白,为何如此执着于这枚玉扳指。 宴唐微微抬眸,一双冷色的眸与季君皎相对。 “我不在乎。” 他不在乎。 皇帝如何想,百姓如何想,满朝文武如何想,他都不在乎! 他只要海晏。 秦不闻听到这里时,终是叹了口气。 “宴唐,我知你有多家商铺钱庄,以你的财力或许能胜我,但你当真鱼死网破也要拿到海晏吗?” 宴唐轻笑一声,却是用食指轻叩桌面,扬声:“一千万两黄金,还有没有人出价?” ——他的意思很明确,他绝不让步。 季君皎微微蹙眉,神情凛然。 台上的叫卖者笑笑,随即高声道:“一千万两黄金,一次!” “一千万两黄金,二次!” “一千万——” 秦不闻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看了一眼台上那枚晶莹温润的玉扳指,确实是陪伴了她很多年的。 最终,她还是抬起手来。 “18号客人出价。” 秦不闻身边的小厮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居然有人还敢出价! 不出预料,小厮这一喊声,让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秦不闻身上。 秦不闻戴了面具,倒是不担心旁人认出来,她高高地举起一只手,比了个“二”的手势。 整个拍卖场都炸开了锅! “二?两千万两黄金!?” “两千万两!?这这这、这整个长安城何时有这等财力的人物了!?” “居然还是个女子!我在长安城这么多年,不记得长安城有这般人物啊!” “两千万两黄金!这皇家国库也不一定能拿出这些银钱吧!?” “……” 宴唐眉眼冷冽,看向秦不闻的眼神也满是凉意。 ——显然已经是没多少耐心了。 台上的叫卖者眯了眯眼睛,嘴角依旧带着得体的笑容看向秦不闻。 秦不闻还高举着“二”的手势,一只手托着下巴,打了个哈欠,看上去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18号客人,您确定要出价两千万两黄金吗?” 台上的男人笑声询问。 秦不闻眨眨眼,一脸茫然地晃了晃自己的两根手指:“谁说我出两千万两黄金?” “那客人您的出价是?” 秦不闻咧嘴笑笑,露出一对好看的梨涡。 “两文。” 台上的男人脸色变了变,以为自己听错了,嘴角的笑容差点都把持不住了:“什么?” 秦不闻笑得无辜又可爱:“我说,我出价两文钱。” 第21章 首辅大人来青楼了!? 起初,秦不闻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三遍“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季君皎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这里可是青楼,季君皎绝对不可能—— “阿槿?” 身后,男人的声音依旧清冷矜贵。 秦不闻几乎是僵硬地转过身去,眼睛瞪得跟核桃似的! 只见季君皎一身月白长袍,长身玉立,端方守礼。 眼前的男人与背后那些衣着暴露,声音娇软的女子有些格格不入。 秦不闻张大嘴巴,一脸震惊! “大人,您……” 苍天呐—— 想她秦不闻找了季君皎那么多年的错处,愣是一点都没找出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想不到居然在今天让她实现夙愿了! 秦不闻的眼神除了震惊,还有几分隐隐的兴奋! ——抓到季君皎来青楼这种事,简直可以写进她死后的碑文上了! 季君皎看着一脸震惊的秦不闻,大概意识到秦不闻在想什么。 他愣了一下,随即抿唇,语气微僵:“不是你想的那样。” 秦不闻眯了眯眼睛,眼里写满了“我懂”,不住地点头:“嗯嗯大人您放心,阿槿绝对不会跟长青和清越说的!” 季君皎耳尖微红,他正色道:“不是的,我是有公务……” “我知道我知道!大人,阿槿的嘴很严的~” 秦不闻两只手捂着嘴巴,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哟,这、这姑娘不错,看着干净……嗝!” 季君皎分明还想说些什么,秦不闻身后,一只手搭在了秦不闻的肩上! 秦不闻微微蹙眉,身后,一个醉醺醺的男人猥琐地笑着,想用手去摸秦不闻的脸。 秦不闻原本想着直接把他手掰断,又想到季君皎在场,立马换了副模样。 “大人!” 秦不闻慌张地叫喊一声,急忙跑到了季君皎身后。 她有些害怕地扒着季君皎的衣袖,显然是被这突然出现的醉汉吓到了。 季君皎蹙眉看向醉汉。 那醉汉看了一眼躲在男人后面的秦不闻,又看了一眼季君皎。 “妈的,原来是个有主儿的,真他娘的晦气……” 说着,醉汉骂骂咧咧地又去找别人了。 秦不闻这才后怕地从季君皎身后出来,低着头不敢离开季君皎半步。 哪里还有刚才那调皮顽劣的模样? 季君皎无奈轻笑:“你刚才还没说,为何会来这里?” 秦不闻低着头,声音嗫嚅:“有姑娘让我来送信,我刚才问过才知道,那位姑娘出去了,不在楼中。” 季君皎环视四周:“这里人太多了,我先送你出去。” 秦不闻听了,急忙抓住季君皎的衣袖:“大人,您今晚不回府了吗?” 季君皎有些无奈:“不是的阿槿姑娘,我确实是有公务在身。” “那大人,您能带上我吗?”秦不闻一掐大腿根儿,眼泪充盈眼眶,看上去楚楚可怜,“我不敢一个人回去……” 季君皎原本是想要拒绝的,只是看着少女娇小的身子还在微微发抖,应该是被刚才的事情吓到了。 他微微抿唇:“阿槿姑娘,我一会儿要见很重要的人。” “没事的没事的,”秦不闻急忙摆手,就站在季君皎背后,看上去乖乖软软,“大人,我就跟在您身后,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哼哼,她倒是想看看,季君皎在青楼能见什么重要的人。 季君皎还在犹豫,楼上,有一个护卫模样的男子走到季君皎面前,对季君皎缓缓行礼:“大人,我家主子已经在楼上等候了。” 秦不闻微微挑眉。 季君皎正色道:“劳烦带路。” 说完,季君皎看了身后的秦不闻一眼,秦不闻会意,乖乖地跟了上去。 她什么都没问,全程低着头,看上去胆怯又柔弱。 护卫在楼上的一间客房门前停了下来。 还不等开门,秦不闻就听到里面传来女子的娇笑声,此起彼伏。 护卫在门口轻轻叩门:“公子,人到了。” 房间内的笑声这才小了几分:“进来吧。” 房门从里面打开,秦不闻跟在季君皎身后,走了进去。 房间内是浓烈的麝香味道,秦不闻动了动鼻子,不觉蹙眉。 所幸季君皎身上带着淡淡的檀香,秦不闻凑近一点,总算是舒服些了。 偌大的房间,里屋有一张挂着帷幔的床榻,帷幔是落下来的,秦不闻听到了帷幔内传来的悉悉索索的穿衣声。 秦不闻跟在季君皎身后,季君皎自始至终都是身姿笔挺,目视前方,没有半分逾矩之态。 直到帷幔缓缓拉开,秦不闻这才看清来人。 先帝的第五子,当朝皇帝的弟弟——贤王宋承轩。 老熟人了。 秦不闻敛眸,眼观鼻观心观。 季君皎身为当朝首辅,享入朝不趋,赞拜不名之仪,眼下见了贤王宋承轩,季君皎也只是微微欠身行礼:“微臣见过贤王殿下。” 大概是刚才没有尽兴,宋承轩脸色微沉:“首辅大人,许久不见了。” 季君皎不语,依旧笔直站立。 宋承轩的目光便由季君皎,移到了他身后的秦不闻身上。 看到秦不闻,宋承轩眯了眯眼睛,鼻子哼出气来:“首辅大人这眼光……” 宋承轩上下打量着秦不闻,嗤笑一声:“果真是与众不同啊。” 秦不闻想骂人。 宋承轩个狗东西,这么多年还是没学会说人话! 但她面上却是更加胆怯,躲在季君皎身后,看上去如同受惊的小兔子。 “胆子还挺小,”宋承轩有了几分兴致,挑眉问她,“接过客吗?” 季君皎语气平静:“贤王殿下深夜唤微臣至此,不知所为何事?” 宋承轩自觉无趣,目光便从秦不闻身上移开。 他对季君皎笑笑:“首辅大人请坐。” 季君皎缓缓落座,秦不闻就站在季君皎身边的位置。 宋承轩坐在美人靠上,一手揽着一个美人儿,欲仙欲死。 那两个美人儿长相精致,容貌美丽,一人端酒,一人喂食,宋承轩满意得不得了。 “殿下,您吃颗葡萄嘛~” “殿下,您喝奴家的酒~” “殿下……” “殿下……” 这美人乡,饶是秦不闻看了都不觉垂涎欲滴,再看一眼季君皎,只是端端地坐在木椅上,面容平静,端正禁欲。 宋承轩见状,有些不满意地低啧一声,随便指了一个美人:“去,去给首辅大人倒杯酒。” 一旁的美人从季君皎进来,眼睛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 如今被要求给这样的美男倒酒,美人儿娇笑着,端着酒壶朝季君皎走了过来。 “公子,奴家喂您喝杯酒吧?” 第22章 胸小是我的错咯!? 美人儿身娇体软,身上轻纱似的衣裙勾勒出漂亮的身形,若隐若现。 羊脂玉的指骨涂了红色丹蔻,风韵万千。 她捏着酒杯,朝着季君皎款款走来。 秦不闻看着柔骨酥腰的美人,不觉咽了口唾沫。 美人走到季君皎身边,捏了茶盏便要往季君皎的嘴里送,水蛇腰也缓缓朝着季君皎贴了过去。 季君皎眉眼不变,却淡淡开口:“微臣不便饮酒,多谢姑娘。” 太冷了。 季君皎的语气太冷了,那美人原本娇笑的容颜瞬间僵住,动作也停住了。 显然是有些窘迫。 美人靠上的宋承轩脸色也沉了下来,面容不善。 季君皎似无所觉,目光移到宋承轩身上:“贤王殿下叫微臣过来,不知想说什么?” 公事公办。 季君皎这人,向来不会趋炎附势的。 整个房间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贤王宋承轩这人,说得好听点那叫放荡形骸,张扬不羁,说难听点,就是个风流的纨绔子弟。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宋承轩重面子,如今被季君皎当着不少美人下了面子,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季君皎并不在意这些,依旧端正地坐在木椅上,似乎是等待宋承轩开口。 宋承轩脸色阴沉得像是能浸出水来,但下一秒,他便挥退身边的美人,又看向季君皎身后的秦不闻。 秦不闻明白了宋承轩的意思。 ——这是要让她们都退下。 秦不闻装作不懂的样子,只是一脸依赖地看向季君皎。 季君皎抬眸,温声道:“出去等我,一会儿带你回去。” 秦不闻怯怯地点点头,这才跟着几个美人一起走出房间。 门外,宋承轩的护卫在守着。 秦不闻靠近不了,就站在门口不远的位置等待。 一开始秦不闻不知道季君皎要见谁,所以并不清楚来人的目的。 现在,当看到宋承轩的一瞬间,秦不闻就明白了。 ——宋承轩是来替李云沐平事的。 如果没猜错的话,季君皎已经写好李云沐的账本有问题的奏折了。 只待明日上朝,便能启奏皇帝。 只不过这奏折被宋承轩知道了,为了保下他麾下的李云沐,特地出面约见了季君皎。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宋承轩准备软硬兼施了。 她嘴角浮现一抹冷笑。 当年李云沐带兵围杀她的承平军,宋承轩可是没少在背后使力,虽然不清楚李云沐通敌一事,宋承轩是否知情,但可以肯定的是—— 宋承轩也断然没有看上去这般游手好闲,酒囊饭袋。 她倒是想看看,季君皎会怎么应对。 “哎,就是你,给我过来!” 秦不闻还在想事情,身边一道娇俏的声音拉她回神。 她转头,就看到刚才那给季君皎喂酒的美人,一袭亮眼的红衣,眼神不善地看着她。 秦不闻装作茫然的模样,弱弱地开口:“姐姐,怎么了?” “我让你跟我过来,听不懂吗?” 红衣美人双手环胸,身后的几个小美人都跟在她身后,显然是给她撑场子的。 秦不闻被人抓着手腕,推推搡搡地进了一间客房! 房间里的灯光昏暗,那些女子的面容隐约可见。 为首的红衣美人语气阴冷:“我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 大概是因为得了那位贤王殿下的临幸,红衣美人问起话来颐指气使。 秦不闻张嘴刚想要解释什么,身后一个女子便开口道:“姐姐你跟她说这么多做什么?像她这种不懂规矩的,就该给她一个教训!” 说着,那女子上前几步,扬起手便对着秦不闻扇去。 秦不闻微微蹙眉,却是向后退了几步,轻巧地躲开女子的巴掌。 因为存了几分怜香惜玉的心思,秦不闻没打算跟她们计较,便道:“几位姐姐,你们误会了,我不是你们青楼的,也不懂你们这里的规矩。” “若是得罪了几位姐姐,我向姐姐们道歉。”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原本以为几个人会放她走。 但令人没想到是,红衣女子直接拦住她,语气不善:“你说你不是我们这里的,也就是说,你是混进来的?” 秦不闻微微蹙眉,显然是有些不耐烦了:“让开。” 红衣美人冷哼一声,下一秒,一盆冷水直接从她身后兜头而下! 秦不闻显然是愣住了,她瞪大眼睛,一时间没有回神。 身后的传来几个女子的笑声:“哈哈哈,姐妹们看看,像不像只落汤鸡!” “下次应该直接用热水泼,把这张脸烫烂才好!” “就是就是!我们姐姐看上的男人也敢拽着不放,不要脸!” 秦不闻深吸一口气,听到了门外传来的脚步声。 行。 既然她们非要得寸进尺,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不就是比谁会演嘛! 秦不闻演了十六年,还没输过呢! 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却是看向红衣美人,语气中带了几分颤抖的哭腔:“我与姐姐无冤无仇,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红衣美人轻笑一声,上下打量秦不闻一眼,“像你这种货色也敢勾引男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红衣美人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落在了秦不闻的胸口处。 秦不闻:“……” 不是,怎么还带歧视的!? 她这个胸,跟之前相比,已经大很多了好不好!? 秦不闻甚至有一瞬间都开始自我怀疑了:难道她真的不像个女人? 还不等秦不闻想到什么反驳的理由,门外脚步声止,门被猛地推开! “阿槿。” 季君皎面容清冷,薄唇微抿,淡淡地叫了秦不闻的名字。 秦不闻看到季君皎的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大人!” 秦不闻向着季君皎跑去,甚至还“一个不小心”跌进男人的怀中! 周身的冷冽被男人的檀香裹挟,带来温热的体温。 季君皎垂眸,看着扑在他怀中的女子。 她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头发也是湿漉漉的,看上去十分狼狈。 季君皎眉头微蹙,想起阿槿姑娘的伤还没好,脸色更难看了。 他脱下身上的外衣,披在了秦不闻身上,转而目光落在那几个神情错愕的美人身上。 “公、公子,是她不懂规矩,混进我们这里的!” “对对对!我们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 “公子,这个女人肯定居心叵测,她根本不是我们这里的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秦不闻只是握在季君皎怀里,抽抽啼啼。 季君皎的教养确实好。 他沉眸看着几位美人,那几个女子一瞬间便闭了嘴。 第24章 侍郎大人好凶凶~ 这种时候她不去看热闹,简直是天理难容! 从床榻起来,秦不闻披了件大氅,朝着院子外走去。 主庭院内,李云沐正与季君皎争论。 ——准确来说,高声叫喊的只有李云沐自己。 他怒目圆睁,对着光风霁月的季君皎高声吼道:“你当真要不留情面,将账本递上去!?” 季君皎眉眼清冷,腰线清越,并不在意男人的歇斯底里。 “公事公办,侍郎大人既然做错了,便理应受到惩罚。” 秦不闻耳力很好,还没走到庭院,就听到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看来昨晚,就算是贤王宋承轩,也没有说动季君皎让步嘛。 秦不闻勾了勾唇角,有了盘算。 庭院内传来砸杯子的声音:“季君皎,你别以为如今你爬到首辅之位,便能高枕无忧,若是我想,迟早有一日能将你从上面拽下来!” 季君皎听到李云沐的“威胁”,神情淡然:“今日之事,我也会原封不动地告知陛下,李大人若是有什么隐情,可以想着如何与陛下解释。” 他现在没有李云沐通敌的明确证据,即使他真的做了假账本,也并不能代表他一定是敌国细作。 庭院外的秦不闻听到李云沐歇斯底里的威胁,不觉蹙了蹙眉。 这么多年了,李云沐还是一点长进没有。 她当初也是因为没把李云沐放在眼里,最终才被他算计一番,钻了空子。 五年的时间,李云沐似乎还是那般自视甚高。 就连当朝首辅也不放在眼里。 这所幸是好脾气的季君皎,如果李云沐敢这么跟她说话,她保证李云沐第二个字都开不了口。 庭院内依旧是李云沐喋喋不休的警告与威胁。 秦不闻调整了一下,让自己看上去柔弱无力,这才扶着月洞门,出现在庭院之中。 “季君皎,你若是当真要递上去,休怪我鱼死网破!” 李云沐拿起石桌上的茶杯,如同示威一般,朝着门口方向砸去。 出现在门口的秦不闻愣了一下,看着飞过来的茶杯,用极短的时间思考了一下要不要躲开。 还是算了。 虽然她能躲开,但肯定会让季君皎起疑心。 秦不闻一咬牙一跺脚,疼点就疼点吧! 秦不闻打定主意,站在原地没动。 只是两息过去,预料中的疼痛并未传来。 秦不闻闻到了清冽的檀香。 她缓缓睁开双眼,这才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季君皎站在了她的面前。 男人长身玉立,手上抓着的是李云沐扔过来的茶盏。 那茶盏用料应该是最上等的瓷器,但被男人抓在手上时,居然不及男人指骨颜色的万分之一。 秦不闻看着男人绰约的背影,不觉皱眉。 速度好快。 李云沐也愣在了原地。 ——他没想到会有人突然站出来。 他抬眼看向季君皎,却见男人一双眸色终于冷了下来。 季君皎抿唇,刚刚还不显露的情绪终于变得阴沉。 “侍郎大人若是再纠缠下去,别怪本官手下不留情了。” 李云沐凝眉,看着男人俊美冰冷的神情,却无端感到几分战栗。 许久。 李云沐冷冷地瞪了季君皎一眼:“你给我等着。” 说完,李云沐拂袖而去。 季君皎看着李云沐离开,这才转过身来,看向秦不闻。 “阿槿姑娘,你没受伤吧?” 秦不闻一副后怕的模样,却是扯了扯嘴角:“多谢大人,阿槿没事。” 季君皎这人向来不会把个人的情绪带给别人。 他对秦不闻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清朗端方:“怎么出来了?太医说你要好好休息才行。” 秦不闻笑容渐深:“我没事,听到这里有声音,担心首辅大人,便赶过来看看。” 季君皎没说什么,让秦不闻去了偏殿休息。 请了太医诊脉,直到太医说无甚大碍,季君皎微微皱起的眉头这才缓和了几分。 长青出去办事了,清越昨晚照顾她一晚上,现在还在休息。 偌大的偏殿,太医退下之后,一时间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秦不闻倒不会觉得不自在,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探一探季君皎的口风。 “大人,那个侍郎大人好凶哦。” 秦不闻找了个话头,柔弱地开口,像是心有余悸。 季君皎以为是秦不闻还在担心,便道:“不必害怕,我已让人加派了人手,日后没我允许,不敢有人进来闹事的。” 秦不闻眨眨眼:“大人,李云沐大人会被革职查办吗?” 季君皎微微挑眉:“阿槿姑娘似乎对他很感兴趣?” 秦不闻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因为清越告诉我,李大人当年带兵诛杀了奸佞长安王,所以阿槿一开始是很佩服李大人的。” 季君皎没说话,似乎是在等着秦不闻下文。 秦不闻顿了顿,又犹豫地开口:“但是,阿槿见过两次侍郎大人后,感觉……他好像没有传闻中那般……英明神武。” 秦不闻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季君皎也挑不出错处。 “人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季君皎淡淡开口,“当年李云沐平反叛乱,或许有功,但这也并不代表他不会犯错。” “大人说人不是非黑即白,”秦不闻挠挠头,“那大人觉得,当年的长安王殿下是坏人吗?” 不知道为什么,秦不闻突然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当年秦不闻跟季君皎过不去,可是做了不少“小人长戚戚”的事,季君皎看在眼里,每次看到的时候,那眉头皱得似乎都能夹死一只苍蝇! 在季君皎眼中,当年的她应当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才对吧? 但令秦不闻没想到的是,季君皎并没有正面回答秦不闻这个问题,却说起了另一件事。 “我昨日才得知,长安王生前佩戴在左手拇指的玉扳指,名唤‘海晏’。” 秦不闻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不太明白季君皎为什么突然说这件事。 “海晏?这个名字怎么了吗?” 季君皎目光缓缓:“长安王那支军队,名为‘承平’。” “海晏河清,四海承平。” 季君皎平静开口,秦不闻听了,却是微微一怔。 ——她没想过有一天,还会有人说出这句话。 第25章 你会保护我的,对吗? 当初她得到这枚玉扳指时,老头子笑道:“不闻,给它取个名字吧。” 当时的秦不闻年纪很小,她站在黄沙遍地的战场上,眺望战场之下一望无垠的军队。 “海晏。” 小小的秦不闻不假思索:“海晏河清,就叫它‘海晏’吧。” 老头子摸着她的头:“嗯!真是好名字,我家不闻真聪明!” 那时候,秦不闻便以为,只要保家卫国,赤胆忠心,便能一往无前,留名青史。 ——可是事实证明,当时的她还是太天真了。 海晏河清,四海承平。 那是老头子一字一句教给她的。 “长安王殿下封侯拜相后,所做之事我不敢恭维,”季君皎语气平静,“但我相信,少年时跟着先帝出征讨伐漠北的长安王,应当也是有过赤胆忠心的。” 季君皎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平淡。 他对人对事向来客观公正,饶是当时的长安王曾找过他许多麻烦,他也只是就事论事,从未有过以权谋私的举动。 秦不闻突然发觉,她的谋划找对人了。 如今朝堂暗潮涌动,不少朝臣纷纷站队,想要在这朝堂之上撕下一块肉来。 只有季君皎独善其身,只为朝堂社稷,黎民百姓。 见秦不闻有些愣神,季君皎微微抿唇:“阿槿,是累了吗?” 秦不闻回过神来,朝着季君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没有,大人您还没说呢,您觉得侍郎大人会被革职查办吗?” 季君皎微微垂眸,眼中有情绪翻涌。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不会。” -- 时间过得很快,又过了三日,秦不闻的风寒也好得差不多了。 她的摊子也得到了不少消息。 ——正如季君皎所言,李云沐只是被罚了两年俸禄,并未将其革职查办。 看来贤王宋承轩没打算放弃李云沐,选择出手了。 其实这也在秦不闻的预料之中。 且不说假账本不能说明什么,即使李云沐真的通敌,在没有完全准备之下,皇帝也不会轻举妄动。 现在朝堂形势表面看上去一片平和,其实各种明争暗斗,比之当年,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几日秦不闻一有时间就去找季君皎,与他聊些有的没的,季君皎博古通今,见多识广,不管跟他聊什么,他都能提点两句。 一连几天,秦不闻跟季君皎的关系近了一些。 就在秦不闻想着如何进行下一步计划的时候,两道请柬送到了文渊阁内。 请柬是贤王府宋承轩送出去的,分别是给秦不闻与季君皎的。 请柬的内容相同,都是邀请他们去参加贤王府的赏花宴。 正值初秋,赏个屁的花。 也不知道宋承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秦不闻拿着请柬,一脸无辜地看向主位上的季君皎。 季君皎看着手上的请柬,不觉抿唇。 赏花宴,贤王邀请他也在情理之中,但他不明白,为什么给贤王会给阿槿发请柬。 “大人……”秦不闻看着季君皎,眼中满是信任,“贤王殿下为什么会给我送请柬啊?” 季君皎垂眸,看着少女无辜又彷徨的眼神,出声安慰:“阿槿姑娘不必担心,若是不想去,我会替你回绝掉。” 开玩笑,怎么可能不去! 秦不闻简直好奇死了,宋承轩那家伙,当初就跟她不对付,总是明里暗里地给她下绊子,还暗指她祸乱朝纲,包藏祸心。 她不在的这五年,宋承轩看上去过得不错啊。 她可没这么大度,看着当年的仇人过得这么好,她会睡不着觉的! 不去给宋承轩找点麻烦,她就不叫秦不闻了!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秦不闻面上却表现出一副为难的表情:“阿槿若是不去的话,贤王殿下会找大人麻烦吗?” 季君皎眉眼淡淡:“他不敢把我怎么样的。” 秦不闻摇摇头,扯出一抹坚强的笑:“没事的大人,我愿意去的。” 季君皎闻言,微微蹙眉:“阿槿姑娘,贤王殿下邀请你,目的不明,你……” “大人,”秦不闻认真又坚定地看向季君皎,目光如水,“您会保护阿槿的,对吗?” 许久。 季君皎微微别开视线,声音缓缓:“我自然会保护阿槿姑娘。” -- 赏花宴在贤王府的后花园举办。 贤王在曜云也是有自己的封地的,只是如今快到了秋狩,宋承轩便从封地赶回了长安城。 这场赏花宴,意义不明,秦不闻也没有轻举妄动。 乖巧顺从地跟在季君皎身后,秦不闻倒是很想看看,宋承轩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递了请柬,秦不闻跟着季君皎来到后花园时,这里已经来了不少人了。 一眼看过去,赴宴的大多是长安城的豪门显贵,不少王孙贵族的公子小姐也纷纷前来赴宴。 秦不闻眉眼低垂。 能在一场宴会上集结这么多达官显贵,看来宋承轩在长安城的根基,比她想的还要深。 哪怕是在这样的赏花宴上,季君皎也是众人巴结的对象。 秦不闻这边几乎是前脚跟着季君皎来到宴会,下一秒就被人挤走了。 不少豪门显贵甚至高官大臣见到季君皎也来赴宴,脸上挂着的笑都快飞起来了。 “下官陈留见过首辅大人!” “张胜见过首辅大人!” “在下孙府孙元见过首辅大人。” “见过首辅大人……” “……” 一群人围在季君皎身边,将他簇拥起来,交口称赞,炙手可热。 秦不闻看着那群人脸上谄媚的笑,不觉想起当年自己参宴的时候。 当时的秦不闻,杀气横身,班弄权贵,功高盖主。 所有大臣见了她,虽然也是毕恭毕敬的模样,但却不敢上前与她攀谈。 当时她还觉得无聊,直接点了一个大臣,让他当众跳舞。 后来那大臣更是气得愤然离席,与她水火不容。 总之,秦不闻上辈子没少干缺德事。 果然呐,正人君子就是不一样。 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拱月的存在。 正当她准备找个位置坐等开宴时,一道清雅的声音从秦不闻身后传来。 “姑娘,又见面了。” 秦不闻猛地回头,就见宴唐坐在武侯车上,对她笑着,眉眼温润。 宴唐怎么也来了!? 第26章 首辅大人带了女眷!? 这宋承轩到底在搞什么? 为什么会将这么多高官显贵邀请来? 就连宴唐都在请柬中。 秦不闻愣神一瞬,随即朝着宴唐露出怯怯的笑:“见过宴唐大人。” 宴唐身后,是明安在推车。 他往不远处看去,便也看到季君皎被一群名门望族围着,依旧镇定自若。 宴唐看着季君皎,笑容温润:“首辅大人当真是光风霁月般的人物。” 这话秦不闻不清楚是宴唐在喃喃自语,还是对她说的。 她只能低着头,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也只是看了一会儿,宴唐的视线便从季君皎,重新移到了秦不闻身上。 “姑娘名唤阿槿,对吗?” 秦不闻微微挑眉。 看来宴唐在文渊阁也是有眼线的。 只不过她装作没有察觉这件事,只是垂头低声:“是,民女阿槿。” 宴唐嘴角带着清浅的笑意,与上次在万物阁看到的偏执的他完全不同。 “首辅大人是第一次带其他人一同赴宴呢。” 宴唐说话听不出什么情绪,似乎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秦不闻温顺笑笑:“是首辅大人担心阿槿不懂规矩,冲撞了贤王殿下。” 有风吹过。 宴唐用手作拳,抵在唇边清咳两声。 秦不闻听了,不觉蹙眉。 从前宴唐虽然体弱,但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宴唐大人,”秦不闻沉吟片刻,还是开口嘱咐,“熬些梨子汤会好些。” 宴唐闻言,先是愣神片刻,随即抿唇轻笑:“多谢阿槿姑娘关心,老毛病了,并无大碍。” 说话老气横秋的,秦不闻不喜欢。 从前的宴唐,一袭白衣朗润,曾一人站在长安城最高的明镜台上,吟诗作对三百首,那明镜台的主位上,至今留着他的位置。 少年书生意气,文人风骨,是比入境的春风还要张扬几分的。 只是现在,宴唐却只能坐在这价值不菲的武侯车上,困于一隅之地。 秦不闻目光晃动,神情怔然。 宴唐来得迟了些,但也不过是说话的工夫,一群人也笑眯眯地围了上来。 “宴唐大人,想不到您也来了,久仰久仰!” “见过司徒大人!” “见过大人!” “……” 秦不闻看着宴唐被众人簇拥着,微微愣神。 从前,宴唐跟在她身边时,从来都是被戳脊梁骨的那个。 那时的宴唐又没有官职,只是个幕后谋士,众人不敢指责长安王,就只敢拿她身边的人开刀。 那些大臣官吏对他避之不及,怎么可能会阿谀奉承。 现在不一样了。 离开她,宴唐步步高升,受人爱戴。 她低头笑笑,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等着宋承轩的到来。 另一边,季君皎从容应付着,三言两语便让众人忽忽悠悠地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他扫过宴席,朝着秦不闻的方向缓缓走来。 季君皎本身就是整个宴席的焦点人物。 更何况此时的男人一身水墨色常服,面如冠玉,轻易便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而这位向来孑然一身,清隽矜贵的首辅大人—— 居然朝着一个女子走去! 直到男人端正地坐在秦不闻身边的席位上,众人也都没回过神来。 “首辅大人身边的女子……是谁啊?” “不清楚啊,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吗?” “没见过啊……” “你们刚刚没看见吗?首辅大人是同着那位小姐一同进了贤王府的。” “不可能!首辅大人向来不与旁人一同赴宴的!” “哎呀!我亲眼所见,你们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门口的护卫,他们当时可都看到了!” “真的假的?” “首辅大人居然也带了女眷赴宴?” “……” 宴席周围是叽叽喳喳的窃窃私语。 秦不闻分明是听到了,她微微勾唇,却只是浅浅朝着季君皎看过去。 “大人……” 季君皎微微侧目,端端地看向秦不闻。 秦不闻为难地咬咬唇,却是朝他弯了弯手。 季君皎会意,微微倾身上前。 秦不闻如愿以偿地挑了挑眉。 她在季君皎耳边,小声对他开口道:“大人,一会儿要饮酒吗?” 男人微微颔首,也放轻了声音:“应当是要向贤王殿下敬酒的。” 秦不闻依赖地看着季君皎:“大人,我……酒量不好……” 季君皎便道:“那我让人给你换成果酒,只喝一杯应当无事。” 秦不闻这才松了一口气,眉眼温软:“大人,幸好有你,不然阿槿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季君皎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便让她身后的酒侍将酒杯换了下去。 这一套动作在季君皎看来并无不妥,他自然也问心无愧。 只是他全然不知,两人这般举动在旁人眼中看来,那便是“亲密暧昧”了。 一群老老少少瞪大了眼睛,那神情好像跟自己见了鬼似的! 首辅大人何时这般温柔过!? 果然,这女子跟首辅大人的关系……不一般。 赏花宴嘛,宴席上自然也来了不少年轻的男男女女。 不少千金小姐听闻首辅大人也会来参加赏花宴,可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如今居然被一个不知头脸的人抢了先,自然是满心不愤! “那女子究竟是谁家的?我怎么都没见过!” “不清楚啊……你看那狐媚劲儿,肯定是她勾引了首辅大人!” “就是!像首辅大人那般高洁如月的人,不可能看上她的!” “对啊!首辅大人这样的品性,分明与我们阿姝最般配!” 一众女子中,有一位一袭白裙,洁白得仿若纤尘不染的莲花。 她淡妆素雅,端庄温雅,听到有人叫她,笑容婉转:“各位姐姐别取笑静姝了,首辅大人光风霁月,静姝自然是配不上他的。” “怎么配不上?”青衣女子直率开口,“阿姝,你就是太温柔了,不争不抢的,你看首辅大人身边,就是会这种狐媚人的货色!” “要我说,这世间唯一能配得上首辅大人的,只有楚静姝你了!” 楚静姝垂眸,嘴角染笑,没有反驳。 “贤王殿下到——” 有侍官高唱一声,一时间,宴席上的宾客,除季君皎与宴唐外,纷纷跪拜。 “贤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27章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了? 宋承轩今日的依仗可真不小。 三十二人的轿辇,宋承轩一袭黑金长袍,高坐轿辇之上,蟒龙纹样的金丝暗线浮动,他从轿辇上踩着人凳走下,眼中满是桀骜与张扬。 秦不闻微微挑眉,总觉得今天的宋承轩有点……不一样。 “各位请起,今日本王宴的都是至交好友,诸位不必客气!” 宋承轩缓步走向宴席的主位之上,这才施施然坐下。 给了身边的内侍一个眼神,内侍会意,扬声:“开宴——” 这话音未落,舞起,乐起,俊美妖娆的舞姬身姿曼妙,出现在了宴席之上,随着曲子摆动腰肢。 主位上的宋承轩意气风发,举起手上的酒盏:“诸位!今日备的菜肴,一盘千金,用膳的器皿都是用黄金打造而成,若是诸位喜欢,宴会之后可一并带走!” 宋承轩的话,引来在场众人惊呼! “这、这随便一盘菜肴便是千金之巨!?” “我说这烧鹿筋为何这般不同,原来是这样!” “这些餐盘碗筷,居然真的都是金子做成的!” “贤王殿下果真是豪爽!” “多谢贤王殿下!” 宋承轩笑着眯了眯眼,举起手中的酒盏,同众宾客一饮而尽。 秦不闻喝了一杯果酒,不觉看了看手上的酒盏。 怪不得沉甸甸的,居然真的是黄金做的。 宋承轩到底是哪根筋没搭对,怎么这么大手笔? 秦不闻坐在季君皎的左侧,他的右侧便是一直没有开口的宴唐。 宴唐看着桌案上的珍馐佳肴,嘴角笑意不减。 “原来是这样啊。” 丝竹乱耳,秦不闻还是听到了宴唐的自言自语。 什么意思? 秦不闻都快好奇死了! 她绝对不允许自己听秘密听一半! 宴唐微微侧目,笑着看向身边也没有动筷的季君皎:“首辅大人以为如何?” 这俩人打什么哑谜呢? 秦不闻托着下巴,耳朵恨不得放在两人中间才好! 季君皎抿唇不语,看来是不准备回答宴唐的问题。 宴唐唇角勾笑,并不在意季君皎的反应,继续开口道:“我说为何要举办这赏花宴,原来是想要比一比啊?” 秦不闻眨了眨眼睛:“宴唐大人,您在说什么呀?贤王殿下是要和谁比?” 季君皎看了秦不闻一眼,却没有阻止。 宴唐眉眼弯弯,看上去十分温和从容:“当然是跟长安王殿下比一比了。” 秦不闻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宴唐轻笑一声,拿起手边那黄金铸成的筷子:“当年长安王殿下封号后,曾在是非阁宴请众宾,大摆宴席三天三夜,长安城一连三日,灯火通明,黑夜也亮如白昼。” 秦不闻思索一番。 啊,记起来了。 当初先帝离世不久,依照先帝遗诏,她被晋封为异姓王。 那是一场明争暗斗的宫宴。 宴会上,皇帝询问秦不闻想要什么封号。 众臣也清楚秦不闻在朝堂中的分量,群策群力,旨在为她定一个满意的封号。 “‘端王’如何?秦不闻大人品行端正,惊才风逸,适合此封号!” 少年秦不闻坐在席间,冷嗤一声:“品行端正?诸位大人为了封号,可是什么瞎话都敢说啊。” 朝臣静默一瞬,又有人开口。 “‘定安王’如何?大人率承平军征战四方,平定天下,此等称号足以彰显!” “秦大人觉得‘昭阳王’如何?” “微臣以为‘乐阳王’最适合大人……” “‘怀宁王’……” 秦不闻勾唇轻笑,睥睨着那群正苦思冥想的朝臣。 她分明没有坐在主位上,却比主位上那位更像是一位帝王。 “秦爱卿,”最终,主位上的那位发话,“若是这些都不满意,不若说说自己想要什么?” 秦不闻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却将手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她沉吟片刻,随即看向高位上的那人,眉眼张扬桀骜:“长安。” 不止在场所有朝臣,就连高位上的皇帝也是眉头一凛:“什么?” 秦不闻一手撑头,眉宇间却是不容置喙的疏狂恣肆:“微臣请封——‘长安王’!” 长安王。 古往今来,从未有一个异姓王敢要一个这样的封号。 身在都城长安,这长安的君王应当是明堂的这位! 而现在,少年秦不闻挑眉看向高位,眼神凌厉又淡然。 “陛下以为如何?” 那时的秦不闻,三十万承平军在手,似乎只要抬抬手,就能将皇帝拽下皇位。 原本热闹的宫宴,一时间鸦雀无声。 许久。 主位上的男人语气低沉:“好。” “传朕旨意,从今以后,秦不闻拜异姓王,享皇亲依仗,封号——长安。” 再之后,秦不闻得了满意的称号,心情愉悦,便在是非阁摆下酒席,宴请众宾,三天三夜舞乐不停,美酒不止。 世人称——“不夜之宴”。 那一年,所有的权臣显贵,所有的皇亲国戚,都成了长安王秦不闻酒宴上的陪衬。 哪怕是在许多年后的今天,若问起众人这曜云最华贵的一次宴会,所有人想到的,都是是非阁的那场“不夜之宴”。 ——而如今,宋承轩却想着要跟秦不闻比一比。 比比这曜云的宴会,谁的排场更大。 宴唐笑眯眯地看着酒盏中的美酒:“贤王殿下看来是下了血本呢。” 季君皎依旧坐得端正,他声音清冷,没什么情绪:“司徒大人,慎言。” 宴唐看了季君皎一眼,不觉笑道:“首辅大人也觉得下官说对了?” 季君皎没答。 一曲舞罢,趁着下支曲子开始的工夫,主位上的宋承轩高声:“诸位,今日宴会规制,与那年的‘不夜之宴’相比,如何?” 在场众人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几秒钟。 直到有官员干笑两声,称赞道:“自然是贤王殿下的赏花宴更妙!要我说,这‘不夜之宴’的名头,也早该换人了!” “是啊是啊!这黄金的餐盘碗筷,还有这千金不换的珍馐佳肴,岂是当年的长安王能比的!” “就是就是!贤王殿下出手阔绰,手笔惊人!下官等佩服得五体投地!” “是啊是啊!” 宴会上满是一片附和之声。 宋承轩嘴角笑意渐深,他张张嘴,刚想说些什么,便听到一道极浅的轻笑声。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宴唐端正地坐在武侯车上,眉眼入画。 “司徒大人,你以为这场赏花宴如何?”宋承轩挑眉问道。 第29章 首辅大人很护短! 少女看上去柔弱易碎,倒下去的时候,似乎牵动了所有人的心弦。 “啊——” 楚静姝娇喊一声,眼中闪过慌张与无措。 季君皎微微蹙眉。 下一秒—— “呯——” 酒盏翻洒的声音! 楚静姝并没有如愿跌进季君皎的怀抱。 她错愕地睁开眼,就看到面前一张漂亮的脸蛋满眼担忧。 ——是季君皎身边的那个女人。 秦不闻将楚静姝扶正,一脸担心:“楚姑娘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楚静姝还从刚才的事情中没回过神来! 怎么回事? 她明明…… 楚静姝一脸惊慌地看向秦不闻身后的季君皎,眼中含泪:“大人,静姝惊扰大人了……” 此时的季君皎已然起身,他先是看了楚静姝一眼,随即将目光落在了秦不闻的衣服上。 “阿槿。” 季君皎快速上前几步,遮挡住了秦不闻衣服上大片的酒渍。 秦不闻有些窘迫地站在原地,却是依赖地看向季君皎,抓住了他的衣袖,慌张无措。 她今日穿的衣裳是轻纱质地,光彩照人,只是如今却因为酒水倾洒弄脏了衣裙,显出几分狼狈。 酒渍殷湿衣服,隐隐透出少女的肤色,有的宾客装作无意朝这边看过来,眼神微眯。 季君皎微微蹙眉,却是毫不犹豫地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披在了秦不闻的身上。 “先披上这个。” 季君皎声音清冷,却无端让人感到安心。 宴会正进行到热闹阶段,虽然这边出了些意外,但多数宾客的目光都被宴席上的舞姬吸引,并没有注意到这边。 楚静姝端端地站在那里,瞪大眼睛看向季君皎。 而季君皎却没与她交谈。 秦不闻抓着季君皎的衣袖,像是慌张无措的孩子。 季君皎安抚地拍了拍秦不闻的手臂,随即低声对她嘱咐道:“我去向贤王殿下说明情况,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好不好?” 秦不闻慌张地看向季君皎,抓着季君皎衣袖的力道又大了几分。 季君皎耐心地解释:“别怕,我马上就回来。” 秦不闻这才迟疑地点点头,松开了季君皎的衣袖。 季君皎给了秦不闻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才朝着宋承轩的方向走去。 看着季君皎的背影,秦不闻原本惊慌失措的神情,在转头看向楚静姝时,便染了笑意。 楚静姝僵硬地站在原地,看到季君皎离开之后,那愣怔地目光才转移到了秦不闻身上。 秦不闻微微挑眉:“楚小姐果然柔弱,平地也能摔倒。” 楚静姝微微咬唇,眼中盈满泪水:“这位姑娘你是什么意思?” 秦不闻无辜地眨眨眼:“没什么意思啊,就是希望楚小姐下次能小心一些,这次是有我接着,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楚小姐这么漂亮的脸蛋,若是当真摔伤了,该有多少人心疼啊。” 楚静姝似是不堪其辱,语气坚强:“这位姑娘,你这样跟在首辅大人身后,不觉得有损首辅大人清誉吗?” 嚯。 一上来就给她扣这么大一顶帽子! 秦不闻一脸错愕地捂住嘴巴:“楚小姐,首辅大人都不觉得有什么,您怎么这般着急?” 楚静姝打抱不平道:“首辅大人知书守礼,所以才不对姑娘说重话,姑娘自己不觉得可耻吗?” 秦不闻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大氅上带着淡淡的檀香,倒是好闻。 “这就可耻了?”秦不闻眨眨眼,一脸无辜,“那楚小姐若是知道,我与首辅大人同进同出,岂不是要让我以死明志?” “你——” 楚静姝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却看到了秦不闻身后的来人。 她的眼眶瞬间染了红晕,薄唇轻咬,眼中含泪:“这位姑娘,我不过想劝你自爱,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秦不闻微微挑眉,便也知道,季君皎在她身后。 她咬了咬自己的舌尖,眼睛也湿漉漉的:“楚小姐,我现在真的很害怕,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说了……” “阿槿。” 季君皎走到秦不闻身边,看了她一眼。 只见少女眼圈微红,眼眶湿润,显然是要哭出来了。 看到季君皎,秦不闻眼中满是无措与懵懂:“大人……楚小姐说我跟在您身后,有损您的清誉……” 告状嘛,谁还不会了! “大人对不起,若不是阿槿,您也不至于添这许多麻烦……” 秦不闻声若蚊蝇,却是靠男人更近。 “不是的大人,静姝只是——” “楚小姐,”季君皎语气微沉,神色也有些凉,“阿槿姑娘不懂许多礼仪,是在下教的不好,而且阿槿胆子小,还请楚小姐不要责怪她。” “大人,静姝没有……” 楚静姝还想哭诉什么,只可惜季君皎已经不再看她了。 他高大的身姿遮住旁人视线,这才对秦不闻开口:“贤王殿下借了偏殿给你,让婢女带你去换衣裳。” 秦不闻听了,急忙抓住季君皎的衣袖,神情不安:“大人,您不随阿槿去吗?” 季君皎微微怔神,却解释:“我不必随同,有婢女领着,不会有事的。” 秦不闻低头,声音嗫嚅:“可是,阿槿一个人有些害怕……” 知道她害怕,季君皎的语气也没有丝毫不耐:“偏殿距这里很近,阿槿换完衣裳就来找我,不用担心。” “好……”秦不闻这才不舍地松开季君皎的衣袖,跟着身后等待着的婢女离开了宴席。 季君皎看着少女离开的背影,还是有些担心地蹙眉。 阿槿不曾来参加过这种宴会,害怕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他到底是男子,阿槿为未出阁的姑娘,他跟过去实在不合礼数。 只是换个衣服而已,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季君皎这样想着,这才将目光缓缓移开。 一旁的楚静姝见季君皎没走,上前几步,似乎是想要再攀谈些什么。 “首辅大人,刚才……是静姝失了仪态,望大人见谅。” 楚静姝身上带着浅浅的荷花香,让人心旷神怡。 季君皎看向面若桃花的楚静姝,却是淡淡开口:“楚小姐,在下有句话想对你说。” 楚静姝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艳。 眼前的男人实在好看,端方如松,清润如玉。 “首辅大人请讲。” 季君皎抿唇:“在下以为,楚小姐应当向阿槿姑娘致谢的。” 楚静姝脸上的笑容僵住,有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 另一边,秦不闻刚被婢女引进偏殿,便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这房中,点了迷情香! 第30章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秦不闻当了这么多年的王爷,自然也了解不少皇宫内外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几乎是刚进入偏殿的一瞬间,秦不闻就感觉到了! 她猛地转头想要离开,却被宫女抢先一步阖上了门! 门外传来宫女落锁的声音。 秦不闻立即用衣袖捂住口鼻,环视四周。 这里的门窗也都被钉死了,明显是做足了准备! 眼珠转动几下,秦不闻听到了门外的对话声。 “这么快就发现了?” “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一进门她就发现不对劲了!” “好在没出岔子,房间事先熏足了迷情香,她就算发现也晚了!” “按照吩咐,你在这里守着,我去想个法子把首辅引过来!” “是!” 说完,那个声音越来越远。 秦不闻听到两人的对话,扬了扬眉毛。 这是……打算用她来陷害季君皎? 虽然秦不闻还猜测不出到底是谁的计谋,但这倒是可以让她利用一下。 正愁没办法跟季君皎“增进”感情呢。 她站在门前,用手推了推门,装模作样地尖叫两声。 这门虽然上了锁,但她如果想要强行破门的话,也是有机会的。 不过现在,她不打算这么干了。 不管是谁,她倒是要谢谢他来这么一出了。 房间各处都熏了迷情香,秦不闻先是将房间内的香炉打翻,这才找了个角落坐下来。 当年秦不闻也曾被迷情香陷害过。 那时她在朝野立威,文武百官无不臣服。 当然也有那看她不惯的,寻了个机会给她点了迷情香,又送了几个女人进了她的寝宫。 想要借此毁她名誉,将她废黜。 也多亏送进来的是女子,送进来的女人发现她的秘密时,已经晚了。 宴唐和京寻带着承平军赶到,把这件事压了下去。 虽说这件事没引起什么祸端,但却让宴唐有了防备。 寻了很多方法,宴唐这才打听到,这迷情香虽然不能阻止其发作,但却可以延缓它的发作时间。 只需要用银针刺进手上几个穴位,迷情香的发作时间便可以延缓一个时辰左右。 秦不闻自然是没有银针在身上的,但她也不需要将发作时间延缓这么久,所以用指甲使劲去掐指尖穴位。 与此同时,秦不闻缓慢呼吸,尽量减少吸入迷情香。 万事俱备,就等着季君皎“咬钩”了。 -- “什么?” 另一边的宴会上,楚静姝瞳孔收缩,眼中闪过一抹错愕。 季君皎语气清冷,神情不变:“刚刚阿槿扶住了楚小姐,楚小姐还未向她道谢。” 楚静姝敛眸,嘴角笑意得体:“静姝刚刚实在有些慌张了,居然忘了向阿槿姑娘道谢。” 随即楚静姝微微欠身,姿态端方大气:“那首辅大人就代静姝谢过阿槿姑娘吧。” 怎么还不回来? 季君皎看着那黄金酒盏中清香醇厚的酒水,有些走神。 听到楚静姝的话,季君皎神情淡淡:“楚姑娘,你我不算相识,我并不好代你道谢的。” 楚静姝闻言,眉头一紧。 ——可是他刚才分明替那个阿槿同她道歉的。 楚静姝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却是换了话头:“听闻首辅大人写得一手好字,静姝不才,想要请大人指点一二。” 男人垂眸。 会不会是迷路了? 有婢女领着,应当不大可能迷路的。 虽然心里清楚这些,但季君皎还是有些担心。 他动了动眼珠,目光落在了楚静姝身上。 “大人,静姝——”楚静姝还想说些什么。 “下官见过首辅大人。” 只是下一秒,一道声音从远处传来,楚静姝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季君皎并未注意到这些,只是循声看去。 不知何时,李云沐已经站在他的面前,对他行礼。 而楚静姝的后背却感觉有些发麻。 季君皎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李云沐的目光不觉落在了楚静姝身上,那双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 楚静姝似乎也窘迫起来,匆匆地向季君皎欠身告辞。 李云沐再看向季君皎的眼中,带了几分阴沉。 只是他隐藏得很好,脸上还带着笑意:“上次冲撞了首辅大人,还望大人恕罪。” 季君皎微微颔首,目光却是时不时地看向不远处的偏殿。 难道是因为不大会穿那些繁复的衣裳吗? 婢女在一旁伺候着,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季君皎长睫微动,却是缓缓起身。 ——他还是去看一眼比较安心。 “大人,您这是要去哪儿?” 李云沐的笑不达眼底。 季君皎依旧神情淡然:“侍郎大人还有何事?” 李云沐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首辅大人,下官再问最后一次,您是在调查我吗?” 季君皎面容冷峻,语气冷清:“侍郎大人若当真问心无愧,便不会在意这些。” “大人品行高洁,难道就不怕有朝一日,毁了清誉?” “本官既为当朝首辅,为帝分忧,为民解困,便不在意这些!” 季君皎语气低沉坚定,眸光清冷如雪。 说完,季君皎也不再去看李云沐,转身离席。 李云沐看着季君皎离开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不在意? 他倒要看看,真的被毁了清誉之后,这位首辅大人是否当真不在意! -- 这边季君皎几乎是刚刚离席,一个婢女便急匆匆地向他跑来。 “大人,大人不好了!” 季君皎微微蹙眉,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婢女一脸慌张:“那位、那位姑娘出事了!” 男人的思绪空白一瞬,几乎是不待他反应,他就已经朝着偏殿方向快步走去! 偏殿的门外,季君皎敲了几次房门,房间内都没有任何回应。 他顾不得许多,直接推门而进! “阿槿!” 进入房间,季君皎一眼看到了角落里蜷缩成一团的秦不闻! 他快步走上前去,伸出手去探她鼻间! 门外的两个婢女交换了一个眼神,就在男人进门的一瞬间,将门再次锁上! 同一瞬间,门外有人将迷情香透过窗户纸吹入房间! 季君皎过于担心秦不闻的安危,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察觉,当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门外吹入的迷情香味道更加浓烈,不过是几次呼吸之间,季君皎便感觉到了身体的异常! 糟了! 探秦不闻鼻息的手指被一只温凉的手抓住。 面前的女子泪眼朦胧,嗓子软得不像话。 “大人……阿槿好难受……” 第31章 首辅大人是不是不行啊? 少女平日里的声音便是柔柔弱弱的,如今中了药,嗓音更是软得不像话。 秦不闻的指骨是凉的。 季君皎的手却像是被火烫伤一般,猛地将手收回! 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秦不闻微微睁开眼睛,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无辜又茫然。 “大人,阿槿好热……” 少女似乎什么都不懂,只是一个劲儿地喊热。 两人离得太近了啊。 季君皎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去,他向后退了几步,将将遮掩住自己的不堪。 “阿槿,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季君皎抿唇,却没再伸手,一边安抚着秦不闻,一边查看四周状况。 门窗封死,他如果想出去没这么简单。 脑海中浮现出李云沐刚刚说过的话,季君皎大概也想通了关键。 房间里就连水都没有,季君皎想要让眼前的女子保持清醒都没有办法。 他自己的状态也很不好,意识叫嚣着,欲望想要破笼而出。 “大人对不起,阿槿又给你添麻烦了……” 少女似乎还有些意识,抽泣着向男人道歉。 季君皎嗓音沙哑,意识分明也在崩溃的边缘。 “不是你的错阿槿,放心,我们会没事的。” 这件事本来就是他的误算,最终居然还连累了阿槿!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将门破开! 但是……就他现在这个状态,恐怕很难办到。 季君皎的意识越来越混乱了。 面前的少女衣衫凌乱,汗水随着她的额角缓缓下流,划过少女白皙的脖颈,隐没在了更深处。 房间内尽是霏靡的味道。 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又蹙眉将视线移开。 季君皎掐了掐指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别乱动,阿槿……” 季君皎哑着嗓音,还要分神去捉少女不够安分的两只手。 “快快快,快去找侍郎大人,就说事情办成了!” “好!你在这里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过来!” “好!” 门外传来两个婢女兴奋的对话。 秦不闻动了动耳朵,通过这三言两语也就听明白了。 ——原来是李云沐的手笔。 真是找死。 秦不闻按下心中的想法,软了眉眼去瞧季君皎。 秦不闻印象中的季君皎,向来都是纤尘不染,清冷高洁的。 但是现在,是她从未见过的季君皎。 男人目光迷乱,薄唇微张,耳尖红得像是滴血一般。 季君皎头上的玉坠落在他的脖颈,无端生出几分妖艳。 男人的骨节都变成了红粉色,他双手握紧,一边安抚她,一边又与她保持距离。 真真是,人间极品啊。 秦不闻不觉咽了口口水。 要不是她现在意识还存了大半,就季君皎现在这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她不来个“饿虎扑食”,都对不起自己! 怎么会有男人比女人还要好呢? 而且季君皎的“好看”还不是那种模糊男女的好看,而是那种清贵又冷矜的谪仙在世,冷若冰雪,却足以让人前赴后继,心向往之。 不动情的神仙。 这是秦不闻得出来的想法。 只不过,这还不够。 ——秦不闻不要他做神仙,她要把他拉下神坛,堕入凡尘。 “大人……”秦不闻的语气中带了哭腔,她咬着唇,话语轻颤,“阿槿好热……好难受……” 非礼勿视。 季君皎偏过头不看她,却还是听到了少女悉悉索索扯衣服的声响。 “阿槿!” 季君皎的理智在逐渐崩溃。 “不可。” 他的语气中是沙哑的气音,两个字几乎是艰难地吐出来的,带着他察觉不到的诱惑。 救命啊!这男人怎么这么能忍啊! 这迷情香的威力秦不闻是试过的,当时若不是宴唐和京寻来得及时,将她泡进冷泉之中,她都不敢想象后面会发生什么! 季君皎这家伙,是不是不行啊? 心里气愤,秦不闻的语气却是更娇:“大人……您的眼睛,好红……” 说着,秦不闻伸出手想要去触摸男人的眼眶。 季君皎堪堪避开少女羊脂玉般的手,眼尾猩红:“阿槿,再坚持一会儿,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说着,季君皎摇晃着起身,朝着门口处走去。 ——他要试试用蛮力破门了! 现在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秦不闻心里翻了个白眼。 得,就目前这个状况来看,想要更进一步是不可能了。 算了,现在的情况,已经被她预料中要顺利很多了。 算算时间,“看客们”也该到场了,秦不闻可不想真的让季君皎清誉扫地! “大人……” 秦不闻伸出手,抓住了男人的衣袖。 季君皎垂眸看她,眼中汹涌的情绪似乎能将人淹没。 “阿槿,听话……” 秦不闻胡乱地摇摇头,却是起身:“大人,我想到办法了……” 季君皎的意识逐渐分崩离析,甚至以为自己刚刚是听错了。 “侍郎大人,您是说刚刚首辅大人来这边了?” “是,本官亲眼所见。” “可是我记得……刚刚那位姑娘也来这边了吧?” “哟……不会是两人孤男寡女,干柴烈火……” “去去去,别瞎说!首辅大人正人君子,不是那样的人!” “对对对,是我失言!” “各位别瞎想了,本官看到首辅大人这么长时间未回席位,心中担忧这才叫几位同僚帮忙一起找找的。” “对啊,首辅大人若是当真出了什么意外,我们可都担待不起啊!” “是啊是啊!大家快一起找找吧!” “刚才看着首辅大人似乎是来这边了……” 一群人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是停在了门外。 秦不闻听到了李云沐的声音。 “去,把门打开,我们进去找找,看看首辅大人到底在不在里面。” “是。” 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是准备开门。 季君皎眉头紧皱,下意识地想要将秦不闻挡在身后。 ——阿槿无辜受了牵累,他总不能让旁人毁了她的清誉。 秦不闻把季君皎的动作看在眼里,微微挑眉。 都这种关头了,没想到季君皎居然还在关心她的清白。 秦不闻敛眸,却是拔下头上的银簪,毫不犹豫地刺进自己的胸口处! “唔——” 担心痛呼让门外的人察觉,秦不闻咬紧牙齿,将疼痛悉数吞下。 “阿槿!” 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季君皎低吼一声,急忙将秦不闻揽入怀中。 “大人,不用担心,”秦不闻语气娇弱,眼中却满是坚定,“阿槿会保护你的。” 第32章 很会演戏的小绿茶! 李云沐嘴角的笑意逐渐深沉。 他倒是很想看看,季君皎那副清冷高洁的模样,是如何在众人面前轰然崩塌的! 他带着一众达官显贵,站在了门外。 他已经派人将房间四周都围起来了,季君皎跟那个女人绝对没办法逃走! 哼,不在乎清誉? 说起来容易,若是被人发现位极人臣的当朝首辅与一流民女子私相授受,他还能这般泰然自若吗? 李云沐眯了眯眼睛,低声询问身边婢女:“确定他们两人都在里面?” 婢女也压低了声音:“大人放心,我们一直在这里看着,绝对不会出问题。” 李云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他回过头去,笑着看向众人。 “诸位,今日是贤王殿下的赏花宴,我本不愿这般大张旗鼓的,”李云沐顿了顿,继续说道,“只是事关重大,首辅大人若当真出了任何意外,都不是我们能担待的。” “为此,本官不得不召集诸位,来同我一起搜查首辅大人的下落,希望各位海涵。” 说完,李云沐递给身边的婢女一个眼神。 婢女会意,微微点头,随即上前几步,推开了房门。 房中迷情香的味道已经散尽,李云沐微微勾唇,带着众人往房间内走去。 当他志在必得地看向房中时,却并未看到预料之中的淫乱景象! “阿槿!阿槿你醒一醒!” 房间中央,季君皎一身水墨色长衫,端方矜贵。 只是他额间沁了一层薄汗,怀中的女子几近昏死! 李云沐看到眼前的场景时,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怔然地站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反应。 身后不明内情的臣子见状,不觉惊呼:“哎呀!这是怎么了!?” 男人的目光这才从女子的身上移开,凛然落在了为首的李云沐身上。 不知为何,李云沐居然感觉到一股骇人的冷意。 他面上还是维持着镇定,只是声音有些不自然的拔高:“首辅大人,您为何会和这位姑娘出现在这里?” 季君皎脸色冷沉,看向李云沐的眼神像是结了霜雪:“本官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侍郎大人,本官倒是想问问你——” “本官来时便见到阿槿昏迷过去,生死不明,只是换个衣裳,阿槿为何会被人刺杀!?” 季君皎的话,让面前的众人皆是一惊! “怎么会这样?这赏花宴难道有刺客?” “不可能吧,这赏花宴的护卫可是侍郎大人亲自布置的,不可能出差错吧?” “你们都忘了,前些日子,首辅大人查出侍郎大人的账本……” “啊?不会是侍郎大人恼羞成怒,这才借此机会,想要杀害首辅大人的人吧?” “慎言慎言……” 身后这些议论声并不算小,李云沐听在耳中,拳头紧握。 “首辅大人怕是有什么误会,这贤王府戒备森严,是不可能混进什么刺客的。” 季君皎眸光冷寒:“本官见阿槿换衣许久未回,这才准备来偏殿看看。” “来到偏殿时,却发现房门未关,就连婢女也不知所踪,”季君皎抿唇,语气冷沉,“本官上前查看,便看到阿槿胸口受伤,昏死过去。” “那婢女是李大人的人,”季君皎眉眼清俊,语气却冷得像是霜雪一般:“李大人不妨告诉本官,你的婢女去哪儿了?” “一派胡言!”李云沐急声反驳,“我的婢女自始至终都未离开偏殿!” “没有离开?”季君皎冷声,“若是没有离开,那本官是怎么进来的!?” 李云沐张张嘴,似乎想要解释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口。 ——不行,如果他坚持婢女没有离开过偏殿,那季君皎出现在偏殿内的事,便跟他脱不了干系! 可恶! 李云沐的眼中闪过一抹阴狠。 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季君皎居然为了他的清誉,不惜刺伤这个阿槿! 哼,看来季君皎比他想象中是要狠毒! 季君皎知道他没办法解释。 只是李云沐的不解释,在众人眼中便理解成了另一层意思。 ——李云沐安排的婢女确实擅自离开,导致阿槿姑娘遇刺了。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甚至隐隐不安。 “看来这赏花宴真的有刺客混进来了……” “不行不行,我们还是快走吧!这里不太安全啊!” “是啊是啊,向贤王殿下告辞吧!” “……” 房间里人心惶惶,惴惴不安。 季君皎将秦不闻打横抱起,额间的细汗并不损害他半分神容。 “本官现在要回去请太医,”季君皎走到李云沐身边,语气冷然,“侍郎大人,今日之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说完,季君皎抱着秦不闻,大步离开。 ——他确实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向李云沐发难,但是阿槿受了伤,他现在无心在意其他了! 李云沐看着男人清俊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狠毒。 他就不信,没办法揭开季君皎虚伪的面具! -- 回文渊阁的马车上。 季君皎眼中早就没了刚才对峙时的冷意,反而被担忧取代。 他敲了敲车舆:“再快一些!” 马车中的少女,眉眼紧闭,眉头皱得很深,额头上的汗珠滚落,她的胸口处被殷出了大片血红,那衣裙上像是开出一朵妖艳的红莲。 “阿槿,阿槿!别睡着,马上就到了!” 秦不闻见过的季君皎,似乎从来都是从容自若,运筹帷幄的模样。 再不济,就是季君皎遇见作为长安王的她时,那冰冷如雪,拧眉拂袖的模样。 如今这般焦急担忧的样子,实在少见。 “咳咳咳——”秦不闻一只手捂着胸口,声音断断续续的,“大人,阿槿……是不是要死了?” 假的,她下手当然有分寸,这血也就看上去吓人,伤不到要害。 但是她很需要用这些血来博取季君皎的“怜悯”。 “爱”太沉重了,不可能一蹴而就。 既然这样,那她就先让季君皎“怜悯”她。 季君皎好看的眉头紧皱,嗓音收紧:“不会的阿槿,你会平安无事的,相信我。” 秦不闻声音很微弱:“大人,阿槿躺着好难受……” 季君皎闻言,小心翼翼地将秦不闻扶起来,马车晃荡,秦不闻一个“不小心”就靠在了季君皎的肩膀上。 季君皎闻到了血腥味,很浓,让他的心都跟着收紧。 “大人,阿槿还没找到家人呢,怎么办啊?”秦不闻语气柔弱,意识涣散。 “阿槿,等你伤好了,我会帮你找到家人的。”男人声音清隽沙哑。 “大人……阿槿——” 秦不闻原本还想趁着这来之不易的机会继续“卖卖惨”,但是下一秒,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不好!迷情香发作了! 第33章 拽他腰带 秦不闻想骂人了。 她想过延缓迷情香的时间不会太长,但是也没想到居然会挑这个点发作! 季君皎吸入的迷情香虽然烈,但好在他那非常人的自制力尚能压制。 秦不闻是正常人啊! 面前又是这般秀色可餐的男人,她要是不动情,她就不是人了! 身体的温度开始骤然上升,秦不闻这次是真的感觉到难受了! 她担心玩过头了,只能依依不舍地从男人身上缓缓移开。 感受到肩膀上的重量消失,季君皎微微侧目:“阿槿,你怎么了?” 秦不闻的脸很红,她感觉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她压低了嗓音,语气媚得好像能掐出水来:“大人,阿槿好热……” 季君皎眉头皱得更紧,动作却格外僵硬:“阿、阿槿,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回府了。” 秦不闻燥热难耐,她向远离季君皎的方向挪了挪:“大人,阿槿好热,你可不可以离我远些……” 救命啊,现在不是勾引季君皎的时候! 她是真的有点忍不住了! 好香。 秦不闻闻到了男人身上的味道,淡淡的檀香裹挟着冷泉的味道,平日里闻到只觉得心旷神怡,但是现在对于她而言,却好似最烈性的药。 平日也不见季君皎用香熏衣裳,为什么身上这么好闻啊? 秦不闻现在意识乱七八糟的,只感觉闷热又气短,她好想抱住什么冰凉的东西来缓解身上的燥热…… 季君皎闻言,便又坐远了一些:“到了阿槿,我们回府了。” 像是过了很久,秦不闻终于感觉到沁人的凉意将她包裹。 那好闻的檀香再次袭来,秦不闻感觉浑身都变得好痒。 “阿槿姑娘,得罪。” 季君皎的状态并不算好。 只是阿槿受了伤,他还是将她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一早得到消息的长青此时已经在府外等候了,看到自家主子抱着阿槿出来的时候,一脸震惊。 “大人……” 季君皎的脸色很差,冷声吩咐:“去请太医,快!” 长青一眼看到了秦不闻胸口的鲜血,点了点头,迅速离开。 季君皎抱着秦不闻,往偏院走去。 好舒服啊。 感受到衣服的凉意,秦不闻不觉朝着季君皎的方向靠了靠。 这一靠不要紧,季君皎如同遇到什么洪水猛兽一般,思绪溃不成军。 他强迫自己目视前方,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才终于将少女带到了偏院的房间。 季君皎将少女安置在床榻之上,起身之际,却被秦不闻拽住了腰间玉带。 清润温凉的触感传到秦不闻手心,秦不闻感觉自己好像舒服些了,但又感觉更加难耐! “阿槿,松开……” 季君皎的耳尖红得似乎能滴出水来。 他……他现在也很不堪啊。 被少女握住了玉带,季君皎便不敢再动,微微倾身,伸出手想要去松秦不闻抓着他玉带的手。 只是他的手才刚刚触碰到秦不闻,下一秒,便像是遭遇火舌一般,猛地将手弹开。 好烫…… 季君皎甚至不能分辨是他的手烫,还是阿槿姑娘的手滚烫。 “阿槿……”季君皎已经到了极限了,他嗓音沙哑,语气中甚至染了几分欲色,“乖,松开好不好,已经没事了……” “唔……” 大概是残存了仅剩的一些理智,秦不闻堪堪松开抓着季君皎的手。 像是胸口的大石终于落下,季君皎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等磨难于他而言,过于煎熬了。 终于分出些心神,季君皎的目光不觉落在了秦不闻凌乱的衣衫上。 想到一会儿太医前来问诊,季君皎眉头微蹙。 他犹豫着上前几步,睫毛轻颤。 似乎是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季君皎这才将头别过去,只是伸手去摸少女的衣领。 只是他的手刚落在少女的身上,便被一只更加滚烫的手抓住。 季君皎猛地回头,便与秦不闻那双满是欲色的眸碰撞在了一起。 “大人……你想干什么?” 语气中似乎还带着淡淡的戒备。 分明没做任何错事,甚至没有动任何卑劣的心思,但是被那双眼睛盯着的时候,季君皎分明是有一瞬的慌乱的。 “衣衫,乱了。” 季君皎思绪混乱,就连说话也开始语无伦次。 秦不闻这才分神看了一眼自己乱得不像样的衣服,哑着声音开口:“大人,让清越来帮阿槿就好……” 季君皎闻言,猛地向后退了几步,转过身去。 他甚至是有些仓皇:“好,我让清越过来。” 说完,季君皎没再逗留,大步离去。 ——他刚刚,到底在想什么?为何没想到叫清越来? 季君皎的思绪乱七八糟的,将清越叫到院中帮忙,自己一个人离开了偏院。 -- 长青请了太医来到偏院的时候,清越正焦急地在床前侍奉着。 看到长青时,她才松了一口气:“长青大人,快让太医给姑娘看看伤口吧!” 太医见到病人,也顾不得许多,急忙上前查看。 迷情香最难熬的药效已经挺过去了,秦不闻的神智恢复了些。 见长青在,虚弱地开口:“长青,大人呢?” 长青眉头紧皱:“从刚刚就没见到大人,我去找找!” -- 浴池。 正值初秋,凉意乍起。 此时的季君皎,正将自己整个人泡进冰凉的水中,眉头簇紧。 额头起了一层冷汗,男人薄唇紧抿,眼中带着惑人的颜色。 “大人!” 长青赶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主子坐在浴池之中,神色冷沉。 季君皎吸入的迷情香又急又烈,其实比秦不闻的情况更难挺。 更何况他刚刚压抑了这么久,如今脸色十分难看。 长青看在眼里,不觉开口道:“大人,要不要……属下去给大人找几个女子……” “胡闹!”季君皎精神紧绷,状态很差,情绪便染了几分不耐。 长青半跪在地上:“属下失言!” 季君皎吐出一口浊气,压下心口的万千情绪:“阿槿怎么样了?” “已经有太医为她诊治了。” 男人现在思绪很乱,并没有太多精神思考其他问题。 听到已经给阿槿寻了太医,男人便没再过问其他事。 长青看着男人的背影,斟酌地开口:“大人,您跟阿槿姑娘……” 第34章 他在躲她 长青的角度,只能看到季君皎的后背。 水色掩映,男人的肌肉线条紧致,轮廓流畅,骨骼分明。 他整个人都泡在冷池之中,长长的墨发妥帖地垂下,还有几缕搭在男人光洁的肩膀上。 这传闻中的美人出浴,大抵也不过如此。 听到长青的话,季君皎微微抿唇。 迷情香的作用仍未消散,季君皎面颊通红,眼中带着浓浓的欲色。 他压下情绪,嗓音沙哑:“今日之事不可外传,有损阿槿清誉。” 他自己倒不怕这些,只是流言伤人,阿槿不该遭此劫难。 长青低声应道:“属下明白。” 等了半天,见男人没开口说别的,长青干巴巴地开口:“刚刚阿槿姑娘恢复些神智,还询问属下您的情况呢。” 波光粼粼,季君皎眸光晃荡,映着水色,说不出的惑人心弦。 男人突然想起,当时少女想也没想,将银簪刺进胸口的场景。 欲色映着血色交织,那一瞬间,季君皎是感觉到慌乱的。 他没有应长青的话,却是说了另一件事:“一会儿去书房找我。” “啊?”长青微微愣神,没明白为何大人莫名其妙又说要去书房。 季君皎缓缓阖上眼睛,语气又冷又欲:“我会画一张阿槿的肖像,你带着画像去调查她在京城是否有亲人。” “啊?”长青有些诧异,“大人,为何这般突然?” 之前大人也没这般着急给阿槿姑娘寻找亲人啊? 季君皎薄唇微抿:“阿槿身为未出阁的女子,总是留在文渊阁,到底不合规矩的。” 长青会意:“是,属下明白了。” 待长青退下,季君皎才缓缓睁开眼睛。 男人眼中的清冷与欲望交织在一起,说不出的诱惑。 他今日过于鲁莽了。 许是没有跟女子相处过,他如今才后知后觉,今日的举动,并不像他。 与他同进同出,阿槿便已经引起许多人的注意了,最后造成这般下场,若不是阿槿以命相搏,后果不堪设想。 他起初留下阿槿,便是出于愧疚与责任,如今阿槿伤势也快痊愈了,找到她的亲人之后,便合该将其送走的。 打定主意,季君皎压下心口那一抹浅淡的异样,继续眯眼假寐。 -- 秦不闻的伤势并不算严重。 在不伤及自身心脉的条件下,让伤口看上去吓人。 这种事她还是可以做到的。 这不,养了没几天,她就感觉自己的伤势好了大半了。 原本以为经过此事,季君皎与她的关系应该更进一步才对,但是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伤势好转之后,秦不闻借着给季君皎端茶的名义,去书房找了季君皎。 “大人,请用茶。” 秦不闻微微垂眸,将茶水端到男人的书案前。 此时的季君皎正在查阅文书,也不过是看了那茶盏一眼,目光又重新回到了手上的文书上。 嘶——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秦不闻压下心中的怪异,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前几日的事,阿槿还未向大人道谢。” 季君皎的目光只留在文书上,语气淡淡:“阿槿姑娘不必道谢,若不是阿槿姑娘,我们也不会化险为夷。” 阿槿姑娘? 怎么感觉有点别扭啊? 秦不闻干笑两声,脑海思绪迅速旋转,想着再找些话茬。 但这时,季君皎的目光却缓缓看了过来:“阿槿姑娘还有事吗?” 显然是在赶她了。 奇怪。 秦不闻心下疑惑,但面上却是笑着摇摇头,随即欠身道:“那阿槿就先告退了。” “阿槿姑娘,”秦不闻还未抬步,书案前的男人语气清冷,他又看了一眼书案上的茶杯,才道,“以后端茶送水这种小事,交给清越来便好。” 嗯!? 秦不闻的眉头皱了一下,又很快掩盖过去。 季君皎眸光浅淡,眼神无波无澜:“我已让长青去寻你亲人下落,相信很快便会有消息的。” 季君皎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都没动,神情平常得就好像他们之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秦不闻嘴角浅笑,对着季君皎欠身:“阿槿谢过大人。” 说完,秦不闻转身离开。 出了书房,秦不闻脸上的笑意才缓缓消失。 不对劲。 季君皎很不对劲。 按理来讲,他们现在也算是“共患难”了,季君皎不该对她这般凉薄才对。 眼下他的态度,似乎是想要……将她剥离一般。 对! 就是剥离。 季君皎在回避她。 可是……为什么? 秦不闻有点想不通,好歹她也是当了十几年的男人,居然看不懂季君皎现在的态度! 大概……只是一时间接受不了,所以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对她? 秦不闻这样安慰自己,想着再等几天。 谁成想,一连几日,季君皎都待在书房中,端茶送水的活计给了清越,她竟是没见到过季君皎! 偶尔这位首辅大人出了书房,秦不闻想来个“偶遇”,但季君皎远远见到她,不惜绕远也要与她错开。 到底什么情况!? 季君皎这是铁了心要把她送走了!? 秦不闻有点烦了。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季君皎的心思比“海底针”还难捞好嘛!? 今日出摊的时候,秦不闻一手托腮,一手持笔,思绪飘远。 奇怪,季君皎到底怎么回事? 这几日对她的态度,甚至比之前还要冷淡许多。 难道是担心她影响他的清誉,所以这是要把她赶出去,以绝后患? 但就她对季君皎的了解,他应该不是那种人啊? 不行! 不管季君皎为什么会这样,她都不能坐以待毙! 万一长青这几日当真找到了这具原身的亲人,她再想留在文渊阁可就难了。 正低头想着该怎么样才能破局,一个身影遮蔽了秦不闻的视线。 “客人是想写信还是抄书?” 秦不闻抬头,朝着面前的男人看去。 太阳毒辣,男人逆光而上,显示出几分压迫感。 秦不闻眯了眯眼睛,脸上客套的笑容消失。 “侍郎大人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秦不闻微微挑眉,看向面前的男人。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子被推到风口浪尖的户部侍郎——李云沐。 此时的李云沐一身便装,隐匿在人群之中,神情轻蔑,嘴角冷笑。 “阿槿姑娘,本官现在有个生意,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第35章 您在意她? 什么叫想打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秦不闻看着眼前的李云沐,甚至有一瞬间感觉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都高大了许多! 她面上依旧一脸防备的表情:“我、我跟你没什么生意可聊的,请您离开!” 李云沐勾唇:“阿槿姑娘,季君皎为了个人清誉,不惜刺伤你,难道你不想报复回去吗?” 秦不闻的眼中闪过一抹情绪。 啊,原来是这样啊。 在李云沐看来,她不过是一介流民,且不说不可能想出那样的计谋,更不可能以命相搏,换取他们两人声誉。 所以,李云沐以为——刺伤她的人,是季君皎。 真是有意思。 秦不闻的睫毛惶恐地颤抖两下,却是低头不语。 这样的神情,在李云沐看来,就是她也怨恨着季君皎的。 李云沐脸上的笑意渐深:“实不相瞒,这几日季君皎将本官的婢女全都惩治了,我也对他颇有怨言。” 季君皎把那些人都处置了? 秦不闻微微蹙眉。 她倒是没听说。 这几天季君皎都在书房内,她完全没机会见到他。 秦不闻不确定地抬头:“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当初分明是想用我的清白去诬陷季君皎!” 李云沐脸上的笑容志在必得:“阿槿姑娘,之前的事是我不对,不过现在,只要你与我联手,你想要什么好处,我都可以给你。” 只不过是一介草民,想要的无非就是钱财,这种人,最好掌控。 李云沐的眼中闪过一抹不屑。 “你……你想怎么做?”秦不闻怯怯地开口询问。 李云沐目光狠毒:“我要让季君皎,身败名裂。” 秦不闻看着面前眼神阴狠,满脸戾气的李云沐,突然有些感慨。 她当初因为私心留了李云沐一命,想要让他放下仇恨,好好生活,但是到最后,他却视她为仇人,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或许她那时就早该想到,有些狼,是养不熟的。 不过幸好,她现在还有机会去弥补当年的错误。 秦不闻的眼中闪过怯懦:“你、你不会是想让我杀了季君皎吧?” 李云沐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阿槿姑娘放心,我自然不会让你这般冒险。” 顿了顿,李云沐笑意更深:“只是想请你,把当时在房间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大理寺,让大理寺公开审理此事。” 秦不闻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是让我报案?” 李云沐笑着拍了拍秦不闻的肩膀,秦不闻的眼中闪过一抹嫌恶,又瞬间隐去。 “阿槿姑娘,这可是扳倒季君皎的好机会,你难道不想报仇吗?” 秦不闻仍是犹豫:“可我若是将那日的事情说出去,我自己的清白岂不是也难保!?” 李云沐脸上的笑容浅了几分,随之代替的是刺骨的冷意。 ——倒是没想到,这女人不算太傻。 似乎是鼓足勇气,秦不闻正视李云沐:“想让我状告季君皎可以,但是我有条件!” 李云沐冷声:“说。” “我要三十万两黄金,还要你备好出城的马车,我既得罪了季君皎,便必须马上离开长安城!” “三十万两?黄金?”李云沐眯了眯眼睛,眸光危险,“阿槿姑娘,你这胃口,未免大了些。” 秦不闻将一个胆小又贪财的女子演得淋漓尽致:“侍郎大人,别怪我没提醒你,若是你不答应我的条件,今日你我的对话,我便原封不动地告诉季君皎!” 李云沐神情更冷。 许久。 他冷沉的脸上才挤出一抹笑:“阿槿姑娘,只要能扳倒季君皎,三十万两黄金而已,本官给得起。” 就先按照她的条件来,反正…… 她带不走的。 秦不闻像是没看到他眼中的杀意一般,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她强装镇定:“好!既然如此,李大人将我说的条件准备好,我看到钱和马车,自然会听您的吩咐。” 李云沐哼笑一声,拂袖扬长而去。 秦不闻看着李云沐离开的背影,不觉勾了勾唇角。 季君皎啊季君皎,我可是给你准备了一场大戏呢。 -- 是夜,文渊阁。 不知道是不是季君皎的错觉。 今日用晚膳时,清越前来禀告,说阿槿姑娘不来用膳了。 虽说这几日他有意避着阿槿,即使是在膳堂,也往往都是在阿槿到来之前,他就已经用膳结束,起身离开了。 但是今日听清越说阿槿不来,总觉得有些不习惯。 他放下碗筷,端端地开口询问清越:“为何不来用膳,是生病了吗?” 清越摇摇头:“不是呢,阿槿姑娘今日从书摊回来之后,便有些心不在焉的。” “奴婢端了汤药给她的时候,阿槿姑娘不知道在想什么,还不小心把汤药打翻了。” 说到这里,清越顿了顿,继续开口道:“大人,您说阿槿姑娘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季君皎动了动眼皮,没说话。 一旁待命的长青听到清越的话,也插了一句:“说起来,阿槿姑娘这几日似乎都没问起过大人的事情。” “往常阿槿姑娘一得了空,便总是拉着属下问不停的。” 季君皎淡淡地看了长青一眼,长青赶忙闭了嘴。 季君皎晚膳吃得也不算多,看着餐桌上的饭菜,他缓缓起身。 “清越,打包些饭菜送到偏院,阿槿伤势未愈,总要吃些东西的。” “是。” 又像是想起什么,季君皎微微抿唇,斟酌道:“还有……别说是我让你送去的。” “啊?”清越愣了一下,跟长青对了个眼神,也急忙应下,“是。” 季君皎以为,阿槿姑娘可能是近日伤势未愈,导致忧思过重,心情不畅。 应当过几日便无恙了。 但接下来的几日,听清越的回禀,阿槿似乎总是心不在焉的,甚至有一次险些踩空了台阶,导致伤口裂开。 清越也总说,阿槿姑娘这几日的状态似乎很差,好像有什么心事。 季君皎原是无意打听这些的。 总归是旁人的私事,哪怕他身为首辅,也应当是无权干涉的。 只是听太医说,阿槿近日的状态很不适合养伤,季君皎便上了几分心。 “长青,你这几日跟着阿槿,不要让她发现。” 素来执行重要命令的长青闻言,不觉瞪大了眼睛:“大人,您是让属下……盯着阿槿姑娘?” 彼时的季君皎正端坐在书案前,他面前分明摆了本书,但却许久没有翻页。 季君皎没说话,算是默认。 长青挠挠头,有些疑惑:“大人是担心阿槿姑娘?若是因为这个,大人为何不亲自去问问她?” 第36章 想不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季君皎神情淡然:“我与阿槿非亲非故,总不该万事都过问她的。” 长青不觉心道:大人现在让他去跟着阿槿姑娘,不也是“过问”吗? 当然了,这话长青没说,他只是挠挠头:“大人这几日为何都躲着阿槿姑娘啊?” 季君皎没答,只是端了茶杯,抿了口茶。 长青继续开口道:“属下觉得阿槿姑娘很聪明,属下都察觉到大人在刻意躲着她,想来阿槿姑娘应该也发现了的。” “咯——” 季君皎将茶杯重新放回到书案上,这才淡淡抬头看向长青:“今日怎么这么多话?” 长青识趣地闭了嘴,又抱拳行礼后,便告辞了。 -- 秦不闻最近这几日过得那是相当滋润。 她知道长青一直在暗处偷偷跟着,便总是装出一副精神不振的模样。 给季君皎搭好了戏台子,就要准备唱戏了。 这一日,李云沐又来书摊前寻她。 “阿槿姑娘,你要的东西,我都备好了。” 李云沐将一把钥匙拍在她面前:“往城西走,穿过第三个巷子的第三间小院,我将黄金埋在了树底下。” 秦不闻挑眉:“马车呢?” 李云沐危险地眯眯眼睛:“阿槿姑娘,我总不能把所有好处都现在交给你吧?万一你反悔了,本官可就得不偿失了。” 秦不闻眨眨眼,面不改色地拿过钥匙:“好哇,那我总要去你说的地方验验货才行,李大人的人品……” 说着,秦不闻上下打量他一眼,轻嗤一声:“小女子实在是不敢恭维。” “你——”李云沐瞪大了眼睛,似乎是想要发作。 长安街人声鼎沸,人来人往。 他观察四周,最终还是将怒火压了下来:“好,我给你时间去看,但是阿槿姑娘,我的耐心有限。” 李云沐顿了顿,语气微冷:“验完之后,你立刻去大理寺报官,说季君皎为了个人清誉,不惜害你性命!” 秦不闻从善如流地点头:“李大人您放心,我这个人呐,最讲信誉。” 个屁。 君子言而有信,她又不是君子。 ——她要当小人。 李云沐得了秦不闻的回答,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秦不闻动了动耳朵,朝着远处看去,便看到长青几个闪身,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看来是回府报信去了。 秦不闻心情颇好地起身,开始慢悠悠地收拾摊子。 今天真是一个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的好日子啊! -- 另一边,文渊阁。 当长青将自己听到的对话悉数告知季君皎的时候,书案前的男人沉默良久。 长青眉头紧皱,脸色冷沉:“没想到阿槿居然是这样的人!” “属下原本以为她为了救大人,选择以命相搏,应当是个好人的,没想到,居然为了银钱出卖大人!” 长青对此义愤填膺:“亏得大人还不遗余力为她找亲人,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可抬眼一看自家主子,仍旧一言不发,垂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人……”长青微微抿唇,小心翼翼地开口,“属下这就去把阿槿抓过来,让大人您亲自审问!” 说着,长青转身欲走。 “站住。”季君皎淡淡开口,阻止了准备离开的长青。 长青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大人,您不会就打算这么放过她,任她随意辱您名声吧!?” 书案前的男人这才缓缓抬头,一双清冷的眸像是覆盖了一层霜雪。 “此事不过是你听了三言两语,不可妄下定论。”季君皎语气淡漠。 长青一脸愤慨:“还要什么定论?大人,阿槿跟李云沐私下商议要状告您,这分明就是想当着长安百姓的面辱您名誉啊!” “大人,您千万不能心慈手软啊!” 季君皎敛眸,压下眼中翻涌的情绪。 “此事我会亲手处理,你不要轻举妄动,”季君皎微微抿唇,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神冷淡,“若她当真是想要污蔑于我,我自会秉公处置。” 长青虽然不赞同,但也顺从应下:“属下遵命。” 他家主子虽温润有礼,但也绝不是什么心软慈悲之人。 这一点,长青还是很放心的。 -- 秦不闻回到文渊阁的时候,就看到在门口处候着的长青。 之前因为秦不闻的表现,长青与她的关系已经得到了极大的缓解,甚至往日都能扯上几句闲聊。 但是今天,长青双手抱剑,笔直地站在府门前,甚至连眼神都没给她一个。 秦不闻心下了然,微微挑眉,面上却是扯出一抹苍白的笑:“长青大人,您在这里做什么?” 长青分明听到秦不闻的问话了,却看也不看她,仍旧目视前方,语气冷漠:“与你无关。” 秦不闻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抬步欲往府内走去。 “止步。” 谁知她刚往前走了一步,长青便提着剑,拦住了秦不闻的步子。 秦不闻微怔,看向长青。 长青语气中没多少情绪:“阿槿姑娘,文渊阁正门要迎接重要宾客,你还是从后门回去吧。” 秦不闻闻言,点头笑笑:“好。” 说完,秦不闻朝着长青微微欠身,转身往文渊阁后门走去。 长青在给她下马威。 秦不闻又不傻,当然能察觉出来。 她勾唇笑笑,哼着小曲从后门进了文渊阁自己的偏院。 晚膳秦不闻依旧没有去膳堂。 只是今晚,来给她送吃食的并不是清越,居然是季君皎本人! 秋夜寂寥。 秦不闻坐在庭院之中,看到男人长身玉立,朝她缓缓走来时,眼中闪过错愕。 “阿槿见过大人。” 秦不闻施施然地行礼,却低着头,不与男人目光对视。 季君皎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将手上的食盒放在了石桌上。 “怎么这几日没去膳堂用膳?” 秦不闻垂眸,睫毛轻颤:“阿槿……阿槿这几日因为伤口,胃口不是很好,有劳大人挂心了。” 季君皎低眸。 男人很高,他只是稍稍垂眸,便能看到少女柔软的发顶。 他又想起当时她将银簪刺入自己胸口的场景。 指骨微微收紧,季君皎微微抿唇,眼神复杂地看向秦不闻。 秦不闻似无错觉,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季君皎:“大人……还有别的事吗?” 许久。 秋风吹过少女的墨发,吹过男人腰间的玉环,叮当作响,声音悦耳。 “阿槿姑娘,最近是有什么心事吗?” 第38章 她太柔弱了~ 掰着手指头算算的话,秦不闻也是好久没见过傅司宁了。 ——哦,就是如今的这位大理寺少卿大人。 当年秦不闻还在的时候,傅司宁还远不是什么大理寺少卿。 只是一个大理寺正,官拜五品。 要说起傅司宁对她的态度,那简直可以用“深恶痛绝”四个字来形容。 如果说当年的季君皎如同天山的雪水,不欲与她争论是非,只是就事论事在皇帝面前参她一本。 那么傅司宁就好像是那刚正不阿的松,每当遇上她,恨不能将其正法! 只不过当年身为大理寺正,傅司宁连朝会面见圣上的资格都没有,否则每日参奏她的折子里,必然有傅司宁的一笔。 如今五年不见,傅司宁居然也已经成为了这大理寺少卿。 而且看大理寺外百姓对他的态度,都是崇敬爱戴的。 想来这五年,应该一直都是一个好官。 傅司宁这人嫉恶如仇,对她的作为恨不能杀之而后快,秦不闻早些年就与他不对付。 只不过她现在改容换貌,倒也不担心傅司宁会认出她来。 她只要好好演戏,必然也能相安无事。 这样想着,秦不闻微微咬唇,眼尾猩红,任谁看了都是我见犹怜。 傅司宁一袭红色官袍,端正地走入大堂之内。 男人神形俊朗,眉眼清隽,气度沉稳,红色官服上的补子是一只展翅的仙鹤,从容自若。 看到季君皎时,傅司宁板正地行礼:“下官大理寺少卿傅司宁,见过首辅大人。” 季君皎微微颔首。 傅司宁这人背后无权无势,但却刚正不阿,从不趋炎附势,同流合污。 即使面前是他一直敬重的首辅,傅司宁也自然会公事公办。 “下官刚刚去请示了圣上,陛下的意思,是要下官秉公持正,不得徇私。” 季君皎点了点头:“本官也是此意,少卿大人按规章办事即可。” 傅司宁又微微欠身,目光落在了观审位置上的户部侍郎身上。 他眸光微沉:“侍郎大人为何来此?” 户部侍郎与大理寺少卿平级,傅司宁并未向李云沐行礼。 李云沐双腿交叠,坐在观审位的太师椅上,嘴角上扬:“本官同情这位姑娘遭遇,特此来观摩一番,少卿大人不必在意本官。” 傅司宁淡淡地看了李云沐一眼,没再说什么,抬步走上公堂,坐在了公案前。 男人一袭红袍,格外惹眼,又衬得他意气风发,不怒自威。 堂下,长青弯腰,在季君皎耳边低语道:“大人,仵作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季君皎目光清冷,眼神却仍是不自觉地落在了少女身上。 他的位置看过去,只能看到女子的背影。 少女背影娇弱,柔肌弱骨,身姿绰约。 不知为何,季君皎突然想起当时少女中了迷情香,依靠在他肩膀上的场景。 大概也是因为情药的原因,当时季君皎的所有感官似乎都被放大。 他甚至嗅到了少女身上若有若无的花香,丝丝缕缕地钻进他的鼻中,并不浓烈。 当时为了救人,他将少女拦腰抱起,却发现她轻得仿佛一片羽毛一般。 ——她身上好像受了许多伤。 太柔弱了。 有时候她只是咳嗽两声,季君皎都担心她会心血不畅,昏迷过去。 只是现在…… 季君皎缓缓阖上眼皮。 再次睁开眼睛时,眼中已是一片淡漠与清明。 他从来不是什么会被情感驾驭之人,不论何人何事,他都会保有理智。 ——几乎不近人情的理智。 身居高位,不允许他做出不够明智的选择。 “一会儿对簿公堂,你将人带进来。” 季君皎吩咐下去,语气冷沉。 “是。” 公堂上,惊堂木响! 傅司宁身姿端挺,犹如挺拔的松竹。 “堂下何人?” 秦不闻跪在公堂中央,一手拭泪,语气娇软:“民女阿槿,拜见少卿大人。” 傅司宁眸光浅冽:“状告何事?” 秦不闻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抬眸,看向公堂之上的男人。 傅司宁像是明白了秦不闻的顾虑,语气温和了几分:“姑娘但说无妨,有我在,便不会让你受委屈。” “是啊阿槿姑娘,”观审位上的李云沐也冷不丁地开口,嘴角笑意渐深,他眯着眼看向堂下女子,“你有什么冤屈尽管诉来,少卿大人秉公持正,自不会让有心之人……逍遥法外。” “侍郎大人,容我禀明一点,”傅司宁语气泠然,“作为观审人员,您并无权参与论案。” 李云沐悻悻地闭了嘴,眼中那诡异的光亮却是越来越盛。 他想这一天太久太久了! 当着长安城百姓的面,撕下季君皎那虚伪的面具,这样的事,他想了太久了! 明明只要季君皎不与他作对,他就能放他一马的。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季君皎居然开始着手查他的事情。 今日过后,季君皎名誉受损,他必让他无地自容! 这世间怎会有人纤尘不染? 哼,他偏要让季君皎原形毕露! 李云沐看向秦不闻的目光越来越热切。 堂下太师椅上,季君皎眸光浅淡,神情自若。 大理寺外,百姓纷纷屏息以待,议论声不绝于耳。 “首辅大人真的犯事了?” “应该是吧,这人家女子都来报案了!” “首辅大人究竟做了什么啊?” “快说啊快说啊!” “……” 许久。 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秦不闻薄唇轻咬,眼眶含泪,声音清亮悦耳。 “民女阿槿,状告户部侍郎李云沐,意图收买民女,诬陷首辅大人!” “轰——” 像是一道惊雷从所有人头上炸开。 李云沐面露震惊,看向秦不闻的眼中满是寒意与怔然! 堂下,季君皎微微抬眸,一双墨色的眸便不偏不倚,落在了少女身上。 他缓缓地眨了几下眼睛,薄唇紧抿,心口处的跳动振聋发聩。 放在太师椅上的手缓缓收紧,指骨被他攥得发白。 长青也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了眼睛,一时间居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大理寺外的百姓闻言,也是满脸震惊,议论声四起,聒噪喧哗。 “肃静——” 惊堂木声响,傅司宁眸光沉稳,缓缓落在堂下这柔弱的女子身上。 第39章 他的理智摇摇欲坠 傅司宁当大理寺少卿多年,自诩看人的眼光毒辣透彻。 但不知为何,眼前的女子,竟然让他有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那双眼睛分明是哭着的,也分明并不熟悉。 但不知为何,傅司宁总觉得她的眉眼,像极了一个人。 一个……他切齿痛恨的人。 收敛了情绪,傅司宁语气低沉清冽:“你的意思是,户部侍郎欲收买你,让你在公堂之上污蔑首辅?” 秦不闻垂下眼睑,语气怯怯:“是……” “一派胡言!” 观审位上的李云沐几乎是拍案而起,他死死地瞪着堂下的秦不闻,那脸色黑得好像能滴出水来! 像是被李云沐的威压震慑,秦不闻杏眼瞪圆,晶莹的泪珠便滚落下来,分明是怕极了那人。 “侍郎大人!”傅司宁声音高了几分,凌厉的寒光看向李云沐,“公堂之上,您便要仗势欺人吗!?” 李云沐瞪大眼睛看向傅司宁,高声道:“傅司宁,她分明是在血口喷人!来人!还不速速将她拿下,打入死牢!” “放肆!”傅司宁沉声,神情冷冽,“来人,将户部侍郎李云沐押下堂来!” 身边侍卫得令,一人一边押住李云沐肩膀,将他拉下观审位! 李云沐被人压着,挣扎地抬起头来:“傅司宁!你敢这么对我,不怕贤王殿下要了你的命吗!?” 慌张失措的李云沐直接搬出贤王宋承轩,以为傅司宁会忌惮。 可万万没想到,傅司宁眉眼冷冽,神情淡然:“若今日犯了律法的是贤王殿下,本官亦敢押他下堂!” 嚯~ 秦不闻微微挑眉,心里不觉给傅司宁鼓掌叫好。 作为待审的犯人,自然不可能待在观审位上,直到两个侍卫将李云沐押到堂下,傅司宁才又将目光移到了秦不闻身上。 “阿槿姑娘,你如何证明李云沐欲收买你?” 秦不闻咽了口唾沫,似乎是定了定心神,这才嗫嚅地开口:“民、民女收到了李大人送我的庭院钥匙,那庭院槐树下藏着三十万两黄金,大人可派人去查证。” 说着,秦不闻颤抖着摸出衣袖中的钥匙,交给了一旁听审的大理寺丞。 大理寺丞拿了钥匙,便让人带了钥匙去寻。 傅司宁看着脸色难看的李云沐,便也知道这钥匙多半是真的。 “侍郎大人,”傅司宁语气冷冽,“您还有什么话可说?” 李云沐脸色阴沉地看向秦不闻,咬牙切齿道:“你个贱人,居然敢骗我!?” 随即李云沐又面向傅司宁:“本官不服!” 傅司宁:“缘何不服?” 李云沐冷哼一声:“本官给她黄金,只是可怜她的遭遇,谁知她现在居然反咬一口!” 傅司宁眉眼如炬:“你可怜她是为何?” 李云沐眯了眯眼睛,勾唇笑道:“季君皎为保自身清誉,不惜刺伤她,我是心有不忿,这才带她来报官!” “谁知她现在居然反咬本官一口,”李云沐恨恨地看向太师椅上仍在怔神的季君皎,“谁知道是不是两人勾结,意图陷害本官!” “民女身上伤口是自己刺伤的,与首辅大人无关!” 秦不闻急忙澄清,眼神慌乱。 季君皎的眼神微动。 他的眼珠缓缓落到秦不闻身上,墨色的瞳孔深不见底。 他呼吸一窒,似乎有什么情绪,摇摇欲坠。 李云沐嗤笑道:“你自己刺伤的?你如何证明?” “哼,本官好心帮你脱离苦海,没想到你居然与季君皎内外勾结,陷害于我!” 秦不闻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她咬着唇,故作坚强道:“今日之事都是阿槿一人所为,首辅大人全然不知!” “首辅大人品行高洁,才不是你说的这种人!” 李云沐自然是冷笑地看向季君皎:“首辅大人好手段,在哪儿找的这般听话的狗?” 起初,季君皎的目光只是落在秦不闻身上的。 只是在听到李云沐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转了转眼珠,那双冰冷的眸就落在了李云沐的身上。 在对上季君皎眼神的一瞬间,李云沐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那双眼睛太冷了。 冷得似乎能杀人。 李云沐所见到的季君皎,虽说冷淡如霜,但也不曾向他露出过这样的眼神。 似乎像是在看什么不入流的东西,亦或是,在看一具尸体。 李云沐只是对视一眼,脊背便出了冷汗。 ——季君皎在生气。 这是李云沐观察到的信息。 “李云沐,身为朝廷命官,说话做事理应注意分寸。” 只是短短一句话,李云沐的心跳几近停止! 似乎有无形的威压向他袭来,压得他透不过气。 傅司宁扬声道:“是自己刺伤还是他人行刺,伤口很好分辨,叫仵作来。” 秦不闻捂着自己的胸口,一脸慌乱地看向傅司宁。 傅司宁情感上虽然同情她,但他必须秉公办事。 “阿槿姑娘不必担心,只要检查了你的伤口,确认是你自己刺伤的,便可还你与首辅清白。” 少女眼中分明是惶恐与害怕。 当朝仵作多是男子,她又不是死人,要一个男子来验伤口,自然是慌乱无措的。 但当她听到傅司宁的话,却是低下头,算是顺从了。 李云沐看着满眼惶恐的秦不闻,嘴角笑容越来越大。 ——在他看来,这就是秦不闻心虚了! 就当寺丞要去找人请仵作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季君皎冷然开口。 “慢着。” 公堂之上,因为男人的两个字,居然真的谁都不敢动了。 季君皎的目光从秦不闻身上缓缓移向傅司宁,他眉眼清冷,眼尾染了几分红:“阿槿不是犯人。” 言下之意,阿槿不是犯人,不该平白让人检查身子。 傅司宁眸光浅淡:“首辅大人精通曜云律例,也应当清楚,眼下的情形,阿槿姑娘确有嫌疑。” 季君皎眸光微动。 公堂下,一直低着头的少女跪在地上,小小一团,看上去孤单又落寞。 季君皎心口像是被什么牵动着,如鲠在喉。 “民女……愿接受盘查。” 少女声音怯弱,分明是鼓足了勇气才将这话说出口的。 季君皎明白章程,也知道傅司宁做的这些,全部都符合章程律法。 但是。 但是…… 许久。 季君皎缓缓睁开眼睛,语气低沉:“既如此,那便用本官带来的女仵作吧。” 傅司宁有些莫名地看向季君皎。 ——今日的首辅大人,与往日似有不同。 “本官带来的女仵作也是吏部的,身份可以核查,不存在本官徇私的情况。” 傅司宁自然是相信季君皎的,刚要开口同意。 下一秒,门外传来一阵尖细的传呼声传来。 “贤王殿下驾到——” 第40章 色是刮骨刀~ 秦不闻的眼皮跳了几下。 宋承轩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只要等她验完伤口,就能定下李云沐的罪,宋承轩现在来,就是为了阻止事态继续下去的。 她缓缓阖上眼睛。 公堂之上,傅司宁也微微蹙眉,但还是走下公案,朝着来人跪地行礼。 “贤王殿下千岁。” 宋承轩身后跟了几个侍卫,他走到大堂中央时,目光落在了傅司宁的身上。 男人笑容浅淡,朝着傅司宁微微颔首:“少卿大人,我们可是好久不见了。” 傅司宁微微垂头,没有接话。 宋承轩也不觉尴尬,目光又移到了季君皎的身上。 此时的季君皎只是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并未行跪拜之礼。 宋承轩勾唇,轻车熟路地开口:“首辅大人,上次赏花宴一事,本王还未向首辅大人致歉。” “竟然在本王府中遭遇刺客,是本王侍卫擅离职守,本王已将相关人等全部处置,首辅大人可千万不要因此,与本王生了间隙。” 宋承轩三言两语,将那日赏花宴的荒唐事,归咎为了刺客行刺。 季君皎眸光冷冽,却还是定定地看着宋承轩。 宋承轩对他笑了笑,下一秒,却是朝着公堂中央被押着的李云沐走去。 “贤王殿——唔!” 李云沐的话还没说出口,下一秒,宋承轩冷漠着脸,一脚将李云沐踹翻在地! 那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李云沐也算是身形健硕,居然躺在地上,半天没挣扎着站起来。 “贤王殿下,不可滥用私刑!”傅司宁反应过来,急忙扬声制止! 宋承轩睥睨着在地上哀嚎的李云沐,眸光阴冷:“李云沐,你好大的胆子!” “本王理解你为这位姑娘打抱不平的心思,但首辅大人行事光明磊落,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此事闹到大理寺,你可知你有多荒唐!” 季君皎听到宋承轩的话,微微拧眉。 ——贤王在将此事说成误会。 李云沐疼得咬牙切齿,但却还是听懂了宋承轩的意思。 他挣扎着跪在地上,语气僵硬:“是……是下官疏忽了,给首辅大人添了麻烦。” 秦不闻抿唇,没再说话。 当宋承轩来的时候,她大概也能猜到,今天的案件,估计是要不了了之了。 “哼,本王原本以为你是一个可堪重用的,如今看来,你还是需要更多磨练,”宋承轩顿了顿,冷冷开口,“本王会向陛下请旨,降了你的官职,让你重新磨砺。” 李云沐心中自然是有一万个不愿意,但如今这个情况,他只能咬牙应下:“下官遵命。” 宋承轩看似是在惩治李云沐,实际上是在替他脱罪。 季君皎看向宋承轩,语气冷冷:“贤王殿下,李大人污蔑朝廷命官,这惩罚是否轻了些?” 宋承轩脸上笑意不减,他走近季君皎几步,压低了声音:“首辅大人,据本王所知,这位阿槿姑娘……似乎是逃来京城的流民?” 季君皎眉头皱得更紧。 宋承轩轻笑:“按照曜云律法,流民应到吏部登记文书,无亲人寻领的统一交由户部处置。” 男人顿了顿,眸光冷得彻骨:“首辅大人难道是想让这位阿槿姑娘……无家可归吗?” 是在威胁他。 季君皎眸光冷冽,一双墨色的眸冰冷如雪。 说完,宋承轩便后退几步,脸上仍挂着笑容:“既然首辅大人也觉得是场误会,那此事便算是揭过去了!” 说着,宋承轩看了一眼公堂中央,那位泪眼朦胧,娇弱可人的阿槿姑娘。 他勾勾唇,微微眯眼:“首辅大人,本王好心给你提个醒。” 季君皎自始至终都是身姿笔挺地站着,眸光清冷,神姿矜贵。 宋承轩轻笑:“色是刮骨刀,刀刀取人性命啊。” 宋承轩的声音不算小,秦不闻也听到了。 她一脸惶恐地看向宋承轩,眼中满是惊慌无措。 宋承轩也不再逗留,领了李云沐,转身离开了大理寺。 因为案子被定成一场误会,季君皎也不打算追问到底,傅司宁自然也没有继续查下去的理由。 直到大理寺里里外外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季君皎的目光才又回到秦不闻的身上。 他微微抿唇,上前几步,想要去扶秦不闻起来。 但秦不闻却像是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慌乱地起身,连连后退几步。 季君皎的那只手便堪堪停在了空中。 他微微垂眸,想要去看少女的神色。 但秦不闻自始至终都是低着头,并不与他对视。 他张张嘴,许久才声音艰涩地开口:“走吧。” “多谢大人。” 秦不闻嗫嚅地开口,却依旧没有看向季君皎,一个人走出了大理寺。 -- 大理寺外,文渊阁的马车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季君皎走到秦不闻身边,没有说话。 跟在季君皎身后的长青此时已经是无地自容了。 ——他原本以为阿槿姑娘是要为了钱出卖自家大人,但没想到又在紧要时刻状告了李云沐! 虽说他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这样看来,阿槿姑娘似乎并未做对不起自家大人的事。 这就很尴尬了…… 长青挠挠后脑勺,看了一眼也没上马车的大人。 “咳咳,那个……阿槿姑娘,”长青试探性地开口,“快上马车吧,我们该回府了。” 少女肩膀很瘦,她缓缓转过身,对着季君皎微微欠身:“阿槿一介草民,不应与大人共乘马车的。” “阿槿走着回去便好。” 长青别过脸去,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当时一时冲动,说得话也太过分了吧! 也难怪阿槿姑娘如今心灰意冷! 长青跟在季君皎身边久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是以季君皎的利益为先的,只是这一次,长青突然发觉,他似乎做了错事。 季君皎一双墨色的眸微微晃动。 他薄唇微抿,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眼前的少女将头埋得很低。 之前她并不是这样的。 她会在他面前喝果酒,与他讨价还价,也会笑着给他沏茶,天南海北地同他聊天。 她之前总是很爱笑的。 但是现在,她却只是垂眸,甚至连语气都是毕恭毕敬的。 许久。 男人却是开口:“无妨,今日无事,便一起走走吧。” 第41章 如何哄她? 少女闻言,却是有些错愕地抬头:“大人不坐马车回府吗?” 季君皎抿唇,藏在袖间的指骨也微微握紧。 “许久没逛长安街了,随意走走。” 长青闻言,立即会意:“啊,那、那属下先将仵作护送回吏部!” 说完,长青转身离开。 秦不闻站在原地,久久没动。 还是季君皎上前几步,语气缓缓:“走吧。” 秦不闻低着头,跟在男人身后,走向了长安街。 两人未并肩而行。 秦不闻自始至终都站在距离男人半步远的身后,低头跟着,不发一言。 起初季君皎有意放慢脚步,等着少女跟上来,但无论几次,秦不闻都只是保持着半步的距离,不曾近身。 长安街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季君皎一袭藏蓝长袍站在人群之中,衬得那张神颜更加亮眼。 他缓缓停步。 身后的少女,也随之停下了脚步。 季君皎转身,便看到秦不闻仍站在他半步远的地方,垂眸不语。 ——她一路都未曾与他搭话。 季君皎忽然想起,早些日子,他与阿槿待在一起的时候,总是阿槿在找话茬的。 她似乎总有问不完的问题,不管他如何回答,她最后都要夸他一句“博学多识”。 那个时候,并不像这般冷场的。 许是他这人过于无趣了,总是找不到什么话头。 秋风打马,吹过繁华的长安街市。 男人的长袍随风摆动,他站在风里,周围人山人海,熙熙攘攘,他入眼见的,只有她。 “阿槿。” 男人开口,唤她名字。 秦不闻没有抬眸,只是应了声“是”。 季君皎突然觉得喉头有些紧。 心口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刺中,又像是搅动了酸涩的水。 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挺直脊背,轻声问道:“要买什么东西吗?” 他太过无趣,唯一能想到的话头,也只有这个。 好似没想到大人会问这个问题,秦不闻微微抬眸,眼中闪过异色。 季君皎勾了勾唇,尽力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若是想买什么,可以告诉我。” 少女闻言,似乎是有些惶恐,随即又将头低下,语气怯怯:“大人,阿槿今日所做之事只是出于本心,并不是为了……讨好大人……” 言下之意,便是不需要季君皎的“赏赐”。 季君皎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 什么时候,他与她之间,要用到“讨好”这样的话了? 那双墨色的眸确实好看,只是如今看上去,却过于冷沉了些。 季君皎想要说些什么的。 他并不是什么高傲自负的人,今日误会了她,便应当道歉的。 只是。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口处像是被什么情绪牵动着,隐隐作祟。 是什么呢? 究竟是什么? 季君皎眸光微动,像是抓住了尾巴。 ——是不甘心。 他只是有些不甘心。 “所以,你前几日心绪不宁,是因为李云沐要挟了你,是吗?”季君皎轻声问道。 秦不闻垂眸,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那股不甘心便仿若掉入清水中的墨滴,蔓延开来。 季君皎甚至尚不清楚自己在不甘心什么。 “所以,你原本就是打定主意,先表面顺从他,再在大理寺揭露他的行径的?” “是。” 季君皎薄唇微抿,他似乎终于要抓住那点虚无缥缈的情绪。 “阿槿,你宁可跟李云沐与虎谋皮,从中斡旋,也不肯将他威胁你一事告知我吗?” 是了。 季君皎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不甘心了。 ——因为她从未打算将这件事告知他。 季君皎看向秦不闻,墨瞳中带着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情绪:“你告诉我,我分明会与你一同解决的。” 风大了。 吹乱了少女柔顺的长发。 少女微微抬眸,眼中似是闪过茫然:“可是大人,那几日分明是您不想见我的。” 只是一句话,季君皎哑口无言。 他张张嘴,似乎是想要辩驳些什么的。 但是那张在文武百官面前也毫不怯场的嘴,居然此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少女自嘲地笑笑:“阿槿明白,上次赏花宴事后,大人在意声誉,一直躲着阿槿。” “不是的!” 季君皎眉头紧皱,却是下意识地反驳。 不是的。 “不是因为,在意声誉……” 说到后面,季君皎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 他该怎么解释呢? 该如何告诉她,自始至终想要避嫌的人,只有他而已。 可季君皎甚至无法理清,他究竟为何生了“避嫌”的心思。 他总说“君子坦荡荡”,但如今,不够坦荡的,也只是他。 是他无端生出了那些理不清的杂乱心思,却又将这些情绪强加在阿槿身上。 所以他才躲着她。 季君皎心口像是被扯了一根线,只是轻轻一牵,便绞得生疼。 “大人,阿槿也很在意大人的声誉,”秦不闻却并不欲探究他的无措,对他扯出一抹笑意,“大人不必担心,阿槿很快就能赚够钱了。” “阿槿很快就能离开文渊阁了,不会给大人添麻烦了。” 说着,秦不闻向着季君皎深深鞠躬:“这么多时日,有劳大人照料。” -- 长青回到文渊阁的时候,便感觉这府内静悄悄的,有些诡异的安静。 到了书房,长青一眼就看到了端坐在桌案前,一言不发的季君皎。 “大、大人?”长青以为自己看错了,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季君皎微微回神,目光落在长青身上。 “大人,阿槿姑娘……” 季君皎睫毛微动,没有接话。 长青跟在季君皎身边这么多年,只是一个表情,便也猜到两人刚刚应该是不太愉快的。 “大人,属下刚刚回来的时候,看到阿槿姑娘拿着一沓抄录好的书,往百物阁去了,”长青挠挠头,语气干巴巴的,“据说阿槿姑娘近日给百物阁抄了许多书,赚了些银钱。” 季君皎垂眸,长长的睫毛下洒下大片阴翳。 不知过了多久。 “长青。” 男人终于淡淡开口。 “大人。” 季君皎阖上一直没看下去的书,声音艰涩。 “女子若是生气了,该如何哄才好?” 第42章 首辅大人的“示好” 秦不闻来到万物阁的时候,楼中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她走到柜台前,将抄录好的书籍递给掌柜:“掌柜,这是前几日抄录的文本,您点点,结个账。” 掌柜拿起一沓书,随意翻阅两下,这才指了指楼上的雅间:“去找我们老板拿报酬吧。” 谢过掌柜,秦不闻独自一人上了二楼。 秦不闻推门进去,便看到云和月一身开襟的长袍,披着一件花色大氅,倚在那美人靠上,手中持着书卷,目光流转。 秦不闻对眼前的“美景”没什么兴趣,转身将门关上,以防旁人偷听。 云和月微微蹙眉,放下手上的书卷:“阿槿姑娘,我不好看吗?” 秦不闻一脸莫名:“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云和月轻笑道:“虽说云某不常以真面目示人,但也自诩有几分姿色,阿槿姑娘似乎……不喜欢。” 秦不闻感觉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云老板,你一直都这么自恋的吗?” 云和月笑笑,眸光浅淡:“说吧,阿槿姑娘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明日,安排几个人帮我演一出戏。” 云和月不甚在意地点点头:“好。” “还有,”秦不闻微微挑眉,“上次让云老板帮我查的那个黑衣人,有线索了吗?” 说起这件事,云和月也不觉正经几分,他语气沉沉地开口:“阿槿姑娘是说,在拍卖会结束之后,有人跟踪想要拿到玉扳指的黑衣人?” 秦不闻点头。 云和月笑道:“也不怕阿槿姑娘笑话,阿槿姑娘说此人武功甚至在你之上,就我所知的长安城中,似乎没有。” 这倒不是云和月夸口,上次只是稍加试探,云和月便也清楚,秦不闻的实力远在他之上。 至少在偌大的长安城,云和月还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 “不过阿槿姑娘也不必太过担心,”云和月嘴角挂着和善的笑,“万物阁一旦有了新消息,自然会通知您的。” 秦不闻点点头。 若是武功在她之下,她倒也不至于那么担心。 但是此人武功比她还要强上许多,她现在还对此人的身份一无所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将事情头尾交代清楚,又交代了明日要演的“戏”,云和月听着,不觉挑眉。 他上下打量着面前看上去柔弱娇软的少女,心中疑惑却是更胜。 “阿槿姑娘好谋算啊,”云和月啧啧称赞,“便是我手下的暗探,也不敢这般大胆,去招惹算计那位首辅大人的。” 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太熟悉了。 熟悉到……让他有些意动。 “既然如此,那便有劳云老板了。” 秦不闻不打算跟云和月扯这些有的没的,交代过后,转身欲走。 “阿槿姑娘,别急着走嘛。” 不等秦不闻转身离开,不知何时,云和月已经轻盈地走到了秦不闻身边。 男人胸口间的衣衫凌乱,似乎能看到若隐若现的肌肤,他长发披散着,一双漂亮的瞳孔微微眯起。 云和月衔起少女的一缕长发,抵在鼻尖,他低头,又抬眸去看面前的女子,媚眼如丝。 “阿槿姑娘不考虑一下与云某……彻夜长谈一番吗?” “我对阿槿姑娘……可是很感兴趣的。” 云和月一只手顺着她的肩膀缓缓向下,在即将落在她胸口上的时候,被秦不闻抓住了手腕。 秦不闻脸上带着笑容:“不了吧云老板,我怕到时候,我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云和月这人,狡诈得很,为了得到目的,不惜牺牲一切。 他现在对她的身份感兴趣,依照他的性格,便是无论如何都要查清楚的。 秦不闻可不想跟这种疯子有太多交流。 起身离开,秦不闻朝着文渊阁的方向走去。 明日,她能不能留在文渊阁,就看明日了。 -- 回到文渊阁后,秦不闻才感觉有些不对劲。 文渊阁的家丁婢女虽然不算多,但是此时也未免……过于安静了些。 秦不闻微微蹙眉,加快了脚步回到了偏院。 只是不想,偏院的庭院之中,不知何时,季君皎已经站在那里等候了。 男人一袭白衣站在那大片的竹林下,竹影斑驳,倒映在男人宣纸般的衣物上,仿若一幅殷开的水墨画。 秦不闻一时看呆了,愣在原地。 她突然想起,刚才云和月还感慨她面对“美色”不动情来着。 ——废话,身边有位谪仙般的人物,这世间的“美色”都入不了她眼了。 直到那位谪仙微微转身,墨色的眸淡淡地落在她身上,秦不闻才猛地回神。 她慌乱地低下头,朝着男人行礼:“见过首辅大人。” 男人长身玉立,晚风吹起他的衣摆,恍若遗世独立的神仙。 “阿槿姑娘,你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秦不闻总觉得季君皎这话说得怪怪的。 她错愕地抬头,便有一瞬对上了男人的慌乱。 “是,劳大人担心。” 不知道季君皎到底想干什么,秦不闻只是低着头应道。 又是一阵诡异的寂静。 秦不闻心里不觉盘算起来。 季君皎现在来找她是想干什么? 难道是去万物阁的事情暴露了吗? 应该不会吧,万物阁的看守外松内紧,如果季君皎真的看到了,她不可能一点消息都不知道的。 难道是今晚就打算把她送走? 还是说今日白天的话她说得过了,季君皎来管她要说法了? 秦不闻的思绪转了一百零八个弯,这才听到头顶上传来男人轻轻的声音。 “明日……阿槿有事吗?” 秦不闻摇头,一脸茫然。 季君皎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容:“那明日,我带你去游船吧?” “啊?”秦不闻以为自己听错了,歪了歪头,“游船?” 夜色朦胧,秦不闻如果认真看的话,还能看到季君皎微红的耳尖。 “嗯,云烟湖畔的枫叶红得正好,是游船观赏的好时节,”季君皎笑意柔和,“阿槿要去看看吗?” 秦不闻看不见的地方,季君皎紧了紧藏在袖间的手。 许久。 秦不闻才抬起头来,嘴角染了笑意:“好啊。” 季君皎眸光晃动,却只是将嘴角上扬几分:“那明日,我备好马车同去。” 秦不闻点了点头:“多谢大人。” “今晚早些休息。” 说完,季君皎没再逗留,抬步离开。 秦不闻看着季君皎离开的背影,不觉眯了眯眼睛。 看来明天的游船,是去不了了。 -- 第二日,季君皎起得很早。 昨日他询问长青如何哄女子,长青给的意见,便是带她去欣赏风景。 今日他换了一身绣着暗纹修竹的金绿长袍,腰间的玉珏晶莹剔透,墨色的长发半束,外衣的纹样华贵繁复。 他照着铜镜理了几遍衣袍,这才扬起唇角。 昨晚他担心自己游船时太过无趣,还特意挑了几本趣书,记了几个故事。 应当……不会出什么纰漏的。 季君皎这样想着,门外却传来长青的声音。 “大人!启禀大人,府外有一对母子求见。” “他们自称是……阿槿姑娘的亲人。” 第43章 追妻火葬场~ 正堂内。 一个身穿布衣的矮小妇人,身边站着一个吊儿郎当的男子。 两人自从进入正堂之后,眼神东张西望,眼中闪着光亮。 妇人头上蒙着干活的粗布,脸上挂着笑,点头哈腰:“官爷,我们家孩子真住在这么气派的地儿?” “官爷”叫的是长青。 长青看向两人,想起之前阿槿姑娘被人冒认的事,不敢放下戒心。 “大娘,您可清楚了?这真是你家孩子?” 长青掏出随手带着的秦不闻的画像,再次向妇人确定。 妇人接过画像,又仔仔细细地看了很久。 “官爷放心!错不了!”妇人笑呵呵的,有些无措地捏着手。 一旁的男子个头不算高,也对长青谄媚地笑道:“官爷,我妹妹真的在这伺候首辅大人?” “伺候”两个字,长青听得不是很舒服,便纠正道:“阿槿姑娘是文渊阁的客人,并不需要侍奉大人。” 男子闻言,不满地咂咂嘴:“我这表妹真没出息!要是能留下来,那肯定吃穿不愁!” 长青微微蹙眉,没再理会二人。 跟着两人说话,长青总觉得不自在。 季君皎迈入正堂的时候,那对母子的眼神便看了过来。 妇人率先反应过来,急忙迎了上去,“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季君皎面前。 “拜见首辅大人!拜见首辅大人!” 一旁的男子也反应过来,急忙也跟着妇人拜了起来。 季君皎急忙上前几步,将妇人搀扶起来:“这位夫人不必拘礼,请坐。” 妇人忙不迭地点头,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客位上。 她挪了挪屁股,就坐了椅子的一半,又笑着看向季君皎:“大人您有所不知,老妇我在别人府上当帮工,这是今日才看到我家孩子的画像,这不,着急忙慌地就赶过来了!” 季君皎的目光淡淡:“夫人与阿槿,是什么关系?” 妇人笑道:“我是她姑妈,她老家遭了灾,自己一个人就偷跑出来了,没想到居然来了京城!” 妇人说着,老泪纵横:“幸好有大人您收留,不然我这苦命的孩子,可怎么活呀!” 季君皎微微抿唇,递给长青一个眼神。 长青会意,也点了点头。 意思很简单,身份核查过了,确实很干净。 经过上次一事,季君皎小心谨慎了许多。 他看向两人,淡淡开口:“夫人如何证明,你与阿槿是亲人?” 妇人擦了擦眼泪:“这个好说!丑奴的胸口上有个小痣,当时生下来的时候,看命的就说是个短命的,这事儿我们这些亲人都是知道的。” “丑……奴?”季君皎微微抬眸,目光却似乎有些迟钝。 妇人也感觉是说错了话,只是一直赔笑。 季君皎喉结微动:“阿槿……本名是叫‘丑奴’吗?” 妇人乐呵呵地赔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旁的男子便开口道:“大人有所不知,这种名字在我们村子里很常见,家里本来是想要添个男丁,当时生下我表妹的时候,他们家人都想着要把她摔死的。” 心口处又开始蔓延开那种说不清的疼痛了。 并不强烈,却好像被什么撕扯着,不容忽视。 “好歹是条性命……”季君皎哑着嗓音开口,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带着什么情绪。 “吃饭多张嘴,长大了还要嫁出去,这女子在我们那儿本来就是累赘。”男子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静,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季君皎张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到最后,却只觉得透不过气来。 丑奴…… 她分明长得很漂亮的。 若是让她得知自己原本叫这个名字,她应当是不喜欢的。 又盘问了几句,母女都能对答如流。 ——很明显,他们真的是了解阿槿的人。 季君皎微微抿唇。 妇人脸上仍旧挂着讨好的笑:“大人,丑……我家孩子呢?让我们见见吧!” 季君皎想要说些什么,下一秒,正堂外传来一道娇柔的女声。 “大人,我换好衣服了,我们什么时候——” 少女就站在正堂玄关处,她身上已经换好了要去游船的衣裙,但来到正堂,却看到眼前这一幕。 脸上的笑容停滞,她歪了歪头,眼中带着茫然与疑惑。 “他们……是谁?” 不等季君皎解释,那妇人便流着眼泪跑到了秦不闻身边。 “孩子啊!我的孩子!这一路真是辛苦你了!受了不少委屈吧?”妇人嚎啕大哭,老泪纵横,“孩子你放心,有姑妈在,咱们回家!” 少女像是听不懂一般,她先是茫然地看着嚎啕大哭的妇人,又将目光看向了坐在主位上的男人。 男人的脊背挺得有些僵硬。 “阿槿,他们……” “大人,”秦不闻睫毛轻颤,许久才缓缓问出声,“他们是我的亲人吗?” 季君皎抿唇,只是深深地看着她,沉默不语。 许久。 秦不闻像是明白了季君皎的意思。 她轻笑一声,缓缓跪了下去。 一个响头磕在地上,少女的声音说不出的颤抖。 “多谢首辅大人为阿槿找到亲人,阿槿……感激不尽。” 少女抬头,对他笑笑,那双杏眼满是泪光:“看来今日,大人不会去陪阿槿游船了。” 季君皎从主位上站起来:“阿槿,不是……” 不是这样的。 他今日,是真的想要带她去游船的。 今日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了,他并没有准备。 秦不闻起身:“大人既然叫阿槿来,想必都已经问清楚身份了。” 她朝着男人微微欠身:“阿槿这就去收拾行礼,大人保重。” 说完,秦不闻转身去了偏院。 正堂中央。 男人薄唇紧抿,眸光冷沉。 他让长青去寻找阿槿亲人的时候,便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 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季君皎却突然发觉,太快了。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那对母子还在给他磕着头。 但是现在,季君皎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去思考这些了。 他眉眼微动,下一秒,便迈着大步朝着偏院快步走去。 -- 来到偏院的时候,少女已经收拾好行礼走出房间了。 她的东西本来就不多,一个小小的包袱就能装下。 看到男人的到来,秦不闻微微怔神:“大人,您怎么来了?” 季君皎抿唇,他僵直地站在原地,却不清楚他想要说些什么。 他只是…… 他只是。 “你若是……今日不想离开,我可以让他们……” “不必了。” 少女抬眸,对上男人那双墨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分明已经泛起涟漪了。 少女挤出一抹笑,朝着男人深深行礼:“这么多时日,阿槿感谢大人关照。” 说着,秦不闻从衣袖中摸出一贯铜钱,交给季君皎。 “这是阿槿这段日子攒下的,大人救命之恩,阿槿无以为报。” 她在…… 跟他撇清关系。 撇清所有关系。 意识到这一点的季君皎,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第44章 首辅大人后悔了 晚风拂过耳畔,化作不太清晰的耳鸣。 季君皎微微蹙眉,漂亮的眉毛也皱得很深。 他没有处理过这种事情。 ——或者说,在这位首辅大人的二十多年的光阴中,从未想过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在他的所有认知中,没人教过他要如何去处理当前的事情。 他只觉得透不过气来。 眼前的少女嘴角笑容浅浅。 “大人,承蒙关照。” 说完,少女没再看他,掠过男人身边,翩翩离去。 秋日似乎真的有些冷了。 男人一身金绿色的长袍,竹影横斜,他长身玉立站在那里,万物不及。 陌上人如玉。 只是身姿挺拔得有些僵硬,他久久没有转身,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直到长青姗姗来迟,跪拜在男人身边。 “大人,”长青声音沉沉,“阿槿姑娘……跟着那对母子离开了……” 下雨了。 秋雨。 起初只是淅淅沥沥的几滴,落在男人的眼睑,打湿了他长长的睫毛。 随即雨势渐大,季君皎仍站在那里,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长青皱眉,这才起身拿了伞,撑在男人身边。 “大人,下雨了。” 长青的声音也闷闷的。 ——上次的事,还未向阿槿姑娘道歉的。 他总觉得有心结,只是他还没想好该如何道歉,阿槿姑娘就走了。 他低着头,轻叹一声:“大人,您说阿槿姑娘会不会怨属下啊?” 会怨吗? 季君皎微微抬眸,长长的睫毛上承载的雨滴不堪重负,滴落下来。 仿若晶莹的眼泪。 会怨他吗? 在阿槿的事情上,他似乎总是在做错事的。 就连补救都显得不够诚恳。 男人眼皮微动,又缓缓阖上了眼睛。 罢了。 此后应当都不会再见面了。 雨势渐大。 “大人,回吧。”长青撑着伞,提醒一句。 季君皎微微转身,却看到清越从秦不闻的房间里走了出来,走出房门时还擦了擦眼泪。 看到季君皎,清越愣了一下,急忙行礼。 “大人,您怎么在这儿?” 季君皎没说话,看向清越。 清越也反应过来,忙解释道:“阿槿姑娘临走前让奴婢收拾一下房间,说是别落下什么东西。” 季君皎微微颔首。 “对了大人,”清越顶着雨势,将一沓包着的什么东西送到季君皎面前,“这是阿槿姑娘留下来的,奴婢正想着拿去给您呢。” 季君皎眸光微微晃动。 他伸手接过,那是包得认真完好的牛皮纸,将牛皮纸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罗了几本宫溪山先生的亲笔手迹,甚至有几本是季君皎都找不到的孤本。 ——她一个女子,收集到这些东西,究竟要花费多少时间精力? 秋雨斜斜地打在男人的指骨,季君皎修长的手指划过那几本书,睫毛轻颤。 书本露出一个小小的角,季君皎将那张纸从书中抽了出来。 是她写的。 【阿槿祝大人,顺颂时祺,秋绥冬禧。】 “轰隆——” 打雷了。 雷声轰鸣,有闪电的光亮打在男人的脸上,忽明忽暗。 不知过了多久。 季君皎猛地抬头,朝着文渊阁外大步走去。 “长青!” 身后的长青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属下在!” “备马车。” ——他想见她。 长青瞬间会意,眼睛都亮了几分:“是!” 雨越来越大了。 -- 直到长青将马车停靠在那户人家的住处门口,他才尤觉得不太对劲。 ——太安静了。 而且安静得过于诡异了。 直到季君皎带着长青推开柴门,走到了屋檐之下,房屋内都未有任何声音。 奇怪,哪怕是再安静的人家,这么长时间房间里也不可能一句话没有啊。 长青微微蹙眉,他转头看了一眼自家大人。 季君皎不知道在想什么,站在门外没动,也没去敲门。 长青上前几步,想要敲门。 但手还没碰到门板,就被季君皎出手阻止。 长青愣了一下,下一秒,房间内终于传来了声响。 “哎呦爷您放心,这姑娘我验过了,干净的!” ——是那个妇人的声音。 “哼,谅你也不敢骗我。” “哈哈,爷那您看这钱……” “怎么?五两还嫌少!?” “哎哟这位大爷!这可是我亲侄女!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而且这种姿色的,可不好找……” “行了行了!这妞儿长得确实不错,再给你加二两!” “谢谢大爷谢谢大爷!大爷您放心,一会儿我给她洗干净了,就送到您家里去!” “行,别给我弄脏了。” “您放心~” 长青听到两人的对话,瞳孔陡然紧缩! 这个妇人,居然这般狠毒!? 长青侧头,去看季君皎的脸色。 却看到男人手指颤抖,脸色阴沉得不像话。 秋日冷寒,但此时季君皎的周身,才更冷得让人发抖。 刚刚对话的男人应该是从后门走了,房间里又传来了妇人与男子的对话。 “娘,丑奴长得挺好看的……” “我告诉你!你可别给我动什么歪心思!那可是七两银子呢!” “哎呀娘,她都没让人碰过,我要了她怎么了!” “你要了她就不值钱了!” “……那我玩玩儿,玩玩儿总行吧?” “玩玩儿行,但我告诉你,管好你的命根子!” “嘿嘿,娘您放心,保证让她看上去完完整整的!” 后面的话,长青再没听下去。 ——因为身边的季君皎直接将门踹开,破门而入! 房间内,那母子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 看到男人的一瞬间,妇人的脸上急忙又挂上笑。 “首辅大人,您怎么来了?” 长青跟在大人身边多年,很少见过大人这般动怒。 似乎寻常人都以为,文渊阁那位大人光风霁月,是出了名的温润有礼,从容自若的。 也只有长青知道,他家那位大人动起怒来,很难收场。 此时的季君皎眸光冷寒,那双墨色的眸子也像是浸了冰雪一般。 妇人硬着头皮笑道:“刚才丑奴还念叨着大人呢,哈哈……” “阿槿呢?” 男人的语气很冷,比这秋雨还要冷上几分。 妇人僵硬地笑着:“丑、丑奴她……她出去买东西去了。” 季君皎上前几步,那冷色的眸定定地看向妇人:“我再问一遍,阿槿呢?” 一旁的男子见事情败露,抄起手边的板凳,朝着季君皎砸了过去! 只是他甚至还没走到季君皎跟前,下一秒,便被长青一脚踹在了地上! “丑奴现在是我们家的人!你是首辅又怎么样,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男人躺在地上,一边哭号,一边叫嚣。 季君皎只是一个冷眼递过去,男子后背一凉,再不敢说一个字。 “她不叫丑奴,”季君皎一字一顿,眼中情绪翻涌,“她是阿槿。” 她说,今年的木槿花开得很好。 她说,她忘记自己之前的名字了。 她说,她叫阿槿。 第45章 别赶我走~ 柴房。 季君皎推开门的一瞬间,便看到了蜷缩在角落里,衣衫凌乱的少女。 突如其来的破门声让她身体颤动,她慌乱地将自己抱得更紧,却是低着头,不敢抬眼去看。 季君皎呼吸一窒,脸色苍白。 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并不想这样的。 看着眼前狼狈的少女,季君皎踌躇地向前几步。 女孩仍旧没有抬头,似乎是因为脚步声的靠近,瑟缩地往角落躲去。 “阿槿。” 季君皎也不清楚,自己说出这两个字时,是什么样的情绪。 但他分明看到那蜷缩在角落的少女缩了缩肩膀,下一秒,便缓缓抬头,朝他看了过来。 那双眼睛干净又茫然,懵懂又无措。 她就那样看着他,像是在分辨是梦境还是真实。 她微微歪头,张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却只是眨眨眼,什么都没说。 杏眼像是蒙了一层雾气,她的眼睛似乎有些干涩,轻轻地颤抖着。 季君皎微微抿唇,他又上前几步。 这一次,秦不闻没有躲。 直到季君皎走到女孩面前,他半跪下去,洁白的衣摆落在柴房那脏乱的地上。 长青知道,大人一向是爱干净的。 只是这一次,他却看也没看。 墨色的瞳孔微动,季君皎微微俯身,又抬眼去看低头的少女。 “阿槿。” 他又叫她。 秦不闻双手抱腿,逼仄的柴房中,她仍旧只是小小一团。 今日她来见他的时候,身上分明穿的很干净整洁的。 而现在,那身衣裳满是尘土污渍,脏得不成样子。 她的头发也乱了。 他送给她的银簪被她抓在手上,不肯放手。 鬓角的碎发无力地垂下,季君皎抬手,想要去理她的头发。 秦不闻惶恐地别过头,堪堪躲过男人的手。 季君皎的手就停在了空中。 “阿槿,”季君皎的声音艰涩,他尽力朝着少女扯出一抹温柔的笑,“我带你回府好不好?” 秦不闻没说话。 仍旧低着头,谁也不看。 心口的疼痛更加剧烈了。 季君皎突然发觉,自己也没那么算无遗策,运筹帷幄。 他脱下身上的鹤氅,披在少女肩头。 雨停了。 门外,长青已经报了官,官府的人已经往这边来了。 季君皎扶着秦不闻,上了马车。 回文渊阁的路上。 季君皎几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身边的少女沉默不语,只是拽着身上的大氅,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季君皎的脸色也不算好。 他原本以为虎毒不食子,既是亲人,血浓于水,便理应好好对待。 可没想到,即便是亲人,也会有这般禽兽的作为! 季君皎紧了紧指骨,却只是侧目,去看身边的少女。 为什么不说话呢? 责怪他也好,咒骂他也好,甚至打他解气也好。 至少…… 至少不要不说话。 他绷着身子,呼吸不畅。 一路无话。 马车行至文渊阁府外,马车外的长青这才沉声:“大人,到了。” 季君皎应了一声,转而去看秦不闻。 只见少女稍稍起身,掀开了车帘。 可不等她下马车,马儿像是受了惊吓,不住地嘶鸣起来! 少女吓得脸色苍白,脚下没站稳,朝着地上摔去! 季君皎见状,将少女拦腰抱起,稳稳地落在地上。 秦不闻眼神慌张,一双杏眼含泪,无措地对上了男人的眸。 季君皎只是看了一眼。 下一秒,他一言不发,抱着少女往文渊阁内大步走去。 怀中的女子并未反抗,一动不动地蜷缩在男人怀中,如同乖顺的猫儿。 季君皎身姿笔挺,抱着她来到偏院。 推门而入,季君皎将她安置在了床榻之上。 他看着床榻上衣衫不整的少女,不觉转过身去。 “我叫清越来。”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的。 他想对她说,他今日是当真想要带她去游船的。 他想说,他很抱歉,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想问她,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 但是现在,季君皎什么都开不了口。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几下。 “放心,今日之事不会传出去,我会处理好。” 说完,季君皎抬步欲走。 下一秒,他的脚步便停住了。 ——一只纤弱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季君皎没有回头。 他的脊背僵硬,却仍旧直挺着,不发一言。 “大人。” 少女声音娇弱嗫嚅,像是受了惊吓的兔子,又不觉奔向让她感到安稳的地洞。 季君皎没应。 衣袖上的重量分明轻若鸿毛,但此时的季君皎,甚至连甩开的想法都没有。 “别赶我走。” 像是乌云再承受不住最后一滴雨水,少女所有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倾斜而下! 她的声音呜咽,分明是带了颤音的。 她固执地抓着男人雪白的衣袖,却不敢用力。 “大人,别赶我走。” “我以后都乖乖听话,可不可以,别把我送走了……” 少女分明已经不相信任何人了。 却仍旧拿出仅有的信任与勇气,堪堪抓住了男人的衣袖。 雨停了,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终于有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房间之中。 细碎地落在男人的肩膀上,如同金色的碎片。 很久很久。 男人抽开了少女抓着她的衣袖。 秦不闻慌乱无措地看向男人。 却见面前的季君皎缓缓转身,随即虚跪在床沿边。 他对她笑。 像是万年的天山雪水,终有一日被什么融化。 “阿槿,”他叫她,声音温柔又轻缓,“我们明日去游船吧。” 似乎是不理解季君皎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少女微微歪头,杏眼眨了眨。 季君皎仍是定定地看着她。 “云烟湖的秋日很好看,满山枫林,有万千枫叶落在湖中,便像是游在一片火色的湖水中一般。” 男人眸光清浅。 “冬日的浮玉山,山上银装素裹,听说山顶开着一家酒庄,只在冬日开张,想要寻访之人络绎不绝。” “春日的净尘寺桃花满山,香客不断,夏日的弄玉小筑荷花十里,花香漫长安。” 秦不闻仍是不解。 季君皎眉眼清俊。 “阿槿,我的意思是,日后长安城的风光,我都带你去看看吧。” 像是后知后觉,秦不闻的眼睛越睁越大,眼中的光亮也越来越盛。 直到最后,她眼中含泪,对男人展颜一笑:“好。” “大人,少卿大人傅司宁求——” 长青进门时,看到眼前这幅景象,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第46章 二人世界秒变三人行 听到声音的季君皎猛地起身,转头向着长青看去。 此时的长青瞪大眼睛,一脸错愕。 季君皎也微微抿唇,耳尖红得发烫。 “那个……大人,就是少卿大人他在外求见……” 长青感觉气氛好像有点不对劲,一时间说话也语无伦次的。 季君皎清咳一声,这才缓缓开口:“好,请他先去正堂吧。” “是。” 长青应下之后,急忙离开。 季君皎这才绷紧身子,背对着秦不闻开口:“你、你好好休息,我让清越来照顾你。” “谢谢大人。” 少女声音温软娇俏。 季君皎嘴角不觉上扬几分,抬步离开。 秦不闻看着季君皎离开的背影,微微眯眼。 首辅大人啊,皎月若是动心了,会是什么模样呢? -- 季君皎来到正堂时,傅司宁已经在客位上等待多时了。 看到季君皎,傅司宁起身,向着男人欠身行礼:“下官傅司宁,见过首辅大人。” 季君皎微微颔首:“少卿大人不必多礼,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傅司宁是大理寺少卿,为了避免与官员过多接触,让人以为其判案不公,傅司宁很少会去拜访朝臣。 今日前来,想必是有要事的。 傅司宁也没啰嗦,直道:“下官今日得了暗探处消息,说半月后的秋狩,恐有人对圣上不利。” 季君皎微微蹙眉,墨色的瞳孔深邃:“消息可准确?” 傅司宁点头:“是暗探处侦察多日,在秋狩猎场附近发现了旁人踪迹。” 季君皎垂眸,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此事关系重大,下官除了首辅大人,未曾告知他人,”傅司宁眸光凛冽,语气端正,“所以还请首辅大人拿个主意。” 季君皎眼皮微动:“此事先不要声张,我会择日进宫向陛下禀明此事。” 傅司宁点头:“下官明白。” 两人又互相交代了几句,只言片语中,傅司宁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近日,长安城因为安置流民一事,已引起不少豪绅不满,”傅司宁抿唇,“因为国库开仓放粮救济,豪绅囤积的米粮无法高价卖出,这段时日发生了不少斗殴逞狠事件。” “陛下近日也在烦心此事,”季君皎语气淡淡,“户部侍郎李云沐被降了官职,如今这个位置空缺,救济流民一事便交给了宴唐。” “司徒大人治理有方,想来是能够顺利解决的。” 傅司宁评价一句,却不知为何,想起了八年前的一件旧事。 那一年,举国大旱,饿殍遍地,国库空虚。 长安城却有不少豪绅借此机会抬高粮价,意图发一笔横财。 长安王得知此事后,直接带人踢了那几家豪绅的宅门,让承平军抢走了他们囤积的所有米粮。 当时为首的豪绅对着长安王破口大骂,引来不少百姓流民围观。 那时长安王身边,除了一位戴着面具,不知名姓的谋士,还有一位双手抱剑,脸戴狼牙面罩的护卫。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似乎只是一个眨眼,那刚才还在破口大骂的豪绅,下一秒便血溅三尺,当场身亡! 在场众人皆是惊呼恐惧,更有甚者直接吓晕过去。 那高坐轿辇之上的长安王,却只是用小指掏了掏耳朵,轻嗤一声:“聒噪。” 他睥睨众人,语气冷淡:“从今往后,再有私藏粮食,恶意哄抬粮价者,杀。” 那时候的那个场面过于震撼了。 ——亲王众目睽睽之下,当街杀人! 那样的事,在曜云国那么多年的历史上,也未曾出现过! 此事惊动了朝廷,各路朝臣分明对其恨之入骨,但也不敢对长安王有所惩处。 最终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关了三日软禁,就此作罢。 但自那之后三四年,再没人敢哄抬粮价,恶意藏粮。 直到长安王死后,那些豪绅时隔这么多年,才敢蠢蠢欲动。 傅司宁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莫名又想起此事。 他眉眼微动,却是看向季君皎:“首辅大人觉得,长安王殿下如何?” 季君皎挑眉,似乎不明白傅司宁为何突然提到已经薨世五年的长安王。 但他还是如实道:“身为臣子,不得随意评判亲王。” 傅司宁笑笑:“当年先帝驾崩不久,长安王登上凌云阁,在凌云阁最高处的那块通天石上,用一柄剑刻下自己的八功四过。” 八功:定国安邦修身平天下,强兵精武立法正社稷。 四过:不仁不义,无信无德。 那是长安王对自己一生的评价。 再之后,他权倾朝野,就连明堂高座的那位,尚且忌惮他三分。 傅司宁是恨他的。 恨他让黎民百姓受苦受难,恨他做事不遵礼法国例,恨他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但有时候,傅司宁又觉得自己的恨意……过于刻骨。 以至于五年时间过去,那位长安王殿下的模样,他仍记得分明。 “没什么,只是闲谈几句,”傅司宁自嘲地笑笑,随即起身朝着季君皎又行一礼,“既无他事,那下官就先告辞了。” 说完,傅司宁没再逗留,转身离去。 -- 第二日一早,季君皎就收拾好着装,让长青备好了马车。 秦不闻从偏院出来的时候,气色好了很多。 “大人!” 她站在男人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季君皎回身,对秦不闻笑笑:“走吧。” “好!” 两人坐上马车,不过多时就到了云烟湖畔。 秦不闻深吸一口气,不觉伸了个懒腰。 这云烟湖她来得少,倒是不知道这里风景惬意得很呐! 季君皎今日穿了一身天蓝色长袍,在这漫山红叶的衬托下,更加出尘。 “走吧,游船已经备好了。” 季君皎笑笑,带着秦不闻往停泊处走去。 还不等两人上船,两人身后传来一阵娇娇的女声。 “小女楚静姝,见过首辅大人。” 秦不闻微微蹙眉,循声看去。 只见那位楚姑娘一袭青色罗裙,翩然朝着两人走来。 看到楚静姝,秦不闻就知道,今天的游船又是一出好戏了。 季君皎也微微侧身,朝着楚静姝点了点头。 楚静姝走到两人跟前,先是看了秦不闻一眼,随即抬眸看向季君皎。 “大人,好巧,您也来游船赏景吗?” 季君皎微微颔首:“确实很巧。” 楚静姝笑笑,身后跟着的婢女也忙道:“大人,我家小姐没找到船家,不如同乘一船吧?” 第47章 大人,人家好怕怕~ 此话刚一说出口,楚静姝急忙低声制止。 “染香!不许胡说!” 说着,楚静姝的脸颊也染了一抹红晕。 哦吼~ 这分明是想同乘一船的意思嘛! 只是季君皎是个不解风情的,他语气淡淡:“确实不太方便,楚姑娘若是找不到船家,可以让长青帮忙引荐。” 秦不闻听到季君皎的回答,差点笑出声来。 楚静姝脸上的笑容也有一瞬间的僵硬。 她又微微抬头,明亮的眸中染了泪意:“大人还在为上次的事情生气吗?” “上次静姝真的只是一时慌张,才忘记给阿槿姑娘道歉的,”楚静姝咬着唇看向秦不闻,“阿槿姑娘,你不要怪静姝好嘛?” 三言两语,倒是她成了那个不懂事的了! 秦不闻心中冷嗤一声,却是抬手抓住了季君皎的衣袖。 她慌张地向男人身后躲了躲,似乎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轻轻地叫了一声:“大人。” 季君皎自然感受到了秦不闻的慌乱。 他微微偏身,将少女护在身后,眉头微微蹙起:“楚姑娘,阿槿心思单纯,你不要这般想她。” 季君皎身后,秦不闻递给楚静姝一个挑衅的眼神。 楚静姝分明气结,但面上却只能装作惶恐的模样:“不是的!静姝不是这个意思!” 季君皎当真不太擅长与女子交流,也不欲再说些什么,准备带着秦不闻离开。 秦不闻可不会这么善罢甘休。 她扯了扯季君皎的衣袖,怯生生地开口:“大人,要不还是让楚姑娘同船吧,这日头正毒,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其他大船了。” 季君皎垂眸,没有说话。 身后的楚静姝也忙道:“大人,静姝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秦不闻顺势说道:“对呀对呀,而且听说楚小姐的琵琶弹得好,出来游玩当然要听一曲的呀。” 秦不闻的意思很简单——要想上船也不是不可以,但要奏曲儿。 这显然是把这位楚家千金当成乐师了! 楚静姝分明也听出了秦不闻的意思,她咬牙瞪了秦不闻一眼,却还是挤出一抹笑:“是啊大人,小女前些日子刚谱了一首新曲,望大人不吝指点。” 季君皎对听曲一事并无太大兴趣,但阿槿第一次出游,他也不想扫了她的兴。 便点点头:“既如此,楚姑娘便一同乘船吧。” 楚静姝谢过季君皎,跟在季君皎身后,往泊船处走去。 船家将大船停靠在岸边。 待几人都上了船,船家撑着竹篙,沿着云烟湖撑杆而去。 云烟湖的风光确实不错。 两岸是一望无际的枫林,正值秋日,那火红的枫叶落在湖中,像是一条火色的海洋。 秦不闻随手拾起一片枫叶,拿在手上端详:“大人,这枫叶像不像是群山?” 季君皎闻言,目光朝秦不闻看来。 他没有敷衍她,仔细观赏片刻,才勾唇笑笑:“是很像。” 一旁的楚静姝看着两人其乐融融的场景,袖间的手不觉握紧。 让旁人取了琵琶,楚静姝坐在船舱中央,朝着季君皎微微欠身:“大人,新作的《君不知》,望大人能够指正。” 季君皎微微颔首:“楚姑娘客气了。” “叮——” 琵琶声响起,周围的风景似乎都停滞了。 秦不闻看向船外,听着楚静姝的琵琶曲。 她突然想起,当年李云沐在她府上,也总爱抱着一把琵琶弹奏的。 情到深处,甚至潸然泪下,情不自禁。 这任谁看了,都是一对痴男怨女,苦命鸳鸯。 而她,长安王,就是棒打鸳鸯的恶人。 但是怎么办呢? 秦不闻勾了勾唇角。 她又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大圣人,她偏偏要做一个恶人! 楚静姝的琵琶曲确实出色,秦不闻听得也不觉怔神。 她瞥了一眼楚静姝身后的婢女,那婢女看了一眼楚静姝,悄悄地退到了船舱外。 秦不闻挑眉,却装作没看见的模样,继续看向船外。 云烟湖两岸都是出来摆摊子的小贩。 借着秋光,不少游船的客人汇聚云烟湖,若是看上了两岸的什么东西,只需要扔了银子过去,小贩就会将东西包好,直接给扔过来。 当然了,自然也有失手的时候。 不过小贩卖的也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摊主也不计较这些,仍然会将商品扔过去。 两岸游人众多,热闹非凡。 秦不闻靠着一边的河岸,看着岸上的小玩意儿,目不暇接。 季君皎听完了琵琶曲,指点了两句,便又笑着看秦不闻。 “可有喜欢的?” 秦不闻指着岸边一处摊子:“大人,想吃石榴!” 季君皎笑笑,解了腰间的钱袋,给了秦不闻。 秦不闻从钱袋里掏出碎银子,对着岸边的小贩喊道:“老板!要两个石榴!” 说着,秦不闻将手上的碎银子扔了过去。 小贩拿了钱,憨笑两声,还特地选了两个咧了嘴的大石榴:“姑娘,您可接好了!” 说着,小贩朝着船上扔了过来。 秦不闻甚至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接,身边的季君皎已经伸手,稳稳地将石榴接住。 “离远些,若是砸到了怎么办?” 季君皎无奈地笑笑,将两个石榴都给了她。 秦不闻笑着接过,刚想说些什么,只是目光随意一瞥,就注意到岸边一个黑色身影,正在迅速靠近! 秦不闻微微蹙眉。 那道身影的速度很快,几乎是几个闪身,就重新隐匿在了人群之中。 “阿槿,怎么了?”季君皎询问道。 秦不闻笑笑:“没什么大人,我想去船外看看!” 季君皎没说什么,船身晃荡,他带着秦不闻,走出船舱。 楚静姝也紧随其后,跟了出来。 她悄悄地来到秦不闻身边,递给婢女一个眼神。 婢女会意,匆匆忙忙地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小姐!您看那里好不好看!” 楚静姝闻言,像是忘记了自己身后的秦不闻,往前一推,想要将秦不闻推下水去! 秦不闻几乎是第一时间发现了楚静姝的动作。 她分明是可以躲开的。 但抬眼间,她又看到了岸边的那个黑衣人。 ——是上次想要夺她玉扳指的那个! 电光火石之间,秦不闻将计就计,甚至没怎么反抗,就被楚静姝推到了水中! “噗通——” 巨大的落水声传来。 “阿槿!” 下一秒,不待楚静姝反应过来,身边的季君皎毫不犹豫地纵身跳入水中! “大人!”长青也随即反应过来,急忙跳进湖中! 一时间,这边的落水声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两岸的百姓也反应过来,急忙拿着竹竿去救人! 秦不闻水性不错,只是这秋日的湖水,确实是太冷了。 隔着湖水,秦不闻似乎看到一个人,伸着手向她游来。 不知过了多久。 “哗啦——” 季君皎抱着怀里的少女上了岸。 少女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胸膛剧烈起伏着。 季君皎绷紧了身子,感受到有些不自在。 少女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浅色的衣裳透出里面红色,季君皎只是看了一眼,便急忙移开了视线。 “咳咳咳——”秦不闻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却是带着哭腔,紧紧抱住了季君皎。 “大人,阿槿好害怕……” 第48章 他要个说法 季君皎紧了紧抱着少女的双臂:“阿槿别怕,已经没事了……” 秦不闻抽泣着,双手环着季君皎的脖颈。 周围不少百姓朝着这边汇聚过来。 季君皎微微蹙眉。 “大人!” 长青也赶忙游上岸来,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张毯子。 季君皎接过毯子,盖在了秦不闻身上。 少女只是将头埋进男人的怀中,胸口还在上下起伏着,任谁来了也不抬头。 感受到少女的颤抖,季君皎抱着秦不闻,穿过人群。 “大人……”少女这才怯生生地开口,声音软黏,“阿槿想回府了。” 季君皎便道:“好,我们回府。” 男人抱着秦不闻,微微侧身,目光看向远处姗姗来迟的楚静姝。 楚静姝看着眼前的场景,不觉用手帕掩面,一脸震惊。 她慌乱地抬头,跟季君皎投过来的目光相对。 男人的目光太冷了。 楚静姝眼中的慌张被捕捉到,她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季君皎也不过看了楚静姝一眼,没再逗留,抱着秦不闻大步离开。 -- 文渊阁。 清越不觉叹了口气。 自从阿槿姑娘来府上之后,好像隔三差五就要请一次太医。 阿槿姑娘太柔弱了呀。 想到这里,清越不觉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多给阿槿姑娘做好吃的,补补身子! 所幸阿槿姑娘只是落水,并无大碍。 服了药之后,阿槿姑娘便睡下了。 大人去房中换衣裳了,长青跟清越阖上门,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长青这才长舒一口气:“谢天谢地两人都没事,吓死我了。” 清越也后怕道:“我记得大人水性不是很好的。” 长青也皱眉:“谁说不是呢,当时我看见大人一个猛子扎进水里,险些吓得魂儿都掉了!” 清越闻言,跟着笑笑:“看来大人也有在意的人呢。” 长青挠挠头,一脸疑惑:“啊?”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 长青去房间找自家大人的时候,季君皎已经换好了衣裳。 男人还有些湿的长发柔顺地披散下来,垂在肩膀,说不出的静谧禁欲。 季君皎手上拿了本书,正端端地看着。 听到声响,他微微抬头看向长青。 “大人。”长青行礼。 季君皎微微颔首,却是从书案上拿出一封信交给长青。 “去给楚家送去。” 长青接过信封,不觉发问:“大人,这是什么?” 季君皎垂眸,语气微凉:“说法。” “啊?”长青不解。 季君皎微微抬眸,墨色的瞳孔却是更冷:“我要楚家给个说法。” 长青这才会意:“大人是觉得,今日阿槿姑娘落水……不是意外?” 季君皎没说话。 长青抱拳行礼:“属下这就去办。” “另外,”季君皎声音缓缓,吩咐一声,“明日我要入宫一趟,你不要声张。” “属下明白。” -- 翌日。 秦不闻醒来的时候,清越已经备好了早膳。 “怎么不见大人?” 秦不闻眨眨眼,出声询问。 清越笑笑:“大人好像出门办事了,今日不在府中。” 秦不闻点点头。 用过早膳,秦不闻就借着要摆摊的名义出了文渊阁。 ——她今日打算去长安街上碰碰运气。 如今黑衣人在暗,她在明,总归是不安全的。 如果那个黑衣人真的只是想要那个玉扳指,不如给他就是。 而且那人武艺高强,说不准还能借机谈谈条件什么的。 这样想着,秦不闻摆好摊子,就往长安街人多的地方走。 长安街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秦不闻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就注意到似乎有不少人朝着西街街头涌动而去。 什么情况? 秦不闻随意拉了个老者:“老伯,前面这是怎么了?怎么都往西街去啊?” 那老者忙道:“姑娘你还不知道呢?宴唐大人在西街街头施粥布银呢!晚去了可就没了!” 说完,老者急忙离开。 秦不闻听了,也跟着人群,走了上去。 西街尽头。 一个简易搭起来的棚子,两边是手持兵器的官兵,棚子后摞着高高低低的粮袋,宴唐手底下的人正在给排队的流民施粥布银。 而宴唐正坐在武侯车上,看着排得长长的队伍,眸光浅淡。 其实秦不闻觉得奇怪。 ——这样的地方对整个长安城开放,难道不怕有不是流民的长安城百姓,借此机会鱼目混珠,贪图银钱吗? 但是很快,就有人解答了她的疑问。 当一个男子穿着破烂的衣裳前来讨要粥水和银钱时,宴唐动了动眼皮。 一旁录事的官员照例询问:“姓名,原籍。” “赵停,俺是昭关来的。” 宴唐微微抬眸,看向男子:“孙毅,家住长安城北街六坊四户,家中两儿一女,妻子病逝。” 那男人瞪大眼睛,错愕地看向宴唐:“你、你怎么……” 宴唐嘴角仍然挂着柔和的笑意:“本官说过了,不是流民,不可领粮食与银钱。” 话音刚落,有两个士兵出现在男人身边,将男人架着离开。 男人的哀嚎声与求饶声响彻整个队伍,不少动了歪心思的百姓都灰溜溜地跑走了。 这般杀鸡儆猴的做法,果然奏效。 秦不闻微微挑眉。 ——她怎么忘了,宴唐那家伙,脑子好用得很。 她看着那位光风霁月的司徒大人,不觉笑笑。 秦不闻并未排在队伍之中,她只是在一旁的角落待着。 正当她准备转身离开时,却听到角落阴暗处传来了压低声音的对话。 “这个宴唐,害得我们的粮食都卖不出去,必须给他一个教训!” “对!必须要给他个教训!” “不过是个瘸子而已,真以为自己有几斤几两了!” “一会儿我们……” “好!就按你说的办!” 秦不闻听在耳里,脸色不觉冷沉下来。 她循声望去的时候,就见刚才角落里的两个男人已经混入了队伍当中。 这里人多眼杂,不便动手。 秦不闻微微垂眸,这样想着,也跟在两个男人身后,排到了队伍当中。 难民队伍在有序地前行着,不过一会儿工夫,就快轮到前面的两个男人了。 就在这时,前面的胖子推了一下高个儿,高个儿又不甘示弱地推了一下胖子。 来回几次,两个男人便互相推搡起来! “他娘的!敢推老子,你他妈活腻了!” “你是谁老子!?明明是我先来的,你插在老子前面,你才不想活了!” 两人推搡着,将整个队伍都弄得乱糟糟的! 就在这时,高个儿往宴唐的方向推了胖子一下,胖子借机后退几步,却是大喝一声,拿了刀朝着宴唐刺去! 第49章 “英雄”救美! “大人!” 一旁维持秩序的明安见状,急忙朝着这边冲来! 坐在武侯车上的宴唐眉眼不动,便看着那个胖男人手持匕首,狰狞着朝他刺来! 只是那胖男人甚至没来到宴唐跟前,膝盖处像是被什么打断一般。 他哀嚎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 高个儿见状,也想冲上前。 但是下一秒,他的背后被什么击中,趴倒在地! 宴唐眉目轻挑,漂亮的眼中闪过一抹情绪。 他微微抬眸,目光便缓缓锁定在两人身后——秦不闻的身上。 看到秦不闻,宴唐也并不觉得惊讶,他朝着少女点点头。 秦不闻一脸震惊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个男人,像是还没从刚才的恐慌中缓过神来。 宴唐笑笑,却是垂眸去看倒在地上哀嚎的两人。 一人抱着自己的膝盖叫苦不迭,一人则是后背受了重伤。 至于暗器…… 宴唐的目光落在了两人不远处的两块小石子上。 他轻笑一声,再次抬眸看向秦不闻。 “阿槿姑娘也是来领粮的吗?” 秦不闻怯生生地开口:“我、我听说司徒大人在这里开仓放粮,便想着来这里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宴唐笑笑:“阿槿姑娘果然心善,今日之事吓到姑娘了。” 秦不闻摇摇头:“不打紧。” “只不过今日分发粮食都是要记录在案的,姑娘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了。”宴唐笑意温和。 秦不闻点点头:“那阿槿就不打扰大人了,阿槿告辞。” 说完,秦不闻没再逗留,转身离开。 宴唐看着秦不闻离开的背影,抬手让明安上前。 “大人。” “这种石子给你,你能打出什么力道?”宴唐捡了地上的小石子,让明安去看。 明安看了一眼:“入木三分。” “若是让你在不伤及皮肉的情况下,打断一个人的腿,你能做到吗?” 明安微怔,半晌才道:“属下学艺不精。” 宴唐挑眉又笑:“找两个身手好的,试探她一下。” 明安没问缘由,应了声是。 宴唐眉眼清俊,勾了勾唇角。 他们这位首辅大人身边,似乎来了一位不得了的人呢。 -- 紫禁城。 御书房外。 长瑾公公朝着御书房外的季君皎微微欠身:“首辅大人,您请回吧。” 季君皎一身便衣,身姿笔挺:“可是陛下在忙国事?下官在这里等候便是。” “哎呦,陛下他……”长瑾为难地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陛下他……出宫去了。” 季君皎闻言,眉头紧蹙:“胡闹!” 长瑾自然也是不敢招惹这位首辅大人的。 当年季君皎还是太子太傅时,就服侍在陛下身边,就连陛下都应该尊他一声“先生”。 “首辅大人稍安勿躁,”长瑾是侍奉过两位帝王的老人儿了,说话也圆润,“陛下微服私访,只是想看看司徒大人如何管理流民,是想考察他一番。” 季君皎还是皱眉抿唇:“长瑾公公,您应该制止陛下的,如今长安城难民众多,若是一个不留神出了乱子,江山社稷该如何?” 长瑾忙不迭地点头弯腰:“首辅大人所言在理,只是陛下的性子您也清楚,决定了的事儿,谁也改不了。” “不过大人您放心,有十几名影卫暗中保护,陛下不会出事的。” 季君皎也知道今日是见不到陛下了。 “下官明日再来面圣,今日之事,公公不要外传。” “老奴自然明白。” -- 秦不闻清楚,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出手,还是有些草率了。 只是一想到那两个人可能对宴唐不利,她就控制不住。 他已经站不起来了,她绝对不允许宴唐再有任何闪失。 走在长安街上,秦不闻察觉到了什么,微微转身。 ——有人跟过来了。 应该是宴唐找人来试探她的。 秦不闻不欲与他们交锋,想着利用长安街四通八达的长街小巷,甩掉他们。 她一个闪身,隐没在了小巷当中。 长安街繁华,不止是百姓众多,人来人往,更有三十二画舫,六十四勾栏,大大小小的街道巷子不计其数。 秦不闻穿梭在各个小巷之间,想着找机会甩掉他们。 只是跟踪的人似乎也发现了秦不闻的意图,在一个无人的巷尾,直接现身在她面前! 秦不闻微微皱眉。 这下可难办了。 如果在这里打晕他们,宴唐对她的试探也算是成功了。 但如果决定一直装下去的话…… 她岂不是要平白无故挨一顿打!? 秦不闻微微蹙眉,面上却是一副胆怯害怕的模样:“你、你们是谁!?你们想要干什么?” 三四个男人围了面巾,也不说话,只是缓缓向她逼近。 秦不闻被逼到了角落里。 她环视四周,眸光微沉。 没办法了,她肯定是不想挨打的,被宴唐怀疑就怀疑吧,反正也不可能猜到她的身份! 打定主意,秦不闻紧了紧拳头。 正准备将几个人快速解决,一道清雅风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哎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么还有人强抢民女啊?” 秦不闻在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就不觉怔在了原地。 五年的时间。 或许更久。 秦不闻以为,她至少不能一下子听出来他的声音。 但事实却是,在他开口的一瞬间,秦不闻就听出来了。 “谁!?”几个黑衣人循着声音望去。 一个衣着华贵的男人,手持折扇,步履款款地朝他们走来。 男人一柄折扇遮住半面,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狐狸眼。 他轻笑一声:“诸位可以叫我,美人公子。” 为首的黑衣人冷哼一声:“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躲远点儿!” 男人低啧一声,有些不赞同地摇摇头:“诸位此言差矣,在下路见美人受难,拔刀相助,本是英雄所为,怎么能叫没关系呢?” 几个黑衣人见状,也不再废话,朝着秦不闻冲来! 男人轻笑一声,看向秦不闻。 却发觉少女不知何时,目光停留在了他的身上。 没再离开。 男人打了个响指,一时间三四个人就这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几个黑衣人面前。 秦不闻眉眼微动。 是皇室影卫。 不等秦不闻再思索什么,身边的男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扬声道:“姑娘还等什么呢?快跑啊!” 第50章 姑娘是想以身相许? 秦不闻甚至没来得及反应。 下一秒,一个巨大的拉力,将她带出阴暗诡谲的小巷。 长安街的阳光映入眼帘,她稍稍眯眼,有风拂过她的发梢,秦不闻眉眼晃荡,目光紧紧追随着面前男人的背影。 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随先帝出征,遭受敌袭,受过一次很严重的伤。 她本来远在长安城几万里外的边关,她甚至不清楚,当时的他是如何得知她受伤的消息的。 那时候,他才多大啊? 听说他一路驾车,昼夜不停赶至边关,看到她的一瞬间,抱着她就开始哭。 “阿闻哥哥!阿闻你不要死啊!阿闻你怎么受了这么多伤啊!你不要死!” “呜呜我、我以后再也不跟你抢点心吃了!也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阿闻阿闻!我一定好好练功,我好好读书!” 那一年,秦不闻十二岁,刚在先帝的引领下,接受战场的残酷。 那一年,太子宋谨言十一岁,用先帝的话来说,就是个鼻涕还没舔干净的黄毛小子! 被宋谨言碰到了伤口,秦不闻皱着眉,看着眼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少年。 她嫌弃地开口:“我才死不了呢,你想什么美事儿呢!” 宋谨言这才堪堪止住哭声,却还是一脸怀疑地看她:“真、真的死不了吗?” 秦不闻翻了个白眼:“真的,我还等着回京检查你的课业呢!” 宋谨言一听这话,叉着腰撒泼:“我说阿闻你有没有点良心!?我可是千里迢迢,跑死了三匹马来看望你的!” 秦不闻转怒为笑:“你傻不傻?跑死三匹马,我要是真的死了,你岂不是白来一趟?” 宋谨言当时的个子还没秦不闻高。 他有些窘迫地站在秦不闻面前,听到秦不闻的话,低着头摆弄自己的手。 “那能怎么办嘛,”少年声音倔强又小声,“我一听到你受伤了,危在旦夕,我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 边关风雪漫天。 但那一日,却是罕见的大晴天。 有光照在少年单纯又不谙世事的脸上,秦不闻的目光也不觉晃动几分。 她笑:“宋谨言,等天下太平了,我做你的贴身护卫吧?” 他这么单纯,应当要好好保护的。 宋谨言闻言,不太认同地皱了皱鼻子:“不要。” “哎,你知道我武功多好吗?当你的护卫,你还不感恩戴德?”秦不闻气笑了。 宋谨言却倔强地说:“当侍卫会受伤。以后,你还是当个首辅吧,至少我护得住你。” 她就笑:“好。” 那天最后,是出征归来的先帝发现了擅自来到边关的宋谨言,提着长枪就抽他屁股! 打得他围着营帐跑了十几圈才肯作罢。 可惜到最后,她没当上首辅,而是成了与他权势对立的长安王。 往事如水,秦不闻微微眯了眯眼睛。 阳光洒在面前俊美男子的脸上,这张脸似乎与当年那张哭得涕泗横流的小肉脸重合。 秦不闻有一瞬间的晃神。 直到确认将几个黑衣人甩掉,男人这才带着秦不闻停下来! 他气喘吁吁地喘着气,却是强装出一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模样。 他摇着手上的云纱玉骨扇,一边喘着气,一边朝着秦不闻抛了个媚眼。 “姑娘,救命之恩不必言谢,在下见姑娘柔肌玉骨,貌若天仙,不知姑娘芳名?” 秦不闻不觉翻了个白眼。 “刚才你的人都到了,你干嘛还要跑?”秦不闻开口询问。 “哎,姑娘此言差矣啊,”男人晃着扇子,一脸后怕,“那几个男人看上去凶神恶煞的,我带的那几个家丁,手无缚鸡之力,也就是装装样子,当然要跑了!” 秦不闻不觉失语。 ——若是让藏在暗处的影卫听到,自家主子说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不知道他们会作何感想。 不过秦不闻大概也猜到,宋谨言应该是偷溜出来的,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她环视四周。 长安街上人声鼎沸,人来人往。 确实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 “你跟我来。” 秦不闻拉着宋谨言,来到一个宽敞的地方。 她拧眉看向宋谨言,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告诉宋谨言自己是重生过来的? 还是直接重生到了五年之后? 但是这种话,任谁听了都不会相信的吧? 秦不闻拧眉不语,在宋谨言的眼中就变成了另一种意思。 他撑着折扇,微微挑眉,一双漂亮的狐狸眼微微眯起:“姑娘可是在想着如何报答在下?” 想了又想,秦不闻斟酌地开口:“你……读没读过过一些比较离奇的话本?” 男人眉眼轻扬,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看向秦不闻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深意。 “姑娘说的,不会是那种前世今生的话本?” 秦不闻使劲点头:“对!就是那个!” 男人勾唇:“姑娘是想说,你我其实是前世今生命定的恋人,你对在下一见钟情,想要以身相许?” 秦不闻:“……” 宋谨言似乎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扇子也扇得越来越快,简直像是一只快要开屏的孔雀! 他微微侧身,展示出自己玉树临风的身姿,下巴微微上扬,想要扮出几分仙人出尘的模样。 秦不闻看着眼前的男子。 许久。 不觉失笑。 “怎么还是长不大啊。” 跟从前一样,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她无意开口,评价一句。 但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的宋谨言猛地一怔。 他正过身来,一双狐狸眼定定地落在她的身上。 他的瞳孔微动,像是锁定了猎物一般。 宋谨言眯了眯眼睛,嘴角的笑意也浅了几分。 “姑娘,”宋谨言语气还是笑着的,只是笑意不达眼底,“我们认识吗?” 秦不闻微微怔神。 宋谨言似乎并不在意秦不闻的愣神,他上下打量秦不闻几眼,不多时,神情又恢复如初。 ——就好像刚才的眼神是秦不闻的错觉。 “姑娘莫要见怪,你刚刚那句话,很像我一位故人。” 不知道是不是秦不闻的错觉,宋谨言的眉眼似乎冷了几分。 秦不闻张张嘴,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那位故人……你们的关系好吗?” “不,”宋谨言笑着,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开口,“我讨厌她。” 第51章 有大人陪着,阿槿什么都不怕 “我讨厌她。” 秦不闻微微怔神,看向宋谨言的目光也有些出神。 宋谨言沉吟片刻,又开口道:“不对,不应该说是讨厌,应该说是,我憎恨她吧。” 宋谨言的脸上还是挂着笑容的,他对着秦不闻笑着歪头:“她那种人啊,就应该被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男人面容温和地说出这样一句话,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话语有什么不妥。 啊。 原来是这样啊。 秦不闻眨了眨眼。 ——她怎么都忘了,自从先帝死后,他们没再多亲密过了。 在宋谨言看来,她只是一个觊觎他江山的恶狼。 大概是担心吓到眼前这位妙龄女子,宋谨言很快便调整了情绪,笑道:“不过姑娘放心,你长得这般好看,断然不是那种人的~” 秦不闻没说话。 宋谨言又道:“姑娘刚才说起话本,是想对我说什么?” 秦不闻张张嘴,却突然感觉有些吃力。 她想说什么呢? 她难道要告诉他,那个曾经觊觎你权势江山的长安王,如今又重生了吗? “我……” 秦不闻刚开口说了一个字,远处便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阿槿。” 秦不闻循声看去,便看到季君皎一袭白色长袍,朝着他们走来。 宋谨言也是一怔,他歪了歪头看向秦不闻:“他……是在叫你?” 秦不闻点点头。 季君皎走到秦不闻身边,显然也看到了她身边的宋谨言。 他不赞同地皱了皱眉:“陛……公子,您不该出来的。” 宋谨言年少时便怕季君皎,如今出宫被抓了个正着,他自然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先生教训的是。” 此时的宋谨言唯唯诺诺,哪里还有刚才那开了屏的孔雀架势! 季君皎微微抿唇,又看向秦不闻:“阿槿,你们……认识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宋谨言的错觉——他怎么觉得首辅大人对这位姑娘的语气,比对他温和得多呢!? 秦不闻在看到季君皎的瞬间,变换成了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姿态。 此时的少女正怯怯地走到季君皎身后,语气娇弱:“我与这位公子……不熟。” “姑娘怎么这般腼腆?”宋谨言眯着眼笑笑,又开始扇起他那破扇子,“刚才分明说过要以身相许的!” “以身相许?” 季君皎几乎是冷着嗓音说出这四个字。 秦不闻躲在季君皎身后,恶狠狠地瞪了宋谨言一眼,眼神威胁。 宋谨言自然是看到秦不闻的表情了,他后知后觉地抬头,对上了男人那双冷色的墨瞳。 他急忙扯出一抹笑意:“在下是在开玩笑的。” 季君皎眸光冷淡,先是对秦不闻开口:“阿槿,先回府,我有话对这位公子说。” “是。” 秦不闻又瞪了宋谨言一眼,作了一个缝上嘴巴的动作,示意宋谨言不要乱说话。 宋谨言见状,急忙点点头表示明白。 只是这样的“警告”在季君皎眼中,便变得有些不同。 季君皎又分了秦不闻一个眼神,秦不闻急忙收了动作,二话不说溜走了。 季君皎这才看向宋谨言。 旁人一走,君臣之间便也不必伪装了。 季君皎微微欠身,算是对宋谨言行礼:“陛下,如今长安城动乱,您不该出宫的。” 宋谨言笑笑:“首辅大人所言极是,朕记下了!” 季君皎并不在意宋谨言的“认错”态度,只是淡淡道:“《资治通鉴》罚抄一遍,明日臣会检查。” “啊?”宋谨言哀嚎一声,“朕都已经认错了!” 季君皎眉眼清冷,没有什么变化,显然是不准备与宋谨言再讨论这件事。 “微臣有事,想禀报陛下。” 季君皎说起秋狩猎场有旁人踪迹的事,询问宋谨言意见。 宋谨言却只是笑道:“真是有意思,看来今年的秋狩不会太无聊了。” 季君皎不赞同地蹙眉:“陛下,微臣的建议,是变更猎场。” 宋谨言摆摆手:“那样岂不是不好玩了,不行不行,秋狩照常进行便可。” 季君皎便也没再说什么:“臣遵旨。” “对了季爱卿,明日朕欲在宫中设赏花宴,你可一定要来捧场哦,”宋谨言想到什么,又补充道,“对了,阿槿姑娘也要来。” 季君皎大概也猜到了宋谨言的谋算,微微欠身:“微臣回去询问阿槿的意见。” 宋谨言点头:“行了,既然没有其他事,朕也先回宫了。” 说完,宋谨言摇着扇子,哼着小曲,悠闲离开。 -- “啊?赏花宴?”秦不闻眨眨眼,“陛下邀请了我吗?” 季君皎微微颔首:“上次参加贤王殿下赏花宴的宾客,都受到了邀请。” 话说到这里,秦不闻便明白了宋谨言摆这桌赏花宴的意思。 贤王宋承轩回京以来,宫中还未摆宴为他接风洗尘,他自己倒先摆了一桌声势浩大的宴席,显然是没把皇帝放在眼里。 宋谨言明日的宴席,是为了敲打某些人。 “阿槿若是不想去,我可以转达。”季君皎语气平静。 怎么能不去? 有热闹不往前凑,她就不叫秦不闻了! “阿槿要去!”秦不闻笑笑,“有大人陪着,阿槿什么都不怕。” 季君皎张张嘴,半晌才道:“嗯,你不必怕的。” -- 第二日,紫禁城。 算算时间的话,秦不闻好久没来过皇宫了。 十六岁那年,她来皇宫赴朝拜宴,此后留在浔阳,无昭不得回京。 竟不想,这一转眼,就是五个春秋。 马车平稳前行着,在宫门口缓缓停下。 秦不闻与季君皎下了马车,便看到旁边马车里的人也被抬了下来。 ——是宴唐。 宴唐的双腿有伤,从马车下来的时候,需要两人抬着他下马车。 秦不闻看着宴唐站不起来的双腿,微微怔神。 待宴唐坐在了武侯车上,他却朝着秦不闻这边看了过来。 在看到秦不闻与季君皎时,他嘴角带笑,微微点头。 “下官见过首辅大人。” 季君皎也点头回礼。 “阿槿姑娘也来了,”宴唐的神情看上去毫不意外,他笑笑,“看来陛下今日是设了大宴呢。” “下官见过司徒大人,首辅大人。” 不远处,傅司宁缓缓走到两人跟前,朝着两人恭敬行礼。 傅司宁也来了? 秦不闻不觉蹙眉。 贤王的宴会上,傅司宁并不在其中的。 三位朝臣互相见礼。 秦不闻就站在季君皎身边,不觉怔神。 一个比一个长得好看啊…… 三个俊美男人在一起的画面自然不多见,宫门外不少来来往往的王孙贵族都不觉停驻了脚步。 远处。 “静姝静姝!快看!是首辅大人!” “首辅大人身边的那两位,是大理寺少卿和司徒大人!” 楚静姝看着远处的三人,又看向了站在季君皎身边的女子。 ——怎么看怎么碍眼。 第52章 她的忌日吃顿好的 凭什么呢? 只不过是个流民,机缘巧合得到了首辅大人的恩赐。 哼,当真以为自己有多高贵了。 她就不信,她能一直好运下去。 “静姝,你怎么了?” 跟着楚静姝一同随行的青衣女子关切地询问。 楚静姝笑笑:“没什么,只是想着首辅大人这般光风霁月,日后不知该为何种女子折腰呢?” 青衣女子也笑:“首辅大人那等人物,自然只有静姝你的家世与文采才能相配!” 楚静姝为难地咬唇:“可是……大人身边,似乎已经有其他女子了。” 青衣女子闻言,不屑地嗤了一声:“那就是个没长眼的贱人,静姝你放心,一会儿宴会上,看我如何让她出丑!” 楚静姝勾了勾唇角,没再说什么。 另一边,宴唐显然也发现了问题。 “少卿大人,如果在下没有记错,上一次贤王府上的赏花宴,您并未参加。” 傅司宁点头:“是,贤王府给下官发了请帖,下官称病未去赴宴。” 啊,这样就解释的通了。 秦不闻暗想道,傅司宁这人秉承着公正清廉的作风,很少参与君臣之间各种奢靡成风的宴席。 今日若不是陛下邀请,想来他也不会来的。 几人结伴,朝着宫门走去。 “首辅大人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宴唐的武侯车由明安推着,他缓缓开口,语气带笑。 季君皎目视前方,姿态端方从容。 秦不闻听到宴唐的这个问题,也不觉蹙眉。 什么日子? 她抬眼,发现傅司宁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一时间,三人之间的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微妙。 “长安王殿下的忌日。” 许久,季君皎还是缓缓开口,回答了宴唐的问题。 秦不闻闻言,微微一怔。 对啊,她都忘记了。 五年前的今天,她便是从高台之上,被李云沐射杀而下的。 宴唐笑笑,咳嗽几声:“陛下这几年,似乎总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在今日宴请群臣呢。” “司徒大人想说什么?”季君皎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宴唐也只是摆摆手:“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凑巧罢了。” “或许,陛下是在庆贺长安王的死忌呢?” 一旁一直没有开口的傅司宁,冷不丁地开口。 宴唐嘴角的笑意浅淡几分。 随即他看向傅司宁,弯了弯眉眼:“少卿大人似乎对长安王殿下的敌意很大呢。” 傅司宁抿唇,冷哼一声:“长安王在位之时,鱼肉百姓,无恶不作,下官难道不该恨他吗?” 宴唐眯了眯眼睛,目视前方:“是啊,所有人都该恨她。” 这话不知道是在回答傅司宁,还是在自言自语。 有时候宴唐也会想,他或许也应该尝试着去憎恨她的。 那样的话,在午夜梦回之时,或许就不会心痛到无法入睡。 但是怎么办呢? 每次只要想到她,他就忍不住心悸,更遑论翻涌出恨意了。 宫宴摆在了太液湖畔。 高官显贵陆续入席,只是一些人脸上的神情,却并不放松。 ——此次宫宴所邀之人与上次贤王殿下的请柬一模一样! 而且就连宴会名称也是只字未改。 ——这哪里是摆宴,分明是想告诉他们,他们的一举一动,皇帝全都知悉! 私自与一个王爷走得这般热络,让皇帝知道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秦不闻看着陆续落座的熟面孔,不觉勾唇。 “贤王殿下到——” 宫侍唱警一声,只见贤王宋承轩左搂右抱着两个美娇娘,步态虚浮地走入宴席。 官员纷纷向宋承轩行礼,宋承轩也只是摆摆手,坐了上位。 宋承轩的两边搂着两个身娇体软的美人儿,全然不顾周围人的目光,旁若无人地与两个美人调情。 秦不闻觉得有趣,不觉多看了两眼。 只是还不等她再仔细看,一杯茶水便送到了秦不闻的八仙桌上。 ——是季君皎递过来的。 按说按照身份,秦不闻是断不能坐在这里的。 只是季君皎担心她一个人会挨了欺负,便让她留在了身边的席位上。 秦不闻眨眨眼,看着那温热的茶水,又看向季君皎。 季君皎认真地回望秦不闻,淡淡道:“非礼勿视。” 秦不闻听了,不觉失笑:“大人,我又不是小孩子。” 言外之意是,这些东西她可以看! 季君皎不赞同地蹙眉,还是一脸认真地看着她。 被季君皎看得有些发怵,秦不闻怂唧唧地低下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不看就不看嘛。” 季君皎这才满意地勾唇笑笑。 “皇上驾到——” 随着内侍的一声高喊,秦不闻朝着太液池外的拱门看去。 只见男人一身明黄色皇袍,眸光冷峻,面容端正,在众多宫人的追随下,缓缓入宴。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不闻看着一步步走上主位的男子,不觉怔神。 她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她也曾坐在一张太师交椅上,双腿交叠,一身黑甲加身,坐在金銮殿的正中央,看着宋谨言登基。 那时,先帝驾崩,朝堂动荡,几个皇子跃跃欲试,都想把年少的宋谨言拉下皇位。 那时候,她还不是长安王,只是一个随先帝出征,军功无数的将军。 她差京寻搬了把椅子,就坐在金銮殿中央,一手撑头,睥睨众人。 “给我拜。” 她淡淡开口,满朝文武窃窃私语,犹豫不决。 正是皇子夺嫡之时,朝堂纷乱不断,没人敢轻易站队。 那时候,朝堂动荡不安,也有许多人并不服这位从边关归来的秦不闻将军。 “秦不闻,你以为你是谁!?” 有其他皇子的党羽手持笏板,指着她破口大骂:“不过是仗着先皇恩赐,才有了此等地位,如今居然敢这般对我们这些朝堂重臣!” “不杀你难解本官心头之恨!” “果然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 “听说他一出生娘就死了,后来爹也没了,是先帝见他可怜,将他带在身边!” “哼,果然是个没教养的!” 秦不闻轻笑一声,轻捻左手拇指处的玉扳。 “京寻。” 她缓缓开口,只说了一个名字。 身边双手抱剑的男人动了,一瞬间,长剑出鞘,剑刃直直地刺入那刚刚叫嚣的官员的喉颈。 “嗤——” 血溅三尺。 秦不闻的半张脸也溅了鲜血。 她微微侧头,看到了皇位上那紧紧握拳,面色苍白的小皇帝。 她对他笑,露出一个笑容,只是脸上的血迹让她的笑看上去有些惊悚。 在场众人,一时间鸦雀无声。 秦不闻微微抬眸,又开口道。 “给我拜。” 第53章 她一人,可抵满朝文武 这一次,没有丝毫的犹豫。 满堂文武百官齐齐跪拜,对着明堂之上,一身龙袍的宋谨言朝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时候,秦不闻一人,可抵满朝文武。 自然有皇子不服气,当时风头正盛的二皇子瑞王,带着兵马直逼皇宫。 却被秦不闻拦在了金銮殿外。 瑞王指着秦不闻骂道:“秦不闻!你这个叛贼!定是你篡改了诏书,意图谋反!” 秦不闻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瑞王殿下,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一,遣散军队,卸了武器,入金銮殿朝拜吾皇,” “二嘛,”秦不闻勾唇笑笑,“奠定千秋大业,总需要像瑞王殿下这般勇武之人,前赴后继地送死才对。” 瑞王拧眉道:“秦不闻!逆贼!我曜云百年基业,何时需要你个外姓来指点江山!?这是何道理!?” 秦不闻眸光淡淡:“道理?” 下一秒,无数承平军涌入金銮殿外,将瑞王的军队悉数包围! 秦不闻的眼中闪过嗜杀的快意:“瑞王殿下不如与我的承平军讲讲道理!?” 瑞王眼中闪过不甘:“秦不闻!你选宋谨言做皇帝,无非是看中他年纪小好拿捏!我告诉你,你被宋谨言骗了!” 秦不闻挑眉:“是啊,我就是看中了他好拿捏。” 随即,她摆弄着手上的玉扳指,懒洋洋地开口:“瑞王殿下,你记住了。” “不是皇帝宋谨言选中了我,是我,秦不闻,看中的人便是皇帝!” 那一年,秦不闻一人站在金銮殿上,让百官齐拜,尊宋谨言为帝。 如今,秦不闻再次看到宋谨言那般自然地坐在主位上,一时间感慨颇多。 季君皎见秦不闻出神,会错了意。 “你没看错,就是昨日你见到的那位公子。”季君皎语气柔和,将秦不闻拉出了回忆。 秦不闻这才眨了眨眼,装出震惊的模样:“原来昨日阿槿见到的就是陛下!” “大人,”秦不闻有些惶恐地开口,“那陛下不会责怪我昨日的不敬之罪吧?” 季君皎笑声安慰:“陛下德心仁厚,不会计较此事的。” 秦不闻这才装作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 面前的宋谨言确实不见昨日那副吊儿郎当的小模样。 他薄唇微抿,嘴角分明也挂着笑,却给人一种淡漠疏离的感觉。 一双漂亮的狐狸眼,此刻似乎被弱化了几分,显现出几分冷意与威压。 “今日赏花宴,一是为了让诸位赏一赏这秋日太液湖的美景,二来便是迎接贤王回京,为其接风洗尘,”宋谨言笑笑,语气沉沉,“诸位不必拘谨,随意便好。” 说完,宋谨言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这边话音刚落,丝竹乐声起,舞姬甩着水袖,翩翩起舞。 华灯初上。 太液湖很大,分成了三个小岛。 蓬莱,方丈,瀛洲。 每个小岛上的风物都有所不同,秋风乍起,令人心旷神怡。 随着乐声渐深,不少人也放下心来,投入到宴会之中。 太液湖畔万宾同欢,觥筹交错。 大概是见了故人,秦不闻心绪乍起,想喝酒了。 她摸索着手边的酒杯,半天也只摸到温热的茶水。 秦不闻委屈巴巴地看向季君皎:“大人,阿槿也想喝酒……” 季君皎眸光淡淡:“不可,宴席上未准备果酒,这些酒水易醉。” 秦不闻继续装委屈:“可是大人,你们都在喝酒,只有我一个人在喝茶。” 季君皎笑笑,晃了晃自己手上的酒杯给秦不闻看。 秦不闻疑惑地凑上前去,闻了一下。 ——也是茶水。 季君皎这个人,也太无趣了吧! 秦不闻刚想着卖卖惨,就听到背后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你就是阿槿姑娘吧?” 秦不闻转身,便看到一个身穿青衣的女子,笑着走到她身边。 秦不闻点点头:“是我。” 青衣女子笑笑:“阿槿姑娘,上次在贤王殿下的府上没来得及相识便不见你了,今日也算有缘,我们交个朋友吧?” 说着,青衣女子递过一杯酒,脸上挂着友好的微笑。 秦不闻看到酒,眼神发亮! 她转身去看季君皎,询问他的意思。 季君皎自然不会阻止她交朋友,无奈地笑笑:“少饮。” “谢谢大人!” 秦不闻立即接过青衣女子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季君皎见状,原本想要说点什么的,只是下一秒,他便被上前的达官显贵围了起来,顾不上秦不闻这边了。 青衣女子就笑:“阿槿姑娘真是豪爽!” 秦不闻也笑笑。 青衣女子见季君皎不再看这边,眼中闪过一抹阴狠。 她对秦不闻笑笑:“阿槿姑娘,听说你刚来京城不久,还失忆了?” 秦不闻点点头。 “哎呀,那我可要跟你说一些京城的见闻了,”青衣女子似是好心,笑道,“阿槿姑娘可知,陛下与薨世的长安王殿下关系极好,是拜过把子的兄弟呢。” 秦不闻从话头中听出些端倪。 她微微挑眉:“长安王殿下?不是说长安王殿下是谋逆之臣吗?陛下怎么可能跟他关系好?” 青衣女子眼中闪过一抹慌乱,随即摆摆手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当年的事谁说得准呢,陛下若不是感念长安王殿下,又怎会在今日举办宴席呢?” 秦不闻轻笑一声,大概明白了她的来意。 “所以,姐姐你的意思是……” 青衣女子环视四周,这才压低声音道:“你刚来京城,要想在达官显贵中立足,就要得到陛下的青睐。” “一会儿你就说对陛下说长安王殿下的好话,我保证,陛下听后肯定龙颜大悦,赏赐于你!” 秦不闻笑着看向青衣女子,心里却暗骂一声:不是,我看上去像傻子吗!? 其实秦不闻也大概猜到,这人估计以为她是乡下来的,又想在京城立足,所以想要不择手段讨皇帝欢心。 该说不说,虽然法子笨了点,但如果她真的是乡下来的流民,说不定真的会冒险一试。 只可惜,秦不闻不是。 “谢姐姐提点。” 懒得跟青衣女子再说些什么,秦不闻笑着点了点头。 青衣女子见目的达到,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这京城谁不知陛下最憎恨的,就是当年觊觎他皇位的长安王!? 她倒是想看看,陛下会不会治她死罪! 不少宾客互相敬酒,说着恭维的话,或抒发雅怀,高声佳颂。 大概是宴席上的气氛感染到了主位的宋谨言。 宋谨言又饮一杯,高声吟道:“一柄长剑刻功过——” 只是一个开头,在场众人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就连季君皎闻言,也是微微蹙眉。 宴唐放下手上的酒杯,缓缓抬眸看向宋谨言。 而傅司宁脸色冷沉,垂眸不语。 一时间,宴席之上,鸦雀无声。 “一柄长剑刻功过”? 秦不闻皱眉。 这句诗,怎么这么耳熟? 下一秒,秦不闻恍然! ——这不是她当年作的诗吗? 第54章 那是她的诗 那年,长安王带兵,平定漠北、西玄、东离、凌南四国,四海之内再无战事。 那年,皇宫设天下宴,曜云为万国之首,享各国朝拜。 也是那年,秦不闻佩剑入宫,朝堂上下无一人敢阻拦。 当年的秦不闻,曾在先帝去世后,护小皇帝宋谨言登临帝位。 那时,她一人坐在金銮殿外,承平军将意图谋反的瑞王军队全部包围。 她命人斟了半盏酒,倾洒在金銮殿的红砖之上。 她笑:“瑞王殿下,当臣子还是尸首?” 许久。 瑞王率先将佩剑武器全部扔在地上,率众人跪拜于金銮殿外。 “微臣,愿护佑陛下永世长安,曜云基业千载,江山万年!” 后来,她又一人饮下一坛烈酒,趁醉登上长安城的凌云阁,在那块象征着祥瑞的通天石上,用一柄长剑,刻下自己的八功四过。 她说,她这一生,定国安邦修身平天下,强兵精武立法正社稷。 但是为人不仁不义,无信无德。 她写完后,仰天大笑,眼眶猩红,随即借着东风,在凌云阁最高处酣睡一夜。 第二日,有朝臣奏禀,长安王殿下毁了曜云代表着祥瑞之兆的通天石,曜云没了护国至宝! 秦不闻当时酒尚未醒,轻笑一声,却是狂言道:“通天石算什么护国至宝!?” “本王才是。” 那一年,长安王与皇帝的关系,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各国都派了信使前来,庆贺曜云皇帝摆的这局“天下宴”。 众人于丝竹乐声中肆意调笑,大口饮酒,放声高歌。 漠北有信使高举酒杯,对着高位上的皇帝道:“陛下,今日诸位兴致高昂,不如每人作诗一首,日后名扬万世,留芳百年可好!?” “好——” 信使的提议引来不少臣子的附和! 宋谨言也是微醺,朗笑道:“好提议!来,谁先来!” “微臣先来!” 有臣子率先开口,吟诗一首,平仄押韵,朗朗上口,引来众人拍手叫好! 宴会上的气氛逐渐达到高潮。 众人的诗句一首接着一首,每吟诗一句,便会获得旁人的喝彩! 众人面红耳赤,神情激动又兴奋,仿佛要将今晚的宫宴变为极乐! 宋谨言高坐主位之上,偶有绝句现世,他一拍八仙桌,高喊一句:“赏!” 待酒过三巡,宫宴过半,宋谨言高声道:“还有谁未作诗?” 话音刚落,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醉眼朦胧的秦不闻。 此时的秦不闻正举着一杯酒盏,将那杯中金波一饮而尽。 身旁,戴着面具的宴唐勾唇笑笑,轻轻拍了拍秦不闻的肩膀。 “殿下,”男人声音清浅温和,“要我来吗?” 那时候的秦不闻,喝得有些醉醺醺的。 她迷迷瞪瞪地看了身后的宴唐一眼,注意到主位上的男人笑容有几分僵硬。 “我想自己来。”秦不闻朝着宴唐眨巴眨巴眼,委屈道。 宴唐便笑着点头:“好。” 秦不闻也笑,又斟一杯酒,举杯饮尽! “长安王殿下身体不适,这诗便不作了吧?” 有臣子硬着头皮打圆场。 “为何不作?”秦不闻轻笑一声,却是晃晃悠悠地起身,又因为踩着衣摆,险些摔倒在地。 她挣扎着稳住身形,手持一坛酒,踉踉跄跄地走到宴会中央。 主位上,男人的眸光渐深。 她迈三步,又摇晃着回头,面朝众人。 “一柄长剑刻功过。” 只是一句话,在场众人脸上的笑意,陡然消失。 一柄长剑刻功过,说的便是昔年长安王曾将自己的功过刻在那块通天石上。 评论功过一事,向来只有帝王的陵墓中可写,但长安王却兀自在通天石上,刻下自己的功过。 这件事,无人敢提起,竟不想今日,他自己吟诵出来! 少年又豪饮一口,说出下句:“半盏清酒定风波。” 主位上,宋谨言紧了紧指骨。 这句诗,指的是当年秦不闻半杯酒劝降了瑞王一事。 吟完这两句,秦不闻沉吟片刻,似乎一时间想不出什么恰当的颈尾联。 蓦地,仿若福至心灵,秦不闻眸光微亮,笑着抬头朝着众人望去! “满座十万八千客,”她双手张开,眉眼张扬肆意,神情亦是桀骜不驯,“不敬神佛只敬我。” 她醉了。 醉得肆意又快活。 原本热闹的宴会,一时间鸦雀无声。 “一柄长剑刻功过,半盏清酒定风波。 满座十万八千客,不敬神佛只敬我。” 饶是当朝皇帝,也写不出这般狂妄的诗句。 众人脸上的笑容像是被冻结一般,热闹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不知过了多久。 有拍手鼓掌声传来。 主位上,宋谨言嘴角勾笑,喝彩道:“好!” “好一个,不敬神佛只敬我!” 圣意难测,没人知道皇帝为何叫好喝彩,但那个时候,却也只能跟着皇帝附和着,为长安王殿下拍手叫好。 经此宴会,众人皆知长安王与皇帝不合的传言,果然是真的。 后面的事情,秦不闻便记不得了。 但如今,听到宋谨言重新吟诵出那句“一柄长剑刻功过”时,她倒是也觉得怔神。 在场众人瞪大眼睛,一脸错愕地看向高处的皇帝。 宋谨言吟诵一句,便也注意到在场众人的神情有异。 他懒散地轻笑一声,满不在意地开口:“诸位这是什么表情?朕不过是有感而发,这首诗流传甚广。怎么?朕吟诵不得?” 这话说得云遮雾罩,谁也不清楚皇帝的意思。 季君皎眸光浅淡,神情很快便恢复如常。 宴唐也勾唇笑笑,垂眸继续饮酒。 只有傅司宁,低着头,神情冷沉。 大概是真的喝醉了,宋谨言眯了眯眼睛,一手托着脑袋,像是陷入沉思:“说起来,朕的那位长安王,已经薨世五年了啊。” 神情不辨,语气不明,众人甚至无法去揣度皇帝的情绪。 聪明人这个时候便应该保持缄默,以免惹麻烦上身。 但是今日这赏花宴上,偏偏有那不怕死的。 一青衣女子听到宋谨言的话,瞬间起身。 她朝着主位上的宋谨言行了大礼,这才缓缓道:“启禀陛下,说起长安王殿下,刚刚小女与阿槿姑娘谈论时,阿槿姑娘对他似乎颇有了解呢。” 秦不闻听到这话,不觉蹙眉。 ——怎么她不找麻烦,麻烦来找它呢? 第55章 我夸我自己有什么问题吗? 青衣女子的话音刚一落地,秦不闻便注意到周围不少人的眼神看向了她。 “阿槿姑娘”这段时日在京城可是出了不小的名气呢! 且不说那日贤王府上的赏花宴,她遇刺受伤一事。 就单单说那位清冷如雪的首辅大人对其的关照程度,也足以让她得到不少人的重视。 在场众人几乎是第一时间,将目光转移到了秦不闻的身上。 就连宴唐与傅司宁都朝她看了过来。 对面那位一直跟两个美娇娘调情的宋承轩,听到“阿槿姑娘”,目光也似有若无地打量过来。 秦不闻抬眸,看向那个青衣女子。 青衣女子身边,是一脸无辜温和的楚静姝。 秦不闻瞬间明白,这人为什么要找她茬了。 原来是帮自己的好友“打抱不平”来了。 季君皎眉头微皱,却是伸手拍了拍秦不闻的手背,让她安心。 他微微躬身,对着宋谨言道:“陛下,阿槿年少,心思单纯,陛下莫要怪罪。” “阿槿姑娘应该也到桃李之年了吧?不算年少。首辅大人,您让阿槿姑娘自己说嘛。” 青衣女子笑着,又将问题抛给了秦不闻。 秦不闻缓缓移开视线,注意到宋谨言的眼神也看了过来。 宋谨言明显也是记得她的,嘴角勾笑,只是神情却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 “哦?”宋谨言挑眉,“阿槿姑娘很了解长安王?” 青衣女子看向秦不闻:“阿槿姑娘,你快说啊。” 秦不闻眨眨眼,一脸懵懂:“这位姐姐,你好奇怪啊。” “我来京城不久,而且还失忆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秦不闻微微咬唇,看上去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而且姐姐你刚刚跟我交谈时,分明是你一直在提长安王殿下呀,我还以为是姐姐心悦他呢。” “你!你胡说什么!?谁会心悦那种人!?” 青衣女子恼羞成怒,扬声反驳。 “哪种人?” 这一次,不等秦不闻接话,主位上的宋谨言缓缓开口,语气微凉。 青衣女子瞪大眼睛,一脸错愕地看向宋谨言,随即慌乱无措地跪在地上。 “小女失言!小女失言!” 就算长安王殿下是逆贼,也绝不是她这种小门小户可以评判的。 更何况对于长安王,皇帝自始至终给出的态度都不明确。 是她口不择言了! 宋谨言勾唇笑笑,说出口的话却冰凉淡漠:“对皇室不敬,拖出去,杖责五十。” 青衣女子闻言,脸色都吓得苍白! 她只是一个劲儿地给宋谨言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宋谨言嘴角分明挂着笑,但眼神却冷得令人发寒。 热闹的宴席上,此时已经是鸦雀无声。 宋承轩也微微蹙眉,坐正了身子,观察局势。 秦不闻低下头,掩盖住了眼中情绪。 所以,宋谨言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到底是怨恨她,还是…… “阿槿姑娘,”不等秦不闻再思考什么,主位上的男人又看向她,眉眼带笑,“阿槿姑娘觉得,长安王如何?” 秦不闻愣了一下:“啊?” 不是,她刚才都说了她失忆了啊! 她对她自己能有什么了解!? 季君皎也沉声道:“陛下,阿槿她——” “首辅大人宽心,”宋谨言开口,笑着打断了季君皎的话,“朕只是想看看,一个非京城人士,对这位长安王有何看法。” “阿槿姑娘,你随便说,”宋谨言语气温和,“只是闲聊,不必担心。” 闲聊个屁!随便说个鬼啊! 这种场合,她敢随便说吗!? 宋谨言这家伙,是不是认出她来了啊!? 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把她往火坑里推!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秦不闻身上。 秦不闻咽了口唾沫,看向主位上的男人。 宋谨言确实长高了,也长大了。 从前那张小脸还胖乎乎的,捏上去还挺舒服,而如今,天子端坐高位之上,一身明黄长袍加身,身姿笔挺,轮廓流畅。 就连脸上的线条也硬朗顺畅。 ——他如今,已经是万人之上的曜云帝王了。 那个从前总是跟在她身后,叫她“阿闻哥哥”的小太子,如今已经高坐明堂了。 “阿槿姑娘?” 宋谨言就连催促她都是笑着的。 秦不闻微微回神,这才眨眨眼:“阿槿……说什么都可以吗?” 宋谨言点头:“自然可以。” 楚静姝看向秦不闻,眼中闪过诡异的光。 ——她倒要看看,一个庶民能说出些什么来! 秦不闻顶着众多或看戏,或关切,或审视的视线,开口道:“阿槿觉得……长安王殿下长得很好看。” 此言一出,原本就安静的宴席,一时间更是鸦雀无声。 宋谨言甚至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歪歪头,刚刚不达眼底的笑终于真诚了几分:“长得……好看?” 秦不闻认真地点点头:“是,阿槿看曜云的史记记载,说长安王殿下貌若潘安,人面桃花,面容俊美得仿若一块美玉。” 秦不闻夸起自己来,那是一点都不心虚,甚至越夸越起劲儿! “听说长安王殿下秋日出行时,城中的桃花竟错季盛开,映衬着长安王殿下的脸,十分好看!” 秦不闻说话的态度太真诚了,以至于所有人都挑不出错处来。 宋谨言听到秦不闻的话,先是一愣,随即放声大笑! 他笑得太高兴了,眼泪都挤了出来! “哈哈哈!你居然说秦不闻好看!?哈哈哈哈,似乎极少有人说她好看的!” 宋谨言用食指擦着眼泪,笑得不行:“还有呢?你还觉得长安王如何?” 秦不闻思考一番,开口道:“阿槿觉得,长安王殿下的眼光也很不错。” 宋谨言一边笑着抹眼泪,一边笑声问道:“此话何解?” 少女仍是一脸认真:“听说长安王殿下身边养的两位幕僚,虽说都以面具遮面,但只看半张脸,世人都觉得惊为天人!” “所以我觉得,长安王殿下的眼光也好,找的幕僚也赏心悦目,秀色可餐。” 这一次,不仅是宋谨言笑得更大声了,就连一旁的宴唐也抿唇微笑,眸光微微晃动。 “哈哈哈,长得好看,眼光好……哈哈哈哈哈,若是秦不闻知道有人这般夸她,不知该作何感想,哈哈哈哈……” 宋谨言似乎当真被秦不闻的回答取悦到了,笑得前胸贴后背,眼泪直流。 偌大的宴会,只有宋谨言一个人的笑声,似乎太寂寥了。 宋谨言并不在意这些,旁若无人地笑着。 只是笑着笑着,秦不闻却注意到,他的眼眶似乎红了。 第56章 你怎么还不来见我? 怎么这么冷啊? 宋谨言笑得腹痛,趴在面前的八仙桌上,捂着肚子擦眼泪。 秋风乍起。 秦不闻站在原地,不觉打了个冷颤。 太冷了。 宋谨言笑得不行,又从主位上站起来,一只手插着后腰,止不住地掉眼泪。 他眼眶红了。 周围的臣子宾客不明所以,只是见皇帝这般高兴,也都跟着附和地笑出声来。 宋谨言似乎真的醉了。 他并不在意周围宾客的附和,也不在意他们似真似假的笑声。 他一手捞起酒坛,指着秦不闻,高声道:“说得好,赏!” 说着,又将酒坛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秋夜冷凉。 宋谨言似乎想起,他年少时,秋日里阿闻总是会一边唠叨他,一边给他披上狐裘的。 那家伙,唠叨起来真让人受不了。 宋谨言的笑声渐渐小了下去。 他眸光晃荡着,手中的一坛酒喝了一半,洒了一半。 那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但是有一瞬间,秦不闻却觉得,他无助得像个孩子。 他又将眼角的泪水擦掉,晃晃悠悠地看向天上那轮孤月。 五年了啊,秦不闻。 你是不是在恨我啊? 要不然,五年的时间,为何连我的梦都不肯入呢? 宋谨言摇摇晃晃,脚下一个没看清,踩到了自己的衣摆。 “噗通——”一声。 宋谨言跌倒在了八仙桌上,桌上的美酒佳肴散落一地。 “陛下!” “皇上!” “陛下当心——” 不少宾客见此,慌张失措。 宋谨言却只是顺势躺在了八仙桌上,醉眼朦胧。 他那明黄色的长袍上染了酒渍,无数菜肴珍馐也都倾洒在了他的身上。 他兀自一人躺在八仙桌上,抬头看月。 是月亮太刺眼了吧? 不然,他为什么会流泪呢? 他眯着眼,不觉轻笑一声,说出的话也不太清晰:“秦不闻,你再不来看我,我就记不住你的模样了啊……” 声音太小了,吐字也不够清晰,在场宾客并未听清。 而宋谨言嘟嘟囔囔说完这些,不再理会其他,倒头睡去。 留下一群宾客,不知所措。 宴席到了尾声,更何况如今陛下都已经睡着了,所有人便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了。 不多时,宾客们便也纷纷起身告辞。 宋承轩携着两位美眷,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秦不闻总觉得,今天的宋承轩格外安静,都不太像他了。 季君皎对秦不闻嘱咐道:“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送陛下回寝殿。” 毕竟今晚来了这么多宾客,鱼目混杂,还是当心为好。 秦不闻乖乖地点点头:“好,阿槿在这里等着大人。” 待人走得差不多了,傅司宁也缓缓起身。 他今夜并未多饮,身姿挺正,步态端方。 秦不闻乖乖地坐在宴席上等着,却见傅司宁缓缓走到她的跟前。 傅司宁眼神清明,看向秦不闻的眼神似乎带着几分审视:“你到底是谁?” 秦不闻眨眨眼,一脸茫然:“少卿大人,您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啊?我就是阿槿呀。” 傅司宁眸光清冷。 她今日在宴席上,对陛下的提问,回答得太精巧了。 当时没人清楚陛下对于长安王的态度,是厌恶还是怀念,没人说得清。 他就这样莫名地询问她的看法,若是换做旁人,大抵会手足无措,胡言乱语。 在那种情况下,不论是贬低还是褒奖长安王,都不太聪明。 或者说,只要选择认真回答陛下的这个问题,本来就是死路一条。 但是阿槿很聪明。 她的回答足够“傻”。 傻到让众人都觉得她就是这么想的。 她夸奖长安王长得好看,夸奖他眼光好,归根结底,都与他参与的政事无关。 换句话来说,因为阿槿的夸赞无关痛痒,却又实实在在地回答了陛下的问题,所以显得太精妙了。 这个回答,真的只是她随意想出来的吗? 傅司宁皱眉,不予置评。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宾客各自散去,秦不闻坐在席间,有些紧绷起来。 ——为什么宴唐还没走啊! 宴席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秦不闻笑着看向宴唐:“司徒大人,您为什么还不走呀?” 宴唐笑笑,似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我在等人。” 秦不闻有些疑惑,她刚想开口再询问些什么,下一秒,她耳朵一动! 她猛地循声望去,便注意到一个黑影朝着皇帝寝殿的方向纵身而去! 有刺客! 秦不闻眉头紧皱。 不好,宋谨言有危险! 来不及细想,秦不闻起身,对着宴唐微微欠身:“司徒大人,阿槿……有些腹痛,若是首辅大人来了,劳烦让大人在这里等我。” 宴唐了然地点点头:“好,姑娘快去吧。” -- 真的是刺客! 秦不闻悄无声息地跟上前去,便看到有三五个黑衣人从皇宫各处汇集,都朝着皇帝寝宫的方向奔去! 这几个人的脚步很轻,看轻功也知道是练家子。 若不是他们的身手足够好,也进不了这大内皇宫。 秦不闻环顾四周,避开皇宫侍卫巡逻的视线,悄无声息地抓住一个排在最后的黑衣人! 她将刺客带到隐蔽处,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冷声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下一秒,刺客狠狠咬牙,吐血身亡。 秦不闻微微蹙眉,搜身寻找。 这群刺客都是死士,身上没有一点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 秦不闻环视四周,将刺客藏进了附近的草丛之中。 还有四个要解决。 她不清楚此时寝殿周围的戒备如何,但为了保证宋谨言的安全,她决定把那几个刺客全部抹杀。 只是,当秦不闻再次纵身想要跟上那几个刺客的时候,却在寝殿不远处的角落,看到骇人的一幕。 一个蒙了面的黑衣人,已经将其余四个刺客全部解决。 他一手揪着已经断了气的刺客的衣领,缓缓转身,看向秦不闻。 那双眼睛…… ——是之前想要抢她玉扳指的那个人! 秦不闻微微蹙眉,看到了男人腰间的佩剑。 佩剑裹了一层黑布,看不出样式。 但从倒地的四个刺客的伤口看来,这人甚至都没有出剑。 太可怕了。 秦不闻咽了口唾沫。 “你……” 秦不闻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下一秒,黑衣人像是看到了谁,几个纵身便飞离了宫墙。 秦不闻微微蹙眉,还不等她思考什么,身后便传来一道温和的男声。 “阿槿姑娘,巧遇。” ——是宴唐。 第57章 您不会还未经人事吧? 秦不闻想骂人了。 她僵硬地转过身去,便看到宴唐在明安的帮助下,坐着武侯车,出现在她的面前。 男人眉眼带笑,温润有礼,秦不闻甚至感知不到他身上的情绪。 她的脸色僵硬一瞬,下一秒,她便咬着唇,眼神也软了下来。 “司徒大人,您什么时候来的?这里死了人,阿槿好害怕……” 不管别的,先演了再说! 宴唐嘴角依旧带着浅淡的笑容:“在阿槿姑娘抓住第一个刺客的时候,在下便来了。” 秦不闻:“……” 那还装个屁啊。 秦不闻几乎是瞬间把眼眶憋着的眼泪收了回去,换成了一副戒备的模样。 她微微沉下眸子,想着找个机会开溜。 宴唐似乎看出了秦不闻的意图,依旧只是笑着:“明安,去附近守着,别让人过来。” “大人……”明安显然是有些担心宴唐的安危。 宴唐笑道:“阿槿姑娘如果真的要伤我,凭你拦不住的。” 明安这才警告地看了秦不闻一眼,转身离开。 一时间,场景中只剩下秦不闻与宴唐。 宴唐坐在武侯车上,嘴角带着温和的笑:“阿槿姑娘的身手很不错。” “多谢夸奖。”秦不闻笑得也是真诚。 ——宴唐把人支开,显然是不准备将她的身份暴露出去的。 “阿槿姑娘可有什么想问的?” 宴唐十分礼貌地询问秦不闻。 秦不闻挑眉:“这些刺客是你的人?” 宴唐笑着摇头:“否。” “所以,是你利用这些刺客,想要套出我的身份?” 宴唐:“半是半否。” “刺客行刺一事我确实提前得了消息,”宴唐并不打算隐瞒,开诚布公道,“只是没提前解决这些刺客,是为了引出别人,阿槿姑娘……算是意外收获。” 秦不闻皱眉:“你跟刚才那个黑衣人认识?” 宴唐笑着看她,没答。 秦不闻心下了然。 见少女没话要问了,宴唐缓缓开口:“那么,轮到我了。” “阿槿姑娘与陛下相识?” 秦不闻挑眉:“是。” “阿槿姑娘可是他国派来的细作?” “否。” 宴唐点点头:“在下相信阿槿姑娘。” 就凭她的身手,若真的是别国细作,刚才在宴会上,是有机会对陛下动手的。 秦不闻打了个哈欠:“所以司徒大人,您现在要抓我去报官吗?” 宴唐笑笑:“在下说过,阿槿姑娘的私事,我不过问。” “在下只问一句,”宴唐笑眯眯的眸中闪过一抹冷意,“阿槿姑娘所求之事,可会危机陛下安全?” 秦不闻轻笑:“否。” 宴唐眼中的冷意一闪而过,一瞬间便又恢复了刚才的温和:“如此,这里的事情在下会来解决,姑娘先离开吧。” “若是让旁人撞见了,不好解释。” 想得还挺周到。 秦不闻眯了眯眼睛,想要从宴唐的眼神中看出些什么。 宴唐见少女没走,抬眼看去:“阿槿姑娘不相信在下?” “信,有什么不信的?”秦不闻不假思索道,“若是连你都不信,我还能信谁啊?” 这话说得奇怪。 宴唐闻言,脸上温和的笑有一瞬间的僵硬,他微微抬头,看向秦不闻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这话说的,很像他的殿下。 秦不闻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不妥,对着宴唐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说了一句“告辞”,随即纵身离去。 -- 皇宫寝殿。 宋谨言酩酊大醉,被几个内侍抬上了龙床。 季君皎前来查看时,便听到宋谨言正迷迷糊糊地说醉话。 嘟嘟囔囔的,听不真切。 季君皎也向来没什么窥私欲,安置好宋谨言,又嘱咐宫女准备醒酒汤,便准备离开了。 ——阿槿还在等他。 “季君皎……” 龙床之上,宋谨言迷迷糊糊地喊他。 季君皎停步,缓步来到龙塌前。 “陛下。” 季君皎端方地朝着宋谨言行礼,起身时才注意到,宋谨言的眼眶还是红的。 宋谨言喝醉了。 他轻笑一声,指向窗外。 季君皎循着宋谨言指的方向望去。 ——是月亮。 宋谨言指着的,是天上那轮皎月。 他笑着,眼尾猩红。 他的声音醉醺醺的,模糊不清。 季君皎努力分辨,才堪堪听懂他说的话。 他说:“我的月亮,西沉了。” 那一年,我的长安王从高台上一跃而下。 我的月亮,西沉了。 大抵是醉话,季君皎没在意,安顿好宋谨言之后,转身离开。 -- 出了寝殿走了不久,季君皎便看到少女独自一人站在华灯之下,月光悬在她的头顶,是比月亮还要皎洁几分的。 少女见到他,激动地朝他挥挥手:“大人!” 秋夜冷凉,少女的嘴边吐出团团雾气,美好得不算真切。 他快走几步,来到秦不闻身边。 “怎么在这里?不是让你在宴席上等着吗?”季君皎笑着,将身上的大衣披在她身上。 大概是做多了这种事,他的动作自然了许多。 秦不闻拢了拢大衣,笑道:“宴席上就阿槿一个人了,阿槿待不住嘛。” 季君皎自然也不会责备她:“走吧,回府。” “好!” 两人往宫门外走着,路过一片灌木丛的时候,秦不闻就听到了丛中传来的异响。 “殿、殿下!我的好殿下……轻些,静姝害怕……” “我的美人儿,从刚才宴席上就勾着本王,现在知道害怕了?” “殿下呜呜呜……” “让你知道本王的厉害!” “……” 草丛中又是一阵剧烈的响动。 不是……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楚静姝跟宋承轩!? 秦不闻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有热闹不看简直是天理难容! 更何况是这么刺激的热闹! 秦不闻立马想要上前偷听! 可不等她迈出第一步,就被身后的男人抓住了手腕。 秦不闻猛地回头,便注意到季君皎眸光躲闪,耳尖微红。 大抵也是第一次遭遇这种事,季君皎语气僵硬地规劝道:“非礼勿视。” “大人,就听一点——” 秦不闻还想讨价还价,下一秒,便被一个力道拉进男人怀中。 一只温凉的手缓缓覆在了秦不闻的眼上。 季君皎清冷又僵硬的嗓音从秦不闻头顶传来:“这里太凉了,回府。” 说完,不给秦不闻反抗的机会,带着秦不闻快步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 马车上。 秦不闻盯着季君皎,眼中带着几分没看到好戏的不甘! ——她发现季君皎似乎一直把她当成小孩子! 她已经懂人事了好嘛! 而且…… 季君皎的脸为什么看上去比她还要红啊!? “大人。”秦不闻冷不丁地开口。 季君皎被秦不闻看得有些不自在:“怎么了?” “您是不是……未经人事啊?” 第58章 他心不静 秦不闻问这话问得很认真。 一双杏眸定定地看向男人,眼神清澈。 “什……” 季君皎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微微睁大眼睛,错愕地看向秦不闻。 “大人没跟女子行过——” “阿槿!” 季君皎慌乱地阻止秦不闻的询问,红晕直接从耳尖蔓延开来。 他认真又慌乱地看向秦不闻,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不、不可胡言乱语!” 这个表情…… 分明就是没有经历过嘛! 虽说秦不闻也知道季君皎名声在外,高风亮节,但他如今都已过及冠之年,居然…… 啧啧啧…… 恰逢此时,马车外的长青道:“大人,到了。” 季君皎几乎是仓促地起身,掀开车帘往府邸内走去。 全程再未和秦不闻交谈一句。 秦不闻撩开帘子,与一脸错愕的长青对视一眼。 “阿槿姑娘,你是不是又跟大人说什么了啊?” 他家大人怎么看上去……这么不淡定呢? 秦不闻装作不解地挠挠头:“没有啊,大人可能是喝醉了吧。” 长青也没再纠结此事,扶着秦不闻下了马车。 -- 那晚,季君皎做梦了。 他极少做梦,几乎每天都是一夜无梦到天明。 但是今晚,他不仅做了梦,还偏生是……春梦。 大抵是今夜皇宫中无意听到的那几句过于刺激,季君皎梦到了一个女子。 女子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纱衣,月色皎洁,勾勒出少女曼妙的身形。 她向他走来,步步生莲。 她轻抚过他的胸口,又环住他的脖子。 她朱唇轻启,季君皎分辨不出她在说什么。 她带着他,跌入万丈深渊,千里荆棘海。 她柔嫩的肌肤被荆棘划伤,她却笑靥如花,环着他的肩膀,眉眼染笑。 季君皎看不清她的面容。 却只是看着她那张漂亮的唇,她的声音被撞碎,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待荆棘丛生,莲华怒放,季君皎终于从少女那破碎的声音中读出两个字。 她叫他:“大人……” 季君皎猛然惊醒! “轰——” 下雨了。 秋日寒凉,季君皎身上却出了一层薄汗。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几近狼狈地伸手去揉自己的鼻梁。 ——简直荒唐。 他没再入睡,起了身披了件衣裳,坐在书案前点了盏灯。 季君皎素来有誊抄《心经》的习惯。 前些年因为长安王的各种作为,季君皎为了静心凝神,便总是会在夜里抄写《心经》。 后来长安王身死,季君皎便很少誊抄这些了。 今晚提了笔落墨时,季君皎竟然不觉得手生。 他今夜做的梦太荒唐了,他需要让自己静下心来,忘掉那些场景。 【菩提萨陀,依般若波罗蜜多故。】 “大人……” 【心无挂碍,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大人……” 【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 “大人……” “轰隆——” 雷声大作! 季君皎最后一笔,写歪了。 他微微拧眉,看着那誊抄多半的经文,许久,终究是轻叹一声。 将宣纸拿起来,折好扔掉。 男人重新提了笔,从头誊抄。 -- 第二日秦不闻早上起床时,外面是连绵如针的雨丝,秋意爽人。 秦不闻高高兴兴地去膳堂用早膳。 她到了膳堂时,季君皎已经在用膳了。 “大人今日好早啊。”秦不闻笑着向季君皎打招呼。 季君皎眸光浅淡,看了秦不闻一眼,点了点头。 坐在餐桌前,秦不闻有些奇怪地看了季君皎一眼。 “大人?” 季君皎用筷的指骨微顿,他微微抬眸,看向秦不闻:“怎么了?” 秦不闻疑惑地眨眨眼:“大人今日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是昨晚没睡好吗?” 季君皎微微抿唇,半晌才解释道:“昨晚喝了酒,有些头疼。” 秦不闻恍然,笑道:“今日无事,大人可以补个觉!” 季君皎点点头,却是起身:“我吃好了,你慢慢吃。” 说完,季君皎撑了伞,离开了膳堂。 秦不闻看着季君皎离开的背影,询问身边的清越:“清越,你觉不觉得大人今天有些奇怪啊?” 清越挠挠头:“没有吧?应当是昨晚没睡好,没什么精神吧?” 秦不闻点了点头,觉得清越说得也有道理。 随后的一连几日,秦不闻都觉得季君皎有点不太对劲。 分明还是跟她说话交谈,但秦不闻就是觉得很奇怪! 秋狩前一日,季君皎才来寻了秦不闻。 “明日皇室秋狩,满朝五品以上官员皆可参加,”季君皎神情平静,“阿槿要去吗?” 秦不闻指了指自己:“我也可以去吗?” 季君皎笑笑:“陛下特意嘱咐了,希望阿槿能去参加。” 秦不闻眨眨眼:“那大人您会去吗?” 季君皎点点头:“我自然是要去的。” 秦不闻高兴地说道:“那阿槿也要去!” 季君皎的笑容有些僵硬,随即他点点头:“好,明日我让长青护送你过去。” 秦不闻愣了一下:“大人不和阿槿一起过去吗?” 季君皎笑笑:“不了,明日……我在猎场有其他要事,便不同阿槿一起去了。” “好吧……”秦不闻不掩沮丧,“那阿槿到了猎场,该如何去找大人呀?” “待我解决事情之后,便来寻你。” “好……” 秦不闻总觉得,季君皎很奇怪。 分明还是跟之前一样体贴的,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 秋狩当日。 长青早早地备好马车,在府前等着秦不闻了。 秦不闻出来的时候,四处张望,这才看向长青:“长青,大人呢?” 长青为难地挠挠头:“阿槿姑娘,大人有事,早些时辰就已经去猎场了。” 秦不闻点点头,却不解地询问长青:“长青,你觉不觉得大人最近有些奇怪啊?” 长青就是个榆木脑袋:“没有啊,大人跟平常一样,并无不同。” 算了,问了也是白问! 秦不闻郁闷地上了马车,长青带着秦不闻,往秋狩的猎场方向驰去。 马车里,秦不闻开始了她的苦思冥想。 季君皎……不会是生气了吧? 当时她问他一句,是不是太唐突了? 好像是有点唐突…… 但是也不至于一连生她好几天的气吧! 季君皎看上去也不像这么小心眼的人呐! 可恶啊,只怪她不是男人,否则一定要搞懂季君皎究竟在想什么! 马车刚走了没几步路,就缓缓停了下来。 秦不闻掀了车帘:“长青,怎么了?” “姑娘,前面是司徒大人的马车,应该也是去参加狩猎的。” 秦不闻眼前一亮:“停车停车!我有话要问司徒大人!” ——她不了解男人,宴唐还不了解吗!? 第59章 没办法,我长得好看~ 反正宴唐现在也知道她的“真面目”了,秦不闻没什么隐藏的必要。 秦不闻下了马车,来到宴唐的马车旁。 驾马车的人是明安,看到秦不闻的时候也是微微蹙眉。 “你想干什么?” 他下意识地去摸腰间佩剑。 “明安,什么事?” 马车内,传来宴唐温和的声线。 明安沉声回道:“大人,阿槿姑娘求见。” 不多时,车窗帘缓缓掀起一角,秦不闻看到男人漂亮的半张脸。 “阿槿姑娘,可是有何事?” 秦不闻笑得一脸天真:“司徒大人,我想问您几个问题。” 宴唐点点头,却道:“自然可以,只是在下去猎场还有事,阿槿姑娘不若与在下边走边说吧?” “好!” 秦不闻三两下上了宴唐的马车。 宴唐对着后面长青的马车开口道:“长青大人在后头跟着便好。” 长青抱拳:“劳烦司徒大人。” 只待秦不闻坐上宴唐的马车,宴唐才敲了敲车舆,明安驾着马车再次动了起来。 宴唐笑笑,看向秦不闻:“阿槿姑娘想问什么?” 秦不闻皱皱眉,沉吟片刻道:“我有一个朋友……” 宴唐依旧笑着点了点头,示意秦不闻往下说。 “她……惹了一个男子不高兴,应该如何哄比较好?” 宴唐闻言,笑意温和平顺:“就在下所知,首辅大人极少生气的。” 秦不闻:“……” 都说了是“一个朋友”,宴唐这家伙居然直接拆穿她! 被揭穿的秦不闻也不装了,托着下巴,一脸懊恼:“可他现在就是生气了嘛!” 宴唐眯着眼笑笑:“阿槿姑娘如果不介意,可以把前因后果同在下说清楚,在下或许可以帮忙分析一番。” 秦不闻张张嘴,刚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算了,”秦不闻摆摆手,“还是不跟你说了。” 如果让季君皎知道,她把他未经人事的事情抖搂出去,估计这辈子都别想和好了! 宴唐也毫不在意地点点头:“是在下唐突了。” 顿了顿,宴唐再次开口:“不过就在下以为,首辅大人是极少动怒的,若当真动了怒,应当是很在意的事情。” 秦不闻皱皱眉,思考着宴唐的话。 很在意的事? 很在意自己没经历过男女之事? 不可能吧? 秦不闻正想着,就听到宴唐再次开口:“阿槿姑娘想来问在下的,应当不止是这个问题吧?” 秦不闻眯了眯眼睛,嘴角的笑意浅淡了几分。 ——果然,跟宴唐耍小心思还是不太高明。 被识破的秦不闻叹了口气,开门见山问道:“昨晚的刺客,是谁派来的?” ——这才是她来找宴唐的真正目的。 宫宴那晚时机不对,情况紧急,她不能把内情问得清楚一些。 今日秋狩宴唐会去,她特意问了万物阁消息,计算好了时间,与宴唐的马车“偶遇”。 宴唐认真地看向秦不闻,却是展颜一笑:“阿槿姑娘,在下不过问你的事,还请姑娘也不要过问我的。” 秦不闻托着下巴,懒洋洋地开口:“是贤王派来的?” 宴唐脸上挂着的笑意陡然消失。 马车的气氛似乎都冰冷了几分。 宴唐动了。 秦不闻一眼就看到了他袖口中藏着的匕首。 下一秒,那冰冷的匕首便抵在了秦不闻的喉头。 匕首锋利,只是抵在秦不闻脖颈,便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线。 宴唐吐着凉意,嘴角微扬:“阿槿姑娘还知道什么呢?” 秦不闻便也知道,自己猜对了。 如今的朝堂不似当年,想要对宋谨言不利,拉宋谨言下马的大有人在。 秦不闻左思右想,把那晚刺客范围锁定在了四国与贤王之间。 现在看宴唐的表情,秦不闻知道自己猜对了。 知道了自己想要的信息,秦不闻心下高兴,就起了几分逗弄宴唐的心思。 她不畏不惧地抵着匕首,朝着宴唐靠近。 宴唐微微蹙眉,匕首也缓缓后移几分。 “我还知道……”秦不闻低声,呵气如兰,“宴唐大人不会杀我。” 宴唐拧眉却笑:“我为何不会杀你?” 秦不闻打了个哈欠,后退几步,懒洋洋地开口:“谁知道呢~大概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吧!” 说完,秦不闻坐回原位,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宴唐闻言,不觉笑出声来。 “阿槿姑娘真的很像在下一位故人。” 秦不闻挑眉看他:“她有我好看吗?” 宴唐笑着的眉眼缓缓淡了下去,十分认真地看向秦不闻。 “她最好看。” 宴唐的眼光指定是有点毛病。 不等秦不闻再说些什么,马车外的明安扬声:“大人,到了。” 秦不闻便也不再逗留,对宴唐点了点头,下了马车。 这秋狩的场地是在长安城外的一大片平原之上。 秋日的树木光秃秃的,灌木丛生,也足够遮云蔽日。 马车停在了猎场外围搭建的营帐旁。 来来往往的朝臣官员以及内侍婢女都在附近活动着,秋高气爽,俨然一副热闹的景象。 外围中央,搭建了一个巨大的高台,应当是皇帝的位置。 秦不闻环视四周,也没找到季君皎的身影。 宴唐被人抬下马车,秦不闻急忙让开,以免挡着他的路。 明安拿了条毯子盖在宴唐腿上。 秦不闻看了一眼那毛毯,蹙眉道:“这毯子太薄了。” 他本来身子就弱,怎么还盖这么薄的毯子? 而且,这毯子看上去已经很旧了,宴唐好歹是个司徒,不至于连条毯子都买不起吧? 宴唐不以为然地笑道:“不冷的。” 秦不闻多看了那毛毯两眼,这才发现,这毛毯看上去怎么有点眼熟呢…… 另一边。 季君皎回到猎场外围时,还在与副将隋云章说着话。 “猎场周围都布置好了?” “首辅大人放心,都布置好军队了,若有风吹草动,必定第一时间得知。” 季君皎微微颔首。 今日他为了布置猎场周围的兵力,很早便出了府门。 也不知道阿槿现在到哪里了。 “哎?大人,那位姑娘不是您府上的吗?” 隋云章眼尖,指着远处的两人问道。 季君皎微微蹙眉,循着隋云章的手看了过去。 只见少女微微俯身,不知在跟身边的宴唐说着什么。 宴唐嘴角带着清浅的笑意,两人似乎相谈甚欢。 季君皎抿唇,想要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不知怎的,仍是固执地看向两人。 第61章 她很蠢的。 那一年,秦不闻七岁,宋谨言六岁。 东宫的浴池中,小小的宋谨言穿着一身宽松的衣袍,恼羞成怒地将另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赶到庭院之中。 “你、你——”小宋谨言胖乎乎的,指着也是小小的秦不闻,语无伦次。 秦不闻天真地眨眨眼:“我进去的时候你都穿上衣服了,我什么都没看见。” “那也不行!真是岂有此理!你是哪里来的?怎会混入我的东宫!?” 小秦不闻不哭不闹:“是陛下带我入宫的。” “不可能!” 正当小宋谨言准备叫人把秦不闻赶出去的时候,先帝身上的皇袍都没来得及换,匆匆忙忙地赶到东宫,急忙抱起了秦不闻。 “哎哟哎哟,阿闻你这是跑到哪里去了!朕都担心死了!” 当时还年轻的长瑾公公匆匆来迟,扶着墙,抻着嗓子:“陛下!这朝才上了一半,您怎么就跑了!” 先帝抱着秦不闻,一边安抚着小家伙儿,一边没耐心道:“朕的阿闻都跑丢了,谁还有心思上朝!?” 小秦不闻两只手抱着先帝脖子,声音稚气未脱:“陛下,阿闻没有跑丢哦。” “对对对,朕的阿闻这么厉害,怎么可能跑丢呢?”先帝应得从善如流,“是朕想见阿闻,才来找阿闻的~” 那是小小的宋谨言第一次见到秦不闻。 那也是宋谨言第一次见到,那向来威严冷漠的父皇,竟然对一个无亲无故的男孩这般宠溺。 后来,宋谨言才知道,秦家死于战场之上,秦家一家上下,只留下这么一个男丁。 承蒙先帝怜悯,将秦不闻接入宫中,养在了身边,任谁说也不听。 曾有后宫的几个贵妃娘娘想借机将秦不闻养在身边,却都被先帝拒绝了。 先帝的意思,是要独自将秦不闻养在身边,抚育成人。 ——那是连身为东宫太子的宋谨言都不曾有过的殊荣。 所以那段时间,皇宫内都在传,秦不闻其实是陛下的私生子,陛下想要亲自教导,将他扶正,立为太子! 是以,宋谨言很不喜欢秦不闻。 虽然秦不闻总是会向他示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都会给他带一份,但那时的宋谨言,受生母影响,将自己的太子之位看得很重。 任何危及到他地位的人,宋谨言都不会给什么好脸色。 秦不闻总爱缠着宋谨言,让他叫自己“哥哥”。 “我比你大一岁,你应该叫我‘哥哥’的。” 小小的秦不闻双手叉腰,确实高出宋谨言不少。 宋谨言皱着眉,脸上的不耐犹如实质:“本宫是太子,是未来储君,才没有你这不清不楚的‘哥哥’!” 小秦不闻听不出宋谨言话中的不善,只是生气他不叫“哥哥”这件事。 后来,东宫进了刺客,意图行刺太子! 其中一个刺客持着长剑,朝着已经吓得脸色苍白的宋谨言刺来! 秦不闻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把将宋谨言拉了过来! 长剑划伤了秦不闻的手臂,鲜血直流。 小秦不闻却是将宋谨言护在身下,脸色苍白地露出一抹笑。 她说:“别怕,我带你走。” 宋谨言甚至不知道秦不闻哪来的力气,她一只手护着宋谨言,一只手提了一把剑,格挡着刺客的进攻! 她受了很多伤。 她本来就瘦瘦的脸蛋上,半张脸都溅了鲜血。 但她担心宋谨言害怕,回头对他笑。 后来,她终于带他拼杀出东宫,等来了羽林卫,自己却因为虚脱,昏死过去。 先帝大怒,处置了东宫里里外外的下人守卫,更是推了奏折,整日待在秦不闻榻前,等她醒来。 那时,宋谨言每天都会带着各种各样的点心去看秦不闻。 但秦不闻怎么还不醒过来呢? 是在生他的气吗? 宋谨言小小地趴在秦不闻床榻边,低头啜泣:“阿闻哥哥……阿闻哥哥对不起……我以后都不会不理你了,你不要死……” 床榻上,一连睡了三日的秦不闻终于费力地睁开了眼。 “宋谨言……”秦不闻嗓子沙哑。 “阿闻哥哥!阿闻你醒了!” “宋谨言,”秦不闻就笑,却是很认真地看向宋谨言,“你太弱了,以后我保护你吧。” 宋谨言也笑:“好啊。” “后来呢?”秦不闻缓缓开口,看向宋谨言。 宋谨言深吸一口气,嘴角勾笑:“后来啊……”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 “先帝带她平定四方,捷报频传,只是传着传着,就变了味道。” “朝中大臣都说,秦不闻功高盖主,居功自傲,隐隐有要谋逆的意图。” “那时,因为她常年在外征战,我与她一年都见不了几回面,久而久之,关系便也淡了。” 说到这里,宋谨言嘴角的笑意变浅:“再后来,先帝病重。” “那天晚上,寝殿外跪满了后宫嫔妃,皇室子嗣,但先帝谁都没召,只传了秦不闻。” “我不知道他们在殿内说了什么,一个时辰后,先帝召见了我。” 宋谨言说到这里,转而看向面前的少女:“你知道我进殿之后,先帝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秦不闻不答,平静地看向宋谨言。 宋谨言笑:“先帝问她,阿闻,这皇位给你还是给谨言。” 听到宋谨言这般平静地说出当年的事情,秦不闻突然觉得有些鼻酸。 宋谨言还是笑着的,只是眼中却带着几分荒凉:“你知道,秦不闻怎么选的吗?” 她当然知道。 但她只是低着头,不答。 宋谨言便自说自话道:“秦不闻她拿了一柄匕首,挑断了自己的右手筋脉。” “她忍着剧痛,跪在我面前,对我俯首称臣。” 宋谨言的眼中盈了光:“我还记得她当时对我说的话。” 那时,已是三十万承平军之主的秦不闻,单膝跪地,长发披散,声音微颤。 “既然世人都忧我功高盖主,今日,微臣自废右手筋脉,武功便没了大半。” “从今往后,微臣只用一只手,辅佐太子登基。” 后面的事,宋谨言再没说下去。 他轻笑着看向秦不闻,分明眼中有泪,却依旧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你说,她是不是个蠢的?” 第63章 别怕,我带你走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年轻力壮的少年人都已经出发去狩猎了,如今高台上剩下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朝臣。 听到来报士兵的话,众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慌! “这这这、这是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隋云章将军被谁抓住了!?” “怎么回事啊……” “发生什么事了……” 人群渐渐躁动起来。 “肃静。” 高位上,宋谨言缓缓开口,眸光冷冽。 在场众人吵闹的议论声平息下来。 季君皎与宴唐对视一眼。 “我去看看。” 季君皎抬步欲下高台。 秦不闻伸手,抓住了季君皎的衣袖。 季君皎回头,递给秦不闻一个安心的笑:“放心,我一会儿就回来。” 秦不闻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季君皎点了五成兵力,跟着禀报的士兵朝着猎场东部驾马而去! 一时间,猎场周围的气氛紧张起来。 楚静姝明显也是慌了,她躲在一个角落,战战兢兢地观察着周围。 还是不太对劲…… 秦不闻看了一眼高台一脸严肃的宋谨言,又缓缓走向次座的宴唐。 “司徒大人,到底怎么回事?” 宴唐微微眯眼,眸光冷沉,为避免骚乱,宴唐压低了声音:“应该是进了刺客。” 秦不闻蹙眉。 如果只是普通刺客,就今日装配的兵马,应该足以应对。 但刚才传来的消息,却说隋云章被捉了。 那就表明来的刺客绝不在少数。 可是……不对啊。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秦不闻微微敛眸,遮盖住了眼中神色。 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是安静等待。 高台众人皆是惴惴不安,慌张无措。 但好在有宴唐坐镇,众人就算慌张,到底还算是能静下心来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个血迹斑斑的士兵跌跌撞撞地骑马奔来! “报——禀报陛下、司徒大人!首辅大人他……他出事了!” 宴唐微微眯眼,眼中有情绪闪过。 “首辅大人都出事了!” “完了完了!他们不会攻过来了吧!?” “我不想死啊!我还不想死啊!” “这可如何是好哇!” 高台上的宋谨言也是眉头紧蹙,但却仍是端坐龙位,动也不动。 那禀报的士兵说完,便累死过去。 “司徒大人,我们该怎么办啊!” “对啊司徒大人,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啊!” “我们快跑啊!现在跑还来得及!” “对!快跑!” 人群中不知是谁提议一声,得到众人的纷纷附和! “朕看谁敢动!” 就在一众达官显贵退缩之际,高位上的男人眸光紧凛,看向众人。 那些朝臣官员们便偃旗息鼓,躁动声也小了下去。 季君皎出事了? 秦不闻抿唇,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我去看看,”宴唐缓缓开口,却是看向秦不闻,“你守好陛下。” “不行!”秦不闻猛地抓住他的车舆,拧眉道,“你不能去!” 宴唐已经伤了腿,他万一再受伤怎么办! 宴唐抬眸看向少女,眸光晃动。 不知为何,他这段时间总是恍惚。 她跟殿下,太像了。 “不用担心,”宴唐笑得温和,“我不会有事的。” 说完,身旁的明安推着他,缓缓移下高台。 宴唐又带走了两成兵马,一时间,偌大的猎场外围,只剩下三四百军队看守。 荒凉又寂寥。 不对劲。 从刚才开始,秦不闻便觉得不对劲。 隋云章身为中郎将,又有武功在身,不应该这么轻易被抓。 季君皎做事谨慎,运筹帷幄,也不应该那么轻易出事。 不对。 她知道了! ——是为了引开季君皎和宴唐!! 整个朝堂之上,季君皎和宴唐是宋谨言的左膀右臂,如今有人设计将他们两人引开…… 高台的躁动声越来越大,甚至有大臣已经跪在地上,祈求上天保佑。 秦不闻一边抬手,一边往高台上,宋谨言的位置靠拢。 那些守卫的眼神,似乎都在若有若无地看向高位上的宋谨言。 秦不闻抬手,将头上的银簪拔下来,攥在手上。 没了发簪的支撑,少女如瀑的黑发倾泻而下。 宋谨言有一瞬间的愣神,他看着面前少女的背影,不觉怔神。 “陛下。” 秦不闻冷冷开口,目光如同虎狼一般,窥伺周围的守卫。 那些守卫手中持着兵器,正缓缓朝着高台聚拢。 “到我身后来。” 秦不闻语气冷沉,手中的银簪握得更紧。 因为接近天子时不得佩戴武器,秦不闻浑身上下除了这支银簪,再没有趁手的利刃。 宋谨言微微蹙眉,甚至还没来及的理解秦不闻的话,下一秒—— 守卫中,有人大喊一声:“杀了宋谨言!” 瞬间,三五百守卫中,接近八成的守卫亮出手臂上的黄巾,将身边未亮黄巾的守卫统统斩杀! 不待高台上的众人反应,那手臂佩戴着黄巾的守卫,乌压压地朝着高台聚拢而来! “有刺客!有刺客!” “快跑快跑啊!” “救命!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杀了宋谨言——” “杀了宋谨言——” 所有人都乱作一团! 角落里的楚静姝已经完全失了理智,慌张地尖叫着,眼中满是惊惧! 秦不闻身后,宋谨言眉头紧皱,神情阴沉。 高台的其他人已经全乱了,有不少朝臣趁机跑下高台,却被聚过来的刺客趁机刺穿了胸膛! 也有少数理智尚存的老臣,护在宋谨言面前:“陛下别怕,臣等死护陛下!” 战局混乱。 秦不闻看见了血,闻到了血腥味。 她突然想起,很多年以前,她也是这样站在高台之上,将宋谨言护在身后,庇佑他登临帝位的。 她死了五年。 便有贼人按捺不住了。 “阿槿,”身后的宋谨言声音微颤,但还是沉着脸看向她,“别怕。” 秦不闻不知道,他的这句“别怕”是说给她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秦不闻认识身边的这些老臣。 当年她未死之时,这些老臣也还算身强体健,有时候在朝堂之上,甚至还能跟她磕绊两句。 而如今,他们的两鬓也满是斑白。 长瑾公公是宫中老人了,他拿了拂尘,站在宋谨言前面,保护着他。 “宋谨言。” 秦不闻突然叫他一声。 宋谨言微微蹙眉,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猛地抬头看向面前的少女。 秦不闻笑着看他,手上的银簪闪着光亮。 “别怕,”她说,“我带你走。” 一如许多年前,小小的秦不闻将宋谨言护在身下。 “别怕,我带你走。” 第65章 你怎么才来见我? 不是。 秦不闻终于听出不对劲来了! “等等,姑娘,你说什么后宫……什么嫔妃?” 宫女笑道:“阿槿姑娘,您今日这般保护陛下,陛下也对您如此在意,一定是两情相悦的!” 刚醒过来的秦不闻有些头疼。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却是问了一件更重要的事:“首辅大人呢?” 宫女挠头:“首辅大人?从刚刚就没看见了呢。” 没看见? 奇怪,她明明记得她最后昏迷过去的时候,季君皎是在她身边的啊。 她现在的思绪有些乱。 当时救宋谨言的时候来不及思考,现在想想,季君皎是不是已经知道她会武功的事了? 她要编个理由搪塞过去才行。 乱七八糟地想着,秦不闻并未注意到面前宫女瞪大眼睛看向营帐门口。 “参见陛下。” 直到宫女毕恭毕敬地朝着来人行礼,秦不闻才从思考中回过神来。 秦不闻瞪大眼睛看向宋谨言,急忙下榻。 “你不必。”宋谨言上前几步,阻止了秦不闻的动作。 宫女看到这一幕,那叫一个激动啊! “你先退下吧,我有话跟她说。” 宋谨言吩咐一句,宫女行礼后,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秦不闻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 他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有些复杂,秦不闻甚至分辨不出什么情绪。 “陛下,您没受伤吧?” 秦不闻找了个话头。 宋谨言眼皮动了动:“无。” 秦不闻点了点头,垂眸不再跟宋谨言对视。 这人怎么不说话啊。 秦不闻有点急,她想去找季君皎。 “陛下……来找阿槿,是有什么事吗?”秦不闻干巴巴地又问一句。 宋谨言没答。 “你的武功,谁教的?” 秦不闻有些头皮发麻,她硬着头皮道:“阿槿失了记忆,不记得了……” “你就打算这么跟季君皎说?”宋谨言沉沉地开口。 秦不闻微微蹙眉,抬眸看向宋谨言。 男人那双狐狸眼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 “你会武功一事,我没告诉季君皎。” 秦不闻睫毛微颤。 “我同季君皎说,你不会武功,只是拼死护我,是出现的黑衣人救了我们。” 秦不闻眼珠转了几圈。 她不明白,宋谨言为什么要替她隐瞒。 “多谢陛下。”秦不闻僵硬地开口道谢。 “阿槿姑娘,”宋谨言深吸一口气,眸光定定,“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秦不闻垂眸,不应。 “阿槿,”宋谨言一字一顿,语气中酝酿着汹涌的情绪,“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话吗?” 男人眼眶猩红,声音都是微微颤抖着的。 秦不闻张张嘴,半天才道:“陛下如果没其他事,就先回去吧,阿槿有些累了。” 偌大的营帐,只有他们两个人。 似乎有什么情绪卡在了秦不闻的喉头,不上不下的,秦不闻呼吸不畅。 她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 头顶上,传来男人近乎颤抖的声音:“秦不闻。” 他唤她,秦不闻。 秦不闻眼皮一跳,指骨微顿。 就在那一瞬间,秦不闻分明感觉到心口处有无数的情绪汹涌而来! 她却是将头埋得更低,强迫自己压下万千情绪。 她不应。 宋谨言却不欲善罢甘休,他又开口:“秦、不、闻。” 一字一句,像是咬牙切齿,又像是要将这几个字吞吃入腹,嚼得粉碎。 秦不闻坐在床榻之上,感觉耳鸣。 时间似乎在那一瞬间都暂停了,她屏住呼吸,下意识地想要隐藏自己的存在。 她又想起宋谨言从前对她说的话。 “我讨厌她。” “不,我憎恨她。” 他恨她。 所以她不应该出现在他面前的。 秦不闻快速眨眨眼睛,这才深吸一口气,抬眸对着男人笑:“陛下在叫我吗?陛下认错人了。” 但她一抬眸,就跌进男人泥沼般的眸中。 宋谨言就那样看着她。 许久。 久到秦不闻以为宋谨言会就这么离开的时候,宋谨言颤着声音开口:“我的桂花糕呢?” 秦不闻愣在了原地,脸上完美的笑容渐渐消失不见。 那万人之上的天子,那一言九鼎的皇帝,那坐拥江山的宋谨言。 如今,却像个没人要的孩提一般,眼尾猩红,颤抖着声音问她:“秦不闻,我的桂花糕呢?” 她不是说过,从浔阳城回京的时候,会给他带那里最好吃的桂花糕的吗? 她不是说过,她会守着浔阳城,保曜云万年安康吗? 她不是…… 她不是,最怕他流泪的吗? 有泪水砸在秦不闻的手背上。 ——不是她的。 她恍然地眨眨眼,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 “五年了,我还一次都没吃过。” 宋谨言如同一个被人抛弃的孩子,又张皇又无措地看着秦不闻。 他张张嘴,似乎有许多许多话要说。 但所有的话语堵到嘴边,只剩下一句:“我的桂花糕呢?” 许久。 秦不闻终于轻笑一声,看向宋谨言的眸光也渐渐柔和下来。 她笑,一如许多年前,看向她最偏爱的东宫太子。 “都长大了,怎么还这么馋嘴啊?” 如同死囚犯终于等到了属于他的审判,就在秦不闻说出这句话后,宋谨言原本强撑着的高大身姿,一瞬间,溃不成军。 他眸光晃动,却是不假思索地半跪在少女面前。 ——如同虔诚的信徒一般。 像是牙牙学语的孩子,只会用手去抓自己想要的东西。 宋谨言想也不想,一把抱住秦不闻。 “秦不闻,你混蛋!” “对不起。” “秦不闻,你混蛋。” “抱歉。” “秦不闻……” “嗯。” 秦不闻感受到了肩头温热的湿意,那无上尊贵的帝王,抵在她的肩头,哭得泣不成声。 “我好想你……” “你怎么才来见我?” “你怎么敢才来见朕……” “东宫里的枇杷树都长那么高了,我一个人够不到。” “你说过要带我一起摘枇杷的。” “秦不闻,你说过的。” “你怎么总是说话不算话……” 宋谨言只是抱着她,唠唠叨叨,断断续续,似乎要将五年间的委屈全都说给她听。 那向来尊崇无比的天子陛下,如今只是半跪在少女面前,沾湿了她半边衣裳。 “秦不闻,你怎么忍心呢……” 第66章 阿槿担心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怎么忍心呢? 五年啊。 他亲眼看着东宫的枇杷树已然亭亭如盖,她却再也没回来。 他有时候甚至觉得,秦不闻应该是恨他入骨的。 否则五年的时间,她何至于都不肯入他梦境见他一面? 她分明说过,她这一生会拼尽性命来保护他的。 “秦不闻……” “秦不闻……” 宋谨言一遍一遍叫她,一遍一遍确认。 秦不闻其实很少见宋谨言流泪的。 当年宋谨言被冤枉,五十军棍打在身上,哪怕是军中之人都能要了半条命的。 宋谨言却不声不响,咬牙沉默,直到五十军棍结束,他才昏死过去。 宋谨言总是对她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而如今,那已是帝王的宋谨言,却哭得像个孩子。 直到秦不闻感觉到肩头的湿意微干,宋谨言才从她的肩膀上抬起头来。 他拧着眉看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言难尽,”秦不闻叹了口气,不觉笑笑,“你就当我是借尸还魂了吧。” “你何时回来的?” 秦不闻算算时间:“这具身体流亡至京城时。” 宋谨言眉头皱得更深:“那你为何不来告诉朕!?” 秦不闻笑容无奈:“宋谨言,是你说讨厌我的。” “我、我那是——” 宋谨言想要解释什么,一时间,营帐外传来声响:“陛下,司徒大人求见。” 他闻言,缓缓起身,理了理衣裳,垂眸递给秦不闻一个询问的眼神。 秦不闻会意,摇摇头低声道:“我并未告知宴唐身份。” 宋谨言了然。 “进。” 宋谨言沉沉开口,不多时,宴唐由明安推着,进了营帐。 “微臣见过陛下。” 宴唐看到秦不闻与宋谨言在一起的场面,也不惊讶,朝着宋谨言微微欠身算是行礼。 秦不闻与宴唐对视一眼,宴唐对她笑着点了点头,算作问候。 “怎么样了?”宋谨言沉声问道。 “大人,那些刺客的身份……”宴唐说到这里,又看了秦不闻一眼,没再说下去。 宋谨言递了个眼神给秦不闻,秦不闻不动声色地摇摇头。 “我们出去说。” 宋谨言开口,迈开步子走出帐外。 宴唐紧随其后,也跟着出去了。 一时间,营帐中又只剩下秦不闻一人。 秦不闻只是累得脱力昏过去了,听着外面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秦不闻下了床换好衣裳,掀开了营帐大门。 沿路询问了几个卫兵,秦不闻便顺利找到了猎场外围的季君皎。 “大人!” 秦不闻笑着跑向男人,目光微亮。 起初季君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后,季君皎缓缓转身,便看到少女如同蝴蝶一般,跑到他的身边。 季君皎微微怔神:“阿槿?你何时醒过来的?” 秦不闻趁机委屈道:“大人都不来看看阿槿。” “不、不是,”季君皎抿唇,斟酌着开口,“我去看你时,你尚未苏醒,御医说你要多加休息。” “那大人现在在做什么呢?”秦不闻笑着问他。 季君皎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解释刻意了些,他稍稍退后两步,才道:“守卫内部出了问题,我正在一一排查。” 像是想到什么,秦不闻却是疑惑地开口问道:“这不是隋云章大人的事情吗?大人您为何亲自经手?” 一提起隋云章,季君皎的脸色冷沉几分:“他是潜伏在陛下身边的细作,如今已经押送回地牢了。” 秦不闻面上一脸震惊,心中却是了然。 ——她早该猜到的。 起初来禀报的士兵说隋云章被捉了,分明就是想要调离季君皎和宴唐的计谋。 “太可怕了,幸好大人你没事……”秦不闻捂着嘴巴,杏眸瞪大。 这种朝堂上的事,季君皎也不欲多说,以免吓到她。 “不必担心,已经没事了,”季君皎对秦不闻笑笑,“等事情处理完,便能离开了。” 秦不闻“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刚刚陛下来帐中看阿槿的时候,还特意跟阿槿说,说我护驾有功,要赏赐我呢!” 秦不闻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宋谨言,便如愿看到季君皎的神情浅淡几分。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季君皎随即便笑着看她:“阿槿很勇敢,不过日后遇到这种事,不可莽撞了。” ——他不是想说这个的。 季君皎清楚,他不是想问这个的。 他从阿槿昏倒时,便心不在焉的。 他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但他想要对阿槿说的,绝对不是这个。 秦不闻点点头笑道:“当时阿槿也没想这么多,一想到陛下可能有生命危险,便不自觉地护在他身前了。” 秦不闻一边说着,一边去看季君皎的神情。 季君皎的神情分明如常,但却有些过分平静的。 他不说话,只是垂眸看她。 男人确实是很好看的,猎场的风很大,系在他腰间的玉坠轻摆,而他的人,是要比那玉坠还要无暇几分的。 秦不闻微微挑眉,嘴角的笑意缓缓压下。 “不过,现在想起来,阿槿已经后悔了。” 秦不闻抬眸,怯怯地看向男人。 “阿槿昏倒的时候便在想,若是阿槿当真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大人了……” 秋风乍起。 季君皎神情如旧,但秦不闻分明感觉到,男人原本屏住的呼吸顺畅起来。 她缓缓抬眸,对上男人那双墨色的眉眼。 少女怀春,耳尖通红地望向男人。 下一秒,她又慌忙低头,嗫嚅道:“一想到再也见不到大人,阿槿就害怕了……” 少女声音软糯,像是夹杂着花香的春风,不轻不重地拂过季君皎的心头。 季君皎突然觉得有些痒。 说不上究竟是什么地方,藏在袖口的手微微掐了一下指肚,那一点点疼痛逼迫他回神。 他究竟想问些什么呢? 季君皎自己也说不清楚。 只是刚刚阴郁不快的心情,在少女说出这几句话时,终于明朗起来。 “不会的,”男人张张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笑,“我不会离开阿槿的。” 秦不闻眸光晃动,许久才展露出笑容。 “好。” 气氛正好,秦不闻正想着要不要趁着机会再进一步,身后便传来一道清润的声音。 “打扰二位,”宴唐笑着看向两人,“首辅大人,陛下那边正等着您呢。” 季君皎清咳一声,道了声好。 又嘱咐了秦不闻几句,季君皎抬步朝着营帐的方向走去。 季君皎一走,秦不闻那副娇弱无力的模样便瞬间消失不见。 她挑眉看向宴唐:“今日的局,是你设的?” 第67章 你们是什么关系? 似乎没想到少女会这么快发现,宴唐微微一愣,随即挑眉看向秦不闻。 他依旧是笑着的,并没有一丝被揭穿的窘迫。 看到宴唐的表情,秦不闻便也知道,自己猜对了。 之前因为过于担心宋谨言,秦不闻一直没精力考虑这些。 如今其实只要稍稍一想,便也能想通其中关键。 “你早就知道隋云章是曜云细作,所以才特意将此次秋狩的布防任务交给了他,对吗?” 秦不闻沉声问道。 宴唐嘴角笑意温和,只是摆摆手:“明安退下吧,阿槿姑娘会将我推回去的。” “可是大人……”明安还想要说些什么。 注意到自家主子神情淡然,明安抱了抱拳,转身离开。 一时间,偌大的猎场周围,只剩下秦不闻与宴唐。 “阿槿姑娘,继续。”宴唐笑着看秦不闻。 秦不闻双手环胸:“当时有人来禀报,说季君皎出事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 “季君皎的能力有目共睹,他就算是遇到危险,也绝不可能这么快出事,”秦不闻顿了顿,继续说道,“来禀报的人,只是为了将你也调离陛下身边。” “所以呢?这并不能证明什么。”宴唐笑笑。 “隋云章被抓,季君皎出事,你作为唯一一个能在陛下身边坐镇之人,应该怎么做最好呢?” 秦不闻自问自答:“最稳妥的办法,是带陛下离开,这样能绝对保全陛下。” “但是你没有这么做,你选择带了兵马去支援季君皎。” “这样一来,陛下身边就没有得力助手了。” 秦不闻眸光微沉:“你离开,就是为了让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刺客现身,趁机一网打尽。” 宴唐听完秦不闻的话,眉眼弯弯:“阿槿姑娘,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 “只是我不明白,”秦不闻蹙眉,“你这样做,无疑是将陛下置入险境,你不怕万一吗?” 宴唐抬眸看她,神情淡然温和:“不会有万一。” 秦不闻笑:“那个黑衣人,是你的人。” 宴唐摆摆手,纠正道:“只是朋友,让他帮了个忙而已。” “而且,”宴唐笑笑,笑意不达眼底,“阿槿姑娘猜猜,如果不是陛下授意,在下敢冒这个险吗?” 秦不闻瞳孔收缩,微微歪头:“这个局,是你和宋谨言一同设下的?” 宴唐笑而不语。 不对劲。 还是不对劲。 如果只是要揪出刺客和细作,宋谨言不必以身犯险,分明有更加稳妥的方式! 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宴唐似乎看出了秦不闻的疑惑,缓缓笑道:“阿槿姑娘,我不知道陛下在你心目中,是什么样的人。” “但是在我心中,陛下有着帝王的独断与狠心。” “他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以命相搏。” 秦不闻像是想到什么,她睫毛微颤,缓缓抬头:“那些大臣……” “他是为了解决掉那些大臣!” 秦不闻想明白了! 当时在高台之上,有些朝臣人人自危,恨不能以头抢地保全性命,有的老臣却护在宋谨言身边,忠诚不二。 宋谨言在用这种手段,解决掉那些对他不够忠诚的大臣! 朝堂之上,宋谨言虽是一国之君,但想要罢黜官员,到底还是要关注朝堂形势的。 如今,他直接借了刺客的手,将那些对自己不忠的臣子,全部戕杀。 秦不闻的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她不知道,五年的时间足够将一个少年打磨成这般城府深重之人。 宋谨言,当真成了一位帝王。 有着帝王的威严与气势,也有着帝王的狠辣与果决。 宴唐听到秦不闻最后的答案,笑道:“阿槿姑娘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现在可以劳烦姑娘将我推回去了吗?” 宴唐这个人很聪明,又很圆滑。 在一些场合,他也可以毫不犹豫地示弱,来换取自己想要的。 被宴唐和宋谨言摆了一道,秦不闻到底是有点不爽的。 ——他们把她留在高台上,就说明她的生死只能靠自己去争! “好哇。” 秦不闻笑得一脸“和善”。 推着宴唐,秦不闻跟宴唐朝着猎场外围的营帐走去。 “阿槿姑娘,在下有个问题一直很好奇。” 武侯车上,男人温和地开口,像是闲聊。 “嗯,你问,我看心情回答。” 秦不闻正憋着坏水,想着怎么小小地报复一下宴唐呢。 宴唐笑笑,将身上的毯子往上拽了拽:“阿槿姑娘是不是会模仿旁人的字迹?” 秦不闻挑眉。 宴唐应该是看过了那时她借着“长安王”的名义留下的信件。 “这个问题不好,我不答。”秦不闻懒洋洋地开口。 宴唐轻笑一声,似乎也不在意。 “既然如此,那么在下再问一个其他的问题吧。” 宴唐嘴角的笑意骤然消失:“你与长安王殿下,是什么关系?” 秦不闻分明感觉到男人沉下去的语气,有冷意覆盖周身。 “这个问题其实我也很好奇,”秦不闻不答反问,“司徒大人,您与长安王殿下,是什么关系啊?” 她倒是很想听听宴唐的答案。 大概是没想到少女会这般轻快地反问,宴唐纤长的睫毛轻颤两下,眸光中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 他沉默。 秦不闻有点不乐意了,便主动开口道:“朋友?” 宴唐抿唇,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不,不是的。” 不是朋友。 许久,宴唐才轻笑一声,他抬头缓缓看向远处:“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大概就是……杀人者与她的刀。” 他是殿下的刀。 秦不闻不喜欢这个说法。 她微微挑眉,眼睛一亮,突然想到要怎么“报复”宴唐了。 秦不闻推着宴唐往前走着,不多时便上了一个小小的缓坡。 只要下了坡,就到营帐了。 但是到了坡子的最高处,秦不闻没往下走,反而弯着腰,歪头看向宴唐。 “司徒大人,冒昧问一句。” “您的武侯车,应该挺抗摔的吧?” 宴唐微微蹙眉,还没理解秦不闻话中的意思,下一秒,便看到少女咧嘴一笑,手上抓着的武侯车陡然松手! 第73章 口是心非的首辅大人 季君皎不太清楚自己现在的心思。 他自认坦荡,也未曾做过什么违心之事,所以并不明白自己如今这份心思究竟是什么。 他承认,在她之前,也曾有姑娘向他表露心迹的。 或内敛含蓄,或热情奔放。 季君皎无一例外都是直言拒绝的。 ——他志在庙堂,是想要替这天下百姓,替那些黎民苍生争上一争的。 他自认自己沉闷无趣,不是什么适合白头偕老的良人。 拒绝便是拒绝了,季君皎也向来不觉得有什么负担。 但是这一次,似乎不大一样了。 书房中,季君皎翻看了许多书籍,似乎都没有教他如何委婉地拒绝女子的示爱。 季君皎蹙眉,不觉想到,若是阿槿今晚真的将红绳系到他的窗口,他瞧见了,应该怎么拒绝她才好? 男人推敲着语句,斟酌用词,却总觉得不太合适。 阿槿那般柔弱无依,若是听到他拒绝的话,会不会掉眼泪呢? 想到这里,季君皎不禁抿唇。 “应当……再柔和一些的……” 季君皎喃喃道。 阿槿她……太娇弱了,总不好直言拒绝的。 想到这里,季君皎无端又想起了少女藏在袖口的红绳。 织得不算太好,是比较粗糙的手艺,若是让旁人见了,阿槿大抵又要被笑话了。 季君皎轻笑一声,思绪飘远。 “大人!” 长青的禀报声,将季君皎从思绪中拉回。 季君皎回神,抬眸看向面前的长青:“不是让你守着阿槿吗?怎么回来了?” “大人大人!属下有要事禀报!”长青眼神亮晶晶的,看上去十分激动! 季君皎心情颇好地笑:“说。” 长青像是看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般:“属下刚才看到阿槿姑娘的心仪之人了!” 长青那叫一个激动啊! 哼哼~阿槿姑娘不说又怎么样? 他就是这么厉害,靠自己也能知道阿槿姑娘的心仪之人到底是谁! 长青原本是想跟自家大人一同分享他的“惊天发现”的,却发现自己的话说出口后,季君皎的脸色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 相反,男人原本带着笑意的眸,缓缓淡了下来。 “阿槿的……心仪之人?” 季君皎缓缓开口,似乎半晌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长青是个迟钝的,并未察觉不妥,反而继续激动地开口:“对!属下刚刚看到阿槿姑娘在自己的书摊等了半天,然后将编好的红绳递给了一位白衣公子!” “嘿嘿,虽然阿槿姑娘不肯跟属下说,但属下还是找到了!” 就在这一瞬间,长青感觉自己的形象都高大了几分! 他迟迟地看向季君皎,似乎这才感觉到气氛不大对劲。 书房内,太冷了。 冻得长青不觉打了个寒战。 长青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看向季君皎:“大、大人?” 男人起身,有墨汁翻洒在书案之上,那纯白的宣纸染了黑墨。 “大人,您怎么了?” 长青如临大敌,一脸错愕。 季君皎抿唇,眸光清冷:“她将红绳,给了旁人?” “是……是的。” 长青磕磕绊绊地应了一声。 “属下亲眼看到的,不过当时离得太远了,属下没听清阿槿姑娘说了什么。” 长青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他感觉自己每多说一句,自家大人的脸色就越难看几分。 “那个……兴许,可能,也许,大概……也可能是属下看走眼了……” 虽然不知道大人为何脸色难看,但这个时候,长青感觉自己还是可以补救一下的。 “那个大——” 长青还准备说些什么。 但不等他说完,季君皎已经走出书房,大步离开了文渊阁! 一脸懵的长青:“……” -- 长安街。 今夜的长安街,热闹非凡! 满处都是华灯初上,流光溢彩,无数的莲花灯挂在树枝上,挂在屋檐下,挂在摊子前,似乎要将整个夜晚映成白昼。 街道上人来人往的公子小姐,公子们气宇轩昂,气度不凡,小姐们小扇掩面,眼波流转。 据说中秋节这晚,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也是可以擎着团扇出府游玩的。 长安街主干道,两边的小摊小贩一个挨着一个,叫卖声,烟花爆竹声不绝于耳。 不少千金小姐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被一个身影吸引而去。 季君皎没换衣裳。 他的衣袍上洒了墨汁,氤氲开来,如同一幅思绪凌乱的水墨画。 男人身姿俊秀,腰线清越,墨发柔顺听话地垂在他的肩头,水蓝色的玉坠藏在男人的长发中若隐若现,仿若谪仙人一般。 只是男人的步调急,腰间挂着的玉佩清脆悦耳,让人不觉流连。 秦不闻的书摊今日收得早,准备好好逛一逛今晚的夜市的。 “老板,来两个糖人儿!” 秦不闻站在小摊贩的灯笼下,暖黄色的灯光忽明忽暗,映照着少女温润又娇软的眸。 “好嘞!姑娘要个什么样的?” 小贩利落地舀了一勺糖水,询问秦不闻。 秦不闻想了想,没什么头绪。 小贩便热情地开口:“姑娘要不要来个牛郎织女呀?今日这中秋夜会,不少公子小姐都抢着要呢!” 秦不闻摆摆手:“牛郎织女一年才见一次面,不好不好。” 想了想,秦不闻笑道:“老板给我画一个蝉跟比翼鸟吧?” 小贩憨厚地笑笑:“成!” 不多时,秦不闻的手上多了两个酒黄色的糖人。 再往前走了几步,秦不闻似有所感,抬眸看去。 视线穿过无数行人,秦不闻一眼便看到了姿容俊秀的男人。 季君皎分明也看到了她。 他走了几步,便拨开人群,来到秦不闻面前。 季君皎比秦不闻高出一个头还要多。 秦不闻抬眸,举着手上的比翼鸟递给季君皎:“大人,吃糖吗?” 少女分明看到男人眸中有无数情绪闪过。 她佯装不知,微微歪头笑着:“大人,要吃吗?很甜的。” 不知过了多久。 季君皎微微抿唇,那双墨色的眸终是定定落在少女身上。 ——再没移开。 “阿槿。” “嗯?” “红绳呢?” 第74章 首辅大人的心思 少女忽闪着眸,面露疑惑:“什么红绳?” 长安街太热闹了。 男男女女成群结队地走在大街上,商贩的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知是哪家的孩童高喊着“幡动啦——”跑过大街小巷。 下一秒,长安街主干道旁的护城河中,花船上的风幡乍起,飘扬于空。 风动,幡动。 季君皎抿唇,一双墨色的眸,在万家灯火的掩映下仿若稀世的珍宝。 “我的红绳。” 他一字一顿地开口,语气中似乎还带着不曾有过的执拗。 他说,我的红绳。 秦不闻瞪大眼睛,眸中满是疑惑。 “大人说的,是前些日子阿槿织的红绳吗?” 季君皎不答,算作默认。 秦不闻小心翼翼地开口:“那红绳……是阿槿受一位姑娘所托,织来送给另一位公子的……” 季君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秦不闻眨眨眼,娇柔地开口解释:“那位姑娘现下不在长安城,前些日子托人找到我的摊子,想让我给那位公子送红绳,询问他的心意。” 顿了顿,少女继续开口道:“我不会织线,才让长青给我找了工具。” 季君皎抿唇,喉结上下滚动几下。 “借过借过——” 不远处,有几个高大的男子喊着,拨开人群。 秦不闻没注意到,被几个男人撞了一下后背。 “当心!” 季君皎想也不想,上前两步,将秦不闻护在了怀里。 “没事吧?” 季君皎拧眉询问。 秦不闻瞪大了眼睛,急忙推开季君皎,后退几步。 “没、没事,多谢大人……” 周围热闹极了,人群熙熙攘攘,似乎一个不经意,便能将两人冲散。 后知后觉的,季君皎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 ——他到底在干什么啊…… “所以,那、那红绳并不是你的?” 季君皎轻咳一声,想要打破这诡异的气氛。 秦不闻点点头,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模样:“自然不是阿槿的。” 季君皎清冷的眸光似乎被这月色融化,温和许多。 “我是担心你被旁人所骗。”季君皎耳尖泛红,干巴巴地解释一句。 撒谎。 秦不闻自然是听出来了,只不过她这般“善解人意”,当然是不能追究下去的。 她笑着点点头:“多谢大人关心,阿槿除了大人,谁都不信的!” 他并不是这个意思啊…… 季君皎耳尖更红了。 他怎么能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抱有莫大的恶意呢? 实非君子所为。 秦不闻才不准备给季君皎辩解的机会呢,她笑道:“大人,您要不要逛一逛今晚的夜市呀?” 季君皎垂眸,这才注意到秦不闻手上抓着的两个糖人。 因为拿得太久了,有些糖浆从签子上滴落在少女手上,如同琥珀一般。 他从袖口中掏出一方手帕,便笑:“擦一擦吧。” 秦不闻接过手帕,擦干净手,又晃了晃手上的糖人:“大人吃吗?” 季君皎不喜甜食。 但他看着少女手上,鎏金色的糖人,却莫名觉得,今晚的糖人应该很好吃的。 “好。” 季君皎接过秦不闻手上的糖人。 就在秦不闻还在思考,季君皎的这个“好”指的是吃糖,还是逛夜市的时候,季君皎已经再次看向她。 “不是说要逛夜市吗?”男人回眸,对她笑着,“一起吧,别走散了。” “好!” 今晚的长安街没有宵禁。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长安街上,据说今晚是要舞鱼灯的。 秦不闻带着季君皎占了个好位置,便看到几个彪形大汉光着膀子,一边喊着号子,一边将一个巨大的鱼灯搬到了长安街中央的高台之上! “太平风物,团圆安康!” “盈月入怀,喜乐中秋——” 几个大汉高喊几声,便高高擎着鱼灯,由匠人踩了梯子,嚯地点燃! “太平风物,团圆安康——” “盈月入怀,喜乐中秋——” 众人跟着高喊着,那偌大的鱼灯有了光亮,像是瞬间活过来一般,由几个大汉舞动着,在高台之上轻灵游动。 秦不闻的眼中,倒映着那偌大的鱼灯。 她忽地想起,很多年前,先帝也总是带着她逛夜市,将她抱在肩上,看着高台上舞动的鱼灯。 那时,先帝总对她说:“阿闻,你要健健康康地长大。” 秦不闻眼眶微红。 小老头儿,我长大了呀。 “阿槿,怎么了?” 注意到秦不闻微亮的眸,季君皎垂眸,轻声询问。 秦不闻深吸一口气,却是笑着看向季君皎。 “大人,浅予深深,长乐未央。” 季君皎闻言,便笑了起来。 男人实在好看,那鱼灯映照着男人惊艳的美颜,恍若隔世。 “阿槿,长乐未央。” “嘭——” 有烟火从高台上空绽放,众人高声祝颂着,祈祷明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 第二日天还没亮,长青便来到季君皎的寝殿。 “大人?” 看着房中的烛火,长青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进。” 长青这才推门而入,却注意到那烛火下,男人披了一件外套,手上放着一根细长的红绳,嘴角笑意柔和。 长青瞪大眼睛:“大人,今日休沐,您怎么起得这么早?” 季君皎没答。 长青思索片刻,不觉咽了口唾沫。 ——这……总不可能是一夜未睡吧? 还真让长青猜对了! 昨夜,自从季君皎听到门外响动,看到少女将红绳系在他窗边之后,便再没睡着。 长青看到了季君皎手上的红绳:“这红绳……看着好眼熟啊……” 季君皎笑着,将红绳妥善地收好。 “长青。” 长青回神:“属下在!” 季君皎看上去心情极好。 “这几日你辛苦了,让账房给你多拨了三个月的月俸。” 长青张大嘴巴,愣在了原地。 辛苦?他最近做了什么很辛苦的事情吗? 没有吧?如果一定要说的话,也不过是给阿槿姑娘找了纺线的工具花了些工夫。 但是大人肯定不可能因为这件事赏他吧!? 长青战战兢兢:“多、多谢大人……” “还有,”季君皎笑道,“今年的游诗宴,我会参加。” 第76章 首辅大人你不要太双标! “咯——” 刚刚拿起的茶盏又被季君皎缓缓放下。 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墨色的眸光深深,一动不动。 真的是阿槿啊。 也不知道为什么,季君皎跟“小少年”对视一眼,便急忙移开了视线。 ——他的耳尖又红了。 怎、怎么到这里来了呀? 是不合规矩的。 季君皎这样想着,却是没起身揭穿她。 少女穿了一身浅蓝色的粗布麻衣,原本如瀑般的长发被高高盘起,扎了个发髻,干净又利落。 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哪儿学的,这身衣裳再加上她的神态动作,完全就像个少年的做派。 一点都不违和。 秦不闻在一水儿的书童中,个头是最矮的,七八个书童一字排开,秦不闻站在最侧边,像个团子。 季君皎别开视线,看向自己桌案上的茶盏,茶叶翻滚旋转。 一如男人心绪。 “首辅大人?” 见季君皎不看,宗云瀚愣了一下:“是都不合眼缘吗?” “不是的。” 季君皎轻咳一声,便也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叹了口气,从最高的书童那一边开始看起。 他走得不算慢,不多时便转到了秦不闻身边。 男人停步。 秦不闻低着头,又不觉小心翼翼地抬眸去观察季君皎的神色。 她看到了停在她面前的一双长靴。 “怎么来这里了?” 头顶上,传来男人低低的问声。 季君皎的声音很小,几个书童之间隔得远,并没有其他人听见。 秦不闻抬眸,无辜地眨眨眼睛,却是不说话。 季君皎垂眸,长长的睫毛在他的眸底洒下一片阴翳。 正是清晨。 曦光洋洋洒洒地落在男人的睫毛上,恍若碎金一般。 他微微垂头,那发簪上的流苏便稍稍垂到肩膀前,映射出细碎的光晕。 见少女不说话,只是装作无辜地看他,他不觉轻叹一声。 季君皎的目光又落在了少女的衣服上。 “怎么穿得这么少?” 季君皎蹙眉,轻声责备。 已经是秋日了,怎么还穿得这般单薄? 秦不闻趁机卖惨,又眨眨眼,咧嘴小声道:“不冷的。” 季君皎眉头便皱得更深了。 “我是不会选你的。” 他又开口,却是这样说。 他原本是想要斥责阿槿几句的。 ——毕竟阿槿这样做,实在不合规矩。 但看到少女那双澄澈的杏眸,季君皎思来想去,说出来最重的一句话也只有这个。 “我是不会选你的。” 天知道季君皎是斟酌多久,才想起这么一句“狠话”! “首辅大人?这是选定这位小公子了?” 宗云瀚不知道季君皎为何在最后一个书童面前站这么久。 只以为季君皎是相中了最后一位小书童,便开口询问。 季君皎又看了秦不闻一眼,转身开口:“不——” 他刚想开口否认。 下一秒,他便感觉到一个力道,拽住了他的衣角。 季君皎想要说出口的话,便在一瞬间堵在了喉头。 少女低着头,抓住了他的衣袖。 她用了点力气,扯了扯季君皎。 季君皎绷紧了身子,微微抿唇,但否认的话到底没说出口。 饶是他是背着身的,季君皎也能想象到,少女抓着他衣角时,那副委屈无辜的模样。 阿槿她…… 太过分了呀。 男人身姿僵硬,腰线清越。 宗云瀚疑惑道:“不?首辅大人是不满意吗?” 季君皎想要挣脱掉身后那个小小的力道的。 但是过了许久。 季君皎却也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都……很不错。” 季君皎的语气中,甚至带着几分无奈。 “哎哟,”宗云瀚不疑有他,不觉犯了难,“那首辅大人有没有最喜欢的?” 最喜欢…… 季君皎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大人若是不好做决定,”宗云瀚看出季君皎的为难,爽朗地笑笑,“不若各自问他们一个问题,再作抉择?” 季君皎闻言,迟疑地点了点头。 “也好。” 随便找个问题,回绝掉阿槿便好。 季君皎这样想着,便又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宗云瀚指了个高个子书童:“你先来。” 书童恭敬地欠身,走到季君皎跟前。 季君皎抿唇,语气清冷地开口:“《中庸》第十九章,讲的是什么?” 书童愣了一下,直接呆在了原地。 “这……” 他原本以为,最多也就是问个诗文词句,这怎么上来便问他四书五经? 季君皎微微蹙眉,没有说话。 宗云瀚摆摆手:“下一个。” 又一书童走到季君皎跟前。 “《资治通鉴·晋纪》中,第二十六卷讲的是哪位皇帝?” 第二位书童听了问题,也是一脸为难。 ——虽说书童是侍奉公子文人的,但也不可能将这些书看得事无巨细吧? 宗云瀚听到这个问题,都有些为难地擦了擦汗。 这问题,饶是他来答,都要捋一捋。 首辅大人真的不是在为难他们吗? “下一个。” “《春秋》僖公,共记载了多少年?” “……” “下一个。” “……” 就这样来来回回问了六七个书童,都没有书童能答上来。 宗云瀚也不觉叹了口气:这分明就是没有看上的呀! 只剩下最后一人了。 宗云瀚也不报什么希望了,无力地指了指秦不闻:“你来。” 秦不闻杏眸微亮,笑着走到季君皎跟前。 季君皎只是跟少女对视一眼,便清咳一声,躲开了少女的视线。 他垂眸,没说话。 宗云瀚愣了一下:“大人?不问吗?” 不会是对这几个书童不满,已经没有询问的必要了吧? “要问的。” 季君皎微微颔首,却终是抬头。 墨色的眸终于对上少女的浅浅的软眸。 他应当问一个困难的问题的。 这样,阿槿便能离开了。 季君皎抿唇,他盯着少女的眉眼,微微晃神。 “你……” 季君皎沉吟片刻。 最终,却又是轻叹一声。 像是服软。 像是认输。 又像是顺从了自己的心意。 “你,会端茶倒水吗?” 那一瞬,刚好有曦光落在少女的发顶。 少女逆光而上,惊艳得让人移不开眼。 季君皎终于还是无奈地笑了。 他温凉的眸光浅浅,漂亮的指骨微顿。 ——他眼中,分明是藏着欢喜的。 第78章 侍奉首辅大人沐浴~ 秦不闻不动声色地跟在季君皎身后,看向少年。 少年剑眉星目,看上去年岁不大,一身青色衣袍器宇不凡,他笑起来露出一对尖尖的虎牙,少年意气,朝气蓬勃。 季君皎显然是认识少年。 他微微颔首,语气淡淡:“沈大人身体可好?” 沈明庭拱手应道:“老爷子在猎场回来之后,受了些惊吓,如今已经没有大碍了。” 沈明庭? 啊,秦不闻想起来了。 当时秋狩,挡在宋谨言跟前的一众老臣中,就有一位姓沈的老头儿。 右副都御史——沈观山。 那么眼前这位,就是沈观山膝下唯一的孙子了。 怪不得这个名字耳熟呢。 秦不闻突然想起,当时宴唐参加了京城的游诗宴后,名声大噪。 那长安王府整日门庭若市,都是想要结识宴唐的文人才子。 ——当时的沈明庭小公子,也是其中一位。 只不过眨眼间这么多年过去了,再看见眼前这位玉树临风的少年,全然没办法跟当年那个小豆丁儿联想在一起。 来书院读书的都是富贵人家,几乎每位学子都带了书童。 季君皎与沈明庭寒暄几句,沈明庭的视线便缓缓移到了秦不闻身上。 他歪歪头,好整以暇地看了秦不闻几眼,嘴角带着友善的笑意。 莫名其妙。 秦不闻不欲跟沈明庭牵扯,向季君皎的身边躲了几步。 季君皎转身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秦不闻笑着,指了指膳堂的另一个角落,“公子,我们书童用膳的地方在那边。” 意思就是说,秦不闻是不能跟季君皎一同用膳的。 季君皎闻言,微微蹙眉,循着秦不闻指着的方向看了过去。 果然,一群服饰简单的书童扎堆在一起,手上拿着馒头,一边吃东西,一边交谈着什么。 季君皎抿唇。 他有些担忧地看向秦不闻,眸光浅浅。 秦不闻读懂了季君皎眼神的意思,不觉笑道:“没事的公子,我用过晚膳就来找您。” 季君皎显然还是不放心,微微倾身,语气缓缓:“莫要受了旁人欺负。” 秦不闻点点头,拍着胸脯道:“公子放心!” 季君皎又是嘱咐一句:“吃东西不可急躁,要——” “细嚼慢咽~”秦不闻笑着接过季君皎的话茬,“公子,我又不是小孩子。” 季君皎这才笑着点点头:“去吧。” 秦不闻朝着角落走去。 远处,沈明庭看着季君皎跟那位“小书童”之间的交谈,不禁挑眉。 秦不闻来到一群书童跟前的时候,书童们都不觉停下了交谈。 书院中的学子很多,所以书童也不在少数。 不少书童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纷纷看向新来的秦不闻。 书童都是帮助自家公子干各种杂活重活的,所以力气都很大,个头也很高。 这么一来,秦不闻这小个子,就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哎,小兄弟,你是哪家的?”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对秦不闻友好地笑笑,走到秦不闻面前主动打招呼。 秦不闻也友善地笑:“我叫阿金,是季——” “就这小身板儿,还来当书童?”不远处,一个不那么友好的声音传来,“我一拳能把他打死!” 秦不闻挑眉,循声望去,便看到一个男子挑衅地盯着秦不闻,还作势举了举自己手上的拳头。 “二虎,大家都是书童,能不能客气点!” 秦不闻身边的男子拧眉开口制止。 那位被叫做“二虎”的书童应该是忌惮他的,悻悻地闭了嘴。 “阿金,我叫元福,是沈明庭公子的书童。” 秦不闻点点头,怯弱地开口:“元福大哥好。” 被叫了一声大哥,元福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你以后若是没伴儿,就跟我们几个一块儿好了。” 说着,元福又压低了声音,看向二虎那边:“二虎是杨昭公子的书童,平日里蛮横惯了,你以后少惹他便好。” 秦不闻眨眨眼,小声问道:“杨昭公子?就是那位鸿胪寺卿杨烈的长子吗?” 元福点点头。 怪不得这般嚣张呢。 鸿胪寺卿官居从三品,这样的品阶确实有在书院作威作福的理由。 沈明庭的爷爷沈观山,身为右副都御史,官居正三品,也不怪这二虎这般忌惮元福。 当然了,这些事情秦不闻也懒得理会,有了元福当靠山,想来二虎不会过多为难她就是了。 跟着元福吃了饭,这边的书童也就陆陆续续地被主子叫回去了。 不多时,膳堂的角落只剩下元福跟秦不闻。 元福放下碗筷,不觉笑道:“我原以为我家公子用膳是最慢的了,阿金小兄弟,你家公子怎么还要慢?” 秦不闻笑着没说话。 “元福——” 另一边,沈明庭已经叫元福了。 “来了,公子!” 元福没再跟秦不闻说什么,三两步跑去侍奉沈明庭了。 直到膳堂中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季君皎才缓缓来到秦不闻身边。 “吃好了吗?” 季君皎眸光淡淡地看向秦不闻。 秦不闻眨眨眼:“大人怎么吃得这么慢?阿槿都等好久了。” 季君皎不赞同地开口:“我用膳慢,便是想让你细嚼慢咽的,用膳不得仓促,否则容易腹痛。” 秦不闻勾唇:“大人,您是故意吃得慢,等着阿槿吗?” 季君皎微微抿唇,略显慌张地别开了视线。 “走吧,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 -- 秦不闻自然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放过”季君皎。 是夜。 秦不闻端了木盆毛巾,敲响了季君皎的房门。 “谁?” “大人,是我。” “怎么了?” “大人,我来服侍您沐浴了。” 房间内传来悉悉索索的衣服摩擦声。 不多时,门口有人影晃动,季君皎缓缓打开了房门。 男人身上穿着宽松的外衣,显然是刚准备好沐浴的。 看到秦不闻的时候,季君皎的耳尖泛起不自然的红晕。 “不必了,我自己来便好。” 季君皎刚才太过慌乱了,现在想想,他不应该开门的。 秦不闻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她笑得无辜又单纯:“大人,阿槿作为书童,侍奉您是应该的!” 第79章 同床共枕!? 季君皎虽是君子,但也自诩不是什么迂腐之人。 他也自认见过的场面众多,可却从没想过他这一生,会遇到这种场景。 男人穿了一身宽松的白袍,因为马上就要沐浴,他的腰带松松地系在腰间,似乎只是稍稍用力,那腰带便会掉在地上一般。 上半身的衣袍也只是堪堪蔽体,露出男人漂亮的锁骨,胸肌若隐若现,雪白一片。 男人原本束起的长发披散下来,长发垂在肩头,无端生出几分妖冶与禁欲。 秋风萧瑟。 季君皎站在屋里头都尚且觉得冷凉,更何况是站在外面的阿槿呢? 此时的阿槿没换衣裳,手上端着木盆毛巾,露出葱白的手指,被冷风冻得通红。 季君皎看着少女通红的指骨,微微蹙眉:“真的不必,书院环境不比文渊阁,我简单洗漱一下便好。” 更、更何况,阿槿本也只是名义上的“书童”,终究是女子啊。 秦不闻端着木盆,却是瞬间换成了一张委屈的脸。 她抽了抽鼻子,声音嗫嚅:“大人,是阿槿哪里做得不好吗……” 少女似乎总是在他面前展露出她娇柔又脆弱的一面。 此时的秦不闻低着头,像是犯了错的猫儿,头发毛茸茸的,十分乖巧。 又有风吹过。 秦不闻适时地打了个喷嚏! 季君皎见状,不觉蹙眉开口:“先进来。” 说着,季君皎让开一个身位,让秦不闻进来了。 ——当然,如果季君皎知道秦不闻接下来的举动,他一定后悔自己这个选择。 奸计得逞的秦不闻,抽抽搭搭地进了季君皎的斋舍。 斋舍很干净。 季君皎点了一盏蜡烛,房间里灯火葳蕤,忽明忽暗。 斋舍很大,角落里落了一扇屏风,屏风后便是季君皎沐浴用的木桶。 秦不闻观察好木桶位置,便勾勾唇,开始了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此时的季君皎还浑然不知,只是背对着秦不闻,将身上的衣袍系紧了些。 “把木盆留下就好,我自己处理。” 季君皎原本是想着让秦不闻将东西放下便离开。 可没想到,当他再次回头看向秦不闻的时候,却见秦不闻开始脱下自己的外衣。 “阿槿——” 季君皎叫出秦不闻名字的时候,声调都有些变了! 他瞪大眼睛,又慌张仓促地转过身去,这才绷紧了嗓音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秦不闻却一脸坦荡:“脱外衣呀,若是外衣袖子沾了水便麻烦了。” 季君皎还在浑浑噩噩地想着少女这句话的意思,也没敢回头。 下一秒,便听到了身后木桶中传来的倒水声。 “大人,您要快一些了,这天气太凉,水一会儿就不热了。” 秦不闻将两边的袖子挽了起来,这才转头看向季君皎。 季君皎绷紧身子,腰线清越。 “我、我自己来便好,阿槿你出去。” 这话说得已经很生硬了,秦不闻若是识趣一些,就该尽早离开的。 ——可是怎么办呢?秦不闻本来也不是个识趣的! 她尽力挤出一抹笑:“大人,阿槿帮——” “阿槿!” 季君皎涨红了脸,耳尖红得不成样子。 他指骨收紧,也清楚自己要狠下心来才行。 男女授受不亲,这道理阿槿就算不懂,他总不能不懂。 “出去。” 季君皎狠下心来,抿唇冷声道。 少女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她缓缓低下头,没再说话,只是无措地绞着自己的两只手。 季君皎虽然心有不忍,但还是加重了语气:“回去睡觉。” 说着,他转身不再看向秦不闻,抬步欲走。 “大人……” 身后的少女抬手,嗫嚅地抓住了男人的衣袖。 力道很小,季君皎只要稍稍用力便能挣开的。 ——他也本应该挣开的。 但是过了许久。 他却是被那个小小的力道定在了原地,没动,却也没回头。 他听到了少女颤抖又娇弱的声音:“别赶阿槿走……” “阿槿就在这里待一会儿也好,别赶阿槿走……” 有时候,就连季君皎都觉得,阿槿太恶劣了啊。 似乎是知道该如何说,如何做才会让他心软。 不管是动作还是语气,就好像是顺着他的心长出来的一样。 但每次想到这里,季君皎又觉得自己的心思太卑劣了。 居然这般恶意去揣度一位女子,实在不该。 他微微蹙眉,却是叹了口气。 许久。 男人转身,高大的身影似乎能将少女完全包裹其中。 他垂眸,秦不闻就闻到了男人身上若有若无的冷香。 “那些人欺负你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季君皎的喉头便紧了几分。 ——他只顾着自己生气了,应该替阿槿多想一想的。 秦不闻低着头,却是使劲摇了摇头:“没有。” 少女的语气带着几分被凶后的嗫嚅与执拗,却还是乖乖地回答男人的问题。 季君皎的心下一片柔软。 他实在是不太懂如何与女子相处的。 ——特别是跟阿槿相处。 季君皎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气:“那是发生什么事了,阿槿告诉我好不好?” 季君皎想起很久之前,似乎谁跟他提过一句。 说哄女子与哄小孩儿一样,只要将语气放得和缓一些,即便她有气,也消了大半了。 ——这大概也算是季君皎绞尽脑汁,能想出为数不多的跟女子交谈的经验了。 秦不闻还是抓着男人的衣袖。 男人没挣开,任由少女抓着。 “阿槿……不敢跟他们一起睡……” 季君皎愣了一下,便也反应过来。 他怎么把这件事忘了? 书童的斋舍自然不比他们这些夫子。 为了节省房间,一般都是五六个书童睡在一间斋舍之中的。 季君皎早先还记得这件事的,用过晚膳之后,因为阿槿的几句话,季君皎思绪混乱,竟然一时间将这件事忘记了。 季君皎眉头皱得更紧,看向少女的眸光带了几分愧疚。 是他的错,他刚才居然还冲阿槿发了脾气。 此时的少女却只是低着头,声若蚊蝇:“大人,阿槿就在这里待一小会儿,等他们都睡着了,阿槿立刻就走。” 季君皎喉头收紧,指骨微顿。 “不必了。”男人清清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秦不闻慌乱地抬头,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 “你今晚,在这里睡吧。” 第82章 首辅大人什么醋都吃 季君皎的声音很冷。 元福原本正义凛然的姿态,在一瞬间就土崩瓦解。 他有些瑟缩地转头,循着声音望去。 不知何时,季君皎已经停下脚步,蹙眉转头看向这边。 他的目光落在了元福搭在秦不闻的肩膀的手上,眸光清冷如雪。 元福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急忙将自己的手从秦不闻的肩膀上拿开。 秦不闻也没回过味儿来,一双眼睛茫然地看向季君皎。 沈明庭看着眼前这一幕,也不觉挑了挑眉。 一时间,三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季君皎身上。 季君皎是出了声之后,才犹觉不妥的。 ——他到底在干什么啊…… 他清咳一声,紧着嗓子开口解释:“阿槿,不,阿金她身子不好,你吓到她了。” 元福躬身致歉:“是元福疏忽了。” 季君皎这才看向秦不闻,也只是跟少女对视了一眼,便慌张地移开了视线,继续前行。 沈明庭觉得,这位小书童跟首辅大人的关系似乎不简单啊。 而身后,元福想的却是:首辅大人居然还好意思说阿金“身子不好”!? 阿金身子为什么不好,难道他心里没数吗? 元福气愤着,更加同情地看了秦不闻一眼。 虽然他人微言轻,但一定要尽自己的能力,保护好阿金! 此时的秦不闻却完全不知道面前几个人究竟都在想些什么。 四个心思各异的人,就这样走到了膳堂,准备用早膳了。 秦不闻还是跟着元福,去了角落用膳。 书童中,除了元福,还没人知道秦不闻是季君皎的人。 “阿金,你多吃点肉。” 元福将自己跟前的好几块肉都加进了秦不闻的碗中。 秦不闻笑道:“元福大哥,谢谢你。” 元福叹了口气,语气无奈又同情:“你太瘦了,要多吃点才行。” “不然总是被人欺负。” 元福说着,像个老妈子似的,不断往秦不闻的碗里夹菜。 “哎,你!” 不远处的餐桌上,二虎懒洋洋地扔了个馒头过来,想要砸秦不闻。 不等秦不闻伸手接住,元福便一把捏住了飞过来的馒头,拧眉看向二虎。 二虎轻嗤一声:“小不点儿,你昨日还没说呢,你家公子谁啊?” 二虎原本是不忌惮这个什么阿金的,这整个书院的学子中,除了沈明庭家的人他不敢惹,还没见过比他家公子官大的学子呢! 只是今早一来,二虎就看见元福居然对阿金照顾有加,不觉多了个心眼。 “我家——”秦不闻开口,刚准备回答二虎的问题。 “关你什么事!”元福一眼瞪了回去,“二虎,你一天天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吧!我告诉你,不管阿金家的公子是谁,在书院,你别想欺负他!” 元福的心思其实很简单。 他觉得阿金是不愿承认自己是首辅大人家的书童的。 毕竟首辅大人都那般折磨他了,阿金肯定也有自尊,不想提及首辅大人。 所以他直接开口,制止了二虎。 但这话在二虎耳里,就变了味道。 ——听元福的意思是说,这个阿金侍奉的公子就是个没权没势的? 那他就没什么好忌惮的了! 二虎轻嗤一声,轻蔑地看向秦不闻:“别以为有元福,你就高枕无忧了。” 说完,二虎没再多说什么,带着自己的七八个“兄弟”,转身离开。 元福手上还拿着二虎刚刚扔过来的馒头。 再生气也不能拿馒头撒气。 元福一边生气,一边咬着馒头:“阿金,你别怕,二虎若是欺负你了,你来找我。” 虽然秦不闻不太清楚元福为什么不让她自报家门。 但就元福的性子来看,应当是没有什么坏心思的。 “好,那就谢谢元福大哥了。”秦不闻笑得人畜无害。 元福见了,却是更加担心了:“阿金,你不必跟我说谢谢的。” “你放心吧,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的。” 委屈? 谁? 秦不闻听得云里雾里的。 谁敢让她受委屈啊? 虽然感觉元福应该是搞错了,但秦不闻没有细究,笑着点点头:“那阿金以后,就多多仰仗元福大哥了!” 元福挠了挠后脑勺,憨厚地笑起来:“你都叫我‘大哥’了,我怎好白当你这么一声呢!”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慢悠悠地吃着早膳。 另一边,季君皎坐在餐桌前,听到角落时不时传来的笑声,不觉蹙眉。 有那么高兴么? 季君皎侧目,向秦不闻的方向看了一眼。 “小少年”与她面前高大的男子交谈着,说到有趣的地方,“少年”不觉抿唇微笑,眸光都是亮的。 她面前的男子也笑着,将好菜全推到“少年”跟前。 只是交谈而已,有这么高兴吗? 那个叫元福的,做事大手大脚,没有分寸,况且,食不言寝不语的道理,沈家没教过书童吗?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季君皎猛地睁了睁眼,垂眸没动。 ——他简直是不可理喻! 怎能妄自揣度诋毁他人? 季君皎微微抿唇,心口处的郁结却没有缓和的意思。 ——他在生气。 书院的早课开得早,这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膳堂中的学子便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沈明庭也用膳结束,朝着季君皎拱手行礼后,叫了元福也离开了膳堂。 待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秦不闻也来到了季君皎面前。 “公子,吃完了吗?” 秦不闻身上还拿了季君皎今日讲学用的书籍,笑着看向季君皎。 “嗯。” 季君皎淡淡地应了一声,便缓缓起身,没再看向秦不闻,朝着膳堂外走去。 秦不闻不疑有他,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书院讲学处距离膳堂有些距离,需要穿过一片竹林。 竹林遮云蔽日,秦不闻跟着季君皎,挑了个好走的路,朝着学堂走去。 “阿槿。” 一路没有说话的季君皎,突然开口,语气似乎有些闷闷的。 “公子,怎么了?” 秦不闻今早起得确实太早了,脑袋还有些不清醒。 如果是平日,她应该很快就能察觉到季君皎的异常的。 但是今天走了一路了,秦不闻都没觉得有何不妥。 正值秋日,竹林中的竹叶落了一地。 两人踩在竹叶上,叶子沙沙作响。 “你觉得……元福如何?” 第83章 我会保护你,不需要旁人 季君皎觉得自己简直不可理喻! ——他到底在干什么啊? 似乎自从身边有了阿槿之后,他总是在生一些莫名其妙的气。 他原本,并不是多么小肚鸡肠的人。 他甚至都不大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但是,他现在就是很想跟阿槿说话。 走了一路,阿槿不同他讲话,他原本是想要找些话头的。 但大抵是心里憋着一口气的,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季君皎脱口而出。 这个问题重要吗? 季君皎不知道。 此时,他却是停下脚步,转身面向秦不闻。 去学堂的路是上坡路。 因为季君皎走在前面,所以他的位置,要高出少女一个头还要多。 他稍稍垂目,便能看到少女轻颤的睫毛。 如同两片漂亮的鸦羽,浓密纤长。 她抬眸,一双懵懂又茫然地眼睛与他对视。 透过那双眼睛,季君皎甚至能够看到自己。 不甘又固执。 这不像他。 他本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只是关于阿槿的态度,他却总是出奇的在意。 这并不好的。 季君皎向来认为,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能够约束自己的言行举止。 人若是不能自我约束,为所欲为,与禽兽何异? 他向来能守住本心的。 ——在遇到阿槿之前,他向来是能守住本心的。 季君皎看向眼前的少女,不觉紧了紧指骨。 他薄唇微抿,语气有些闷沉:“阿槿觉得,元福此人如何?” 秦不闻到底是醒过盹来了。 她只是稍稍回想一下前因后果,便也清楚了季君皎这么问的原因。 ——是有点在乎她的吧? 秦不闻眨眨眼,却装作不懂的模样:“大人为何突然提到元福大哥?” 季君皎眉头微皱:“元福……大哥?” 秦不闻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对啊,元福大哥人很好的,虽说看上去大大咧咧,但是做事还是很细致的。” 秦不闻分明看到了男人微微沉下去的眼眸。 “不过,元福大哥今天说了很奇怪的话。” 秦不闻歪歪头,还是笑着。 季君皎没说话,等着少女开口。 “元福大哥说,会保护我不受欺负。” 季君皎闻言,神情更冷。 但下一秒,秦不闻却再次开口:“但是阿槿想着,我家公子在呢,阿槿不会受欺负的。” 说着,秦不闻笑着看向季君皎,露出一个安心又依赖的微笑。 心思如同被什么分成两半。 上一秒似乎跌进泥沼,下一秒,直上云天。 大抵是被少女口中的“我家公子”四个字取悦到了,季君皎的情绪显而易见地愉快起来。 他微微挑眉,笑容温和:“对,我会保护阿槿,不需要旁人。” 秦不闻笑意浅浅,怀里还抱着书籍,眉眼弯弯:“大人对阿槿真好。” 他不好的呀…… 季君皎有一瞬间的心虚。 像是被戳穿了心迹,季君皎潦草地应了一声,带着秦不闻走向学堂。 秦不闻看着季君皎前进的背影,不觉笑笑。 竹林的光影斑驳,有光斑落在男人肩头。 秦不闻歪歪头,想起了昔日书中看过的,一女子在竹林中遇到仙人的典故。 若世间当真有仙人,其身姿,大抵也就是季君皎这般了。 这般碧玉无暇的君子,想要他全然动情,秦不闻感觉自己道阻且长。 -- 来到学堂的时候,各个学子已经拿了书,高声朗读了。 秦不闻将书递给了季君皎。 “在这里等我。” 季君皎语气缓缓,笑着对秦不闻开口。 秦不闻笑着点点头:“好!” 学堂房间不算小,但也容不下许多人。 见先生进入学堂,学子们带着的书童便纷纷走了出去,在门外等着自家公子下学。 二虎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已经在门外等候的秦不闻。 他轻哼一声,故意从秦不闻身边走过,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秦不闻微微蹙眉,冷冷地抬头看向二虎。 被那双眼睛看着,二虎居然有一瞬间感觉脊背发凉! 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向秦不闻:“怎么?想还手?” 秦不闻看着二虎,半晌,却狡黠一笑。 她面上不显,脚上却是猛地用力一踩—— “啊——” 二虎抱着自己的左脚,哀嚎尖叫! 书堂内,季君皎不满地蹙眉。 他并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这样嘈杂的声响,实在不堪。 “门外,安静。” 季君皎冷清地开口,二虎像是瞬间被人点了哑穴,即使疼得冷汗直流,也只能捂着嘴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秦不闻挑衅地看了二虎一眼,扬长而去。 -- 学堂内,鸦雀无声。 眼前这位先生,那可是名副其实的当朝首辅——季君皎大人! 那是光风霁月,芝兰玉树般的人物! 若不是这位首辅大人,各个名门世家也不会削尖了脑袋,想要挤进这家书院! 首辅大人今日穿了一身水蓝色衣衫。 许多学子在此之前并未见过首辅大人,但印象中的首辅大人,似乎都是那般纤尘不染,冷矜清贵的形象。 面前的男人,虽然依旧禁欲矜贵,但却似乎因为这一袭衣衫,多了几分凌然若雪的傲气与惊艳。 “今日第一堂课,”季君皎阖了书本,平静地看向众学子,“我们讲‘仁心’。” -- 秦不闻打了个哈欠,走出了学堂外。 她找了个没人的僻静地,这才懒洋洋地开口:“行了,早就注意到你了,出来吧。” 似有风动。 下一秒,一道黑色的身影闪过,半跪在秦不闻面前。 “见过姑娘。” 秦不闻微微歪头,不觉笑道:“你是……陛下身边的影卫?” 影卫低头:“是。” 宋谨言个狗东西! 都多大了,还玩儿跟踪那一套!? 秦不闻气笑了,双手环胸:“他让你来监视我?” 影卫硬着头皮道:“不、不是,陛下的意思是……要确保姑娘的安全。” 影卫并不清楚这位女子是什么来头,陛下居然派了数名影卫来保护她。 秦不闻翻了个白眼,却是想到一件事。 嘴上的笑意越来越大,秦不闻不怀好意地看向面前的影卫。 “你,去给宋谨言带个信。” 影卫愣住了:“啊?” 竟然敢直呼陛下名讳?这女子是不要命了吗!? 秦不闻笑笑:“你就跟他说,让他来书院一趟。” 影卫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不是,那可是当今陛下!! 她以为自己是谁!? 陛下是她说来就能来的!? 影卫看向秦不闻的眼神,带了几分质疑与错愕。 秦不闻笑着摆摆手:“放心,你就原话这么说,他自然会来的。” 这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影卫也有些气愤:“若陛下不来呢?” 这位姑娘是否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秦不闻眯了眯眼睛,笑容危险。 “他敢不来,我就趁着半夜把他剃成秃头。” 第89章 他恨她。 秦不闻拿了本书,挡住了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朝着高台看去。 傅司宁放了书籍,起身,负手而立。 学子们的年岁都不算大,显然对当年那叱咤风云的长安王十分感兴趣! 听闻当年,长安王居功至伟,就连当朝皇帝都尚且忌惮他三分。 他在长安城,可谓是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当时,长安王无缘无故处置了几名朝堂重臣,满朝震惊! 长安城内外人心惶惶,生怕自己触了那位的霉头,被斩了首! 长安百姓犹记得当时,那几名朝堂重臣被押解刑场,监斩官就是长安王殿下。 那时的长安王,年轻得不像话。 若不是亲眼所见,没人能将那位高位上明眸皓齿的小少年,与嗜杀成性的恶魔联系在一起。 那时,少年高坐监斩官位上,双腿交叠直接搭在桌案上。 她一手撑着头,慵懒地看向刑场上的几个大臣。 刑场之上,几个臣子叫嚣着,咒骂着,说出口的诅咒一个比一个狠毒! “秦不闻!你这个灾星!你早晚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 “秦不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在黄泉路上等你!” “秦不闻!” “秦不闻!!” 监斩官位的两边,站着两个戴着面具的男子。 一位男子遮住眉眼,只露出一张漂亮的唇。 他勾唇笑笑,却是微微倾身,在秦不闻耳边说了句什么。 长安王微微挑眉,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长安王另一边,是一个高束长发的男子。 男子双手抱剑,脸上狼牙形状的面罩遮住口鼻,只露出一双肃杀的眼。 他听着刑场上那群人的诅咒与叫骂,紧了紧手上的剑。 长安王似乎并不在意刑场上朝臣的咒骂,她轻笑着,指了指桌案上的行刑令。 身旁男子会意,倾身拾了一个,递给秦不闻。 “那你们可看好了,”长安王笑容恣意张狂,“认清本王这张脸,可别到时候索命,找错了人!” 说着,秦不闻懒洋洋地将令牌扔至刑场! 所有的咒骂与求饶,都在一瞬间骤止。 长安城围观的百姓,永远忘不掉那一幕。 四五个掉下来的头颅滚落至阶下,高台上的长安王轻嗤一声,打了个哈欠,拂袖而去。 ——似乎杀人于他而言,简单极了。 长安王私自处刑一事,在长安城引起了很大的动荡。 所有人都对长安王怨声载道,但也没有人敢站出来,当这个出头鸟。 ——是傅司宁站了出来。 行刑那日,大理寺大门紧闭,不肯出面协理。 那时,身为大理寺正的傅司宁,一袭青鱼长袍,开了大理寺大门,一步一步,端端正正地走到了长安王府外。 他拿了一沓厚厚的曜云例法,将相关的条目,逐字逐句高声诵读。 傅司宁与长安王对峙一事的由来,便出于此。 后来长安王薨世,这便也成了傅司宁不畏强权的一桩美谈。 只是他本人,鲜少提起当年的事。 “少卿大人,听闻您当初第一次见长安王,便敢站在长安王府前与他对质论道,我等都十分钦佩呢!” 有学子一脸崇敬地看向傅司宁。 傅司宁闻言,却只是轻轻颤了颤睫毛。 “那并不是我第一次见她。” 似乎寻常人都以为,他第一次见长安王,是在长安王府外。 但其实,他在更早些时候,便见过她了。 只是这件事,傅司宁显然不准备多说。 他抿唇看向众学子:“你们想听什么?” 一位学子激动道:“少卿大人,听闻当年云水岞,陛下、您与长安王三人跌下悬崖,长安王想要趁机谋杀陛下,是您从中斡旋,才保得陛下平安的?” “咳咳咳咳——” 后门角落传来一阵咳嗽声。 秦不闻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不是,当年云水岞遇刺一事,怎么传得这么邪乎!? 傅司宁显然也是第一次听到坊间是这般流传的,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长安王她……”傅司宁抿唇,似乎想要解释些什么,“她当时,并未趁人之危。” 虽然傅司宁也不清楚,云水岞一事,分明是长安王谋杀陛下,趁机谋反的最好机会。 但长安王自始至终,似乎都没有动这份心思。 非但没动谋逆的心思,在陛下危难之际,还是长安王拼死相救! 而且,陛下似乎……也很依赖长安王。 傅司宁并不清楚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只是本着为人臣子的职责,他一定要尽全力保证陛下的安全。 后来,是长安王的幕僚找到悬崖下,将他们三人救起。 他并不清楚,后来坊间经过几代更传,居然变成了这样。 他也不是什么投机揽功之人,虽说长安王坏事做尽,但没做过的事,总不应该也归咎到她身上。 “长安王殿下当时并未趁人之危。” 傅司宁沉声重申。 众学子闻言,议论纷纷。 显然是不相信傅司宁的话。 “少卿大人是想给长安王留些脸面吧?” “应该是了,毕竟是皇室中人,既已薨世,总不能归咎太多罪责。” “要我说,少卿大人就是太好心了。” “就是就是,向长安王这般坏事做尽的恶人,就应该千刀万剐!” “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对!五马分尸!” “……” “够了!” 高台上,一直寡言少语的傅司宁突然高声制止。 学堂之上,议论声便小了下去。 傅司宁负手而立,脸色算不上太好。 ——五年时间,他似乎还是不太习惯提起她。 他恨她。 “今日授课便到这里。” 傅司宁不欲再多说什么,捏了捏眉心,拾起教具,起身离开。 坐在最后排的秦不闻见傅司宁离开,不觉叹了口气。 ——真是,她还没听够呢。 “你。” 不等秦不闻起身,后门处,不知何时傅司宁便已然停在那里,缓缓看向秦不闻。 秦不闻猛地转头,一双眼睛瞬间变得柔弱怯懦。 傅司宁抿唇:“出来,我有话问你。” “是……” 秦不闻低低地应了一声,起身跟了上去。 -- 待跟着傅司宁走到长廊尽头处,傅司宁终于停下脚步,转头看向秦不闻。 “你为何来书院?” 昨日陛下在场,傅司宁便没问出口。 今日在学堂听见咳嗽,傅司宁便看到了角落里的秦不闻。 秦不闻嗫嚅地回道:“阿槿是来给首辅大人当书童的。” 傅司宁蹙眉:“此事陛下可知晓?” 秦不闻点了点头。 傅司宁见状,便也没再说什么。 他只是管理大理寺的案件,这种事情,既然陛下知晓,首辅大人也知晓,他也不会干涉什么。 “大人。”秦不闻抬头,看向傅司宁。 “什么?”傅司宁长身玉立,眸光清冷无波。 “您觉得长安王殿下如何?” 秦不闻倒是很想问问,傅司宁如今对她的看法。 第90章 冷战开始 似乎没想到旁人会问这种问题。 傅司宁微微蹙眉,负手而立,看向秦不闻。 秦不闻印象中的傅司宁,似乎还是小少年的模样。 如今少年长成,剑眉星目,孑然一身。 “不如何。” 傅司宁抿唇,微微垂目,看向面前的少女。 他答,不如何。 秦不闻微微蹙眉,面露不解。 傅司宁沉声,神情似是厌恶,又似乎是别的什么情绪。 秦不闻看不懂。 “长安王就是长安王,”傅司宁的语气像是秋日浸了雨水的花叶,“她并不如何。” 他目光沉沉,却是又补了一句:“我不喜欢她。” 最后这句话,不知道是想要告诉秦不闻,还是在告诉自己。 这算是个什么回答? 秦不闻还正纳闷费解之际,便见傅司宁往长廊另一头看去。 似乎是看到了谁,傅司宁拱手行礼:“见过首辅大人。” 秦不闻愣了一下,也赶忙回头看去。 长廊尽头,男人一袭水蓝色长袍,手上拿了书籍,端端地站在那里。 无数蔷薇花的映衬下,竟不及男人眉眼半分。 男人发如墨染,身姿端挺,腰线清越,仿若人间绝色。 只是现在看来,这位“绝色”的情绪似乎算不上太好。 秦不闻急忙低头:“见过公子。” 长廊那头的人没应。 不知过了多久,秦不闻听到了脚步声。 踩着蔷薇的花香,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停在秦不闻跟前。 头顶上传来男人的声音,但却不是对秦不闻说的。 “少卿大人讲学结束了?” 傅司宁拱拱手:“是。” 他倒也不是什么没眼力见儿的人,见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他也不欲久留。 “在下还有别的事,就先告辞了。” 季君皎微微颔首。 待傅司宁离开,秦不闻才感觉到季君皎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她的头顶。 太安静了。 长廊之中,两人都没说话,气氛便显得格外僵持。 是秦不闻先开的口。 “大人今早没叫阿槿。” 她这样说,却是抬眸,向季君皎露出一个单纯的微笑。 季君皎薄唇微抿,似乎是在挣扎着什么。 ——秦不闻自然知道季君皎在想什么。 他现在肯定还在梳理他们二人之间是什么关系,秦不闻可不准备等他理清楚。 她要先发制人。 “昨天晚上……” 季君皎缓缓开口,似是在斟酌要如何说才好一些。 “昨天晚上?”不等季君皎再说下去,秦不闻便轻巧地接过了话茬。 “昨天晚上大人喝醉了,阿槿侍奉大人睡下后便离开了,”秦不闻歪着头,眼眸莹润,“大人不记得了吗?” 静。 令人窒息的安静。 季君皎感觉到了心口的酸胀。 ——这算什么? 他昨夜因为那个吻,思绪混乱,脑袋空白,一晚都没再睡下。 他一整晚都在思考阿槿的那个吻,今日早上不敢面对她,所以自行去了学堂授课。 他与阿槿,究竟算是什么? 季君皎自己也不清楚。 他讨厌阿槿吗? 自然是不讨厌的。 但季君皎不清楚,这种“不讨厌”就是喜欢吗? 那对于他,对于阿槿而言,都太唐突了。 他曾无意听见,阿槿说喜欢他。 但是,“喜欢”是什么呢? 季君皎未动过情,并不熟悉那种情愫。 倘若他唐突地跟阿槿在一起了,事后却发现那根本不是“喜欢”,对于阿槿来说,便太不公平了。 女子最注重的便是名节。 他便也罢了,若是阿槿日后真的找到了称心之人,难保那人不会在意这些。 他并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葬送了一位女子的后半生。 可是…… 可是,倘若他真的也是喜欢着阿槿的呢? 倘若……他们真的能白头偕老,举案齐眉呢? 一想到这个可能,季君皎自己都没注意到上扬的嘴角。 他就在这混乱的思绪中,度过了一晚,度过了今日的早课。 他原本想着,下了早课之后便要找阿槿,将这件事说清楚的。 至少他不应该拖着她,不承认也不拒绝。 ——那非君子所为。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挣扎了整夜的事情,面前的少女居然这般云淡风轻遮掩了过去。 这算什么? 他有些听不清少女在说什么了。 面前的少女明眸皓齿,眉眼弯弯,那双眼眸如同上好的润玉,莹着剔透的光泽。 “公子,您不必为难的。” 她这样说。 季君皎峰眉微拢。 什么叫做“你不必为难”? 好像他所有的言行与斟酌,都是在为自己开脱! 他并不是、他并不是这个意思的! “我……并未觉得为难。” 季君皎清楚,他自己在生气。 他压低了声音,目光沉寂如水。 少女脸上的笑容分明有一瞬的僵硬。 她的眼底闪过慌乱,下一秒却仍是笑着看向男人。 “大人,昨晚的事您忘记了,阿槿也不记得了。” 少女分明是在笑着的,那双眼睛却藏着几分慌乱无措。 “好不好?” 她声音嗫嚅,似乎是带着几分恳求。 秋风吹过那满墙的蔷薇。 有花瓣无力地飘落而下,垂在男人肩头。 有花香,但似乎带着几分颓然的秋意,并不沁人。 风吹过男人长长的头发,掀起几根发丝拂过男人的手背。 ——有些痒。 不知过了多久。 “好。” 秦不闻再次听到了头顶上传来的男声。 压抑又冷沉,如同浸了一层冷霜。 秦不闻不觉打了个寒噤。 “我本来就不记得。” 像是带了赌气的成分,季君皎说完,转身离去。 秦不闻看着季君皎愤然离去的背影,微微挑眉。 她明白,其实现在她逼迫季君皎一步,季君皎应当也会对她袒露心迹。 但那不行,那样的“袒露”,是带着愧疚与同情的,并不长久。 秦不闻要让季君皎自己发现,他对她的喜欢,只是喜欢,不惨杂任何其他的情绪。 想到这里,秦不闻不觉长叹一口气。 秦不闻啊秦不闻,你也太坏了。 这般清风朗月般的人物,她居然要这般算计。 不过她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秦不闻轻笑一声。 坏人嘛,就算是目的达到,最终也是要受到惩罚的。 她自己也清楚,她这样行不正坐不端的小人,终会受到惩罚的。 -- 季君皎在与秦不闻冷战。 ——准确地说,算是单方面的冷战。 季君皎仍是按部就班地讲学授课,秦不闻也仍是勤勤恳恳地侍奉季君皎的起居日常。 但是除此之外,季君皎没再跟秦不闻说过任何话。 ——他在生气。 第91章 陪在下一起逛逛? 两人的相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秦不闻并不准备主动打破这个僵局。 她还是如往常一样,做好自己的事情,饶是季君皎每次见她都是淡漠冷然的模样,她也权当看不见。 书院每隔十日便能有一日的休沐。 这天休沐日,秦不闻想着出去置办些物品。 去找季君皎告假时,季君皎正在斋舍内看书。 见秦不闻进来,季君皎甚至没有抬眸,眼神依旧落在书卷上。 “公子,”秦不闻怯怯地开口,“今日休沐,阿槿想要出去买些东西。” “嗯。” 季君皎淡淡地应了一声,依旧没看她。 秦不闻眨眨眼:“公子有什么需要带的物件吗?” 季君皎抿唇:“不必,我一会儿自己出去购置。” 秦不闻点头称是,便退出了斋舍。 斋舍中,等秦不闻关了门,季君皎甚至有些愤慨地将书拍在了桌子上! 既然都是要出去买东西,为何不跟他一起去呢! 他明明都说了一会儿也要出去的,平日里她都愿意跟他一同去的! 季君皎眉头皱得更紧,抓着书卷的指骨微顿。 “笃笃——” 有敲门声传来。 季君皎以为是秦不闻,又慌乱地将书卷举起,放在手上:“进。” 斋舍门打开,进来的却不是阿槿。 宗云瀚神情严肃冷沉:“首辅大人。” 季君皎见到宗云瀚,放下书卷:“宗先生?怎么了?” 宗云瀚紧了紧眉头:“秋闱出事了。” -- 秦不闻走出书院,深吸了一口气! 可真是把她憋死了,还是书院外热闹! 长安街人声鼎沸,人来人往,小贩如往常一样叫卖着。 秦不闻边走边看,不多时,便走到了傅司宁的府邸门口。 当看到府邸门外跪着的那群人时,秦不闻皱了皱眉。 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少卿府外,几十个粗布麻服的青年男子跪在那里,手里举着一张写满字的纸张,对着少卿府高声乞求。 “少卿大人!您看一看我的文章吧!” “少卿大人,您上眼瞧一瞧吧!” “大人,我的文章为何不能中举!” “大人,您开开眼吧!草民的文章呕心沥血,不该连个亚元都进不了哇!” “大人,您看一看吧……” “大人……” 秦不闻微微蹙眉,起初倒是没当回事。 每年秋闱结束,都会有许多自以为怀才不遇的文人跪在监考官府衙前,请求监考官重新判别文章。 毕竟这秋闱三年一次,可是耗费了文人太多心血的。 这样的场景也算常见,只不过今年不知为何,怎么跪了这么多的人? “阿槿姑娘,许久不见。” 身后,一个清润有礼的声音徐徐传来。 秦不闻转身,便看到宴唐坐在武侯车上,朝着秦不闻微微点头。 身后,是明安推着宴唐。 秦不闻上前几步,走到宴唐身边:“怎么回事?” 宴唐笑问:“什么?” 秦不闻翻了个白眼:“别装傻,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今年这里的文人秀才,怎么这么多?” 宴唐笑笑,看向那长跪在少卿府前的一干人等,开口道:“不清楚呢。” “嘶——” 秦不闻想打人。 宴唐这家伙,怎么说话这么欠揍呢? 听到不满的声音,宴唐笑着看向秦不闻:“阿槿姑娘,在下是真的不知。” 男人顿了顿,神情认真了几分:“今年有许多未通过秋闱的文人跪在少卿大人府门前,据说……是有人花钱买了考题。” 秦不闻蹙眉:“舞弊?” 宴唐笑着摇摇头:“还不能确定,少卿大人已经被陛下叫去殿下询问了。” 也是,若是当真出现了徇私舞弊之事,监考官出现问题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秦不闻蹙眉看向远处还在不停磕头的文人才子们。 他们穿的都是粗布衣裳,家境贫寒,科考是他们翻身的唯一机会。 他们双手高举着自己的文章,高声乞求,字字血泪。 宴唐也看过去,看到眼前这一幕,却是有些恍惚:“我依稀记得,许多年前,也曾出过一次舞弊之事的。” 听到宴唐的话,秦不闻也陷入了回忆。 ——她记得当年那件事。 当年那场春闱,监考官收了钱财,帮助旁人徇私舞弊,导致许多文采斐然的才子都未在榜中! 起初有几个文人去监考官府门处申冤求问,秦不闻还没当回事儿。 哪年都有几个自认为怀才不遇的文人才子大喊苍天不公的。 只是后来,聚在监考官府外的文人越来越多,监考官甚至派了下人对其恐吓驱赶。 秦不闻便察觉到不对劲了。 试卷文章已经封存起来了,旁人是无权查看的。 ——只可惜,秦不闻不是旁人。 她直接踹了监考官的大门,让人取了钥匙,开了宫中封存好的试卷文章。 只是查看了几份,秦不闻便也清楚——监考官徇私舞弊了。 第二日,她直接在金銮殿外,拦下了一众退朝的朝堂大臣,“恭恭敬敬”地请他们落座,就在金銮殿外的金纹石雕御路上,拆了所有试题文章。 她叫了监考官,让他一张张地念,念完之后,由坐在两侧的朝臣评判审阅。 最终,交了一份新的榜单递给宋谨言。 那年,秦不闻就坐在金銮殿外的龙纹石阶上,双腿交叠,无人敢与其直视。 事后,有人认为长安王殿下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以为他也不是像传闻中那样坏。 传言到了秦不闻耳中,她第二日便开口辟谣:“本王做这些事,并不是因为什么什么公正无私。” “那原先榜单上的几个人,蠢笨如猪,若当真入了仕途,有朝一日惹了本王不快,可是要杀头的。” 言下之意,就是他之所以这样做,只是不想给自己以后找不自在。 此言一出,朝堂上对秦不闻刚刚好转的风评,再次跌入谷底。 总之,当年这件事闹得很大,曜云上下举国皆知。 没成想许多年后的今天,秦不闻又碰到这样的事了。 “司徒大人也太容易感怀过去了。” 秦不闻嗤笑一声,挑眉看向宴唐。 宴唐闻言,也只是勾唇:“是啊,我总是在感怀过去呢。” 秦不闻打了个哈欠:“既无他事,阿槿就先告辞了。” “阿槿姑娘,”宴唐适时开口,笑道,“不如陪在下一同逛一逛吧?” 第92章 我心悦大人,你怎么就不信呢? 长安街的主干道上人山人海。 秦不闻歪头看向宴唐,和着周围的风声与叫卖声,少女双手环胸,挑眉笑道:“宴唐,你是不是又在憋什么坏呢?” 宴唐笑笑,眉眼弯弯,柔和又温润:“阿槿姑娘总是将在下想得很坏呢。” 废话! 那当然是因为,宴唐这家伙本来就是个黑心肝的啊! 宴唐这人,看上去衣冠楚楚,温和有礼,其实当年不知道给她出了多少“坏主意”呢! 如果说京寻是她最锋利的一柄杀人刀。 那么宴唐与她,便是狼狈为奸。 “跟你逛也不是不可以,”秦不闻奸笑一声,“我买的东西你付钱!” 宴唐不假思索,微微颔首笑道:“好。” 好! 秦不闻正愁找不到冤大头呢! 她殷勤地走到宴唐身后,直接将明安挤开,笑嘻嘻地说道:“司徒大人果然大气!” “来来来,我帮您推车。” 被挤开的明安瞪了秦不闻一眼,最终忍气吞声,也没说什么,就跟在了两人身后。 今日书院休沐,长安街上随处便能看到书院中三三两两的学子,成群结队。 许久没出书院了,学子们看上去都很兴奋的模样,在小摊上流连。 反正有人付钱,秦不闻甩开手脚,见到什么东西就往明安身上扔! 明安气愤地瞪着秦不闻,却也只能一边帮秦不闻提东西,一边腾出手来付钱! 后来秦不闻见明安拿不了了,索性直接将买好的东西放在了宴唐身上! “拿着!” 秦不闻嘱咐一句,哼着小曲继续推着宴唐往前走。 “喂!我说你不要得寸进尺!” 身后提着大大小小东西的明安,见秦不闻竟然将买的东西放在自家主子车上,忍无可忍了! 宴唐倒是不在意地摆摆手:“无碍。” 明安皱眉:“大人——” 大人也太由着这个疯女人了吧! 秦不闻当然不怕明安这副杀气腾腾的模样,笑嘻嘻地冲着明安做了个鬼脸,她兴致颇高地继续前进! 秦不闻在一家点心铺前停了下来。 “宴唐,吃梅花饼吗?” 虽说是询问的语气,但秦不闻已经在挑选味道了。 宴唐勾唇笑笑,没答。 秦不闻便挑了两个味道:“老板,红糖跟牛乳的!” “好嘞!”小贩麻利地拿了个牛皮纸,分别装了两块,“姑娘要芝麻吗?” 秦不闻摆摆手:“不了,他不吃芝麻。” 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秦不闻便后悔了。 ——她分明看到宴唐垂下去的嘴角。 他微微抬眸,那双温和的眸似乎凌厉起来,定定地看向秦不闻。 他的眼睛眯起,似有情绪翻涌。 “阿槿姑娘怎么知道,我不吃芝麻?” 慌乱也只是一瞬,秦不闻很快便调整了情绪,眯着眼睛,气定神闲。 “司徒大人怎么忘记了?” “阿槿说过了啊,阿槿心悦您呀,所以您的喜恶,我自然都是调查得一清二楚的~” 秦不闻说着,借着武侯车,托着下巴看向宴唐,黯然神伤:“司徒大人居然不相信小女子的拳拳真心,真是太伤阿槿的心了~” 宴唐的眼尾红了。 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什么。 秋日的天儿是冷凉了些的。 许久。 宴唐快速地眨眨眼,将视线移开。 秦不闻听到宴唐闷沉的笑声。 “阿槿姑娘似乎很擅长说谎话的。” 秦不闻打着哈哈,拿了热腾腾的梅花饼,递给了宴唐。 “拿着,暖手。” 宴唐从善如流,握在了手上。 “秋日了便穿厚一些嘛,”秦不闻边走边说,“再不行,将你这毯子换一换也成啊。” 宴唐笑笑,似乎是有意呛她:“阿槿姑娘不是说了,在下是个怀旧的人。” 秦不闻:“……” 又乱七八糟地买了许多东西,秦不闻注意到宴唐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行了,差不多了,”秦不闻拍了拍手,“司徒大人出手阔绰,小女子属实钦佩!” 宴唐笑笑:“明安,去把东西送到书院去吧。” 明安皱皱眉,显然是有怨气的,但还是闷闷地应了声“是”。 “你怎么知道我在书院?”秦不闻歪歪头,有些疑惑。 但是很快,秦不闻就反应过来。 她笑得咬牙切齿:“宴唐,你属狐狸的吧?还监视我呢?” 宴唐笑了笑,不置可否。 秦不闻买的东西多,明安便找了辆马车,一趟趟地往上搬。 秦不闻就跟宴唐在一边看着,半点没有帮忙的意思。 “宴唐大人,咱们现在也算是半个朋友了是吧?” 秦不闻笑嘻嘻地歪头看向宴唐。 宴唐没应秦不闻这句话,只是抬眸看她。 一双黑绿色的眸莹着润玉般的光泽,他抬眸,似乎万千风华不尽然入他眼底。 “阿槿姑娘想说什么?”他问。 秦不闻眯了眯眼睛,脸上的笑意沉了几分:“司徒大人要不要跟我说说,您这腿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秦不闻很想知道。 宴唐闻言,双手端正地放在自己的腿上,他看了一眼盖着毛毯的腿,又再次抬眸。 “阿槿姑娘这是嫌弃在下了?”他笑,眉目俊朗温和。 “什么?”秦不闻蹙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宴唐继续笑道:“不是阿槿姑娘说,心悦在下吗?现在因为在下这一双腿,便嫌弃我了吗?” 秦不闻:“……” 她怎么有种掉到宴唐坑里去的感觉! 少女一脸懊恼的神情,被宴唐尽收眼底。 “阿槿姑娘想知道的话。”宴唐压低了声音,煞有介事地朝着秦不闻弯了弯手指。 秦不闻便毫无防备地倾身,附耳过去。 “下次见面,在下便告诉你。” 宴唐的嗓音温和优雅,秦不闻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被宴唐“戏弄”的这个事实,下一秒,便听到一道清隽的嗓音从远处传来。 “阿槿。” 秦不闻冷不丁地打了个寒战。 她猛地抬眸,循声望去。 便见不远处停下的马车上,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轻地挑开了车帘一角。 透过车帘一角,便露出一张绝世的姿容。 季君皎的双唇抿成线,看不清神色,只能看到男人脸庞分明的线条。 “大人?”秦不闻一瞬间换了一张脸,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马车上,男人那双葱白干净的指骨骨节处染了红。 “上马车。” 唇齿清晰,音质低哑。 第94章 首辅大人的求和 试衣裳的房间狭窄逼仄,季君皎身姿高大,一个人都很勉强。 秦不闻挤进去的时候,两人的身子险些贴在一起。 秦不闻闻到了男人身上清冷的香气。 似乎夹杂着几分淡淡的墨香,那衣裳是新做的,还残留着几分新布料特有的味道。 季君皎换上了一身水蓝色的长袍。 不得不说,这般扎眼的颜色,穿在男人身上竟一点也不显突兀。 他身上的长袍主调是靛蓝,长袍上是用金线绣出的繁复花纹,肩膀处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仙鹤,仙鹤的羽翼一直延伸到了半边胸口。 秦不闻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又装作胆怯谨慎的模样。 季君皎挺直了脊背。 他稍稍垂眸,漂亮白皙的脖颈便形成一个优雅的弧度。 他耳尖泛着的红晕还没散去,漂亮的唇线也抿得很直。 他清声:“这个腰带有些难系。” 像是在解释自己叫她进来的原因。 秦不闻低低地应了一声,伸手去拿桌上的腰带。 那腰带是宽皮的,上面系着几枚翠色的玉佩,有竹色的流苏缓缓垂下,为蓝色的衣袍添了其他的色彩。 秦不闻先是翻看了一下腰带,这才抓住腰带两段,拦腰去缠季君皎的腰身。 男人腰身精瘦,哪怕是隔了一层布料,秦不闻也能感觉到季君皎绷紧的腰线。 秦不闻垂眸,“专心致志”地帮男人系腰带。 房间里安静极了,甚至能够听到两人的呼吸。 季君皎稍稍垂头,便能看到少女长长的睫毛。 她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很认真地帮她系着腰带。 其实比这还要复杂很多的腰带,季君皎一个人也系过的。 他只是……过于愚钝,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向女子求和示好。 应该……说些什么才好的。 季君皎喉结动了动。 “想吃糖葫芦吗?” 斟酌半晌,季君皎只说出这样一句话。 秦不闻憋得不行,差点笑出声来。 她迅速调整情绪,一脸错愕地抬眸:“啊?” 季君皎似乎也感觉这个话题找的不太好,却也只好僵硬地继续开口:“我……刚刚来的路上,看到有卖糖葫芦的。” 秦不闻笑笑:“不必了,多谢大人。” 说完,秦不闻继续低着头帮他整理腰带。 房间便又安静下来。 有时候秦不闻真的很好奇,季君皎这般嘴笨,到底是怎么坐到首辅之位的! 叹了口气,这次是秦不闻开的口。 “大人这件衣裳很好看。” 季君皎原本还在绞尽脑汁想话茬的,如今听到阿槿主动开口,眼底眸光微转。 他笑,声音清凌凌的:“阿槿喜欢吗?” 秦不闻笑着抬头:“喜欢。” 两人的视线,便毫无防备地对视在了一起。 反应过来的少女猛地瞪大眼睛,她又慌乱地别开视线,不再与季君皎对视。 季君皎也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的唇都抿成了一条线。 她说,喜欢。 季君皎以前都不知道,少女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就能让他方寸大乱。 “大人,转身。” 秦不闻嗓音清越。 季君皎应声转过身去,背对着秦不闻。 房间很小,窗户也很小,有细小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男人肩头。 细碎的纤尘在空中翻飞,投下深深浅浅的光晕。 “我以后会多试着穿这些衣裳的。” 秦不闻听到男人清浅又温和的嗓音。 她手上动作一顿。 “只是我不太懂这些,还需要人教。” 腰带系好了。 男人转过身来,垂目看她。 少女也错愕地抬眸,眼神似有不解。 像是终于看透自己的内心,季君皎笑容坦荡又温和。 “阿槿,以后多教教我吧。” 许久。 房间内,传来少女清凌凌的笑声。 “那我要吃糖葫芦。” 季君皎眸光流转,笑道:“好。” …… 长青觉得有问题。 长青觉得不对劲! 想他可是大人的贴身守卫,为何系腰带这种事,大人不让他来做,偏偏让阿槿姑娘来做呢? 长青想不明白。 他抱了剑,在门外等着。 待主子跟阿槿姑娘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两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 长青眨巴眨巴眼,又看向季君皎的腰带。 “大人,腰带系得有些歪,我帮您……” “不必。”不等长青说完,季君皎便拒绝了。 他笑,心情颇好的样子:“走吧。” 长青挠了挠后脑勺,应了声“是”,便跟着季君皎走出了蓬莱阁。 -- 回到书院的时候,还有不少学子没回来呢。 今日休沐,一整天都没课,学子们都是少年郎,一般不玩到宵禁是不会回来的。 长青将秦不闻买的东西从马车上搬了下来:“大人,阿槿姑娘的东西放哪儿啊?” 季君皎想也不想:“先放去我的斋舍吧。” “啊?”长青抱着一堆东西,愣在原地。 见自家大人真的不是在开玩笑,长青只好将东西都搬到了季君皎休息的斋舍。 做完这些,季君皎吩咐长青去查些事情,长青得令,起身告退。 一时间,斋舍内又只剩下秦不闻跟季君皎。 “都买了些什么?” 季君皎笑声询问。 秦不闻高高兴兴地将买的东西展示给季君皎看。 她眼珠转了转,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状似无意地开口:“公子,听说今年秋闱出现舞弊状况了?” 这件事长安城许多百姓都在讨论,也不算什么秘闻。 季君皎点点头,没打算隐瞒:“是有传闻,只不过目前并无证据。” 秦不闻歪歪头,疑惑道:“这还不容易?把考试的文章拿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如果真的是舞弊,那文章上应该能看出些门道来。 季君皎笑着解释:“历年的考试文章都是由监考官代为封存保管的,若无确凿证据,是不可解封查看的。” 秦不闻“哦”了一声,又问:“那这件事少卿大人知道吗?” 季君皎点点头:“傅大人已经接受过陛下的盘问了,并未发现异样之处。” 也是,秦不闻也不相信傅司宁会帮助考生舞弊。 这不像他的作风。 她虽然想到些线索,但都不够完整,如果要进一步确认的话,需要继续调查才行。 正想着,一位报信的书童敲了敲门,向季君皎禀报。 “启禀首辅大人,陛下邀您进宫参加瑞王殿下的接风宴。” 第95章 太紧了 瑞王? 秦不闻敛眸。 当年瑞王宋云泽,带着军队杀入金銮殿,被秦不闻拦截敲打之后,便一直久居封地,谪居卧病,很少再听到他的消息了。 这几年不见,怎么又出来作妖了? 听书童的意思,是瑞王已经来京城了? 季君皎听到书童的禀报,也是微微蹙眉:“好,我知道了。” “哦对了,陛下还特意嘱咐了,那位叫做‘阿槿’的姑娘也要去。” 报信的书童说完,拱拱手退下了。 季君皎的目光看了过来。 “陛下与你的关系似乎很好。” 季君皎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清冷平静,似乎不带什么特别的情绪。 秦不闻却还是不觉打了个寒战。 她缩了缩脖子,便笑着开口:“因为我知道陛下的把柄呀,所以陛下才特殊对待的。” 季君皎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秦不闻眨眨眼:“大人不问问阿槿知道什么把柄吗?” 她可是有一箩筐宋谨言的糗事可以说的。 季君皎却笑,神色坦然:“既然是把柄,你就不能告知于我的。” 有时候秦不闻又觉得,季君皎坦荡得让她的卑鄙都无处遁形。 宋谨言之所以叫她也去赴宴,看来也是怀疑秋闱舞弊一事了。 她要趁着这次进宫,把事情全部问清楚才好。 打定主意,季君皎帮着秦不闻将买的东西都整理归位之后,夜幕也缓缓降临。 换了身衣裳,秦不闻便准备跟季君皎入宫了。 季君皎未换衣裳。 “大人,您不换身衣服吗?”秦不闻疑惑地询问。 季君皎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这件……不好看吗?” 秦不闻急忙摆手:“自然不是。” 只是…… 秦不闻的目光落在了季君皎的腰间的玉带上。 ——当时只想着撩拨季君皎了,腰带确实系得有些歪了。 “大人,阿槿给你正一正腰带吧?” 秦不闻小心翼翼地查看季君皎的神情。 似乎就是在等待秦不闻的这句话,季君皎笑笑,双手微张:“好,劳烦阿槿。” 秦不闻:“……” 不知道为什么,秦不闻有种被算计了的感觉。 她三两步走到季君皎跟前,两只手扶在季君皎的腰间。 腰带的主玉佩没在正中央,秦不闻稍稍挪了一下,将腰带位置摆正。 “阿槿。” 秦不闻头顶,传来男人温柔的笑意。 他为难地笑笑,眉眼清隽:“有些紧了。” 秦不闻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急忙低下头帮季君皎整理:“这、这样呢?好些了吗?” 什么叫做“阿槿,有些紧了”,这话乍一听上去,怎么这么奇怪啊! “……可以稍微再紧一些。” “这样会不会不舒服啊?” “不会的,阿槿不必担心。” “现在这样呢?” “别动,我试一下……” “……” 门外,正准备敲门的长青下巴都快掉在了地上。 这、这这这! 主子在跟阿槿姑娘干什么呢!? 什么“紧了”“松了”的!?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长青想要敲门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现在……不太方便进去吧? 但是马上就到了宫宴时间了,要来不及了! 就在长青做足了思想准备,咬咬牙准备敲门的时候,斋舍的房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季君皎走在前面,一抬眸便看到了正欲敲门的长青。 “大、大人,您完事儿了?” 季君皎蹙眉。 这话说得好像哪里不太对,但似乎又没什么问题。 他微微颔首:“走吧,去皇宫。” “是……” -- 紫禁城,御花园。 季君皎带着秦不闻来到宴席之上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大臣已经到了。 这宴会准备得匆忙,不少大臣应该也是临时得了消息,着急忙慌赶过来的。 秦不闻环视四周,没看见傅司宁。 也是,在秋闱舞弊一事没有定论之前,傅司宁应该处于被软禁的状态。 令她没想到的是,宴唐居然也没来。 找了位置坐下,秦不闻坐在季君皎身边,小声道:“大人,瑞王殿下为什么突然回京啊?” 季君皎眼神微黯:“还有四个月便是新年,各个王侯与各国使臣,也已经陆陆续续往京城赶了。” 秦不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阿槿听说,瑞王殿下身体羸弱,陛下不是特许他不必离开封地,拜贺新年吗?” 季君皎抿唇,没回答秦不闻这个问题。 朝堂上纷争不断,暗潮汹涌,阿槿一介柔弱女子,季君皎不好与她讲的太细。 “阿槿什么都不用怕,”季君皎对她温和地笑笑,将温热的茶水推到她跟前,“有我在呢。” 秦不闻闻言,笑着点了点头:“是,有大人在,阿槿什么都不怕的。” “瑞王殿下到——” 随着内侍的一声唱传,宴席上的朝臣宾客纷纷起身,朝着来人行礼拜见。 “微臣见过瑞王殿下。” “瑞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瑞王宋云泽与贤王宋承轩不同。 如果说宋承轩惯以风流张扬的作风示众,那么昔日的二皇子,如今的瑞王宋云泽,便是常常以病弱缠身自居。 自从当年东宫之乱后,瑞王便谪居封地,许多年不曾离开过了。 也不知道今年这是抽了什么风,竟然来了京城。 如今这长安城,两位王爷都在,真是热闹啊。 秦不闻哂笑一声,看向瑞王。 还未入冬,宋云泽便已然披上了厚重的狐裘,手上擎着暖炉,脸色苍白,眉眼低垂。 他走起路来步态虚浮,确实是久病卧床的症状。 宋云泽轻咳两声,语气虚弱:“诸位平身吧,今日陛下为本王举办接风宴,本就不是本王做东,诸位不必客气。” 说着,宋云泽让内侍扶着,缓缓走向客位。 宋承轩没来,客位便空了一桌。 宋云泽环顾四周,目光落下了季君皎的身上。 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对着季君皎点了点头。 季君皎也微微颔首,算作见礼。 不多时。 “陛下驾到——” 宋谨言一袭明黄色长袍,满面春风地走向宴席。 众朝臣纷纷跪拜。 宋谨言让朝臣平身,坐到主位上,这才侧头看向宋云泽。 “瑞王近来可好?” 宋云泽咳嗽两声,笑着欠了欠身:“劳陛下挂怀,都是老毛病了,无甚大碍。” 宋谨言自然也不是真的关心宋云泽的病症,象征性地问了两句,便开了宴。 他不动声色地看向秦不闻,向秦不闻使了个眼色。 秦不闻点了点头,随即便移开了视线。 酒过三巡,宫宴过半。 宋云泽笑着看向秦不闻:“想必这位,就是当初舍命保护陛下的阿槿姑娘吧?” 第100章 殿下不要我了 传闻,那作恶多端的长安王身边,有一对左膀右臂。 二人向来以面具示人,无人见过两人面容。 其中一人面具遮住眉眼,总爱拿着一方折扇,身姿清越隽秀,一手背在身后,出口成章,吟诗作对。 相传那年游诗宴,那人杯酒入喉,一步一诗,那宣纸洋洋洒洒从明镜台高处落下,一纸千金。 直到今日,那明镜台的最高处,还挂着那少年人提的一句词,明镜台的主位,多少年来无人敢坐。 而另一人,狼牙面罩捂住口鼻,只露出一双冷到令人打颤的眼。 相传那人作为长安王的影卫,总是抱剑立于长安王身后,多少年来,有他在的地方,未有一人接近长安王身侧半分。 听闻他手中的剑是墨色的,剑刃通身漆黑,杀人不见血。 那年,京城外有一伙贼匪有眼无珠,竟挡了长安王的路。 长安王高坐轿辇之上,一手撑头,只派了他一人出手。 影卫甚至都没有拔剑,眨眼间,那伙贼人的尸体便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后来听闻,长安王封地浔阳内乱,那影卫一人一剑,从城内一路杀到城外,敌人两股战战,跪地求饶。 旁人都说,这影卫,是长安王最锋利的一把利刃。 而如今,那柄“利刃”就站在秦不闻跟前,包着黑布的长剑悬停在她的喉头,动也不动。 秦不闻直直地对上男人那双冷色的眸,嘴角笑意温和。 ——她也没想到,跟京寻见面会是这样一个场景。 她鼻子有些酸。 京寻是从地下卖场买回来的。 当时的京寻,被关在一个狭小的铁笼之中,有商人搓着手,叫卖着。 “各位爷走过路过都看一看啊!买个奴隶吧,就当是买个小猫小狗了!” 那时候,京寻年纪不算大,他两只手扒着铁笼,高声嘶吼着,如同暴怒的小兽。 来地下卖场的有钱人买奴隶,也大多数是为了满足自己那见不得台面的癖好。 京寻那般狼狈暴戾,哪怕是偶尔有几个有钱人驻足,只是看两眼,就被京寻那双嗜血的眼吓退。 商人气结,碗口粗的皮鞭重重地落在京寻的背上。 “你个废物东西!谁让你这么瞪客人的!?” “你个养不熟的狗!像你这样的白眼狼,没有人能看上你!” “你给老子等着,今天你卖不出去,老子回去扒了你做人皮灯笼!” “啪啪——” 那紧实的皮鞭落在小少年后背,少年嘴角都殷出血来,却是一点声音都没出。 当时的秦不闻,境况也不算好。 她刚回京城,朝堂文武百官阳奉阴违,贪墨严重。 她将自己所有俸禄拿出来填补漏洞,这才勉强补上军饷。 那时候,秦不闻确实没什么钱。 她戴着一个狼牙面罩,掩人耳目,走到正在鞭打少年的商人面前。 “多少钱?”她沉声。 商人见竟然有人买他,眼睛转得滴溜圆:“哎哟客人您可真有眼力,这小奴隶可是我们这里最抢手的,好多大爷争着抢着要呢!” 他比了三根手指:“三百两,如何?” 秦不闻翻了个白眼,从袖口摸出三枚铜钱,扔给商人:“成交。” 商人看着手上的三枚铜钱,愤愤不平,上前便想要争辩:“这位客人,你——” 秦不闻直接抽出腰间软剑,抵在商人喉头:“我说,成交。” 商人瞪大眼睛,咽了口唾沫。 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成、成交。” 秦不闻收了剑,连人带笼子一块儿推走了。 无人处,秦不闻打开了铁笼。 笼中的少年如同找到了宣泄口,想也不想就将秦不闻压在地上! 他嘴里发出的声音不像人声,更像是什么低吼的幼狼。 两只手都被少年钳住了,秦不闻拧眉,定定地看向少年。 少年眉眼暴戾,他低吼着,似乎想要咬她的脖颈! 秦不闻奋力偏头,少年便咬住了秦不闻的肩膀! “唔——” 秦不闻咬紧牙关,没有出声。 直到少年渐渐平息,秦不闻才叹了一口气:“喂,你,以后跟我混吧。” 少年似乎不懂,咬着她肩膀的力道却松动几分。 秦不闻轻笑一声,唇色略微有些苍白。 “我带你回家。” 似乎是这句话,让暴躁的少年神奇地安静下来。 秦不闻轻笑,她摘下脸上的狼牙面罩,覆在少年嘴上。 少年衣衫褴褛,头发凌乱不堪,只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以后别咬人了,我教你杀人吧。” 后来秦不闻才知道,京寻是狼群养大的孩子,被猎人抓了去卖给商人,几经辗转,到了她的手上。 起初京寻听不懂太多人言,秦不闻找了几个教书先生教他识字,最终都被他吓跑了。 秦不闻没法,只能亲自教他读书识字学说话。 秦不闻依稀记得,她教了京寻半月,京寻第一次开口说的话是“殿下长安”。 后来,京寻识的字越来越多,也终于磕磕绊绊地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秦不闻教他的武功,他一天没落下。 最令秦不闻嫉妒的是——这家伙才学习几个月,竟然武功隐隐有超过她的架势! 果然,有时候人比人能气死人! 其实当时秦不闻留下京寻,也不过是想要救他一命。 如今他已经能融入人群,秦不闻便想着,让他自己决定去留。 那日具体发生了什么,秦不闻不记得了,她只记得,京寻对她发了很大的脾气。 半年教给他的行止语言似乎在那一刻都被打回原位。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秦不闻,像是在盯着什么准备逃脱的猎物。 “你、不要、我。” “殿下、不要、京寻。” “殿下、骗我。” 后来,是秦不闻哄了他好几天,京寻才像是险些被抛弃的犬兽,整天守在秦不闻床榻前,生怕他一个不注意,秦不闻就不要他了。 后面,秦不闻就再没提过让他离开的事情。 回忆至此,秦不闻突然发现,她好像还是失约了。 ——她还是不要京寻了。 呼吸一窒,秦不闻抬眸,直直地面向男人冷色的眸。 “那具尸体,不是长安王。” 秦不闻缓缓解释道。 京寻眸光微滞,却是冷声开口:“你是谁?” 第101章 她叫他,京寻。 秦不闻深吸一口气。 她笑着看向京寻,并未在意他横在她脖子上的长剑。 “宴唐派你来的?” 京寻语气冷寒:“我与他,不同路。” 秦不闻不觉蹙眉。 这是……吵架了? 不过秦不闻也猜到,应该不是宴唐派他来的。 宴唐的情报网手眼通天,估计早就猜到这具尸体不是“长安王”的了。 也只有京寻这个脑子不好使的,才会直接以身犯险,一探究竟。 “既然宴唐没派你来,你就应该动动脑子想一想嘛,”秦不闻不觉教训起京寻来,“如果那具尸体真的是长安王的,宴唐怎么会没有动作呢?” 京寻眉眼不动,寂冷如雪:“你到底是谁?” 秦不闻突然有些眼酸。 ——确实,她现在的模样,谁都不可能认出她来的。 她突然想起当年,她下定决心,要跟京寻坦白自己身份时的场景。 京寻跟宴唐是她最信任的人,如果连他们都隐瞒,秦不闻日后的路,寸步难行。 那一日,她将京寻叫至跟前。 思索许久,秦不闻斟酌着要怎么跟京寻坦白这件事。 她张张嘴,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京寻啊,你……有没有发现,我有时候挺女气的?” 京寻一手环着长剑,微微蹙眉,似乎在努力理解秦不闻的意思。 “女气?”京寻嗓音低沉喑哑。 秦不闻点头,硬着头皮解释道:“对,就是有时候可能表现得有点娇气?” 京寻这次听明白了。 他定定地看向秦不闻,双眼无波无澜,语气平静:“殿下身为女子,娇气,很好。” 秦不闻原本想要说些什么的动作,在听到京寻这句话后,直接愣在了原地。 她瞪大眼睛,错愕地看向京寻,下巴差点都要掉在地上! “你、你你你……你什么时候发现我是女子的!?” 京寻眼中似有不解。 他微微颔首,语气冷冽:“殿下……不一直是女子吗?” 他不太懂,在他看来,殿下分明就是女子,什么叫做“什么时候发现的”? 秦不闻张大嘴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后来秦不闻才知道,京寻的直觉很敏锐。 他总说她身上的气味与男子不同,能够很轻易地分辨出是女子。 他一直都以为殿下之所以穿男子的衣服,只是因为喜欢而已。 秦不闻知道真相后,哭笑不得:“你说我身上的气味不同,那我若是有一天易容了,京寻你也能认出我来吗?” 京寻想也没想,不假思索地点头。 他很认真地看向秦不闻,开口道:“无论何时,京寻都能认出殿下。” 秦不闻看着眼前这双冷漠无比的眼睛,突然觉得有些孤单。 曾经那个一脸认真的少年,如今也认不出她来了。 ——也是,她如今算是借尸还魂,不可能有人能认出来的。 “我是谁不重要,”秦不闻笑着,眼睛发涩,“你要相信我,那具尸体并不是长安王的。” 京寻神色如常:“长安城的人,都不可信。” 秦不闻闻言,轻叹一口气。 她环视四周,最终微微弯腰俯身,捡了地上的一节枯枝。 在京寻愣怔地眸中,秦不闻当着他的面,将那节枯枝一掰两段。 “折枝起誓,”秦不闻定定地看向京寻,“信我。” 京寻的眼中分明出现一瞬的茫然与无措。 折枝起誓,是当年秦不闻的封地——浔阳城时兴的发誓方法。 那时候京寻不懂,是殿下教给他的。 “你是谁?” 京寻的声音有些颤抖。 秦不闻笑着,后退几步。 京寻想要追上去。 “别动,”秦不闻开口,嘴角带着温和的笑,“快走。” 她必须要回去了,离开得太久,旁人会怀疑的。 “你是谁?” 秦不闻不让他动,京寻就真的站在原地,没再上前。 只不过这小狼崽一向固执,他直直地看向秦不闻,似乎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 “走,守卫很快就会盘查树林。” 京寻依旧不动。 如同对峙,如同博弈。 最终,是秦不闻认输,轻叹一声。 “京寻。” 她叫他,京寻。 秦不闻抬眸看去,分明看到京寻眼中闪过的荒凉与无措。 她苦笑一声:“快走。” 京寻似乎不懂。 他歪歪头,像是幼犬看向主人一般,眼神茫然。 许久。 他后退几步,不再看向秦不闻,几个纵身便消失在了原地。 秦不闻看着京寻离开的背影,终于像是体力不支,脱力一般蜷缩在了原地。 ——她承认,她刚才有一瞬间,是动摇了的。 她想要跟京寻相认的。 但是,不行啊。 她当年死的时候,就已经抛弃过他一次了,这一次,她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 整理好情绪之后,秦不闻快步离开荒林,回到了大队伍之中。 尸体的身份,绝大多数人已经默认了。 其实秦不闻也明白,有的时候这些人并不是真的需要去确定这具尸体的身份。 他们怨恨长安王,憎恶长安王,想让长安王不得好死,五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 这具尸体又在恰当的时机出现,那么这具尸体究竟是不是长安王,就已经不再重要了。 朝臣们想要看到长安王这般落魄狼狈,所以这具尸体,就是长安王。 季君皎看到秦不闻回来的时候,担忧地走到她面前。 “好些了吗?” 季君皎刚才看到,阿槿捂着嘴巴跑开,应该是受不住这般场景的。 也难怪,这种场景哪怕是男子见了都胆战心惊,更何况阿槿只是一个弱女子。 秦不闻朝着季君皎摇摇头笑道:“阿槿已经好多了。” 宋谨言还有事要交代季君皎,季君皎便不能跟秦不闻一同回府了。 他原本是想要差人送秦不闻回去的,却被秦不闻拒绝了。 “大人,阿槿想一个人走走,吹吹风。” 秦不闻声音软糯,扯了扯季君皎的衣袖。 季君皎便心软道:“好,我让长青在门口等你,早些回去。” 这里距京城内并不远,季君皎倒也不是很担心。 秦不闻便笑着点了点头。 待一干人等陆陆续续地散去,秦不闻也终于孤身一人,朝着京城万物阁走去。 ——如果她猜得不错,真正的“长安王”尸体,应该在云和月手上。 第105章 京寻出事了! 季君皎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对阿槿有些偏袒过头了。 在他印象中,阿槿过于柔弱了,他就总是想着要对她好一些,再好一些。 不知不觉,似乎就成了习惯。 既然是习惯了,那便由着她吧。 阿槿这般娇弱,总不可能把天捅破的。 即便。 即便是当真捅破了…… 季君皎想到这里,竟然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 那他总要替她遮掩一二的。 -- 翌日。 下过雨的京城冷得冻骨头,秦不闻又换上了一身男装,跟着季君皎回了书院。 书院的学子们也都添了衣裳,似乎一夜之间,长安城陡然冷峭,掰着手指头数一数,似乎也快立冬了。 季君皎担心秦不闻怕冷,便提早给她备了手炉。 银色的暖炉勾着繁复的花纹,手炉的尺寸很小,秦不闻拿在手里刚刚好。 季君皎又担心秦不闻让手炉烫伤,便又差人制了个布袋束口,将整个手炉裹了一层浅浅的狐绒,拿在手上暖和又不烫手。 秦不闻拿在手上,不觉勾唇笑道:“大人,这还没到冬日呢。” 季君皎笑笑:“今年秋日冷寒,莫要着凉才好。” 秦不闻无奈:“可是大人,这还没入冬就点了手炉,等入冬了阿槿岂不是要冻死了?” 季君皎不以为然,笑得安慰道:“等到了冬日,自然会有其他办法的。” 斋舍之中,秦不闻坐在木椅上,季君皎正在整理被褥。 “首辅大人,我——” 宗云瀚从门外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那原本应该干活的书童,竟然好整以暇地坐在木椅上,晃荡着自己的两条腿,吃着桌上的名贵糕点。 而那位向来纤尘不染的首辅大人,居然弯腰叠着床榻上的衣物! 宗云瀚愣在了原地,下巴险些掉在地上。 秦不闻刚才光顾着想事情了,完全没注意到宗云瀚的到来! 她见到宗云瀚立马从木椅上弹起来,一个箭步跑到季君皎身边,夺过了季君皎手上的衣服! 季君皎似乎也没反应过来。 见宗云瀚怔然的眼神,他才微微抿唇,尝试解释道:“阿金她……有些不舒服。” 干巴巴的解释。 宗云瀚看着活蹦乱跳,甚至已经吃了两三块糕点的书童秦不闻,眼中分明写满了不相信。 ——毫无说服力。 “咳咳,”季君皎清咳一声,缓缓开口,“宗先生前来所为何事?” 宗云瀚这才将自己从震惊中拉回神来。 “首辅大人,司徒大人传信,说今晚想跟您谈些事情,担心叨扰了您。” 季君皎点点头:“我知道了,有劳先生。” 宗云瀚一脸警告地瞪了秦不闻一眼,像是要教训些什么。 “阿金,你跟我出来一下。” 秦不闻闻言,往季君皎的身后藏了藏,扯了扯季君皎的衣袖。 季君皎耳尖微红。 他抿唇冷声:“宗先生,阿金她……一会儿要替我出去办事。” 宗云瀚闻言,只好作罢。 临走前,宗云瀚一步一回头,警告似地瞪了秦不闻好几眼,显然是对她的“服侍”很不满意! “完了大人,”待宗云瀚离开之后,秦不闻才委屈地哀嚎一声,向季君皎诉苦,“宗先生肯定以为阿槿是个好吃懒做的!” 季君皎闻言,边笑边接过秦不闻手上没叠过的衣裳。 “宗先生说的也没错。” “大人!”秦不闻大声控诉,“宗先生若是把阿槿赶走怎么办呀!” “到时候大人身边就会有新的书童了!” “哼!我知道了,大人肯定是早就有这种想法了,所以才不在意阿槿的!” 秦不闻双手环胸,看上去气鼓鼓的模样。 季君皎见状,只能柔声哄她:“不会的,宗先生不会赶你走的。” “那万一呢?”秦不闻追问。 季君皎垂眸,似乎刚才耳尖的红晕还没消散。 “我不会让宗先生换掉你的。” 男人抬眸,对上少女温软又明艳的眸:“我也没有不在意阿槿。” “我也不会有新的书童的。” -- 是夜。 宴唐今晚来寻季君皎,便不能留在斋舍之中了。 他特意给斋舍落了锁,让秦不闻暂时在他的房间休息。 秦不闻乖乖听了话,季君皎便乘着月色离开了。 确定季君皎走远之后,秦不闻这才换了一身准备好的夜行服,翻窗离开。 夜色冷寂。 听说李云沐自从被贬了官职,便一直魂不守舍,每晚借酒消愁,很晚才回府。 今晚,他又喝醉了酒。 李云沐晃荡着身子,便走便醉醺醺地嘟囔着什么。 “哼,季君皎,宋承轩,宋云泽,都是一群废物!” “要是没有我,长安王怎么可能会死!又怎么会有你们出头的日子!” “要是没有我……” “要是没有我……” 长安城有宵禁。 李云沐喝醉了酒,愤怒地遣散了周遭护卫。 路过一个小巷时,李云沐似乎听到了什么怪异的声音。 “还我……” “还我……” 李云沐大着嘴巴:“谁!?谁在那儿?” 没有人回答他。 李云沐使劲摇了摇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继续往前走。 “还我……命来……” “李云沐,还我命来……” 再走两步,李云沐便听到了身后阴凉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却什么都没看到。 “是谁!?谁在这里装神弄鬼!?” “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是户部侍郎!我是朝廷命官!” “是谁胆敢戏弄本官!” 李云沐叫嚣着,声音却是止不住的颤抖。 他放轻了脚步,瑟缩地往前走着,心跳到了嗓子眼。 “李云沐!” 一道厉声传来,李云沐吓了一跳! 他猛地回神,便看到一个身穿蟒袍的少年缓缓向他飘来。 ——是、是他! 是长安王! 是长安王! 是长安王来找他索命来了! “啊——” 李云沐吓得魂都要掉了,他再也顾不上别的,尖叫着往别处跑去! 看着李云沐逃跑的方向,秦不闻摘了面具,嘴角勾笑。 事情办妥了。 京寻那边也应该放完火了。 她拍了拍手,几个纵身准备离开。 秦不闻没想到会在回去的路上遇到宴唐! 宴唐……他不应该在书院负责将季君皎调开吗!? 而且宴唐的脸色看上去很慌张! “不好了!”宴唐脸色苍白,指骨微微收紧,“京寻他……被人发现了!” 秦不闻分明感觉到自己有一瞬间的耳鸣。 她甚至都没有想其他事情,冷声问他:“他现在在哪儿?出了什么事!?他怎么会被发现的!?” 第106章 他的殿下。 去往司徒府的路上。 秦不闻手脚冰凉! 被发现了…… 怎么可能会被发现呢? 京寻的能力她是清楚的,这种事情就算是她被发现,京寻也不应该被发现才是…… 但是现在,秦不闻完全没有思绪去考虑这些了! 彻骨的寒意从她的指尖升起,又很快遍布全身。 她的脑海中还回荡着刚刚宴唐说过的话。 “京寻当时潜入少卿府,没想到那里已经有人在潜伏了,他虽然侥幸逃脱,但是却被人看清了容貌!” 京寻…… 京寻。 有冷风顺着秦不闻的鼻腔喇过喉头,秦不闻感觉自己的嗓子像是被一把冷刃撕裂一般,疼得发颤。 ——秦不闻其实挺怕冷的。 她的封地远在浔阳,是曜云的边陲之地。 而浔阳紧靠着的边境,就是漠北。 那年,先帝过世,她被宋谨言封为异姓王,封号——长安。 那时的长安城风起云涌,每个人都像是屏息以待的狼,想要从宋谨言或者是她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她没办法离开京城,又担心浔阳无主,百姓群龙无首,便将京寻一人留在了封地上。 后来,秦不闻是又得到浔阳消息的时候,才知道,漠北边境有散兵挑衅浔阳,在浔阳城楼下叫嚣撒泼。 京寻只是提了自己的一柄长剑,便将为首之人的头颅刺穿。 他将那人的头颅悬在城楼高处,漠北的那些士兵便吓得丢了魂。 秦不闻得知此事后,一刻不停快马加鞭地回了浔阳,高声呵斥他:“你怎么能一个人对付他们!?若是中了他们的埋伏怎么办!?若是他们想要趁机活捉你怎么办!?” 她那个时候太害怕了。 ——她很怕失去京寻。 京寻从不还嘴。 他乖乖地站在秦不闻面前,饶是他的个头要比秦不闻高上许多,却还是顺从地低着头,任由秦不闻呵责于他。 那模样,与当初斩首漠北首领的姿态,简直判若两人! 直到秦不闻骂够了,京寻乖乖地上前一步,摊开包着黑布的手掌,掌心里静静地放着什么东西。 “什么啊?”秦不闻皱着眉看去,便见京寻的手心中,静静地放着两颗冰糖。 秦不闻气笑了:“拿两块糖就想让我消气?” 京寻向来不太会哄人的。 他有些无措地低头,缓缓出声:“京寻,不会守城。” 秦不闻微微挑眉,以为京寻是伤心了,有些心软。 她刚想开口安慰他几句,就听到京寻直直地看向她,沉沉开口。 “所以,殿下以后去哪儿,带我走吧。” “不要把京寻一个人留下。” 他曾说,殿下,带我走吧。 他说,殿下,不要把京寻留下。 秦不闻的脑子一片空白! 她脚步又快了几分,向着司徒府飞奔而去! 宴唐说,京寻逃脱之后,便躲在了司徒府的偏院内! 这不是长久之计! 她必须问清楚京寻究竟被谁埋伏了,又被人看到了多少,她必须给京寻找个替罪羊! 她的思绪很乱,她想要把所有的情绪理好,抽丝剥茧出来,将关节想通。 但是现在,她什么都顾不得了。 “京寻!” 秦不闻几个纵身进入司徒府的偏院! 小院之中,除了那棵寂寥的银杏树,秦不闻不见其他。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银杏树被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犹如鬼魅。 寂静的深夜,任何情绪似乎都能被无限放大。 秦不闻的气息不匀。 她环视四周,那偏院之中,甚至只燃了一盏烛火,被轻纱围起。 夜风低垂,好像下一秒,那火焰便能熄灭,消失不见。 秦不闻感觉喉头发紧。 第三次了。 ——这是宴唐骗她的第三次了。 她早该想到的。 只是她所有的理智与情绪,在遇到与自己相关的人时,全部消失不见。 ——宴唐分明很清楚这一点。 秦不闻没动。 秋风瑟瑟,吹起秦不闻的衣袍。 秦不闻没转身,但她听到了身后的响动。 宴唐来了。 明安没跟着他,他是自己来见她的。 秦不闻深吸一口气,把气息调匀。 这才微微转身。 夜空低垂,漫天星河错映闪烁。 宴唐的角度看去,少女犹如至深漫天星河之中,无数星宿仿若星雨一般,朝她倾泻而来。 万籁俱寂。 宴唐坐在武侯车上,指骨根根收紧。 少女没动,也没出声。 他也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好像下一秒,她就如同那闪烁的群星一般,消失不见。 太耀眼的星,直视久了,便会让人掉眼泪的。 宴唐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他稍稍回神时,便意识到自己有眼泪,滴落在手背上。 蓦地,他无端想起五年前,他的殿下从浔阳城楼一跃而下的场景。 啊。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他其实知道,那段时间,殿下的声名已经臭到了极点。 无数能人异士,学子少年,无一不是想要了她的性命。 那一年,京城游行四起,都是要求陛下将长安王斩首示众,以正朝纲。 那一年,他的殿下端坐在浔阳城楼之上,将他与京寻叫至身旁。 她笑:“我现在,有两个很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们。” 京寻颔首。 而他,却像是预感到什么似的,扯着嘴角笑笑:“殿下身边不能不留人,我与京寻,至少要留下一人护你的。” 殿下却十分执着,直言这两件事十分重要,除了他们二人,她谁都信不得。 宴唐最终还是顺从了。 之后不久,他们二人各自带了一队兵马,离开浔阳,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执行任务。 后来…… 后来怎么样了呢? 啊,想起来了。 后来,宴唐再得到浔阳城消息的时候,几乎是一人一马,拼了命似的往浔阳城狂奔。 “殿下……” “殿下!” “秦不闻!” 他该想到的。 他早该想到的。 殿下从来都不是多固执的人,但是关于这次任务,却是近乎偏执地让他们二人去执行! 他看到了。 ——他远远地看到了。 当年卑躬屈膝活在殿下身边的李云沐,摇身一变,似乎成了整个曜云,卧薪尝胆的盖世英雄。 他手持长弓,高喊着什么。 ——太远了,宴唐听不清。 他也不能分辨,城楼之上的殿下说了什么。 她好像笑了。 宴唐像是疯了一般,他拼了命地夹紧身下黑马,朝着城楼上那个身影狂奔而去! “殿下……殿下……” “殿下!” 至少不要…… 至少不能。 别不要他。 就算是赴死。 别不要他! 第107章 殿下,我的腿好疼啊。 他突然想起那时,他被殿下从一堆想要吃了他的流民中救起。 那时,他的殿下便是这般高高在上地看他。 他一个响头磕在地上,向殿下宣示自己的忠诚。 他的殿下总是很张狂的。 哪怕是站在人群之中,那般耀眼的人,也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 他似乎总是在仰视殿下的。 刚见她时如此,现在,亦如此。 ——他的殿下陨落了。 似乎是被箭矢刺中,从浔阳城的高楼,一跃而下。 “殿下……” “殿下……” 我的殿下。 那黑马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抬起,宴唐勒紧缰绳,却仍是近乎偏执地想要往浔阳城靠近! 黑马受惊,在原地打着圈不肯上前! 宴唐动了怒,手上的缰绳将他的手心勒出血来,他恍若未觉,只是与身下的黑马僵持着! 终于,黑马不堪重负,长长地嘶鸣一声,直接将宴唐从背上甩下! 宴唐跌至马蹄之下,黑马前蹄高高抬起,落下之时,重重地踩在了他的双腿之上! 回忆至此终结。 宴唐感觉胸口好像压了一块巨石。 就连喘气,都显得格外费力。 星光璀璨,万家灯火。 百姓安居乐业,钟鸣鼎食。 可是他的殿下,却再也回不来了。 这一点都不公平。 秋风萧瑟,吹起宴唐宽厚的衣袍。 他坐在武侯车上,腿上盖着的毛毯还是从前那个。 他微微歪头,沉色的眸古井无波,又好似酝酿着什么暴风骤雨。 银杏树叶随风落下。 宴唐就坐在偏院的拱门处,身姿挺阔。 秦不闻看到,男人的眸中似乎有星河入眼。 她深吸一口气,觉得应该说些什么,打破这诡异的安静。 太安静了。 甚至连心跳都听得分明。 她轻笑一声,终于将这寂寥划破。 “司徒大人,”秦不闻微微歪头,故作轻松道,“您又骗我。” 宴唐不语。 秦不闻微微抿唇,嘴角笑意便淡了几分。 “这次呢?”他问。 “什么?”秦不闻不懂,微微蹙眉。 宴唐的目光定定地看向秦不闻,冷声道:“这一次,你打算用什么借口来搪塞我呢?” 秦不闻分明听到了宴唐语气中的颤音。 烛火摇曳,秦不闻似乎注意到,宴唐的眼尾红得如血。 明月高悬。 秦不闻别开视线,没看宴唐。 她听到了宴唐沙哑低沉的声音。 “那个黑衣人的名字,我从未告诉过别人。” 但是刚刚,她甚至都没有思考,便知道他说的是“京寻”。 秦不闻睫毛轻颤,依旧没应。 宴唐轻笑一声,眸光晃荡。 “我似乎没有告诉过您,除了她,没人知道我不吃芝麻。” ——宴唐其实吃芝麻的。 只是在秦不闻面前,他总是让自己看上去柔弱一点,更柔弱一点。 除了秦不闻,他不吃芝麻这件事,没有任何人知道。 他也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 他其实应该更早些猜到的。 他其实,在看到那封字迹一模一样的信时,就应该猜到一些的。 可惜,他不敢。 幻想湮灭的失落,如同功败垂成,更让人窒息。 少女抬眸。 那张脸分明与殿下分毫不像。 殿下眉眼英气张扬,只一个眼神看过去,文武百官无一敢与其对视。 但是眼前的少女,姿容娇弱秀丽,我见犹怜。 “殿下。” 男人开口,这样叫她。 一如许多许多年前,少年衣衫褴褛,脊梁却挺得笔直。 “听说文人好赌,”他的殿下高坐于轿辇之上,万物不及,“宴唐,赌么?” 那时的少年,脊梁终于为她弯下,忠诚无二。 “我赌殿下,万事顺意,得偿所愿。” 他的殿下,最终也没有得偿所愿。 他赌输了。 如今,一晃眼五年过去,他看着眼前容貌大变的少女,依旧清清朗朗地唤她。 “殿下。” 秦不闻目光微动。 宴唐勾唇轻笑,睫毛颤抖。 “您总是在骗我。” 夜色寂寥。 他像是要融入黑夜一般,眸色阴沉。 “当初骗我离开浔阳,如今撒谎不肯承认身份。” “殿下,”宴唐喉头收紧,声音沉沉,“你行行好吧。” 他说,殿下,你行行好吧。 秦不闻骤然想起,很久以前的宴唐,也总是喜欢说这句话的。 宴唐身体不好,所以她总是逼着他喝各种各样的草药。 每次他都是表面应允,实际上背着秦不闻,将那苦得发涩的草药倒进花盆之中。 有好几次,被秦不闻当场抓住! 面对她的质疑,宴唐惯会示弱。 他清咳两声,用手作拳抵在唇边,低头却是抬眸朝着秦不闻看去。 “殿下,药太苦了。” “殿下,没有糖块儿。” “殿下。” “您行行好吧。” 他总是能逃脱掉秦不闻的斥责与追问的。 秦不闻恍惚回神。 却发觉自己的眼角有些湿润,鼻子酸涩。 “总不该这么狠心,让我漫无目的地去寻您尸身吧。” 宴唐抬眸看她,眸光细碎。 他双手端正地放在双腿上,目光悲伤痛苦。 “殿下,我的腿好疼啊。” 那位身居高位的司徒大人,曾经被无数文武百官关心过这双腿。 为了跟他套近乎,不少朝臣为其遍访名医,送来稀世药品。 大臣们见司徒大人这双腿,无不感慨遗憾。 “司徒大人这般年轻有为,可惜了这一双腿!” “是啊!若是双腿健在,功绩或许能与首辅大人齐肩!” “司徒大人实非凡人啊!” “对啊对啊!要是我等双腿皆废,说不准疼得话都说不出来的!” “……” 每每这时,宴唐总是眉眼带笑,眸光浅淡。 他总是云淡风轻,风姿绰约。 他并不在意这些人或真心或假意的唏嘘慰问。 “多谢各位关心,双腿已无知觉,不疼。” 他从来都是这么说的。 久而久之,除了那架黄金武侯车的提醒,所有人都快忘记,那位司徒大人,其实身体残缺有恙。 而如今。 这位向来云淡风轻的司徒大人,却不惜揭开自己的伤疤,博取眼前人的同情与怜悯。 “殿下,我的腿好疼啊。” ——他不在乎的。 为了达到目的,宴唐向来是什么都不在乎的。 第108章 在呢,我的谋士。 秦不闻听到了呼啸的风声。 她眉头微蹙,看向满目悲恸的宴唐。 她立在原地,向后退了一步。 宴唐察觉,推着武侯车,缓缓往前。 他在逼她。 直到少女身后被石桌拦住,面前,宴唐静静地将她圈在一隅之地,抬眸看她。 那双眼睛太痛苦了。 像是羸弱,又像是不堪重负,宴唐绷紧了双唇,抓着两侧的指骨泛白。 “殿下……”他又这样叫她。 终于,秦不闻眼皮动了动,睫毛轻颤。 宴唐听到了头顶上的少女一声重重的叹息。 像是无可奈何。 他终于对上少女那双温和又心痛的眸。 “在呢,”她笑,苦笑,“我的谋士。” 像是死刑犯终于等来了他的宣判,宴唐眸光晃动,终于向眼前人俯首。 “是,”宴唐的声音颤抖着,头埋得很低,向上位者昭示自己的忠心,“我是您披肝沥胆的谋士。”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夜色如水。 -- 季君皎看着手上的这封信,眉头皱得更深。 “宴唐唤本官来此,自己不肯现身,只留了一封信?” 季君皎面前,明安抱拳行礼道:“首辅大人恕罪,此事事关重大,若是被旁人发现是我家大人泄密,两位可能都会有危险。” “我家大人也是实属无奈,才出此下策。” 季君皎拧眉,终于将面前的信封撕开。 信纸展开,季君皎快速看过信上内容时,脸色冷沉。 他抬眸,语气沉沉:“信中所言属实?” 明安欠身:“主子所言,句句属实!” 季君皎的眉头便皱得更紧。 信上,宴唐竟然说瑞王宋云泽与漠北有交易往来,而贤王宋承轩,竟然一直与东离长久联系! 拿着信的指骨微微收紧,季君皎神情冷若冰霜。 若信中所言当真属实,这两位王爷的野心,可不是内斗这么简单了。 “大人!大人不好了!!大人!” 季君皎看着信纸内容,若有所思。 突然,房间外传来长青焦急的喊声。 季君皎拧眉:“进来说。” 长青这才推门而入,连礼都没行,语气焦急,神色慌张:“大人!少卿府的卷宗房着火了!” 季君皎猛地起身:“什么!?” 长青气喘吁吁道:“属下刚得了消息,少卿府的卷宗房走水,里面的试题书卷都被烧着了!” 季君皎顾不得别的,披了件衣裳,便推门出了书院,朝着少卿府的方向快步走去! 他来到少卿府外的时候,周围已经被夜巡的侍卫围起来了。 不少百姓都站在远处,对着那还未完全熄灭的大火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这么大的火?” “不清楚啊!哎哟!少卿大人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儿才好!” “听说少卿大人前些日子被陛下叫入宫中去了,应当没什么事。” “那就好那就好……” “真是奇怪,昨日刚下过雨,今日怎么会走水呢?” “说起这个,我刚才好像看到有人疯疯癫癫地从少卿府门口跑过去呢……” “我也看见了!” “对对对!我也看见了!一边跑还一边说什么……‘别杀我’之类的话,八成是个疯子……” “这把火不会是那个人放的吧?” “……” 季君皎拨开人群,走到少卿府门前。 守卫首领见到是季君皎,急忙抱拳行礼:“见过首辅大人!” 季君皎摆摆手,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回首辅大人,今夜子时一刻左右,属下带着队伍夜巡时经过少卿府,看见了火光,便差人砸开府门,这才发现是卷宗房起了大火!” 季君皎一边听着守卫首领的禀报,一边走进少卿府,见到了那烧得只剩下房梁框架的卷宗房。 男人眉头紧蹙:“是意外?” 守卫首领道:“属下派人看过了,卷宗房周围并没有火源,属下怀疑……是人为。” 季君皎微微颔首:“卷宗房内的东西呢?” “回大人,一件也没留下。” 季君皎没再问什么,只道:“这件事我会禀报陛下,这里余下的事情,便有劳你了。” “属下遵命!” -- 秦不闻听到了府门外的嘈杂声。 悉悉索索的,好像都在往一个方向赶去。 她眉眼微动:“事成了?” 宴唐便笑:“成了。” 秦不闻闻言,终于俯身,半蹲在了宴唐的武侯车前,与男人的视线齐平。 “宴唐,以后不许再骗我了。” 这家伙,竟然前前后后骗了她三回! 更可气的是,她居然每次都上当! 宴唐眸光细碎,嘴角的笑意真切。 他歪歪头,漂亮狡猾得如同一只狐狸:“那殿下也发誓,以后不许骗宴唐了。” 秦不闻有些心虚地挠了挠脸颊,低声道:“我骗你,是不想将你卷进这些事情中来。” 而且,她当时将宴唐京寻支走,是想让他们摘下面具,改名换姓重新生活的。 她活着的时候,他们饱受骂名与白眼。 总不能她死之后,也让他们背负这些的。 ——这也是秦不闻最开始让他们带面具的原因。 谁成想,他们还是来到京城了。 不仅来到了京城,还入了朝堂这座吃人窟。 宴唐正色:“殿下,您应该问问我愿不愿的。” 秦不闻却是一脸严肃道:“宴唐,我之后所做的任何事,你也好,京寻也好,都不要帮我,明白吗?” 宴唐薄唇紧抿,固执道:“殿下,以我现在的能力,足够帮您。” “您要什么都好,报仇,正名,甚至是皇位,我也愿意——” “宴唐。”秦不闻定定地看向宴唐,一字一顿道,“不要帮我做任何事情。” “记住,以后就算是有人问起来,也要与我撇清关系。” 宴唐突然感觉一瞬间的心悸。 他有些无措地抓住秦不闻的衣袖,紧紧收拢。 “殿下,你会有危险吗?” 面前的少女没立即答他。 巨大的惶恐似乎要将宴唐笼罩,他喉头发涩:“殿下……” 许久。 秦不闻才对着宴唐,露出一个熟悉又安心的笑容。 “放心吧,你家殿下是什么人?当然会平安无事!” 秦不闻笑着看向宴唐:“你乖乖做你的司徒大人,等我解决完京城的事情,就带着你跟京寻吃香喝辣!” 宴唐这才扯了扯嘴角:“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秦不闻回到书院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她翻身上床后不久,便听到斋舍的房门外传来脚步声。 她阖上眼睛,装作睡去。 房门被轻轻推开,季君皎乘着月色,回到了斋舍之中。 第109章 他私心甚重。 他没想到今晚会发生这么多事。 轻阖上门,季君皎轻手轻脚地往房间内走去。 外面太冷了。 他身上染了一层寒,与房间中的暖意交织在一起,他整个人便终于暖和了几分。 掸了掸肩,季君皎看了一眼内屋的床榻。 有些犯了难。 一开始他让阿槿睡在他的斋舍,也没多想。 毕竟他以为今夜要去见宴唐,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但是现在的情形…… 季君皎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天色也快亮了,不如去书房将就一晚吧。 打定主意,季君皎抬步欲走。 “大人?” 内屋床榻上,季君皎听到了少女惺忪又黏软的嗓音。 季君皎止步:“嗯,是我。” 不多时,床榻上传来悉悉索索的穿衣声。 季君皎喉头发紧:“阿槿不必起来了,我去书房便好。” 床榻上的衣服摩擦声并未停止。 不多时,秦不闻拢了一件披风,掀开帷幔,走下床榻。 “大人……” 少女好像还没睡醒,她揉了揉眼睛,声音有些哑。 季君皎绷直了脊背,扯出一抹不算自然的笑。 “吵醒阿槿了?” 秦不闻摇摇头:“没有,阿槿刚刚就听到书院有不少学子在讨论,已经醒了。” “讨论?”季君皎挑眉。 秦不闻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是,好像都在说少卿府的卷宗房走了水呢。” 一边说着,秦不闻让季君皎坐下,一边给他倒了杯茶。 秦不闻担心地看向季君皎:“大人,少卿大人受伤了吗?” 季君皎安抚道:“没有,傅大人如今人在宫中,并未有人员伤亡。” 秦不闻这才松了口气:“临近冬日,天气干燥,走水这种事也时有发生的。” 季君皎目光沉沉:“这次走水,应当不是巧合?” “不是巧合?”秦不闻错愕一瞬,便也急忙别开视线,“大人还是不要跟阿槿说这些了……” 季君皎以为阿槿是害怕了,便道:“好,你若害怕这些,我以后都不提了。” “不是害怕,”秦不闻低着头,声音嗫嚅,“这些事情……应该是大人朝堂上的事,大人告诉阿槿,阿槿担心坏了规矩。” 季君皎轻咳一声,缓缓道:“不必担心的,这件事也只是我自己的猜测,随便说给阿槿听听。” 秦不闻这才小小地松了口气。 她抬眸,眉眼弯弯:“大人,您真好!” 季君皎不清楚阿槿为何突然说这个。 只不过他错愕一瞬,随即便慌乱地错开了少女视线。 秦不闻恍若未觉,愧疚道:“阿槿还担心……大人会嫌弃阿槿读书少,什么都不懂呢。” “没有的事。” 季君皎从不会轻看任何人。 ——更何况是阿槿。 他看向秦不闻,认真道:“阿槿很聪明,不必妄自菲薄。” “你若是想听,日后一些朝堂琐事,我挑来说给你听。” 秦不闻要的就是季君皎这句话。 ——她需要从季君皎的言谈话语中,猜测出他的下一步行动,这才能提早谋划。 她诚惶诚恐地垂目:“大人对阿槿真好。” “阿槿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大人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季君皎又突然想起自己做的有关阿槿的梦。 梦中,他将阿槿压在身下,不知疲惫。 突然觉得喉头有些发紧,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季君皎猛地回神! ——简直荒唐! “你、你我之间,不必言谢的。” 季君皎不能再待下去了。 他私心甚重。 “我……我这几日应当会宿在外面,你住在我这里便好。” ——卷宗房走水一事,估计要闹上一阵子,他这段时间除了在书院授课,应当都停不下来的。 秦不闻眨眨眼,应了声“好”。 -- 果真如季君皎所说,这几日他除了在书院教书之外,每天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大臣来寻他。 卷宗房走水一事似乎闹得很大,人尽皆知。 试题被毁,贤王宋承轩借机发难瑞王宋云泽,说是他看管不周,保护不力。 宋云泽自然也不是那逆来顺受的主儿,找了几个人证,竟然直接参了李云沐一本! 说是当晚在少卿府附近的,只有李云沐,而且很多人都听到了他的声音,见到他神色诡异,鬼鬼祟祟。 当时,李云沐一个头磕在朝堂上,却是支支吾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任谁也不会相信,什么长安王的鬼魂来找他这种鬼话,说不定还会被当作笑柄! 这件事竟然就这么僵持住了,两人谁也不肯让谁,但也都经不起细查。 就在这时,是宴唐站了出来,他带了几个老臣上奏,请陛下择日再举办一次秋闱考试。 这算是给了双方一个台阶。 起初宋承轩置气,不肯同意! 宴唐三言两语说清利害关系,还明里暗里表明一件事:因为李云沐,这件事宋承轩并不占理。 宋承轩这才让步。 剩下的事便好说了。 宋云泽自然不可能让人继续查下去,顺势同意了宴唐的奏折。 这样一来,宋谨言只好“勉为其难”地应下此事。 -- 事情解决,重新定下秋闱日子时,已经过去七八天了。 秦不闻坐在季君皎斋舍的椅子上,百无聊赖。 ——季君皎这几天除了教书,她都见不到他! 这人不会为了朝堂之事,忘了要跟她谈情说爱了吧? 那可不行! 今日休沐,季君皎依旧不在书院。 长青置办了一些东西,送到了斋舍之中。 “阿槿姑娘,你怎么还在书院?” 长青见到秦不闻在这,疑惑地挠了挠头。 秦不闻听出话里不太对劲。 “我……一会儿就走。”秦不闻回道。 长青这才憨憨地笑道:“我就说嘛,大人今日要去画舫赴宴,这种事肯定会带你一起去的。” “等等,”秦不闻眯着眼笑笑,“你刚刚说……画舫?” 长青点点头:“是啊,阿槿姑娘你不是要去画舫吗?” 好哇。 秦不闻咬牙切齿。 ——怪不得不回书院,原来是去画舫寻欢作乐去了。 秦不闻笑着看向长青:“去啊,我现在就去。” 季君皎可以啊,现在竟然知道背人儿了!? 第111章 首辅大人有断袖之癖? 画舫外,有两位婢女身着青衣,手持明灯,跟随着一位女子从小船上缓缓走下。 走在最前头的女子白衣胜雪,身姿高挑端庄,肤若凝脂,杏眼桃腮,妍姿艳质。 女子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头上插了一支木簪,如此简单的妆容,却更加衬得那张脸美艳惊人,倾国倾城。 两个婢女提了灯,暖黄色的烛光掩映,少女眸光晶莹闪烁,美不胜收。 念绾姑娘进入画舫的时候,别说在场男子,就连画舫内的所有美人,也是张大嘴巴,没移开眼。 ——这世间竟有如此绝色之人! 脸上分明只是略施粉黛,便已经将画舫中所有美人的娇颜都压了下去! 想她秦不闻见过的美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 只是这般不施粉黛的美丽,秦不闻也是头一次见。 她一手去摸桌上茶盏,茶水是刚倒好的,还很烫,秦不闻的注意力全在楼下那美得不可方物的念绾姑娘身上,一时不察,被烫到了手指! “嘶——” 秦不闻不觉倒吸一口凉气,急忙松了手。 屏风后。 季君皎的视线仍然落在了桌面上。 刚刚宋云泽让他看楼下,他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有些无聊了。 他平日里实在是无趣了些,如果这个时候阿槿在的话,时间应该会好过很多的。 但是…… 一想到自己身在画舫,季君皎又无奈地摇摇头。 ——阿槿还是不要来这里最好。 虽说……季君皎出现在画舫也问心无愧。 但不知道为什么,如果阿槿真的在的话,他或许会觉得心虚。 阿槿……不会以为他是什么沾花惹草,朝三暮四之人吧? 想到这里,季君皎不觉紧了紧指骨。 也就是这时,隔着一展屏风,季君皎听到了身后屏风中的人传来一声低啧。 不知为何,季君皎只听到一个字节,竟然觉得熟悉。 他笑着摇摇头。 ——怎么都出现幻觉了。 此时,宋云泽才堪堪回头,笑着看向季君皎。 他的笑容很淡,不达眼底。 “首辅大人觉得,这位念绾姑娘如何?” 季君皎公事公办道:“卿本佳人,出水芙蓉。” 宋云泽笑意渐深:“那首辅大人要不要试试卿本佳人的滋味?” 季君皎便明白了宋云泽的意思。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瑞王是否对这位念绾姑娘寄予的希望太大了? 季君皎对这种事情不太感兴趣。 他刚准备一口回绝,便听到宋云泽再次开口道:“听说首辅大人光风霁月,这么多年也未有交心之人。” 季君皎眸光淡淡:“多谢瑞王殿下挂碍,微臣志在黎民百姓,暂不论儿女情长。” 宋云泽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首辅大人匡扶社稷之心日月可鉴,本王甚是欣慰。” “只是,”宋云泽转了话头,“首辅大人这般姿容之人,有些风流韵事也并无不可吧?” 季君皎语气淡淡:“微臣无意成为旁人茶余饭后谈资。” 宋云泽嘴角的笑意便淡了几分。 “听说接下来的秋闱考试,首辅大人担任监考官?” “承蒙陛下厚爱。”季君皎回。 宋云泽呷了一口茶,眯眼笑道:“首辅大人若是愿意,可否为本王行个方便?” 季君皎自始至终坐得端正。 听闻朝堂上下,皆以首辅大人的行为举止为榜样,有一段时间,京城还以首辅大人的行为准则为噱头,写了一本起居注,风靡一时。 在整个京城乃至曜云百姓眼中,这位首辅大人,代表着绝对的公允与清明。 所以,当宋云泽问出这句话时,季君皎几乎是想也不想:“曜云江山,不容许行这个方便。” 宋云泽笑意渐缓:“首辅大人此言差矣,您只需要稍稍通融一番,你想要什么,本王都能给你。” “君子九思,见得思义,”季君皎神情不变,“微臣以为,这个好处不能要。” 宋云泽轻笑一声,那双温润的眼便冷了下来。 “看来,首辅大人是断然不会行这个方便了?” 季君皎没应。 宋云泽点点头,起身道:“好,那本王也不愿强求。” 说着,宋云泽笑笑:“既然如此,今晚不谈公事,我与首辅大人,一醉方休如何?” 宋云泽看了一眼楼下被无数人围住的念绾姑娘,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 “只不过本王向来是体恤首辅大人的。” “希望首辅大人能享受今晚本王为你准备的。” 季君皎起身:“微臣明日还要授课,今晚不能奉陪殿下了。” 宋云泽眯了眯眼睛,声音低沉:“首辅大人,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本王,不会是对本王有什么意见吧?” “微臣不敢。” “那便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念绾姑娘的曲儿,旁人可是想听都听不到的。” “……微臣遵命。” …… 秦不闻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宋云泽这种人,睚眦必报,绝对不可能这般轻易放弃目的。 楼下,那位念绾姑娘端坐高台之上,手上擎着一把琵琶,她只是稍稍拨动琴弦,周围原本嘈杂热闹的声音,便终于安静下来。 美人婉转开口,珠圆玉润,嗓音柔美悦耳,丝丝入扣。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 周围的人都听得痴了,眼神怔然,看向念绾姑娘的眼神满是爱慕与狂热。 秦不闻却总感觉还有些不对劲。 不应该这么轻易结束才对。 就在这时,秦不闻听到身后的屏风内传来宋云泽的笑声。 “首辅大人可知,坊间一直流传着一些关于你的传闻。” “传闻说首辅大人高风亮节,姿容俊美却不近女色,可能是有……断袖之癖。” 季君皎默了一会儿,声音如常:“传闻而已。” 宋云泽笑道:“是啊,只是传闻而已,本王听说,首辅大人在书院中,似乎与一位书童走得很近?” 此话一出,秦不闻不觉皱了皱眉。 ——宋云泽在监视季君皎。 季君皎显然也听了出来,却是抬眸看向男人:“微臣竟然不知,瑞王殿下竟这般手眼通天?” 第112章 季君皎的偏心 季君皎的声音分明没什么变化。 但宋云泽却很清晰地感知到,季君皎动了怒。 季君皎目光冷然地看向宋云泽,神情无波无澜。 宋云泽嗤笑一声:“只是个书童而已,首辅大人何至于这样动怒?” 季君皎没应。 宋云泽向来是会察言观色的,见季君皎不应,他很快便转移了话头。 楼下,念绾姑娘一曲罢,万籁俱寂,众人都仿若还未从她的曲声中回过神来。 宋云泽轻笑一声,用茶杯敲了敲二楼的横梁。 声音不大,但楼下的念绾姑娘分明是听到了。 她从台上起身,朝着众人微微欠身行礼,便下了台子,往二楼的方向走来。 在周围人或讶异或惊羡的目光中,念绾姑娘恍若无人一般,径直走到了宋云泽与季君皎身边,朝着二人稍稍欠身行礼。 念绾姑娘手上抱了琵琶,目若秋水,眉如墨画。 她的体态端方温柔,长发简单地挽了个髻后又垂在肩上,显出几分出水芙蓉般的美丽。 楼下的看客皆是一脸震惊。 “这是什么意思啊?念绾姑娘怎么就去了二楼了!” “不是说今晚念绾姑娘接客吗?难道那两位就是她要接的客人?” “怎么能这样!我们等这天等了这么久,念绾姑娘竟然早就挑好人选了吗!?” “呵呵,别在这愤愤不平的,你知道楼上那两位是谁吗?” “是谁!?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温柔乡今日也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那两位可是当今瑞王殿下与首辅大人!你有几个胆儿敢跟这两位比身价!?” “瑞王殿下!?首辅大人!?他们怎会来此?”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哈哈,首辅大人那般光风霁月的人物,到底也难逃着美人窝,温柔乡啊!” “若、若当真是那两位的话,我们比不过也是情有可原……” 季君皎有些头疼。 他皱了皱眉,突然发觉留下来不是什么好事。 今日被画舫的人看出身份,他倒并不担心那些人怎么看他。 ——他只是担心这件事会传到阿槿的耳朵里。 念绾姑娘站在二人面前,没有说话。 宋云泽笑笑,他眯着眼看向季君皎:“首辅大人,如今念绾姑娘就在跟前,你觉得她姿色如何?” 季君皎眉眼清冷如常:“卿本佳人,出水芙蓉。” ——跟刚才的评价一模一样。 显然是没用心。 宋云泽也不在意这些,给念绾使了个眼色。 念绾会意,声音悦耳动人:“念绾给大人斟茶。” 念绾放下琵琶举起茶壶,季君皎便一只手遮住了茶杯口。 “不必了。”季君皎嗓音清冷如雪。 宋云泽便笑:“首辅大人,刚才你拒绝那几位美人用的说辞,到这里可不好用了。” ——宋云泽自然知道季君皎没什么“内人”,刚才那样说,只是他在推拒罢了。 刚才宋云泽想要试探季君皎的态度,所以没有干预。 现在,他可不能再容他拒绝了。 季君皎微微垂眸,看了一眼手上的茶杯。 他装作不经意,在移开手掌的时候,袖口刮到茶杯,那温热的茶水便顺着茶杯洒在了他的身上。 季君皎微微蹙眉,缓缓起身。 他掸了掸衣袍上的茶渍,朝着宋云泽微微拱手:“微臣失仪。” 宋云泽又不是傻子。 他眯了眯眼睛,眼中却染了几分戾气。 ——太过明显的拒绝。 宋云泽眯眼笑着,嘴角扯出一抹笑:“无碍,三楼房中准备了衣裳,首辅大人去换一件吧。” 季君皎拱手,起身离开去了三楼。 一时间,屏风之中只剩下宋云泽与念绾。 一旁的秦不闻便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真切。 “去,今晚务必将他拿下。” “是。” 随即,念绾便跟在季君皎身后,也上了三楼。 这宋云泽是疯了吧? 他不会当真以为,季君皎跟念绾睡上一觉,便能任他左右吧? 虽然不知道宋云泽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她抿了口茶,还是起身跟了上去。 -- 三楼。 季君皎进了一间空房。 他身上的外袍沾了茶渍,殷透了很大一块。 他掸了掸衣裳,准备先将外袍脱下来。 就在这时,房门声响起,季君皎背对着房门,微微蹙眉。 有人进入了房间。 他又听到了关门声。 季君皎缓缓转身,便见念绾姑娘含羞待放,朱唇轻咬,一双水眸那般动人地看向他。 “大人……念绾来替您更衣吧……” 季君皎抿唇,嗓音冷冽:“不必,念绾姑娘退下吧。” 念绾闻言,眼中便含了眼泪,她一手遮唇,嗓音颤抖又娇弱:“大人,不要赶念绾走……” “念绾若是走了,瑞王殿下会惩罚念绾的……” “求求大人不要赶走念绾……” 有时候,季君皎又觉得,或许他当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公正清明。 同样是这般柔弱娇软的女子,阿槿哭起来,似乎是要比眼前的人动人许多的。 每次见阿槿哭,季君皎一颗心仿佛被什么牵动着,扯得生疼。 他原本以为是他见不得女子这般可怜,心生怜悯。 但是如今,同样娇弱的女子在他面前示弱,季君皎却发觉,他并未生出什么怜悯。 ——只觉得几分烦躁。 “此事我会禀明瑞王殿下,他不会怪罪于你的,”季君皎眸光清冽,“现在,出去。” 念绾咬唇,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她上前一步,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小衫。 她穿得本就轻透,不过两三下,身上就只剩下一只粉色的肚兜堪堪蔽体。 女子肤若凝脂,手如柔荑,那粉色的莲花肚兜摇摇欲坠,裹着胸口的线条,令人遐想万分。 “大人……” 念绾的嗓音柔得能掐出水来。 她一只手挡在胸前,语气妩媚娇软:“疼疼念绾吧……” 念绾向来自负,也知道自己这张脸与身子,对男人来说是多大的诱惑。 她心中轻蔑,面上却是眼波流转,想要去看面前男人的神情。 但当她抬眸,对上男人那双冷若冰霜的黑瞳时,就连呼吸都停滞一分。 第113章 帮帮你家公子吧~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神呢? 那双眼睛分明也是在看着她的,但念绾却分明感觉到脊背发凉。 那双眼睛太冷了。 看向她的眼神不耐又冷冽。 那眼神,与看向那桌椅板凳,看向那草木花盆,并无不同。 好像她在他眼中,犹如死物。 ——那绝对不是痴迷的目光。 念绾被季君皎的眼神吓到了,她喉头一紧,半晌才颤着声音开口:“大、大人……” 季君皎没再看她。 他略过念绾,推门而去,走出房门后,他还是将门阖上,以免她的样子被旁人看去。 房间内,念绾瞪大眼睛,抱着双臂缓着心神。 季君皎…… 她冷哼一声。 果然跟传闻中一样呢。 门外。 季君皎又找了一间空房,推门而进。 他的情绪很差,周身的气息似乎都冷了几分。 男人双唇紧绷,脱下了外袍。 ——他发现,自己当时竟没什么同情心。 刚刚那一瞬,他只感觉到了不耐与淡漠,甚至连慌乱都不曾有过。 他知道作为君子,当时他或许应该给她披上衣袍,蒙上眼睛,或许应该对她进行规劝与告诫。 但那个时候,季君皎什么情绪都没有,心口处只升腾起无尽的不耐。 ——他似乎并不在意那位女子的情绪与窘境。 衣袍下摆也沾了一些茶水,季君皎将手放在玉带上,想要把衣袍也脱下来。 只是还不等他动作,季君皎便又听到了房门响动的声音。 这一次,他是当真动了怒。 “念绾姑娘,我再说一次,出——” 季君皎一边说着,一边转身。 但当他看清来人时,那厉声呵斥便堵在了喉头,没有说出口。 季君皎眸光微微晃动。 似乎就连周身的气息都温和下来。 如同春风化雨,那目光在接触到来人的一瞬间,便化作一汪春水。 他看向来人,原本极差的情绪被轻易抚平。 “阿槿?”季君皎嘴角染笑,歪头看向站在门口,一言不发的秦不闻,“你怎么在这里?” 秦不闻垂眸,瘪着嘴看向季君皎,显然是有些不高兴的。 “公子说的,念绾姑娘是谁……” 季君皎愣了一下,便耐心笑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他上前几步,想要说些什么,但秦不闻却低着头不看他。 “怎么了?”季君皎微微蹙眉,关切地问道。 秦不闻看着自己的脚尖:“公子来画舫,为何不叫阿槿一起呢?” 季君皎眼神有些恍惚,他清咳一声:“是……瑞王殿下忽然邀请,我事先也没得到消息。” 眼前的男人,与念绾面前的男人似乎判若两人。 季君皎对于阿槿,似乎总是有耐心去哄的。 如果现在这温和耐心的季君皎让念绾看去,估计会惊掉下巴! “是——吗?”秦不闻抬头,将语调拉得很长,一脸狐疑。 季君皎哪里敢跟阿槿对视啊? 他微微侧目,躲开了秦不闻看过来的眼睛。 “阿、阿槿还没说呢,为何会来这里?” 季君皎显然不太习惯对秦不闻撒谎,所以选择了转移话头。 秦不闻闻言,别过头去,硬邦邦地开口:“路过。” 季君皎听了,不觉轻笑:“路过?” “嗯。”秦不闻闷闷地点头。 季君皎目光柔和:“画舫在长安城以南,书院在北,阿槿如何路过的?” 像是被人揭了短,秦不闻嘴硬道:“阿槿走错路了而已!” 说着,秦不闻又往后退了一步,抵在了门框上。 “阿槿现在要回去了!” 说着,秦不闻转身欲走。 “等等!” 季君皎见状,一手抵住房门,将半掩的门扉阖上。 秦不闻背对着季君皎,低头不语。 季君皎便有些无措起来。 虽、虽说他在画舫什么都没做,但若是真的要向阿槿解释的话,似乎太刻意了些。 “阿槿……”季君皎试探性地叫了秦不闻一声。 男人的身材高大,足够将少女完全笼罩其中。 他微微垂头,倾身想要去看少女的神情。 只是秦不闻一直低着头,季君皎看得并不真切。 该说些什么好呢? 季君皎微微抿唇。 这个时候他又总觉得自己不够聪明,嘴拙得很。 他垂眸,半晌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男人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少女的衣袖,语气缓缓:“阿槿既然是路过,索性帮帮我好不好?” 像是撒娇,像是求和。 秦不闻闷声:“公子这般厉害的人物,想来是用不到阿槿的。” 季君皎不觉笑笑。 怎么办呀? 为什么阿槿生起气来,也不让人觉得厌烦呢? 他垂目,又扯了扯少女的衣袖,嗓音更柔,像是哄孩子一般:“阿槿姑娘……” “我一个人做不来。” “帮帮你家公子吧……” 秦不闻心跳缓了一拍。 ——季君皎这人,什么时候这么会示弱了? “帮……什么?”秦不闻不情不愿地问道。 季君皎知道秦不闻这是同意了,嘴角笑意更深:“一会儿我回到座位,你随便找个由头将我叫走好不好?” “大人要离开画舫吗?” 季君皎点头:“嗯,一直没找到时机,阿槿来得正好。” 秦不闻便小声嘟囔道:“这样的美人乡,阿槿还以为大人不想离开呢。” 季君皎耳尖微红,却是抿唇道:“以后……都不会再来了,好不好?” ——当时的季君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很担心阿槿误会。 换好衣裳,季君皎回到宋云泽身边时,宋云泽微微蹙眉。 念绾没有跟他在一起吗? 还不等宋云泽问些什么,一道焦急的声音传来! “公子公子不好了!” 秦不闻一身男装,喘着粗气出现在季君皎面前。 “怎么了?怎么这么焦急?” 秦不闻慌张道:“长青大人!长青大人他的两条腿被打断了!!” “咳咳咳——” 季君皎险些没忍住,拳头抵在嘴角,将笑容掩盖过去。 他猛地起身,沉声道:“这么重要的事,为何现在才说!?” 说着,季君皎朝着宋云泽拱手:“殿下,微臣这边有急事,先行离开了。” 说完,季君皎没再去看宋云泽的脸色,带着秦不闻离开了画舫。 -- 马车上。 季君皎将手边的茶水推到了秦不闻跟前。 他微微抿唇,斟酌地开口道:“今夜……谢谢阿槿。” 秦不闻可没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他。 她凉凉地开口:“卿本佳人,出水芙蓉~” 季君皎先是一愣,显然是没反应过来。 半晌,他像是意识到什么,薄唇紧抿,一脸错愕地看向秦不闻。 “不、不是……” 季君皎开口,似乎想要解释些什么。 秦不闻用力笑了笑:“公子,念绾姑娘这么好看吗?” 第114章 幼稚的首辅大人 季君皎最近买了许多京城时兴的话本。 话本中多是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长青说学一学里面的遣词造句,能够哄好女子。 但饶是季君皎看了这么多,也没有哪个话本中的遣词造句,能够适用于现在的情形。 马车上,季君皎坐得端正,他双手指骨紧绷地放在膝盖上,墨色的瞳孔却显现出几分无措。 “不、不是这个意思……”季君皎舌头都绕了个弯,他双唇都绷紧成了一条线,“我当时并没有想这么多……” 秦不闻挑眉:“也是,公子也不知道阿槿会去,没想到阿槿会听到~” 秦不闻故意曲解季君皎的意思,季君皎果然更慌张了。 “不是的,我并不是因为你不在才——” “到书院了!” 季君皎分明还想解释什么,但秦不闻没打算让季君皎解释清楚。 马车停在了书院门口,秦不闻凉凉地开口,掀开车帘便下了马车。 她也没看身后的季君皎一眼,抬步往书院走去。 季君皎看着少女离开的背影,眉头微皱。 -- 接下来的几天,秦不闻都没再主动去找季君皎。 秋闱舞弊一事告一段落了,季君皎这几日便留在书院没有再出门。 如果说之前季君皎看到宴唐的信,对瑞王与贤王的暗中动作还是将信将疑,那么经过那晚瑞王宋云泽的鸿门宴之后,季君皎便也确定,宋云泽应该是与漠北有所勾结。 自长安王薨世后,朝堂纷争不断,暗潮汹涌。 季君皎身为首辅,一直在暗中调节多方势力,此消彼长,互相制衡。 他虽然知道瑞王与贤王想要多分一杯羹,却没想到他们竟动了这么大的心思。 看来要找个机会敲打一番才行。 季君皎想到这里,终于是合上了手上的书简。 “大人,茶泡好了。” 书房外,传来秦不闻的声音。 “进来。” 季君皎摆正身子,理了理身上的衣装。 可秦不闻进来之后,却只是低着头看茶,眼神都没往季君皎身上瞥过。 藏在袖口的指骨微微收紧,季君皎清咳一声,想要吸引秦不闻的注意。 ——可是少女看都没看他一眼,看茶之后,缓缓起身。 “公子,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阿槿就先退下了。” 太冷淡了。 季君皎很不习惯。 他的眉头皱着,唇线也绷得很直。 他看了一眼阿槿给他泡的茶。 茶水滚烫,淡绿色的茶叶在莹白的茶盏中升腾翻飞。 ——一如他不上不下的心思。 “帮我研墨吧。” 季君皎指了指手边的砚台。 他其实没在写字,也用不到什么研墨的砚台。 他只是,实在想不到什么好主意,能让阿槿留下来。 少女闻言,欠身应了声“是”。 秦不闻拿了墨条和砚台,沾了一点水,缓缓研磨。 秦不闻坐在了季君皎侧面的桌案前。 季君皎眼神微暗,拿了一只玉杆狼毫,压好宣纸便开始落笔。 秦不闻没去看季君皎在写什么。 那晚的事情之后,秦不闻便很少跟季君皎主动交谈了。 她需要让季君皎明白,她在生气。 也要让他清楚,她的情绪,是在牵动着他的。 这样才能让季君皎意识到,她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是独一无二的。 在此之前,她必须扮演好她“吃醋生气”的模样。 男人就算是写字时,坐得也是端方笔直。 他一手捏着毛笔,眉目低垂,眼中似有万千星光流转。 书房中太安静了。 安静得只能听到毛笔划过宣纸,留下的“沙沙”声。 秦不闻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磨墨,却注意到一张宣纸,落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季君皎将写了字的宣纸放在了她的手边。 男人的字体苍劲有力,端方大气,字如其人。 再看字上的内容,秦不闻不觉愣住。 【我带你去买西街的桂花糕好不好?】 除了休沐日,其他时间的书院是不允许随意进出的。 季君皎作为一国首辅,前段时间因为秋闱之事忙前忙后,进出书院也没什么问题。 只是秦不闻没想到,季君皎竟然要带她一起出去! 她皱皱眉,看了看纸上的字条,又抬眸看向眼前的男人。 男人眼睫纤长,漆黑的双眼直直地看她,深色的眸光映照出秦不闻的面容。 ——堂堂一位首辅大人,竟然玩这么幼稚的游戏。 秦不闻压住嘴角的笑意,随便拿了支毛笔,绷紧脸色在季君皎下面回了一句。 【卿本佳人,出水芙蓉。】 ——她是故意的。 果然,季君皎看到这句话,垂下眼睑,鸦羽长睫投落下一片阴翳。 男人将宣纸收回,似乎想要再写点什么。 只是看着少女留下的那几个字,提起笔来,却迟迟没有动笔。 许久,季君皎叹了口气,将笔杆放下。 “阿槿……” 季君皎唤她。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地勾住秦不闻的衣袖。 他的力道很轻,语气也很柔。 像是在哄孩子,又像是在撒娇。 “跟我说说话吧……” 她不说话,他便觉得不自在。 以往阿槿总是很爱同他讲话的,阿槿总是有说不完的话的。 这几日除了公事,却很少与他攀谈了。 “公子恕罪,阿槿愚钝,实在不知道该跟大人聊什么好。” 秦不闻挑眉,语调微扬:“或许大人应该找个红颜知己,好好聊一聊呢?” 说完,秦不闻将研好的墨汁放下,便缓缓起身。 “墨研好了,大人您继续。” “阿槿告退了。” 说着,秦不闻没看季君皎,转身离开。 走出房门之后,秦不闻终于扬了扬唇角,差点笑出声来。 她自然知道季君皎对念绾的那句夸赞只是形式,她也没打算抓着不放。 她这几日让季君皎感知到她的情绪,只是想要加深她在他心中的位置。 见好就收,秦不闻也不是那种不知分寸的人。 她想着,等晚上给季君皎送碗羹汤,这件事便也这么过去了。 但是秦不闻万万没想到,到了晚上,她的羹汤还没到季君皎的书房,季君皎倒先找到她了! 斋舍中,秦不闻煲好的汤还没装进食盒,就听到了门外的敲门声。 秦不闻开了门,便见到季君皎双眼眯起,抿唇看她。 季君皎的耳尖泛红,脸颊也带着不正常的红晕。 ——这是……发热生病了? 第115章 不够。 季君皎生病了? 这是秦不闻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念头。 “大人!” 男人摇晃着身形,缓缓向她倒了过来! 秦不闻急忙伸手去接,季君皎便倒在秦不闻怀中,头抵在了她的肩膀上。 秦不闻闻到了男人身上淡淡的酒气。 “大人?”秦不闻试探性地开口问道,“您……喝酒了?” “嗯……” 肩膀上,季君皎闷沉地回了一声,嗓音低沉沙哑。 一时间,秦不闻有些哭笑不得。 季君皎这家伙,从哪搞来的酒啊? 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秦不闻扶着季君皎,进了斋舍。 跌跌撞撞地将季君皎扶在床上,秦不闻这才叉着腰,吐出一口浊气。 原本想着给季君皎盖上一床被子的,但还不等秦不闻行动,床榻之上,季君皎竟然又从床上缓缓坐了起来。 他坐得很板正。 两只手放在双腿上,脊背挺直,目视前方,这不知道的,绝对猜不到季君皎竟然喝醉了酒。 秦不闻歪着头,哭笑不得地看向一本正经的季君皎。 “大人?”秦不闻开口唤他。 原本季君皎的目光是目视前方的,听到声响,他先是迟钝地动了动眼珠,目光这才循着声音看去。 季君皎微微眯着眼睛,看向秦不闻。 秦不闻笑着:“怎么?大人不认识我了?” 季君皎嗓音清冷端正,丝毫不见一丝醉态。 “认识。” 他乖乖地答。 秦不闻抿着笑意:“那……我是谁?” 季君皎看着她,眼中的情绪渐渐变浓。 “坏人。” “什、什么!?”秦不闻以为自己听错了,拧眉问道,“我是坏人!?” 她是坏人!? 季君皎竟然说她是坏人!? 面前,男人微微颔首:“阿槿,坏人。” 秦不闻愤愤不平,双手叉腰。 她想要跟季君皎理论两声,又觉得跟一个喝醉酒的人辩论,实在太幼稚了。 叹了口气,秦不闻没再计较,准备给他先倒杯茶醒醒酒。 只是秦不闻还没抬脚,就被季君皎抓住了衣袖。 “阿槿……” 男人低低唤她一声,手上的力道不算重,但是想要挣开也不容易。 秦不闻转身看向季君皎,就见季君皎抬眸,直勾勾地看着她。 “你是生气了吗?” 这变脸变得也太快了吧? 秦不闻笑得无奈。 她微微倾身,耐心解释道:“没有,阿槿没有生气。” 季君皎双唇绷紧,目光定定:“撒谎。” 秦不闻愣在了原地,嘴角的笑容都有些僵硬。 季君皎抿唇,清声正色:“阿槿明明在生我的气。” 男人紧了紧指骨,却是低着头,闷声道:“都不肯陪我去吃桂花糕了。” 秦不闻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觉笑笑:“大人,您喝醉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季君皎的声音似乎更委屈了。 “我喝醉了你才同我讲话!还说不是在生气!” 秦不闻都要气笑了。 ——季君皎这家伙到底是真醉还是装醉啊? 怎么说话的逻辑好像还挺清晰的? 抓着秦不闻衣袖的手还没松开。 秦不闻感觉到一个力道又扯了扯她的衣袖。 她缓缓看过去,就见季君皎盯着她,眼神幽暗又委屈。 “阿槿,我以后都不说了。” 秦不闻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季君皎的双眸一眨不眨,眼中似乎有情绪翻涌着。 “那两句话,阿槿如果不喜欢,我以后都不说了。” 秦不闻会意,微微挑眉。 她发现,季君皎喝醉酒之后,比他不喝酒时要直白许多。 秦不闻又发现,她自己也挺缺德的。 这个时候,正常人都应该激起几分保护欲与同情心。 而秦不闻见到这般坦然直白的季君皎,却总是想要逗弄他一番。 秦不闻倾身,一双漂亮的眸光闪烁,却是歪着头对他笑道。 “什么话?哪两句话?大人在说什么?阿槿怎么听不明白呢?” 有时候秦不闻自己也觉得,自己的性格是带点恶劣的。 她看见,季君皎分明是慌了。 那清冷又幽沉的眸中闪过慌乱,他抿着唇,手上的力道却是将秦不闻的衣袖抓得更紧。 他或许知道她是在戏弄他,但还是会慌张失措。 “我不要什么红颜知己……” 季君皎哑着嗓音,拉过秦不闻的手腕,将头抵在秦不闻的肩膀上。 他声音闷闷的,像是诉苦,又像是委屈。 他不知道阿槿会这么生气的。 ——在阿槿闯入他生活之前,他从来没哄过女子的。 他低着嗓音,诉说着自己的不满与慌张。 “阿槿,我不要什么红颜知己。” “你若是不喜欢研墨,我可以自己来。” “你若是不知道同我聊什么,我看了许多话本,可以找话题。” “你若是不喜欢我那样夸赞别人,我以后都不会再说了。” 季君皎喝醉了,一连说出那么长的一段话。 他声音闷沉喑哑,却始终抵在少女肩膀上,那抓着他手腕的一只手,不知何时变成了揽在她的腰间。 “你分明知道,我当时只是无意之言的。” “你分明知道的……” “阿槿,”季君皎手臂的力道收紧,圈占少女的腰身,“别对我这么狠心……” 他说,阿槿,别对我这么狠心。 秦不闻突然发觉,有时候灌季君皎酒,还挺有用的。 她轻笑一声,微微侧目便看到了抵在自己肩膀上的男人的侧颜。 男人确实好看。 哪怕现在喝醉了酒,这一脸的醉态,也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大人。” 秦不闻将季君皎扶正,挑眉看向男人,眉眼弯弯。 季君皎朝她看去:“什么?” “你明日,会记得今晚的事情吗?”秦不闻轻声询问。 季君皎认真地思索一番,半晌却是诚实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秦不闻嘴角笑意渐深。 她深深地看向季君皎,身子渐渐前倾。 季君皎不闪不避,只是静静地看着少女。 直到—— 一个温凉的触感,落在了季君皎的唇角。 蜻蜓点水一般,像是什么冷凉的露珠,低落在他的唇角上。 季君皎恍然怔神,瞪大眼睛看向眼前的少女。 他的眼中分明有情绪翻涌,情绪渐浓,直到似有火苗在眼底升腾而起。 ——季君皎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 他眯了眯眼睛,微微歪头,像是回味,又像是不满。 秦不闻托着下巴,嘴角笑意渐深:“大人如果明日记得今晚的事情,我就不生你的气了,如何?” 季君皎似懂非懂。 他只是看向少女的朱唇,喉结上下滚动。 “不够。” 他终于明白自己情绪中的不满是从何而来。 他定定地看向少女,眼中的星火终是燎原。 第116章 不可…… 秋日的夜晚还是太冷了些。 秦不闻被揽着腰的双手抱起,又放到了床榻之上。 床上带着沁人的冷香,秦不闻还来不及感受,就被炽热滚烫压了个满怀。 季君皎一只手将她双手缚住,高举过头顶。 秦不闻勾着笑,却见到了男人眼中的情绪与欲求。 男人眉眼修长疏朗,墨色的瞳孔仿若润玉,荧光微微,映照出秦不闻带着笑意的面容。 他抵着她的额头,眼中似有疑惑与不解。 “笑什么……” 他的嗓音很哑,像是压抑着无数翻涌的情绪,眼角与耳尖全都滚烫。 他的唇晶莹剔透,还泛着一些酒香,让人很想尝上一口。 “我没有笑呀。” 少女朱唇轻启,嗓音清越婉转。 季君皎的心口突然升腾出几分怒气。 ——好像总是这样。 阿槿似乎从来都是这样的。 好像总是气定神闲,从容不迫的模样。 好像也只有他一个人,因为阿槿的一句话,一个举动,彻夜难眠,辗转不安。 可是,阿槿分明说过喜欢他的。 阿槿不会骗他的。 像是带着一些惩罚意味,季君皎微微蹙眉,却是衔住了少女的唇。 温凉的触感从秦不闻的唇尖蔓延开来。 她微微眯眼,垂眸看着闭眼轻吻她的男子。 季君皎是第一次亲吻女子,一只手束缚住她的双手,另一只手便有些无措地抵在了她的身侧。 他的唇舌显然不够灵巧,哪怕只是吻,也不过是用舌去描摹她的唇形。 秦不闻不觉轻笑,她微微向后仰去,季君皎的唇舌便追了过来。 似乎是不满,季君皎的一只手按住了少女的腰窝。 秦不闻痛呼一声,季君皎才睁开眼睛,一双墨瞳定定地看向她。 “专心。” 季君皎嗓音沙哑低沉。 秦不闻勾唇笑笑,却是躲开季君皎的吻上来的炽热,挑眉道:“大人……” 男人的气息有些乱。 他低喘着,墨色的瞳孔直直地锁定秦不闻。 “您不会没吻过旁人吧?” 少女声音娇软妩媚,像是什么轻盈的羽毛,不轻不重地扫过男人的心尖。 ——秦不闻是故意的。 她眯着眼笑,眸光晃动,如同盈着月色的湖水。 季君皎抿唇,眼色幽深。 他没再浅尝描摹,却是咬住她的唇珠,趁着少女吃痛的时候,唇舌撬开了她的牙关。 少女所有的声音,都被他吞噬殆尽。 像是带了几分怒意,季君皎勾着她的舌,连一个完整的字节都不允许她说出口。 为什么总是这样呢? 她好像从来都知道,该如何让他方寸大乱,如何让他溃不成军。 但她却总是那样波澜不惊地看着他。 如同旁观者,看着他深陷其中,看着他不可自拔。 ——这一点都不公平。 季君皎拧眉,像是发了狠,轻咬着少女的唇。 只待少女有些受不住,季君皎却已经比她更先丢盔弃甲! 双唇分离之时,两人都喘着粗气。 秦不闻仍是勾唇笑着,唇形因为刚才的吻,显得更加水润透亮。 秦不闻感觉到了季君皎的欲求。 她微微挑眉,嘴角笑意渐深。 “大人……” 秦不闻稍稍倾身,那如瀑布一般的长发便缓缓垂到男人的耳鬓。 她笑,却见男人眼尾猩红,看向她的眼神也带着浓浓的情绪。 秦不闻挣开了季君皎的束缚。 她伸出一只手,轻盈地拂过男人的鼻唇。 这般光风霁月,丰神俊朗的男人,此刻犹如涉世未深,懵懂无知的小兽,绷紧了双唇,眉眼间皆是不言自明的情绪。 秦不闻笑着,手指缓缓向下,划过男人的喉结,划过男人的胸膛,腹部…… “不……可……” 不待她落在他身上,季君皎伸出一只手,抓住了秦不闻的手腕。 秦不闻抬眸,歪头看向男人。 季君皎分明也是有些撑不住了。 却还是执拗地躲开少女的触碰,缓缓向后退了几分。 “大人?”秦不闻轻声。 季君皎抿着唇,一只手抵在口鼻之间,掩盖住自己半张狼狈的面容。 他慌乱地动了动眼睛,眸光晃荡,他眼中莹莹星光仿佛被风摇曳,细碎闪烁。 “不可……” 像是在告诉秦不闻,又好像是在自我规训。 秦不闻笑意更深,她朝着男人倾身而去,眼稍卷着媚意。 “什么不可?大人……” 被季君皎抓着手腕,秦不闻甚至能够感觉到他发烫的手心。 男人稍稍用了力道,微微别过头去,不肯再与秦不闻对视。 “不能这样……” 季君皎抿唇,又往后退了几分,躲开了秦不闻上前扑进他鼻腔馨香。 秦不闻看着眼前绷紧身子拒绝的季君皎,突然想到话本中那引诱佛子沉沦的妖。 ——如果季君皎是那光风霁月的佛子,估计要有许多正道之人要将她斩杀了! “大人,为什么不能这样?” 秦不闻轻笑着,一双杏眸带着妩媚,声音娇软得像是能捏出水来。 季君皎绷直身子,分明眼尾猩红,却还是压着嗓音道:“君、君子发乎情,止乎礼。” 秦不闻听了,差点笑出声来。 ——都喝醉成这个样子了,居然还惦记着他那君子做派! “那大人刚刚吻我,算什么呢?”秦不闻声调微微上扬,像是勾引那不谙世事的佛子的妖精。 季君皎终于抬眸,只是看了少女一眼,便像是触碰到了什么滚烫的岩浆,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不合规矩的,”季君皎向来是辩驳不过秦不闻的,只能认真地解释道,“总、总不能这般不明不白占你清誉才是。” 秦不闻分明看到他眼中翻涌的欲求,但他却还是慌乱地躲开满怀温软,调整气息。 “大人,今晚之事,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便不会有人知道的。” 秦不闻不甘心,继续引诱道。 季君皎嗓音都绷得很紧,慌乱地摇摇头:“你的声誉,开不得玩笑。” 像是打定主意,季君皎半晌才吐出一口浊气。 他摇摇晃晃地从床上起身,仿佛又回到了往常那般朗月清风。 他理了理身上凌乱的衣裳,这才低哑着嗓音道:“我、我今晚去书房。” ——他今夜过于唐突了! 若是吓到阿槿便不好了。 说完,季君皎没敢再等少女说什么,抬步离开了斋舍。 秦不闻看着季君皎慌乱离开的背影,低啧一声。 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劣。 ——她要骗的,竟然是这样的人。 一夜好梦。 -- 第二日一早,还在睡觉的秦不闻就听到了敲门声。 “阿槿,醒了吗?” 是季君皎。 第119章 挑衅 宴唐坐着武侯车,稍稍后仰。 他拿了杯酒,目视前方,低声回道:“耶律尧不是来拜访的,他的行踪是到了京城,我的人查到之后才暴露的。” 一句话,秦不闻的神色便沉了下来。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宴唐的人察觉到耶律尧的潜入,之后京城会发生什么事情,谁都不知道。 “我原本打算静观其变,不打草惊蛇的,但是有人得了消息,传给了耶律尧。” “耶律尧见行踪败露,便直接公布身份,声称自己是作为漠北使节到访。” 秦不闻抿唇:“他这个随从数量,可不像是使节,更像是刺杀。” 宴唐没说话,算作回答。 难道耶律尧本来的意图,是想要刺杀宋谨言? 只是被宴唐查到了行踪,才改口说自己是使节的? “陛下呢?他是什么意思?”秦不闻又问。 宴唐沉声:“陛下的意思,耶律尧不能死在曜云。” 秦不闻明白了。 即使耶律尧不是漠北使节一事人尽皆知,但为了两国的安稳,耶律尧作为漠北君王长子,也不能在曜云境内出一点意外。 耶律尧这家伙。 这么多年没见,还是精明得跟毒蛇一样。 后面的事情秦不闻便也捋顺了。 因为耶律尧的“突然造访”,宋谨言必须要陪他演这出戏,这才急匆匆地设了宫宴,宴请漠北使节。 秦不闻突然有些心气不顺。 ——耶律尧敢这么肆意妄为,分明是吃定了宋谨言不能动他的心思! “宋云泽呢?”秦不闻又问,“看宋云泽的脸色,他作为漠北的‘盟友’,也不清楚耶律尧的突然造访?” 宴唐颔首:“是,耶律尧此次的行踪,除了与他随行的心腹,无人知晓。” 秦不闻心念一动。 既然如此,说不定可以利用耶律尧进京这件事,瓦解宋云泽跟漠北的盟友关系。 秦不闻眼珠转动,思考着这件事的可行性。 她不经意地抬眸,却注意到宴唐正侧过身来,歪头看向她,嘴角笑意温和清浅。 秦不闻愣了一下,低声道:“干嘛这么看我?” 宴唐便笑:“殿下想做坏事的时候,总是这个表情。” 像是被人看穿,秦不闻抿唇道:“这件事你不必插手,我来做。” 宴唐但笑不语。 季君皎回来的时候,秦不闻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借着换衣服的时间,季君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向长瑾公公问清楚了。 他的神情也不算好,拢了拢衣袍,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以为秦不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担心她提心吊胆。 便替她剥了几颗荔枝,放在她面前的小瓷碗中。 晶莹剔透的荔枝与瓷碗中的乳酪交融,清凉可口。 “别怕,”季君皎趁机低低地安抚秦不闻,“不是什么大事,有我在呢。” 秦不闻看着瓷碗中的荔枝,又不得不感慨一句,都这个时候了,季君皎居然还想着安抚她。 “大人……”秦不闻抓住机会,向季君皎“示弱”,“真的没事吗?” 少女声音娇软怯弱,如同振翅欲飞的蝴蝶,似乎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将她揉碎。 季君皎对她笑笑,温和地摇了摇头:“无事,你什么都不必担心。” 秦不闻这才安心地点点头:“阿槿当然相信大人。” 嘴上这么说着,秦不闻心里却已经开始想着,怎么实施自己的谋划了。 宋云泽此人生性多疑,想要瓦解他们的同盟,可以利用这一点。 “想必这位便是传闻中的那位首辅大人了吧?” 客位上,耶律尧的声音传来,清朗高昂。 季君皎面向耶律尧,微微颔首致意:“见过大殿下。” 耶律尧一只手撑着脑袋,劲瘦的腰身线条分明,他不经意地侧身,便能看到浅浅的腰窝。 漠北的穿衣风格与曜云不同,漠北太阳毒辣,一年四季都是艳阳高照,极少下雨,所以漠北子民穿的衣服都十分轻薄。 耶律尧一只手搭在他屈起的膝盖上,古铜色的皮肤黝黑锃亮,他的鼻梁很挺,眼窝深邃,唇形不似中原人这般凉薄,带着浓浓的异域感。 男人身形完美,体魄诱人,壮硕的胸膛上下起伏着,哪怕只是坐在那里,未有任何动作,便已经染了七分魅惑。 他身上带了许多金做的饰品。 比皮肤还要黑上几分的头发卷曲,他稍稍摆手,头发上的黄金饰品便跟着晃动几下。 “听说曜云的首辅大人年少有为,光风霁月,”耶律尧笑着,金色的瞳孔微微眯起,“今日一见,才知传言不虚。” 季君皎垂目,身姿笔挺,不卑不谦:“大殿下谬赞,曜云年少有为之士不在少数,在下算不得什么。” 耶律尧却是轻笑一声。 他眼睛姿态慵懒的时候,眼睛少了几分侵略性,多了几分懒散不经心的模样,那对金色的眼睛,如同什么稀世珍宝,又像是百无聊赖的猫儿。 “说起年少有为,”耶律尧勾唇,“孤记得五年前那个长安王,也算得上是翘楚。” 此话一出,在场原本还算和谐的气氛跌至冰点。 主位上,宋谨言眸光冷沉,薄唇紧抿。 当年长安王身死一事,莫说曜云,整个五国人尽皆知。 如今耶律尧重提这件事,分明是故意的。 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耶律尧震惊地张了张嘴,笑得漫不经心:“只可惜,他死了。” “用你们曜云的话来说叫什么来着?”耶律尧勾唇,“啊,英年早逝。” 宴席上,无人敢出声。 耶律尧像是怀念过去一般,半天才轻叹一声,似乎是惋惜:“自长安王之后,这曜云能称得上是‘年少有为’的,就不算多了吧?” 说着,耶律尧的目光又重新落在了季君皎的身上。 他笑,笑里藏刀。 “满座十万八千客,”像是回味,耶律尧开口,说出当年秦不闻酒醉后读出的那首诗,“不敬神佛只敬我。” “好诗啊,饶是孤不太懂曜云的文字,也觉得这是首好诗。” 耶律尧举起酒杯,将金色的酒液一饮而尽。 那双金色的眸子,是要比酒液还要醉人几分的。 “那么孤想问问首辅大人,”耶律尧笑着开口,“这曜云如今,还有神佛吗?” 第124章 在她面前,他总是心思可耻 那络腮胡走在使节队伍的最后面,秦不闻眉目上挑,见到络腮胡向她这边怼过来。 她微微勾唇,只是稍稍一个偏身,就躲过了络腮胡的“攻势”。 络腮胡来怼秦不闻,是攒足了力气的。 现在被秦不闻这般轻巧地躲过去,便跌跌撞撞地朝着前面冲去! 他皱着眉,余光看向秦不闻,却见少女歪着头,对他露出一个近乎天真的微笑。 下一秒,秦不闻抬起脚来,对着络腮胡的屁股,一脚踹了上去! 络腮胡分明才摇摇晃晃地稳住身形,秦不闻一脚踹过去,他终于失去平衡,一头磕在了地上! “咚——”的一声闷响! “卓鲁伊大人!” “大人您没事吧!” “大人——” 前面的几个使节听到声音,急忙回头朝着络腮胡看了过来! 见络腮胡跌倒在地,着急忙慌地去搀扶! 这位“卓鲁伊”大人显然是被丢了面子,他被几个人扶起来,眼睛瞪得滚圆,怒目圆睁地看向秦不闻! 秦不闻嘴角笑意温软娇弱,她一只手捂住嘴巴,像是惊讶:“大人,何必行此大礼?” 卓鲁伊嗓音粗犷,他挺着大肚子三两步走到秦不闻面前。 “你、你竟敢对本官不敬!” 秦不闻眸光微闪:“大人,天地良心,阿槿可什么都没做,是您自己不小心摔倒的。” “放屁!分明是你将本官踹倒在地上的!” 卓鲁伊刚才就走在使节的最后方,并没有人看到他的动作。 如今他转头向几个使节求证,几个使节面面相觑,都不敢胡乱说话。 ——他们都没看见啊。 “一群瞎了眼的!”卓鲁伊怒骂几个使节,却又愤怒地转过身来,指着秦不闻,“你,给我跪下道歉!” 啧。 看着眼前络腮胡的男人高高在上的模样,秦不闻有点不耐烦了。 这漠北的官员,是傻子吗? 耶律尧都不敢在京城这般狂妄闹事,这个叫卓鲁伊的,真嫌自己命大。 见秦不闻不说话,卓鲁伊便以为是她害怕了! 他冷哼一声,一双不算大的眼睛上下打量过秦不闻。 他眯了眯眼,嘴角带了几分笑容:“或者,你可以选择用其他方式来向本王道歉……” 说着,卓鲁伊伸出一只胖手,想要去摸秦不闻的脸蛋。 秦不闻拧眉,想着要不直接找个无人的角落,把这人手掰断算了。 不等她还在思考这个计划的可行性,下一秒,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 秦不闻听到了一声痛呼! 季君皎沉着眸,只是一只手就将卓鲁伊伸过来的手转了个圈! “啊——”卓鲁伊疼得汗水直流,为了减轻痛苦,他只能弯下腰来,抬头狠狠地看向季君皎。 秦不闻脑海中升腾起的各种血腥的念头,便顷刻消散。 她微微咬唇,掐了一把大腿,一只手便慌乱地拉住季君皎。 “大人,阿槿好怕……” 少女嗓音柔弱不堪,像是被人欺负了一般,抓着季君皎的手臂不松开。 季君皎感觉到少女的颤抖,心口柔软。 他微微侧目,柔下了嗓音:“没事,我在呢。” 说完,季君皎手上又用了几分力道,卓鲁伊的惨叫声便又高了几分! 只等几个傻了眼的使节终于反应过来,冲到卓鲁伊身边。 季君皎这才将卓鲁伊一推,男人便如同一个肉球一般,跌倒在地上。 “大人!” “卓鲁伊大人!” 卓鲁伊的额头上都布满了汗水。 他瞪圆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季君皎:“你们、你们两个!难道不怕漠北的怒火吗!?” 季君皎声音缓缓:“今日之事,本官会如实上报大皇子殿下。本官倒是很想知道,这漠北的怒火,究竟该由谁来承担。” “你——” 卓鲁伊分明还想要说些什么。 身后的使节见状,急忙在他的身边耳语几句。 卓鲁伊听完,脸色更加难看,却是让人扶着起身。 “你们给我等着!” 放了狠话,卓鲁伊带着手下,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待漠北使节走散,季君皎阴沉的眸这才清明几分。 他动了动左手,才发觉阿槿还是抓着他的左手臂不放。 大概是因为太害怕了,少女将他整个手臂都抱在怀里。 他甚至只是稍稍一动,便能感觉到少女紧绷的身体。 季君皎原本清明了几分的眸光,转瞬便染了其他情绪。 他想要不动声色地将手臂从阿槿的怀里抽出来。 但是下一秒,却被少女抱得更紧。 少女身体柔软,她两只手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整个手臂都夹在了胸口位置。 季君皎抿唇,睫毛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阿槿……”季君皎缓缓开口,声音喑哑幽暗,“已经没事了。” 季君皎发觉,每次跟阿槿在一起时,他总是会升起几分卑劣的心思的。 不该这样的…… 阿槿是因为信任他才会这般依赖他。 而他竟然……在这种情况下,生出这般可耻的心思来。 秦不闻压下嘴角的笑意,两只手将季君皎的手臂抱得更紧。 “大人……”少女声音胆怯,“您为了阿槿冲撞了漠北使节,会不会有事啊?” 季君皎感觉自己的整个左手臂都麻了。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太、太贴近了。 季君皎的手臂甚至能够感觉到少女身上起伏的线条。 他的耳尖都是红的。 为了转移心神,季君皎的目光慌乱地看向别处。 他绷紧了双唇,声音低哑:“不会的,漠北暂时不敢把事情闹大。” 毕竟如今耶律尧还在曜云境内,漠北就算是想要闹事,也要掂量一下后果。 秦不闻这才安心地点了点头:“大人对不起,阿槿又给你添麻烦了。” 少女身体温软。 是季君皎先受不住了。 他几乎是狼狈地将手臂从秦不闻的怀中抽离出来。 季君皎慌乱地向后退了几步,眸光破碎,眼尾猩红。 “大人?”秦不闻明知故问,“您怎么了?” 季君皎低着头,别开视线。 “无事,”季君皎敛眸,压下眼中翻涌的情绪,“宴上喝多了酒,有些晕。” ——在秦不闻面前,季君皎似乎总是会说许多谎话来维持形象的。 秦不闻挑眉,却是担忧道:“那阿槿带大人先回书院休息吧。” 季君皎这才如蒙大赦一般,微微颔首。 -- 马车之上。 季君皎正襟危坐,秦不闻就坐在季君皎身边的位置,看向男人。 漠北大皇子来曜云一事过于蹊跷了,而且竟然都没有任何一方势力发现,若是其中无人暗中帮助,秦不闻自然是不相信的。 秦不闻下意识地去摸自己左手拇指。 “阿槿。” 还不等她想通事情关节,季君皎清润的声音便从她头顶传来。 “大人,怎么了?” 秦不闻抬眸看向男人。 季君皎抿唇,一脸认真地看向秦不闻:“我有话要跟你说。” 秦不闻挑眉。 ——这是打算与她表明心迹了? 第125章 引诱 见季君皎这般认真,秦不闻也不觉端坐起来。 她微笑着看向季君皎,眸光清浅。 “大人想说什么?” 其实秦不闻已经考虑过了。 如果季君皎向她表明心意的话,她大概是不能立刻接受。 ——毕竟他们的身份差距摆在那里呢。 古往今来,从未有过当朝首辅与一介平民,甚至还是流民在一起的事迹。 她要先装作震惊,然后挣扎,然后拒绝,然后要几经辗转,再接受季君皎的心意。 心路历程她都已经想好了,甚至一会儿听到季君皎表明心意时,她该如何表现震惊都已经胸有成竹了。 秦不闻看向季君皎,眉眼弯弯。 季君皎坐姿端挺,他面向秦不闻,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斟酌了一下措辞,季君皎薄唇微抿,这才缓缓开口道:“过几日,我可能要去浔阳一趟。” 秦不闻嘴角的笑意僵住。 她迅速收敛了笑容,长睫微动:“什么?” 季君皎神情认真,墨色的眸光定定:“陛下的旨意,我这几日便要动身去浔阳。” 秦不闻突然反应过来。 她怯生生地看向季君皎:“大人,是因为漠北边境出事了吗?” 季君皎没想到阿槿能这般迅速地猜出来。 他的神情稍稍愣住,下一秒,便恢复如初。 他看向秦不闻,露出一个安心的笑意:“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必担心。” 撒谎。 如果不是什么大事,宋谨言是绝对不会让季君皎去解决的。 稍稍动动心思,秦不闻便也猜到了。 ——应该是漠北边境出事了。 只是季君皎不愿说,秦不闻便也识趣地没有多问。 她只是失落地敛了眸,声音也十分沮丧:“大人什么时候走?” 季君皎算了算时间,神情无奈:“后天。” 秦不闻垂眸,似乎是有些伤心:“这么快吗……” 季君皎看着少女耷拉下去的脑袋,想要说些什么。 但最终却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此去漠北边塞,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饶是季君皎向来对自己有信心,如今也不敢对阿槿轻易许诺的。 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他原本是想着今日向阿槿表明心迹的,但是如今看来,要等从漠北回来了。 如果他当真在漠北边塞出了什么事,至少不至于让阿槿苦等他的。 这样想着,季君皎伸出一只手,揉了揉秦不闻的脑袋。 “大人要多久才能回来呢?”秦不闻低着头,兴致不算高。 季君皎的喉头上下滚动一番。 多久呢? 他也不敢保证。 只是,他实在见不得阿槿这般低落。 “我向阿槿保证,”季君皎声音缓缓,语气温润,“我会陪阿槿回来过新年的。” 这是他遇到阿槿之后的第一个新年。 要一起过才算圆满。 秦不闻这才点了点头:“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季君皎眸光清浅,他缓声:“阿槿,等我回来。” 秦不闻抬眸,一双漂亮的杏眼熠熠生辉。 “好,阿槿等大人回来。” …… 那是不可能的。 她如果乖乖在京城等季君皎回来,那她就不是秦不闻了。 ——宋谨言之所以下旨让季君皎去漠北,便是料到季君皎会将此事告知给她的。 凭借着她与宋谨言这么多年的默契,秦不闻也知道了宋谨言的意思。 ——她要跟着一起去。 虽然秦不闻不确定曜云边境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宋谨言叫她前去,肯定是很重要的事。 只是京城的事情她还没有处理完,一时半会儿不能离开。 看来只能是先把季君皎送走,她办完事情之后再追上去了。 打定主意,秦不闻便又开始想耶律尧进京一事了。 她完全没注意到,季君皎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浓浓的情绪。 秦不闻是弯着腰坐在季君皎身侧位置的。 她的座位比季君皎坐的位置要低一些,加上男人本就身材高挑,似乎只是不经意地看过去,便能看到少女修长白皙的脖颈。 如同濒死的天鹅,柔弱纤长。 只是看了一眼,季君皎便急忙移开了视线。 不知为何,季君皎又想到了刚才。 少女抱着他的手臂,他便能轻易地感知出少女呼吸时起伏的胸膛。 怎么…… 又在想这些荒唐的事情…… 季君皎眉头紧皱,缓缓阖上眼睛,想要平息胸口处翻涌的情绪。 他到底……在干什么啊? -- 是夜。 夜晚的来临,并没有抹平男人迭起的情绪,反而助长了那些可耻的叫嚣。 季君皎便又做了梦。 这次,不再是那片荆棘花海。 他与她跌入万世流涌的漩涡之中,周身是从九天落下的瀑布浪潮,那瀑布如同银色缎带,冲击在最下方的山石之上。 她躺在瀑布底下,挑眉看他。 像是挑衅,又似乎带着欲求。 她未叫他“大人”。 她叫他,季君皎。 季君皎。 季君皎…… 一声一声,像是砸在他的心头,震得他头晕目眩。 他抬步,朝水中的她一步步走去。 周围怪石嶙峋,瀑布声音震耳。 而他的眼中,却只看到那张妖艳的脸。 她的唇好红。 像是蘸了谁的鲜血,她伸出舌尖稍稍舔过唇角,他便如同凶兽一般,将她压在身下。 瀑布湍流。 季君皎顶着从天而落的瀑布,却是不甘示弱地将她包裹。 “季君皎……” “季君皎……” 她又在叫他。 一声一声,像是在嘲笑他的犹豫不决,又像是在不休不止地引诱他。 他分辨不出。 他不知道日月星辰,不知道日升月落,他只能感知到身下的娇软。 ——他想把她揉碎。 他如同一只野兽,与她交缠亲吻,顶着身上湍急的瀑布,用尽力气将她的声音撞得破碎不堪。 “阿槿……” “阿槿……” 他心中这样叫她。 一遍又一遍。 衣不蔽体。 他身上的青竹长袍早已被瀑布冲得湿透,身下的少女娇笑着,却是用脚勾住他的腰身。 她还在笑。 季君皎眼尾染了红。 他与她重叠在一起,如同两只交颈的鹤。 他能感觉到自己再不能压抑的欲求。 仿若终于找到宣泄口一般,朝着少女汹涌而去…… “季君皎……” 耳边是少女娇软的呢喃。 她笑着避开他的吻,他的吻便全部落空。 他要疯了。 一双瞳孔黑得发冷,直直地看向她,不容许她闪躲分毫。 第126章 荒唐 似有梵音入耳。 那湍急的瀑布似乎化作三座金佛,怒目圆睁,朝他倾压而来。 他仿若听到了千佛诵经,万众朝宗。 南朝四百八十寺的神明步步紧逼,似乎要将他与她剥离,又好似声声劝诫。 佛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佛曰:爱别离,怨憎会,不过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佛曰:静心守志,可会至道。譬如磨镜,垢去明存。断欲无求,当得宿命。 梵音声声入耳,满目佛陀劝阻拦碍,他却只是定定地看向眼前的娇艳。 她笑,朱唇似血。 她歪头,好似挑衅,好似引诱。 万千梵音佛法,风声鹤唳,而他独独瞥向他的红尘。 他一只手禁锢住她的头,那滚烫的吻便终于落在了她的唇上。 像是餍足的兽,又好似破戒的佛。 他借着满身的力气,朝她倾压而去。 她笑了,眉眼娇艳欲滴,甚至连那张唇都水润可口。 “季君皎……” 她又叫他。 鬼使神差的,季君皎倾身,去听她的耳语。 少女在他耳边呢喃了一句什么。 霎时,男人原本克制的眼眸瞬间破碎,他的眼睛彻底沉了下来,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欲求与放纵。 他张嘴,似乎想要喊她的名字。 “阿槿……” “阿槿——” 季君皎猛地睁开眼睛,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他浑身都被汗水浸湿了。 男人坐在床榻之上,一只手扶着额头,重重地喘着粗气。 他的额头上也布满了汗珠。 有几滴汗水顺着他的脸颊轮廓,从他的下巴隐于胸膛之中。 他的胸口上下起伏着,就连身上的白色里衣也染了水色。 屋内,檀香袅袅。 季君皎缓了许久,这才慢慢抬起头来。 他的脸还是烫的,连带着整个耳尖都是红的。 又做这种梦了…… 季君皎抿唇,长睫轻颤。 他自诩不是什么重欲之人,可是自从阿槿来了之后,他总是在做这般荒唐的梦境。 他明知不该,但梦境中他似乎沉溺于此,无法自拔。 真是……太过荒唐了。 若是哪日让阿槿窥探了他的心思,肯定会被吓到的。 季君皎暗自唾弃着自己的可耻,却又不自觉地回想起刚刚的梦境。 从胸腔开始,季君皎便升腾起几分燥热。 缓了半天,他的身体还是没安静下来。 他动了动身子,便感觉到被褥中有些不对劲。 稍稍掀了被子,季君皎看了一眼,便也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荒唐极了…… 季君皎紧紧阖眼,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堪入目。 他从床榻上起身,点了蜡烛,换了衣裳与被褥之后,天已经蒙蒙亮了。 只是后半夜,他再也没睡着。 从前季君皎便总是听旁人说,美色害人。 当时他还不明白,如今当真遇到了,才终于认同了这句话。 阿槿害人。 -- 第二日,秦不闻起得很早。 她要快些解决了在京城的事情,才能早些追上季君皎的马车。 季君皎今日上过早朝之后,便一直待在书房。 行李什么都由长青收拾,季君皎自然是不必费心的。 想着要在季君皎离开这几天,别让他忘了自己,秦不闻特意熬了一锅羹汤,走向季君皎的书房。 “笃笃——” 秦不闻敲了敲门。 “大人,阿槿给您熬了些莲子汤。” 屋内,男人声音清润:“进来吧。” 秦不闻这才推了门,端着羹汤走到了季君皎身边。 “大人,”秦不闻将羹汤放下,笑着看向季君皎,“阿槿今日特地从张婶那买的新鲜莲子呢,您尝尝。” 季君皎在秦不闻进门的时候,便放下了手上的书籍。 他扭过头看了秦不闻一眼,便又迅速收了视线,拿起了桌上的莲子汤。 说实话,阿槿的熬汤技术并不算太好。 季君皎没什么口腹之欲,每次被那双期待的眼神盯着,他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久而久之,阿槿给他熬汤的次数便越来越多。 “大人,好喝吗?”秦不闻眼睛亮闪闪地看向季君皎。 季君皎放了瓷碗,这才笑着颔首:“好喝。” 秦不闻脸上的笑容便又深了几分。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说话。 季君皎恍惚间又对上少女单纯的眸,急忙避开视线。 他清咳一声,重新找了个话头:“我去浔阳这几日,府上大小事务全权交由长青打理,阿槿若是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找他。” 秦不闻眨眨眼:“大人不带长青一起去吗?” 季君皎笑着摇摇头:“此去浔阳不知要多少时日,文渊阁上下都需要有人协理。” 他没说的是,有长青跟在她身边保护她,他会放心很多。 秦不闻却是一脸担心:“那大人若是遇到危险了怎么办?” 季君皎抿唇,笑意清浅:“我的武功虽然一般,但自保还是没问题的。” 秦不闻点了点头。 季君皎却继续开口道:“啊,还有,若是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府上银钱直接去找管家拿便好。” 秦不闻点头:“好。” “最近入冬,你身上的衣服太薄了些,我让布庄给你多做了几身,过几日应该就能送到府上了。” “好。” “有什么想要去的地方,就让长青跟着你一起去,有什么想吃的,让长青帮你买。” “好~” “我不在府上这几日,不要委屈了自己,若是被旁人欺负了,便告诉长青。” 秦不闻听到这里,终究是笑出了声:“大人,我做什么事都带着长青的话,长青大人会烦死我的。” 季君皎闻言,眸光轻晃,似有星辰掩映:“不会的,阿槿一点都不烦人。” 秦不闻挑眉。 季君皎是说完这句话之后,才意识到有些唐突了。 他清咳两声才开口道:“等……等我从浔阳回来,我们一起过新年。” 那时候,他有话想跟她说。 秦不闻使劲点点头:“好。” -- 季君皎第二日天还没亮就上了马车。 秦不闻得知此事时,季君皎已经出了城门了。 他没有跟她道别,也没让她来相送。 今日天气不错,冬日少有的艳阳天。 长青出门办事去了,秦不闻便找了借口,说要出去逛逛。 长青便欣然应下了。 秦不闻怕冷,手上拿了个暖炉,便抬步出了文渊阁。 才走出去没多久,秦不闻便听到远处有一道张扬的声音传来。 “你是季君皎的塞慕拉?” 秦不闻循声看去,便见二楼酒肆,耶律尧手持酒壶,两只手趴在窗前,吊儿郎当地看向她。 第128章 你是不是玩不起? 阳光倾洒,有风透过窗台吹进房间。 秦不闻手上捏着的一缕卷发便迎风动了动。 秦不闻拿了手炉,将那缕卷发扔进暖炉里。 火焰蹿了一下,便再次归于沉寂。 “我听说,你们漠北之所以黄沙遍地,干涸缺水,是因为你们的先祖触怒了水神,水神降下怒火,收走了对漠北的所有恩泽。” 耶律尧皱皱眉:“那又如何?” 秦不闻轻嗤一声,挑眉看向耶律尧,媚态骤生:“你看我,像不像你们漠北的水神?” 耶律尧的脸色稍沉,眼底眸光微转:“水神的名讳,不可蒙辱。” 说完神色更冷:“阿槿姑娘,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秦不闻听了,嘴角笑意却是更深。 她全然不在意耶律尧的怒火,一只手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向男人。 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的掩映下,彰显出完美的异域感。 耶律尧确实是漠北最尊崇的皇子,浑身上下的金饰加起来,估计得有个几斤重。 金饰碰撞在一起,声音清脆悦耳。 金色的瞳孔微微竖立,无声地昭示着主人的怒火。 “大皇子别生气嘛,”秦不闻弯了弯眼睛,漂亮的薄唇上扬,“我们来玩个游戏怎么样?” 耶律尧神情不变。 秦不闻自顾自地开口道:“你可以问我三个问题,我只能回答是或不是,你问过之后,我再问你三个问题,如何?” 耶律尧微微挑眉,哂笑道:“阿槿姑娘当真是个有趣的人呢。” “那孤先来提问,”耶律尧顿了顿,眼睛微微眯起,看向秦不闻,“你是……贤王宋云泽身边的人?” 秦不闻笑着摇头:“否。” 男人一只手的指骨放在桌案上,食指轻叩桌面。 “宋承轩的人?” “否。” 秦不闻气定神闲。 耶律尧轻笑一声,嘴角笑意更深:“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你是宋谨言的手下。” 秦不闻打了个哈欠:“否。” 耶律尧脸上的笑意渐凝,抿唇道:“阿槿姑娘,说谎可就不好玩了。” 秦不闻闻言,愤愤不平:“大皇子殿下怎么能这么说我呢?君子坦荡荡,阿槿我可是公认,温柔善良大方又诚实的好人呢!” 耶律尧轻嗤一声。 “好,现在轮到阿槿姑娘提问了。” 秦不闻笑容停顿一瞬,她定定地看向耶律尧,声音微沉:“你来曜云之所以没被发现,是边境浔阳出了细作?” 耶律尧的嘴角彻底没了笑意。 他冷冷地看向秦不闻,声音喑哑:“你到底是谁?” 秦不闻并未理会耶律尧的问题:“是或否。” 耶律尧没有立即回答。 他整个身子缓缓向后仰去,古铜色的皮肤彰显出男人漂亮的肌肉轮廓。 他的肩膀很宽,再往下看,男人坚实的胸肌挺阔,身上的绸缎也是半露半遮,露出一条深色的肌线。 他的目光再次打量起秦不闻来。 眼前的少女分明看上去弱不禁风。 一身青色罗裙衬得她面若皎月,少女衣袂翩然,黑发如云。 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 她笑,明眸皓齿,顾盼流波。少女的头上并没有太多的装饰,那支银簪便显得格外惹眼。 漠北的美人多是浓妆艳抹,眼眸深邃,鼻梁高挺的。 她们身姿曼妙,步步生莲,带着勾人的美艳与野性。 但是眼前的少女不同。 她似乎很娇弱,睫毛纤长,秀雅绝俗,带着一股轻灵之气,她肌肤娇嫩,似乎吹弹可破。 哪怕粉黛不施,也显得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耶律尧不太喜欢这样的女子。 这样的女人若是被丢进大漠,肯定会被豺狼秃鹰吃得渣都不剩。 可是眼前的女子,似乎又有所不同。 感知过于敏锐了。 饶是他身边养的暗卫密探,也不会有这般敏锐的直觉。 秦不闻自然不清楚耶律尧在想什么。 她微微歪头,笑容单纯可爱:“大殿下有点玩不起呢。” 耶律尧挑眉,最终却清声开口:“是。” 秦不闻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眉眼清亮。 原本她也只是猜测。 耶律尧这般无知无觉地进了曜云境内却未有人察觉,不外乎三个原因。 一,边境出了问题。 二,宴唐出了问题。 三,有人暗中助力,其势力连宴唐都查不到。 现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秦不闻倒是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最坏的结果。 “第二个问题,”秦不闻姿态不变,声音清越,“大皇子此次来漠北,是来刺杀陛下的?” 耶律尧挑眉:“否。” 秦不闻点点头。 “这第三个问题嘛,”秦不闻重新将暖炉抱在手心,缓缓起身,“我还没想好呢。” “不如留着吧,等阿槿想到后再问?” 耶律尧轻笑:“阿槿姑娘,这似乎不合规则。” “大皇子别这么死板嘛,”秦不闻笑着倾身,“说不定日后,我们还有合作的时候呢。” 说完,秦不闻不再看向耶律尧,抬步离开了房间。 耶律尧看着少女离开的背影,金瞳中有暗色闪过。 “殿下,”秦不闻走出去不远,有手下来到耶律尧身边低声询问,“需不需要属下……” 手下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耶律尧轻笑一声:“不必了,你们不是她的对手。” 况且,他倒是真的很想知道,这位阿槿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 秦不闻走出酒肆的时候,伸了个懒腰。 原本她今日出门,是想去万物阁套云和月的话的,没想到正好遇到耶律尧的。 倒是省去她许多麻烦。 秦不闻留在京城,就是为了搞清楚耶律尧入境没有被发现的原因。 现在既然搞清楚了,倒是可以启程去追季君皎了。 打定主意,秦不闻好心情地哼着小曲,回了文渊阁。 只是她没想到,傅司宁会找上门来。 夜晚,傅司宁来找她的时候,秦不闻整准备收拾行李呢。 门外便听到长青的声音。 “少卿大人?深夜来访文渊阁,不知所为何事?” “阿槿姑娘?阿槿姑娘估计已经睡下了,大人若是有事,属下可以帮忙转达……” 声音越来越近,秦不闻动了动耳朵,便将还未收拾好的行李藏了起来。 “少卿大人何事这么着急!?” 门外的长青显然是没有拦住。 有敲门声传来。 “阿槿姑娘,你睡下了吗?” “少卿大人他……有话想要问你。” 第129章 她很会演~ 当房门缓缓打开的时候,秦不闻伸了个懒腰,睡眼惺忪地看向来人。 长青有些为难地站在秦不闻房门外,身后便是神情冷淡的傅司宁。 “长青大人?”秦不闻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一脸错愕,“发生什么事了?” 长青也觉得唐突,尴尬地解释道:“阿槿姑娘抱歉,少卿大人执意要现在见你,应该是有很着急的事情要问你。” 秦不闻在听到长青这句话的时候,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啊,她差点忘了,傅司宁为了确保她的安全,在她身边安插了暗卫来着。 那她今早见到耶律尧的事情应该是瞒不住了。 定了定心神,秦不闻这才娇滴滴地看向长青身后的傅司宁。 男人一袭青雀色的缎裳,他直直地立在夜色之中,竟是比夜色还要沉寂几分的。 他朝秦不闻看过来,眸色渐深。 冬日的夜晚是很冷的。 秦不闻缩了缩脖子,这才对傅司宁开口道:“大人稍等,阿槿披件衣裳。” 傅司宁微微颔首,道了声好。 待秦不闻披了外袍,走出门外时,傅司宁正站在院外的树下等候。 他背对着她,月色掩映下,腰线清越,清隽贵气。 “大人。” 秦不闻走到傅司宁身边,轻声开口。 傅司宁这才转过身来:“我让长青在外头等着了。” 秦不闻点点头。 傅司宁抿唇,半晌才清声道:“今日,我的人看到阿槿姑娘在酒肆见了耶律尧。” 秦不闻睫毛轻颤,像是后怕:“是……” 少女声音很小,声音也微微颤抖着,听上去十分可怜。 但傅司宁并没有因此动容。 “那么阿槿姑娘,你与他聊了些什么?” 这句话一问出口,秦不闻心中便有了考量。 她身边有傅司宁的人跟着,但耶律尧身边也是高手云集。 外面一旦有风吹草动,也逃不过耶律尧手下那群人的耳目。 也就是说,傅司宁的人估计只看到了她与傅司宁同处一间酒肆,其余的应当不知道了,至于对话,更不可能听到的。 想到这里,秦不闻微微咬唇,看向傅司宁的眼神带了几分娇弱与泪水。 “大人,阿槿可以不答吗……” 傅司宁眉头微蹙,神色冷寂:“不可。” 原本耶律尧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入境一事,已经是朝野震惊了。 作为大理寺少卿,他必须查出原因来。 今日他听手下之人说阿槿与耶律尧见面,原本是不相信的,现在看来,情况应当属实。 若是阿槿真的是耶律尧安插在首辅身边的细作…… 傅司宁的眸中闪过一抹冷色。 要禀明陛下,早日收押才是。 秦不闻脸色苍白,似乎是害怕,又像是在挣扎着。 “大人……阿槿不想说。” 傅司宁眸光冷寒,不带一丝情绪:“如果阿槿姑娘执意不说,那便只能去大理寺审问了。” 不留一丝余地。 她慌乱又愤然地看向傅司宁,眼泪终究是不堪重负,夺眶而出。 “大人想问什么!?” “想问那位大皇子殿下是如何在他的手下面前,言语折辱我的?” “还是想问,他在宫宴上丢了面子,便找到我,要拿我来撒气?” “还是说,大人想知道耶律尧用了什么恶毒的话来诅咒我!?” 像是终于忍不住,眼泪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少女却还是死死地看向傅司宁,鼻尖都是红的:“大人想问什么!?阿槿一定知无不言!” 傅司宁愣在了原地。 像是冰雕一般,他瞪大眼睛,半晌没说出话来。 如同肩膀上压的千斤重石,又好似身上的遮羞布被掀开。 少女捂着脸,哭着蹲在了地上。 她连哭声都很小,似乎生怕被外面等候的长青听了去。 傅司宁在那一刻,什么也听不见了,脑海中只剩下少女的哭声。 “大人想问什么……” “大人想问什么……” 她一遍遍地重复这一句话,像是要将自己的伤疤揭开,赤裸裸地展示给他看。 傅司宁头脑一片空白。 ——他没想过是这种原因。 当时他的手下以为耶律尧邀请阿槿进去,众目睽睽之下不会闹出什么事来,便回来向他禀告了。 他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他瞪大了眼睛,冰冷的眼神中终于闪过一抹无措。 ——他也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 傅司宁张张嘴,显然是想要说些什么补救的。 但是话到了嘴边,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半个音节都吐不出来。 “阿槿姑娘……” 不知过了多久,傅司宁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他张张嘴,竭力想要保持自己的镇定。 眼前的少女还在哭着。 她好像真的害怕了,又担心门外的长青听见,就连哭声都是压抑着的。 听着更让人心颤。 “阿槿姑娘,我……” 傅司宁开口,眸光凌乱,再不见刚刚的淡漠与疏离。 “抱歉,我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 让一个女子当着一个不熟悉的男人面前揭露自己的伤疤,傅司宁作为大理寺少卿,自然知道这到底有多痛苦。 周身的冷意荡然无存,傅司宁眼睛慌乱地想了许多,才拼拼凑凑出一句话:“抱歉,是我的错,阿槿姑娘,实在抱歉。” 似乎所有的歉意与解释,在现在都显得那么无力。 傅司宁袖间的指骨微顿,指节泛红。 他到底在做什么…… 当惯了大理寺少卿,审讯多了犯人,傅司宁不自觉地将阿槿代入到了犯人的角色。 可是……阿槿不是犯人啊…… 傅司宁抿唇,浑身冰凉,脑海中一片空白。 “阿槿姑娘……”傅司宁呼吸不畅。 少女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她将头埋在臂弯之中,声音闷沉:“不是你的错,大人。” 她缓缓站起身来,像是终于稳住了心神,但眼睛和鼻子还是红的。 “大人怀疑阿槿,是应该的,”秦不闻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是阿槿意气用事了。” 傅司宁抿唇,并没有因为秦不闻的“懂事”而放下心来,反而良知备受谴责。 “此事……我日后不会再提。”傅司宁紧声。 秦不闻慌乱地看向傅司宁:“恳求大人,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她怕穿帮。 傅司宁脸色凝重:“我明白。” 说完这句,傅司宁双唇都抿成了一条线:“我会去找大皇子对质。” 秦不闻急忙摇头阻止:“大人,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也不要去找大皇子了好不好?” 她还是怕穿帮。 傅司宁冷声:“这怎么行?不能让你平白受这等屈辱!” 秦不闻摇摇头:“大皇子只是不愤阿槿宴席上的言行,若是因为阿槿一人,损害了漠北与曜云的和平,阿槿才真是千年罪人。” 傅司宁皱眉:“阿槿姑娘……” 秦不闻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大人,就当阿槿求您,忘了这件事吧……” 傅司宁张嘴,分明还想为她争取些什么,下一秒,便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 “阿槿姑娘!你怎么哭了!?” 是长青。 第130章 姑娘您别哭啊…… 长青在门口候着,原本是想要等着两人谈话结束后再去看阿槿姑娘的。 大人临走前特意嘱咐他,说阿槿姑娘畏寒,不要让她在外面待得太久才好。 只是等了半天,长青一直没听到声响。 反倒是隐隐约约听到傅司宁叫了几声“阿槿姑娘”。 担心阿槿姑娘出了事,长青就想着来查看一番。 ——这一看不要紧,谁知道他竟然看见阿槿姑娘哭了! 完了完了! 这要是让他家大人知道了,肯定要治他罪的! “阿槿姑娘!”长青想也不想,赶忙跑到秦不闻身边,上下检查一番。 这才又皱着眉慌张无措地看向秦不闻:“你你你……你怎么哭了呀?” 秦不闻愣在原地。 ——她原本是没打算让长青知道这件事的。 这件事如果长青知道了,那季君皎肯定会知道的。 她的思绪飞速运转,思考着对策。 长青只以为阿槿姑娘是吓哭了,又转过身去,将秦不闻护在身后,拧眉看向傅司宁。 “少卿大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为何要恐吓我家姑娘!?” 长青一副义正辞严的模样,瞪大眼睛直直地对上傅司宁。 傅司宁微微蹙眉,听到长青的指责,却没有开口解释。 ——他说过要维护阿槿姑娘声誉,不再提及此事的。 男人长身玉立,站在寒夜之中,一言不发。 见傅司宁不说话,长青便以为是自己猜对了。 他眉头皱得更紧,替秦不闻打抱不平:“我家姑娘本就弱不禁风,若是属下知道,大人是来责难阿槿姑娘的,属下绝不会让阿槿姑娘见您!” 不是。 秦不闻无力地扶了扶额头。 “那个……长青……”秦不闻张张嘴,想要解释一句。 “姑娘你不必怕!”长青却是已经认定了自己的想法,打断秦不闻的话,言辞振振,“大人不在,属下不会让旁人欺负你的!” 秦不闻:“……” 感动,但是不多。 傅司宁自始至终都没有辩解。 他端端地站在那里,任由长青色厉内荏。 堂堂一介大理寺少卿,竟被一名守卫这般对待,说出去怕是要被人笑话的。 但傅司宁并不在意,待长青终于说完,傅司宁才稍稍向后退了一步。 担心傅司宁恼羞成怒,长青立即做出防御姿态。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傅司宁却只是朝着长青身后的秦不闻拱手鞠躬。 男子一身雀青长袍,端方冷峻,哪怕是躬身俯首,也不掩他分毫风骨。 冬风呼啸,男人发冠的玉坠垂绦落至肩膀,映照出男人清雅贵气的脸。 “今夜之事,是本官唐突了。” 傅司宁嗓音缓缓,如同融化的冰面,还带着丝丝寒气,却比之前要温和许多。 “今日天色已晚,改日本官会登门致歉。” 说完,傅司宁看向秦不闻,微微颔首。 “告辞了。” 男人转身离开。 长青看着傅司宁离开的背影,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是落回原处。 他舒出一口气,这才又紧张地看向秦不闻:“阿槿姑娘,你有没有那里受伤?” 秦不闻笑着摇摇头:“没有,长青大人不必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呢,”长青有些惭愧地摸了摸后脑勺,“大人让我留在这里照顾你,我这才一眼没看到,您怎么就被欺负哭了?” 秦不闻自然是不好解释的。 反正傅司宁认下这个“责任”来,她就权当不知道好了。 “不是什么大事的。” 后面,长青是看着秦不闻回到房间,这才安心离开的。 -- 回到房间,躺在床榻上时,秦不闻心中便有了盘算。 一开始她都忘了,傅司宁还派了人手暗中保护她。 那她如果要离开京城去找季君皎的话,肯定会被傅司宁发现的。 这可不行。 要想个办法,让傅司宁把暗中保护的守卫撤掉才行。 眼珠转了转,秦不闻有了主意。 她勾唇笑了笑,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惬意睡去。 -- 从京城出发至浔阳,途径贤康县。 天色已晚,季君皎便叫队伍整备,在咸康住宿一晚。 他今早离开的时候,没有叫醒阿槿,也没有向阿槿告别。 ——他不知道如果当真见了阿槿,还是否舍得离开。 停了马车,找了住宿的客栈,季君皎收拾好行李,却有些睡不着了。 他下了榻,在咸康城的大街上闲逛。 咸康县夜晚没有宵禁。 一般来讲,从都城长安一路往边陲地界去,距离长安城越远,百姓开化程度越低,百姓应当越愚昧才是。 但是不知为何,此次去浔阳,季君皎途径几个城镇,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 而且越往北,城镇便越热闹,百姓富足安康,安家立业。 更有甚者,百姓夜不闭户,院不设栏,民风淳朴。 咸康县的规格不算大,但一座不大的县城,居住的百姓人口却抵半个京城。 走在咸康的大街上,季君皎随意看了几家店铺,店家老板无一不是热情招待,喜笑颜开。 季君皎在一家点心铺旁停了下来。 点心铺内飘来了一阵甜香。 季君皎其实不喜吃甜,但是阿槿很喜欢。 “这位小公子,”店家见了季君皎,咧嘴笑着,“要不要尝尝咱们这儿的栗子酥,好吃哩!” 季君皎抬步。 却还是停在了原地。 他笑着摆摆手:“不了。” 等回去的时候,给阿槿带上一些好了。 “公子来我们咸康做什么呀?” 老板倒是个自来熟的,晚上客人不多,他索性跟季君皎聊起天来。 季君皎换了一身粗糙些的布料,身上的贵气却是遮掩不住。 他往那一站,俨然一道惹眼的风景。 “寻亲。”季君皎淡淡道。 “哟,”老板擦了擦手上的面粉,同情道,“公子跟家人走散了呀?” 季君皎笑着没说话。 老板叹了口气:“也是,早些时候浔阳闹了灾,浔阳的百姓啊都跑散了,不好找哦。” “不过公子你是富贵人家,”老板笑呵呵道,“吉人有天相,你肯定能找到亲人的。” 季君皎点了点头:“多谢老板。” 回了客栈,季君皎躺在床榻上,许久未阖眼。 他突然想起在书院时,他只是一个抬头,便看到人群中扮成书童的阿槿站在那里。 ——好似只要他动一动心念,阿槿便出现在他的面前。 如今,他一抬头,阿槿却没有出现。 想到这里,季君皎轻笑一声。 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 秦不闻起了个大早。 今天她要找机会甩掉傅司宁的守卫才行。 “长青长青,我今日想去云水岞泡汤泉!” 第131章 泡温泉 冬日来临,云水岞的汤泉便成了京城人家的好去处。 在热汤里泡个热水澡,放松筋骨,算得上是京城一些名门望族的游乐活动了。 这日清早,秦不闻找到长青,说了自己的想法。 长青倒是没什么意见。 他笑呵呵地挠挠头:“姑娘,让清越陪您去吧?” 这地方他一个男人也不好进去。 秦不闻笑着点点头:“好!” 收拾好换洗的衣裳,秦不闻就带着清越上了去云水岞的马车。 长青担心秦不闻的安全,还特地派了几个守卫跟着。 到了云水岞山脚下,众人的马车便停在了那里。 上不去了。 想去泡汤池的话,就要下了马车走上石阶。 云水岞的风景很是新奇有趣。 据说这里原本是座陡峭的高山,有仙人在此定居疗养。 后来天下大乱,仙人为了平定战乱,离开此处,临走时随意扔下一块玉佩。 玉佩坠下高山,一分为二,化作阴阳双鱼,坐落在云水岞高山两侧,多年之后,两块凹陷形成温泉。 此地云山雾绕,大概是因为温暖的原因,桃花常年盛开不败。 踩在石阶上,竟然还有青苔常绿,石阶常青。 再往上走,拨开云雾,便能看见远处的高山轮廓。 山崖高耸入云,颤颤巍巍,秦不闻看了一眼,便不觉移开了视线。 嘶,不觉想起很久之前,宋谨言不小心跌下悬崖,她跟傅司宁为了救他,抓着他一同跌至崖底。 确实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近处,秦不闻终于看到汤池了! “姑娘,”清越眼睛亮闪闪的,指着不远处冒着热气的汤泉,“我们在这里吧。” 秦不闻笑着点点头:“好。” 因着这里常年有人泡温泉,高处的亭子里准备了几间小房间用来换衣裳。 拿了宽松的浴衣,秦不闻便带着清越往上面的亭台走去。 周围的雾气很浓,秦不闻动了动耳朵,试图辨别那些藏在暗处的守卫的行迹。 因为汤池是男女分开的,这边的热汤都是女子,长青派来的手下自然也是不能进来的。 清越拿了衣裳,一脸激动:“姑娘,你怎么还不换衣裳啊?” 秦不闻笑道:“你先去换,我替你守着。” 清越不疑有他,点点头:“好,那一会儿换清越给姑娘守着。” 说完,清越便走进了小房间中。 傅司宁派来的人也不会离得太近。 这倒是方便了她的谋划。 秦不闻眯了眯眼睛,静下心来,便终于听到细微的响动。 她微微勾唇,眼中闪过光亮。 清越换好了衣裳出来,脸上已经被蒸出一些红晕。 “姑娘快进去换衣服吧。” 道了声“好”,秦不闻进去换好了浴衣。 两人结伴走下石阶,泡进了汤池之中。 云水岞的汤池很多,大大小小的总共百来十处,秦不闻跟清越就两个人,选的汤池不算大,只有她们两个人。 汤池旁还建了石阶可以坐下泡脚,旁边立了两扇云水岞山水的屏风,美不胜收。 秦不闻泡在汤泉之中,只觉得紧绷的筋脉与思绪都舒展开来。 她满足的喟叹一声,仰脖阖眼。 清越见秦不闻放松,自己也开心。 她笑着跟秦不闻聊着天:“首辅大人对阿槿姑娘真上心呢。” “嗯?”秦不闻眨眨眼,“这话怎么说?” 清越看秦不闻眨眼,自己也跟着眨眨眼:“姑娘您没发现吗?这里的汤池什么都备好了。” 秦不闻转头张望四周,这才发现好像确实是这样。 屏风,衣裳,就连放在汤池里的果盘都准备好了。 这个时节来泡汤的人很多,但是她们这边却十分安静,甚至连来往的女客都没有。 清越抿嘴笑笑:“大人之前嘱咐过清越,说阿槿姑娘若是想要去云水岞泡汤,就来此处,他事先叫人将这里买下来了,不会有人来打扰的。” 秦不闻瞪大了眼睛,有些诧异:“季……大人怎么知道我会来泡汤?” 清越摆摆手:“大人不知道,大人只是把能想到的全都嘱咐好了。” “大人还说了,若是姑娘想去浮玉山的酒庄看雪景,那里也备好了最好的位置。” “想去游船,也有船家在湖畔等着。” “想吃糕点,东西南北四条街市的糕点铺子,大人都派人打过招呼了,姑娘可以随时去。” “还有还有……” 一桩桩,一件件,清越乐此不疲地说给秦不闻听。 秦不闻听着,不觉恍惚。 “总之,大人把姑娘能想到的行踪都安排好了,”清越弯了弯眼睛,“清越还未见过大人对哪个女子这般上心呢。” 秦不闻有一瞬间的错愕。 ——季君皎没跟她告别,却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将所有事都给她安排好了。 她不觉勾唇轻笑:“大人真是个大善人呢。” 清越也笑:“姑娘喜欢首辅大人,清越觉得,大人也是在意姑娘的。” 秦不闻眯眼笑着:“我不求与大人两情相悦,只要能待在大人身边,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两位姑娘聊着“知心话”,时间过得很快。 聊着聊着,清越的思绪便有些迷糊了。 温泉惬意,蒸出她几分困倦。 秦不闻算了算时间,这才恋恋不舍地从汤池中起身:“清越你先泡着,我去……方便一下。” 清越睡眼惺忪,也想要跟着起身:“姑娘,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必了,”秦不闻摆摆手笑道,“又不远,再说了这一冷一热,容易着凉。” 清越这才又钻了回去,不觉打了个哈欠:“那姑娘您多穿件衣裳。” “好。” 说完,秦不闻转身离开。 …… 走出汤池,秦不闻不觉打了个冷颤。 云水岞这汤泉地界并不算冷,只是汤池过于温暖,即使是暖风吹过来,秦不闻还是不免起了一层疙瘩。 披了一件外套,秦不闻轻手轻脚地往云水岞后方走去。 桃花开得旺盛。 秦不闻没穿鞋袜,赤足踩在那清凉的花瓣上,有湿湿的足迹留下。 直到走出足够远的地方,秦不闻环视四周,这才停下脚步。 暖风轻拂,周围桃花繁茂,云遮雾绕,恍若仙境。 秦不闻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响动,嘴角轻扬。 “啊——” 少女惊呼一声,像是遇到危险,短促又焦急! 下一秒,那隐藏在暗处的声音便越来越近! 秦不闻瞅准时机,藏在了周围的亭台假山之中。 云雾中,秦不闻听到了两人的交谈。 “怎么回事!?那位姑娘人呢!?” “不知道啊!怎么找不到了!” “不、不会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吧!?” “快回去禀报少卿大人!” 第132章 唐突 自从那年之后,傅司宁极少来云水岞。 ——他不太喜欢这里留下的回忆。 所以,当他手下的人前来禀报,说阿槿姑娘可能在云水岞的汤池出事时,他微微怔神。 来不及多想,傅司宁甚至没有差人备马车,跨上一匹马,便朝着云水岞的方向奔去! 越接近云水岞,云雾渐起。 拨开云雾,傅司宁脑海中不觉又想起了当年他与陛下以及长安王一同坠下悬崖的事情。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 但是当云水岞的怪石嶙峋一点点在他面前铺展开来时,他才发现,他什么都记得。 起因是陛下带人来云水岞游玩,雾霭流岚四起,与大队伍走散了。 他们三人便诡异地结伴而行。 陛下登至崖顶,却不知为何从悬崖上坠下! 千钧一发之间,傅司宁甚至没来得及反应。 身边的秦不闻高喊一声“宋谨言”,毫不犹豫,飞奔而去抓住了宋谨言的手腕! ——傅司宁甚至不清楚,她到底是如何在这云遮雾绕中,那么清晰地关注到陛下的! 她抓住陛下后,便高声让傅司宁去帮忙。 可还不等傅司宁抓住宋谨言的另一只手,那摇摇欲坠的山石坠落,三人皆从高处坠去! 所幸秦不闻及时抓住他们二人,另一只手攀住了悬崖山石处横生的藤蔓。 傅司宁看到了秦不闻左手筋脉处流出的鲜血。 三人有惊无险掉到崖底时,秦不闻的气息已经很微弱了。 陛下惊慌失措,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披到秦不闻身上,口中还一直叫着秦不闻的名字。 那时,傅司宁便觉得疑惑。 ——人前水火不容的陛下与长安王,在危急时刻,却不是这样的。 他们在崖底待了几个时辰,长安王身边的幕僚便寻着痕迹找了过来,将秦不闻带走了。 傅司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想起那个时候的场景。 或许是因为,当时在长安王昏迷不醒之际,其实不止陛下,就连他也是提心吊胆,眉头紧皱的。 他在担心她的生死。 只是过去这么多年了,傅司宁一直都不肯承认这一点。 雾气越来越大了,傅司宁稍稍眯眼,远处什么也看不见了。 似有桃花香溢,傅司宁抬眸,便见满树的桃花瓣随风而起,便有沁人的花香捻着风钻进他的鼻子。 云水岞山脚下汤泉遍布,这件事他是知道的。 当初……他曾在这里见过长安王。 傅司宁猛地摇摇头,将脑海中那些繁杂冗长的情绪全部抛之脑后。 他看到了脚下沾过水的足迹。 他皱眉,顺着足迹寻去。 再往前走,便已经出了汤泉范围了。 傅司宁环顾四周,询问身边手下:“当时她就是在这里失踪的?” “是,”手下点头,“这里雾气太大了,属下当时完全找不到阿槿姑娘的踪迹。” 傅司宁抿唇,眸光冷沉:“你们先退下吧,这里距女汤不远,你们在这里不方便。” 两个手下对视一眼:“是。” 太阳高照,这里已经远离汤池了,雾气便也散了几分。 傅司宁站在石阶上,白色长袍下是一身红色长衫,他衣冠整齐地站在桃花树下,环视四周。 香风四起,傅司宁眸光清浅,人面桃花相映红。 他又在附近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阿槿的踪影。 难道被耶律尧抓走了吗? 傅司宁不觉考虑起这个可能来。 有水雾落在石阶上,蒙了一层水汽,浸湿了男人的衣尾。 傅司宁抿唇,神色凝重。 阿槿姑娘向来知轻重,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如果这里都找不到阿槿姑娘,说不定是真的遇到危险了。 看来,要去耶律尧那里问一问了。 打定主意,傅司宁抬步准备离开,但是下一秒,他却听到了欢快的歌声。 声音很小很轻,傅司宁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直到歌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傅司宁这才猛地回头。 恰有暖风席卷桃花,满树的桃花瓣便掠过他的衣衫,落在了远处的石阶上。 一只白皙的脚轻巧地踩在那花瓣上,云遮雾霭中,那浅吟的歌声骤停。 风止。 “大人!?” 少女一脸慌张地看向傅司宁,眼中写满无措! 她身上穿了衣裳,只是头发未干,正拿着一块方巾缴着头发。 她没穿鞋子,几乎是在看到傅司宁的一瞬间,便如同受惊的鸟雀,手巾也吓得扔在了地上。 傅司宁瞪大眼睛,愣在了原地。 两人四目相对一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也只是一瞬间,傅司宁瞬间反应过来,猛地转过身去,背对着秦不闻。 少女睫毛轻颤,显然是被吓坏了。 她低着头,声音都在颤抖着:“少、少卿大人,您怎么会来这里?” 傅司宁背对着秦不闻,长身玉立,脊梁笔挺。 只是如果仔细听,他的嗓音却有些变调。 “我,咳咳,”傅司宁轻咳一声,“我听手下说,你失踪不见了。” 少女当真是吓坏了,低着头胆怯地去捡掉落的方巾。 “阿槿在这里看到一处流动的冷泉,便想着来泡一泡,”秦不闻的语气带了几分慌张无措,“阿槿没听见旁的声音。” “他们说听到你喊叫一声。”傅司宁梗着脖子解释道,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那、那是因为阿槿刚下冷泉,凉得不行,才不觉惊叫一声的。” 傅司宁:“……”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桃花满枝,似有几朵落在男人的肩头,让人无端嫉妒起那几朵桃花来。 “是本官唐突了,阿槿姑娘莫怪。”傅司宁声音紧绷。 秦不闻声音低低小小,像是委屈,又好似在商讨:“大人,阿槿有个请求。” “你说。” “大人能不能……把保护阿槿的守卫撤去?” 少女嗓音胆怯又嗫嚅,应该是思索很久,才终于下定决心说出这句话。 傅司宁张张嘴,想要解释些什么。 但是话到嘴边,便又悉数咽下。 两次了。 他的手下两次禀报他的消息,都给阿槿姑娘带来了伤害。 他本意是要保护阿槿姑娘的,不想竟然给她造成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阿槿姑娘恕罪,本官只是想要保证阿槿姑娘的安全。” 少女长睫颤抖:“阿槿明白少卿大人是好意,但是……” “阿槿真的不习惯。” “更何况阿槿身边有长青大人,长青会保护阿槿的。” 傅司宁微微阖眼,吐出一口浊气。 “好,”男人语气清明,“我会将身边的守卫都撤回来的,阿槿姑娘不必担心。” “多谢少卿大人!” 少女的声音总算雀跃了些。 傅司宁绷紧身子,缓缓道:“在下……先告辞了。” 说完,傅司宁没再逗留,抬步离开。 第133章 你都不说想我 傅司宁几乎是落荒而逃的。 太像了。 刚才那个场景,与许多年前他在云水岞的汤泉遇到秦不闻的场景,太相像了。 那时,长安王秦不闻坐在汤池的石阶上,眯眼看向他,往后仰身,两只手都搭在了身后的石阶边缘。 “他”上身穿了浴衣,傅司宁不经意瞥了一眼,便像是触及了滚烫的岩浆,瞬间移开了视线。 ——她未穿裹胸。 也是自那之后,傅司宁开始怀疑,这位长安王究竟是不是男子的。 荒唐。 荒唐! 傅司宁使劲摇摇头,将脑海中的所有思绪全部抛除! 长安王是长安王,阿槿是阿槿。 他堂堂大理寺少卿,怎可将两人混为一谈? 荒唐。 荒唐…… -- 秦不闻是哼着小曲,好心情地回到汤池之中的。 清越还在藤椅上睡着,秦不闻高高兴兴地泡到汤泉之中,舒展筋骨。 她知道她刚刚的回答有许多小漏洞,但是傅司宁那种人,慌张的时候只会考虑大是大非,这些小漏洞他就算事后回忆起来,也不会追问。 既然解决了在她身边保护的守卫,秦不闻便要去追季君皎了。 今晚就出发。 打定主意,秦不闻想到自己去浔阳这段日子,肯定不能享受这么舒服的汤池了,当即决定再多泡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 有风动。 秦不闻动了动耳朵,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坐在汤池之中,两只手搭在背后的石阶上,眸光清冷淡漠:“我不管你是谁派来的,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别多管闲事。” 枝头似乎又掠过风声。 下一秒,归于沉寂。 秦不闻打了个哈欠,舒舒服服地小憩一会儿,这才从汤泉中出来,叫醒了清越。 “清越,”秦不闻晃了晃藤椅,缴着自己的头发,“该回去了。” 清越迷迷糊糊醒过来,揉了揉眼睛:“姑娘,我是不是睡了很久啊?” 秦不闻笑着摇摇头:“没有,我刚好泡完,走吧,该回家了。” “好。” -- 长安城,某处。 “你说,她发现你了?” 阁楼阴影处,一个低沉的男声传来,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趣味。 一黑衣男子半跪在地上,如实禀报道:“是。” “哎呀,”男人轻笑一声,似乎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最近的长安城,可是越来越有趣了。” -- 是夜。 秦不闻的行李收拾好了,翻出那枚玉扳指,她也带在了身上。 她留了一封信给长青,便趁着月色,溜出了文渊阁。 秦不闻拿了银钱买了匹马,连夜出了长安城。 月朗星稀。 秦不闻在城门口看到了熟人。 她眯了眯眼睛,无奈地笑了一声,轻盈下马,朝着来人走去。 “你消息倒是灵通。” 秦不闻勾唇笑笑,便看到宋谨言也翻身下马。 他似乎是有些不高兴,皱着眉不说话。 “干嘛?”秦不闻失笑,双手环臂,“不是你暗示我去曜云边境看看的吗?” 宋谨言身边无一人跟随,很明显是自己偷跑出来的。 他蹙眉,低声道:“谁知道你是去管理边塞,还是去追季君皎的。” 秦不闻无奈地笑笑,她倾身看他,微微歪头:“我的陛下,我是替您去平定边陲的。” 很显然,这位陛下很吃这一套。 他哼哼两声,这才将自己手上握着的缰绳递给秦不闻。 “这是我在宫里挑的最好的汗血马,比你这匹强多了。” 秦不闻也毫不客气地牵过马绳,又道:“朝堂上若是有什么事,记得找宴唐和傅司宁。” “另外,漠北使节此次来曜云,目标不明,但应当不是在你,你自己多加小心。” “还有,宋承轩应当是想要找机会恢复李云沐官职的,你自己看着办便好,不必多加阻拦。” “还有……” “秦不闻。” 秦不闻唠唠叨叨的,分明还想说些什么,但却被宋谨言不满地打断。 男子一身黑金长袍,迎风而立,单单只是站在那里,便带着不容置喙的帝王威严。 只是这位帝王,如今在少女面前却也只是皱着眉,眉眼间甚至带着几分委屈。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他道,略有些愤愤不平,“你说的这些,朕很早之前就学会了。” 秦不闻闻言,不觉笑笑:“是我的问题。” 她总是以为,宋谨言还是处处需要她关照的孩子。 但是她不在的这许多年,宋谨言制衡朝堂,广进忠言,在贤王与瑞王之间斡旋,比她想象得要强大许多。 宋谨言撇撇嘴,不满地嘟囔着:“你说了这么多,都不说一句想我。” 秦不闻愣了一下:“嗯?” 宋谨言忍不住开口道:“之前你每次离京,都会说想我的,还说会早些回来看我的!” 秦不闻眨眨眼,装作一脸单纯的模样:“有吗?” 宋谨言使劲点头:“有!” 秦不闻挑眉,恶劣地笑道:“可是陛下,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反杀! 眼见着宋谨言又愣又惊的表情,秦不闻不觉笑出了声。 “秦!不!闻!”宋谨言咬牙切齿道,“你信不信朕治你死罪!” “哎呀,那微臣可是怕死了呀……” 宋谨言气得脸都红了,最终却只是冷哼一声。 像是认输一般,宋谨言低着头,固执地开口:“朕很担心你,朕也会很想念你。” 就算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些话,他还是想要说给秦不闻听。 秦不闻渐渐收了笑容,无奈地看向宋谨言。 她伸出手,敲了敲宋谨言的额头:“等我回来。” 宋谨言点头:“好。” 牵过马绳,秦不闻纵身上马。 刚带着马匹往前走了几步,身后便传来男人的喊声:“秦不闻!” 她微微转身,男人身姿俊朗挺拔,肩宽挺阔。 月夜朦胧,她有些看不清男人的脸。 “别再不辞而别了。” 秦不闻勾唇笑笑,扬着下巴点了点头:“好。” 说完,她策马扬鞭,一骑绝尘。 -- 三日后,驿站。 季君皎收到长青寄来的信时,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阿槿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 季君皎眉头紧蹙,思绪顿时混乱起来。 “笃笃——” 有敲门声响起。 “大人。” “何事?” “门外有人说要见您。” 第136章 勾引 “阿苑姑娘,”季君皎抬了抬眼皮,眼神极淡,“天色已晚,早些休息吧。” 门外人影晃动。 “公子,阿苑——” “在下也要休息了。” 不等阿苑再说些什么,季君皎已经开口,冷冷清清地打断。 房门外的人影总算是缓缓离去。 季君皎轻吐一口浊气,重新躺回了榻上。 从前他一直以为,他对阿槿的喜欢,可能有一部分来自于对阿槿的保护欲。 ——他内心深处,是要保护弱小的。 但是现在,当一个与阿槿十分相似的女子站在他面前时,季君皎只觉得烦躁。 她的病弱也好,娇贵也好,哪怕是对他示好,季君皎却统统不觉得亲近。 这些事,不是阿槿来做,便不行。 甚至,哪怕有时季君皎分明知道阿槿的“示弱”是做给他看的,他还是会妥协。 ——阿槿费力演给他看,他总不好不支持一下的。 想到这里,季君皎才突然发觉,他对阿槿,好像确实是偏心了些的。 但这也无妨。 阿槿这般依赖他,他总要给她些偏袒依仗的。 -- 季君皎在驿馆待了三日。 他想着至少要再得到阿槿的消息才放心的。 长青已经派人出去寻了,应当不久就会有消息才对。 留在这里的原因还有一个:季君皎实在不太习惯与旁人同行。 原本想着在这里待上几日,那位阿苑姑娘会跟着商队离开的,可没想到,她的商队也没动,没有离开的打算。 夜晚,季君皎看向窗外,神色渐深。 他倒了杯茶水,修长的手指搭在淡青色的瓷杯盖上,月色笼罩下,似乎就连他的指尖都散发着荧光。 季君皎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浮了浮茶水,茶香便四散开来。 氤氲的水汽中,男人矜贵俊美的面容半遮半掩。 只是喝了一口茶,季君皎便放下了茶杯。 果然,他还是在担心她。 分明有许多个理由来说服自己,阿槿不会出事的,也不会有危险。 但他就是担心。 叹了口气,季君皎缓缓起身,月光下,男人长身玉立,荧光点点。 屋头的窗户是打开着的。 季君皎能够看到窗台外的景色。 凤凰木上那五彩的树叶在月光下呈现出淡淡的月白,风吹树梢,树叶沙沙作响。 墨色的瞳孔渐渐锁定在了楼下驿馆外那条铺就着凤凰木树叶的小路上。 ——季君皎觉得应当是自己过于思念阿槿了。 否则,怎么会在这里,此时此刻,看到阿槿骑着骏马,沿着那条小路朝他飞驰而来呢? 季君皎感觉自己的意识确实是有些模糊了。 他的头昏昏沉沉的,几近眩晕。 他深吸一口气,抓住了窗台的窗棂。 不,不对劲。 季君皎抿唇,发现自己的呼吸都快了几分,身体也不觉开始发热。 是……那杯茶? 季君皎眉头紧皱,他先是将窗户关上,又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处,将房门落了锁。 做完这些之后,季君皎燥热得厉害,他松了松脖口处的衣襟,但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有人,在茶水里下了药。 季君皎闷哼一声,一只手捂住嘴,无力地顺着房门坐在地上。 他连呼吸都带了热气! 季君皎的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门外传来什么响动,季君皎也无从分辨了。 他只觉得燥热,想要……想要做点什么才对。 身上的衣袍过于厚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阿槿……” “阿槿……” 他又开始呼唤她的名字。 似乎是要将这两个字拆解开来,吞吃入腹。 似乎有冷风顺着他的鼻腔进入,但又迅速被热气笼罩,他就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阿槿…… 阿槿。 意识模糊中,他突然想起那些荒唐的梦境。 少女娇笑着,任由他将她撞碎拼凑。 季君皎竟然在这等情形下想到,若是阿槿笑起来,应当是比他梦中要更好看些的。 他要被那些欲望折磨得发疯! “公子……” 门外,季君皎依稀分辨出阿苑的声音。 她敲了敲房门,声音娇软欲滴:“公子怎么锁了门?阿苑想跟公子说句话。” 满目的欲求仿佛要将他所有理智冲散。 季君皎用手掐着指肚,强迫自己压低声音。 “阿苑……姑娘,在下今晚不方便,请回吧。” 门外的女子锲而不舍,没有离开的意思。 “公子可是出了什么事?阿苑愿意为公子分忧。” 升腾起欲求的同时,季君皎便察觉到有暴躁的情绪无处喧嚣。 “不、必……阿苑姑娘,请你离开……” 哪怕是这种情形下,季君皎也大概能猜到,那杯茶水究竟是谁下的药。 他实在没有太多心思来应付门外的女子。 “公子,”门外的女子声音娇软,分明是带了引诱的语气,“阿苑会帮助你的……” 墨色的眸子沉了下来,季君皎抵在门框之上,声音沙哑低沉:“滚……” 他极少说这般粗鄙的话。 只是现在,他满心的烦躁暴戾似要压制不住了,他不想费心神来应付门外的女子。 “公——” 门外,女子分明是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下一秒,便瞬间噤声。 季君皎以为是她终于离开了,并未做他想。 他只要……捱过去便无事了。 -- 门外。 秦不闻一根银簪,抵在了那位阿苑姑娘的喉头。 阿苑微微蹙眉,她面向着季君皎的房间,并不能看清来人的面貌。 “你是谁?”她放低声音,语气也染了杀意。 怎么回事?她竟然都没察觉到有人靠近? “啧啧,”秦不闻摇了摇头,好整以暇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子,“姑娘好大的手笔啊。” 这一身衣裳,哪怕是勾栏里的女子,也不敢这般轻易穿出来的。 女子身上轻纱质感的衣裙甚至不能遮住什么,她缓缓转身,秦不闻看向女子胸脯,不觉挑眉。 ——可恶,没她大。 也只是看了一眼,秦不闻的目光便对上了眼前这位女子的眼睛。 “阿苑”眸光阴冷,声音低沉:“你敢坏我好事?” 秦不闻手上的银簪就直直地抵在“阿苑”脖子上,她微微歪头,一脸天真:“有问题吗?” “阿苑”冷哼一声,秦不闻便注意到周围,几个躲藏在暗处的人伺机而动。 “你知道我是谁吗?” 秦不闻装作思考的样子,沉吟片刻。 “让我猜猜,”下一秒,她这才对着眼前的女子笑道:“东离易容第一人——难画骨。” 眼前的“阿苑”原本胜券在握的神情瞬间僵硬住。 第137章 阿槿,乖,叫我名字。 她眉头紧皱,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少女:“你是谁?” 秦不闻勾笑:“东离暗探入境这种事,你家君主知道吗?” 眼前的女子轻笑一声,她眼睛稍稍眯起,那原本清冷的眼神便媚态骤升。 原本娇弱的嗓音也妩媚起来:“这位姑娘,似乎对我们东离很是了解。” 秦不闻自谦地摆摆手:“略知皮毛而已。” 下一秒 秦不闻手上的发簪便又深了三分,在女子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一串血珠。 “所以画骨姑娘还没告诉我呢,”秦不闻歪唇浅笑,苍白的唇色并不见几分病弱姿态,“东离暗探擅自入境,你们君主可知晓?” 最后一句话,秦不闻的语气带了寒意。 “啧,”“阿苑”有些不满意地低啧一声,原本藏匿于暗处的影卫也瞬间来到秦不闻面前,她挑眉看向秦不闻,“只要把知道的人都杀了,君主自然不会知道此事。” 那就是说,东离君主并不知道这件事咯? 秦不闻眯了眯眼,眼中的笑意又深几分。 原本还担心事情很难解决的,现在看来,倒是更好办了。 “画骨姑娘,我刚才是不是忘了告诉你,”秦不闻笑得单纯可爱,“我来之前已经告知了信差,若是天亮之前不给他回信,东离暗探潜入曜云的密函,第二日便会快马加鞭呈到陛下面前。” 说完,秦不闻笑意不减:“陛下若是借此事向东离君主发难,不知道你和你的手下,担待得起吗?” 难画骨脸上的笑意消失,眉眼间杀意骤起:“你威胁我?” “哎~这怎么能是威胁呢?”秦不闻笑着,“这顶多算是善意的提醒呀。” 难画骨冷哼一声:“你做这么多,就是为了房里的男人?” 秦不闻认真地点点头:“对啊。” “而且我倒是挺好奇的,”秦不闻上下打量女子一番,“画骨姑娘为何要易容成这般模样,勾引首辅大人?” “哼,早就听说京城那位清风朗月的首辅大人身边多了个矫揉造作的病女子,”难画骨毫不遮掩地开口,她打量着秦不闻,轻笑一声,“如今看来,倒是个会演的。” 秦不闻挑眉:“所以,画骨姑娘这是准备……勾引季君皎?” 难画骨的眼中闪过一抹亮色,她兴奋地看向秦不闻,嘴角扬起笑意:“你难道不期待吗?那般光风霁月的男子,若是被欲求填满,任我予取予求,那该是怎样一幅好光景啊……” 说完,像是想象出了季君皎的那副模样,难画骨的眼中闪过一抹激动。 秦不闻听了,竟然十分赞同地点点头:“我当然很期待了。” 但是下一秒,秦不闻便笑得恶劣:“但是这种‘好光景’,只能我一个人看。” ——这种“坏事”,当然也是由她来做。 旁人可不能看了去。 难画骨睨了秦不闻一眼。 “好了,闲聊结束,”秦不闻笑道,“我现在要去查看一下我家大人的情况了,画骨姑娘想要继续对峙还是……” 后面的话,秦不闻没说出口,只是意味深长地看向眼前的女子。 难画骨冷嗤一声,没再逗留,带着自己的手下迅速离开。 秦不闻这才轻笑一声,将银簪插回了发髻之中。 东离与曜云如今处于关系紧绷的阶段,双方都想要抓住对方的把柄,难画骨不敢拿这等大事打赌。 目送几人远离后,秦不闻的目光才落在了面前的房间上。 房门还是紧锁着的。 刚刚秦不闻与难画骨说话的声音很小,季君皎现在这般情况,应当是听不到的。 她清咳一声,这才敲响了房门:“大人?” 房间内没有什么声音,秦不闻甚至都看不见季君皎的身影。 奇怪,季君皎人呢? 中了难画骨的情药,若是没有纾解欲望或是拿到解药,可是要难受好一阵子了。 “大人?” 秦不闻又叫了一声,声音提高了几分。 这一次,她听到了门框处传来的轻响。 “我说了……滚开……” 男人嗓音喑哑无状,显然是已经撑到极点了。 秦不闻勾唇笑笑,声音清越婉转:“大人要赶我走吗?” 秦不闻听到房间内传来异样的闷哼声,似乎还有衣服摩擦传来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阿……槿……” 隔着一道门,季君皎声音带了几分颤抖与试探。 ——他以为,自己又出现幻觉了。 秦不闻笑:“是,大人,是我。” 门内的响动似乎轻了下来。 秦不闻又敲了敲门:“大人,把门打开,先让阿槿进去吧?” “不、不可……”屋内,男人嗓音沙哑低沉,“不能进来……” 他现在太狼狈了。 他现在这副模样,不能让阿槿看到…… ——阿槿会害怕的。 刚刚没见阿槿时,他原本已经将情绪压制下去了。 而现在,只不过是听到了声音,他便丢盔弃甲,前功尽弃。 季君皎慌乱地低头,只是看了一眼,便又无措地移开了视线。 不行的…… 他现在的模样,太狼狈了啊…… 秦不闻自然知道季君皎在想什么,但她偏偏装作不懂的样子。 她担心地拍着门:“大人!大人您别吓唬阿槿啊,你先把门打开好不好?” “我……我无事……” 这话说得太勉强了,就连季君皎自己都不相信。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整个人迷乱得不成样子。 “大人……” “大人……” 她又在这样叫他。 她为何总是这样叫他? 叫他“公子”,叫他“大人”。 他唯一一次听到她叫他名字,是她半梦半醒时,以为梦见他说出的梦话。 ——她叫他,季君皎。 月色沉寂如水,男人有时也在想,他当真如旁人说的那般,光风霁月,胸怀坦荡吗? 不。 不是的。 他私心甚重。 那条名为“理智”的弦何时崩断的,就连季君皎也不清楚了。 门外,秦不闻听到了男人闷沉低哑的声音。 “阿槿……” “大人?大人您怎么样了?” “叫我……” “什、什么?” “叫我……名字……” 秦不闻愣了一下,意识到季君皎想干什么,耳尖飞速染了红晕! 不是! 真的假的!? “阿槿……”屋内的男人嗓音哑得不像话,“乖,叫我名字……” “季……季君皎?”秦不闻鼓足了勇气,小心翼翼开口。 话音刚落,秦不闻听到了男人嗓音中压抑的情绪。 如同汹涌的洪水,强行压制堵塞,但还是有丝丝声响泄露出来。 秦不闻的脸有些发烫。 ——虽说她长安王见多识广,但她到底只是看书上是这么写的,没真的遇到过这种事情啊! “阿槿,再叫……” 似乎是得了甜头,季君皎的声音都带了几分诱哄。 秦不闻万万没想到,如今骑虎难下的,居然成了她! “大、大人……”秦不闻想要找个借口开溜的。 但还不等她再说些什么,男人沙哑的声音再次传来。 “不是‘大人’……” “不要叫‘大人’……” “阿槿,乖,叫我名字……” 第138章 我很想你。 秦不闻感觉自己要疯了! 她确实是打算勾引一下季君皎的,但是她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啊! 秦不闻整张脸红得不成样子。 只是一门之隔,秦不闻甚至能够想象到那满室的旖旎。 不是那芝兰玉树的首辅大人吗? 为什么勾引起她来,这般无师自通!? “阿槿,再叫……” 房间内,男人嗓音沙哑蛊惑,是比那林中的狐妖还要诱人几分的。 秦不闻咬咬牙,涨红了脸。 “季君皎!” 话音将将落下,秦不闻听到房间中传出的暧昧声音。 像是享受着什么极乐,又仿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秦不闻身体紧绷,感觉指尖都被她攥得有些发麻了! 哪、哪有这样的? 屋内。 季君皎的情况要更差一些。 他简直要被折磨疯了! 身体似乎要被撕裂成两半,一半默念着礼义廉耻,一半叫嚣着欲求不满。 他恍若不再是他,又好像是被什么勾出了压抑着的情绪,眼尾红得不像话! 他身上的衣衫早就凌乱得不成样子了。 层层叠叠的衣服在他身上,竟然感觉出几分厚重闷热。 他毫无章法地将脖颈处的圆领衣袍弄乱,无数压抑着的欲求便堆在了眼角。 想……阿槿…… 他似乎太不争气,明明只是听到她的一声“季君皎”,眼神便彻底沉了下来。 她叫他,一遍又一遍。 “季君皎……” “季君皎!” 贪嗔痴妄,在这一刻于他而言,似乎都不重要了。 他只想裹挟着她的声音,如坠地狱,如临佛国。 他分明感觉到了快乐。 随着她一声声叫他的名字,最终还是贪欲占了上风。 ——他想要更多。 “阿槿,再叫……” “季君皎!” “再叫……” “季君皎!” “叫我……” “季、季君皎……” 他的脖颈有青筋暴起! 到最后,他甚至连声音都小了下去。 眼前似有白光乍现。 季君皎便见到少女身姿曼妙,巧言笑兮,步步生莲,向他走来。 她俯身,一双杏眸就那样定定地看着这般狼狈不堪的他。 她那双眼睛过于清澈,清澈得甚至能衬出他见不得人的卑劣。 少女的眼中满是好奇,她只是低头看向他的,却好像并不能理解他的欲求。 她歪着头,杏眼灵动。 少女朱唇轻启,季君皎甚至来不及分辨她究竟说了什么。 下一秒—— “唔——”他长长地闷哼一声。 终于,他登临极乐。 万籁俱寂。 …… 不知过了多久,季君皎的眼神才缓缓聚焦。 “大、大人?” 门外,传来少女怯懦的试探声。 季君皎这才猛地起身。 室内也已经是狼藉一片。 “阿槿,”季君皎耳尖还是红得不得了,“你、你先在楼下等一会儿,我……换身衣裳。” 门外的少女“体贴”地没有多问,只是应了声好,便去了驿馆楼下等着。 -- 在季君皎换衣服的工夫,秦不闻想了想。 男人嘛,都是要面子的。 这件事要不然她还是装作不知道,给季君皎留些颜面好了。 这样打定主意,下一秒,秦不闻便听到二楼有声响传来。 她微微抬眸,便见到季君皎一袭金绿长袍,胸口处有绿色水墨画就的竹子,点缀着金粉,清冷矜贵。 楼上,男人也望向楼下的少女。 他眼尾的红色还未完全褪去,只是见了秦不闻一眼,那原本压下去的欲求,便又焦躁不安起来。 季君皎清咳一声,淡了淡神情,这才拾阶而下。 此时的秦不闻正依靠在门边的桌角上,见季君皎向她走来,嘴角染了几分笑意。 “大人。”秦不闻声音娇俏。 季君皎听到秦不闻的声音,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 ——真的不是在做梦。 他从刚才沐浴更衣时,便以为是自己做了一个过于真实的梦。 如今真的在这满街凤凰木下见到阿槿,季君皎不觉恍神。 他突然发觉,阿槿这般娇滴滴地同他讲话,他半点反感烦躁的情绪都生不起来。 看着眼前歪着头对他笑靥如花的少女,季君皎轻咳一声,正了正脸色。 ——阿槿擅自离京,他应当要教导她一番的。 不然以后若是无法无天了,真的遇到危险怎么办? 这样想着,季君皎一只手负在身后,眸光染了几分严厉。 “怎能一声不响地离开文渊阁?你知不知道长青有多担心你?” 秦不闻只是挑眉看向男人,似乎并不害怕眼前男子的“怒气”。 季君皎抿唇,语气严肃:“你一个人手无寸铁,竟然跑来这么远的地方,你知道有多危险吗?” 秦不闻还是笑着不说话。 她两只手撑在背后的桌案上,眉眼弯弯。 季君皎神情更加严厉:“长青将此事禀报给我时,我也提心吊胆,怎能这般莽撞行事呢?” 季君皎一句一句,分明是指责的话,说出口的时候却又担心过于苛刻,语调便不自觉柔了下来。 “还有——” 季君皎还准备说些什么。 “大人。” 男人面前,少女眉眼弯弯,一双漂亮的眸光浅浅,定定地落在他的身上。 驿馆外,凤凰木的树叶落了一地,有风吹过,便卷起细小的树叶腾空,犹如翻飞的蝴蝶。 少女歪头笑着,下巴也微微扬起,如同胜利者。 “除了这些,大人没有别的什么要跟阿槿说的吗?” 少女嗓音清浅悦耳,在这荒凉的地界,如沐春风。 季君皎微微一怔。 旋即,他抿着唇煞有介事地咳嗽两声,一双墨色的眸带了点点浮光。 他还在强撑着。 ——不能这么轻易饶过阿槿的。 他不能过于溺爱她了,日后总是要吃亏的。 现在对她狠一些,将来她做事才能三思后行,更加谨慎一些。 对。 要严格一些的。 “不、不该这般任性妄为的。” 季君皎强撑着身上的“怒火”,又“教训”她一句。 少女眉眼清澈荡漾,杏眸中溢出点点笑意。 她笑,眉眼张扬,丝毫不害怕季君皎的“愤怒”。 “还有呢?”秦不闻掩唇轻笑。 门外的月亮总算拨开乌云,月华流转,却不及男人姿容万一。 他静静地看向少女的眸。 终于。 男人眸中无尽的笑意蔓延开来,仿若明珠璀璨,光华流转。 他也跟着笑起来。 像是妥协,也像是认输。 他静静凝视着少女,眉宇间似有光华流转,柔情骤起。 他闷沉地笑了,却是垂头,将头缓缓抵在了少女的肩膀。 ——秦不闻分明看到男人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 “阿槿。” “嗯。” “我很想你。” 第139章 大人,你好快啊! 罢了罢了。 是他服软了。 日后她再想跑,大不了多给她备一些兵马暗卫;不想留在京城,大不了他以后都将她带在身边;肆意妄为……大不了给她收拾烂摊子。 天塌下来,有他顶着呢。 他不该这般苛责她的。 阿槿来京城时间太短,不懂这些规矩也在情理之中。 溺爱便溺爱吧。 偏袒便偏袒吧。 索性,有他在呢。 ——更何况,季君皎看到阿槿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分明是高兴的。 “阿槿,”季君皎服软地闷笑一声,语气无奈又宠溺,“我很想你。” 只是六七日不见而已。 他便想她了。 有时候季君皎也觉得,似乎不是阿槿离不开他,是他舍不得阿槿。 他这一路上也在想,他不在阿槿身边,阿槿会不会吃饱穿暖,会不会着凉受冻? 但是转念一想,倘若他不在阿槿身边,阿槿还是一如既往地过得那样好,他似乎也会觉得失落。 太卑鄙的心思了,季君皎。 如今,看到阿槿出现在他的面前,季君皎分明也是高兴的。 秦不闻嘴角勾起,她只要稍稍侧目,便能看到抵在她肩头的季君皎。 她却是往后退了一步,没让季君皎再抵着她。 她歪头看向季君皎,眉眼弯弯,声音却带着几分委屈:“大人,你刚才好凶啊。” 季君皎一时失语。 他看着秦不闻,有时候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对阿槿,总是有用不完的耐心。 男人清冷的眸子浮动着柔和的光亮,他生得好看,只是弯唇一笑,眸底水光潋滟,让人移不开眼。 他笑,无可奈何:“嗯,是我太凶了。” “阿槿不要同我置气好不好?” 好像每次与阿槿讲道理,他总是会输的。 索性直接服输便好,阿槿其实很好哄的。 果然,秦不闻听了,微微挑眉,眸中也多了几分光亮。 夜晚冷风寂寥。 来往这里的行人本来就少,如今一楼并未有客人在。 季君皎环视四周,这才想起十分重要的事情来:“那个阿苑姑娘呢?” 秦不闻眨眨眼,一脸茫然:“阿苑……姑娘是谁?” 季君皎微微蹙眉,眸底闪过一抹冷意。 “应当是东离暗探。” 秦不闻惊讶地挑眉,又很快将自己的情绪压下去了。 ——她没想到季君皎竟然猜出来了? 秦不闻装作震惊的模样:“东离暗探!?” 季君皎抿唇:“嗯,他很了解我身边的人,也了解我的习惯。” 起初,季君皎猜测他是漠北派来的暗探,后来经过几天的相处,季君皎发觉,此人与所谓的“商队”中的人聊天时,用的密语出自东离。 跟季君皎待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秦不闻都快忘了,眼前这位男子,是最年轻的首辅大人。 她知道难画骨的身份,是因为几年前与东离交锋过。 而季君皎,则是完全自己猜测出来的。 秦不闻张大嘴巴:“大人知道她的身份,为何没有揭穿她?” 季君皎嗓音缓缓:“我原本是想着在驿馆待上几日,观察他们的目的,只是没想到……” 后面的话,季君皎没说出口。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东离的暗探,竟然给他下了情药。 秦不闻眨眨眼,还是装作不懂的样子:“阿槿不知道大人说的那位姑娘,阿槿来驿馆找到大人房间的时候,门外没有别人。” 季君皎不疑有他。 他微微颔首,却是喃喃自语道:“这群东离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咕噜——” 一阵尴尬的声音划过寂静的黑夜。 季君皎回过神来,微微蹙眉看向面前不敢跟他对视的秦不闻。 “阿槿,”季君皎声音低沉,“你没吃东西吗?” 秦不闻略微尴尬地挠挠头:“我早上吃过了。” 季君皎眉头皱得更深。 他有些懊恼自己,竟然忘记了问阿槿这个问题。 “坐下,我让膳房做些吃的。” 因为难画骨几人的骚动,驿馆里的人都跑得差不多了。 季君皎分明带了手下,但却是亲自下了膳房,给秦不闻炒了几个热菜。 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来的时候,秦不闻一脸震惊地看向眼前纤尘不染的季君皎。 “大人,您还会做饭呢?” 季君皎笑笑:“往常离京办公,路途上的膳食会自己解决。” 秦不闻点点头,看着眼前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又想到季君皎从进入膳房到出来,好像才不到一刻钟! “大人,您好快啊!” 秦不闻由衷赞叹一句。 天地良心,秦不闻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往别处想。 只是见到季君皎渐渐抿起的双唇,和缓缓泛红的耳尖时…… 秦不闻才意识到,刚刚她脱口而出的这句话,似乎带了些……歧义? 秦不闻手上还拿着筷子,她小心翼翼地抬眸,去观察季君皎的神情。 男人端坐在秦不闻对面的位置上,双手规矩地放在腿上,一双眼睛却不知道该往何处看去。 这是……害羞了? 秦不闻低着头,不觉勾了勾唇角。 哼哼,刚才让季君皎反将一军,现在她要找回场子才是! 这样想着,秦不闻微微挑眉,一边吃菜,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大人,阿槿说的……是您做饭的速度。”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季君皎耳尖的红迅速蔓延到脸颊。 他甚至有些懊恼地看了秦不闻一眼,半晌才吐出一句:“食不言,寝不语。” 秦不闻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内心的“阴暗”小小地露头。 “虽然……大人别的地方好像也挺快的……”秦不闻小声嘟囔一句。 “阿槿,”季君皎眼尾猩红,脸颊也烫得不像话,“不可胡言乱语!” 这都是在说些什么啊…… 她清咳一声,全然没有将季君皎的“警告”放在眼里。 “大人,”秦不闻嚼了嚼嘴里的馒头,憋着笑意,“您放心,我听说这个是可以练习的。” 语气中,分明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成分! 季君皎终于是皱眉阖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一把抓住了秦不闻想要夹菜的手腕。 秦不闻瞪大眼睛,一脸慌张。 ——装的。 男人的整张脸分明都红得不像话了。 他却还是固执地抓住秦不闻的手腕。 少女手腕纤细,似乎只是稍稍用力便能掰断一样。 “这些东西,都是在哪里看来的?” 季君皎皱着眉,羞耻中隐隐透出几分不悦。 第140章 不宜成婚~ 秦不闻突然发现,季君皎脸红起来,也很好看。 那样的正人君子,三言两语就被撩拨,慌不择路地抓着她的手腕,却又装作淡然地询问她。 秦不闻抿着嘴唇,把笑容憋了回去。 深邃的眼睛正对着秦不闻,月色皎洁,季君皎墨色的眼睛便映了月华流转。 男人的耳尖是红的。 他稍稍拧眉,等待着秦不闻的回答。 秦不闻眨眨眼,一脸无辜单纯:“阿槿看话本里都是这样写的。” 季君皎愣怔一下。 “而且话本里还说,”秦不闻佯装认真地思考一番,定定开口,“这样的男子不宜成婚。” “咳咳咳——” 抓着秦不闻的手瞬间收回,季君皎掩着唇,低声咳嗽起来。 “什、什么?” 季君皎脸都涨红了,一脸错愕地看向秦不闻。 秦不闻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话本说,同这样的男子成婚,以后会不幸福的。” 季君皎闻言,头疼地扶住额头,捏了捏鼻梁。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呀? 季君皎懊恼地阖眼蹙眉,又微微抬眸看向秦不闻。 少女一脸懵懂单纯的模样,一双清亮透彻的眸子那样信赖地看向他,仿佛寄托了她全部的信任。 ——过于纯洁的眼神,季君皎甚至不敢直视。 不知为何,他又想起刚刚在门外,让她喊他名字,自我纾解的情形。 他竟卑劣至此…… 他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啊…… “在哪里寻的这种话本?” 无可奈何,季君皎只得把罪责归咎到“话本”身上。 秦不闻毫不犹豫:“半亩方塘,阿槿在那里买到的。” 季君皎神情阴沉了几分。 看来回京之后,要督察一下京城各书局的风纪了。 “咳,”季君皎清咳一声,正色道,“阿槿日后不可以看这种话本,知道吗?” 秦不闻便从善如流地笑道:“好!” 季君皎嘴角终于漾出几分笑意。 阿槿这般纯洁的女子,肯定是被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本教坏的。 “快吃吧,吃过之后,我让人给你收拾间房。” 听到这里,秦不闻微微挑眉。 她扬着笑脸看向季君皎,神情中带着几分志在必得:“大人要阿槿留下,是要带阿槿一起走吗?” 季君皎闻言,无奈地笑道:“你都已经到这里了,我总不能再耗费人力送你回去的。” 秦不闻依旧笑着,等待着季君皎的下文。 季君皎妥协地笑笑:“所以阿槿,与我同行吧。” 少女脸上笑意更深。 她煞有介事地思考一番,这才笑着,勉勉强强地开口道:“好吧,那大人便与阿槿同行吧~” …… 吃过饭菜,秦不闻才感觉自己飘飘忽忽的身体有了实质。 这一路北行,秦不闻为了追上季君皎,几乎是风餐露宿了。 好在宋谨言送她的这匹马实在不错,只不过四五日的日程,居然真的追上了。 见秦不闻吃好了,季君皎便带着秦不闻上了二楼。 “我让人把旁边这间收拾出来了,”季君皎指着他隔壁的一间房子,“你在这里休息吧,若是遇到什么事,记得叫我。” 秦不闻点头:“好!” 季君皎又道:“我差人给你烧了水,你这几日估计也没睡好,沐浴之后好好睡一觉吧,我们休整一日再出发。” 秦不闻又点头:“好!” 说完,秦不闻转身准备进屋。 “还有……”季君皎清声开口,秦不闻便止了脚步。 她回头:“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季君皎垂眸蹙眉,神情不太自然。 “还有就是……”季君皎斟酌着措辞,半天才缓缓开口,“话本中写到的东西,不可尽信。” 秦不闻疑惑:“啊?” 季君皎的双唇抿成了一条线。 半晌。 “我……没有不宜成婚。” 说完,季君皎甚至没去看秦不闻的神情,转身进了房间。 秦不闻一人站在原地,微微愣神。 虽然季君皎刚才转身得很快,但秦不闻还是看到了他通红的耳垂。 几乎是慌不择路,关门时的身影甚至有些狼狈。 秦不闻歪头,看着季君皎紧闭的房门,不觉轻笑一声。 季君皎啊季君皎,你这有点过于坦诚了吧。 -- 季君皎整晚都睡得不太好。 不仅仅是因为对阿槿说的那些话,还因为他身上的药效,并没有完全消失。 不知道那个东离女子给他下的情药究竟是什么,但他原本已经压制下去的情绪,因为阿槿的出现,便又被勾出来几分。 所以那个夜晚,便显得格外漫长起来。 阿槿就在隔壁,与他只是一墙之隔。 季君皎近乎偏执地躺在榻上,一只手遮住眉眼。 难看的欲望。 如同露头的鱼群,抽丝剥茧般想要将他吞噬。 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去想些别的事情,转移情绪。 天色已晚,不知道阿槿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她赶路这么多天,应该也已经疲惫不堪了。 虽然他理智上并不赞同阿槿来寻他,但是情绪却骗不了人。 他有私心。 亏他自诩问心无愧,清正无私,但是对于阿槿,他向来是偏袒的。 人心尚且偏着长,他偏袒她一些,也无可厚非。 他这样说服自己。 -- 第二日几乎是到了午后,秦不闻才睡醒过来。 门外的动静很轻,秦不闻睡了这几日来最好最长的一觉。 出了房门,秦不闻就看见一楼处,季君皎正端了饭菜放在桌子上。 听到声响,季君皎抬眸,朝着秦不闻看去。 见少女醒了,季君皎勾唇:“正巧,我热了饭菜,来吃点东西吧。” “好!” 吃过饭,季君皎带着秦不闻熟悉了一下周围。 驿馆外,秦不闻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凤凰木,有些怔神。 “这是浔阳一处特有的树木,名唤‘凤凰’,”季君皎以为秦不闻好奇,耐心地解释道,“四季不落叶,据说可以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下生根长大。” 秦不闻笑着点头:“阿槿听说,凤凰木可以引来凤凰呢!” “凤凰木的树叶多彩,确实可以引来许多鸟雀驻足,”季君皎道,“不过倒不是什么凤凰,据说引来最多的,是一种体型巨大的山鹰。” 秦不闻点了点头。 队伍整备好之后,第二日一早,季君皎便带着秦不闻上了马车,朝着浔阳城的方向走去。 马车上,秦不闻看向愈加荒凉的景物:“大人。” “怎么了?” “听说……浔阳前段时间遭了旱灾?” 第141章 疼疼奴家吧~ 季君皎端坐在马车上。 越往北越偏僻,路途颠簸坎坷,季君皎特意嘱咐了车夫慢些行,阿槿身子虚弱,若是坐马车落了病根可就不好了。 他将身边柔软的坐垫都给秦不闻靠着,生怕她晃了腰。 男人身姿笔挺,一身墨绿色的长袍纤尘不染,衣袍上有金线暗纹浮动,尽显贵气。 听到秦不闻的询问,季君皎微微颔首:“是,前段时间遭了旱灾,浔阳城不少百姓离开了。” 其实有一点季君皎不太明白。 按理来说,浔阳这般荒凉偏僻的地方,土地贫瘠,环境恶劣,百姓应该早就搬家迁移才是。 但与他想的恰好相反,在旱灾之前,浔阳城的百姓人口众多,人们安居乐业,自给自足。 其实仔细说来的话,如今的浔阳城与当年长安王的封地浔阳并不相同。 长安王在时,几乎整个北部都是长安王的封地,都被封为“浔阳”。 后来长安王身死,陛下将封地重新划分治理,如今的浔阳城,不及当时长安王封地的十分之一,也只是当时长安王王府所在之地。 如今的百姓,也仍是习惯将整个曜云北部,都唤作“浔阳”。 秦不闻微微垂眸,思绪却是随着荒凉的景色越飘越远。 虽说她的封地是她成为长安王之后才给的,但曜云以北的这片土地,是老头子还在世时,就想要给她的。 她跟老头子守了两年的边境。 老头子总是跟她说,浔阳这地界很偏僻很贫瘠,他以后交给谁都不放心。 他说,他其实很喜欢浔阳。 因为这里能看到大漠孤烟,能看到长河落日,他仿佛只要伸手,就能抓住天上的火烧云。 然后,老头子便笑着看向她:“阿闻,以后,朕将浔阳托付给你吧?” 那时候的秦不闻年纪尚小,丝毫不明白君王封地意味着什么。 她只是重重地点头:“好,你托付给我,等你再来浔阳时,我保证人人都能吃上饭。” 老头子双目浑浊,只是对她笑。 他摸着她的头,声音慈祥:“朕一直都相信阿闻的。” 后来,她得了浔阳的封地,百姓面黄肌瘦,饿殍遍地,整个浔阳封地的人口,甚至比不上京城的一半! 秦不闻来到浔阳时,似乎就连风声都是寂寥凄厉的。 百姓早早闭户落窗,街道上冷清寂寥。 她来到浔阳的第二日一早,便召集了浔阳的百姓。 百姓们衣衫褴褛地来到浔阳城外,便见一少年手持长弓,一身黑金长袍,立身于无数风沙之中。 少年挽弓。 弓弦绷紧如同一轮满月,箭矢穿过无数风沙,直直飞向漠北与曜云的边界处。 “倏——”的一声。 弓箭直直地插入那贫瘠干裂的土地上,只留下一根小小的箭尾。 那个场面过于震撼了。 百姓们甚至不知道那位长安王拿的是几石重的弓,只是见那长箭破空,万籁俱寂。 似乎连盘旋的鹰隼都止了声。 百姓皆是噤声。 终于,少年缓缓转身,看向身后羸弱不堪的百姓。 他开口,掷地有声。 “本王弓箭所过之处,皆为浔阳。” “浔阳之地,皆可种植粮作,本王在位三年之内,浔阳赋税全免,粮食自留。” “本王在此,对所有浔阳百姓立誓,”当时,少年也还不到束发之年,“五年之内,浔阳各处衣食无忧。” “今年,粮产最高者,赏绸缎百匹,白银千两。” 说完,秦不闻又抽出一支箭矢,当着众人的面折断。 “此箭为誓,若本王违背誓言,犹如此箭。” 后来,长安王的“折箭为誓”便逐渐演化为寻常百姓口中的“折枝起誓”。 一言既出,万山无阻。 可惜,秦不闻没等来浔阳的太平之年。 五年的时间太长了。 ——秦不闻没活到那时候。 她是复活之后,在京城百姓的口中才得知,浔阳当时遭了灾的。 当年她一手治理的浔阳,现在不知道是一番什么光景。 -- 原本是两日的路程,因为季君皎要车夫慢行,到达浔阳城时,已经是四日后了。 大概是因为近乡情怯,秦不闻被季君皎扶着走下马车时,还有些不习惯。 北方寒冷,但又因为各种漫天黄沙的朔风,早晚的天气相差许多。 秦不闻跟季君皎到达浔阳城的时候,正临近傍晚。 浔阳城门外,是浔阳城的县丞亲自出城迎接的。 下了马车,秦不闻便听到了一道谄媚的声音。 “下官拜见首辅大人!” 声音有些熟悉,秦不闻微微蹙眉。 季君皎扶着秦不闻走下马车,便朝着迎出城门的县丞微微颔首。 “下官是浔阳城的县丞,乌大江,大人一路舟车劳顿,辛苦辛苦!” 乌大江? 秦不闻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拧眉朝着来人看去。 当秦不闻看到那位县丞的脸时,瞬间怔神。 真的是他。 当年那个在她封地第一年,粮产最高,得了奖赏的人。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竟然当了浔阳的县丞? 此时,乌大江眼睛都快笑得眯成一条缝了。 他朝着季君皎拱拱手,脊梁很弯。 季君皎只是微微颔首:“徐大人呢?” 乌大江忙道:“县令大人公务在身,只能派下官来迎接大人,还望首辅大人海涵。” 季君皎自然不在意这些。 人民百姓官,自然应该将公务放在第一位的。 他点点头:“徐大人心系百姓,本官自然不会责难,乌大人不必多心。” “那就好那就好,”乌大江赶忙让开一个身位,“大人,傍晚天凉,下官先带您去下榻处吧?” “有劳。” 季君皎回身,带着秦不闻同行。 乌大江见状,对着秦不闻也堆满了笑:“姑娘您也请!” 嚯?还挺有眼力见儿? 想当年乌大江可是大字不识一个呢。 如今竟然能当上这浔阳城的县丞? 还真是……挺有趣的。 秦不闻在时,浔阳城没有宵禁,那几年的百姓安居富足,浔阳城内几乎是烛火长明。 而如今再进浔阳城,天色还没暗下来,浔阳城的街道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了。 那些人看到秦不闻一行人,神情惶恐,惴惴不安。 ——似乎是在害怕乌大江。 秦不闻微微蹙眉,只觉不对。 等到乌大江带着几人到了下榻之处,便笑道:“大人您先休整,县令大人忙完公务便来拜见。” 季君皎点头,乌大江又嘘寒问暖一番后,终于离开。 下榻之处是个不算大的小院,季君皎将东西都整理好之后,便去了书房。 “大人。” 书房内,秦不闻叫了一声季君皎,声音娇媚,不似平常。 季君皎正在撰写批注,听到秦不闻的声音,微微抬头:“嗯?” 秦不闻动了动耳朵,听到了门外异样的声响。 她笑靥如花,轻点脚步,轻巧地坐在了季君皎的腿上。 “疼疼奴家吧~” 第144章 他把你弄哭了? 季君皎一袭黑色长袍。 夜晚风凉,风沙裹挟着男人的衣袍,勾勒出季君皎完美的身形。 “大人。”秦不闻两三步走到季君皎面前。 徐斌显然也有些疑惑,缓缓看向秦不闻。 秦不闻朝着徐斌欠身行礼,徐斌也点了点头。 季君皎比徐斌站高了一个台阶,让他本就颀长的身姿更显高大。 他先是看向秦不闻,旋即转向徐斌,对他笑笑:“徐大人,阿槿是随我同行之人,品性端正善良,不是外人。” 秦不闻听到季君皎的话,有些愣神。 ——所以季君皎把她叫过来,只是为了告诉徐斌,她不是外人,可以信任? 徐斌怔神一瞬,随即也朗笑两声:“是下官多虑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什么,徐斌便对身边的乌大江开口:“走吧。” 乌大江:“是。”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秦不闻微微眯眼。 这个徐斌……给她的感觉有些奇怪。 “膳房备好了吃食,先去用晚膳吧。” 季君皎清声开口,打断了秦不闻的思路。 “好!” 随着季君皎去了膳堂吃过晚膳,季君皎便又去了书房。 秦不闻为了打探消息,也跟着季君皎去了书房。 书房内,季君皎正在伏案写信。 秦不闻端了茶水,放在季君皎的书案上:“大人在给谁写信?” 季君皎放下手上毛笔,抬眸看向秦不闻。 他望向她,眸中便有无尽的笑意蔓延开来。 像是无奈,又像是纵容。 他稍稍让开一个身位,让秦不闻自己来看。 秦不闻疑惑地眨眨眼,凑上前去瞧。 桌案上的宣纸散着墨香,宣纸上的字迹遒劲有力,行云流水,字如其人。 “是给长青的?”秦不闻看了一眼,有些心虚地看向季君皎。 季君皎垂眸看她,嗓音清润:“嗯,长青那边还未来得及告诉他消息呢。” 如今阿槿跟他在一起,总要写封信,让长青放下心来才是。 秦不闻挠挠头,离书案远了些。 为了避免季君皎再训她,秦不闻干笑两声,开始找话题:“想不到大人与长青还总是书信联系呢。” 说到这里,季君皎仿佛想起了什么。 他微微垂眸,目光落在了书案的茶水上。 茶叶翻腾,青绿色的茶水氤氲,季君皎眸光浅浅,似乎在想些什么。 “阿槿。” “嗯?”秦不闻眨眨眼,“大人,怎么了?” 季君皎抬眸,静静地看向秦不闻,墨色的眸子里有情绪流动。 他薄唇微抿,紧了紧手上的笔杆。 “长青前些日子给我来过一封信,”季君皎声音缓缓,“他说……傅司宁把你弄哭了?” 秦不闻愣了一下,脸上挂着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 可恶,她就知道…… 这种事情,长青肯定会告诉季君皎的。 秦不闻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去看季君皎的神情。 季君皎神情微沉,语气也不觉加重几分:“傅司宁……他欺负你了?” 秦不闻懊恼地阖眼,一时间确实也没想好怎么解释。 “少卿大人他……”秦不闻摆弄着自己的手指,“没有欺负阿槿。” 虽然这件事秦不闻是打算让傅司宁背黑锅的,但是良心上又有点小小的过意不去。 季君皎蹙眉,他伸手,将少女鬓边的头发拢到耳后,声音温和有力。 “阿槿不必害怕,若是傅司宁当真做了错事,我定不姑息。” 秦不闻欲哭无泪:“大人,少卿大人真的没有欺负阿槿。” 秦不闻能说什么呢!? 总不能说她当时就是演戏给傅司宁看的吧!? 只是这样的神情举止,落在季君皎眼中,便是带着几分隐瞒的意思了。 他静静地凝视秦不闻,心口处突然感觉到一阵烦闷。 阿槿她在害怕什么呢? 他会替阿槿主持公道的。 还是说…… 阿槿是不想让傅司宁受到惩罚吗? 季君皎微微垂眸,眼中闪过情绪。 “既然无事,那我便放心了。” 秦不闻不说,季君皎便没再追问下去。 几乎是瞬间,季君皎就整理好神情,看向秦不闻的眼神一如平日般柔和。 秦不闻暗暗吐出一口浊气。 她笑着给季君皎倒茶,又不动声色地开口:“大人,今天徐大人说了什么机密之事吗?” 季君皎的书信写好了,一边折着信纸,一边清声开口:“不算什么机密。” “徐大人说浔阳边境确实有异动,”季君皎顿了顿,“有曜云兵马驻扎,他原本也是不担心的。” “只是最近,浔阳城内似乎出了细作,曜云兵马的布防图找不到了。” 秦不闻神情微沉。 “布防图找不到了?是被漠北细作偷走了吗?” 季君皎缓缓摇头:“还不能确定,不清楚布防图究竟在谁手上。” 见秦不闻一脸严肃,季君皎轻声宽慰道:“也不必太过担心,驻扎在边境的兵马已经得了消息,更换了布防。” 秦不闻点点头,眉头却还是没有展开:“大人觉得,谁会是漠北派来的细作呢?” 季君皎摇头:“现在还不清楚。” 随即,季君皎又看向秦不闻,轻声笑道:“阿槿不必担心,万事有我。” 秦不闻看向季君皎。 季君皎便继续道:“放心吧,这里的事情结束,我们回京应该能赶上新年。” 秦不闻便也跟着笑起来:“好。” 乌大江准备的下榻之处还算不错,秦不闻睡在一间偏房里,季君皎派了人手保护。 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早,秦不闻起床时,便见到季君皎正准备出门。 “大人?”秦不闻揉了揉眼睛,“您这是要去哪儿?” 季君皎笑道:“去街上逛逛,调查些事情。” 秦不闻眼神微亮:“大人带阿槿一起去吧!” 此时的季君皎一袭青绿长袍,听到秦不闻的话,微微一愣:“阿槿想一起去?” “不方便吗?”秦不闻愣住。 “不是,不是的,”季君皎清咳一声,“那你稍等片刻,我去准备一下。” 准备? 秦不闻还没反应过来季君皎要准备什么,男人已经回了房间。 秦不闻换好衣裳,在门外等了一会儿,便见到季君皎换了一身水蓝色的衣袍,出现在秦不闻面前。 季君皎耳尖微红。 这身衣裳是当时阿槿挑来给他的,她应当更喜欢。 “咳,”季君皎轻咳一声,“走吧。” 第145章 你会把她惯坏的 浔阳城的街道十分寂寥。 分明正是各家各户筹办年货,准备过新年的时候,街道上甚至都没有几户摊贩。 秦不闻分明记得,她管辖浔阳那几年,浔阳城的街道上商贩很多的。 百姓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虽说浔阳是边陲地带,但也因为其繁华,引得不少行人游客落脚驻足,浔阳风光恢宏,也算是曜云一绝。 浔阳城最繁华的那年,是秦不闻死的前一年。 那一年的浔阳城,甚至比之长安,也不遑多让。 也正因此,京城高官人人自危,瑞王贤王也是眼红得很,所以长安城便有谣言,说长安王秦不闻偷偷组建军队兵马,鱼肉百姓。 长安城与浔阳相隔万里,浔阳城的百姓也极少得知京城的消息。 是以,他们虽然听说长安王名声恶劣,但到底没有与秦不闻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秦不闻喜欢待在浔阳。 只有在浔阳,她才会觉得安稳无忧。 长安城满是勾心斗角,利欲熏心,秦不闻纵身于这朝堂洪流之中,想要成为中流砥柱,便要比所有人都狠辣果决。 但是浔阳不同。 在浔阳,她只需要每天躺在王府的藤椅上睡觉小憩,偷得浮生半日闲。 秦不闻突然间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件琐事。 浔阳王府的庭院很大,庭院中央,秦不闻命人栽了一棵凤凰木,每年到了十月份,凤凰木金叶垂挂,红叶纷飞,美不胜收。 她惯爱在那棵树下看京寻练剑。 让人搬了美人靠,秦不闻一身黑金色长袍,悠哉悠哉地倚在上面,剥着橘子,还时不时地对京寻的动作指点一番。 “手,抬高。” “剑要挥出去呀。” “对对对,这个剑势很不错!” ——仔细算来,京寻的武功还是她教授的呢。 只不过先帝死后,她在先帝榻前,拿着利器当着宋谨言的面,割断自己筋脉,武功便也没了大半。 自此之后,她便极少用武了。 反正有京寻在,旁人接近不得她身边分毫。 京寻一袭黑衣,长剑带起衣袂蹁跹,剑势行云流水,犹如春蚕抽丝,连绵不绝。 有金红色的树叶翩然落在京寻肩头,男子回眸,是比那大漠的盛景还要美上几分的。 收势。 秦不闻满意地拍手,随即拿起果盘里的橘子扔了过去:“京寻!” 京寻转身接住,神情平静地抱剑行礼:“多谢殿下。” 秦不闻笑了笑,就听到庭院外传来一道朗润的声线:“殿下,您又在逗京寻了。” 循着声音看去,秦不闻看向来人。 ——是宴唐。 宴唐总是喜欢唠叨她的,君侯的礼仪她虽然都学得,但极少用到就是了。 所以宴唐便总是在她耳边提醒她。 “殿下,坐姿要端正。” “殿下,君子有状。” “殿下,不可箕踞而坐。” 她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眼下她给京寻扔了个橘子,像是逗什么有趣的幼犬,宴唐便又是不太赞成地开口。 秦不闻皱了皱鼻子,小声反驳:“有什么关系啊,京寻又没有生气!” 说完,还担心宴唐不信,急忙看向京寻,寻求站队:“京寻!” 京寻面无表情,却是很认真地朝秦不闻点了点头:“殿下待京寻很好,京寻没有生气,京寻喜欢吃殿下给的橘子。” 宴唐闻言,便是无奈地摇头苦笑:“京寻,你会把殿下惯坏的。” 秦不闻得了依仗,高傲得如同打了胜仗的鸟雀。 京寻似乎并不理解宴唐的话。 他尝试理解一番后,却是抬眸,神情淡漠:“殿下应当被惯着的。” 京寻不通世事。 但他总是觉得,殿下这般好,这世间所有好事好物,都应该是她的。 秦不闻听了,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 宴唐闻言,脸上笑意更深,却是更加无奈。 “一个两个的……”宴唐眉眼温和清朗,“该说你们些什么好呢……” 这些场景,只是当年在浔阳时的细碎片段。 但是如今,这样平常的好光景,很难再回去了。 秦不闻出神的工夫,季君皎已经带着秦不闻走到为数不多的一家商贩面前。 “这位老伯,”季君皎声音清润和缓,“您一直在这里摆摊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摊子上的小玩意儿摆弄。 秦不闻站在季君皎身后半步远的地方,环视四周。 季君皎出来的时候没带手下,可能是怕打草惊蛇。 她观察着四周,担心有什么危险。 那老伯看向两人一眼,立即撇开了视线,吞吞吐吐道:“是、是啊,老汉我一直在这里摆摊……” 季君皎声音平静:“那请问老伯,这里最好的胭脂铺在哪儿?” 说完,季君皎笑着看了一眼秦不闻:“我家夫人娇气得很,非要买最好的。” 老汉干笑两声,便往前面指着:“公子您往前走,看到一家酒肆左转,走到头就是了。” 季君皎点点头,他随意挑了一个狐狸面具,从袖中拿住碎银放在老汉摊位上。 “多谢老伯,多出来的就当是问路费吧。” 老汉低着头:“多谢公子。” 问过路之后,季君皎便带着秦不闻往前走去。 “大……公子,”秦不闻小声道,“您为什么要问胭脂铺呀?” 季君皎没立即回答,他带着秦不闻找了一家酒肆,又要了雅间,走了进去。 “那个老伯,应当是旁人派来演给我们看的。” 秦不闻挑眉:“公子为何这么说?” 季君皎神情冷清:“浔阳边境处种了凤凰木,按理说极少有黄沙侵袭浔阳。” “若当真如那位老伯所言,他经常出摊,那他的商品上便不该积尘。” 听了季君皎的话,秦不闻的目光落在了季君皎刚刚买下的那幅面具上。 那面具看上去是有些旧了,上面积了一层极浅的黄沙。 面具好像是前些年时兴的款,不该今年拿出来卖的。 “那大人不怀疑这位老者是细作吗?”秦不闻又问。 季君皎摇头:“应当不是。” “我当时问他胭脂铺的位置,他很快便回答了我。” “浔阳出细作是这半月的事情,若当真是细作,应当不会对浔阳地形记得这般清楚。” “还有,”季君皎顿了顿,继续道,“我当时给了他碎银,若是平常百姓见了,应当十分激动才是,但是那位老者的表现,过于平静了。” 秦不闻眯了眯眼睛。 ——她发现了,季君皎除了在她面前,好像还挺聪明的。 季君皎抿唇,眸光微沉:“应当是背后之人要演给我们看,想要遮掩什么。” 秦不闻眨眨眼:“大人,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季君皎沉眸:“我去跟踪一下那个老者。” 秦不闻愣神:“那阿槿呢?” 季君皎看向秦不闻,温声道:“此事或有危险,阿槿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秦不闻自然不可能当添乱的那个,听季君皎这样说,秦不闻便重重地点了点头。 “大人放心,阿槿就在这里等您,哪儿也不去。” 季君皎将首辅令牌留给了秦不闻:“令牌你拿着,若是遇到危险,可带着令牌找军队。” 秦不闻点头应下:“好。” 季君皎又嘱咐了几句,这才起身离开。 待门外的脚步声消失,秦不闻原本柔弱无依的目光,才骤然凉了下来。 “行了,别偷听了,出来吧。” 喉头被一柄短刃抵住。 秦不闻听到了一个阴冷熟悉的声音。 “阿槿姑娘好耳力啊。” ——是乌大江。 第148章 凤凰木 自先帝死后,秦不闻封了长安王,除了每年归京述职之外,秦不闻便极少留在长安城了。 长安城容不下她,那吃人的朝堂也容不下她。 先帝驾崩之时,秦不闻与宋谨言被他唤到龙床前。 那许多年前在沙场上披荆斩棘,意气风发的皇帝,如今骨瘦如柴,身体羸弱。 秦不闻看着那老头子,甚至都快想不起他在战场上气吞山河的模样了。 她还记得,当时老头子眼窝深陷,看到她的时候,却仍是扯着嘴角对她笑。 ——小老头总是喜欢对她笑的。 他说,阿闻过得太苦啦,朕要对阿闻多笑笑,将那些苦难全都吓跑。 只是如今的小老头笑起来,太难看了呀。 秦不闻亦步亦趋,甚至自己都忘记是如何走到先帝身前的。 小老头两鬓的头发都已经白了,壮年征战,他留下太多病根,药石无医了。 “朕的阿闻啊……” 先帝伸出枯槁的手,想要去摸秦不闻的脸。 秦不闻低头,任由那粗糙的手划过她的脸颊。 “朕若是不在了,你会过得很苦的……” 他到死都在担心他的秦不闻。 浑浊的眼珠中满是泪花,先帝宠爱地看着秦不闻,声音瘦削:“阿闻,这皇位给你还是给谨言?” 秦不闻没想过先帝会问她这个问题。 只是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她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跪在先帝床前,哭得失声。 “我不要什么皇位,我也不当什么将军!” “我只要你活着……我只要你活着……” 先帝慈爱地看着她,伸出手抚摸秦不闻的发顶。 “阿闻要乖,不要再怕黑了,也不要再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朕会化作夜晚的星星,替阿闻守夜照明。” “以后阿闻若是又怕黑了,就抬头看看星星吧。” …… 季君皎带着秦不闻登上了浔阳城楼。 夜晚天凉,临近曜云边境,似乎随意抬眼,便能看到漫天群星。 秦不闻怕黑。 只不过这件事,只有小老头知道。 那时的曜云边境,白日里风沙漫天,夜晚降临后,风声凄厉,仿若厉鬼索命。 每每这时,秦不闻都蜷缩在营帐之中,点了一盏煤油灯,熬过寒夜。 后来,小老头知道这件事后,每天晚上就在她营帐外给她唱歌。 【月亮明皎皎呀,星星闪闪烁。】 【夜晚冷冰冰呀,美梦陪伴我。】 【阿闻别害怕呀,在我怀里躲。】 【黑夜长漫漫呀,我为阿闻唱首歌。】 小老头的声音实在算不上好听,据说因为他的歌声,其他营帐的士兵还以为晚上闹鬼了! 只不过秦不闻却好似有了依仗,安稳睡去。 如今,秦不闻又来到浔阳,又立于那浔阳高墙之上。 秦不闻往下看去。 高楼巍峨,夜晚看下去,好像深不见底的黑洞。 “小心些,别掉下去。” 季君皎走在秦不闻身边,忧心地开口。 秦不闻弯了弯眉眼,深吸一口气:“大人,浔阳的风景真好看呀。” 虽说没有桃花十里,没有春风绿遍,但这般璀璨夺目的群星,也只有在浔阳能看得到。 季君皎望着秦不闻,眸子晕染星光:“阿槿若是喜欢,日后边疆太平了,我们再来看。” 如今的曜云与漠北虽说表面上相安无事,实际上已经积存了许多隔阂,边境的各种问题,也是一触即发。 此时的浔阳并不安全,季君皎自然也不可能拿秦不闻的安危开玩笑。 秦不闻笑着点头:“好!” 她看着远处林立的凤凰木林,怔怔出神:“据说凤凰木只能在浔阳区域内存活,出了浔阳城,凤凰木会很快凋零枯萎。” 季君皎点头:“是,京城之前有官员出高价购置凤凰木,只是那凤凰木从未有一棵能出得了浔阳。” “它们都被困死在浔阳了。”秦不闻喃喃道。 男人深邃的眼睛看向秦不闻,月光掩映下,墨瞳似有光华流转。 “我并不同意这个说法,”季君皎清声,“我更倾向于,是凤凰木选择了浔阳。” “嗯?”秦不闻眨眨眼,“大人为什么这么说。” 季君皎声音朗润:“相传,凤凰木是长安王来浔阳后不久,有百姓从大漠中寻到的。” “经过几年培育,凤凰木极快地适应了浔阳风土,成为浔阳最常见的树木。” “长安王管治浔阳那几年,凤凰木被种在曜云与漠北边界,保护浔阳多年不受风沙袭扰,百姓安居。” “在我看来,不是凤凰木不能长在别处,”季君皎语气温和,“是凤凰木想要留在浔阳。” 秦不闻眸光轻晃。 她还记得百姓寻得凤凰木的那天晚上,秦不闻高兴得整夜未眠。 她与宴唐京寻畅谈着,说着以后她要将凤凰木种遍浔阳各个角落,让浔阳的百姓得以乘凉庇荫,也能见到除了黄沙之外的色彩。 ——她很感谢凤凰木。 秦不闻笑笑,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是下一秒,她便听到边境处的凤凰木林中传来的鸣叫声! 秦不闻猛地抬眸,眯眼朝着远处看去! 无数黑影在凤凰木林上空盘旋不止,长久嘶鸣! “大人,那是……” 季君皎的脸色冷沉,薄唇微抿:“是凤凰木点燃引来的苍鹰。” 秦不闻的神情也沉了下来。 传闻凤凰木能引来凤凰,但那其实都是神化的传说。 凤凰木点燃之后,会产生一股异香,这种味道,能够吸引来体型巨大的苍鹰! ——边境出事了! “阿槿,”季君皎抓住秦不闻的手腕,语气微沉,“跟着护卫回去。” “大人!”秦不闻想要反驳。 季君皎眼神镇定,语气坚持:“听话,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 “放心,万事有我。” 秦不闻抬眸看向季君皎认真的脸,微微颔首:“好,阿槿等大人回来。” 季君皎这才笑笑,让远处的护卫带着秦不闻离开。 秦不闻离开时,便看到季君皎从城墙上走下来,跟匆匆敢来的官兵交谈着什么。 ——边境肯定出事了! 秦不闻沉下眸子,被护卫带进了住处偏院,保护起来。 院子里的两名护卫低声交谈着。 “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你还不知道呢?驻扎漠北边境的官兵要穿过凤凰木林,往浔阳这边来呢!” “什么!?那两国岂不是要交战了!?” 第150章 俺、俺是乌大江 乌大江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事情有两件。 一件就是他运气好,得了长安王殿下的赏赐,光宗耀祖。 另一件,就是他独自一人将五个孩子全部抚养成人,家家户户都称赞孩子们年少有为。 其实他没有想过,自己能得到长安王殿下的赏赐的。 长安王殿下刚颁布浔阳法例后,其实并没有多少人真的在意。 还是跟之前一样,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只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是乌大江率先包下了那些还未被开垦过的荒地,开始种粮种庄稼。 有百姓劝他:“大江啊,你别忙活了,那些王侯说的话都不能信,都是骗人的!” 乌大江面朝黄土背朝天,听到旁人的劝阻,这才缓缓从地里抬起腰来。 他太瘦弱了,面黄肌瘦的,身上也没多少肌肉,那宽坎肩穿在身上,好似能看到肋骨一般。 乌大江憨笑着挠挠后脑勺:“俺感觉那个娃娃没骗人。” “那个娃娃”,指的就是长安王。 那时的长安王不过十几岁,按照年龄算,确实是个小娃娃。 旁人继续说:“你别看他看上去面善,你是不知道,我京城的亲戚说,这长安王杀人不眨眼的!啧啧啧……” 乌大江听了,也只是咧着大牙笑:“没事儿,不给赏也中,多种块地,俺家娃来年上学的粮食就拿得出来了。” 旁人见劝不动,也就止了嘴。 乌大江这人憨得很,大字不识一个,就知道埋头苦干。 那汗水流了二里地,身体黝黑也不抬腰。 可能也是被乌大江的勤劳带动了,不少百姓也可是自发地圈地种地。 正如乌大江所说,反正多种一块地,他们吃不了亏就是了。 乌大江万万没想到,自己能成为浔阳粮食最多的人家。 更没想到,长安王殿下居然真的给他足数的赏赐! 当那堆银子跟布匹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眼前一白,想也不想地就跪在了长安王座下。 “俺……俺谢长安王殿下赏赐!” 周围都是各村各户百姓们的艳羡声与称赞,其中也夹杂着些嘲笑。 乌大江的脸涨得通红,生怕自己不懂规矩,惹了长安王殿下的不快。 但是那位传闻中杀伐果决的长安王殿下,对他很是包容。 “俺、俺是说,草民谢长安王殿下赏赐!” 乌大江听到了头顶处传来的笑声。 他抬头,就对上了长安王殿下那双带笑的眼睛。 乌大江没读过书。 但他觉得,这小娃娃的眼睛看上去干净纯粹。 ——也不像旁人说的那么坏吧? “乌大江?” “是,俺是乌大江!” “浔阳以后会越来越好,你可以多识识字。” “俺……草民谨记!” “本王许诺之事,一定做到。” “今年,是本王管理浔阳的第一年,也会是浔阳最苦难的一年!” “从今往后的每一年,本王向诸位保证,浔阳会越来越好。” 而后,乌大江听到了长安王殿下语气中的戾气与杀意。 “本王再说一遍,祸乱曜云朝纲者,杀。” 自此,乌大江便记下了。 他开始学着识字。 因为殿下说,以后的浔阳,会越来越好的。 他好好种田种庄稼,好好耕地养孩子。 因为有了钱,他盖了新房子,五个孩子也都健健康康地长大了。 乌大江觉得,他这辈子能有幸至此,也算是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他总觉得长安王殿下不坏。 他还曾见过,殿下在城外放风筝,风筝差点飞走,被一个戴着狼牙面具的男子纵身接住,他就开心得跟个孩子似的。 总归是个十几岁的小娃娃的,再坏能坏到哪里去呢? 只是,乌大江没想到,长安王殿下死了。 死在了浔阳城的高楼上。 被一支箭矢刺穿胸膛,从城墙上跌落而下。 据说,连尸身都没有找到。 后来,浔阳的封地便被划分成许多块,像是分庄稼地一样。 再后来,浔阳城便被新来的县令徐斌接管了。 赋税加重,土地收回,浔阳城好像渐渐又变成了从前的模样。 ——就好像长安王殿下从来没来过一般。 乌大江的五个孩子都被任命到官府做事了。 起初,乌大江觉得是好事,总是能给百姓出一份力的。 但是后来,乌大江发现,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他的孩子们好像在做坏事。 那一日,他见他的孩子身穿县衙衣服,将几个申冤的百姓扔到县衙外,乱棍打死了。 乌大江整个人都是颤抖着的。 他老实巴交了一辈子,没想过自己的孩子是这样杀人不眨眼的。 几个孩子回到家,乌大江愤怒地质问他们。 他们却满不在意地开口道:“爹,长安王失势,曜云早就没希望了。” “就是就是,我们现在跟在徐斌徐大人身边,吃香喝辣,等漠北军队踏平了浔阳,徐大人还许诺我们几个当县令呢!” “对啊爹!您跟着我们,就等着享福就好!” 乌大江愣在原地,看着笑得云淡风轻的他们,似乎并不觉得杀无辜百姓是一件多大的事情。 可是。 可是……他们之所以能健健康康地长大,就是因为长安王殿下的赏赐啊。 浔阳城的百姓开始躲着他的五个儿子,也开始惧怕乌大江了。 乌大江也越来越沉默寡言,低头不语。 那一日,他的五个孩子又跟往常一样,将几个申冤的百姓拖出去,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打死,裹了一卷草席,吐了口唾沫。 做完这些,他们回到家吃饭。 乌大江无声地端来五碗羊肉泡馍,放在五个孩子面前。 他们吃完泡馍后,便死掉了。 他沉默地将五个孩子拖出去,扔进了事先挖好的土坑中。 自那之后,乌大江在家里待了半月,他就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看着院子里长得茂盛的凤凰木。 半个月后,乌大江开了房门,任由阳光照进那阴暗潮湿的屋子。 乌大江把大房子卖了,把要留给孩子们娶媳妇儿的钱罐子都挖了出来,凑了好大一笔钱,统统送给了县令徐斌。 再后来,徐斌身边多了个县丞。 徐斌一直以为,乌大江贿赂他,只是为了保命,在他身边求个官职。 他将那些得罪人的事情都交给乌大江去做,乌大江的名声越来越差,人人唾弃。 乌大江恍若不觉,仍旧谄媚讨好地跟随着徐斌,徐斌便觉得这条狗,比以往的狗都要好用。 后来,徐斌让驻扎边境的将军林宇派人扮作劫匪,将浔阳城的粮仓洗劫一空。 大旱过后,浔阳城的百姓早就怨声载道,苦不堪言,失去了希望,百姓也渐渐离开了浔阳。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着,只等漠北边境的萧城率兵攻下浔阳城,徐斌的任务便也结束了。 徐斌没想到为何凤凰木会屡次引来苍鹰,逼得漠北军队数次撤兵。 他开始怀疑乌大江,想借季君皎的手将他除掉。 只是他没料到,自己的身份暴露得那么快。 意识到季君皎已经怀疑他的身份时,徐斌急了,写了信要萧城马上进攻浔阳! 这一次,哪怕是有鹰神护佑,也在所不惜! -- “殿下……”乌大江眼神浑浊,忍着莫大的痛苦,声音却说不出得柔和。 秦不闻愣怔半晌,不知该作何反应。 第151章 承平军何在! 剧毒攻心,乌大江感觉到自己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了。 眼前的少女,他也只是看到一个轮廓。 “殿下,”乌大江咽下喉头中的血,扯出一抹笑容,“俺……俺叫乌大江……” “您还记得俺不?” 秦不闻眼眶猩红。 是她错了。 她从没想过,这浔阳城的许多百姓,竟然是乌大江一个人守下来的! “记得,”秦不闻嗓音嘶哑,“我记得……” 乌大江就笑,笑过之后,又觉得不好。 “殿下,俺读过书了……” “俺读了《孙子兵法》,读了《三字经》,俺还读了《礼记》……” 秦不闻只是哑着声音点头:“好……” 乌大江笑得憨厚,与他平日那般谄媚讨好的笑容完全不同。 “殿下,俺做错事了……” “俺没守住浔阳……” 秦不闻低着头,眼眶猩红。 “不是你的错。” 乌大江的眼前越来越黑,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下意识地想要抬头寻找光源,便见到了天上倒悬的那弯钩月。 昔年,长安王殿下也总是喜欢晚上站在城楼上,抬头看月亮的。 “俺把俺娃杀了,他们应该怨俺的。” “俺杀他们的时候,俺的手都在抖……” “殿下,俺养了他们好多好多年,在他们还是个小豆丁的时候,俺就把他们带在身边了。” “殿下,您别怨他们。” 弯月高悬。 秦不闻哑着嗓音:“好,我不怨他们了。” 乌大江就笑,笑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一口黑血终于喷了出来! “殿下,俺要走啦。” “殿下,您要保重。” 乌大江闷哼一声,再也忍不住身上的剧痛,痛苦出声。 只是一声,便耗尽了身上的力气,就连手上的挣扎都小了下去。 “娃娃,你要好好长大……” 秦不闻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为什么!?你只是个普通人,你不必做这些事情的!” 这些事,对一个平民百姓来说,太难了。 他分明不必做这些事的。 他可以靠着那些银钱,生活得很好很好…… 乌大江渐渐没了生息。 他好像听到了秦不闻的最后一句话。 他嘴唇张合,似乎说了句什么。 声音太小了,秦不闻听不清。 她俯身,倾耳至乌大江唇边。 当她听清乌大江的话时,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落下。 “祸乱……” “曜云朝纲者……” “杀……” “杀……” “杀……” 月色如血。 秦不闻放下乌大江已经化脓的尸体,缓缓起身。 风太大了,刮得她眼睛疼。 城门外,传来漠北军队进攻前的鼓声! 秦不闻抬步,走入夜色之中。 她回到庭院之中,牵了自己的汗血马,不等护卫们反应过来,纵马而去! 秦不闻将手上的玉扳指摘下,高高举起。 “承平军何在!” 少女声音高昂,她纵马驰骋与浔阳城的主街上,手中高高举起那枚玉扳指,穿过浔阳城主街! “承平军何在!” 她又喊一声。 许久,有几家人打开门,向外探头。 他们都见一少女,一袭黑袍,手中高举一枚玉扳,高声喊着:“承平军何在!?” 整个京城百官都以为,长安王手上的玉扳指,可以号令三十万装备精良的承平军。 但只有浔阳百姓知道,那枚玉扳指,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玉扳指了。 那年,长安王手持长弓立于浔阳城外,一支箭矢立于曜云与漠北边境之处。 有胆大的便开口道:“殿下,您这扳指当真能号令三十万承平军吗?” 秦不闻闻言,不觉笑笑,随意慵懒地将玉扳指从拇指上摘下。 “号令承平军,靠的可不是一枚玉扳指。” 少年意气风发,笑得张扬肆意:“这枚玉扳指在我手上,才能号令三军,在旁人手上,只是一枚成色颇好的戒指而已。” 又有人问:“殿下,他们说您的承平军是鬼兵,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秦不闻失笑:“他们都只是勤加苦练的普通人,你们若是想,到了合适年龄的,也能参军。” “殿下!我们参军之后,也能战无不胜,自称‘承平军’吗!?” “你们即使不参军,一样可以称为‘承平军’,”少年笑得倨傲,“能守国土者,都可谓之‘承平’。” “承平军何在!” 少女的声音划破骇人的夜色。 起初只是一两户人家开门往外探,接下来,越来越多的百姓打开门窗,朝着秦不闻的方向看去。 众人面面相觑,眼中闪着光亮。 少女高坐马上,勒住缰绳,面向浔阳城街道,高举玉扳:“浔阳承平军何在!?” “有!” 一个手拿锄头的壮年男子,光膀朝着秦不闻奔来。 “有!” 紧接着,又有一个身形稍微瘦小的男子,穿着一身文人袍子,手中拿着两根木棍,也朝着秦不闻跑来! “还有我!” “在!” “有!” 越来越多的人手中拿着农具铁器,一路跑到秦不闻跟前。 这些人手上的农具甚至都生了锈,身材黝黑,有的体型瘦小,甚至没有手上的农具高。 他们眼睛亮晶晶地集结在秦不闻的马前,眼中带着坚定。 长安王殿下说过,能守国土者,都可谓之“承平”! 他们,亦能守国土! 秦不闻攥紧了手上的玉扳指。 她看着眼前高高低低的百姓,高声道:“男子烧铁将城门灌注,女子带领其他老弱妇孺往城南走!” 眼下,没有前来支援的官兵,待在城中就是坐以待毙! 她必须要将浔阳城的伤亡减到最小! ——这是她的浔阳城。 众人听了秦不闻的话,纷纷忙活起来! 天还没亮。 现在就算是给最近的驻扎军队报信,也要等三日才能回! 浔阳城此时没有多少兵力,也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是徐斌的人。 能够守城的,除了浔阳城的百姓,再无可用之人! 季君皎……季君皎! 对!她要去找季君皎! 他还不知道林宇叛变一事,她必须想办法让季君皎赶紧离开! 他身为一国首辅,绝对不能出事! 想到这里,秦不闻夹紧马腹,朝着城门外奔去! 季君皎,你可千万别出事啊! -- 城门外。 季君皎的身边多了几个护卫,只是对于漠北的军队来说,杯水车薪。 到底是一国首辅,萧城担心事情闹得太大,君主当真责难起来,他担待不起。 萧城糙声道:“首辅大人!本将军再说最后一次,让开!” 第152章 过此线者,杀。 季君皎一袭墨绿锦袍,黑色的衣袖撑起风骨,男人站在那无边的凤凰木林前,头顶苍鹰盘旋不散,好似谪仙。 “我也再说一次,”季君皎声音处变不惊,“曜云地界,闲人止步。” 他未退分毫。 季君皎身边除了几个持剑的手下,再无旁人。 饶是如此,季君皎一双金丝线的鞋履,踏在那黄沙漫天的土地上,中流砥柱。 男人发如墨染,眉眼入画,是比那诗文中的仙人还要惊艳的。 萧城终于是按耐不住了! 也不知道浔阳城内究竟出了什么事,徐斌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给他们来消息! 再拖下去对他们没有好处。 ——既然季君皎一心寻死,也怪不得他了! “弟兄们,给我冲!” 萧城一声令下,无数身披铠甲的漠北士兵高喊着,朝着季君皎冲了过来! “保护首辅大人!” 几个护卫站在季君皎身前,将季君皎护住! 他们定定地看着面前冲杀而来的士兵,做出防御的姿态。 季君皎双手负在身后,神情不变。 “季君皎!” 直到,季君皎听到一声呼唤。 他怔怔转头,便见少女骑在一匹骏马上,朝他飞奔而来! 季君皎眉眼晃动:“阿槿!” 远处,秦不闻夹紧马腹,握紧缰绳,让马跑得更快些! 不行,要来不及了! 季君皎…… 季君皎! 秦不闻听到了苍凉的风声。 似有鸿雁从她身边掠过,秦不闻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见一人一袭黑色胡服,脚尖轻点,纵身朝着季君皎飞去! 黑影手中拿着被黑布包裹的黑剑,长剑未出鞘,但他却是用剑柄,将冲杀在最前方的七八个士兵击杀! “嗤——” 动作干净利落,出手快准狠辣。 随即,黑影旋身后退几步,仍是一柄裹着黑布的黑剑傍身。 他面上戴着一张狼牙面具,微微倾身,在脚下划出一道刀痕。 男人眸光冷沉,一双如同狼兽的瞳直直地看向漠北众人。 “过此线者,杀。” 当萧城看清来人时,那原本嚣张的神情瞬间被忌惮布满! 不止萧城,他身边的士兵显然也是认出了来人,眼中满是惊惧与恐慌! “是……是——” “是长安王身边的‘狼牙’!” “是‘狼牙’!!” “快!快跑!‘狼牙’来了!!” “……” 萧城瞪大眼睛,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 眼前这个一身黑衣,手持黑剑,面戴狼牙面罩的男人,勾起了他恐怖的回忆。 昔年,萧城还未成为戍边统帅时,也不过是恩师麾下副将。 那一年,萧城恩师作为戍边统帅,集结十万大军,誓要踏平浔阳城! 那一年,长安王只带着三万承平军,立在凤凰木林前,他高坐于轿辇之上,一手撑头,目光慵懒随意。 三万对十万,萧城以为此战必胜。 但是那一日,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溃不成军,毫无还手之力。 长安王一袭浮光锦的金纹蛟龙袍,他稍稍眯眼,对着萧城恩师开口道:“曜云境内,闲人退避。” 恩师冷哼一声,一身黑红铠甲,手握二十斤重的长枪,粗声道:“长安王,本将军奉劝你一句,交付浔阳,饶你不死!” 轿辇上,长安王轻嗤一声,他声音低沉:“京寻。” 下一秒,一道黑影闪过,直直地站在两军面前,他出剑,一柄漆黑的剑身划出一道痕。 京寻戴着狼牙面罩,兽瞳杀意骤现。 “过此线者,杀。” 他的声音不算高,但却让当时的漠北统帅为之一振。 甚至,连统帅身下的那匹战马也忌惮地向后退了几步。 “哼,冥顽不灵!” 漠北统帅冷哼一声,高喊道:“给我冲!手刃长安王者,赏黄金万两!” 京寻一袭黑衣站在十万漠北军队前,分毫不退。 “今日准你出剑。” 身后,得到长安王的指令,京寻将手上的黑剑挽了一个剑花。 他出剑,黑剑漆黑,剑刃也是黑色的。 京寻几个纵身,便深入了敌军之中! 随即,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与呼喊声传来,有鲜血溅在男人的狼牙面罩上,他眸光冷沉,神情淡漠。 就如同一柄杀人的快刀,出手果决,毫不犹豫。 当时仍为副将的萧城,便记住了那个脸戴狼牙面罩的男子。 那个男子站在十万大军中央,宛若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山。 他们不清楚男子叫什么,便称他为“狼牙”。 ——一如现在,眼前的黑衣男子长剑未出鞘,却是几个眨眼便穿梭在人群当中,招招致命! “呃啊——” 随着七八个士兵接连传来的惨叫,漠北士兵纷纷忌惮地后退。 “是‘狼牙’!” “真的是‘狼牙’!!” “‘狼牙’不是死了吗!?”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 此时,京寻横剑,声音冷沉如旧。 “过此线者,杀。” 一如许多年前,他依然是那座不可翻越的高山。 萧城瞪大眼睛,不觉后退一步。 他咽了口唾沫,强撑道:“他只有一个人!你们怕什么!?” “给我上!他就算是天兵,也不可能打得过我们这么多人!” “是吗?” 一道清朗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秦不闻听到了身后的马蹄声与车轮滚滚。 她猛地回头,便见宴唐坐在武侯车搭建的轿辇之上,笑着朝这边而来。 而他的身后,跟随着的是无数军队士兵。 萧城看着迅速集结的曜云士兵,瞪大眼睛,后知后觉地看向季君皎。 他眯了眯眼,脸色冷沉:“季君皎,你诈我!?” 季君皎并未回头看向萧城。 他的目光只追随着姗姗来迟的秦不闻身上,见她安然下马,朝他走来时,季君皎原本凌厉的目光,便溢出柔和。 阿槿很是不听话。 ——回去要罚才是。 秦不闻跑到季君皎身边,换上了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大人……” 季君皎看了好半晌,确认秦不闻没有受伤,这才哑着声音开口:“不是让你在城内待着吗?” 秦不闻低着头没说话。 ——这一块儿她还没想好怎么编。 “萧城将军,还要打吗?” 一旁,宴唐捂着唇清咳几声,唇色有些苍白,却丝毫不掩风华。 宴唐笑着看向对面的萧城,神情平静又淡然。 萧城眉头紧锁,脸色难看:“你们……叫来的不是驻扎曜云的士兵?” 宴唐笑笑,眉眼俊朗温和:“驻扎曜云边境的林宇将军已经被捉拿归案,萧将军的情报,似乎有些滞后了。” 与此同时,京寻见宴唐到来,便收了长剑,转身看向秦不闻。 第153章 他很想你 京寻的瞳孔是竖形的兽瞳。 他戴着狼牙的面罩,缓缓转身,目光便不偏不倚落在了秦不闻身上。 秦不闻微微凝眸,视线有一瞬间与京寻交织。 下一秒,她就躲开了。 轿辇上,宴唐捂着唇清咳两声,脸色有些苍白,嘴角笑容清浅。 京寻的目光这才被宴唐拉回,他冷淡地看了宴唐一眼,随后纵身离开。 ——这里之后的事情,用不到他了。 季君皎看着京寻离开的背影,微微皱眉。 这个脸戴狼牙面罩的人,是当年跟随在长安王身边的男子。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 季君皎蹙眉,目光缓缓移向武侯车上的宴唐。 宴唐恍若未觉,只是对季君皎笑笑,温文尔雅。 萧城骑着战马,就在边界处徘徊不前。 季君皎声音清冷:“萧将军这般不计后果,难道不担心你们大皇子的安危了?” 萧城闻言,粗声道:“你敢对大皇子不敬!难道不怕漠北的铁骑踏碎曜云吗!?” “萧将军大可以试试。” 季君皎沉声,面容不畏不惧。 萧城脸色难看,面色铁青。 他放眼望去,季君皎身后,带了几万精兵,全副武装,远处还有投石车严阵以待。 ——分明是有备而来。 萧城抿唇,神色又黑了几分。 宴唐以手掩唇,声音清润:“萧将军,在下猜测您走丢的士兵应该已经回营了,不如您回去看看?” 这是在给萧城机会。 如果当真撕破了脸面,萧城现在也绝对吃不到好果子。 他冷哼一声,最终却还是硬着头皮,朝着季君皎与宴唐抱了抱拳。 “本将军会回营查看,今日之事,是本将军鲁莽了。” 虽是道歉,但到底没什么歉疚之情就是了。 宴唐并不在意这些,他朝着萧城微微颔首致意。 萧城勒紧马绳,高声喊道:“鸣金收兵!” 霎时,那漠北军队便如风卷残云般,撤回了漠北边界。 季君皎看着漠北军队离开的身影,这才缓缓转身,又看向宴唐。 他对宴唐点头:“有劳司徒大人。” 风沙漫天的天气,其实并不适合宴唐养病。 他笑着摆摆手,又不觉捂唇清咳两声:“是首辅大人神机妙算,在下也只是配合而已。” “只不过本官在信中,是让少卿大人前来,不知为何换成了司徒大人?” 宴唐笑笑,他回身,看向那被凤凰木包围起来的浔阳城,笑意浅淡。 “只是想来浔阳看看,首辅大人莫要怪罪。” 季君皎点了点头。 他看向秦不闻。 事态缓和下来,季君皎便开始“责备”秦不闻了。 他拧着眉,垂眸看她,墨瞳清澈如水:“阿槿又不听话。” 秦不闻低着头装乖。 她双手背在身后,拼命给武侯车上的宴唐打手势。 宴唐,救我! 宴唐见状,不觉轻笑一声。 “大人,先回浔阳看看状况吧。” 季君皎又无奈地看了秦不闻一眼,点头同意。 因为担心回城的路上继续被季君皎唠叨,秦不闻在季君皎要带她回去时,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要跟宴唐同乘。 “路途颠簸,阿槿姑娘又这般柔弱,首辅大人不如让阿槿姑娘随在下坐车吧?” 宴唐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清隽,好像确实是在为季君皎和秦不闻着想。 季君皎看向秦不闻,见秦不闻委屈巴巴地眨眨眼,便叹了口气无奈同意了。 马车上。 几乎是宴唐刚放下车帘,秦不闻便累瘫在坐垫之上。 她重重地松了口气,死死地瞪着宴唐,咬牙切齿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宴唐不急不缓,先给秦不闻倒了杯茶:“跑了这么久也不嫌累。” 秦不闻嘟囔了一句,把那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 宴唐眉眼温和:“你低估季君皎了。” “季君皎来时便察觉到布防图失窃一事来得蹊跷,便留了个心眼,让傅司宁带着咸康的军队提前往浔阳增援。” 秦不闻瞪大眼睛:“季君皎早就猜到林宇叛变了?” 宴唐笑笑:“八九不离十吧,他没有告诉旁人,就是不想声张此事。” 秦不闻蹙眉,眼波微转。 看来她将季君皎想得太简单了。 以后的对弈中,还要更加小心才行。 既然浔阳危机解除,秦不闻便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 “对了,一会儿浔阳城百姓那里,还要你帮我圆个谎。” 宴唐也是刚刚得知了浔阳城那边的消息,笑着看她:“所以,海晏兜兜转转,还是到你手上了。” 秦不闻也笑,从衣袖中拿出那枚玉扳指,仔细观看。 “是啊,造化弄人呐。” “浔阳城的事我会处理,不会暴露你的身份的,放心。”宴唐笑着保证。 宴唐做事,秦不闻当然放心,只不过…… “刚刚,京寻为什么会来?”秦不闻还是把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宴唐眼中的笑容淡了几分:“他听闻了浔阳异动一事,跟踪我的马车来的。” 秦不闻闻言,低头没有说话。 宴唐看向秦不闻,张张嘴,半晌才轻声开口道:“他很想你。” 秦不闻的心抽动一下。 有些痒,也有些疼。 她低着头,闷声道:“我不能认他。” 其实,秦不闻甚至不应该认下宴唐的。 这对他们来说,太危险了。 她说过,这一次要让他们离这些朝堂明争暗斗远一些的。 ——她不能再把他们拉下水了。 马车内一时间没了动静。 直到马车外传来响动,众人好不容易开了城门,缓缓入城。 浔阳城中的百姓,手持各种农具铁器,面面相觑。 季君皎坐在马上,看向众人:“诸位,敌军已退,叛贼伏诛,此后浔阳,再无苦难。” 男人声音很低很沉,但在场的浔阳百姓却都听到了。 他们的眼窝深陷,初听到这个消息时,甚至还无法回神。 季君皎将命令都吩咐了下去,宴唐这边也差人开始维持秩序。 “阿槿。” 秦不闻刚从马车下来,便听到季君皎清冷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秦不闻僵硬转身:“大、大人……” 季君皎神情平静:“跟我走。” 少女咽了口唾沫,灰溜溜地走到季君皎跟前。 “首辅大人,”正当季君皎要带着秦不闻离开的时候,武侯车上,宴唐清声开口,“明日要跟我们一同归京吗?” 第154章 阿槿,你不乖 季君皎闻言,微微侧目。 “不了,我与阿槿脚程可能慢些,司徒大人先回京复命吧。” 宴唐微微欠身:“是。” 说完,宴唐看了秦不闻一眼,没再说什么,让明安推着离开了。 …… 秦不闻几乎是被季君皎拉回住处的。 就在秦不闻还在苦思冥想着要怎么跟季君皎“狡辩”一下,猛地,她被季君皎拉进了书房之中。 “哐——” 秦不闻被季君皎按在了门框上。 因为季君皎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身,秦不闻道不觉得疼痛。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秒,季君皎的吻便落了下来。 像是被瞬间定住,秦不闻甚至只感觉脑袋一片空白,所有的感知都落在了她的唇上。 书房里太安静了。 那个吻似乎带着惩罚的意味,他一只手圈住少女的腰身,缓缓收紧,另一只手便将秦不闻的两只手腕桎梏,加深了这个吻。 季君皎动作未停。 秦不闻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去看眼前的男人,她甚至能够清晰地看到男人修长浓密的睫毛,能够听到唇齿相交时的声响,隐秘地挑动着谁的情绪。 过于炽热的情感,甚至让秦不闻不敢直视。 “唔……大人……” 秦不闻装模作样地挣扎几下。 果不其然,揽在腰间的力道再次加深,以至于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合! 秦不闻甚至能感觉到季君皎身体的炽热。 秦不闻闻到了满屋室的墨香,与男人身上的檀香交织在一起,让人思绪空白。 门外是手下陆陆续续回来的脚步声,一门之隔下,他们昔日敬仰崇敬的芝兰玉树的首辅大人,正将一位女子压在身下,予取予求。 那个吻持续了太久,秦不闻的脑袋甚至都开始发昏。 她是真的有点受不住了,推搡他的力道大了几分。 可谁知,季君皎一把握住秦不闻的手,贴墙压在她的耳边,十指交扣。 秦不闻被撬开了牙关,男人挑逗着她的舌,与他交缠在一起。 季君皎这家伙,真是第一次吗!? 这也太熟练了吧? “大人……唔……痛……” 季君皎这才动了动眼皮。 惩罚似的,他在她的唇边咬了一口。 这才终于将唇暂时离开她的唇。 两人的呼吸都是乱的。 季君皎双眼猩红,带着失控后的热烈,像是在攫取属于自己的猎物。 他就定定地看着秦不闻,眼尾染红,墨瞳如玉。 ——那是秦不闻第一次见这样的季君皎。 好像从前不管她如何挑逗勾引季君皎,他都俨然一副正人君子,清冷禁欲的模样。 今天这是怎么了? 秦不闻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神迷离,眼眶中存着她欲落不落的眼泪。 季君皎的手还是没离开她的腰身。 十指交扣的那只手稍稍用力,秦不闻便娇呼一声,黝黑的眸如同被欺负了的猫儿。 她整个人如今被季君皎抵在门框上,甚至双腿发软,全靠他的力气撑着。 秦不闻的嘴角殷了点点血迹。 ——是季君皎咬的。 倒是不重,擦破了皮。 秦不闻泪眼汪汪地看向季君皎,我见犹怜。 季君皎嗓音沙哑,再不见昔日的矜贵清冷。 “为什么不听话?” 秦不闻甚至还没喘匀气,她稍稍抿唇,水润温凉的唇,勾人心弦。 季君皎刚被压下去的情绪,便又开始冒头。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几下,声音喑哑:“阿槿,说话。” “不然我又要吻你了。” 秦不闻瞪大眼睛,一双鹿眼满是慌张。 她眨眨眼,眼泪终于像是不堪负重,滚落下来。 “阿槿……担心大人……” 秦不闻的嗓子有些哑,眼睛却是清凌凌的,仿佛对眼前的男人寄托了全部的信任。 季君皎抿唇,声音更沉:“担心我?担心我什么?” 他偏要她说清楚。 少女泪眼朦胧,眼波流转。 她咬着唇:“阿槿担心大人死掉……阿槿不想一个人……” 季君皎放在她腰上的手仍旧没有放开。 他稍稍用力,秦不闻便痛呼一声,整个人都贴在了季君皎身上。 她闻到了男人身上清冽的檀香,只是如今的檀香,似乎带了几分别样的气息。 勾人心智。 少女的语气微颤,声音也带了鼻音,像是还未从刚刚的恐惧中回过神来,秦不闻自由的那只手微微抬起,抓住了男人的衣襟。 “大人,阿槿害怕……”少女声音怯怯,一双鹿眼湿漉漉地看向季君皎,“你吓到阿槿了……” 季君皎双唇抿成了一条线。 他定定地看着秦不闻,这一次,无视了少女的示弱。 “阿槿害怕?”季君皎声音沉沉,他将少女抱在怀里,头便抵在了少女的肩膀,“阿槿,你行行好,知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 秦不闻睫毛微颤。 季君皎带着秦不闻的那只手,落在他的胸膛处。 “噗通噗通——” 是至今没有平静下来的心跳。 秦不闻感觉到了指尖的炽热,她下意识地想要将手拿开,却被季君皎按住,就放在他心头的位置。 过于暧昧的姿势,让整个气氛都显得旖旎起来。 “阿槿,你不乖。” 当季君皎在浔阳城外看到秦不闻的那一刻,他承认,他是真的慌了。 就算他知道,军队会如期赶到。 就算他知道,萧城无法过境。 就算他知道,今日这一切,只不过是萧城的一场闹剧。 但是,在看到秦不闻的那一刻,季君皎什么都想不到了。 他所有的思绪,所有的情感与不安,全都落在了秦不闻的身上。 在此之前,季君皎向来是无惧生死的。 为天地立心,生民立命,是他入仕的目的,他一直以此践行,克己守礼,孑然一身。 可是,当季君皎站在十万漠北军队前,看到秦不闻的一瞬间,他害怕了。 ——他不怕死,但他怕再也见不到阿槿了。 而阿槿说,阿槿担心大人死掉,阿槿害怕只剩她一个人。 在漠北退兵,阿槿朝他奔来的那一刻,季君皎便想这么做的。 ——一吻上她,便什么克己复礼便顾不得了。 “阿槿,你不乖。”季君皎这样说,语气中分明染了几分笑意。 他其实怪不到阿槿身上的。 ——是他思绪全乱,心术不正。 秦不闻自然听出了季君皎语气中的情绪。 她低着头,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也算是蒙混过去了。 秦不闻动了动身子,因为两人的身体贴得太紧,秦不闻便感觉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秦不闻:“……” “大、大人……”秦不闻开口,想要说些什么。 季君皎分明也感觉到了,后知后觉的,季君皎的脸连同耳尖,便红成了一片。 第155章 我喜欢阿槿。 季君皎睫毛微垂,他稍稍偏身,将身下移开秦不闻几分。 秦不闻也低着头,声音嗫嚅:“大、大人,阿槿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季君皎垂目看她,少女睫毛弯弯,一只手仍然抓着他的衣襟,好似不管他怎么对待她,她也会无条件信任他一般。 男人心口一片柔软。 “阿槿。” “什么?” 秦不闻恍然抬眸,便对上了季君皎那双十分认真的眸。 墨瞳定定地看向秦不闻,情绪翻涌又升腾。 他是从什么时候爱上阿槿的呢? 他自己也忘了。 可能是少女毅然决然地将那柄银簪插向自己,一边拧眉,一边对他笑:“大人别怕,阿槿会保护你的。” 可能是那封写着“顺颂时祺,秋绥冬禧”的信纸。 也可能是更早更早。 季君皎只知道,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目光便早早落在她身上,再没移开过了。 其实这对于阿槿来说并不算公平。 虽说是两情相悦,但阿槿终究是以惴惴不安的心情站在他身边的。 但是他不一样,他知晓阿槿的爱意,并且沉溺其中。 季君皎光明磊落,也分明知道,应该早早袒露自己的心意的。 但是。 但是……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害怕。 好似那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梦境,都在极力劝阻他,让他舍弃红尘,追寻万千神佛。 可是。 神佛不会在意他的生死。 ——阿槿在意。 所以,他才不要追寻那触手不及的十万佛陀。 他要他伸手便能抓住的阿槿。 想到这里,季君皎的墨眸中溢出点点笑意,眸光温柔缱绻。 他笑,好似月华流转,眉眼中噙着柔意。 “我们来年便成婚吧。” “啊?” 秦不闻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季君皎。 季君皎大概也是后知后觉自己的话语有些唐突了 他薄唇微抿,耳尖的红还未消退。 清冷的眸子浮动起柔和的波光,季君皎眼神闪烁,姿容好看到令人目眩神迷。 他哑着声线:“我喜欢阿槿。” 他的声音很低很沉,目光却逐渐灼热,一眨不眨地看向秦不闻。 他说,我喜欢阿槿。 季君皎生得实在好看,他只是看着秦不闻,眸底水波潋滟,秦不闻便有些移不开眼。 长得好看,确实能当做惑人的利器。 秦不闻咽了下口水,一脸错愕:“大人,您、您不要开这种玩笑了……” 说着,放在季君皎心口上的那只手,秦不闻便挣扎着想要抽回。 季君皎微微蹙眉,抓住秦不闻的手腕没有放手,秦不闻便如愿感知到了男人再次加快的心跳。 “不是玩笑,”季君皎正色,神情严肃认真:“我喜欢阿槿,不是玩笑。” 秦不闻仓促慌张地低头,却也只是一直娇声叫他“大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季君皎目光灼灼:“阿槿也喜欢我,不是吗?” 秦不闻慌乱地抬头:“大人怎么知道的?” 说完,又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便又低下头去,不敢再抬头看向季君皎。 秦不闻听到头顶上,男人溢出喉头的笑意。 “阿槿,两情相悦之人,便应该在一起的。” 秦不闻低着头,声音怯懦:“可是,我与大人身份悬殊,阿槿没想过高攀大人的……” 感受到手腕被一个温热的力道包裹,秦不闻眼皮微跳,低头沉默。 “阿槿不觉得,若是我们两情相悦,却因为身份悬殊不能在一起,太不公平了吗?” 季君皎声音清隽贵气,语气温和。 秦不闻睫毛轻颤,却仍是不答。 季君皎眸光清澈:“阿槿,我生来愚钝,性情冷淡,说不出许多情话。” “但我知道,你心悦于我,我不觉得羞愧,不觉得麻烦,亦不觉唐突,只是心生欢喜。” 于是我也走向了你,暮色千山,都是我的回礼。 “阿槿,你的所有思量,也要对我公平些的。” “所以,阿槿现在告诉我,”季君皎垂眸,漂亮的五官好似刀刻,“要不要与我在一起?” 秦不闻动了动睫毛,她抬眸,便对上了季君皎的墨瞳。 墨色的瞳孔如同黑夜一般宁静神秘,但秦不闻却在这浓浓的夜色中,窥见一抹慌乱无措。 她压下唇角的笑意,一双鹿眼看向他时湿漉漉的,无辜又清透。 “阿槿……也是心悦大人的……” 她说得娇羞,好似耗费了自己全部的勇气。 季君皎的眸中终于流露出难掩的欣喜,他笑,双手环住少女纤细的腰身,将她抱在怀中。 他承认他的卑劣,想要用这种“歪理”,让阿槿尽早与他在一起。 他抱得很紧,秦不闻竟然都有些挣脱不开。 “阿槿,”季君皎的语气中溢出笑意,他声音轻快,嗓音柔和,如同春水化冰,“我很欢喜。” 秦不闻被季君皎抱着,下巴抵在季君皎的肩膀处,稍稍眯眼。 她动了动身子,随即便娇娇出声:“大人,您……硌疼阿槿了……” 秦不闻明显感觉到男人的身体一僵。 他几乎是僵硬地将秦不闻从怀里放开,薄唇紧抿。 刚刚还热切的书房,一时间也鸦雀无声。 许久,是季君皎垂目闷声:“我……并不是重欲之人……” 是在解释。 但这个解释这般唐突地说出口,似乎有欲盖弥彰之嫌。 季君皎也是开过口之后,才后知后觉这话说得太过刻意了。 不觉懊恼。 少女轻笑一声,却是上前一步,一只手顺着男人的腰腹,缓缓向下。 “大人,阿槿帮您……” 季君皎像是见了魔鬼一般,不等秦不闻触碰到什么,便张皇失措地后退几大步,瞪大眼睛看向秦不闻。 他慌张地摆手:“不、不必!” 秦不闻神情懵懂无辜:“大人不是喜欢阿槿吗?” 季君皎耳尖滚烫,说话都少有的磕绊起来:“我、我说心悦阿槿,并不是为了、为了让你帮我做这种事……” 秦不闻却坚持:“可是大人,阿槿愿意的。” 季君皎看向秦不闻,克制地伸出手来,捏了捏秦不闻的手心。 “乖,在这里待着,我……一会儿便回来。” 说完,季君皎不再去看秦不闻的眼神,仓促离开。 看着季君皎离开的背影,秦不闻稍稍眯眼,思绪飘远。 ——她已经开始期待,季君皎在床笫之上的表现了。 第156章 听说你把阿槿惹哭了? 季君皎与秦不闻没有立即返京。 浔阳的事结束后,秦不闻将乌大江安葬了。 乌大江这辈子过得太苦,甚至死的时候,浔阳的百姓也不知道他到底为浔阳做了多少。 按理说,浔阳如今没了县令,便应该由朝廷指派新的官员过来。 但是秦不闻跟季君皎得了消息,说浔阳城日后由宴唐越级管治,不再设立县令一职。 此役过后,浔阳城的百姓虽然惶恐,但因为县令县丞都不在了,劳役赋税减轻,他们心里还是高兴的。 待浔阳所有事务回归正轨后,秦不闻才跟着季君皎上了回京的马车。 从浔阳回京城,将近半月的时间,季君皎一路回京,感觉到了煎熬。 他不知道是自己心思不纯还是什么。 每次与阿槿同乘马车时,只是一些不经意的触碰,便能让季君皎惊慌失措,方寸大乱。 少女眸光清浅无辜,看向他的眼神也满是信任与不解:“大人,阿槿只是想给您奉茶,您躲什么?” “我、我自己来便好。” 每每这时,季君皎甚至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分明才跟阿槿说过,自己并非……重欲之人的。 “大人,阿槿做了点心。” “大人,您尝尝这家的酥饼。” “大人,阿槿给您倒茶。” “大人……” “大人……” 季君皎实在受不住,在马车上度过的这半月以来,应该是他有生以来最难熬的半个月! 是以,几乎是两人的马车刚回京城,季君皎便向朝廷递了奏折,要马不停蹄地去紫禁城向宋谨言禀明此行之事。 秦不闻回到文渊阁的时候,长青跟清越都在府外候着。 看到秦不闻从马车下来之后,清越激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姑娘!” 跟秦不闻相处这么久,清越早就把秦不闻看作是自己的亲姐妹了! 如今看到秦不闻平安归来,清越自然是高兴开心。 季君皎已经乘着另一架马车,去往皇宫了,如今的马车上只有秦不闻一人。 长青看到秦不闻,一直悬着的心也总算放了下来。 “阿槿姑娘,您可让属下担心死了!” 在他得知秦不闻离开京城去浔阳追自家主子的时候,长青甚至连自己日后埋在哪儿都想好了! 秦不闻也知道自己有点对不起长青,歉疚道:“抱歉长青,让你操心了。” “阿槿姑娘平安回来就好!”长青挠挠头,没再说什么。 “姑娘你看看你,出去这么久,脸都糙了些,”清越心疼地皱着眉,拉着秦不闻往府内走去,“快跟我来,清越给姑娘沐浴焚香,好好梳理一番!” “好!” -- 另一边,季君皎一袭红色朝服,鹤形金纹浮在朝服上,振翅欲飞。 御书房内,宋谨言看完季君皎递交上来的奏折,冷笑一声:“看来这漠北,也不是很在意这位大皇子的死活嘛。” 分明知道耶律尧人在京城,竟然还敢做出这等有悖盟约之事。 还真当他这个皇帝好欺负了!? 季君皎垂眸,语气清冷平静:“就微臣所知,漠北朝堂内部分为大皇子与二皇子两派,当时驻守漠北的萧城,便是二皇子阵营里的。” 换言之,萧城之所以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举动,是因为就算曜云当真怪罪下来,也只会迁怒于正在京城的大皇子耶律尧。 ——这对于漠北二皇子来说,百利无一害。 宋谨言微微眯眼,轻嗤一声:“所以,朕倒是成了他们内斗的棋子了?” 季君皎不言。 宋谨言将奏折扔在书案上,缓缓向后倚去。 男人眉眼俊朗,双手交叉在一起,似乎只是坐在那里,便让人不觉臣服。 不知是不是季君皎的错觉,如今的皇帝宋谨言,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之间,似乎都有着昔日长安王的影子。 御书房内极其安静,甚至能够听到香炉中燃烧香料发出的声音。 香烟袅袅,顺着龙纹样的香炉缓缓升起,随后又渐渐消失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 “可惜了,”高位上,宋谨言轻笑着开口,眼中噙着几分嘲讽的笑意,“朕最不爱做的,就是棋子了。” 季君皎无意揣度君心,垂眸不语。 宋谨言稍稍眯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嘴角笑容渐深,半天才回拢思绪,目光又重新落在了季君皎身上。 “阿槿呢?她怎么样了?” 喜欢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季君皎也不清楚,他只知道,当宋谨言提到“阿槿”两个字的时候,季君皎原本清冷的眉眼,便终于温和下来。 就连声音也不觉温柔几分:“回陛下,阿槿她……很好,已经回文渊阁休息了。” 宋谨言点点头,嘴角上扬:“阿槿应该很喜欢浔阳的。” 季君皎闻言,抬眸看向宋谨言。 只见宋谨言轻笑一声,一只手撑着头,眸光清浅,绣着金龙的明黄长袍妥帖地穿在他的身上:“浔阳的风光,很适合她的。” 季君皎微微蹙眉,声音便也沉了几分:“陛下,还有其他事吗?” 宋谨言挑眉看了季君皎一眼,笑道:“无事了,季爱卿此程辛苦了。” “都是臣分内之事。” “啊,朕颁布的赏赐择日便到你府上了,你回府等着便好。” “微臣告退。” 季君皎微微欠身,随即转身离开。 宋谨言看着书案上翻开的奏折,眼中闪过一抹戾气。 漠北……似乎并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呢。 -- 季君皎走出皇宫时,便在宫道上见到了入宫觐见的傅司宁。 傅司宁也是一身红袍,看到季君皎,欠身行礼:“下官见过首辅大人。” 季君皎身姿笔挺,墨瞳微动。 “少卿大人,好久不见。” 傅司宁眉眼平静:“好久不见,听闻首辅大人在曜云边境退了漠北士兵,朝堂上下都对大人赞赏有加。” 季君皎笑笑,却似乎并不在意此事。 他缓声开口,语气清冷矜贵:“少卿大人既然在此,本官突然想起一件事,想向大人请教。” 傅司宁腰线清越,脊梁挺直,端的是一副清隽守礼的姿态。 “下官不敢,首辅大人想问什么?” 季君皎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他的目光缓缓落在傅司宁身上,语气也稍微沉了几分。 “本官听说,少卿大人把阿槿惹哭了?” 傅司宁原本平静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薄唇紧抿,眉头微蹙向季君皎看去。 第157章 色诱? 漫长的宫道,幽深曲长。 红墙青瓦的宫道中,两名身穿红袍的男子相对而立,身姿端挺。 有风吹过这无尽的宫道,吹起两名男子矜贵的红袍。 红袍随风飘动,夺人眼眸。 傅司宁顿了许久,这才阖了阖眼,长长的睫毛因为冷风凝了极浅的一层薄霜。 “此事,是下官唐突,首辅大人莫怪。” 这件事本来就是傅司宁有错在先,所以如今即使是被人误会了,也是他该受着的。 季君皎闻言:“本官以前并不知晓,少卿大人喜欢欺凌弱小?” 傅司宁抿唇:“这件事并不是大人想的那样。” 傅司宁顿了顿,又觉得这样解释,有避重就轻,逃脱责任之嫌:“下官的意思是,这件事是下官与阿槿姑娘的私事,也确实是下官做的不对,若是阿槿姑娘仍旧介怀,下官择日登门致歉。” 季君皎的唇分明噙着笑意,眼底却不见什么情绪。 他说,这件事是他与阿槿的私事。 “此事我并不准备询问阿槿,”季君皎声音淡淡,“阿槿不想说,我不会多问。” 季君皎顿了顿,继续开口道:“但是本官需要提醒少卿大人,阿槿是文渊阁的人,少卿大人还是应该克己复礼,以身作则才是。” 说完,季君皎对傅司宁稍稍点头,没再去看傅司宁的神情,转身离开。 傅司宁目送季君皎离开后,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他总觉得,这位阿槿姑娘的眉眼间,像极了一位故人。 -- 秦不闻回到文渊阁后,被清越抓着,从头到尾都打理了一遍。 先是沐浴,清越让人提前烧了热水放在木桶中,又在上面撒了许多花瓣,秦不闻泡进木桶中后,清越又拿了一个小一些的木盆,开始给秦不闻洗头发。 沐浴盥洗之后,清越又开始给秦不闻打理手指,用花瓣清洗过后,又仔仔细细地拿蔻丹涂好。 …… 林林总总一整套流程下来,秦不闻从汤池出来的时候,感觉自己被扒了一层皮! 清越拍着手,十分满意:“姑娘去了这么多天,这脸蛋儿跟手可要好好保养才是!” 秦不闻一一应下,清越这才大发慈悲地让秦不闻回偏院休息了。 回到偏院,秦不闻躺在床上,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这半个月的舟车劳顿,确实是辛苦她了。 但也只是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秦不闻便又睁开了眼睛。 ——她还有许多事情要思考呢。 此次去浔阳,倒也算收获颇丰。 最大的收获,莫过于探知了漠北朝堂内部的消息。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个萧城应该是漠北朝廷中,二皇子麾下的。 那日他敢攻城,便说明他敢承担攻城的后果。 如今耶律尧在京城,如果浔阳真的出了什么事,耶律尧首当其冲。 看来,漠北内部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和谐嘛。 漠北君主的位置,也有不少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呢。 这倒是给了她一个机会。 漠北与瑞王宋承轩结盟,她如果想要瓦解这段关系,倒是可以把这个情报利用起来。 她回来的路上便也听说,李云沐已经官复原职,又成为高高在上的户部侍郎了。 本来当时她诬陷李云沐烧毁卷宗一事便没有直接证据,只要宋承轩愿意,让李云沐官复原职,倒也不是一件多难的事情。 更何况,李云沐作为“射杀长安王”的英雄,只要他有这个头衔在,这朝堂之上便有他的一席之地。 这也是宋承轩几次三番没有放弃李云沐的原因。 李云沐,要杀。 宋承轩与宋云泽,也必须失势才行。 ——她必须保证,所有可能危及宋谨言皇位的因素,全部铲除。 看来,是时候找耶律尧“谈谈心”了。 打定主意,秦不闻又想到了季君皎。 说实话,当季君皎说出“明年成亲”的时候,当真是吓了她一大跳。 虽然当时只是借口,但秦不闻也清楚,他们二人的身份悬殊,若当真成亲,还不知道要引起多么大的骚乱呢。 当然了,这些事情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她现在的目标,就是抱好季君皎这条大腿。 如果要撼动瑞王和贤王的势力,只靠现在的她是做不到的,三权分立的局势下,也只有季君皎有能力、有魄力来对抗瑞王与贤王了。 她现在也算是跟季君皎互通心意了,按理来说,这么粗的大腿,她如今也算是抱紧了。 只是…… 秦不闻当过男人,所以也了解男人。 男人若不能时不时地给点“甜头”,这份情谊也维持不了多久。 所以,她还是要扮演好一块“糖饴”才是。 季君皎回来的时候,秦不闻还在想事情。 是清越来给秦不闻送衣裳的时候,秦不闻才知道季君皎回来的。 “大人从宫里回来之后,脸色似乎不太好呢。” 清越将新衣裳放在秦不闻床榻上,忧心忡忡道。 秦不闻挑眉:难道是跟宋谨言闹别扭了? 那她可要去看看才行。 等清越送了衣服离开,秦不闻这才起身,准备换衣服。 她翻找了一下清越送过来的衣服,待看清衣服样式时,嘴角勾起一个恶劣的弧度。 -- 书房。 季君皎听到了敲门声。 “大人,您还在忙吗?” 少女的声音清凌凌的,好似清晨的雾霜。 季君皎眉眼微动。 他手上拿着书简,清声道:“进来吧。” 房门应声推开。 季君皎没有抬头去看,他手持书卷,俨然一副认真研学的模样。 直到有一阵花香钻进季君皎鼻腔,季君皎不自觉地侧头,目光便落在了秦不闻身上。 这一看不要紧。 当季君皎看清秦不闻的穿着时,手上的书卷险些掉在地上! 此时的少女一袭红艳的外衣,轻纱似的裙裾裹住腰身,线条若隐若现。 少女的头发只是简单地束起,未做任何修饰。 季君皎攥紧了手上的书卷,僵硬地移开了视线。 少女的眼神湿漉漉的,如同林中迷失的幼鹿。 “啊……”少女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身衣裳有些不妥,嗫嚅道,“这身衣服是清越给阿槿准备的……” “嗯。”季君皎迟钝地应了一声,目光仍旧落在自己的书上。 秦不闻微微挑眉。 什么情况? 真的跟宋谨言闹别扭了? 不应该啊,就宋谨言那熊孩子的性格,季君皎早就应该习惯了才对啊。 秦不闻沉下眸子,继续开口道:“大人,这一路舟车劳顿,今晚不早些休息吗?” “积压了些卷宗,我今晚看完,晚些休息。” 季君皎的声音很沉,分明也在很耐心地回答秦不闻的问题,但秦不闻还是察觉到一些不对劲。 这看着不像是生宋谨言的气。 ——倒像是在同她置气啊! 第158章 自制力不是很好的首辅大人 意识到这一点,秦不闻微微挑眉,不动声色地给季君皎倒了杯茶。 季君皎神情未变,只是少女靠过来的一瞬间,不觉紧了紧袖间的指骨。 沁人的花香不容分说地钻进季君皎心口,他的喉头微动,向一旁挪了挪身子。 “大人?”少女看向季君皎,疑惑出声,“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季君皎挺了挺脊梁,眉梢下压:“没有。” 板板正正的两个字,除此之外没再说些别的。 秦不闻勾唇。 她稍稍向后退了几分,轻声询问:“大人要看卷宗到很晚吗?” 季君皎嗓音清冷禁欲:“嗯,你先回去休息吧。” 秦不闻笑道:“那阿槿给大人捶捶肩吧?” 季君皎敛眸,眼底眸光流转:“不必了,你早些歇息吧……” “哎呀大人,”秦不闻眉眼弯弯,顺势来到了季君皎身后的,两只纤弱柔软的手,便搭在了季君皎肩膀上,“您这一路比阿槿要辛苦得多,阿槿总要投桃报李一下的。” 说着,秦不闻轻捏季君皎的肩膀,“体贴”地为他按摩捶肩。 季君皎原本想要拒绝的,只是听到少女这样说,他薄唇绷紧,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他垂目,强迫自己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手中的书卷上。 书曰:【君子量大,小人气大。】 季君皎眼神微暗,他稍稍正身,掩去眸中的情绪。 翻页。 书曰:【君子不争,小人不让。】 季君皎眉头皱得更紧。 往下看,书卷上又写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君子应当胸怀宽广,斤斤计较,忧愁悲伤,是小人所为。 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啊! 季君皎皱眉,将手重重合上! “怎么了?”身后的少女声音清澈,“大人为什么生气了?” 烛火幽微。 季君皎的目光映照着明色的烛光,原本冷硬锋锐的线条,也显得柔和一些。 男人的墨瞳如同温润的软玉,只是他却不肯看向秦不闻。 书中写,君子胸襟宽广,心胸坦荡。 书中写君子不会争强斗狠,气量非凡。 书中写君子不该争强好胜,斗气逞强。 人人都说,季君皎高风亮节,光风霁月,是难得一见的君子品行,文人风骨。 可是,不是这样的。 ——季君皎在赌气。 所以,当他听到秦不闻那句“大人为什么生气了”的时候,指骨微顿。 “无事,不必在意。” 他尝试克制。 君子应当克己复礼,恪守礼节。 身后,少女轻轻捶打着季君皎的肩膀,声音清浅好听:“大人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可以说给阿槿听的。” “阿槿不会告诉别人的,”少女清声,“这算是我与大人之间的秘密。” 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了季君皎的情绪。 不等秦不闻双手继续给男人捶肩,面前的男人猛地转身。 下一秒,秦不闻的两只手被一只手握住,男人的重量便整个压了下来。 “大人!”秦不闻娇呼一声,似是吃惊。 季君皎没有应她。 他将少女抵在身后的屏风上,云鹤松柏的屏风写意静谧,屏风前,少女一身薄纱质地的衣裙,清透诱惑,衬得肌肤若隐若现。 季君皎身上的朝服未换。 金丝线绣织的仙鹤划过少女娇嫩的肌肤,粗糙硌人,不一会儿少女的手臂上便红了一大片。 过于娇弱的体型,在人高马大的男人面前似乎更显娇小。 季君皎身穿宽大朝服,便将少女整个掩于身下。 火红的外衣在少女挣扎时便掉在了地上,少女那轻纱质地的裙裾,便全部呈现在季君皎面前,一览无余。 男人眼尾染了红晕。 他未应答少女的娇呼,那温热肆虐的吻,便落在少女的脖颈。 “唔——大人……” 少女又挣扎几下,不觉向后躲闪。 季君皎将少女的两只手缚她身后,他仰头吻她的脖颈,又缓缓向上,咬她的耳垂。 那价值连城的屏风,终于不堪重负,随着两人的动作向后倒去! 季君皎一手环着少女的腰身,顺势将少女整个压在了那偌大的屏风之上。 仙鹤,青云,长松,柏树。 少女衣裙露骨,突兀入画。 男人一袭红色朝服,掩盖住了少女身上的所有风光。 “大人……不、不行……” 少女娇娇地反抗着,眼中含泪。 男人微微仰头,便能看到他漂亮的脖颈,喉结滚动几下。 他闷哼一声,终是卸下一身清傲,不做君子。 是他斤斤计较,心怀芥蒂。 是他争强好胜,心胸狭隘。 ——阿槿与傅司宁的“私事”,他说着不在乎,其实在意得要命! 阿槿为什么会哭? 傅司宁究竟对阿槿做了什么? 为什么傅司宁对当时的事闭口不谈? 季君皎什么都不知道。 男人加大力道,扣住了少女羸弱的腰身。 只等少女呼痛一声,他吻上她的唇,舌尖撬开牙关,长驱而入。 似乎就连喘息声都渐渐弱了下去,季君皎这才离开秦不闻的唇,垂目看她。 少女衣衫乱了些,身后的屏风与少女的墨发交织在一起,诡异的契合。 季君皎的呼吸也是乱的。 他双手撑在秦不闻两侧,胸口上下起伏。 朝服也乱了,腰间的玉带松散,男人的玉冠低垂,玉坠子也垂在了两人身上。 身下的少女泪眼朦胧,她一只手抵在唇边,因为季君皎的“侵入”,她的唇看上去有些红肿,口脂也染在了唇角。 “大人……”少女声音怯怯,眼中却未有一丝欲望。 ——与男人的情绪截然不同。 季君皎低喘着,嗓音喑哑低沉:“阿槿,我是男人。” 少女眼睛清凌凌的,如同无辜的鹿。 季君皎喉结微动:“而且是对你有欲求的男人。” 大抵是那份心思难以启齿,他轻叹一声,眼中的情欲终是被无奈覆盖。 “不要总是勾着我,”季君皎嘴角微微上扬,眼波流转,“我的自制力,大抵是没有你想象中那般好的。” “色诱”的计谋被识破,秦不闻索性装出一副娇羞又大胆的模样。 她稍稍抬起一只手,勾住了男人摇摇欲坠的玉带。 她也只是微微用力,那玉带便轻巧地坠在地上。 原本还算得体的红袍便宽大了许多。 少女红着脸看向季君皎,声音娇弱:“大人,阿槿愿意的……” 第159章 我非圣人 季君皎心悦阿槿。 所以在季君皎说出“喜欢”阿槿的时候,便设想过日后的道路的。 阿槿孤苦无依,为了不被旁人嘲笑,他应当八抬大轿,风光迎娶她的。 于他而言,真正的喜欢,便不该只是男女情欲之事。 他认为,阿槿之所以这般主动,只是因为心中不安。 他们二人之间身份悬殊,阿槿不知道该如何留在他的身边,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 想到这里,季君皎的眉眼柔和许多。 他没去理会散落的腰带,却是垂头,在少女的眉间落下轻吻。 那个吻不带任何欲望,只是想要传达他的情绪,抚慰少女的不安。 “阿槿,你不必如此,”季君皎一只手抓住秦不闻的手腕,眉宇间还残留着欲求,只不过被他很好地隐藏起来,他声音温柔,“不管旁人怎么说,怎么做,你都不必听。” “阿槿,你只要做你自己便好。” 墨色的眸中有星光流动,男人清冷的面容渐渐柔和。 “阿槿,我说过,我会娶你,你什么都不必担心。” 秦不闻眨眨眼,眸中满是感动,心中却是暗自腹诽:敢情季君皎以为她是想要靠身子拴住他? “况且,”说到这里,季君皎无奈地轻笑一声,眼中情愫流转,“阿槿,我当真不是什么不动凡心不动情的圣人。” “你这般勾我,我当真受不住。” 他又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似乎只要阿槿招招手,他便恨不能将这世间的奇珍异宝都堆在她面前。 他心悦于她,这份心思,心不净者,哪怕看她一眼,都如坠阿鼻。 勾引失败。 秦不闻眨眨眼,垂眸咬唇:“阿槿……怕大人不要我了。” 季君皎轻笑一声。 他弯了弯手臂,将少女从屏风上捞起。 少女的衣裙乱得不成样子。 季君皎看了一眼,便错开视线,将刚刚掉在地上的外衣捡起,重新披在了秦不闻肩膀上。 他抬眸看向秦不闻,眼神比刚才要清明些许。 “早些回去休息,不要顾虑太多,万事有我。” 秦不闻拽着自己的衣襟,含泪点头。 走出书房,秦不闻阖上房门,这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大概是跟正人君子相处久了,秦不闻现在连骗人都有点负罪感了。 书房内。 少女阖上房门后,季君皎原本温和的眸光缓缓消失。 他耳尖通红,低着头看向自己身下蓬勃的欲望。 他实在是…… 不太争气。 -- 秦不闻第二日一早,便要出去摆书摊了。 原本季君皎想要跟秦不闻说些什么的。 但是想到阿槿喜欢,也就随她去了。 京城长街拐角,秦不闻等了半天,也不见耶律尧来。 她可是听清越提起,她不在京城的这些天,耶律尧几乎是天天来京城逛街,看到什么合眼缘的玩意儿,便重金买下。 长安城街道向东西两边延伸,好似没有尽头一般。 街道上人声鼎沸,熙来攘往,好不热闹。 奇怪了,怎么今日还没来呢? 秦不闻托着下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她这个书摊位置在一个小角落,平日里光顾的客人不多,小摊对面的主街上,便是京城最大的书坊——半亩方塘。 只是今日,这半亩方塘似乎很是热闹。 有巡逻的官兵带兵进入书坊,久久没有出来。 书坊外围已经围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百姓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秦不闻最爱凑热闹了。 她随机抓住一个路过的行人,清声问道:“老伯,这半亩方塘出什么事了?” “哎哟,姑娘你还不知道呢?”那老伯笑了笑,“听说是在进行风纪整查呢。” “风纪整查?”秦不闻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老伯点点头:“是啊,据说是首辅大人上的奏折,说坊间流传了不少扰人心智的‘禁书’,收缴了许多香艳的话本儿和春宫图呢!” 秦不闻听到这里,才缓缓回过味儿来。 不是…… 季君皎不会是还在想着当时在浔阳,她说出口的话吧!? 她当时随口一说,自己学到的东西是从半亩方塘的话本中看到的,季君皎记仇记到了现在!? 不、不可能的吧? 秦不闻有些心虚。 又坐在自己的摊位上看了半天,书局中的士兵首领终于走出书坊,身后跟着的七八个士兵,两两一队,抬着几大箱子的书本,往外走去。 “轰隆——” 晴天霹雳! 秦不闻看着那些渐渐离开的“珍惜话本”,眼泪纵横! 她的精神食粮,就这么给她挥手告别了! “哼,看看这是谁啊。” 不等秦不闻从“悲伤”的情绪中回神,秦不闻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她抬眸循着声音看去,便见到了老熟人。 李云沐一身锦袍便装,身姿笔挺地站在她的摊位前,睥睨地看向秦不闻。 秦不闻打了个哈欠,只是看了一眼,目光便缓缓移开。 得,想见的人没见着,来了个晦气的。 “原来,是跑去浔阳追随首辅大人的阿槿姑娘啊?” 秦不闻微微蹙眉,不太清楚李云沐这个阴阳怪气的语调是什么意思。 见少女错愕茫然,李云沐微微挑眉,眼中的兴奋更甚:“阿槿姑娘不会还不知道吧?” “你如今在京城贵族中,可是出了名了。” “为了得到首辅大人的青睐,竟不顾名节,千里追寻,”李云沐冷笑一声,“阿槿姑娘,你知道京城的那些千金小姐都怎么说你吗?” 李云沐顿了顿,轻轻吐出:“不知羞耻。” 啊,这就解释得通了。 怪不得昨天季君皎还对她说“不要听旁人说什么”,原来是因为京城如今是这样传的。 由于自己的“精神食粮”被收缴,秦不闻的心情本来就算不上好,如今李云沐偏偏出现在她面前,真是不知死活。 人前当然还是要演一演的。 秦不闻听了,一掐大腿,眼圈瞬间红了:“李大人,阿槿与您无冤无仇,您为何总是这般羞辱阿槿!” 李云沐轻嗤一声,双手环臂:“某些人真是异想天开。” “季君皎身为朝廷重臣,你竟然几次三番不顾名节去讨好,阿槿姑娘的脸面,可是比城墙还要厚实许多。” 好烦。 想揍人。 但是这里人多,揍不了。 秦不闻环视四周,目光落在了远处的某人身上。 ——真巧,耶律尧这不就来了。 秦不闻动了动眼珠,恶劣的小心思随即诞生。 第161章 我赌你赢。 “只是‘略知一二’的话,可是赢不了孤的。” 耶律尧挑眉轻笑。 秦不闻不以为然:“大皇子想赌什么?” 耶律尧沉吟片刻,像是认真思考一番:“你们曜云似乎有句话,叫化干戈为玉帛。” 说着,耶律尧歪头看向秦不闻,露出一对虎牙:“那不如阿槿姑娘猜猜,曜云与漠北此后,是会起干戈,还是化玉帛?” 秦不闻的眼皮跳了跳。 她稍稍蹙眉,凑近了些看向耶律尧。 耶律尧笑容依旧,古铜色的肌肤在阳光下呈现出几分诱惑。 “阿槿姑娘要跟我赌吗?” 眼前的耶律尧眉眼飞扬,他挑眉,英气魅惑的五官立挺,恰如当年。 当年秦不闻率兵出征,夺回曜云失地。 发起总攻的前一晚,耶律尧这家伙不知抽的什么风,一人一马站在曜云城门外喊她。 “长安王,我们来赌一局如何?” 城楼之上,秦不闻一袭蛟龙黑袍,肆意威严:“好哇,赌。” 她没问赌什么,没问赌注是什么。 少年耶律尧骑马飞奔至此,她什么都没问,只说一句:好哇,赌。 那一日,他们二人高坐于浔阳城楼之上,宴唐备了两只骰子一只骰盅。 “赌注是什么?”秦不闻笑着问他。 耶律尧坐在椅子上,向后仰去:“一座城。” 秦不闻但笑不语。 少年耶律尧见状,便扬眉轻笑:“长安王要跟我赌吗?” 似乎不管何时,耶律尧都是那大漠之中最耀眼的太阳。 而不管是多年前还是现在。 秦不闻也依旧是挑眉看他。 她笑,从容不迫。 “来。” 耶律尧愣了愣神,有一瞬间看向眼前少女的眉眼,甚至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只是一瞬间的失神,耶律尧片刻恢复原样。 “那……阿槿姑娘赌什么?” 秦不闻笑:“在下注之前,大皇子可以回答阿槿几个问题吗?” 耶律尧眸光微动:“好。” 秦不闻托着下巴,沉吟片刻,这才缓缓出声:“驻扎边境的漠北士兵偷袭曜云一事,大皇子并不知情,对吗?” 耶律尧嘴角的笑意浅了几分,许久,他微微颔首:“是,孤并不知情。” 秦不闻点头轻笑,又问:“漠北皇室分为两派系,激进派与止战派,大皇子是后者,对吗?” 耶律尧笑意更浅。 他一只手轻轻叩击字帖:“是。” 秦不闻心中有了答案。 “最后一个问题,”秦不闻此时已经胸有成竹,“大皇子此行来京城,是故意暴露目标,来做人质的,对吗?” 耶律尧抿唇,眼神微微眯起,鎏金色的眸光闪过冷意。 “阿槿姑娘可有师承?承自何人?” 这样的判断与思量,绝不可能只是个“柔弱女子”。 耶律尧的问话,也变相地回答了秦不闻的问题。 ——秦不闻说对了。 看来,情况还没有糟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嘛。 漠北皇室分为止战派与激进派,耶律尧主张止战,两国互利互惠,实现共赢。 二皇子为激进派,想要侵略曜云,统领两国。 就秦不闻与漠北君主打的这么多年的交道而言,漠北君主是绝对的激战派。 所以他虽然心爱大皇子耶律尧,却在侵略曜云这件事上,无法达成共识。 耶律尧也心知此事,他之所以来到京城,又突然“暴露”,都是想要让曜云挟持他为人质,防止漠北胡来。 ——换句话说,耶律尧算是跟秦不闻在一条线上的。 其实耶律尧的立场,在许多年前秦不闻便窥见几分。 只是当时耶律尧年纪尚轻,身为“鹰神之子”,有太多话不能宣之于口。 如今,他来到曜云做了这些事,秦不闻便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问题问完了,”秦不闻笑道,“那么,我来下注。” 秦不闻顿了顿,嘴角笑意更深:“我赌大皇子殿下,称心如意,如愿以偿。” 耶律尧目光轻晃。 他定定地看向秦不闻,久久没有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 耶律尧拿起手边的字帖,缓缓起身。 “哎,大皇子,”秦不闻挑眉轻笑,“您还没说您赌什么呢。” 耶律尧晃了晃手上的字帖,眉眼硬朗:“孤赌你赢。” 说完,耶律尧没再看向秦不闻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秦不闻看着耶律尧离开的身影,嘴角的笑容真诚了几分。 -- 秦不闻回到文渊阁的时候,便看到不少县衙的官兵在此等候。 不过一会儿,正堂内,季君皎和沈明庭便走了出来。 沈明庭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他朝着身后的季君皎作揖抱拳:“首辅大人放心,这些书只是暂放贵府,等我爹整理好了那一批,我便差人将这些抬走。” 季君皎眉眼清俊,微微颔首。 沈明庭转身的时候,便看到了站在庭院内的秦不闻。 他眼睛亮了亮,三两步走到秦不闻身边。 沈明庭围着秦不闻看了两圈,这才一拍折扇,笑着看她:“我就说嘛!当时便觉得你与首辅大人关系非同一般!” 秦不闻眨眨眼,有些没反应过来。 沈明庭看秦不闻眨眼,自己也跟着她眨了眨眼:“姑娘不认识在下了?在下沈明庭,是书院的学生呀。” 秦不闻当然认识。 她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沈明庭。 她干笑两声,朝着沈明庭欠身:“见过沈公子。” 沈明庭还沉浸在自己发现了“惊天大秘密”当中:“你就是阿槿姑娘吧!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沈公子,”不等沈明庭再说什么,季君皎走到秦不闻身边,清声开口,“你吓到她了。” 沈明庭愣了一下,不觉笑出声来。 他朝着两人微微欠身:“两位先忙,在下还有事,先行告辞啦!” 说完,沈明庭给秦不闻使了个暧昧的眼色,心满意足地离开。 沈明庭一走,那些跟随而来的官兵也就全部离开了。 秦不闻这才开口问道:“大人,沈公子是来做什么的?” 季君皎解释道:“最近京城收缴了大批……咳,禁书,沈大人那边正在盘查,其余的便先放在我这里了。” 秦不闻听了,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大人的意思是,那些书现在全在您的书房中!?” 虽然不知道阿槿为何这般兴奋,但季君皎还是如实点头:“是。” 秦不闻感动得差点哭出声来! 天可怜见的! 肯定是上天太可怜她了,才让她重新与她的“精神食粮”重逢! 她一定要抓住机会才行! -- 是夜,书房。 秦不闻敲了敲房门:“大人,阿槿煮了茶。” “进。” 秦不闻推门而入,便看到书房角落中,堆积了成箱的书籍。 秦不闻压下嘴角的笑意,将茶水端到了季君皎书案前。 ——她今晚拿几本回房看,明天趁季君皎不在送回来不就行了? 天衣无缝! 第162章 首辅大人动怒了 月色如水。 今日的茶叶很不错,季君皎抿了一口,眸光微微晃动。 他抬眸,却见少女站在她面前,没动。 季君皎敛眸,疑惑看她:“阿槿,怎么不过来坐?” 之前阿槿总是坐在他身边的。 他以为是自己身边的位置太窄了,一边问着,一边又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一大片位置。 秦不闻见状,弯唇笑笑:“不了大人,您今日事务繁忙,阿槿待一会儿就走了。” 季君皎闻言,抬眸看向秦不闻,眼神很是坚定:“并不算忙,阿槿来坐,不碍事的。” 秦不闻眨眨眼,忍着笑意看向季君皎。 似乎被看穿了心思,季君皎低下头,专心致志地去看书案上的卷宗。 秦不闻趁着这个机会,迅速向后退了几步,从最上面的木箱中拿起一本书,藏在了自己的袖口当中。 动作一气呵成。 ——这一看就知道往常没少做偷鸡摸狗的事情。 书籍有些厚,秦不闻藏在袖口间,只好把手臂也背在了身后。 季君皎垂眸翻看案宗,一边看一边闷声询问:“阿槿今日出门,可听到什么流言了?” “啊?”秦不闻愣了一下,在季君皎眼皮子底下“偷东西”,她还是有些紧张的。 她往门口处挪了挪脚步,这才听懂季君皎的问话。 ——应该是指她“不知羞耻”追随季君皎的事情吧? “没有啊,大人指的是什么?” 秦不闻装傻充愣。 今日白天街市闹出这么大动静,季君皎早晚会知道的。 她现在装得有多无辜,季君皎查到真相后,就会越心疼她。 她没必要现在自己说出来。 季君皎闻言,笑着对秦不闻摇摇头:“没什么,最近若是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不必当真,我会处理。” 秦不闻点点头,顺势道:“阿槿明白了,大人,阿槿有些累了,就先回房休息了。” 季君皎颔首:“好,早些休息。” 秦不闻干笑两声,几乎是面朝着季君皎离开书房的。 走出书房,回到自己的偏院之后,秦不闻这才长松一口气! 她从袖口中取出来之不易的“成果”,迫不及待地掀开一页。 “嚯~”秦不闻啧啧两声,双眼放光。 没想到随便拿到的一本,竟然是画技如此精湛逼真的春宫图! 瞧瞧,这画技,这人体,这姿势…… 啧啧啧…… 秦不闻如获至宝,双手捧书回了房间。 ——她今晚要抓紧时间看完才行! -- 另一边,书房内。 长青禀报完消息后,书房内便安静得诡异。 他半跪在地上,双手抱拳,久久没有起身。 他的手心出了一层汗。 跟在自家主子身边这么多年,长青自然也清楚——主子现在很生气。 灯罩的烛火晃动,书案前,男人端坐在蒲团上,左手托住右手衣袖,右手执笔,板正地写着什么。 寂静的房间内,只能听到毛笔笔尖划过宣纸发出的声响。 长青不觉咽了口唾沫,头皮发麻。 不知过了多久。 长青才听到头顶传来季君皎清冷的声线。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七年前李家意图谋反,被株连九族,李云沐之所以能幸免于难,是长安王将其收入门中成为幕僚。” 长青的脊背出了一层冷汗。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自家大人这次不打算轻易放过李云沐了。 “是,属下记得确有此事。”长青沉声回道。 “那就去查,”季君皎将写好的信件折好,放入信封,递给长青,“若是长安王府还留有当年的卖身契,身为奴隶,便没有入仕资格。” 季君皎最后一句话说得很重。 曜云百姓人人都知,当年李云沐“卧薪尝胆”,为了推翻长安王的统治,在他身边委身多年。 后来一朝得势,身披金甲,手持长弓将长安王从浔阳城头射落,自此,李云沐洗刷污名,一举成为曜云忍辱负重,励精图治的户部侍郎。 季君皎并不是不懂变通之人。 当初的曜云,长安王薨世,曜云需要一个标榜胜利的英雄,李云沐便自然而然地入了仕途,成为了那个英雄。 而如今。 季君皎便想着,要将当初的烂账翻出来,算一算了。 长青一脸震惊地看向季君皎:“大、大人的意思是……” 季君皎眸光清冷,声音凌厉:“既不是什么明理守序清官,亦非铁血赤胆的英雄。” “这样的官员,不该平白拿朝廷俸禄才是。” 长青明白了季君皎的意思。 ——这是打算直接将李云沐从官场上拽下来啊! 以往李云沐对他家大人也不算多么敬重,季君皎向来也不计较这些。 可是如今……大人竟然动了这么大的怒气…… 长青接过季君皎手上的信件。 “拿着信件去找少卿大人,他会受理此事,协助调查。” “是,属下这就去办。” 说着,长青便准备起身离开。 “等等。”季君皎再次出声。 长青抬眸:“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季君皎的唇线抿得很直,他垂着眼帘,鸦羽似的长睫投落阴影。 “阿槿她……当真在众人面前那么说的?” 怎么说? 长青愣了一下,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看着季君皎微亮的眼神,一向迟钝的长青,这次居然很快反应过来。 “哦!大人是说阿槿姑娘当众说心悦大人这件事吗?” 季君皎绷紧了身子,矜持地点了点头。 长青为难地点点头:“阿槿姑娘确实这么说了。” 但是他又很快替秦不闻找补道:“不过大人您别生气,属下觉得当时阿槿姑娘是太害怕了,所以才想提您撑腰的!” “您千万别生阿槿姑娘的气,实在不行,属下替您敲打她两句。” ——长青以为他家大人会因为阿槿姑娘“胡说”而生气。 可没想到,他再看向季君皎时,便见男人虽然抿着唇,但唇角还是不觉上扬起一个弧度。 ——她说,她心悦首辅大人。 他怎么可能生气呢? 他高兴得心跳都乱掉了。 -- 秦不闻做梦了。 她梦到七年前,李家被查出包藏祸心,意图谋反,祸乱朝纲。 瑞王宋云泽几乎是立即派了人马,四处追杀李家人口,祸及全族。 第163章 别再怕黑了。 秦不闻得知此事时,千里奔袭,从浔阳往京城赶去。 临近京城之时,李家的旁支外戚已经都被宋云泽诛杀得差不多了。 只有李府将军——李远,也就是李云沐的父亲,还带着一小队亲兵在逃。 秦不闻从浔阳城赶到京城郊外时,迎面便见到了逃跑的李远李将军。 李远看到秦不闻时,那浑浊的眼睛终于漾出点点慈爱的笑意。 秦不闻高坐轿辇之上,她梗着喉,嘶哑出声:“你不是逃走了吗?” 既然逃走了,又怎么可能在京城外遇到? ——他分明是在这里等她的。 ——李远没想过活着离开的。 当年,秦不闻追随先帝出征,李远作为副将,是与先帝自小一起长大的。 那时候,先帝常常出征在外,将她一人留在营帐之中。 她一个人怕黑,缩在营帐中不敢出去。 李远便给她做了个竹灯笼,灯笼是兔子形状的,每当夜幕降临,李远便将灯笼点燃,放在秦不闻的床头。 “阿闻不怕,等这灯笼燃尽了,我与陛下便回来了。” 那个兔子灯笼精致小巧,不燃灯的时候,甚至可以捧在手上,秦不闻爱不释手。 那时候的李远还很年轻,身披黑甲,一头墨发簪起,战场之上英姿飒爽。 而如今,李远再出现在她面前时,好似一夜白头。 他的脸上满是岁月侵蚀的痕迹,双鬓斑白,就连胡须也全是白霜。 秦不闻看向李远,眼眶猩红,声音颤抖:“你为什么不逃?” 他应该离开的。 先帝驾崩,新王即位,根基尚不稳定,瑞王和贤王虎视眈眈,恨不得将宋谨言身边的左膀右臂全部砍断。 ——而李远便是其中之一。 先帝信任李远,驾崩之后任命李远辅佐宋谨言。 李远尽忠职守,战功赫赫,威信远播。 是以,这样的“忠臣”,便成了瑞王与贤王共同下手的目标。 祸乱朝纲是假的。 包藏祸心是假的。 意图谋反也是假的。 但只要宋承轩和宋云泽愿意,这些都可以变成真的。 秦不闻死死地盯着眼前一身疲态,满脸细纹的李远,声音嘶哑颤抖:“走!快走!再也不要回到长安了!” 李远看着秦不闻,却也只是笑。 像是看着那个依旧怕黑的孩子,满目慈爱。 “今后的路,要靠你们自己走了。” ——他走不动了。 他老了。 李远对秦不闻和蔼地笑着,他身上穿的,是当年与先帝出征时,共同迎敌的黑甲。 只是如今他已年迈,风烛残年,那黑甲穿在他身上,并不合身。 秦不闻绷着脸看向李远,却只是摇头。 她的神情冷冽肃穆,眼泪却迎风滚落。 “本王让你走!”秦不闻嘶吼一声,满眼悲凉。 “哎呦?长安王殿下果然神机妙算。” 不等秦不闻让手下人让出一条生路,李远身后,瑞王宋云泽带着精兵,姗姗来迟。 宋云泽看向秦不闻,笑如蛇蝎,他也坐在轿辇之上,那轿辇的高度,与秦不闻齐平。 宋云泽带的精兵,将李远及其亲兵团团围住。 秦不闻垂眸,迅速调整神情,抬眸再次看向宋云泽时,眼中已然是一副吊儿郎当,满不在意的表情。 “瑞王殿下这是不相信本王的能力?”秦不闻仰头,一双眸子如同鹰隼。 宋云泽抿唇笑笑,温和地摆摆手:“殿下这是哪里话?本王只不过是担心李远狡诈,利用殿下当年的情谊,让殿下难做。” 秦不闻冷嗤一声:“此事本王能处理,带着你的人,滚开。” 宋云泽有些不满地低啧一声,眉眼弯弯:“长安王殿下何必动怒?” “李远身为谋逆之臣,按律例应当就地正法,既然长安王殿下在此,不如交给殿下来做,如何?” 宋云泽在试探她。 她扮演奸佞,与宋谨言表面不合,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只有这样,她才能制衡瑞王与贤王,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宋谨言的龙位。 ——但是很显然,宋云泽并不信任她的“奸佞”。 事到如今,便是要试探她的立场。 倘若她真的想要断宋谨言左膀右臂,杀一个李远对她而言,百利无一害。 宋云泽就是要在这里看着。 看着秦不闻,亲手杀死李远。 秦不闻额头有青筋暴起,她死死地看向宋云泽,声音低沉,满是戾气:“本王说了,这件事,本王自行处理!” 宋云泽轻笑一声,眼神微微眯起:“长安王殿下,您该不会是……舍不得吧?” 他在逼她。 秦不闻紧了紧袖间指骨,她的目光扫过宋云泽带来的精兵与人马。 京寻不在身边,她又失了大半功力,为了尽快来到京城,她甚至没带什么手下。 如果当真要与这些宋云泽这些人一搏,胜算极小。 但是,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了。 不论如何,她必须要让李远离开才行! 思及此,秦不闻微微侧目,冷冷看向众人。 宋云泽眯了眯眼睛,嘴角笑意散去,眼中满是戒备。 两人坐在轿辇之上,无声对峙。 千钧一发之际,秦不闻听到了李远张狂的笑声。 “哈哈哈哈——长安王!你好算计!本将军原本可以逃出生天的,没想到被你劫杀至此!” 秦不闻的眼珠迟钝地转到李远身上。 李远手持匕首,直直地指向秦不闻:“哼,你们这群奸佞妄臣!颠倒是非,玩弄权术,你们迟早会遭报应的!” 秦不闻眼中有泪光闪烁,忽明忽暗。 她僵硬着神情,不知该做何反应。 李远狂笑两声,大喊道:“本将军今日便杀了你们,替天行道!” 说着,李远手持匕首,朝着秦不闻刺去。 秦不闻甚至没做任何动作。 那柄短小的匕首,在刺向秦不闻的前一秒转换了方向,李远擎着匕首,直直地刺入自己的胸膛。 他抓过秦不闻的手,让她抓住了匕首的手柄。 秦不闻闻到了血腥味。 一阵耳鸣声升起,秦不闻错愕地看向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脸,她迟钝地歪歪头,就连鲜血溅在她的脸上,她都毫不知情。 她看向口吐鲜血的李远,神情恍惚,表情停滞。 不知过了多久。 她听到远处的宋云泽拍掌叫好:“好!长安王殿下果然是成大事之人!本王钦佩不已!” 看了一场好戏,宋云泽便撤了精兵,心满意足地离开。 一时间,长安城外,似乎只剩下秦不闻与李远两个人。 有鲜血滴落在了秦不闻的玉扳指上,上好的玉石染成血红。 她看到李远对她笑了。 他颤抖着从衣襟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颤颤巍巍地递到了秦不闻的手心。 ——是一个精巧的兔子灯笼。 李远慈爱地看向秦不闻,扯了扯嘴角,口中便血流不止。 “阿闻可怎么办呐……” “以后一个人,别再怕黑了……” 第164章 阿槿姑娘可有婚配? 他将兔子灯笼送给了她。 他在外奔波逃命这么久,身上的盔甲都满是脏污,只有那盏兔子灯笼,崭新精美,毫无破损。 秦不闻握在手上的时候,像是捧着一颗炙热的心脏,双手颤抖。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 但是耳边除了那凛冽的风声,再无其他。 她张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李远躺在她怀里,渐渐没了声息。 “李……” 秦不闻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她瞪大了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这才发现自己的眼角还残留着眼泪。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转而抬头看向窗外。 外面的天已经亮了,看样子是已经清晨了。 秦不闻擦了擦眼泪,从床榻起身,开始更衣梳洗。 她今日起得早,所以去膳堂的时候,季君皎还没到。 她算了算时间,觉得应该也差不多了。 现在既然知道耶律尧与她算是同盟,虽然是好事,但这也说明,耶律尧的立场与漠北君主的立场是相悖的。 换言之,漠北君主虽然宠爱耶律尧,但如果当真抉择皇位的话,耶律尧还是有竞争对手的。 耶律尧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不可能平白无故与她说这么多。 他不过是看中了她身后的季君皎,想要借助季君皎为自己之后争夺皇位获取助力。 昨日既然她已经表明了自己的观点,那么耶律尧便不该坐以待毙才是。 这不,她这边早膳还没吃完,就听到清越匆匆来膳堂告诉她,说耶律尧来拜访文渊阁了。 秦不闻听到清越带回来的消息,一脸“震惊”:“什么?大皇子为什么会来找大人?” 清越也摇摇头:“不清楚呢,如今大皇子正与大人在正堂交谈呢。” 秦不闻的眼珠转了转:“清越我吃好了,我去给大人奉茶。” 说完,秦不闻便离开了膳堂,朝着正堂走去。 正堂内。 耶律尧双腿交叠,坐在主位上,他一只手托着脑袋,那浓密修长的头发便柔顺地垂在他的手边,恍若上好的丝绸。 季君皎端正地坐在太师椅上,听到耶律尧的话,眉目不变。 “大皇子殿下不该与微臣谈论这些,”季君皎神情淡淡,“微臣作为曜云官员,无权管辖他国之事。” 耶律尧不高兴地低啧一声,一双鎏金色的眸子睨了季君皎一眼。 “首辅大人这般说话也实在无趣,孤既然来拜访季大人,便是带着诚意来的,”耶律尧装作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首辅大人不肯袒露真心,实在是伤了孤的求和之意呐。” 季君皎不为所动,墨瞳清冷矜贵。 “若当真如大皇子所说,大皇子无意发动战争,但求两国和睦相处,殿下大可去找陛下商议良策。” “呵,”耶律尧轻笑一声,眼睛慵懒眯起,“首辅大人何必在这里跟孤绕弯子?” “如今曜云朝堂局势混乱,朝堂之上的势力被分成三派,支持瑞王与贤王的官员不在少数。” 耶律尧食指轻叩桌面:“曜云皇帝又有多少实权?” 说到这里,耶律尧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不过,孤倒是实在钦佩你们曜云的皇帝。” “夹缝求存,三权分立,”耶律尧神情从容,“上次利用秋狩一事,解决了不少不忠之臣,倒也是够心狠。” 其实这些事不必暗探打探,耶律尧看看曜云如今的局势,也能猜个大概。 说来奇怪,长安王在时,曜云有三十万承平军震慑,不管是内朝还是外国,纷纷忌惮。 其他国家忌惮长安王,不敢轻易发动战争。 不管是哪一国发动战争,即使暂时不被承平军打败,内忧外患之际,也可能会被其他国家一举侵灭。 再说曜云朝堂内,虽然当时追随贤王与瑞王的官员也不少,但论实力,哪怕是他们两方加起来,都不能与长安王抗衡。 所以那时候为了保证自己的亲王地位,贤王与瑞王爱惜羽翼,生怕自己出了半点差池,就被对方钻了空子,也不敢轻举妄动。 树大招风。 所有势力都想在保全自身的情况下,最先解决掉长安王。 是以,长安王在世时,因为过于强盛的兵力,不管是国外还是朝内,似乎都保持着一种近乎诡异的和平。 但是这样的“和平”,在长安王薨世后,便土崩瓦解,不复存在。 瑞王与贤王虎视眈眈,死死地盯着曜云皇位,好像随时都要将宋谨言从那皇位上撕咬下来。 说实话,曜云皇帝能在这样的局势下,将朝堂稳住五年,耶律尧都想不到他是如何做到的。 “孤来时便听说过季大人的名号,”耶律尧勾唇笑笑,“曜云首辅大人,刚正不阿,清明正直,忠君侍主。” “所以孤猜测,首辅大人的意愿,也代表着曜云皇帝的意愿。” 季君皎没有说话。 初见耶律尧,季君皎便清楚,这位大皇子,应当没有表面看上去这般豪放不羁。 一时间,正堂内安静下来。 直到一个悦耳的声音打破气氛。 “大人,阿槿来奉茶了。” 秦不闻端着茶具,朝着季君皎和耶律尧走来。 耶律尧眸光晃荡,繁复的金饰在晨光掩映下,熠熠生辉。 他缓缓抬眸,看向明艳娇气的少女,她将茶盏放在两人面前,拿着茶壶给两人倒茶。 鎏金色的眸子如同漂亮的琥珀,耶律尧歪头,看向秦不闻,不觉开口笑道:“阿槿姑娘,好久不见。” 秦不闻正给耶律尧倒茶呢。 听到耶律尧这句话,脸上的笑容差点绷不住了,她缓缓转向耶律尧,递给他一个白眼。 ——什么“好久不见”?明明昨天才见过! 看破不说破,秦不闻也笑着回道:“大皇子殿下,好久不见。” 上次宫宴之上,阿槿与耶律尧的会面不算和谐,季君皎担心耶律尧起了什么报复的心思,便抓着秦不闻的手腕,将她拉回了自己身后。 “这些事让旁人来做就好。”季君皎温声,与面对耶律尧时的语气判若两人。 秦不闻弯了弯眉眼,笑道:“大人没用早膳,阿槿担心,便来看看。” 季君皎也弯了弯唇角,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咳咳,”耶律尧适时咳嗽两声,挑眉看向季君皎,“首辅大人考虑得如何了?” 季君皎眸光浅淡,他缓缓望向耶律尧,清冷开口:“此事,我会找机会与大皇子详谈的。” 言外之意,便是有同盟意向的。 耶律尧闻言,不觉轻笑,他又看向秦不闻,语气轻佻:“阿槿姑娘,你可真是孤的幸运神啊。” 秦不闻瞪了耶律尧一眼。 耶律尧完全不在意,既然有了初步合作的意愿,他今日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他起身,季君皎也随之起身,将耶律尧送出门外。 门口。 耶律尧看了一眼正堂内的秦不闻,又转而看了一眼季君皎,低声开口。 “敢问季大人,阿槿姑娘可有婚配?” 第165章 干坏事被发现啦! 季君皎一袭墨绿鎏金长袍,他站在门口处,有冷风灌进袖口,他微微蹙眉,墨色的瞳比冬日的夜色还要寒凉。 “什么?”季君皎沉声。 耶律尧仿佛没有察觉到季君皎的不悦,眉眼微扬:“这般女子,娶回大漠应当十分有趣的。” 季君皎眉头皱起,薄厚适中的唇也抿成了一条线。 “阿槿柔弱,应当是受不得漠北风沙的。” 这话说得过于冷淡,拒绝意味明显。 耶律尧闻言,挑眉看向季君皎:“季大人这是替阿槿姑娘做了决定了?” 季君皎眉目清冷:“大皇子殿下慢走。” 显然完全没有与耶律尧聊下去的意思。 耶律尧哂笑一声,抬步离开。 这位阿槿姑娘啊,就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狐狸,把这位首辅大人吃得死死的。 也不知道首辅大人知道这位“柔弱”的阿槿姑娘是狐狸之后,会是什么表情呢? 秦不闻目送耶律尧离开。 他将两人的话听了个大概,也就猜到,季君皎是有跟耶律尧合作的意向的。 那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 秦不闻今日未出门摆摊,准备等季君皎出门了,找个机会将她看完的春宫图放回原位。 只是没想到,今天一天,季君皎也没有出门。 ——非但没有出门,今日他还一直在书房待着,似乎是在等待谁的消息。 长青不在府上,似乎是出门查事情去了。 秦不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今天晚上,沈明庭便会派人来把书都搬回去了。 不行不行,要来不及了! 秦不闻下定决心,又将书藏在了自己的袖口中,进了季君皎书房。 季君皎正在书案前审查卷宗,不知为何,季君皎今日格外忙碌。 “大人,您今日未去上朝吗?”秦不闻明知故问。 季君皎闻言,微微颔首:“刚从浔阳回来,陛下恩准我在府上休息几日,将卷宗整理完后再上朝。” 秦不闻“哦”了一声,站在书房中央,一点点地往书箱那边靠拢。 盛放着“禁书”的箱子都堆在了门口的角落里,秦不闻只要再往门口的位置挪一点点,就能将书放回原位了。 只差一点点…… 就当秦不闻以为自己马上成功的时候,身后的房门突然被推开! 秦不闻猝不及防,那原本捏在手上的书,“啪叽”一声,掉在了地上。 季君皎原本是在伏案整理卷宗的。 听到声响,他微微抬眸。 他先是看到了地上的书。 因为掉在了地上,那本春宫图是翻开的,书上的图画是一个极其……困难复杂的姿势。 季君皎愣了一下,只是看了一眼,便如同触碰到了什么炽热的火焰,飞速将视线移开。 “大人!” 进来的是长青。 长青没想到自己开门竟然会撞到秦不闻,他愣了一下,想也不想地跟秦不闻道歉:“阿槿姑娘你没事吧!怪我怪我!属下太着急了!” 此时的秦不闻僵硬得好像一座雕塑,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长青虽然迟钝,但他好像也意识到了书房的气氛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他眨眨眼,目光便缓缓移到了那过于瞩目的图画上。 地上的春宫图翻开着,里面的男女线条清晰明朗,两人以一个过于复杂诡异的姿势结合在一起,姿势放浪,行为淫乱。 长青瞪大了眼睛,甚至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直到真的看清了上面的画像,长青才缓缓目移视线,看向季君皎。 “大、大人……” 长青一脸的难言之隐。 季君皎抿唇,他从书案前站起身来,耳尖红得不像话。 他一只手负在背后,眉头紧蹙,也梗着脖子,尽量忽视掉地上的那本书。 “呃……那个……大人您在调查这些书吗?” 迟钝又未经人事的长青感觉只有这个说法能解释得通。 他错愕地看向季君皎,嘴巴微张。 季君皎皱眉,紧闭双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缓缓睁开眼睛,有些无奈地开口:“是,我在调查。” 长青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憨厚地笑笑:“禀告大人,您让属下查的事情,有些眉目了。” 季君皎知道长青指的是什么。 只是现在阿槿在这里,不方便聊这些。 ——更何况,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跟阿槿“讨论”一下。 他微微颔首:“我知道了,你先继续查吧。” 长青抱拳:“属下遵命。” 说完,长青还憨憨地朝秦不闻打了声招呼:“阿槿姑娘,你要不先跟我出去吧?” 长青想着,大人既然在调查事情,便将阿槿姑娘带出去,以免影响到大人。 可是,不等秦不闻开口同意,书案前,季君皎凉凉地开口:“你先出去。” 男人声音清冷贵气,目光却是分毫不差地落在了秦不闻的身上。 “我有话要同阿槿说。” 长青不疑有他,欠身告退。 秦不闻瞪大了眼睛,依依不舍地目送长青离开。 长青啊!带我一块儿走吧! 很显然,迟钝的长青大人是看不懂秦不闻的眼神的。 只待长青退下,还体贴地关了房门,秦不闻便感觉到,男人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 秦不闻咽了口唾沫,转身面向季君皎,低着头不敢说话。 季君皎站在秦不闻面前,脚边便是那本春宫图。 绣着金纹的鞋履停在秦不闻眼前,秦不闻低着头,似乎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 男人逼近。 秦不闻下意识地后退几步。 可她本来就靠近门口了,再退也退不到哪儿。 只不过退了几步,秦不闻的后背便抵在了门框之上。 清冷的檀香温和又不容置喙地将她包裹,秦不闻眼睛一闭,小声开口:“大、大人,您先忙,阿槿就先告退——” 秦不闻转身开门,那门都开了一条缝隙,下一秒,便被男人用手抵了回去。 秦不闻背对着季君皎,听到头顶传来男人的沉声。 “阿槿,做错事了便不要想着逃。” 秦不闻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谁知道长青竟然这么凑巧地跑进来!竟然也没敲门! 门框打在她手上,她一个不小心才脱手的嘛! 她发誓,下次一定在手里攥得死死的,绝不脱手! 如果要是让季君皎知道秦不闻在想什么,季君皎大概会被气笑。 ——他让阿槿反思自己哪里做错了,结果她反思的结果是,下次拿紧些? 季君皎一只手抵着门框,垂头在少女耳边低声:“不是跟你说过,不要看这些东西吗?” 第166章 阿槿,别勾我了。 书房内檀香袅袅。 秦不闻低着头,被背后的男人抵在门框上,方寸之地,她连开溜的机会都没有。 冬日寒凉,临近春节,文渊阁的下人们也开始摆放金桔,剪窗花准备新年了。 秦不闻面前的门框上,便贴着火红的仙鹤窗花,那仙鹤剪得栩栩如生,振翅欲飞。 她低着头,季君皎的角度看去,便能轻易看到少女纤长的睫毛与毛茸茸的脑袋。 “阿槿,”季君皎轻叹一声,语气温和些许,“说话。” 每次做错事,就用这种方式来“逃避”惩罚。 太狡猾了啊。 终于,秦不闻清咳一声,小声开口道:“那个……阿槿就看了一点点……” 季君皎好看的眉梢微微下压:“一点点,是多少?” 秦不闻声音娇娇:“就……” 一边说着,她伸出手比量了一下,掐了掐自己的小拇指肚:“这么一点点……” 季君皎抿唇,不准备让秦不闻这般蒙混过去。 “转过身来。” 季君皎沉声。 秦不闻低着头,权当没听见。 季君皎闷沉地笑笑,语气中分明带了无奈与纵容:“阿槿,转过身来。” 秦不闻嘴里嘟囔了句什么,这才缓缓转身,面向季君皎。 男人身材颀长,秦不闻一只手抓住季君皎的衣襟,晃了晃:“大人,您别生气了……” 季君皎一脸严肃地看向少女,刻意忽略掉少女若有若无的力道:“不许撒娇。” ——这不是撒娇就能解决的事情。 秦不闻见状,也明白今天不给季君皎一个说法,季君皎是不会“放过”她的。 眼珠滴溜转了一圈,秦不闻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她松开了抓住季君皎衣襟的手,转而背在身后,一副认真挨训的模样。 季君皎叹了口气,弯腰看她:“阿槿,这些东西……不好,你不该看的。” 秦不闻低着头,终于嗫嚅又闷闷地开口:“阿槿只是担心大人日后会嫌恶我……” “什……”季君皎愣了一下,听懂秦不闻的意思时,墨色的瞳孔满是错愕,“我为何会嫌恶阿槿?” 秦不闻抬眸看向男人,眼中闪着泪光,语气却带着几分执拗:“我与大人身份悬殊,阿槿不知道该如何讨大人欢心,只能……” 后面的话,秦不闻没说出口,季君皎便也明白了。 男人眼神微黯,他的眼中似有万千情绪翻涌,但到了最后,眼神中却也只剩下心疼。 季君皎抿唇,看向秦不闻,正色道:“我不会因为这种事嫌恶阿槿。” “阿槿,我并不在意悬殊的身份。” 秦不闻倔强地扭过头,鼻尖微红:“可是,其他大人娶妻,妻子都能对丈夫的仕途有所帮助,阿槿却什么都帮不到大人。” 季君皎垂下眼睑,眉眼深邃:“君子同道为朋,小人以利为友,阿槿,我若娶你,便断不会是因为自己的利益。” “我喜欢阿槿,阿槿也心悦于我,便是很值得庆幸的一件事了。” “阿槿不必讨我的欢心,”季君皎神情认真严肃,“我与阿槿在一起,也不是为了让你改变什么的。” 这话说得字字真诚铿锵,少女泪眼朦胧,伸出手,环住了男人腰身,将头埋进了季君皎怀中。 得知阿槿看春宫图的原因后,季君皎心疼秦不闻还来不及呢,早就将惩罚她的事情抛诸脑后。 季君皎也抱住秦不闻,声音低沉温和:“阿槿,以后不必为我做这些事。” 男人的声音从秦不闻的头顶传来,他清咳一声,似乎还带着些窘迫:“而且那种姿势……会受伤的。” 秦不闻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从季君皎的怀里探出头来,一脸好奇地看向季君皎:“大人怎么知道?” 那春宫图还静静地躺在地上,图画中男人与女人的姿势实在刺激,季君皎瞥了一眼,便又移开了视线。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少女,墨瞳微微眯起。 “阿槿现在,是要与一个男人……讨论房中术吗?” 秦不闻被季君皎的眼神吓到,又灰溜溜地将头埋了回去。 她的头抵在季君皎的怀中,便感受到男人胸口处因为闷沉的笑声传来的震颤。 “不要看这些凭空捏造想象的东西,”季君皎耐心道,“这种姿势,女子会受伤的。” 说完,又像是妥协认输一般,季君皎轻笑一声,满是无奈:“阿槿,别勾我了。” “我实在不适合做圣人。” 秦不闻的头埋在季君皎怀中,娇滴滴地反驳道:“大人,阿槿没有……” 季君皎将少女抱得更紧。 “嗯,我知道,阿槿没有。” 是他心思龌龊,与阿槿在一起的时候,总会想到这种事情。 追根究底,其实是他私心太重,不敢言表。 -- 日子过得飞快,进了冬月之后,整个京城便有了过年的味道。 书院也快放授衣假了,在休沐之前,书院会举行一次规模不小的考试,作为一年的结业成果。 考试结束后,学子们会举行谢师宴,拜谢师长们一年的帮助与教授。 季君皎作为书院先生,也受到了邀请。 往年给季君皎发请柬,其实也只是走个形式而已。 毕竟他在书院教课的时间不算长,也实在没有什么情谊甚笃的师生情。 只是今年,季君皎却破天荒地回了请柬,表示会准时赴约。 这下,原本不打算大办的谢师宴,因为首辅大人的应约,规模便扩大了不止一倍。 谢师宴前一天,秦不闻在书摊前又遇到了耶律尧。 进了冬月,秦不闻冷得都套了好几件衣裳,耶律尧这家伙,穿得这么薄,不怕冷吗? 耶律尧毫不客气地坐在她的摊位前,挑眉看她:“阿槿姑娘,孤最近得到了很有趣的消息,便迫不及待地来跟你分享。” 秦不闻也不觉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耶律尧:“大皇子殿下有什么消息?” 耶律尧眯了眯眼睛,鎏金色的眸好似上好的宝石。 他看向秦不闻,黝黑色的皮肤有着极强的异域感,五官精致立体,让人移不开眼。 “孤发现,那位宴唐大人,与孤的一位故人很像。” 秦不闻闻言,眼皮不觉挑了挑,原本染着笑意的眸,便淡了几分。 第167章 长安很好 秦不闻出来的时候,手上备了手炉。 季君皎似乎也知道秦不闻怕冷,每日的手炉都是滚烫的,手炉边围了一圈狐裘绒毛,摸上去十分舒服。 此时的秦不闻,双手都放在手炉上,听到耶律尧的话后,眉眼蹙了一下,又瞬间恢复原样。 ——她不确定耶律尧现在是不是在诈她,不能表露情绪才是。 这样想着,秦不闻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她一只手托着脑袋,神情慵懒,仿佛对这件事没什么兴趣:“哦?宴唐大人指的‘故人’是?” 耶律尧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昔年,长安王身边总是跟着两个人,不知道阿槿姑娘是否知晓此事?” 秦不闻懒洋洋地点了点头:“略有耳闻。” “一人银面遮住眉眼,一人狼牙遮住口鼻。” 耶律尧笑笑:“阿槿姑娘难道不觉得,当今的这位司徒大人,与当年长安王身边的那位银面公子很像吗?” 秦不闻眨眨眼,装作一脸错愕:“大皇子殿下是如何得出这个消息的?” 耶律尧挑眉,扬着头,恨不能下巴看着秦不闻。 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骄傲自负地开口道:“孤猜的。” 秦不闻:“……” 耶律尧勾唇笑:“阿槿姑娘难道不觉得,孤这个猜测很厉害吗?” 秦不闻:“……” 见少女不说话,耶律尧有些无趣地摆摆手:“算了,这件事日后再谈。” 耶律尧深吸一口气,又换了话头:“再过几日,就是你们曜云的游诗宴了,阿槿姑娘要不要去看?” “游诗宴?” 秦不闻愣了一下,想起来了。 就是当初她初来京城,宴唐与几家公子共同组局摆在长安明镜台处的一场诗会。 那一年的诗会流传甚广,自那往后的文人墨客皆以参加游诗宴为誉。 诗会上,若是遇到极好的诗句,便有机会挂在明镜台高处,与无数佳词好句一同观览,美名远播。 秦不闻皱皱眉:“小女子孤陋寡闻,读书甚少,这游诗宴便不去凑热闹了吧。” “真的吗?”耶律尧笑道,“难道季君皎没有告诉你,今年的游诗宴,他也会参加吗?” 秦不闻愣了一下。 ——这个她倒是没有听季君皎提起过。 奇怪了,季君皎原来很喜欢凑热闹吗? 看秦不闻的眼神,耶律尧便了然地笑道:“看来阿槿姑娘参不参加,是要看跟谁一起啊。” 说着,耶律尧还装作十分受伤的模样,捂着心口,皱眉看向秦不闻:“阿槿姑娘好狠的心,孤还想着邀请阿槿姑娘同去呢。” 秦不闻自然是不吃耶律尧这套的。 她翻了个白眼,双手环胸:“大皇子,没人说过您演的实在一般吗?” 耶律尧也不生气,他笑得明朗,一边笑,一边抬眼看向长安城的高空。 临近傍晚,长安城的街市上点了各色的灯笼,晚霞消散,只在天边留下浅浅的红。 远处有几片云,也被夜晚压成了黑色。 男子眉眼清俊,那双眼睛在傍晚的夜色下,呈现出金色的光华。 他稍稍一动,身上的金饰晃荡,是比月色还要勾人一些的。 “长安真不错啊。” 耶律尧舒声道,似乎是神情格外放松,他倚着秦不闻的摊子,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百姓,不觉开口。 秦不闻没说话。 她也向长安无尽的街头看去,也看到那华灯初上,淋在水上的灯笼也渐渐亮了起来,仿若地上的银河。 长安,确实不错。 秦不闻很喜欢长安。 所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要守住才行。 “怪不得,他这般喜欢呢。” 秦不闻听到耶律尧低低的嗓音。 她微微一愣,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耶律尧似乎也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他仍是抬眸看向远处的风光。 有穿着棉衣的孩童手持风车,从弄堂这头跑过,又消失在了看不见的街头。 祥和平顺,便是如今的长安城吧。 不知为何,耶律尧突然想起,那时他与长安王在城墙掷骰子。 尘埃落定后,耶律尧双腿交叠,眼中带着几分倦意:“值得吗?” 他这样问长安王。 那时的长安王,饶是一天一夜没有梳洗打扮,眉宇间也不见一丝松懈与疲态。 他把玩着手上的骰子,似乎听懂了耶律尧的意思。 他向后倚靠着城墙,看着那曜云边境,夜空中繁复耀眼的星河。 许久,长安王才缓缓开口道。 “长安很好。” “现在的时节,长安城应当正是冬日。” “大皇子殿下应该看看的,冬日的长安城若是落了一层白雪,那红墙青瓦间,雪便是人间绝色。” “长安很好。” “那里埋葬着我所有的荣耀,也有着我最珍视之人。” 那时的耶律尧不解:“据孤的了解,曜云百姓避你如蛇蝎,谁不知道长安王杀人如麻,残忍无情,秦不闻,你也会有珍视之人吗?” 耶律尧似乎看到了少年眉眼间一闪而过的情绪,又好像没有。 只不过一瞬间,那流露悲恸的长安王,又变成了那般高高在上,威严无比的模样。 “那是我的事。” …… 如今,耶律尧终于来到京城,看到了长安城这般繁荣的景象,他终于明白,那时的长安王,为何就驻扎在浔阳边境,岿然不动。 长安很好。 不仅是长安城。 “你说,长安城什么时候下雪呢?”耶律尧好似漫不经心地开口。 他抬头看向暗下来的天色,喃喃道:“孤很想看看,他眼中的绝色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 翌日。 谢师宴的举办场地,定在了书院的后山。 季君皎穿戴整齐去等秦不闻时,便见秦不闻早就在院子里等候了。 只是…… “为何穿的男装?”季君皎一身墨蓝青鸟长袍,从容矜贵。 秦不闻还是书童模样的打扮,疑惑地眨眨眼:“阿槿本来就是大人的书童啊?” 季君皎垂眸,缓缓开口道:“阿槿换女装吧。” 秦不闻闻言,微微挑眉。 她带了几分坏心思,便走到季君皎身边,抬头看向男人:“大人是不想同‘阿金’一同赴宴吗?” 第168章 是我追求她。 离得太近了。 少女分明一身男装,就连头上的发髻也是书童的打扮。 季君皎也不清楚,为什么看到这样的阿槿,他还是止不住乱了呼吸。 “大人不喜欢‘阿金’吗?” 眼前的“少年”一双杏眼湿漉漉地看向男子,季君皎垂眸,便险些跌进她的眼眸。 “喜、喜欢的……” 季君皎绷紧了唇,脊梁也挺得笔直,他的耳尖不觉就红了。 秦不闻眨眨眼,不准备轻易放过他:“那大人为什么不让阿槿穿男装去?” 俊美的脸上升腾起热气,季君皎眼尾染红,哑着声音:“我有……私心。” 这次轮到秦不闻愣住了。 她眨巴眨巴眼睛,歪头看向季君皎:“私心?” 季君皎抿唇,眉心压低,如实道:“我……不喜欢你与旁的书童待在一起。” 男人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他垂着眸,也觉得自己的心思有些幼稚与恶劣。 “我想同阿槿坐在一处。” 若阿槿是书童打扮,肯定要同其他书童坐在别处的。 季君皎不喜欢。 这般坦率地表明自己的心思,倒是让秦不闻有点意外了。 她勾唇笑笑,眉眼间染了几分笑意:“那就如公子所愿~” 秦不闻回到房间,换了身女装。 她还特意挑了一件墨蓝色的衣裳,与季君皎的衣服看上去颜色差不多。 从房间出来的时候,秦不闻一身墨蓝色的衣裙,在季君皎面前转了个圈。 “公子,喜欢吗?”秦不闻扬眉问他。 季君皎眸光清浅,温润如玉。 他笑,眉宇间染了柔意:“喜欢。” 秦不闻却是倾身,恶劣地挑眉:“公子,我问的不是衣服。” 季君皎闻言,微微一愣,随即清咳一声,视线移到了别处。 寒风拂过季君皎的墨发,发冠上垂下的玉坠,小小地撞在一起,声音清脆悦耳。 “阿槿……也喜欢。” 秦不闻发现,季君皎现在还挺会说情话的嘛。 -- 跟着季君皎来到书院的时候,是季君皎先下的马车。 他们来的不算早,书院外有不少师生来来往往了。 书院师生之间最讲礼仪,这还只是在书院门外,不少相熟的师生互道礼节,纷纷拱手行礼。 这不,季君皎刚下马车,还未转身迎秦不闻下来,便听到身后传来几个学子的声音。 “学生见过首辅大人。” “见过先生。” “学生见过先生。” “……” 季君皎向来不失礼节,他缓缓转过身去,朝着几个学子微微颔首。 “先生,宗云瀚先生已经在书院后山等候了,跟我们同行吧?” 有学子激动地开口道。 “是啊先生,我们有几个问题,还想请教先生呢。”又有学子补充邀请道。 今日的季君皎一身冷矜的墨蓝长袍,长袍胸口处用金线绣了展翅的青鸟,从容华贵。 本来男人就是出类拔萃的存在,今日这一身衣裳,更是让人移不开眼。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季君皎身边便围了不少学子师长。 男人身姿绰约,芝兰玉树,他站在马车前,有风吹起他的衣袖长袍,他立在那里,如同羽化成仙的上神。 墨色的长发垂下,季君皎眸光清冷淡然,缓缓面向众人。 他从不参加书院的谢师宴,今年一来,书院便是一阵轩然大波。 “见过首辅大人。” “见过大人。” “学生见过先生。” 不少师生纷纷来到季君皎面前,朝着季君皎行礼。 季君皎也礼仪周全地全部回礼。 “先生,我们同行吧?” 学子们又眼神亮晶晶地邀请道。 季君皎声音清隽:“抱歉,今日不便与诸位同行。” 就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季君皎终于缓缓转身,面向马车。 “阿槿,下来吧。” 男人声音温和从容,他看向马车内,耐心无比。 在场众人的目光,也不觉随着季君皎的视线,看向马车。 在众人的视线中,一只芊芊玉手探出车帘,将厚重的车帘缓缓掀开。 旋即,少女身着一袭与首辅大人同色的衣裙,便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微微探头倾身,走出车内。 少女姿容娇艳纤瘦,杨柳细腰,杏眼勾人。 她一只手提着衣裙,有些错愕地看向众人。 随即,她看向季君皎,娇柔地开口:“公、公子……” 好像是有些害怕,便下意识地寻求安慰。 季君皎眉眼温和安定,他伸出一只手,看向少女,轻声道:“别怕,我在。” 少女这才娇娇地握住男人的手,下了马车。 她好似害怕众人的目光,便抓着季君皎的衣襟,躲在了男人身后。 季君皎一只手自然地覆在她的手背上,轻拍两下安抚着她。 众人看着那耐心十足,温和柔情的首辅大人,瞪大了眼睛,下巴险些掉在地上! 这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他们还没睡醒吗!? “大、大人,”终于,有位师长磕磕绊绊地开口,“这位姑娘是……” 季君皎笑意不减,声音温和有礼:“阿槿,是在下倾慕之人。”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气氛比刚才还要安静。 季君皎并不在意众人的目光,笑容温和,眼中有光华流转。 “阿、阿槿!?不是那个、那个……” 显然,人群中有人想起了这个人名。 ——这不是最近传闻中,那个不知羞耻,追随着首辅大人跑去浔阳的身份卑微女子吗? 传闻不是说,首辅大人对她弃如敝屣,而这个阿槿却不依不饶,死缠烂打吗? 如今看上去,怎么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 季君皎似乎知道旁人要说什么,他唇角弯弯,语气清朗淡然:“前段时日,在下追求阿槿,苦追不得。” “今日阿槿愿意赏光,与在下一同参加谢师宴,诸位莫要吓到她才好。”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不、不是吧!? 原来传闻是假的!不是阿槿苦追首辅大人,是大人追求阿槿姑娘,居然还被拒绝了!? 这这这,这跟传言差得也太多了吧!? 季君皎没有在意周围人愣神的目光,他转身看向秦不闻,牵着她的手,朝着众人微微颔首。 “在下今日有佳人要陪,诸位自便。” 说完,季君皎牵着秦不闻的手,朝着书院后山走去。 …… 路上,秦不闻看着与他并肩而行,目视前方的季君皎,终于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 季君皎放缓了脚步,侧目看她。 第169章 受了委屈要同我讲的。 书院后山种了许多腊梅。 隆冬数九,两人站在那成堆的腊梅花瓣中,身姿卓绝。 男人眉目清润,深邃的目光落在秦不闻身上,花瓣落在男人狐裘大氅的肩膀,添了一笔艳色。 他无奈纵容:“笑什么?” 秦不闻嘴角笑意更深,她挑眉看向季君皎:“大人不是常说,君子以诚信立身吗?” 季君皎闻言,目光微顿,随即有些慌乱地错开视线。 “那大人刚刚还对同僚和学子说谎?” 季君皎垂眸看向少女,墨瞳清冷如玉,那双眼眸透彻又干净,仿佛万千污秽入不得他眸。 他笑,眸底便有水光潋滟开来:“那我也同阿槿说过,错了便要道歉,总不能平白受了许多委屈。” 秦不闻眸光晃荡,抬眸看向季君皎。 季君皎却正色看她,目光定定:“阿槿,受了委屈应该同我讲的。” 秦不闻一听,便清楚季君皎是知道她被李云沐讥讽一事了。 她垂下眼睑,低声道:“可是传言说的没错,是阿槿追着大人,死缠烂打的。” 季君皎眉梢下压,抿着唇看向秦不闻:“不是这样的,阿槿。” “你能去浔阳找我,我很高兴,”面对秦不闻,季君皎耐心十足,“其实我当初很想让你陪我去,但是出于许多原因考虑,最终作罢。” 季君皎模样生得好看,他看向她的时候,清冷的眸便浮动柔和的波光。 “阿槿不是不知廉耻,阿槿很勇敢,”季君皎正色道,“阿槿比我要勇敢得多。” 她不顾一切来浔阳寻他,从未考虑过其他,季君皎扪心自问,是做不到这般果决的。 他担心阿槿的安全,担心边境的战乱,也担心自己会回不来。 他的顾虑很多。 但是阿槿不一样。 阿槿比他要果决得多。 阿槿不该被任何人指责的。 更何况,他本就偏心于她,又怎么忍心看到旁人这般编排她? 秦不闻目光晃动,她弯了弯眉眼,笑着看向季君皎:“所以,公子之所以让阿槿穿女装,就是想在旁人面前,替阿槿说这些的?” 季君皎无奈轻笑,他捏了捏秦不闻的掌心,将手心的温度传递给她。 “阿槿,我说过的,我并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圣人,”季君皎沉声,语气认真,“你受了欺负,我既然看见了,便总要帮你讨回一二的。” 秦不闻闻言,不觉笑笑:“大人当真没有过其他女子吗?” 季君皎微微愣神,不太清楚话头为什么转到了这里。 只不过他还是诚实地点点头:“没有过的。” 秦不闻笑意渐深:“总感觉大人很会讨女子欢心。” 季君皎闻言,垂头哑笑:“我还担心你会嫌弃我愚钝笨拙。” 少女捂着嘴笑着,她伸出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一脸豪气:“公子放心,就算公子愚钝笨拙,阿槿也不会嫌弃公子的~” 季君皎也跟着她笑:“多谢阿槿。” …… 两人来到书院后山的时候,宴会已经准备停当。 因为刚才在书院外,不少人都看到了季君皎和秦不闻,所以如今看到两人同行,倒也不算太惊讶了。 季君皎的官级很高,若是按官职高低排座,按理来说,季君皎是要坐在主位上的。 只不过书院中,季君皎不太奉行朝堂那些,便特意嘱咐了宗云瀚,按照师生辈分排席位便好。 这样一来,季君皎便带着秦不闻,坐在了距离主位不算远的客席上。 秦不闻刚一落座,便察觉到她面前的八仙桌有异样。 “怎么了?” 一旁的季君皎见秦不闻情绪不对,低声询问。 秦不闻一只手不动声色地将桌底的什么东西放进衣袖,却是神情为难地抬眸,看向季君皎。 “公子,我好像……” 季君皎眉头微蹙:“什么?” 秦不闻咬咬唇,耳尖通红,她压低了声音:“好像……来月事了……” 季君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他环视四周,轻声询问:“要不要紧?我带你回去。” 秦不闻慌乱地摆摆手,脸颊更红:“阿槿可能要先离席一会儿,处理一下……” 冬日秦不闻穿得厚,身上还穿了披风,倒是不担心露馅。 “我随你一起。” “不要,”秦不闻一脸害羞,“阿槿自己处理就好,大人不要跟过来。” 季君皎也清楚,女子来月事都很隐私,便也没再坚持:“好,若是有什么需要,让侍女告知我一声。” “好。” 秦不闻乖巧地应了一声,便揣着袖子,离开了坐席。 直到离开宴席,来到后山假山后,秦不闻的目光才完全冷了下来。 她依靠着假山,声音冷冽:“这如今曜云京城可真是热闹,漠北来了个大皇子,东离也派人来了?” 话音刚落,一道轻笑传来。 梅花树后,一个身穿黑衣,披风遮面的高大男子便出现在秦不闻的面前。 他的黑色斗篷将他整张脸都遮了起来,只露出一双微微上挑的眼。 秦不闻见了来人,也没说什么,从袖口中取出刚刚从桌底拿到的一枚铜钱,朝着来人扔去。 男人稳稳接住铜钱,拿在手上把玩。 “东离的鬼魅阁,给钱杀人,从无失手。” 秦不闻轻嗤一声,挑眉看向来人:“怎么?有人在你这下了我的单子?” 男人看不清面容,只听他轻笑一声,一双上挑的眼角堆积着几分媚态。 “阿槿姑娘当真是见多识广,居然连‘鬼魅送钱夜杀人’的传言都听说过。” 秦不闻打了个哈欠,姿态慵懒:“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在云水岞的温泉边,潜伏的也是你的人?” 男人笑笑,算作默认。 “所以,阁下现在是要杀我?”秦不闻脸上没什么表情,她身上穿的大氅太厚,若是当真打起来,估计是要把它脱掉的。 她不太想脱掉。 ——她嫌冷。 “阿槿姑娘这是哪里话?”黑衣人笑笑,眉眼柔和,“只是想跟姑娘,切磋一下而已。” 话音未落。 男人脚底的花瓣轻扬,下一秒,他便消失在了原地,朝着秦不闻攻了过来! 秦不闻低啧一声,猛地后退几步,瞬间脱了大氅向空中扔去! 而后,她动作迅疾,又脚尖轻点地面,纵跃如飞。 男人一击扑空,眉头微皱,随即脚掌踏地,另一只腿朝着秦不闻劈去! 秦不闻不闪不避,也伸出一只腿,化解了男人的攻势,又一肘击逼得他后退三步。 花瓣落地。 秦不闻掸了掸肩膀的落花,接住了恰好落在她手中的大氅。 男人捂住胸口,低头抬眸看她。 秦不闻打了个哈欠:“功夫不错,值得称赞。” 男人轻笑一声,立正了身子,朝着秦不闻抱了一拳:“阿槿姑娘别嘲笑在下了。” “还打吗?”秦不闻伸了个懒腰。 她就跟季君皎说出来一会儿,若是回去得太晚,会起疑心的。 男人还是笑着的,他还没说什么,就听到远处有声音传来。 “阿槿?是你在这里吗?” ——是季君皎。 第170章 肚兜 秦不闻微微蹙眉。 她看向面前的黑衣人,很明显,他也听到了声音。 下一秒,只见黑衣人轻笑一声,再次朝着秦不闻进攻而来! 这家伙,真是不要脸呐! 两人都是赤手空拳,打在一起的时候,甚至能够听到劈风的声音。 “大人,”秦不闻一边与面前的男人对峙,一边提高声音,应对着还未靠近的季君皎,“别过来!” 远处,季君皎闻言,堪堪停住脚步。 冬日风大,将秦不闻与黑衣人打斗的声音盖了个干净。 “阿槿,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季君皎声音收紧,但听了秦不闻的话,没再前进。 面前的黑衣人一个侧踢飞过来,秦不闻面不改色后退两步,夹着声音,娇滴滴地开口:“阿槿刚刚盥洗时,不小心弄湿了衣服,现在不太方便见大人……” 黑衣人冷嗤一声,眼睛眯起,攻势更猛! 秦不闻是当真动了怒,招招不留手,不过几个回合,她拔下头上银簪,抵在了男人喉头。 秦不闻压低了声音,语气冷冽:“滚,否则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书院若是当真出了人命,秦不闻的处境也会很麻烦,所以她一开始并没有打算下杀手。 只不过眼前这人实在阴险,把秦不闻惹怒了,真的杀了他也说不定。 那银簪划过黑衣人的喉头,便有血珠顺着银簪滴落下来。 男人抬眸,弯了弯眉眼,最终挣开秦不闻的束缚,纵身离开。 他也不能惊动旁人,所以离开时走得无声无息。 打发走了黑衣人,秦不闻这才吐出一口浊气,将银簪重新插回发中。 “阿槿?”远处,季君皎的声音染了焦急。 “啊,大人您刚刚说什么?” 秦不闻娇滴滴地回了一句,目光落在了假山不远处的水池中。 ——她刚才都说了,自己湿了衣裳,演戏总要演得逼真一些才行! 这样想着,秦不闻三两步来到水池边,动了动眼珠,她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假山前,季君皎紧了紧指骨,神情更加焦急:“我说,我并不在意阿槿的狼狈。” “冬日寒凉,你如今又来了身上,不必同我顾忌这些!” 假山后,季君皎等了一会儿,终于听到少女嗫嚅又娇娇的声音:“那……大人能来帮帮阿槿吗?” 季君皎闻言,紧皱的眉头总算是舒展一些,他担心阿槿着凉,想也不想,穿过假山循着声音快步走去。 终于,季君皎看到了水池边的秦不闻,只不过少女背对着他,蜷缩在那里。 “阿槿!” 季君皎又快了几步,腰间玉佩声音清脆。 待走到秦不闻面前,季君皎面向她,终于看清了少女身上的模样! 她的衣裙全都湿透了,墨蓝色的衣裳,不仅是裙摆,就连上半身也湿了个彻底。 “怎么浸了这么多水?” 来不及思索,季君皎解开身上的鹤氅,披在了秦不闻身上。 秦不闻缩着肩膀,声音颤抖:“阿槿刚刚……不小心跌进水池中了。” 季君皎眉头紧皱,神情严肃:“阿槿,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少女轻咬粉唇:“阿槿怕公子担心……” 季君皎看着眼前微微颤抖的少女,无奈地叹气道:“你这样我才更加担心。” 说着,季君皎环视四周,神情微沉。 没再多想,男人微微欠身,将秦不闻打横抱起。 “大人!”秦不闻娇呼一声,慌乱地环住了季君皎的脖颈。 因为贴得实在太近,季君皎身体紧绷,抱着秦不闻的双手也不觉紧了紧。 怀里的少女太轻了。 腰也太细了,仿佛一使劲便能捏断一般。 他抱着秦不闻,往书院斋舍的方向走去。 因为学子们已经放了授衣假,斋舍里已经没有旁人住宿了。 季君皎抱着秦不闻来到他休息的斋舍,推开门,这才把秦不闻放下。 呼啸的冬风被格挡在了门外,秦不闻确实有点冷了,不觉打了个寒战。 季君皎进了房间,便将斋舍中的火炉燃了起来。 他看向秦不闻:“去旁边烤着,我去给你找衣服。” 秦不闻抽了抽鼻子,乖巧地点点头。 季君皎每年都会在这间斋舍住上一个月,所以斋舍中也常备着衣裳。 从衣橱中拿出一身男装,季君皎将衣裳拿到秦不闻跟前。 火炉上烧了热茶,如今才开始冒热气。 季君皎将衣裳递给秦不闻:“先去换上。” 秦不闻接过衣服,不觉笑道:“结果最后,阿槿还是要穿男装与大人赴宴。” 季君皎不觉叹一口气,无奈道:“快去换上,会着凉。” 秦不闻弯了弯眉眼,拿着衣服去了里屋的屏风后。 里屋的帷帐落下,季君皎背过身去,去看火炉上的热茶。 关了房门,房间里总算有了些热气,季君皎将茶盏水洗一遍,放在桌案上备用。 背后,季君皎听到了少女衣服摩擦传出的声音。 房间里太安静了,除了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任何声音似乎都被放大。 “公、公子……” 屏风后的少女怯怯地叫了季君皎一声。 季君皎喉咙不觉收紧,他直起身来,没有回头:“怎么了?” 少女声音娇弱,如同柔弱的颤花:“少……少了一件衣裳。” 季君皎轻轻吐出一口气,缓声道:“什么?我去给你找。” 屏风后的女子并未立即回答。 “阿槿?”季君皎以为是秦不闻没听到,声音提高几分,再次问道。 终于。 少女小声地开口,声音很低:“肚、肚兜……” 季君皎:“……” 季君皎的第一反应,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几下,脊背绷直。 他有一瞬间的耳鸣,旋即,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耳朵便红了个彻底。 他还是背对着秦不闻的。 只是背影有些僵硬地挺直,声音也是绷紧的:“什……么?” 少女似乎也觉得过于难以启齿,但还是又开口重申一遍。 “阿槿的肚兜……也湿掉了……” 这一次,季君皎确信自己听清楚了。 他抿着唇,袖间的指骨微微收拢。 他清咳一声,语气僵硬沙哑:“这、这个,我的斋舍应当是没有的……” 第171章 公子,阿槿想吻您。 当然是没有了,要是有那还得了! 屏风后的秦不闻恶劣地唇角上扬。 她故意发出些动静,却见季君皎背对着她,脊梁笔挺,不肯回头看她。 秦不闻的角度,隔着一帘帷幔,很轻易便能看到季君皎的背影。 男子身材颀长,一身墨蓝长袍,腰线清越。 他的腰间是用丝绦做的腰带,腰带上的玉坠绵延向下,鹤形玉佩晶莹剔透。 长发如墨,季君皎身姿挺拔,丰神俊朗,不似凡人。 秦不闻看着季君皎的身影,不觉想到,这么多年,季君皎似乎总是清明正直,纤尘不染的。 皎月尚且有被乌云蒙阴的时候,但季君皎却孑然一身,永远皎洁。 有这样的人留在宋谨言身边,也算是曜云一大幸事。 “阿槿?” 秦不闻一时走了神,是被季君皎的声音拉回思绪。 “公子您说什么?” 季君皎虽然背对着秦不闻,但耳尖连同双颊,都染了红晕。 他紧了紧喉咙:“我是说,我去给你买,你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秦不闻尽力压下自己嘴角的笑意,声音娇滴滴的:“不必这般麻烦的,公子可以把里衣借给阿槿吗?” 季君皎挺了挺脊背,如同获得赦免一般:“好。” 他走到衣橱旁,选了一件尺码小一些的里衣。 微微转头,季君皎甚至只是看了一眼那落下的帷幔,便又像是看到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又飞快转过身去。 “公子?”秦不闻自然看到了季君皎的踌躇,“还没找到吗?” ——但她偏偏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他。 季君皎抿唇:“找……找到了。” “那公子可以给阿槿递过来吗?”说着,秦不闻为难地补了一句,“阿槿脱了衣裳,不方便出去。” “我……”季君皎看着自己手上的里衣,有些懊恼地阖眼。 又实在担心阿槿等他着了凉,最终,季君皎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手上的里衣,快步朝着秦不闻的方向走去。 里屋的帷幔是轻纱质地的。 季君皎撩开帷幔,停在了秦不闻的屏风前。 屏风上描摹的是仕女捣练图,画面上燕肥环瘦的侍女手中或撑着纺布,或穿线缝针,脖挂襻膊,风韵万千。 只是此时的季君皎,实在没什么心绪去欣赏画中写意。 他垂眸,伸手将里衣递过去:“拿着。” 说完,又哑声补充道:“是洗过的,宗大人会派人按时清理斋舍。” 一只温凉软白的半截手臂探出屏风,少女伸手想要去拿季君皎手上的里衣。 只是第一下没有瞧准,扑了个空,半截小臂便“不经意”地擦过男人的指骨。 冷凉的触感从季君皎的指骨传到四肢百骸,季君皎莫名感觉手心发痒。 手上攥着里衣的力道都不觉紧了几分。 季君皎眉梢下压,他甚至都不敢大声喘气,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别过头去。 “呀,公子抱歉。” 屏风后的少女意识到自己没有拿到,也有些“惊讶”地娇呼一声,随即又伸手去拿。 这一次,秦不闻一下便抓住了。 只是她稍稍用了用力,却没将衣裳从季君皎的手上抽出来。 季君皎听到了少女的娇笑:“公子,您抓得太用力了呀。” 如梦初醒,季君皎绷紧了身子,像是被窥见了什么心绪一般,急忙将手上的力道松开。 “抱、抱歉。”季君皎哑着声音。 秦不闻勾唇,她将里衣拿回屏风,往身上穿着。 季君皎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他抬脚想要走出帷幔。 “等等,公子。” 秦不闻又叫住了季君皎。 季君皎的脚步堪堪止住,他哑声:“怎么了?是不合身吗?” “不是的,”少女语气娇媚,“阿槿不太会穿公子的这身衣裳,公子可以帮帮阿槿吗?” 女子的声音娇弱无力,任谁也不可能将这般柔弱之人,与昔年那位杀伐果断的长安王联系在一起。 季君皎清咳:“这、这件衣裳穿起来不算太难,阿槿可以自己试试。” “公子,”少女嗓音千回百转,她已经穿好了内衬,将那套紫蒲色的外衣拿在手上,站在季君皎面前,“公子是嫌弃阿槿太笨了吗?” 眼前的少女穿了内衬,三四层的中衣叠穿,终于也勉强将季君皎那些混杂的思绪压下。 他睫毛轻颤,终于清明了些眼神,看向她。 “不是的,”季君皎哑然失笑,他终于接过秦不闻手上的外衣,“转身,我帮阿槿穿。” 秦不闻这才转过身去,背对着季君皎。 少女的个头不算高,季君皎垂目,先让秦不闻穿过袖子,便又弯腰去给她理腰间的绸带。 最后的腰带,季君皎没给她用原本的玉镶金的玉带,只是将他价值不菲的发冠的玉穗抽出,系在了她的腰间。 “原本的玉腰带你穿起来可能重了些,”季君皎一边给秦不闻系着,一边耐心解释道,“用丝绦做腰带,会轻便许多。” 说完,季君皎抬眸,便对上了少女垂目看他的那双杏眼。 眸光清软澄澈,她的眼神湿漉漉的,不带一丝杂质。 ——就好像刚刚的那些“旖旎”,只是他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季君皎的心口处突然萌发出几分酸胀感。 他不清楚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只是看到少女这般清明的眼神,季君皎的心中翻腾出几分莫名其妙的躁动。 ——不太公平。 只不过这样的情绪也只是瞬间,下一秒,季君皎便压下心中的思绪,抬眸对少女笑笑:“看我做什么?” 秦不闻眨眨眼。 该给点甜头了。 “公子,”少女声线清越,却是伸出手,勾住了季君皎腰间的丝绦,声音微颤,“阿槿想吻您。” 季君皎愣了一下。 那刚才被压下去的几分躁动与恶劣,便因为少女的一句话,叫嚣破土。 墨色的目光彻底阴沉下去。 不等少女再说什么,季君皎揽过少女的腰身,托着她的重量,将她放在了桌子上。 下一秒,男人略带不安与发泄的吻,便将少女所有的话,都吞吃下去。 他一只手抓住少女在他腰间作乱的手,带着她的手环住他的肩膀,让她将身上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身上。 第172章 不许耍无赖 少女身上穿的,是季君皎往年授课时经常穿的衣裳。 只不过这衣裳如今对他来说小了些,便放在衣橱中了。 眼前,少女一身紫蒲色外衣,衬得她那巴掌大的小脸更加白皙娇媚。 她两只手都被季君皎带着,环住了他的脖颈,两人之间没了阻碍,季君皎托着少女的腰身,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合。 季君皎闻到了少女身上的檀香与花香。 檀香是衣服,花香是她。 冷暖调的香气交杂在一起,季君皎紧了紧喉头,将少女的腰搂得更紧。 房间内不算明亮,季君皎站在她的面前,遮蔽了大片光亮。 温热的手掌扣住秦不闻的后脑,秦不闻感受到了唇齿间萦绕的松木香。 她整个人被架在了桌案上,那原本备好倒茶的茶盏轻扫落地。 “啪——”的一声。 茶盏在季君皎的脚边碎裂,季君皎并未在意,只是与她交缠在一起。 少女唇齿间溢出娇娇的哼声,季君皎托着少女的腰,方便她仰头吻他。 秦不闻稍稍眯眼,随即滑嫩的舌尖卷入,与男人缠绵。 季君皎似乎没想到少女会这般大胆,瞳孔微缩,随即垂眸,沉溺其中。 于季君皎而言,秦不闻的身形实在娇小。 他垂头吻她,冷冽的气息带了几分侵略的欲求。 秦不闻微微挑眉,却腾出一只手,又想要顺着他的胸口,向他身下划去。 季君皎轻哼一声,抓过少女的手腕,惩罚似的捏了捏她的手心。 两人的唇终于分开。 季君皎低喘着,哑声道:“不许耍无赖。” 秦不闻咬唇笑着,眸光流转:“公子不难受吗?” 季君皎闻言,睫毛轻颤。 他的喉结滚动几下,随即便又俯身,略带不满地去吻秦不闻的唇。 这个吻比刚才的吻要温柔许多,可结束时,季君皎却咬了一下秦不闻的唇角。 “啊。” 秦不闻娇呼一声,有些委屈地看向季君皎。 季君皎抿唇,眉眼染了笑意,声音却还是哑的:“这是惩罚。” 秦不闻不高兴地撇撇嘴:“阿槿只是不想让公子难受而已。” 季君皎无奈地笑道:“阿槿,我要照顾你的清誉。” “阿槿不在意的。”秦不闻声音清凌凌的。 季君皎正色道:“阿槿不在意,我不能不在意。” “夫妻之事,本就应该是三书六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若是少了这些,我担心阿槿会被瞧不起。” “我是想同阿槿度过一生的,总不能平白让你背了秽名。” “这世道对女子刻薄许多,我总要为你考虑周全些的。” 说着,季君皎俯身,将少女被他弄乱的衣襟重新理好。 秦不闻的杏眼湿漉漉的,如同懵懂无知的鹿。 季君皎抿唇,有些不自在地清咳一声。 “你我今日这般……已经算是逾矩了,”季君皎垂头哑笑,“君子发乎情,止乎礼,我实在还缺了些定力的。” 秦不闻眨眨眼,看了一眼季君皎的身下:“那大人您怎么办?” 季君皎抿唇,他伸手,覆住了秦不闻的眼睛。 “阿槿,非礼勿视。” 秦不闻不觉笑出了声:“公子,阿槿又不准备做君子。” 被遮住了视线,秦不闻只能感觉到男人手心的温凉。 她稍稍眨眼,睫毛划过季君皎的手心,便如愿感受到季君皎绷紧的指骨。 “那劳烦阿槿姑娘,就当是可怜可怜我,”季君皎嗓音沙哑,语气中带着妥协服输的意味,“别看了呀……” 秦不闻不得不承认,她还是挺吃季君皎“撒娇服软”这一套的。 -- 两人从斋舍出来的时候,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 季君皎担心秦不闻冷,将自己身上的大氅给了她。 “走吧,应该已经开宴了。” 季君皎牵过秦不闻的手,朝着书院后山走去。 果不其然,两人到达后山的时候,宴会已经开始了。 师长学生之间互敬薄酒,表达各自的感谢与赏识。 季君皎回到宴会,原本不想大张旗鼓的。 只是他都忘了,宴会上还有个眼尖声高的沈明庭! 沈明庭原本是坐在季君皎身旁的位置的,如今看到季君皎牵着佳人入席,不觉笑道:“两位去的是不是太久了啊?” 说着,沈明庭憋着笑,向季君皎跟秦不闻举起酒杯:“先生,还有……阿槿姑娘,这不罚酒一杯?” 今年的谢师宴之所以举办得这般盛大,原本就是因为那位首辅大人也要参加。 是以,宴会上的师生虽说都在聊着天,其实也都分出神来观察着季君皎这边。 如今听到沈明庭的话,宴会上的声音便渐渐小了下去,视线都落在了季君皎与秦不闻身上。 季君皎看向沈明庭,也没再说什么,端了酒杯一饮而尽。 “先生海量!”沈明庭捂着嘴,看热闹不嫌事大。 秦不闻见季君皎都喝了,也端了一杯酒。 只是酒杯刚刚端起,就被季君皎拿了过去。 他无奈地开口道:“你不便饮酒。” 说着,季君皎又看向沈明庭,声音清冷淡然:“阿槿的酒,我来喝便好。” 说完,季君皎又是一饮而尽。 周围宴会上的师生原本以为首辅大人会因此勃然大怒,却发现,首辅大人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兴致颇高。 众人看到了秦不闻身上的衣服。 ——刚刚来时,穿的可不是这一身啊。 这身衣裳,好像是首辅大人穿过的吧? 宴会上的师生都是人精,意识到这点,眼神暧昧。 “先生,学生敬您一杯。” “先生,我也敬您一杯!” “祝先生前程似锦,得偿所愿!” “……” 见季君皎没生气,宴会上的学子们便大了胆子,纷纷向季君皎敬酒。 季君皎无奈地叹了口气,嘴角却挂着浅淡的笑意。 他身姿端挺地坐在八仙桌前,举着酒杯,来者不拒。 秦不闻就坐在一旁,看着季君皎与其他人敬酒的场面,也总算清楚了季君皎来参加谢师宴的原因。 ——他是想要向书院师生说明:是他心悦阿槿,并不是阿槿不知廉耻。 秦不闻托着下巴,嘴角笑意浅淡。 或许季君皎对她的喜欢,比她想象中还要深呐。 -- 宴席结束时,毫不意外的,季君皎喝醉了。 季君皎这人喝醉了很有意思。 旁人喝醉了酒,便是不省人事,走路东倒西歪,摇摇晃晃,甚至还会耍酒疯。 但季君皎不是。 他除了脸颊微红以外,走路端正从容,甚至不需要人扶着,便上了回文渊阁的马车。 回到文渊阁,长青将季君皎扶回了房间,秦不闻便也回到了偏院,准备睡下了。 只不过她这边刚躺下,门外就传来长青为难的声音。 “阿槿姑娘您睡了吗?” “长青,有什么事?” “那个……大人喝醉了酒,非说要见您呢。” 第173章 大人,下雪了。 秦不闻来到季君皎寝室时,房间里的烛火都亮着。 秦不闻站在门口,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的长青。 “长青,你不进来吗?” 外头有些冷,秦不闻紧了紧身上的衣袍。 长青挠了挠后脑勺,憨厚地笑笑:“那个……属下就不进去了,除了您,大人不让旁人进去。” 秦不闻点点头,进了房间。 寝室中,烛火通明,秦不闻透过那葳蕤的烛火,看到了帷幔后的男子。 季君皎似乎还没换下衣裳。 秦不闻撩开帷幔,缓缓朝着季君皎走去。 烛火掩映下,男人清冷的轮廓都变得温和。 墨色的瞳孔映着烛光,季君皎眸光晃荡,看向少女时,原本清冷的眉眼终于温和下来。 “阿槿,你来了。” 他开口,语气温和。 秦不闻无奈地笑笑:“大人,长青说您还不休息。” 季君皎眸光温和,他笑着,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坐。” 秦不闻笑着,坐在了季君皎身旁的位置。 她看向季君皎,耐心哄着:“大人,天色已晚,您要睡觉了呀。” 季君皎眸光柔和,他眼睛微微眯起,张开双臂。 “阿槿帮我。” 秦不闻憋着笑,眉眼弯弯:“那大人为何不让长青来帮您?” 季君皎闻言,微微蹙眉。 他绷着双唇,似乎不太明白秦不闻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 “长青又不是你,”季君皎神情认真,“我只要阿槿帮。” 秦不闻愣了一下,不觉笑出声来。 她伸手,开始给季君皎解衣袍。 墨蓝色的衣袍穿在男人身上,并不扎眼,反而将男人的身姿衬得更加完美。 秦不闻心无旁骛地给季君皎解衣裳,头顶上,季君皎微微垂眸,目光落在少女的身上。 安静的房间中,只有衣裳摩擦传来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 “阿槿。” 头顶上传来季君皎清雅的声音,因为喝醉了酒,男人的声音有些不大清楚,语调微微上扬。 “嗯?大人怎么了?” 秦不闻还在垂目给季君皎解衣袍。 只是她问完这一句,头顶上没再传来声响。 “大人?”秦不闻又问一句。 季君皎还是没有说话。 秦不闻以为是季君皎没听到,她微微抬眸,朝着季君皎看过去。 下一秒,便跌进了男人深邃又迷醉的目光之中。 季君皎眸光晃动,睫毛轻颤。 “今日,我没有照顾好你,希望你不要同我置气。” 男人闷闷地开口,语气清冽又带着些委屈。 秦不闻眨眨眼,一时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嘴角微微上扬,微微歪头:“大人为何觉得没有好好照顾阿槿?” 季君皎抿唇,漂亮的鸦羽睫毛微微颤抖。 “我并不知晓你今日会来月事,你跌进水池的时候,我也不在你身边。” 原来是因为这个。 秦不闻微微挑眉,有些哭笑不得。 这原本都是她的说辞,倒是没想到季君皎竟然都记在心里了。 “阿槿,不要同我置气,我以后会好好学的。” 季君皎声音闷沉。 好像生怕秦不闻不信,季君皎又补了一句:“我学东西很快的。” 秦不闻勾唇笑笑,从善如流:“好,但是大人,现在您要睡觉休息了。” 季君皎也乖乖地点头:“好。” 嗯,醉酒的季君皎还是很好哄的。 -- 哄好了季君皎,秦不闻也回到房间休息了。 今天遇到的杀手,是鬼魅阁的人。 鬼魅阁送了铜钱,便是一定要取收钱人性命的。 如今一击不成,估计以后还会来找她。 她要想个办法,摆脱鬼魅阁才行。 一夜无梦。 第二天秦不闻刚睡醒,游诗宴的请帖便送来了文渊阁。 自宴唐在明镜台参加宴会后,每年这个时候,曜云的明镜台都会举办一场游诗宴。 游诗宴是由京城的几家文臣豪绅共同举办的。 每年的规制都不算小,如今的明镜台高处,也留下了不少文人墨客的诗篇绝句。 来送请柬的还是沈明庭。 昨日季君皎喝了不少酒,今日接见沈明庭时,头还有些发胀。 沈明庭来送请柬是幌子,这分明是来看季君皎热闹的。 见季君皎依旧穿戴整齐出现在正堂中,沈明庭的眼中分明有点失望的! “据说首辅大人今年要参加游诗宴,真的假的?” 沈明庭笑着询问。 虽然每年游诗宴的请柬都会送到文渊阁,但季君皎也只是礼仪周全地谢过,并不会参加。 今年京城都在传,说首辅大人会参加游诗宴! 季君皎接过请柬,便让长青收起来了。 他坐在主位上,没有说话,算作默认。 沈明庭眼中的光亮更甚:“听说今年的游诗宴那位漠北的大皇子也来参加,啊,对了,那位向来不出山的宴唐大人也会参加。” 沈明庭翘着二郎腿儿:“啧啧啧,今年的游诗宴,可有热闹看了。” 又跟季君皎寒暄几句,沈明庭便好心情地躬身告辞了。 沈明庭走后不久,秦不闻姗姗来迟。 看到秦不闻,季君皎冷清的眉眼总算是温和下来。 “阿槿。” 秦不闻走到季君皎身边:“大人要去参加明日的游诗宴?” 季君皎温和地笑道:“嗯,今年的游诗宴听说是历年来规模最盛大的。” 秦不闻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可是大人,听说游诗宴上,也会有许多才女佳人。” 她朝着季君皎眨眨眼,眼神无辜又委屈:“大人若是看上其他女子,阿槿该怎么办呀?” 季君皎闻言,不觉轻笑一声。 他分明知道阿槿只是在装无辜。 可他还是抬眸看向少女,语气柔和又纵容。 “那辛苦阿槿,陪我一起去吧。” 秦不闻勾唇,双手环胸,挑眉看向季君皎:“可是大人,阿槿没有收到请柬。” 少女表情十分傲娇。 季君皎笑得无奈。 他缓缓起身,将自己的手递到秦不闻的手心。 “那便带我去。” -- 游诗宴的前一晚,长安城下雪了。 鹅毛大雪一夜之间笼罩长安城,秦不闻起床时,雪还未停。 外面的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秦不闻拿着手炉,踩在新雪上,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阿槿。” 走出偏院,秦不闻抬眸,便见季君皎一人站在梅花树下,笑着看她。 他朝秦不闻伸出手:“走吧。” 秦不闻勾唇笑笑,弯了弯眉眼,快步走到季君皎身边,抓住了季君皎的手。 “大人,下雪了。” 少女声音清越。 季君皎语气中也带着清润的笑:“嗯,看路。” 第174章 游诗宴 长安城下了好大的雪。 那径挺的青竹挂了雪丝,青墙红瓦被积雪覆盖,仙雾飘渺,楼阁玲珑。 有乌檐覆雪,青色翠微,火红的腊梅凌霜碎玉,长安城银装素裹,美景难得。 雪势不见小。 季君皎与秦不闻坐在马车中,往明镜台的方向赶去。 长安城并未因为这场雪安静,倒是有不少孩提因为没见过这般大雪,穿着棉衣在雪地中嬉戏打闹。 秦不闻穿得挺厚的,她撩开车帘一角,便有风雪兜头飘进马车之中。 见状,秦不闻急忙放下车帘,那飘入马车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煎着茶的火炉上。 “呲——”的一声,便化作水汽消失不见。 秦不闻也极少见这么大的雪。 上一次见这般纷扬的雪天,还是在六年前。 那时,秦不闻的承平军远在关外,自己却被几方势力,变相地“软禁”在了长安城。 他们美其名曰在京城“献岁”,实则心里都有着自己的盘算。 而秦不闻之所以选择留下来,是因为宋谨言生了重病。 朝堂局势瞬息万变,宋谨言这病来如山倒,不少眼睛都在盯着看。 秦不闻明面上不能支持宋谨言,甚至不能去看望他,只能留在朝中,稳固着摇摇欲坠的局势。 那一年冬日,临近除夕,长安城也是下了这样一场大雪。 秦不闻得了消息,说是有人会趁着春宴,对皇帝不利。 那一日,雪花如席,秦不闻一人一剑站在沉春殿前,站在那纷飞的雪中,以示威吓。 春宴宴请的是满朝文武,文武百官皆坐在那温暖如春的沉春殿中,火炉围绕,烈酒佳肴。 只秦不闻一人,立于殿前,四周布了天罗地网,精兵悍将。 那一晚,殿中的烛火悄然燃尽,殿内觥筹交错,祝贺不绝。 而她却如同格格不入的“挑事者”,站在殿外,一言不发。 殿内的文武百官都说,是长安王不想让皇帝过个舒心的元岁,便立在殿外,给陛下添堵。 “这长安王狼子野心,真是可耻至极!” “谁说不是呢!昔年先皇待他如亲生子一般,想不到先皇驾崩后,竟然……意图皇位!” “陛下心慈,顾念手足情谊,可这长安王竟这般得寸进尺!” “是啊是啊,就这样直挺挺地站在殿外,这不是成心给陛下添堵吗!?” “这种乱臣贼子,早晚……” “……” 风雪迷眼。 秦不闻一身名贵锦袍立在风雪之中,好似漆黑的松柏。 直到宴席尾声,高位上的宋谨言举杯,朝向殿外。 “长安太平,万事顺遂。” 满殿官员都以为宋谨言是在祝福长安城,也纷纷举杯,高声道:“长安太平,万事顺遂!” “长安太平,万事顺遂!” 殿外,秦不闻听到殿内的祝福,不觉弯了弯唇角。 她的脚冻得有些麻了。 却是低声开口。 “宋谨言,你也要万事顺遂。” 那一晚,秦不闻在雪地里站了很久。 直到宴会散去,秦不闻才被宴唐与京寻接回了长安王府。 自那之后,秦不闻落下了病根,一年四季手脚总是捂不热。 ——秦不闻其实挺怕冷的。 只是当年的风雪,与如今她面前的风雪,似乎又不一样。 秦不闻才抽抽鼻子,便有一盏热茶递到了秦不闻跟前。 她抬头,就见季君皎无奈地笑道:“怎么带了手炉还是这般怕冷?” 秦不闻接过热茶,满不在意地笑笑:“大人,阿槿听说冬日的第一场雪,男子若是送给女子梅树最高处的枝桠,两人便能白首同心,恩爱不移呢。” 季君皎笑得纵容,却是替秦不闻拢了拢她身上的狐裘:“都是在哪里听来的这些风俗,我从未看到过。” 秦不闻眨眨眼,毫不避讳:“阿槿自己想的啊。” 季君皎闻言,微微一愣,随即满目清润都化作温柔,无奈地摇了摇头。 “胡闹。” -- 明镜台在城西处。 水榭楼阁林立,放眼望去,便是无尽的红梅与白梅。 大雪簌簌,红蕊褐枝上覆了白雪,那白梅更像是开了满头,好景绵延,美不胜收。 穿过那长长的梅林,又走过积了雪的木桥亭台,明镜台这才于灯火掩映处,瞥见一抹真容。 如果说长安城最高的楼阁,那便是“天下第一阁”——凌云阁。 但如果说起长安城内的仙居之地,京城上下首推明镜台。 明镜台的楼层不算高,秦不闻今日穿了一袭红衣,是比那无尽的红梅还要瞩目几分的。 她跟在季君皎身后,顺着台阶,拾阶而上。 越往上走,秦不闻的手脚便越来越暖和起来。 走到最高处的楼层时,眼前的风物便骤然明朗起来。 偌大的堂内,每个座位前都摆了笔墨纸砚,茶盏香炉在一旁煨着,半掩的窗口处,便能瞥见窗外的雾山雪梅,水榭亭台。 季君皎拿着请柬,递给了站在门口处的书童。 他牵着秦不闻的手,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缓缓落座。 今日雪天路滑,来的人不算太多,大多是下人书童忙里忙外的,房间内烛火长明,亮如白昼。 “大人,”秦不闻小声叫了季君皎一声,轻声问道,“这还是白日,为何这么早便点了蜡烛?” 虽说今日雪天,外面的天色阴沉了些,但倒也没到需要烛火的程度。 季君皎耐心解释道:“第一年在明镜台举办的宴会,其实是晚宴,当时在宴会上,便点了蜡烛。” “那年,长安王府中一幕僚无笔无纸无书,当着京城所有名人才子的面,吟诗作对无数,从天黑一直到烛火燃尽。” “是以,之后的游诗宴,便承袭了这样的习俗。” 秦不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当年她来到京城不久,宴唐便说要去参加什么酒宴。 秦不闻虽然知道那一晚他风光无两,却也只是听旁人提起过。 如今当真来到了明镜台,心境又不一样了。 她抬眸,这才注意到正堂高处,一席位早早地摆了熏香火炉,又备了笔墨纸砚,只是来往的文人墨客全都绕开那张桌子,坐在了别处。 而那张座位后,挂着一句诗,笔锋遒劲,潇洒恣意。 【来年春风又度,少年垂暮,浊酒一杯足慰吾。】 ——是宴唐的诗。 第175章 大人您在哪儿学的? 秦不闻看着这句诗,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似乎问过宴唐一个问题。 “宴唐,等天下太平了,你想去做什么?” 那时候,秦不闻躺在长安王府的银杏树下,漫不经心地开口问他。 宴唐正在用秦不闻的字迹,帮她批折子。 听到秦不闻的话,宴唐指骨微顿。 他缓缓放下笔杆,看向在藤椅上哼着小曲,眯眼假寐的秦不闻。 “属下不能留在殿下身边吗?” 他这样问,声音清朗舒润。 秦不闻打了个哈欠:“当然可以啊,但是那个时候,你就不需要当我的幕僚了。” “那你到时候想做什么呢?” 大概是没有想象过这个“如果”,宴唐微微怔神,似乎是在认真思索。 许久。 宴唐微微蹙眉,双手端正地放在双膝之上,语气轻缓:“属下不知。” 秦不闻终于睁开了眼睛,她眨眨眼,有些错愕:“不知?” 宴唐乖乖地点点头:“属下以后想要做什么,取决于殿下需要什么。” 秦不闻面露不解。 宴唐勾唇:“待天下太平,若殿下需要一位马夫,属下便学牵绳遛马。” “殿下若是需要一位花匠,属下就学着裁枝修芽。” “若殿下想要整个曜云,”宴唐眉眼温和,嘴角笑意清浅,说出口的话却字字清晰,“亦可以踩着属下的血身,登临高处。” 秦不闻闻言,微微蹙眉:“宴唐,那是你为我做的,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想要什么呢?” 宴唐眸光清雅贵气。 他久久地看向秦不闻,眉眼柔和温润,再没移开。 “殿下。” “什么?” “没什么,秋日露重,莫要贪凉才好。” …… 其实那时候宴唐说的话,秦不闻并未当真。 她想着,等天下太平,百姓安定之后,她或许可以给宴唐京寻一笔银钱,让他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从未想过,宴唐说的那些话,字字句句不作假。 【来年春风又度,少年垂暮,浊酒一杯足慰吾。】 ——他什么都不要。 功名利禄,钱权声望,于他而言,甚至不抵一杯薄酒。 她不喜欢宴唐这样。 她所见的宴唐,曾白衣拂雪,谈笑间退敌军百万;也曾曲高和寡,一曲青琴盛名远播;他甚至可以高坐明镜台主位之上,笑对那些夹枪带棒的诗句,一人比天下群贤。 宴唐就是宴唐。 肆意明润的少年郎。 如今长安王身死,只要她完成自己的谋划,远离宴唐京寻,他们便能安然无恙。 想到这里,秦不闻垂目,不再看向主位。 “冷吗?” 季君皎以为秦不闻是冷了,便让人往她身边的火炉中又填了几块新碳。 秦不闻顺势缩了缩脖子,笑道:“还好,屋子里很暖和。” 外面风雪交加,屋内却温暖融洽。 不过一刻钟的工夫,便又有文人墨客不断到来。 这明镜台的游诗宴,是为天下有才学的文人才子准备的,并不单单是男子,就连一些名声在外的千金小姐,也会来凑一凑热闹。 未出阁的小姐会坐在事先准备好的帷幔后,若是有心仪之人,亦可用诗抒情。 这样一来,若是两情相悦,便是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若是对方无意,也只当做没听懂其中意味,一笑而过。 今日应当是事先知晓了首辅大人会来游诗宴的消息,今年来赴宴的佳人千金,格外得多。 也不过一会儿工夫,帷幔后便坐满了长安城的名门才女。 佳人们衣裳各异,五彩缤纷,犹如漂亮的蝴蝶鸟雀,引得帷幔外的男子纷纷驻足观望。 只是季君皎这人,大概是缺根弦。 那帷帐后的小姐千金们,摆明了是冲着季君皎来的,有的娇柔,有的大胆。 有几个女子娇娇地笑着,毫不避讳地聊起那位芝兰玉树的首辅大人,还时不时地掩唇娇笑。 但季君皎恍若未闻,只是垂目煎茶,将烹好的茶水取下,倒入杯盏之中。 他并未在意旁人目光,将倒好的茶盏推到秦不闻跟前,语气温和清润:“喝一些,暖暖身子。” 秦不闻可不会错过这个“争风吃醋”的机会,她撅了撅嘴,将季君皎递过来的茶盏推到一旁,摆明了是在生闷气。 季君皎不怒不恼,轻笑一声,便又换了别的茶叶,倒了热水,再次递过去。 “茶香太浓了不喜欢吗?”季君皎耐心道,“松山白针的茶香淡些,阿槿尝尝。” 秦不闻撅着嘴,扭头闷声:“大人还真是受欢迎。” 季君皎温和地笑笑,却什么都没说。 就在秦不闻想着该继续说点什么的时候,身旁的男子倾身,拨起她耳边的碎发,动作自然地拢在了少女耳后。 这一举动,不仅是在场众人,就连秦不闻也微微愣住,没缓过神来。 季君皎犹不觉得有什么,他垂眸,哑然失笑:“怎么这般不仔细,头上沾了花瓣也不知道。” 秦不闻眨眨眼,任由季君皎将她耳边并不存在的“花瓣”拈下。 男人看向秦不闻,眸色的瞳孔微微晃动,甚至还带着几分得逞后的笑意。 帷幔中,千金佳人们的笑声渐小,议论声却越来越大。 “那个女子是谁啊!” “不认识啊……” “女子不应该坐在帷幔后吗?为什么那个女子可以坐在首辅大人身边?” “呀?这个人不会就是那个……‘阿槿’吧?” “啊?就是那个追着首辅大人不放,死缠烂打到浔阳的那个?” “应该是了,除了那个叫‘阿槿’的,首辅大人身边没旁的女人。” “哼!怎会有这样不知羞耻的女子!” “可、可是,我听我在书院的哥哥说,是首辅大人亲口承认,是他追求阿槿不得的。” “怎么可能,首辅大人皎月般的人物,怎么可能追求那般不知羞耻之人!” “……” 可不管怎么说,少女如今就坐在季君皎身边,两人举止亲密,好似举案齐眉的情人。 秦不闻瞪大了眼睛:“大、大人,您……” 季君皎软了眸子,笑着看向秦不闻,似乎是在等待着秦不闻的夸赞。 “您这是在哪里学来的?”秦不闻下巴都快惊掉了,低声询问。 季君皎眉目柔和,语气清软:“话本中看来的。” “阿槿,我说过的,我是好学生。” 秦不闻:“……” 季君皎这家伙,三令五申不让她看不正经的书,怎么好像他自己看的书,也没多正经呢! 不等秦不闻再说什么。 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司徒大人来了!” “真的假的!?我还以为司徒大人来参加游诗宴,只是传闻而已!” “那位漠北的大皇子似乎也来了!” “今年的游诗宴,好大的阵势啊!” 第176章 用金镯子砸 “来了来了!已经看见司徒大人了!” “宴唐大人坐的武侯车,就是陛下亲赐的黄金武侯车吧!” “曜云身体残疾者不得为官,司徒大人可是陛下钦点的文臣!” “说起来,司徒大人应当与首辅大人一样,从未参加过游诗宴吧?” “是啊是啊,不知道今年宴会,能否有幸看到宴唐大人作诗!” “啊?你还不知道呢?宴唐大人已经说过了,只是参加宴会,不会作诗。” “这是为何?宴唐大人这般才学,作出来的诗句肯定能与那当年长安王府的幕僚比肩。” “不清楚啊,反正司徒大人宣称,今日赴宴不会作诗。” “那既然如此,首辅大人应当也不会作诗了吧?” “好可惜啊……” “……” 人群中的才子佳人你一言我一语,不多时,便见侍卫推着宴唐,出现在众人面前。 宴唐今日穿了一身鸦青色外衣,墨蓝色的狐裘遮盖住身形,他眉眼温和,朝着众人微微颔首。 今日以文会友,赴宴明镜台的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才子佳人,宴唐乍一出现,便有不少才子墨客纷纷躬身行礼。 “见过司徒大人。” “见过大人。” “在下拜见司徒大人。” “……” 宴唐的脸色带着冷白,他用手抵在唇边,清咳两声,语气朗润:“今日游诗宴文人才子齐聚,在下兀自造访,希望没有破坏诸位雅兴。” 寒暄几句,明安便推着宴唐,往坐席上走去。 宴唐只是稍稍抬眸,便看到了安静角落的秦不闻。 他勾唇笑笑,不知对明安说了什么。 明安不赞同地皱皱眉,但还是无可奈何地推着宴唐,来到了季君皎身边的位置。 宴唐朝着季君皎微微欠身:“首辅大人,许久不见。” 季君皎身姿端挺,也周全地朝着宴唐欠身颔首:“好久不见。” 两人寒暄几句,宴唐便十分自然地坐在了秦不闻身边的位置上。 落座前,他还看了秦不闻一眼,煞有介事地见礼道:“阿槿姑娘。” 秦不闻白了“虚伪”的宴唐一眼,笑得单纯无辜:“司徒大人好雅兴。” 宴唐掸了掸盖在自己身上的毛毯,但笑不语。 秦不闻这才注意到,宴唐终于把那单薄的毛毯换成了厚的。 见状,秦不闻不觉勾了勾唇角,不动声色地看向别处。 这边刚一坐下,门口处便又有人推门而进。 只见耶律尧一袭薄柿色的外衣,迈着大步走入正堂之中。 依旧是一身亮眼的金饰,烛火掩映下,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黝黑色的皮肤迷人又野性,雪天寒冷,耶律尧也终于不再只穿一件单薄的丝绸,外衣是曜云的规制,只是他穿上去,依然带着几分异域的神秘感。 那般跳脱的颜色,耶律尧穿起来竟然丝毫不显土气,反而将他那张五官立体深邃的眉眼,衬托得更加诱人。 耶律尧扫过正堂。 众人见状,纷纷行礼:“见过大皇子殿下!” 耶律尧嘴角上扬,却是慵懒随性地摆摆手:“不必不必,今日孤是特意来见识一下曜云闻名遐迩的游诗宴的,你们随意便好,孤不会打扰你们。” 说着,耶律尧也看向了角落处。 说实话,正堂这么多人,一个角落应当不会起眼的,只不过季君皎坐在那里,性质便不同了。 男人只是端坐在那里,便俨然一幅谪仙图,不自觉便能吸引旁人目光。 耶律尧挑眉笑笑,也看到了季君皎身旁的秦不闻。 他勾勾唇,抬步朝着两人走去,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宴唐身边。 “司徒大人,首辅大人,没想到你们也来了。” 季君皎与宴唐颔首见礼。 耶律尧坐没坐相,一只腿竖起,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好整以暇地看向几人。 “今日的游诗宴,想来会很有意思的。”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正堂的人终于来齐了。 原本只是个普通的角落,因为“三尊大佛”坐在那里,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秦不闻嘴角笑意浅淡,就坐在季君皎身边装乖。 今年游诗宴的主操办是御史大人沈观山,沈家。 不多时,沈明庭便走到正堂中央,朝着众人开口道:“诸位,今年我们的游诗宴,正式开宴!” 一时间,宴席上的议论声与喝彩声渐大。 沈明庭笑着,轻咳一声道:“今年游诗宴的题眼,定为‘四季’。” “来赴宴的,豪门显贵有之,文人墨客亦有之,既然有贵客造访,今年的宴会,我们不若玩些有趣的。” 说着,沈明庭指了指头顶上方。 众人的视线跟随着沈明庭,也缓缓抬头。 秦不闻抬头时,便看到满屋顶的丝绸飘挂,流光溢彩,绚烂夺目。 那丝绸看上去很透很薄,五颜六色的丝绸挂在一起,随着窗外吹进的风,缓缓飘动。 沈明庭如愿听到满座的惊叹,他笑道:“这些丝绸上写着‘春夏秋冬’四季,一会儿锦帛落下,诸位接到什么季节的绸带,便以此为题,做一首诗,如何?” 这样的玩法众人都没听过,不觉拍手赞成。 沈明庭见状,便也拍了拍手。 下一秒,那原本飘挂在屋顶的丝帛倾泻而下,轻盈柔顺的绸缎随风飘动,五光十色,恍若梦中仙境。 秦不闻抬眸,她向季君皎的方向躲了躲,想要躲过这漫天的丝绸。 ——她想着还是不要出这个风头比较好。 但是很明显,有人不想如了秦不闻的意。 下一秒,耶律尧随意捡了条丝带,从手腕上摘下自己的金镯,将丝带系在手镯上,朝着秦不闻扔了过去! 季君皎正抬眸看着飘散的绸带,并没有注意到耶律尧的动作。 秦不闻被沉甸甸的金镯子砸中! 她握着金镯和那段绸带,恶狠狠地看向耶律尧。 耶律尧微微挑眉,一脸无辜地看向秦不闻。 秦不闻想生气。 但当她掂了掂那金镯子的重量后,又若无其事地将镯子收了起来。 ——天上掉下来的,不要白不要。 耶律尧眼见着秦不闻将镯子收了,哑然失笑。 收好镯子,秦不闻这才看了一眼手上的丝带。 以防秦不闻变卦,耶律尧及时出声询问:“阿槿姑娘接到了哪一个?” 秦不闻咬牙切齿地笑笑,朝他晃了晃手中的绸带:“冬。” 满堂的丝带也终于缓缓落下。 季君皎被一只绸带遮住了眉眼。 他伸手将绸带从脸上拿下来。 “大人,您拿到了什么?”秦不闻娇声问道。 第181章 傅司宁的怀疑 秦不闻眨眨眼,声音怯怯:“是,这是阿槿的临摹的。” 支这个摊子本来就是为了探听消息的,字画价格她定的贵,很少有人买。 傅司宁掠过秦不闻,走到秦不闻的字画前。 他伸出手,指尖划过那幅山水画。 他垂眸,浓密的睫毛轻颤。 “大人?”秦不闻站在傅司宁身后,轻声道。 许久,傅司宁才缓缓回神。 他转过身来,目光严肃地看向秦不闻:“在下有个问题,想问阿槿姑娘。” “大人您说。” 傅司宁眉目冷沉:“阿槿姑娘的画技,师承何人?” 秦不闻微微挑眉。 傅司宁目光定定,似乎这个答案对他来说很重要。 秦不闻眨眨眼,神情柔弱:“少卿大人,阿槿失忆了,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 少女抿唇,垂眸轻叹:“阿槿也是看了书之后才知道自己识字的,至于书法和画技师从何人,阿槿不记得了。” 笔迹通过临摹可以刻意更改,但是画画时运用的一些个人习惯,是很难改变的。 傅司宁身为大理寺少卿,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他看着那幅临摹的字画,用笔习惯与力道,都与那个人太像了。 ——像到,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奇异诡谲的想法。 他看向面前娇弱无力的少女,目光不觉带了审视。 “在下听闻,阿槿姑娘来京城遇袭,受了惊吓,暂时失去记忆,”傅司宁声音缓缓,“这么久了,难道一点之前的事情都没想起来吗?” 秦不闻眉头微蹙。 不太好的预感。 秦不闻咬唇,一脸决绝地看向傅司宁,眼眶的泪水欲落不落:“少卿大人如今是在审讯阿槿吗?” 傅司宁意识到自己过于咄咄逼人了,他缓了缓眉眼,向后退了几步。 “抱歉阿槿姑娘,”傅司宁微微欠身致歉,“是在下唐突了,在下只是……有些好奇。” 秦不闻抽了抽鼻子,垂下眸子,睫毛濡湿:“可是少卿大人,之前的事,阿槿真的不记得了……” 傅司宁久久地看向秦不闻。 许久才开口道:“是在下叨扰,既无其他事,在下就先告辞了。” 说完,傅司宁又欠了欠身,转身离开。 秦不闻看着傅司宁离开的背影,不觉低啧一声。 傅司宁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 多年前她跟傅司宁也不过几面之缘,如果硬要说的话,她与傅司宁,比跟季君皎更像仇人。 每次傅司宁见到她,都是横眉冷对,脸色阴沉的。 这家伙为什么这么了解她? 秦不闻看着傅司宁离开的背影,微微皱眉。 -- 文渊阁,书房。 长青跪在书房中,将查到的东西一一禀报。 季君皎停笔,缓缓抬眸:“所以,李云沐确实奴籍未脱?” 长青抱拳:“是,属下去了大理寺翻阅了卷宗,发现李云沐如今确实还在奴籍。” “当年李家被判满门抄斩,李家全族被贬为奴籍,李云沐原本是要秋后问斩的。” “后来李云沐逃出监牢,去长安王府见了长安王,似乎是想要让长安王替李家主持公道的。” 长青的话说到这里,便没再说下去。 后面的事,季君皎倒是听说了。 ——也不怪他听说,当时长安王殿下将李家长子李云沐收至麾下,编为幕僚一事,长安城人尽皆知。 人人都说长安王鬼迷心窍,色欲熏心,竟然连将死之人都不放过! 还有人说这长安王果然有断袖之癖,真是让人作呕至极! 那段时间,对长安王的唾骂与嘲讽,几乎席卷整个长安城,百姓们一人一口唾沫,好像能将秦不闻淹死。 而长安王府闭门谢客半月,谁都不见。 这李云沐原本就是带着奴籍的死囚犯,但因为被长安王收为幕僚,谁都不敢去要人。 当时,李家老爷——李远将军战功赫赫,威名远镇又刚正不阿,是长安城百姓们心中的顶梁柱。 哪怕当时李家被判有谋逆之罪,百姓们也从未怀疑过李家的忠诚。 后来李云沐被长安王招成幕僚,原本就对长安王颇有微词的百姓,因为此事,彻底将长安王钉在了耻辱柱上! ——竟然这般折辱一位名将之后,这长安王果然是个残忍无心的坏种! 当时的季君皎还只是太子太傅,得知这件事时,却是松了口气。 长安王也算是坏心办了件好事,至少留住了李家的血脉。 不管怎么说,李大将军都是令人钦佩敬仰的存在。 但是如今,季君皎却发现了一个事实。 虎父也有犬子。 ——李云沐近年来的种种作为,实在不堪入目。 如今陛下既要回收皇权,那贤王与瑞王的左膀右臂,便也是时候砍一砍了。 想到这里,季君皎微微眯眼,吩咐下去:“将这件事传出去,这样有人才能借题发挥。” 长青会意:“属下明白。” 待长青离开,季君皎揉了揉眼眶,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如今的朝堂局势其实并不乐观,陛下一心想要收回皇权,瑞王与贤王也绝对不会坐以待毙,他在其间制肘,但凡行差踏错,后果将不堪设想。 一边想着,季君皎一边手中握笔,在宣纸上无意识地画着什么。 待他思绪结束,男人微微垂头,才见到他在宣纸上写下的两个字。 【阿槿】。 看着这两个字,季君皎冷彻的眸光瞬间柔和,那紧绷的唇线,也终于缓缓上扬起一个弧度。 ——阿槿前些日子说想吃糖炒栗子,他吩咐了膳房,不知道今晚她吃到之后,会是什么表情。 阿槿又乖又好哄。 有时候季君皎也会想,这般单纯懵懂的女子,在流亡过程中不知遇到过多少艰事。 她双手纤弱无力,那杨柳细腰,似乎只要稍稍用些力道便能折断一般。 从前的日子,当真是苦了她了。 -- 秦不闻回到文渊阁的时候,就听长青说,自家大人去后山的浴池沐浴去了。 秦不闻一听,双眼放光。 “姑娘您先去内堂等着吧,大人应当一会儿就来了。” “好!” 秦不闻应得干脆,长青一走,秦不闻便起身,径直朝着后山的浴池走去。 第184章 大人,不要抛弃阿槿好不好~ 季君皎甚至还未从刚刚的极乐欢愉中回过神来。 他的身子还是僵着的,却俯身去擦少女眼角的泪。 男人指骨纤长,骨节处泛着红晕。 他的呼吸还是乱的,薄唇微张,漂亮的唇瓣水润透亮。 他身上的衣袍早就湿了个彻底,脖颈处落了许多吻痕,肩膀上留了浅浅一排牙印。 单薄的白色里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透出他身上的肤色。 他的胸口起伏着,眼角染了欲色,却只是柔声问她。 少女低着头,不肯看向季君皎。 “阿槿……”季君皎微微蹙眉,神情染了几分慌乱。 他捏了捏秦不闻的手心,闷声问道:“是我吓到阿槿了吗?” 他刚刚行迹荒唐,阿槿是害怕了吗? 秦不闻低着头,听到季君皎的询问,却只是倔强地摇头。 “不是的……阿槿没有害怕……” 少女声音娇软,嗓音却微微颤抖着,牵动着季君皎的心。 季君皎俯身:“阿槿哭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他不太懂女子的心思,只能笨拙地询问她原因。 秦不闻抽了抽鼻子,闷声道:“阿槿……配不上大人的喜欢。” 聪明如季君皎。 他只是稍稍一想,便大概猜到了些什么:“是旁人对阿槿说了什么吗?” 秦不闻咬唇不语,却是上前一步,再次环住季君皎的腰身。 “大人,不要抛弃阿槿好不好?” 秦不闻没否认。 “阿槿不求与大人结为夫妻,只要大人不赶阿槿走,阿槿愿意为大人做任何事情……” 说着,秦不闻又伸手,向水下探去。 季君皎蹙眉。 这一次,他伸手,抓住了少女的手腕。 不是这样的。 他与她,不该是这样的…… 季君皎握住少女纤细的手腕,垂眸便见到少女怆然欲滴的眼泪。 她的眼角通红,脸上还带着零星的醉意,眼眶含泪。 “阿槿,”季君皎眼中欲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郑重与认真,“我与阿槿,情投意合,两情相悦,便合该三书六礼,结发夫妻,白首不移。” “我不清楚阿槿到底听了谁说了什么,但我总觉得,应当向阿槿禀明一点的。” “我,季君皎,虽愚钝嘴拙,但却不是什么痴傻蒙昧,淫乱不堪之人。” 季君皎正色:“我喜欢阿槿,是想与阿槿共同携手,走过后半生的喜欢。” “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见色起意。” 季君皎抿唇,字字恳切。 “我这二十多年来,不通情事,鲜少与女子交谈。” “我沉闷无趣,又不太懂女子心思,性子使然,大抵让阿槿受了许多委屈。” “但季君皎可以问心无愧说,我对阿槿说的话,字字句句都算数,不曾欺瞒扯谎。” “阿槿很好,”季君皎一字一顿,语气认真,“此生我能遇到阿槿,便已经是很值得庆幸的事了。” 是他的错。 他应当认认真真地将他的心意传递给阿槿的。 阿槿本来就心思敏感,她不清楚他的心意,便会胡思乱想的。 秦不闻眸光晃荡。 男人的墨瞳中映照出她的模样,她的眼睛湿漉漉的,将头埋在男人的怀中。 “大人为何对阿槿这么好……” 季君皎轻拍少女后背,语气温柔清冽。 “爱人这件事,我一直在学。” 说着,男人顿了顿,闷沉的笑意从喉头溢出:“现在看来,颇有成效。” 秦不闻环着季君皎的肩膀,声音便又娇了起来:“那大人现在……还需要阿槿帮忙吗?” 她清楚地感受到男人瞬间紧绷的身体。 他抱着少女腰身的手渐渐收紧。 ——他分明才刚刚说了自己不是“见色起意”之人,如今却又这般…… 实在算不上正人君子。 半晌。 “不必管它,”季君皎将少女抱得更紧,汲取着少女的温度,“让我抱一会儿便好。” “马上就好了……” 阿槿刚刚哭得那般伤心,他如果现在还那般粗俗对她,简直禽兽不如。 理智回归,但身体却不肯从刚刚的欢愉中回笼。 他只能抱着秦不闻,静静将情绪压下。 “阿槿……” “嗯?大人,怎么了?” “以后……不许喝酒了。” 阿槿喝了酒,最终难受的,只会是他。 -- 是夜。 季君皎抱着喝醉了酒,睡着的秦不闻回了偏院。 今日月色不错,窗棂处便有细碎的月光洒在男人肩头。 季君皎将秦不闻抱回榻上,给她盖了被褥,借着月光,便又看到少女眼角的泪水。 “大人……”少女醉醺醺的,似乎还在说梦话,“不要抛弃阿槿……” “阿槿会乖乖听话的……” 季君皎闻言,漂亮的眉头微微蹙起。 直到少女睡熟,季君皎才缓缓起身,落了帷幔,男人缓缓走出房间。 门外。 “长青。” 季君皎低声。 一直在不远处候命的长青迅速来到季君皎身边,单膝跪地:“在。” “在阿槿身边派两个手下,若是有什么异常,向我禀报。” 长青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大人,您……您是怀疑阿槿姑娘吗?” 季君皎眉头微皱:“不,我担心阿槿受了旁人欺负。” 长青瞪大了眼睛:“谁!?谁欺负阿槿姑娘了!?” 季君皎担忧地看了一眼房内,眸色被月亮镀了一层银光。 “大人,您为何不直接问阿槿姑娘呢?派人跟踪她,不是多此一举吗?” 季君皎抿唇:“阿槿不愿说,我也不好追问。” 但这并不代表,这件事就此作罢。 阿槿今日分明是受了刺激,才喝醉了酒。 阿槿不说,他自己查就好。 “今日之事,不要外传。” 他担心旁人借题发挥,损阿槿声誉。 长青低头应声:“属下明白。” 房间内。 听到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床榻上的秦不闻轻笑一声,睁开了眼睛。 她今日去浴池,虽说是存了勾引季君皎的心思,但最重要的,便是需要季君皎派人监督她。 ——她可是有份大礼,要送给李云沐呢。 这一次,绝对不会再给李云沐翻身的机会。 -- 这几天天冷,秦不闻的书摊子便堆在了“半亩方塘”的角落里。 这不,今日一早去寻自己书摊的时候,就发现书摊上的字画都被人划得个七七八八了。 秦不闻挑眉,嘴角笑意渐深。 第187章 请你选择我 长青低下头去,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属下遵命。” ——他刚才差点以为,大人要把这些人杀了。 今晚的大人,与他之前熟悉的大人不一样。 大人很少这般直白地袒露自己的怒火的。 以往的大人即使再生气,也会保持风骨与气度,据理力争,也从不强词夺理。 而刚才,大人似乎……是动了杀心了。 长青不敢再多想,揪着一群人去报官。 高处,屋檐之上。 秦不闻盘腿而坐,看着季君皎离开的身影,一只手托着下巴,嘴角弯弯。 即使再愤怒也不会意气用事,不会被情绪左右行为。 秦不闻眸光晃动,满意地勾唇。 季君皎啊季君皎,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这样一来,她日后的谋划,应当会更方便些的。 秦不闻抬眸,便见漆黑的夜空中,一轮明月高悬。 月光刺眼,她伸手挡住视线,皎洁的月色便从她的指缝泄出。 ——果然,她还是适合活在阴沟暗巷之中。 -- 秦不闻比季君皎更早回了文渊阁。 她回到自己偏院,迅速沐浴,营造出自己刚刚一直没出去的假象。 房间内,秦不闻正拿着毛巾绞着头发,门外便有错落的人影浮现。 “笃笃——” 敲门声传来,秦不闻声音高了几分:“谁?” 门外,季君皎身姿卓绝,身影清隽:“阿槿,是我。” “大人?”秦不闻语气轻快了几分,走到门框处,“大人稍等,阿槿给大人开门。” “不必了。” 不等秦不闻的手放在门框上,门外男人语气柔和,嗓音温顺。 秦不闻的动作一顿,她抬眸,便能看到门框上落下的男人的影子。 “大人不进来吗?”少女娇娇问道。 “我鞋履上沾了雪,便不进去了,”季君皎顿了顿,继续开口道,“我只是想跟阿槿说几句话,说完便离开。” 隔着门框,秦不闻微微挑眉,语气却依旧娇软:“大人您说。” 窗外,寒风刺骨。 饶是秦不闻待在房间内,燃了暖炉,她都觉得有些冷。 有风透过门缝钻入房间,秦不闻感受到冷意,不觉缩了缩脖子。 她在屋内尚且如此,季君皎站在门外,不嫌冷吗? 屋内烛火摇曳,人影晃荡。 季君皎立于门前,便见门框上的少女身姿曼妙,长发如瀑。 他换了一身衣裳。 稍稍呼吸大一些,便有雾气在他嘴边成团。 天色太冷,然而季君皎只是长身鹤立,比松柏还要挺拔。 他想说些什么呢? 他自己也不清楚。 他只是觉得,处置了那些小混混之后,便应当来见她一面的。 他想说的话很多。 他想问阿槿,为何不讲她受了委屈,为何不要他主持公道,为何分明害怕得颤抖,却不肯流泪。 可是…… 可是。 话到嘴边,季君皎缓缓开口:“阿槿,我其实一直不太喜欢秋天的。” “嗯?”屋内,少女似是疑惑,“大人想说什么?” 季君皎看着门框上的身影,目光柔和:“在遇到阿槿之前,我其实并不喜欢秋日的。” 万物萧条,枝叶凋敝,毫无生机。 “但是那一日,我在秋日里遇见了阿槿。” 少女仿佛披着一身月光,停泊在秋日之中。 ——待他回神之际,他才发觉,秋日也很好的。 男人站在冷风之中,衣袂翩翩,腰线清越。 “之前阿槿说,感觉自己配不上我,”季君皎语气清浅,“我思索许久,实在想不出,阿槿究竟哪里配不上我。” “我一意孤行,偏执愚钝,阿槿集思广益,温柔聪慧,我沉闷无趣,琐事繁多,阿槿冰雪聪明,自由自在。” “我思来想去,是长青和清越提醒,我才明白,由阿槿这般身份走向我,与我并肩,是要受许多非议与委屈的。” “我只是说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却不曾想过,这些谣言蜚语,并不会因为你我的不在意就消失不见。” “阿槿想要走向我,便需要做很多的抉择,放弃许多东西。” 男人说到这里,顿了顿。 他的目光只是定定地看向门框上的那抹身影,目光如水。 “大人……想说什么?”那身影踌躇开口询问。 季君皎无奈地笑笑,半晌才开口道:“抱歉,我也不知道我应当说些什么。” “我只是很想告诉阿槿,在所有有你的选择中,我都会选阿槿。” “我永远会站在阿槿这边,听你讲,为你撑腰。” “所以阿槿,”男人眸光温和,语气清浅,“请你也选择我,好不好?” ——他终于明白了他的卑劣。 他分明知道,阿槿走向他,需要付出许多努力,遭受许多委屈。 但他却仍旧请求阿槿向他走来。 ——是他不想放手。 “委屈也好,诉苦也罢,这些事情,阿槿都可以告诉我,”季君皎开口道,“因为我在旁人口中得知你的处境时,总是会生气。” 气阿槿,更气他自己。 阿槿总说她配不上他。 但是在季君皎看来,这长安城暗潮涌动,盘根错节,污秽不堪。 而阿槿干干净净,可以悬在他的心上,作太阳和月亮。 ——是他执意要拉起她,恳求她与他并肩而立的。 ——那是他的私心。 冷风依旧。 房间内的身影动了动。 许久,房门后才传来声响:“今日的事……大人知道了,对吗?” “是。”季君皎承认。 “大人,阿槿只是觉得这样的小事,不必麻烦大人……” 季君皎凝眸:“阿槿,这不是小事。” “哪怕是寻常人家的夫妻,妻子也是可以向丈夫哭诉委屈的。” 少女声音颤抖,似乎是染了泪意:“阿槿担心会麻烦了大人……” 季君皎语气定定:“阿槿的事,不是麻烦。” 阿槿理直气壮的样子很好,他喜欢这样的阿槿。 他不够坦荡,所以,就站在她的身后,做她的退路好了。 长夜漫漫。 “所以阿槿,请选择我吧。” 有风将谁的话带入漆黑的夜色,无踪无影。 -- 长安城最近谣传四起,好不热闹。 “哎哎哎,你们听说了吗?那位李大人,似乎未脱奴籍呢!” “李大人?哪位李大人?” “啧,这长安城还有哪个李大人,李云沐啊!” “真的假的?按照曜云律例,为奴者不可为官啊!” “是啊,当年长安王垂涎美色,非要招李大人入幕僚,如今这奴籍被人查出来了,啧啧啧……” “切,你们这算什么?你们还不知道呢吧?这位李大人,据说府上藏了长安王的私印呢!” “嚯!这话可不敢乱说呀!” “昨日大理寺少卿亲自来查了,刚查完,就将李大人带回大理寺问话了!这事还能有假!?” “李大人为何会有长安王的私印?” “谁知道呢?反正这罪名……不轻哟……” “……” 秦不闻得到李云沐关押进大理寺的消息时,傅司宁正好来文渊阁拜会季君皎。 正堂内,季君皎呷了口茶,语气清冽:“瑞王殿下来要人?” 第188章 布局 傅司宁拧眉点头:“是,今天一早,瑞王殿下便来了大理寺要人。” 季君皎垂眸,看着茶盏中起伏的茶叶:“本官相信,少卿大人会公事公办。” 傅司宁微微颔首:“下官自然会公事公办,只不过……” “不过什么?” “瑞王大人的意思,如今就算是监禁,也是可以探视的。” “所以,瑞王殿下去牢房探视了李云沐?”季君皎清声。 傅司宁点了点头,神情冷肃。 -- 偏院内。 秦不闻也不清楚,耶律尧这家伙是怎么越过文渊阁的守卫,出现在她面前的。 此时的秦不闻正坐在那木槿树下的石凳上,手执白子,与自己对弈。 耶律尧毫不客气地坐在她对面的石凳上,看着她面前的棋局。 鎏金色的眸光深邃,耶律尧的眼睛像是漂亮的宝石,他一只手托着下巴,懒洋洋道:“你这棋局,白子不是被黑子困死了吗?” “嚯?”秦不闻挑眉,她抬头看向耶律尧,眉眼弯弯,“大皇子殿下还懂围棋呢?” 耶律尧张扬地挑眉,甚至有些骄傲地扬了扬下巴:“孤可是漠北储王,自然是什么都懂一些的。” 秦不闻手中举着白子,迟迟未落。 耶律尧又看了眼棋局,低啧一声:“哎呀有什么好看的?这颗白子孤立无援,没有活路了。怎么?你还想救活它?” 秦不闻勾唇笑笑:“为了救活一颗白子实在不值当。” 说着,秦不闻缓缓落子。 那原本包围着白子的黑子四周,转瞬间又被白子包围,大片黑子被吞吃殆尽。 秦不闻神情不变,她将死亡的黑子与白子尽数捡起。 “可这颗白子既然在,就要发挥它的作用才行。” 就算是死,也必须有价值。 耶律尧看着秦不闻波澜不惊的眼神,啧啧两声:“阿槿姑娘若是个将军,肯定用兵如神。” 秦不闻笑笑,换了话头:“李云沐那边怎么样了?” 耶律尧百无聊赖地把玩着光滑剔透的黑子,嘴角笑容漫不经心:“奴籍加上藏匿私印,若是换了旁人,杀头都不为过。” “可是李云沐是宋承轩的左膀右臂,只要李云沐有诛杀过长安王的这个英雄名声在,宋承轩会竭力保他。” 耶律尧一边说着,一边将黑子上下翻抛:“听说今日,宋承轩已经去探视李云沐了,想来过不了多久,宋承轩就能伪造出些证据来,证明李云沐的清白。” 说着,耶律尧似笑非笑地看向秦不闻:“阿槿姑娘的谋划,似乎没有推翻李云沐呢……” 秦不闻眸光清浅,黝黑色的眸子微晃:“谁跟你说,我做这些是冲着李云沐去的?” 耶律尧的眼皮跳了跳。 他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少女,突然发觉,他似乎还是低估她了。 -- 文渊阁,正堂。 说完李云沐与宋承轩的事情,傅司宁又谈起了另一件事。 “大人让下官讯问的事情,已经有结果了。”傅司宁声音冷沉。 季君皎抿唇,墨色的眸光眯起,看不出什么情绪。 “其实那几个混混被大人带来大理寺的时候,便已经临近崩溃了,所以问讯没花多长时间,他们就全招了。” 傅司宁顿了顿,继续开口道:“他们背后之人,是楚家千金,楚静姝。” 季君皎得知这个答案的时候,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其实将事情理一遍,楚静姝的名字便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了。 前段时间她与瑞王宋承轩一起,出入各式各样的宴席酒庄,一时间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了,楚静姝大抵会是未来的瑞王妃。 有这般势力,又与阿槿有过节之人,除了楚静姝,便没有别人了。 季君皎眸光清冷端然:“此事,少卿大人按律法处置便是,本官会向少卿大人保证,不会有旁人插手。” 傅司宁起身,微微拱手:“既然如此,下官告辞了。” 送走傅司宁,季君皎目光远眺,久久未回神。 要斩除宋承轩一臂,确实不会太容易。 -- 大概又过了几日。 李云沐果然被大理寺放了出来。 宋承轩打点了不少人,买通了诸多关系,这才将李云沐从大理寺弄了出来。 大理寺外,宋承轩脸色极差,他披着昂贵奢靡的锦袍狐裘,眯眼看着李云沐。 在大理寺的监牢中待了几天,李云沐的脸色瘦削不少,他看到宋承轩,想也不想便跪在了他的面前。 “下官多谢殿下搭救!” 宋承轩冷笑一声,薄凉的眼睛微眯:“李云沐,你倒是个闷声干大事的。” 李云沐头埋得很低,不发一言。 “奴籍未脱也就罢了,私藏长安王私印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 宋承轩的语气又冷又沉,显然是真的动了怒。 李云沐咽了口唾沫,斟酌着开口:“殿下明鉴,这长安王的私印,是当年长安王藏在下官府上的,下官并不知情!” “不知情?”宋承轩语调微扬。 “是,”李云沐急急回道,“这件事下官当真不知情,是长安王!肯定是当年,长安王想要陷害下官!” 宋承轩冷哼一声,却也没再说什么:“此事我替你遮掩过去也就罢了,以后行事谨慎些,别让人抓了把柄。” “下官明白……” 虽然这样说,但李云沐却并未起身,仍是跪在宋承轩面前。 “怎么?”宋承轩冷冷开口。 李云沐思量许久,这才缓缓开口道:“下官……还有一事相求。” “说。” 李云沐一个头磕在地上:“恳请殿下,将静姝也救出来吧!” 宋承轩闻言,轻嗤一声,嘴角浮现一抹冷笑:“李云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李云沐又磕了一个响头:“下官恳求殿下,将楚静姝从大理寺监牢中救出!” “只要殿下愿意救静姝出来,以后下官愿意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云沐如今从大理寺放出来,身上的官职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恢复的。 他现在根本没有能力救楚静姝,思来想去,能够救楚静姝的,只有宋承轩。 宋承轩气笑了:“李大人这话的意思,是如果本宫不救,你就不肯为本王尽心尽力了!?” 李云沐的后背出了一层冷汗:“下、下官并无此意。” “没有就给本宫闭嘴!”宋承轩低吼道,“李云沐,你以为你是谁,你知道楚静姝得罪了什么人?” “本宫都尚且忌惮季君皎几分,楚静姝这个蠢货,竟然去挑衅他的人!?” 一想起这件事,宋承轩怒极:“狗仗人势的东西,得了本宫的一点恩宠,便连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了。” 第192章 你这强买强卖啊! 青南寺的主庭院内,种着一棵巨大的菩提树,菩提树上挂满了红绸带的祈福牌。 风稍动,那满树的红绸翻飞,有金铃叮当作响,恍若隔世。 满头红绸的菩提树下,一男子长发如瀑,白衣似雪,好像要融进那光景之中。 今日祈福典仪,平民百姓是不能上山祭拜的,而且眼前这男人的衣着华贵,也不似常人。 男人背对着秦不闻,抬眸看着轻盈飘荡的红绸,仿佛是在思考着什么。 秦不闻朝树下走了两步。 山上的气温不似山下,京城内外的积雪都已经化得差不多了,但青南寺的积雪还是厚厚一层,洁白纯净。 秦不闻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地响了两声。 应该是菩提树下的男子听到了动静,他缓缓转身,向秦不闻看来。 当看到男人眉眼的一瞬间,秦不闻瞪大了眼睛,眼神中全是错愕与震惊。 “你、你是……”秦不闻一脸惊诧,“宫溪山先生?” 那白衣男子闻言,神情波澜不惊。 他仍是立在原地,衣袂飒飒。 男子鬓若刀裁,美若墨画,五官精致立体,看向旁人的眼神,却掀不起半分波澜。 秦不闻的脑子乱了套! 宫溪山……宫溪山不是八年前就下落不明了吗? 宫溪山年少成名,十五岁时便借着一手无可比拟的好字,在京城有了名声。 而后三年,宫溪山字画无数,每一幅都堪称精妙绝伦,世人称之为“行书第一人”。 但十八岁之后,宫溪山突然在文人圈子中销声匿迹,一点行踪都没留下。 有的人说宫溪山退隐了,有的人说他消失了,还有人说他已经死了。 总之京城的这个人就好像是消失了,再打听不到关于他的任何踪迹。 不想,秦不闻今天居然见到了这张脸! ——难不成是她做的坏事太多,现在见鬼了? 面前的男子神情不变,许久才缓缓开口:“我不是宫溪山。” “不是?”秦不闻蹙眉。 ——这张脸分明跟宫溪山一模一样,哪里不是了? 正当秦不闻有一肚子的疑问要问出口时,寺庙内,一位身披袈裟的老僧走了出来。 “容疏,你吓到香客了。” 秦不闻与白衣男子纷纷转身,老者一袭僧袍,慈眉善目,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被称为“容疏”的男子欠身行礼:“见过师傅。” 老者笑呵呵道:“你如今已不在青南寺修习,不必叫我师傅。”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男子声音缓缓,语气清冽,“容疏一刻不敢忘。” 秦不闻疑惑地看向两人,眉头紧皱。 容疏? 不可能啊,眼前这个白衣男子,与那久负盛名的宫溪山先生太像了吧! 世上怎么会有这般相似的两个人呢? 像是看出了秦不闻的疑惑,老者笑呵呵地解释道:“这位女施主,他确实不是宫溪山,溪山与容疏是双生兄弟。” “他是青南寺的俗家弟子,容疏。” 宫溪山的双生兄弟? 秦不闻倒没听说过这件事。 “今日祈福大典,容疏公子为何会在青南寺?” 容疏眉眼淡然,他身材颀长,周身像是被风雪裹挟着,泛着冷意,又好似带着清贵不容僭越的气质。 “施主还不知道吗?”老者耐心解释道,“容疏他是曜云国师,今日祈福大典,便是要他主持才行。” 秦不闻眼睛瞪得滚圆:“国师!?” 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当初她在世时,曜云也有国师,只是国师年事已高,弥留之际给曜云占了一卦,留下了下一任国师的线索,便驾鹤西去。 秦不闻当真不知,这下一任的国师,竟然这般年轻! 见秦不闻一脸震惊,僧人会错了意,笑呵呵地解释:“施主认错人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京城百姓见过容疏真容的,少之又少。” 国师一脉,向来由钦天监决定,国师代表着国家天运,向来是重中之重的事情。 确认了国师人选后,国师进入钦天监,除陛下与朝堂重臣之外,其他人一律不得面见。 国师也都是深居简出,即便外出,也从来都是以面具示人,鲜少有人见其真容。 所以僧人说,秦不闻认错人,也可以理解。 秦不闻缓了缓神,嘴角便挂了清浅的笑:“是小女子唐突了,国师大人莫怪,大师莫怪。” 老者笑容和蔼,看上去平易近人:“女施主是随陛下队伍来的香客吧?” 秦不闻点头笑着,向老者双手合十,欠身道:“是。” “贫僧法号持明,是这青南寺的住持。” “见过持明住持。”秦不闻恭恭敬敬地点头。 持明上下打量了秦不闻一眼,神情满意:“今日在此相会,想来施主与贫僧有缘,贫僧应当要送些什么给施主的。” 秦不闻听了,急忙摆摆手:“住持不必了,我只是路过,实在算不上有佛缘。” 一旁的容疏见状,却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副看透一切的眼神。 持明笑着从自己的衣袖里掏出一串手持:“这串‘无相天悲珠’是集结了青南寺此处的日月精华,吸收了七七四十九天才炼制而成,异常珍贵。” “佩戴此串,可驱邪避祸,逢凶化吉,千年来,青南寺只此一串得贫僧加持开光,佛缘无边呐。” 秦不闻越听越不对劲。 直到持明将这“无相天悲珠”递到秦不闻手上,笑得诚恳:“今日与施主有佛缘,五两银子送给施主了!” 秦不闻:“……” 一旁的容疏也有些头疼地扶了扶额头:“师傅,青南寺应当不缺香火钱吧……” 持明笑得和蔼:“自然不缺!今日我肯拿出此物,只是看与这位女施主有缘!” 容疏从还没回神的秦不闻手上取回手持,还给了持明:“师傅,这么好的东西,您自己留着吧。” 说着,给秦不闻一个眼神示意,想让她离开。 “哎哎哎,施主别走啊!”持明见秦不闻要走,咬牙心疼地递过手串,“施主若是诚心想要,三两!三两银子送给施主了!” 秦不闻哭笑不得。 ——这青南寺的住持倒是个有意思的。 就当秦不闻想着如何拒绝的时候,身后,一阵熟悉的檀香传来,一锭银子便递到了持明手上。 秦不闻听到身后传来的温柔的笑声:“阿槿,拿着吧。” 清冽的檀香入鼻,秦不闻转身,便见季君皎一袭青衣,接过那红色的手串,温柔仔细地戴在了她的手上。 “来青南寺一趟,总要送些什么给你的。” 第194章 秦不闻,你什么都不是! 耶律尧闻言,微微挑眉。 马上就快小年了,街道上人来人往,京城的摊位前,都是红红火火的景象。 漠北那边至今还没有消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看来今年的元岁,耶律尧要在京城过了。 漠北地广人稀,所以耶律尧对京城这般繁华的景象十分新奇。 金色的瞳孔看着来来往往的众人,但听到秦不闻的回答时,他还是微微挑眉。 随即,他转身看向字摊前的少女:“你想见李云沐?” 秦不闻点头。 “为什么?”耶律尧疑惑,“就现在的情况而言,贤王宋承轩是绝对不会让李云沐活着离开大理寺的,你现在去见他,有风险。” “我知道,”秦不闻淡声道,“所以我是以你的名义去见他。” 耶律尧气笑了:“敢情李云沐如果出了事,要孤来承担了?” 秦不闻笑着摆摆手:“李云沐如今就是一枚弃子,且不说宋承轩不会为了一枚弃子与你关系闹僵,即便是你真的杀了李云沐,也只是省了他动手,他谢谢你还来不及呢。” 耶律尧眯了眯眼睛,金色的眸中有光彩流动:“有时候孤也在想,你到底是哪边的人。” 杀伐果决,一步三算。 与她作对,绝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秦不闻笑得天真:“阿槿哪一方势力都不是,只是想要跟大殿下合作而已。” “说起合作,”耶律尧轻嗤一声,“阿槿姑娘,孤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总要图些回报吧?” 秦不闻眨巴眨巴眼睛:“阿槿不是说过嘛,会帮助大殿下成为漠北的君主。” “话虽如此,”耶律尧眯着眼睛,“阿槿姑娘总要说一说自己的计划吧?不然孤很难信服的。” 秦不闻听了,似乎是认真地思索片刻。 许久,她对耶律尧灿烂一笑:“秘密。” 耶律尧轻笑一声,整个人的身子往后仰,他舌尖舔了舔上膛,发现面前的女子,比他想象得还卑鄙。 “阿槿不说,大皇子殿下就不准备帮助阿槿了吗?”秦不闻虚弱地咳嗽两声,双眼柔弱似水,“大皇子是知道的,阿槿娇弱无力,又不够聪明,大皇子若是还不多帮一帮阿槿的话,阿槿可当真活不下去了~” 耶律尧眯了眯眼睛:演起戏来也是个好手。 他缓缓起身,又随便挑了一幅字画在手上掂量掂量,据为己有:“成交。” 耶律尧这家伙,就是个强盗! -- 两日后,大理寺地牢。 耶律尧与秦不闻两人一身黑色斗笠,站在地牢外。 “傅司宁去上朝了,你动作快些,我在外面守着。” 耶律尧将令牌递给秦不闻:“拿着令牌,会有人带你见李云沐的。” “好。” 秦不闻拽了拽头顶的兜帽,拿着令牌往地牢走去。 阴冷潮湿。 秦不闻刚一进入地牢,就闻到了一股腐朽落败的味道。 “谁?”狱卒走上前来,面色不善地看向秦不闻。 秦不闻举了举手上的令牌。 狱卒见了,眯了眯眼睛:“跟我来吧。” “滴答滴答——” 有水声。 秦不闻迈着的脚步很轻,但还是能听到清晰的回声,空旷寂寥的地牢之中,似乎连阳光都看不见。 穿过几处牢狱,狱卒终于带着秦不闻停在一处监牢外。 狱卒解开监狱锁链,冷声对秦不闻道:“只有一刻钟。” 说完,狱卒转身离开。 锁链的响动并未吸引到监狱内的李云沐。 他一身灰白的囚服,端坐在那脏乱的木凳之上,他的脊梁挺得很直,并未看向来人。 直到秦不闻走进牢狱之中,李云沐才冷声询问:“你是贤王派来杀我的?” 秦不闻没有应声,她抬手,摘下斗篷,缓缓朝着李云沐看去。 没听到回答,李云沐这才皱了皱眉,侧目看去。 当他看清来人时,瞳孔收缩,眉头紧皱:“是你?” 秦不闻言笑晏晏:“李大人,别来无恙啊。” 李云沐依旧坐得笔挺,他冷哼一声:“你来做什么?难道你是贤王的人?” 秦不闻低头轻笑:“怎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蠢啊?” 这话说得奇怪,李云沐微微蹙眉,眼中染了疑虑:“你是谁?我们……见过?” 秦不闻的眉眼很淡。 她就站在这监牢之中,有一瞬间,李云沐甚至觉得,她尊崇得不真实。 “做事不可独裁武断,不可不留退路,不可贪得无厌,当三思,思言思行思忠,而后行动。” 秦不闻一字一句说出这句话,便如愿看到李云沐逐渐趋于惊愕的目光。 秦不闻嗤笑:“李云沐,当年教你的,你是半分也没学会啊。” 李云沐瞪大了眼睛,摇着头:“不、不可能……” “他不可能还活着……你不可能是他!” “你骗我!你不可能是他!!” “是本官!本官亲手弯弓搭箭,将他射杀,他死了!长安王死了!!” “你不会是他……” 李云沐猛地起身,他咽了口唾沫,上下打量秦不闻一眼。 许久,他轻笑一声,苍白的脸上扯出一抹难看的笑。 “又是梦……又是梦对不对?” “你为什么一直缠着我!!秦不闻!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一直缠着我!?” “是我杀了你又怎样!你为什么阴魂不散,一直缠着我!!” “我是曜云百姓心目中的英雄!秦不闻,你什么都不是,你什么都不是!” 说着,李云沐像是发了疯,朝着秦不闻挥拳而来! 秦不闻眉眼不变,只是瞧准李云沐的攻势,稍稍后退一步,便将他挥来的拳头躲开。 李云沐这一拳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一击不中,便被力道带着,撞到了牢笼之上。 秦不闻目光淡漠:“看来教你的武功,也没学到多少啊。” 果然,她实在不适合当个有耐心的教习先生。 李云沐双眼猩红,对着她嘶吼道:“别用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跟本官说话!” “秦不闻,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是谁!?” 秦不闻眸光平静,她平静地看着面前厉声叫嚣的男子,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昔年,少年李云沐也曾板正端挺地站在他面前,丰神俊朗,翩翩少年。 “李某不甘心屈居人下,只要有了机会,李某一定拼命抓住,逃离这长安王府!” 那时的少年桀骜不驯,眉眼却闪过坚定的光亮。 而今的李云沐,眼神阴郁深沉,满是肃杀之气:“秦不闻,你什么都不是!” “是你败给本官了!” “是你,败给我了!!” 第195章 秦不闻,你不配得到爱 眼前的男子,似乎再也无法与当年那面如冠玉的少年重合在一起。 秦不闻还记得,当年李云沐衣衫褴褛,直直地跪在她的长安王府前。 “求长安王殿下做主,还我李家上下清白!” 少年的衣裳破旧不堪,他的脸也是脏的,应当是从众多守卫中逃了出来,神色匆匆,那一双眼睛却亮的吓人。 ——其实那个时候,秦不闻也在想,为什么李云沐会求到她的头上呢? 人人都知道她是杀人不眨眼的奸臣枉佞,他该是有多么走投无路,才来向她申冤? 宴唐曾经叮嘱过她,多事之秋,不要多管闲事,会连累自身。 但是那一天,秦不闻抬眸看向那李家长子,李云沐的眉眼与死在她面前的李远太像了。 是以,只是看了一眼,秦不闻鼻子一酸,便低下头去,抚弄手指的玉扳。 ——她大概也是不知死活的人。 ——她想保下他。 她冷嗤:“李府生死,与本王何干?” 少年李云沐大抵没想到,秦不闻会拒绝得这般干脆,他错愕地看向秦不闻:“殿下……李府上下百余口人性命枉死……” “他冤不冤枉,本王可不在乎。” “倒是李公子,长得一表人才,赏心悦目。” “如果李家灭门,李云沐,你若是想活下来,入我幕僚如何?” 秦不闻清楚,此决定一出,长安城的百姓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估计都能把她淹死。 她不仅行迹无状,滥杀无辜,如今居然强迫忠臣之后! 但是那一刻,秦不闻什么都没想了。 ——她只是想救下李云沐。 许久。 久到她甚至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终于看到少年人笔直的脊梁弯了下去。 “草民,谢殿下恩典。” 她猜,李云沐应当是恨她的。 毕竟当初,传闻中是她亲手处置了李远,又强迫他入了幕僚。 但是秦不闻总觉得,这是她欠李家的。 所以她不去理会李云沐绵延的恨意,教他读书骑射,乐礼御数。 ——那是她亏欠李家,亏欠李远的。 而如今,秦不闻看着眼前面露癫狂之色的李云沐,总觉得心口有些空落落的。 她实在不是什么恋旧之人,对李家的愧疚,也在李云沐坑杀她的承平军之后,消耗殆尽。 ——她想让他死。 去给她的承平军陪葬。 哪怕他分明有诸多苦楚,哪怕他是迫不得已走上这条不归路的。 现在,秦不闻都不在意了。 “李云沐,你到现在还是不明白。” 少女一袭黑衣,眸光浅淡。 她就静静地看着眼前疯狂的李云沐,神情波澜不惊。 “我从来都不是败给了你,”秦不闻垂眸,看向目眦尽裂的男子,他的眉眼,与李远李伯伯真的很像的,“我只是败给了我的私心。” 她本来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是她带了私心,非要救他性命,才酿成了这般后果。 ——是她的错。 “我猜,你在大堂上,之所以不辩驳,应当是贤王拿楚静姝的性命要挟你了吧?” 秦不闻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带着嘲讽。 有时候,秦不闻又觉得,这世间的因缘造化当真好笑。 似乎曜云所有人都以为,她长安王有龙阳之好,喜爱李云沐到近乎偏袒昏庸的地步。 但其实不是啊。 ——她只是欠了李伯伯一份情。 她担心还不清罢了。 而李云沐似乎也是这样想的,即便她从未强迫过他什么,但李云沐似乎认定了,她对他有着觊觎之心。 每次秦不闻面见李云沐时,李云沐都是一副刚正不阿,视死如归的表情。 “李某心仪楚氏长女,此心坚如磐石,亘古不移!” 当时秦不闻还总是笑话李云沐,扬言口口声声挂在嘴上的“爱”过于浅薄了。 如今看来,李云沐是当真挚爱着楚静姝的,就算是自己含冤入狱,也不肯拿楚静姝的性命开玩笑。 李云沐冷不丁地笑了一声,看向秦不闻的眼神带着嘲讽:“对,我可以为楚静姝豁出性命!秦不闻,你呢?” “你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没人爱的可怜虫。” “蜷缩在阴暗的角落,看着别人坚贞不屈的爱,你一定嫉妒得发疯吧?” 秦不闻一步步向李云沐走近。 “秦不闻,你怎么不明白呢?你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没人要的废物啊!” “长安王如何?战功赫赫又如何?你从出生便克死父母双亲,后又将先帝克死,你看呐,你在意的人,一个个地都离你而去。” 果然是待在她身边这么多年的人。 知道刀子往哪儿捅最疼。 李云沐看着渐渐走向他的秦不闻,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眼神越来越疯狂。 “秦不闻,你总会害死所有人的。” “因为你本来,就是个煞星啊……” “我永远不会爱男人,更不会爱你!!你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 最终,秦不闻在李云沐面前站定。 李云沐跌坐在地上,抬着头仰视着她。 秦不闻神情淡漠,她歪歪头,便伸出一只脚,面无表情地踩在了李云沐的手上。 “啊——” 一阵尖锐的喊叫声穿过监牢,秦不闻面容淡漠,只是狠狠地踩着他的手指。 直到现在,秦不闻心里想的却是:季君皎这人行为做事都太君子了。 你看她,听到了不喜欢的话,才不在意脚底这人在呼喊些什么,只一心想要把他的手指踩断。 终于,李云沐的尖叫声渐渐小了下去,应当是昏死过去了。 秦不闻垂眸,挪开脚尖,便见他的左手血肉模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手势。 至此,秦不闻这才吐出一口浊气,她对着昏死过去的李云沐,露出一个单纯无辜的笑。 “‘爱’那种虚无的东西,我才不想要。” 既然说她不配得到爱,那她就不要了。 ——她不需要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一刻钟到,狱卒来的时候,便看到躺在地上的李云沐。 “你、你把他杀了!?”狱卒震惊道。 秦不闻缩了缩脖子,总觉得这监牢有些冷了。 ——想回府了。 “没有,不过他左手应该是废了。” 秦不闻尤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事,语气淡淡。 “若是傅司宁看到了,追问起来,就说是耶律尧踩的。” 来都来了,不让耶律尧背个黑锅,秦不闻心里过意不去。 走出地牢,秦不闻便看到了依靠在监狱门口的耶律尧。 “嘶——叫声好惨,”耶律尧感慨地用小指掏掏耳朵,“你把他杀了?” 秦不闻怯生生地眨眨眼:“大皇子殿下可不要乱说,阿槿连鸡都不敢杀,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第196章 你喜欢秦不闻~ 她怕脏了她的手。 李云沐如今就是个被各方放弃的弃子,不用她动手,宋承轩也不会让他活着出大理寺的。 她何必多此一举,惹自己一身腥。 耶律尧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神情淡漠的少女。 “既然不是来杀他的,为什么非要来见他?” 听到这个问题,秦不闻居然真的认真地思考一番。 “我只是有些……不甘心,”秦不闻努力地组织着自己内心的那种感觉,“我只是觉得,他最后明明都要死了,却还不知道真正想要取他性命的人是谁,我有些不甘心。” 李云沐死后若是入了阴曹地府,李伯伯会不会怪她心狠呢? 秦不闻不知道。 耶律尧闻言,却是挑眉笑笑,他上下打量了秦不闻一眼:“阿槿姑娘……不会是喜欢李云沐,但最终爱而不得,因爱生恨,才非要置他于死地吧?” 秦不闻微微歪头,淡漠的神情中终于闪过一丝茫然与懵懂。 “什么是喜欢?” 秦不闻不懂。 在她的所有认知中,以她长安王的身份,是不能去“喜欢”任何人或物的。 她分明记得,她初随先帝回京期间,曾养了一只很乖的大狼狗。 后来大狗失踪了,她派人去找,几天后,手下抱着一包染血的白色包裹放在她面前。 那只十分听话的狼狗,被人剁成了十几块,血肉模糊。 秦不闻不能去表露自己的任何喜爱,那对旁人来说,是一场灭顶的灾难。 “耶律尧,什么是喜欢?”秦不闻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无措与迷茫。 ——她不懂爱,却总能轻易拿捏人心。 她甚至有些渴切地看向耶律尧,希望他能为她解惑。 耶律尧听到秦不闻的疑问时,那原本吊儿郎当的嘴角,便终于垂了下来。 “喜欢就是……”耶律尧倾身,一双鎏金色的眸好似漂亮的琥珀,一眨不眨地看向秦不闻,眸光晃动,“你看向你的塞慕拉时,眼睛会发光。” 耶律尧微微歪头,金瞳流光溢彩。 “就像孤现在这样。” 秦不闻:“……” 她今天肯定是有点毛病,居然会觉得耶律尧这家伙狗嘴里能吐出象牙来。 她对耶律尧翻了个白眼,没再久留,抬步走出了大理寺。 耶律尧笑着追上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孤刚刚在牢狱外听到,李云沐在那里喊‘秦不闻’?” 秦不闻神情不变,一边往前走着,一边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嗯,我跟他说,我是秦不闻转世。” 耶律尧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你?秦不闻转世?哈哈哈哈哈……他不会真的信了吧?” 秦不闻停下脚步,略带不满地抬眸直视耶律尧:“怎么?我哪里比不上秦不闻了?” 耶律尧笑得肚子疼:“别的不说,只一样,秦不闻是男子,你……” 他上下打量秦不闻一眼,目光落在了她的胸脯上:“虽然不太明显,但也能看出来,你是个女子啊。” 秦不闻:“……” 庸俗!! 俗不可耐! 心口中的恶劣开始冒头,秦不闻莞尔一笑,眨巴眨巴眼睛,一脸乖巧:“大皇子还不知道呢吧?其实……阿槿是男子哦?” 耶律尧扬了扬下巴:“哦?是吗?” 秦不闻十分认真地点点头:“对啊,这个秘密除了你,阿槿没告诉过任何人,你千万不要跟别人说哦?” 耶律尧轻笑:“那不妨,你向孤证明一下?” 秦不闻煞有介事地环视四周,生怕被旁人窃听了去,这才朝着耶律尧勾勾手指,示意他靠近些。 耶律尧微微眯眼,从善如流地俯身凑近。 秦不闻一字一顿,在耶律尧的耳边低声道:“我掏出来怕吓死你!” 说完,一脚踢在耶律尧弹润的屁股上,耶律尧几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秦不闻见状,这才满意地挑挑眉,双手负在背后,扬长而去。 -- 傅司宁下了朝之后,便听到了耶律尧前来探视李云沐的消息。 根据耶律尧放出去的消息,傅司宁只知道是耶律尧前来探视的,并不知晓秦不闻的到来。 他来到监狱门外,拧眉问道:“怎么回事?没有我的准许,为何耶律尧能见到李云沐?” 那狱卒将头埋得很低,颤抖道:“大人饶命!那位大皇子殿下说您已经准许了,属下这才让他见的李大人!” ——这也是耶律尧的意思。 只要将这件事都推到他的身上,身为“曜云贵客”,傅司宁不会轻易诘问他。 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傅司宁甚至连身上的朝服都没脱,抬步往监牢中走去。 来到李云沐的监牢前时,他左手已经让医师包扎好了。 此时的李云沐,只是呆愣愣地躺在那脏兮兮的床上,嘴里不知道在嘟囔什么。 傅司宁见状,开了牢门,快步走到了李云沐身边。 傅司宁虽然秉公执法,但却也不是愚直。 朝堂局势暗潮汹涌,局势三分,贤王宋承轩前段时间还为了救出李云沐,奔波许久,做了伪证。 如今又亲手将李云沐送入监牢,还将那些伪证一一作废,如今,偷窃罪,奴籍为官罪,藏匿私印罪,数罪并罚,李云沐肯定是要被判处死刑的。 只是…… 傅司宁抿唇,看着李云沐那扎眼的左手布条,神色微沉。 李云沐整个人像是被摄了魂,他抬头看着低矮的屋顶,嘴里低声嘟囔着什么,听不清楚。 傅司宁皱眉:“李云沐。” 他叫他一声。 李云沐恍若未闻,仍旧嘟囔着。 “李云沐!” 傅司宁的声音大了些。 床榻上的李云沐这才动了动手指,眼珠迟钝地落在了傅司宁的身上。 不知想到了什么,李云沐轻嗤一声,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我怎么都忘了,”李云沐的左手已经废了,但他好像全然不觉得疼痛,只是眯着眼看向傅司宁,“当年秦不闻还说要将你纳入幕僚之下呢!” 秦不闻? 傅司宁猛地上前几步,他一只手揪起李云沐的衣领,对上他那双不起波澜的眼睛:“你说什么?什么秦不闻!?” 李云沐笑得更大声了,他朝着傅司宁挥了挥自己受伤的左手:“这世上还有几个‘秦不闻’啊?” “看到我这只手了吗?这是秦不闻踩的,他来找我了……” 傅司宁眉梢压得很低,一字一句绷紧道:“一派胡言。” 李云沐讥讽地看向傅司宁:“傅司宁,别装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你喜欢秦不闻,你爱他爱得不得了!” 第197章 我很嫉妒你 李云沐发现这个秘密,是他刚进入长安王府的时候。 那一日,秦不闻在长安王府前,当着众人的面,邀他入幕僚。 他为了活下去,忍气吞声,只能遵从。 第二日天不亮,长安王府便来了不速之客。 那时还身为大理寺寺正的傅司宁,一袭月白长袍,端端地站在长安王府前。 秦不闻得知此事后,朝着宴唐摆摆手:“哎呀哎呀烦着呢,今天不想逗他玩,让他走。” 宴唐一连无奈地笑道:“今日……寺正大人恐怕没那么容易走。” 秦不闻疑惑地看向宴唐:“为什么?” 宴唐但笑不语。 秦不闻终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那先把他请进来吧,门外估计有不少百姓等着看热闹呢。” 宴唐应了声是,便让人将傅司宁请了进来。 那时的傅司宁,脸上青涩未褪,一身月白长袍清俊,姿容俊朗,剑眉星目。 当时的李云沐就被要求站在秦不闻身后,他抬眸朝着傅司宁看去,却见傅司宁沉沉地看他一眼,眼中是他看不懂的情绪。 秦不闻躺在藤椅上,晃晃悠悠。 阳光和煦,秦不闻正对着太阳,眼睛稍稍泄开一条缝,向傅司宁看了过去。 少年傅司宁眉眼清冷,逆光而上。 “寺正大人今日又是来弹劾本王的?” 傅司宁抿唇,语气冷冽:“长安王殿下私藏罪犯,难道不怕圣上怪罪吗?” 藤椅上的人轻哼一声:“寺正大人这话好生奇怪。” “本王见美人心生欢喜,邀他入幕僚,本是你情我愿之事,怎么就成了私藏罪犯了?” “更何况,”秦不闻淡淡地笑道,“即便圣上要怪罪,那也是本王的事,寺正大人着什么急?” 大概是被日头晒得久了,傅司宁的脸上染红,却仍是厉声:“长安王殿下这般百无禁忌,难道不怕遭了天下人的辱骂唾弃,不怕被钉在曜云的耻辱柱上吗!?” 这话说得难听,就连一旁好脾气的宴唐也微微蹙眉道:“寺正大人,慎言。” 而远在庭院另一角擦拭剑身的京寻,转头看向这边,握了握剑柄。 而傅司宁却对着秦不闻低吼道:“长安王殿下身边知己众多,每个都说喜欢,辜负他人真心,殿下半分羞愧都没有吗?” 那时,站在秦不闻身后的李云沐,终于察觉到傅司宁言语中的不对劲。 他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曜云声誉,口口声声弹劾秦不闻的荒淫无度。 但那双眼睛,自始至终,都未曾从他的身上离开过。 “辜负他人真心”? 李云沐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傅司宁曾在长安王府门口,拿着曜云法例,将秦不闻的罪行一一诵读给众人听。 那时,秦不闻似乎半开玩笑地对他说过:“傅小官人,要不要做本王的幕僚啊?” 难道…… 一个吊诡的想法出现在李云沐的脑海之中,他分明知道这个想法很荒唐,但看向傅司宁的眼睛时,他却觉得愈发真切。 ——傅司宁,居然爱慕着长安王。 他字字句句说是弹劾,分明是他的私心! ——那见不得人的私心。 只可惜,这份私心,长安王至死也不知道。 甚至连傅司宁自己,大抵都装作不知的模样。 可李云沐偏偏不让他如愿! ——他偏要揭开这恶心的过往,让傅司宁直面自己的污点! 李云沐满眼嘲弄地看向傅司宁:“傅司宁,你喜欢他,你爱慕他!” “你竟然爱上一个男人!你居然爱慕一个奸臣!” “傅司宁,你其实很嫉妒我对不对?” 李云沐歪着头,嘲弄不加掩饰:“因为你从不曾得到秦不闻的一个眼神。” “他不爱你,他所说的玩笑话,你竟然字字句句当真?” “哈哈哈哈哈……傅司宁,一直装成刚正不阿,清明正直的君子是不是很累啊?” “你哪里是什么君子?” “那句句详实的弹劾中,字里行间,都是你的私心!” “可是傅司宁,你没有得到的爱慕,我不稀罕,”李云沐瞪大了眼睛,脸上的笑容更大,“那样诡异又恶心的爱慕,本官不稀罕!!” 地牢空旷,只待李云沐的话语落地,监牢中还响彻着他的回声。 傅司宁死死地抓住李云沐的衣领,眼尾猩红,瞳孔收缩。 “滴答滴答——” 不知哪里的牢房漏了水,传出过于冷寂的滴水声。 “滴答滴答——” 像是落在了谁的心头,不疼,但是又痒又冷。 不知过了多久。 傅司宁缓缓松开了抓住李云沐衣领的手。 失去了力道支撑,李云沐便整个人又跌回了那脏乱的床榻之上。 傅司宁微微垂目,一双冷色的眸一瞬间似有万千情绪闪过。 下一秒,他阖眼,所有的情绪便被遮掩得干净。 “滴答滴答——” 牢房中只能听到水滴声,与李云沐疯狂的笑声。 很久很久。 傅司宁再次睁开眼睛,缓缓看向李云沐,眼神再不掀一丝波澜。 “原来,一直不懂的人是你啊。” 傅司宁声音又低又缓,如同裁决的钟声。 李云沐的笑声一滞,他抬头,茫然又癫狂地看向李云沐。 “秦不闻根本没碰过你,对吗?” 在李云沐说出“你竟然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傅司宁便猜到了。 ——李云沐并不知道,秦不闻是女子。 李云沐皱眉不答。 傅司宁身姿笔挺,一如许多年前,站在秦不闻面前的少年一样。 “李云沐,我确实很嫉妒你。” 罢了。 其实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那些口是心非,骄傲自负,其实在秦不闻死后,都显得格外幼稚偏执。 就好像是一定要撒一个谎,等待着有人将它揭露,他能够趁机表露真心,也能为自己留有退路。 ——但他现在却发觉,他的喜欢与爱慕,也没什么不能宣之于口的。 “不仅是你,还有她身边的所有幕僚,我都不喜欢。” “但是李云沐,我跟你不一样。” 傅司宁垂眸,脑海中便想起当年在金銮殿上,一身黑金长袍的“少年”,万物不及。 “本王看了你会试的文章,你说,长安王此人行迹荒唐无状,无他,国祚绵长。” “是。”他低声答。 随后,他便见那“少年”指着他,眼中的笑意荡漾开来。 “我喜欢这个。” 她说,我喜欢这个。 是以,他愿做君子,愿同她作对,成为她“喜欢”的模样。 “李云沐,我跟你不一样。” “我嫉妒你嫉妒得发疯。” “但我依旧不愧天地做我的君子,不与小人苟同,不与污浊同流。” “李云沐,变的是你,非我傅司宁。” 第199章 大人救我,阿槿好害怕~ 秦不闻想过季君皎可能得了消息会来,但她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 她原本想着,在李云沐闹出事端之前来,将他抓了给巡卫交差。 但如今看来,是不能轻易蒙混过去了! 秦不闻微微蹙眉,便见季君皎一人一马,朝她飞驰而来! “阿槿!” “站住!不许再往前走了!!后退!!统统给我后退!!” 巡卫也跟在季君皎身后,急急赶来! 一瞬间,那偌大的长安街便被巡卫和看热闹的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 季君皎翻身下马,站在人群最前面,他拧眉冷声:“李云沐,放开阿槿!你疯了!?” “我疯了?哈哈哈哈,我早就疯了!!” 李云沐大笑着,那只匕首却是又近了秦不闻的喉头几分。 “季君皎,你知不知道你口口声声的‘阿槿’到底是什么人?你当真了解她吗!?” 眸色的瞳孔收紧,季君皎的所有注意都放在李云沐那柄匕首上,声音更沉:“不管你想做什么,阿槿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什么都不知道?哈哈哈哈哈哈……” 李云沐垂眸去看秦不闻,语气阴森可怖:“‘阿槿姑娘’,季君皎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秦不闻的睫毛颤抖得厉害,就连声音都在打颤:“你、你不要杀我……你不要杀我!!” 少女仿佛是真的害怕了,眼泪便不自觉地从眼眶滚落下来。 季君皎的心揪到了喉头:“阿槿别怕,别乱动!” 冬日天色冷寒,秦不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白色的雾团便在她的眼前缓缓散开。 秦不闻眼尾泛红,睫毛濡湿,眼中满是恐慌与惧怕:“大人……” 季君皎眉头紧锁:“李云沐!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李云沐大声笑着,他的目光扫视在场众人,眼中的疯狂不加掩饰。 秦不闻表面上慌张得不行,心中却在冷静地思索着对策。 如今巡卫将整个长安街都包围了,李云沐如果想跑,刚刚人少的时候,分明是可以劫持她逃走的。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而是任由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这里。 ——他没想过活着离开。 ——他想当着众人的面,拆穿她的身份! 想到这个可能,秦不闻眉梢微微下压。 傅司宁得了消息,也飞快地赶了过来。 见到眼前的场景,傅司宁冷喝道:“李云沐,你疯了!?居然劫持无辜之人!” “她无辜?”李云沐大笑着,“她一点都不无辜!她——” “大人救我,阿槿好害怕!”秦不闻适时的出声,打断了李云沐的话。 她的眼中满是惶恐,脖颈上沁出鲜血来,她双眼通红,好似受惊的鹿。 ——她必须拖住李云沐。 这里的人越聚越多,对她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先转移李云沐的注意,然后等季君皎和傅司宁寻找机会将他反杀。 秦不闻不动声色地往远处看去,便见远处的高楼上,已经有傅司宁安排的弓弩手在准备了。 “秦不闻,今日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好过……” 李云沐在秦不闻耳边低语道,满是嘲讽与偏执。 “秦不闻,凭什么呢?” “你该死了的啊……” 像是不解与疑惑,李云沐的语调诡异地上扬,恍若鬼怪呢喃。 秦不闻眼中噙泪:“你、你想做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劫持我!” “害怕了是吗?”李云沐低低地笑着,对秦不闻耳语道,“秦不闻,你也会害怕吗?” 弓弩手弯弓搭箭,蓄势待发。 秦不闻看准时机,猛地往一旁避开! 那远处的弓弩手也看准机会,一支箭矢破空袭来! 可李云沐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跟随着秦不闻的身形往一旁闪避开,那支箭矢便直直地射中李云沐的左肩! “唔——”李云沐闷哼一声,可伤势并不致命! 这一举措无异于惹恼了处于疯狂边缘的李云沐,他目眦尽裂,匕首抵在秦不闻喉头:“你们这群蠢货!!” “你们都是一群蠢货!!” “她、她其实是——” 不好! 秦不闻猛地转身,想要先发制人! ——不管怎么样,绝对不能让李云沐暴露她的身份! 可她骤然转身,这才发现,李云沐只是瞪大眼睛看着她,眼中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李云沐看着眼前少女黝黑的眸,猛然想起许多年前,他在长安王府做幕僚的往事来。 那时,无数文武百官来到长安王府前,想要弹劾秦不闻,逼迫她将他交出去。 而秦不闻却只是拿了把椅子,坐在了长安王府门外。 他笑,张扬肆意,他抚摸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扬起下巴:“本王今日就坐在这里,谁敢动他!?” 那时,李云沐就躲在长安王府内,一门之隔,他从门缝中,看到秦不闻的背影。 他应该是恨他的。 不仅不为李家申冤翻案,反而这般折辱于他,让他背负这般污名。 可是那一瞬,李云沐仿佛看到了他的父亲李远。 那不算壮阔的身躯,也如他父亲一般站在他面前。 “谁敢动他!?” 画面轮转,李云沐又想起一年春日,秦不闻出府巡游,归府时,将一本他找了许久都未有下落的孤本扔到他怀里。 “最近听话,赏你的。” 李云沐翻看着那孤本,情绪翻涌。 “秦不闻,你这般折辱我,不如杀了我。” 那时,秦不闻怎么回答的来着? 少年似是一愣,随即,他扬眉轻笑:“李云沐,别把自己这条命想得这么不值钱。” …… 他刚刚,分明是想要说出秦不闻的身份的。 但不知为什么,话到了喉头,像是被谁捂住了嘴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只是垂眸看着眼前冷眸的少女。 眼中的无数情绪翻涌又落下,波澜起伏,无休无止。 虽然他脑海中闪过许多回忆,但也只是一瞬间,下一秒,一支箭矢直接刺穿了他的喉头。 “倏——” 几秒钟后,李云沐像才反应过来,他伸手,捂住了自己血流不止的脖颈,却是对秦不闻露出一个几近挑衅的神情。 “我这条命……本来就不值钱的……” 那句话说得太轻太轻,有一瞬间,秦不闻甚至以为是一阵风从她耳边吹过。 她有些愣怔地看向李云沐,就见他对她笑着,最终如同一片雪花般,倒在了地上。 “阿槿!” 季君皎几乎是第一时间冲到秦不闻跟前,把秦不闻揽入怀中,一只温凉的手覆住了她的眼睛。 秦不闻听到一阵熟悉的咳嗽声传来。 ——是宴唐。 第205章 你不是佛陀 哟呵? 秦不闻上下打量傅司宁一眼,总觉得今天的傅司宁有些奇怪。 仔细想来,昨晚的李云沐虽然说了那些“莫名”的话,但傅司宁也不应该直接将她的身份认定成“秦不闻”才对。 是还有她不知道的隐情吗? 而且,当初在学院私塾里,是傅司宁亲口承认,他憎恨她的,如今怎么又改口了? 奇怪。 很奇怪。 秦不闻无意探究傅司宁的想法,但她需要知道,傅司宁的想法会不会影响她的谋划。 ——她铺就好的谋划,不能有任何未知的风险。 是以,秦不闻疑惑地看向傅司宁:“少卿大人,不是一直很讨厌长安王殿下的吗?” 傅司宁眸光晃动。 不知为何,秦不闻总觉得,傅司宁今日看向她的眼神,与平日不同。 也不似审视询问的眼神,倒更像是……焦躁无措? “不是的……” 傅司宁沉声,语气渐小。 有风吹起男人的衣袍,傅司宁站在光里,有竹影投在他的身上,光影斑驳。 也不知道为什么,秦不闻突然想起,许多年前的傅司宁还是少年模样,气宇轩昂,书生意气,敢对抗世间一切不公。 那时,她、傅司宁还有宋谨言,三人跌下云水岞的悬崖,傅司宁一直在提防她,担心她会趁机要了宋谨言性命。 深夜之时,秦不闻说了由她来值夜,宋谨言安稳睡去,只有蒙在鼓里的傅司宁,分明眼底已然一片乌青,但却还是强撑着精神,不肯休息。 秦不闻轻笑。 三人中央点了篝火,秦不闻受了伤,加上右手筋脉尽断,根本不可能爬上去找帮手。 她拨弄着柴火,随意地朝傅司宁扔了个木块:“哎!” 傅司宁强撑着精神,蹙眉看她,满脸戒备,语气冷沉:“你想做什么?” 篝火掩映,秦不闻身上的披风给了宋谨言,如今一身单薄了些。 她一只手托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向傅司宁,柴火发出“噼咔”的声响,衬得夜色更冷。 篝火幽微,橘黄的火焰映照在她半张侧脸上,忽明忽暗。 “你不休息吗?”她问得干脆。 傅司宁警惕地看着她:“不。” 嚯?倒是个有毅力的。 秦不闻勾唇:“傅司宁,当初殿试之时问你的魔罗与佛陀的问题,你还记得吗?” 傅司宁强打着精神,抿唇点头:“记得。” 秦不闻看着那明灭的篝火,轻笑着:“你说,有没有可能,我会成为那‘脱了袈裟,穿起便衣,走入世间’的佛陀呢?” 傅司宁闻言,冷哼一声,火光倒映着他的戒备与嘲讽:“秦不闻,贴了一层金的,不一定就是佛陀。” “你也不会是佛陀。” 坏事做尽的人,怎么有脸面说自己是“佛陀”呢? 秦不闻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也是。” “那本王还是不要做佛陀了吧?” 秦不闻轻笑一声,似是嘲讽,又好似荒凉。 “傅司宁。” “什么?” “你真的不休息吗?” “……不。” “好,那我睡了,你来值夜。” “……” “对了,明日你若是精神不好,可是护不住宋谨言的。” “……” 有风吹过凉爽的草地。 “秦不闻。” “嗯?” “你来值夜,我要休息。” 秦不闻轻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是个能屈能伸的。 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秦不闻还是记得那时傅司宁斩钉截铁的那句话。 “秦不闻,你不会是佛陀。” 秦不闻清楚,傅司宁对她的厌恶,应该比谁都要多。 如今,傅司宁却对她一个“外人”说:不怨恨秦不闻。 ——她要是信了,她就是傻子。 “大人说不怨恨长安王殿下,应当是没人会相信的。” 这整个长安城谁不知道,当年傅司宁拿着曜云法例站在长安王府前逐章宣读,死也不肯与长安王“同流合污”。 傅司宁好看的唇抿成了一条线,他抬眸,眉头微皱,眼眶染红:“我只是……” 他只是什么呢? 他自己也说不清。 原本秦不闻还以为傅司宁能说出什么她不清楚的内情来,现在看来,应该是她多虑了。 那么傅司宁到底在想什么,她就不在意了。 她对着傅司宁笑着,不在意他的踟蹰:“少卿大人的问题问完了,还有什么事情吗?” ——解决了李云沐,她的谋划成功了一大步,接下来,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傅司宁抬眸看向秦不闻,他眉头紧皱,分明是还想要说些什么的。 但话到嘴边,傅司宁张张嘴。 许久。 “从前,一个人问我,她是不是佛陀。” 秦不闻听了,眸光微晃,她有些诧异地抬眸,愣怔地看向傅司宁。 “我当时……说了很伤人的话。” 秦不闻挑眉:“那少卿大人如今的回答呢?” 傅司宁看向秦不闻,目光定定。 “哪怕直到现在,我也不确定她究竟是佛陀还是魔罗。” “但我若是再见到她,想对她说。” “你若当真是佛陀的话,”傅司宁嗓音冷冽,他垂眸看她,像是信徒的虔诚与谦卑,“便来诘责我吧。” 寒风凛冽,将傅司宁的话,全都卷进了冰霜之中。 -- 季君皎回文渊阁的路上,便已经得到了傅司宁来寻秦不闻的消息。 回到文渊阁时,秦不闻正在书房书案前看书。 见季君皎推门进来,秦不闻放下书籍,笑着迎上前去。 “大人!” 季君皎披了大氅,青灰色的披风宽大,散发着淡淡的檀香。 “没事吧?” 季君皎这样问。 秦不闻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季君皎的意思。 她笑着摇摇头:“阿槿当然没事!” “傅司宁为何来找你?是不是欺负你了?” 季君皎担忧地问道。 秦不闻憋着笑:“大人,您想什么呢?少卿大人那般光明磊落的人,怎么会欺负我一个弱女子呢?” 季君皎无奈地看向她:“总是担心我不在你身边,会无故受了委屈。” 秦不闻笑着牵起季君皎的手。 男人风尘仆仆,手掌却是温热的。 “是少卿大人担心阿槿昨夜受了惊吓,来向阿槿致歉的。” 这个理由找得好,季君皎没有任何怀疑。 他只是有些不赞同地开口道:“那也应当挑一个我在府中的时间的。” 只有阿槿在府上,未免唐突了些。 秦不闻笑着摇了摇季君皎的胳膊,又哄了两句,季君皎便安心下来。 趁着这个机会,秦不闻抱着季君皎的胳膊,娇娇地开口:“大人,我们明日去城外放纸鸢好不好?” 第206章 你烦不烦啊? 相较于春日,冬日实在不是个放风筝的好时节。 只是秦不闻兴致高,季君皎自然不会拒绝。 第二日阳光正好,文渊阁的门外备了马车,秦不闻一路上都很高兴。 时不时掀开车帘往马车外看去,眼神亮晶晶的。 季君皎担心她冷,便将马车内的暖炉又添了炭火:“怎么这么高兴?” 秦不闻放下车帘,对着季君皎弯眸笑着:“大人不知道京城最近时兴的传言吗?” 季君皎的公务很多,极少听到这些。 他板正地坐在秦不闻对面,静静听着:“什么?” 秦不闻激动地说道:“听说冬日放纸鸢,在纸鸢上写下自己的心愿,飞得最高的便能让神仙看到,心想事成!” 季君皎闻言便笑:“是阿槿听来的传言,还是阿槿自己编的?” 秦不闻不高兴地皱了皱鼻子:“大人怎么能不相信阿槿呢?” 外面风大,季君皎便将手边的热茶递到秦不闻手边:“信的。” 传言也好,阿槿自己想的也罢,阿槿想来,他总应该陪着的。 出了京城,护城河畔便是一块极其开阔的地界。 地势平坦,所以这里的雪如今已经化得差不多了,远处便是一片树林。 到了地方,秦不闻高兴地拿着纸鸢下了马车,跑到开阔地界,想要试着让风筝飞起来。 今日的风不算小,但秦不闻试了几次,始终不得要领,纸鸢飘飘忽忽地在低空转了几圈,便又殃殃地落回地面。 秦不闻失落地朝季君皎看过去。 季君皎也下了马车,见阿槿不高兴了,便笑着向她走了过去。 “不是这样放的,”季君皎接过秦不闻手上的线轴,转了个角度,“要逆着风才能飞得高。” 说着,季君皎想去拿秦不闻手上的纸鸢,演示给他看。 但少女却一脸警惕地抱着自己的燕形纸鸢:“大人想干嘛?” 季君皎愣了一下,随即笑笑:“要拿着纸鸢跑起来才行,我担心阿槿会摔倒。” 秦不闻抱着风筝向后退了两步,坚定地摇摇头:“不行不行,阿槿拿着跑就好,大人不许看。” 季君皎想起马车上少女说的传闻,嘴角笑意更深:“阿槿在纸鸢上写了心愿?” 秦不闻低着头,小声地应了一声“嗯”。 少女的耳尖和脸颊都是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什么。 “阿槿的心愿,不能给我看吗?”季君皎稍稍侧头,笑着看她。 秦不闻将纸鸢抱得更紧,好像下一秒就要被季君皎看穿一般。 “不、不可以看,这是……是阿槿的秘密。” 季君皎垂眸轻笑,微微颔首:“那阿槿拿着纸鸢向我这边跑好不好?” 秦不闻认真地点点头:“好!” 季君皎将风筝线放长了些,往远处移了移,与秦不闻挪开一些距离。 准备就绪,季君皎看着远处一袭红色罗裙的少女,目光如水。 “阿槿,过来!” 听到指令,秦不闻将纸鸢高高举起,一只手提着罗裙,朝着季君皎的方向跑去。 手上的纸鸢借风而上,最终脱了手,高高飞扬而起。 秦不闻眼睛亮晶晶的,跑到季君皎跟前与他并肩,指着那纸鸢高声道:“大人!飞起来了!飞起来了!” 季君皎扯着风筝线,却是笑着看向身旁的少女:“阿槿要不要来试试?” 少女有些犹豫:“阿槿会放不好的……” 季君皎不在意道:“掉下来了便重新放,阿槿这般聪明,总能学会的。” 秦不闻弯了弯眉眼,激动地接过了季君皎的风筝线。 在季君皎的“教导”下,那风筝越飞越高,似乎都能够遮蔽云层。 秦不闻脸上还是笑着的,眼底却闪过一抹沉色。 她手上用了个巧劲,那风筝便不受控制地在高空转了几圈。 “哎呀哎呀!” 少女手忙脚乱地去救,结果越着急越紧张。 “嘣——” 极浅的一声传来,那风筝线便断了个彻底。 高高飞扬的风筝失了控制,随风飘去了那远处的树林之中。 “啊!纸鸢飞走了!” 秦不闻瞪大了眼睛,眉头皱了起来。 季君皎安抚地拍了拍秦不闻的后背:“无事,我去捡回来。” “不行!”秦不闻慌张地摆摆手,“阿槿自己去捡就好!” 季君皎失笑:“那我跟着阿槿可以吗?” “不可以,”秦不闻义正辞严,“若是大人趁机偷看阿槿写在纸鸢上的心愿怎么办?” 季君皎愣了一瞬,无奈地笑着:“阿槿,我很乖的。” 秦不闻眯了眯眼睛,小脸红得彻底:“不行!大人跟长青都在这里等着,不许过来!阿槿自己去捡!” 季君皎无奈:“纸鸢应当是飘进了树林,阿槿真的不让我跟着吗?” “不能跟着,若是大人看到阿槿的心愿,就不灵验了!” 季君皎便由着她了:“好,那我跟长青在这里等你,若是遇到危险,便喊一声。” 秦不闻这才又笑了起来,她对着季君皎点点头,朝着树林一路小跑而去。 季君皎看着红裙少女渐渐消失的背影,不觉失笑。 “大人,不用跟着阿槿姑娘吗?” 长青还是有点担心,不觉发问。 “无事,这里离护城河不远,周围有禁军巡逻,阿槿若是当真有危险,禁军能很快赶到。” 长青这才松了口气,又憨憨地笑道:“嘿嘿,不知道阿槿姑娘的纸鸢上写了什么,都不让大人您看。” 季君皎眸光清浅温柔,但笑不语。 -- 跑出季君皎视野后,秦不闻犹嫌不够安全,直到进了树林深处,这才慢下脚步。 这里是一片桑树林,树叶都落了个干净,树木粗壮高大,笔直耸立。 秦不闻听到了脚步踩在枯叶上发出的声音。 “沙沙——” 她低头,随便捡了根不算直的木条。 起身,又缓缓转身。 “倏——” 木条划开风声,直直地抵在了来人的喉头。 而眼前的黑衣男子,手中的长剑距离秦不闻的胸口,还有几分距离。 风乍起,满地枯叶飞卷,少女的红衣翻飞,她眸光清冷慵懒,似笑非笑地看向来人。 “我说,从上次谢师宴后便一直跟着我,你烦不烦啊?” 面前的黑衣人,正是当初谢师宴想要刺杀秦不闻的鬼魅阁杀手。 此时的黑衣人面巾捂住口鼻,只露出一双震惊的眸。 “你早就知道了?” 第209章 我家长安王真聪明~ 御书房内,除了季君皎,宴唐与傅司宁三人,其余的几位大臣都是年事已高的老人。 老人大抵都对年轻人的情事感兴趣,是以,几个老臣也都朝着季君皎看过来。 宴唐是坐在武侯车上的,听到老臣的询问,他微微勾唇,却也是朝着窗外看去。 ——陛下应该是去见殿下了。 秋日冷寒,也不知道殿下有没有添衣。 傅司宁长身鹤立,眸光清冽。 一时间,成为焦点的季君皎勾唇轻笑。 想起阿槿,他的心底忍不住温软下来,垂下眼帘时,遮掩住了眼底的柔光,嘴角的笑意却径自蔓延。 他一身红金朝服,鹤形花纹在胸前游走,宛若雪后青竹。 “阿槿她……有些害怕。” 季君皎说这话的时候,嘴角的笑意却渐深。 墨色的眸光晃动,季君皎的唇角,笑意分明,好似拢了温和的月泽。 “哦?”有老臣疑惑,“为何?” 季君皎浅笑,不言其他,却只道:“是晚辈做得不太好,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几位老臣看向季君皎,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男子的眸中满是柔和的光泽。 “想不到首辅大人对阿槿姑娘宠爱至此,当真是阿槿姑娘的福气啊。” 季君皎却道:“阿槿选择我,是我的福气。” 他这般的人,能有人愿与他终老,是他的荣幸。 几位老臣呵呵笑着,看向季君皎的眼神更加赞赏满意。 -- 另一边。 宋谨言出了御书房,对门外守着的长瑾公公开口:“你在这守着,若是有人出入便告诉朕。” “是。” 宋谨言这才拢了拢身上明黄色的狐裘,踏入月色之中。 他朝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一边走着,他不觉想起很多年前,他与秦不闻之间的暗语。 当初父皇逼着他学习治国之道,为君之本,宋谨言贪玩,隔三差五就跑出去。 被先帝提回来之后,便拿着戒尺往手心抽。 后来,秦不闻就学画眉叫,叫一声是有人来,叫两声是安全。 他们二人之间约定了许多暗语,这些暗语,也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宋谨言哪里养了什么画眉鸟? 他满意地哼着小曲,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御花园。 华灯初上,宋谨言吐出一口雾团,站在原地没动。 一颗小石子便扔在了他的脚边。 “这儿。” 一道清澈的声音传来,宋谨言循声看去,便见少女坐在那高高的宫墙之上,手中捏着两坛酒,挑眉看他。 月色如水,映照在少女发顶,便给她披了一层银纱。 她冲着宋谨言晃了晃手上的酒坛,朝他招招手:“上来。” 宋谨言轻笑一声,三两步走到宫墙下:“秦不闻,你是不是有毛病啊?” 秦不闻十分不满地瞪了宋谨言一眼:“你才有病!干嘛骂我?” 宋谨言抬眸,好整以暇:“酒哪儿来的?” 秦不闻:“……” 风声过耳。 “从你酒窖偷的。” 宋谨言自己藏了几坛好酒,舍不得喝,倒是让她捷足先登了。 笑骂她一句,宋谨言双手环胸:“你下来说话。” 仰着头看她有些累。 秦不闻低啧一声,开了坛酒,金波晃动,秦不闻豪饮一口,眸光清浅:“你上来,上面风景好。” “你见过谁家皇帝爬自家墙头的?”宋谨言认为这十分有损自己的风度。 秦不闻翻了个白眼:“你上不上来?” 语气中带了几分威胁的意味。 宋谨言咬牙切齿,却终于是就着月色,朝着宫墙上的少女伸手:“拉我一把。” 秦不闻这才勾唇轻笑,眉眼张扬。 她一把拉住宋谨言,将他带上了那巍峨的宫墙。 秦不闻没有骗宋谨言。 御花园毗邻宫外,坐在高墙之上,甚至能够看到长安城那华灯满城的盛景。 元岁将至,有不少人家燃了孔明灯,零星的孔明灯飘扬升起,是比天上繁星要亮堂一些的。 宋谨言看着宫外的美景,眼中闪过惊艳。 他轻笑:“我还没这般看过长安城呢。” 秦不闻也笑着将未拆封的酒坛递给他:“今日来找你,是想跟你说东离的事情。” 宋谨言拆开酒封,也灌了一口酒,不及秦不闻豪迈:“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东离君主有一位流落在外的三皇子?” 宋谨言微微颔首:“听说过,据说是不愿沾惹东离朝堂纷争,自立门户去了。” 秦不闻点头:“我今日见到他了。” 宋谨言看向秦不闻。 “他是鬼魅阁阁主。” “鬼魅阁?”宋谨言的眼中闪过一抹色彩,“那个送铜钱杀人的杀手组织?” 秦不闻点头,又道:“我跟他做了个交易,我帮他当上东离君主,他答应与宋云泽解除盟约。” 宋谨言险些一口酒呛出来,他笑着探了探秦不闻的额头:“不烧啊,怎么说胡话了?” 秦不闻低啧一声,拍开了宋谨言的手:“我跟你说正经事呢。” “好好好,正经事,”宋谨言挑眉,“正经事就是,当初那个东离三皇子之所以离开皇室,就是不想当君主,你拿君主之位提议与他做交易,他能跟你合作就有鬼了。” 秦不闻勾唇:“你知道东离皇室是如何选择出下一任君主的吗?” “略有耳闻,”宋谨言点头,“东离皇室不信奉立长不立幼的规矩,想要成为下一任君主的唯一条件就是,杀了当朝君主与所有兄弟姐妹。” “在东离,只要你的能力势力足够强,哪怕年岁极小,哪怕是女子,也可以做君主。” 秦不闻点点头:“对,这也是苏镜离开朝堂,远离皇室的原因。” “争夺君主之位的过程太过残忍,苏镜不残杀父兄手足,这才选择离开皇室。” 秦不闻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给他的条件是,我可以在保证他父皇安全的前提下,让他即位,成为东离君主。” 宋谨言挑眉,眸光晃动:“你准备怎么做?” 秦不闻却是拍了拍宋谨言的肩膀,轻笑道:“这个就不用你来操心了,若是有用到你的地方,我会再跟你说。” “我今日与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贤王瑞王的结盟我会着手去做,你不要擅自动手,招惹麻烦。” 宋谨言一只腿曲起,手肘抵在膝盖上,托着脑袋,笑着看向秦不闻,眸光清浅。 秦不闻一脸不解:“怎么这么看我?” “没有,只是觉得,我家长安王似乎有用不完的智慧与能力。” 秦不闻笑着敲了敲宋谨言的脑袋:“你分明也能做到这些,只不过你总是懒得动脑子。” 宋谨言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躺在了秦不闻的肩膀上:“有你在,朕才懒得想这些呢。” 秦不闻笑笑,她看着远处繁华的长安城,眸中映照着满城华灯。 风乍起。 “宋谨言。” “嗯?”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的事情呢?” 第213章 想要大人呀 季君皎的心头燃起了小小的烟花。 他甚至分明也清楚,这样的心思过于卑劣,见不得人了些,但不可否认,当季君皎意识到阿槿在“吃醋”时,他分明开心得不得了。 他有时候会做那些绮丽怪诞,光怪陆离的梦境。 梦中梵音佛法,钟磬罗刹,似乎所有的声音都规劝着他回头,莫理红尘。 他有时便也怀疑,阿槿是否真的爱他。 他分明知道,这个升腾出的想法过于荒诞,但却总也忍不住去想。 是他吻她时,她清凌凌的眼睛,是他意乱情迷时,她勾着唇角的笑意。 他总会在某个瞬间,感觉到一抹窒息的惶恐。 ——他才明白,他害怕阿槿不够爱他。 而如今。 季君皎加深了那个吻,轻咬着少女的唇,又去勾她的舌尖。 檀香入口,秦不闻便见那清俊高洁,犹如神佛般的男子,目光迷离,握着她的腰肢,只为更贴近她些。 他墨瞳微眯,倾身吻她,随着她的动作,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钉在门框之上。 他心口处绽放出小小的烟火,因为阿槿的“吃醋”,因为阿槿这般在意他。 那种无可言说的卑劣情绪被填满,季君皎又去勾她腰窝,托着她的腰身,让她与他贴得更紧。 “阿槿,闭眼。” 大概是有些得寸进尺了。 季君皎闷沉地笑着,分明心情很好的样子。 闭上眼睛,秦不闻的耳边有两人亲密深吻时的吮吸声响,带着隐秘的水声与轻咛,挑动着男人的情绪。 “唔……大人……” 秦不闻也适时地软了声调,她被吻得脱力,只能两只手攥紧男人胸口的衣襟,一双眼睛好似春水消融。 “大、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少女脸红得不成样子,她不敢看季君皎,只能低头,整个人被他圈在怀中。 季君皎垂目哑笑:“我的阿槿这般聪明,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睫毛轻晃,秦不闻咬着微肿的红唇,艳得惹眼。 她不答。 季君皎垂头看她,良久。 是谁轻叹一声,好似无奈与纵容。 “阿槿,我非四处留情之人。” “除却阿槿,我也……从未与旁人这般亲近过。” “不可以怀疑我的真心的,阿槿,”季君皎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又轻又柔,软软地朝她看过去,眼神中甚至带着几分委屈,“我只喜欢阿槿。” 他也是在阿槿离开之后,才从长青那听到苏蓉蓉刚刚对阿槿说了什么。 苏蓉蓉还想不依不饶地狡辩,季君皎却没什么耐心听下去了。 ——他想去哄阿槿。 这样想着,他也再未理会苏蓉蓉说了些什么,抬步离开了正堂。 与此同时,正堂内。 苏蓉蓉死死地盯着季君皎离开的方向,指甲几乎嵌进血肉之中,她目光阴沉,低叫一声:“玉桃。” 那一直跟在苏蓉蓉身后的贴身丫鬟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欠身:“小姐。” “我不想在表哥的府上再看见她!” 苏蓉蓉说这话的时候,脸色阴冷难看,分明是动了什么心思的。 玉桃会意,之前这种事情做得多了去了,她驾轻就熟:“奴婢明白。” -- 这边,秦不闻好不容易被季君皎“哄好了”。 她低着头,还是有些生气,声音闷闷的:“表小姐要在这里陪大人过年吗?” 季君皎抱着秦不闻,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她的后背,闷沉地笑着:“阿槿,我只想要你陪我过年。” 他从前并不觉得过年有什么新奇。 只不过新一年的开始,循环往复,无甚不同。 但是今年不一样的。 ——今年,是他与阿槿过得第一个新年。 他对明年,后年,以及日后的岁岁年年,都有了不同的期盼。 “那、那大人为阿槿准备了新年贺礼吗?” 见好就收,秦不闻适时地转移了话题,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季君皎。 季君皎垂眸便笑:“阿槿想要什么?” 恢复神气的秦不闻挑眉,季君皎便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少女稍稍勾唇,一只手勾住了男人的玉带:“想要……大人呀……” 季君皎发现,他很多时候还是比不过阿槿的…… 他有些慌乱地后退几步,抵唇清咳:“不合……” “‘不合规矩’~”秦不闻直接接过了季君皎的话茬,她发现,让季君皎破个规矩,实在有点难了,她朝着男人皱了皱鼻子,“大人只会这般搪塞阿槿。” 漂亮的双唇抿成了一条线,季君皎耳尖微红,哑声道:“总之,那件事不可……” 秦不闻挑眉,却是朝着季君皎走近几步,歪头看他:“‘那件事’?那除了‘那件’,大人可以让阿槿做其他的?” “不、不是这个意思……” 季君皎慌乱地想要解释,但君子之仪,让他实在说不出那些话来。 他下意识地看向少女,却见阿槿正一脸幽怨地看着他。 “大人说话不算话……” “分明说除了‘那件事’,阿槿怎么对大人都可以的……” 他……他哪里说过这种话啊…… “阿槿……”季君皎嗓音稍稍收紧,感受到了自己的紧绷。 秦不闻稍稍倾身,一双鹿眼分明清澈无辜,说出口的话却带着勾引与诱哄。 “大人难道……不喜欢阿槿那样吗?” “不……” “大人,阿槿让您不舒服了吗?” “阿槿……” “大人,”那双眼睛太干净了,以至于少女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季君皎的心头有一瞬间,闪过灭顶的摧毁欲,“要拒绝阿槿吗?” 良久,房间内的烛火几乎燃尽。 季君皎抿唇屏息,一只温凉的手,遮住了少女的眉眼。 ——那双眼睛,心思不净者,直视时如坠深渊。 秦不闻听到了极低的一声叹息。 “等……等过年时再说这些。” 秦不闻微微挑眉,甚至有些震惊。 ——季君皎居然妥协了? 她原本以为不管自己如何软磨硬泡,季君皎都不可能答应她这种荒唐事呢。 她越来越期待新年的到来了! 不过,过新年之前,秦不闻还有件事,要那位“表小姐”帮个忙。 -- 季君皎给苏蓉蓉找了别的住处。 他的话很简单,只给了苏蓉蓉两个选择,其一,他派人将苏蓉蓉现在送回去;其二,搬去客栈住上几天,算是全了苏家拜贺的礼数。 起初苏蓉蓉宁死不搬出去,一哭二闹,想要让季君皎服软。 但很明显,这位首辅大人除了某人,谁的软也不服。 他直接下了命令,让文渊阁的下人不必理会,由她去闹,等她闹够了,便继续让她做选择。 如此往复几次,是苏蓉蓉先受不了了,终于决定搬出去住。 秦不闻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觉得惊讶:苏蓉蓉竟然这么乖顺地同意了? “阿槿姑娘,”偏院内,玉桃笑着走到秦不闻跟前,“我家小姐明日就要搬出去了。” “她自知昨日做得不对,想邀您去邀春楼赴宴,以表歉意。” 第215章 他拥她入怀 终于腾出手来,秦不闻一只手挠了挠鼻头,那只短匕首轻轻划过云和月的脖颈。 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云和月轻笑:“你自己能解开?” 秦不闻也笑:“以防万一嘛,云老板阴晴不定,阿槿只是为了自保呀。” 云和月身上的锦袍红得扎眼,更过分的是,他穿得也是松松垮垮,那衣襟甚至堪堪到了他胸口以下才收住,白皙的胸膛起伏着,与这刺眼的红交织,格外惹眼。 “怎么?”注意到秦不闻的眼神,云和月轻笑,非但不害怕脖颈上的匕首,反而倾身,让秦不闻看得更清楚些,“阿槿姑娘莫非不想要有蛮劲儿的,想要……我吗?” 秦不闻冷不丁地缩了缩脖子:“云老板,您这是自荐枕席?” 云和月眉目上挑,风情尽显:“是。” “阿槿姑娘,想要试试吗?” 秦不闻发现,她脸皮还是没厚到云和月这种地步的。 算算时间,季君皎应该也快回到文渊阁了。 她的时间不多了,还有正事要做。 秦不闻起身,匕首将脚腕的麻绳割断,才对云和月开口道:“劳烦云老板找人给我当人证了。” “若是旁人问起来,就说我一直昏迷在这房间中,从未离开过。” 说完,秦不闻将头发高高扎起,又蒙上了事先准备好的面巾,翻窗离开。 -- 深夜,瑞王府。 秦不闻没刻意躲着王府侍卫,来到了宋云泽的寝殿。 她直接翻窗而入,便听到床榻帷幔下传来宋云泽的声音:“谁!?” 秦不闻冷嗤一声,从袖口间取出一枚铜钱,朝着宋云泽扔去:“有人买你性命!” 说完,她擎着一柄匕首,朝着床榻上的男人袭击而去! “快!刚才的人影就是在这里消失的!” “快找!” “把寝殿包围起来,保护瑞王殿下!” 门外,守卫纷至沓来。 秦不闻故意歪了一击,划伤了宋云泽的手臂。 下一秒,她急急后退几步,破窗逃离。 “刺客在那里!快追!” “保护殿下!保护殿下!!” “殿下受伤了!快叫太医!!” “……” 瑞王府乱作一团。 秦不闻好不容易摆脱了瑞王府侍卫的时候,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 她吐了一口浊气,将头发重新披散下来,面巾匕首一律扔掉。 她今夜,就是要冒充鬼魅阁的人来刺杀宋云泽。 她要让宋云泽知道,鬼魅阁的人是要取他性命的。 这样一来,东离苏镜成为君主,只要她将苏镜鬼魅阁的身份昭告天下,宋云泽出于忌惮,也不可能再与东离结盟。 ——她今天这么做,就是要断了苏镜和宋云泽的后路,让他们之后再无结盟的可能。 她故意留下铜钱,故意“暴露”自己鬼魅阁杀手的身份,只要宋云泽去查,凭他的情报网,肯定能查出鬼魅阁来。 双方互相忌惮,宋云泽疑心重,只要日后苏镜成为东离君主,两人便再不可能合作同盟。 她今日绕了这么大一圈,让苏蓉蓉把她抓过来,卖到青楼,只是为了让旁人为她提供不在场的证明。 ——就算后面宋云泽追查起来,也绝不可能查到她一个“整晚都昏迷在青楼”的女子头上。 她原本还在发愁,要怎么做才能避开季君皎跟长青,苏蓉蓉的邀约,倒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算算时间,季君皎应该已经看到她放在房间里的信了。 她来见苏蓉蓉之前,给季君皎留了封信,信上说了她去找苏蓉蓉赴宴,她如今还未归府,季君皎自然也清楚,肯定是苏蓉蓉动了手脚。 一石二鸟。 秦不闻心情颇好地回了揽香阁,让老鸨重新将自己捆了起来,然后,装昏。 -- 秦不闻听到了长青的声音。 “文渊阁寻人,闲杂人等退避!” 似乎有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直到那扇门被用力推开,门外的烛光挤进阴暗逼仄的房间,有谁逆光而上,站在那万千灯火之中,朝她大步走来。 “大……人……” 秦不闻眯了眯眼睛,眼眶含泪,似乎是没了力气,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虚弱。 她闻到了熟悉沁人的檀香。 她仿佛坠入了宁静幽怨的寺庙之中,檀香清幽,梵音入耳。 耳边似乎还有玉桃的告饶声与哭喊声,夹杂着长青叫“太医”的焦急与呼喊。 眼前似乎有无数文渊阁府兵,将房间外团团围住,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有的人步履匆匆,有的人神色惶恐,有的人焦急慌张。 但是这一切,好像都在她被揽进怀里的那一瞬间,与她无关了。 所有的喧嚣与匆忙,都被男人隔绝开来。 秦不闻微微抬眸,对上男人那双失措又焦急的黑眸。 她突然想起很早之前,秦不闻其实就开始有意识地服用少剂量的蒙汗药。 就是为了在旁人下蒙汗药时,能够抵抗药性。 邀春楼,秦不闻确实喝下了那杯掺杂着蒙汗药的酒,只是那要的剂量与药效对她来说,聊胜于无。 而现在,当她被季君皎抱入怀中的一瞬间,秦不闻突然感觉到一阵困意。 她听到了季君皎紧张又慌乱地喊她名字。 “阿槿”“阿槿”…… 她眸光轻晃,看着季君皎那紧张到近乎僵硬的眸,唇角微微勾起。 你看呐,那轮明月皎皎,最终却也还是徇私舞弊,将所有的光,都落在了她一人身上。 今夜的长安城,不算太平。 -- 秦不闻倒是睡了个安稳觉。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日头都上了三竿。 她睁开眼睛,眼珠习惯性地转一圈,便看到了在她床边睡着的季君皎。 秦不闻歪了歪头。 大概是太累了,季君皎一只手握着她,虚跪在她的床边,只占了极小的一块位子,便沉沉睡去。 秦不闻勾唇,目光落在季君皎的睡颜上。 说实话,她的谋划之所以能一切顺利,绝大多数的原因,是因为季君皎的“君子作风”。 若是换了旁人,她应当要周旋许久的。 只是秦不闻有点得寸进尺,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吃上季君皎的一口肉。 她一个女子都不在意许多,反而是季君皎,三纲五常,克己复礼。 ——倒显得她跟个流氓似的。 正不安分地想着,床沿前的季君皎听到响动,缓缓睁眼。 “大人……” 在与季君皎对视的一瞬间,秦不闻那恶劣的心思全收,转而换了一张虚弱无助的表情。 “阿槿,你醒了?” 季君皎瞬间醒神,他站起身来,转身想去叫太医。 “大人!” 秦不闻一把抓住季君皎的衣袖,声音轻颤:“阿槿是不是……是不是被他们……” 第216章 阿槿,不要轻易放弃我 元日将至,这都日上三竿了,长安城中还有不少人家放着鞭炮爆竹。 千门万户曈曈日。 府门外,甚至可以依稀听到孩童们的笑声以及老者过街串巷卖糖葫芦的叫卖声。 而此时,所有的声音交杂,秦不闻抬眸,睫毛轻颤。 她的唇没有一点血色,羊脂玉般的肌肤在太阳下,愈发苍白。 她眸光轻晃,映照着冬日的暖光,像是打碎的美玉,凄凉又脆弱。 她的声音很低,甚至自己都有些听不清。 ——但季君皎却是听清了。 “大人,阿槿是不是被他们……” 后面的话,饶是少女不说,季君皎也能猜出来了。 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胸口处像是被提紧了一根绳子,揪得他心口一窒。 他转身,先是看了一眼秦不闻抓着他衣袖的手。 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唐突,秦不闻迅速缩回了手,如同刺猬一般,缩回了自己认为安全的一隅之地。 那是……什么眼神呢? 季君皎似有些恍惚,他眸光轻晃,刚刚感受到少女温度的指骨微动。 他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只是静静地看向少女,并未立即回答她的问题。 那样安静的气氛,让人感到窒息。 良久,少女双唇紧抿,身子都在打颤,她低下头去,蜷缩在床榻之上:“阿槿……明白了……” 明白什么? 季君皎黑眸晃动,闪过他自己也不清楚的情绪。 少女终于抬眸,向季君皎扯了扯嘴角:“大人,阿槿……会离开京城的。” 话音落地,季君皎像是有些听不懂少女的话,垂眸看她。 他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大人,阿槿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她还在说着。 “大人……是阿槿辜负了您,阿槿——” 后面的话,秦不闻再没说出口。 季君皎近乎偏执地,固执地,扣着她的下巴,与她缠吻在一起。 似乎犹不满足,男人呼吸微沉,含着她的唇,不似以往蜻蜓点水般的吻,也不见任何温柔,几近失控般的,宣泄着什么,占有着什么。 他缠住她的舌,不容拒绝地将她侵略,他不知何时一膝跪在床沿之上,他一只手握着她的腰,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逼她与他交缠不休。 ——他明白了,他在生气。 因为阿槿再次选择放弃他。 好像总是这样。 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阿槿从未想过与他并肩而立,只是一次一次地将他抛弃,来解决问题。 就像之前,她被李云沐威胁,也只是选择独自面对,不愿意告知他实情。 就像现在,她以为自己被旁人玷污,首要想的不是向他解释,而是离开他,保全他的名誉。 ——他总是被阿槿轻易放弃的那个。 他终于明白了,他在生气。 他去咬秦不闻的唇,少女痛呼一声,季君皎便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大人,不要……” 少女的声音带了哭腔:“阿槿现在,已经配不上大人了……” 说着,少女便有眼泪滚落而下。 季君皎眼眶猩红,他一只手托住她的腰身,将她整个人都稍稍提起,随即让她跨坐在他的身上,一双墨瞳定定地看向她。 他还在吻她。 直到少女呼吸都渐弱,身体逐渐脱力,他才终于离开她的唇。 “大人……” 少女似乎有些害怕一言不发的季君皎,她嗫嚅地叫他一声,他却不答,牵着少女的手,抚摸他的胸膛。 “噗通噗通——” 沉稳有力又稍快的心跳。 “大、大人……” 少女慌张地看向他,黝黑的眸带着无措。 “感受到了吗?”季君皎压着嗓音。 秦不闻睫毛轻颤,声音嗫嚅柔弱:“什、什么……” “阿槿,在你面前的我,是个活生生的人。” “阿槿,季君皎不是无所不能的。” “我会担心,会害怕,也会生气恼怒,”季君皎语气更沉,“也会因为阿槿一次次抛开我,而伤心难过。” “阿槿为何总是选择放弃我?” “是因为阿槿从未觉得,我愿意与阿槿并肩而立吗?” 季君皎眸光轻晃,他牵着她的手,缓缓向下。 秦不闻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季君皎。 他却仍是定定地看她:“阿槿,这是我的欲求。” “对你。” 他说,这是我的欲求。 ——他对她,向来都不够坦荡君子的。 “我将我所有的一切展现给阿槿看。” “连同我的羞耻与荣耀。” “可是阿槿,你不能仗着我喜欢你……” “你不能仗着我喜欢你……” 后面的话,季君皎未说出口。 他将头抵在少女肩头,任由她落在他的身上,袒露着自己最羞耻的情绪。 “阿槿,你不能总是这样……” 这不公平。 她不能一遇到什么事情,就轻而易举地将他放弃,去寻求自己以为最好的结果。 这不公平。 她都未曾过问他的想法。 秦不闻何等聪明,只从季君皎欲言又止的话语中,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季君皎这是在气她,气她刚才的第一反应是离开京城,离开他? 秦不闻微微咬唇,声音轻颤:“可是大人,阿槿已经……配不上大人了。” “我不在乎!阿槿,我说过的,我不在乎这些!” 季君皎急急地开口:“你不能总是替我做决定的,阿槿,你不能这般武断的。” 许久。 终于,少女垂眸,语气轻柔了下来:“是阿槿的错,大人……” “阿槿,答应我,以后不要轻易放弃我了。” 秦不闻嘴角微微勾起:“好,阿槿答应大人……” 季君皎这才抬眸,定定地看着秦不闻:“阿槿,无人碰过你,我去青楼时,你只是昏迷了,并无其他痕迹。” 秦不闻眨眨眼,眼眶一红:“大人,您骗阿槿……” 季君皎又去吻她:“是惩罚,阿槿。” “以后若是再轻易放弃我,便不只是惩罚这般简单了。” 秦不闻的手还落在季君皎身上。 她稍稍动了动骨节,吻着她的男人便闷哼一声,耳尖红个彻底。 他眸光细碎,显然是动了情:“阿槿……” 像是报复一般,秦不闻又动了动,便如愿看到男人的目光更碎。 “大人,这是阿槿的歉意呀,您会接受的吧?” 少女恢复了往日的神气,倾身去主动吻他。 季君皎承着少女的吻,却又不敢将她束缚,她不安分地动着身子,挑逗着他。 第218章 大人,甜不甜? 物色下一任国师? 秦不闻微微蹙眉。 如果她记得不错的话,容疏的年纪似乎跟季君皎相仿吧? 按照曜云钦天监的规矩,除非国师仙逝,否则下一任国师不能继承。 容疏还这般年轻,怎么就开始物色下一任国师了? 庙会热闹,红墙青瓦上,红灯高悬,十里长街早已覆上了无数灯山楼彩,那灯楼高达数十丈,有的甚至比城墙还高。 千万盏花灯闪烁照耀,恍若银河倾倒,满地灼灼。 长安街上,人稠物穰,摩肩擦踵,不少男男女女结伴而行,挤挤挨挨,甚是喧闹。 秦不闻抬眸远眺,那长安城的枫桥之上,站满了熙熙攘攘的才子佳人,有的女子擎着轻罗小扇半遮面容,有的男子一袭长衫,挺拔如松。 枫桥下满是璀目的河灯,犹如满江的星汉,幽微闪烁。 江面倒映着两岸的灯笼烛火,长风浮动水面,便有涟漪乍起,好似舞动的鳞片。 入耳的都是男女老少或高兴或激动的笑声与喊声,秦不闻走在人群当中,挡在她面前的季君皎恍若中流砥柱一般,隔开了人群。 “怎么了?” 见少女出神,季君皎紧了紧握着秦不闻的手,弯腰问她。 秦不闻眨眨眼,抬眸便看到男人那张过于惊艳的脸。 担心秦不闻听不清,季君皎刻意沉了声音,配着他清润又缓慢的语调,好似冬日的围炉夜话。 他对她笑,眼帘微垂,鼻梁高挺,每一处轮廓线条都完美得恰到好处。 “大人,国师大人为何这么早就物色下一任国师了?” 季君皎倾身,他半边身子挡住了拥挤的人群,为她隔开一方小天地。 “容疏做事有他的道理,钦天监的事,我也不便过问。” 秦不闻点点头。 再往前走几步,那原本拥挤的人群总算疏朗几分,秦不闻的视野豁然开朗,偌大的庙会便展现在秦不闻面前。 今晚的庙会确实盛大,那长街仿佛望不到头,灯笼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 庙会正中央,搭建起一个巨大的祭台,据说今年的庙会,国师大人会亲临至此,为曜云的百姓祈福。 秦不闻见多了国师在寺庙为曜云江山社稷祈福的场面,倒是极少见到在庙会上祈福的。 据说国师真容从不轻易示人,今年的国师竟然会来人群众多的庙会,真是稀奇。 祭台已经搭建好了,周围是支起的各种形状的灯笼,祭台中央有一个巨大的鲤鱼形状的花灯,也不知道是花了多少精力做出来的。 庙会的人多,摊贩也是不少,许多摊贩手上拿着新奇的小玩意儿,卖力叫卖着,还有各种杂耍表演,小食点心,好不热闹。 季君皎担心秦不闻饿了,一边走着,一边给她买了许多点心。 秦不闻在一处糖画前停了下来。 她买了一个兔子形状的糖画,咬下一口。 季君皎手上拿着刚刚买的各种点心小食,并未注意到秦不闻的小动作。 “大人!” 直到少女轻声唤他,季君皎下意识地侧目看去。 秦不闻踮脚抬头,她便将口中的半块糖饴递给了季君皎。 有丝丝缕缕的甜香在季君皎舌尖蔓延开来。 他垂头,瞪大眼睛看向眉眼弯弯的少女,久久未动。 直到秦不闻向后退了一步,歪头看他:“大人,甜吗?” 季君皎近乎僵硬地品尝着嘴中的糖饴,耳尖泛红:“甜、甜的……” 秦不闻高兴了,她挑了挑眉,眼中满是得逞的笑意。 季君皎抿唇,这才有些精力去品尝口中的糖,甜腻中夹杂着麦芽的香气,是很好吃的。 刚刚他的所有触感都在阿槿那一触即分的软唇上,哪有什么心神去考虑到底甜不甜…… 他发觉,自从与阿槿表明心意后,他愈发失仪了。 想到这里,季君皎的嘴角却是稍稍上扬,昭示着主人愉悦的心情。 秦不闻逛了很久。 从前她极少参加这样热闹的庙会的,一般热闹的地方,只要她到场,所有人都会作鸟兽散,凄凉得很。 如今作为一个“普通人”,融入到京城繁华热闹的生活中,感触颇深。 一路逛下来,秦不闻心情愉悦,却在感受到异常时,微微敛眸。 这庙会上,似乎有些人不大对劲。 走路无声无息,眼神锐利,锋芒毕露,分明是练家子。 是……杀手? 秦不闻微微蹙眉,却听到祭台周围有声音喊道:“国师大人来了!” “国师大人上祭台了!” “是国师大人!” 一时间,不少百姓纷纷往祭台的方向围拢过去。 秦不闻顺着人流,也被挤到了祭台周围。 她有意避开季君皎,人流涌动,她故意跟季君皎“走散”了。 祭台上,容疏面具遮脸,拾阶而上,缓缓走到了祭台最中央。 他一袭白衣胜雪,身姿挺阔,姿容俊美,神情矜贵冷冽。 只一站在那里,众人甚至未见其真容,便已是山呼海啸般的喊声。 “国师大人!” “是国师大人!” “请国师大人祝颂!” “……” 人群熙熙攘攘,喧闹非凡,秦不闻被人流拥挤着,恍一抬眸,竟与祭台中央的男子四目相对。 那是一双极其宁静清冷的眸。 不管是看向她还是看向世间万物,仿佛都掀不起一丝波澜。 他的眼中好似有风雪寂灭,又好似有万物生。 秦不闻突然想到了前任老国师。 她依稀记得,许多年前她曾让老国师为她算过一卦,不管她话语如何锋利,老国师自始至终都是慈眉善目,温柔和蔼的。 ——而眼前容疏的眼睛,与老国师并不相同。 那双眼睛太冷太轻了,仿佛历经了世事更迭,沧海桑田,掀不起任何涟漪。 只对视一眼,容疏的眼睛便缓缓移开。 仿佛看向她的那一眼,只是巧合。 人群的欢呼声熙熙攘攘,秦不闻却隐约在这欢呼声中,看到了几张带着冷意的脸。 秦不闻皱眉。 ——这群人,是冲着国师来的? 想到这个可能,秦不闻的眉头皱得更紧。 祭台上的容疏,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他身边的弟子年纪轻轻,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对着人群浅浅一拜:“诸位安好,我家师父今日受签文指点,来此为曜云百姓祈福。” “国师大人千岁!” “多谢国师大人!” “多谢国师大人!!” “……” 人群中又是山呼海啸的赞声。 秦不闻只是警惕地关注着四周,注意那群杀手的动向。 她眼神凌厉,蓄势待发。 第219章 她害怕他吗? 秦不闻倒不是多管闲事。 容疏是当朝国师,若是他受伤遇刺,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悠悠众口,难免会落下不太好听的谣言。 钦天监国师的地位,在一定程度上甚至与天子等同,她总不能坐视不管。 秦不闻环视四周,那几个杀手没动,应该是在寻找时机。 她不能确定对方杀手数量,若是贸然出手,不仅有暴露身份的风险,也不能根除这群刺客。 思来想去,秦不闻只能先按兵不动。 祭台上,容疏一袭白袍恍若仙人降世,他双眼闭合,独立于无数人前,有灯火掩映,翩然入画。 季君皎应当在找她,她刻意隐藏在人群之中,眸光冷寒,屏息以待。 直到祭台之上,容疏手持长剑,沉声道:“颂曜云千载永盛,百姓万世安康!” 祭台下众人齐声高喊:“曜云千载永盛,百姓万世安康!” “千载永盛,万世安康!” “千载永盛,万世安康!” “铮——” 好似风声,又好似剑出鞘。 人群中传来一阵尖叫,下一秒,四面八方的刺客手持长剑,纵身朝着祭台的容疏飞身而去! 祭台之上,容疏微微蹙眉,他身旁的弟子见状,瞬间祭出长剑,抵挡住了刺客袭来的进攻! “师父快走!” 那小弟子高喊一声,与前面的几个刺客缠斗起来! “持明!”容疏眉头紧皱,他想上前帮忙,紧接着,又有几个刺客拔剑朝他刺来! 打斗过程中,容疏身上,有三枚占卜用的铜钱滚落下祭台,声音清脆。 祭台下早已乱作一团! 不少百姓闻声逃窜,尖叫着,高喊着,撞倒了路旁的花灯,一片狼藉! 人群一少,秦不闻就算是想躲也躲不掉了! “阿槿!” 总算找到了秦不闻,季君皎眉头紧皱,拉着秦不闻来到安全的地方。 “你在这里待着,不要乱动!” 季君皎安顿好秦不闻,迅速去祭台帮忙! 此时的祭台上,已经有七八个刺客出现,容疏与他的弟子手持长剑,与刺客缠斗在一起! 季君皎未带佩剑,只抽出祭台上的拂尘,出现在容疏身边。 容疏看了季君皎一眼,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有了季君皎的加入,祭台上的局势瞬间扭转,七八个刺客迅速落了下风。 秦不闻的关注点却没在祭台之上,她刚才就有感觉,刺客绝对不只有这些! 果不其然,见自己人落了下风,一直在暗中观察的三个刺客也抽出长剑,想要上前帮忙! 秦不闻瞧准时机,手中夹起刚刚祭台下捡的三枚铜钱,直直地朝着那三个刺客打去! “嗤——” 甚至连声音都几乎没听到。 三人无声无息,倒在了暗夜的角落之中。 祭台上,打斗也见了分晓,容疏一柄长剑抵在那刺客脖颈,不等他询问什么,那刺客咬牙,唇角鲜血流涌,没了呼吸。 “牙里藏了毒。” 季君皎冷声解释一句。 他用的拂尘上沾了血,身上也染了血迹,脸色冷沉,神情冷寂。 一个活口都没有。 容疏拧眉,掸了掸身上的血迹。 雪白的衣袍染了血,那矜贵的神仙好似染了污秽,终于从神坛走下来。 他看向季君皎,声音淡淡:“有劳。” 季君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他朝着台下看去,在看到秦不闻的一瞬间,眉眼间总算多了几分柔意。 祭台下,秦不闻“乖乖”地站在原地没动。 季君皎先是看向她,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表情,随即,男人眺望远处,语气稍扬:“少卿大人。” 听到这个称呼,秦不闻微微蹙眉,她转身,便看到傅司宁站在她不远处,目光定定。 秦不闻眼皮一跳,脸色沉了几分。 ——傅司宁刚刚看到她的动作了? 她刚才的位置能保证祭台上的三人看不到她的动作,她却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傅司宁。 她转而看向傅司宁,却发现傅司宁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会不会是她多虑了? 秦不闻心中疑惑。 另一边,傅司宁带了队伍来到祭台前,朝着两人行礼:“国师大人受惊了,是下官疏忽,请二位大人恕罪。” 容疏神情淡淡:“此事与少卿大人无关,不必致歉。” 巡逻的卫兵很快将四周包围起来,季君皎便下了祭台:“这里的事便交给少卿大人了,杀手的身份,希望少卿大人尽力。” 也只能是“尽力”,来刺杀的都是死侍,很难找出幕后真凶。 傅司宁欠身应了声“是”。 行礼后,季君皎转身,朝着秦不闻走来。 他身上沾了血,极好的锦袍绸缎染了血污,给皎月般的男子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阿槿。” 少女站在烛火之下,是被那书画中描述的月神还要皎洁干净的。 她看向他,周围的喧嚣与匆忙拂过她的脚边,浮尘与血污,与她无关。 是以,季君皎停在了她三步远的地方。 他对她扯出一个笑容,担心阿槿害怕:“我让士兵送你回去吧。” ——阿槿现在,应当是不敢与他同行的。 “那大人呢?”秦不闻询问道。 季君皎的笑容有些僵硬:“这里……还有些事要处理,我一会儿便回府。” 像是没察觉到季君皎的心思,秦不闻怯生生地点点头,声音轻轻:“好。” 看着阿槿离开的背影,季君皎心口有些空落落的。 ——他还是先回府沐浴一番,换身衣裳再去找阿槿吧。 这样想着,他也没再逗留,跟在秦不闻身后离开了庙会现场。 容疏走下祭台,整理着祭台上的物件。 “师父,您快来看!” 远处,他的弟子持明高声喊他。 容疏转身,朝着持明的方向走去。 走到持明跟前,容疏看到面前的场景,薄唇微抿,眉头紧蹙。 在这阴暗的角落中,三个杀手被一击致命。 而致命伤,竟然是嵌进他们额间的三枚铜钱。 “师父,这是您今日原本想拿来占卜的铜钱吧?”持明震惊地开口。 “您不是说,今日谁能将这三枚铜钱全部立住,便是我们要寻的有缘人?” 此时,那三枚铜钱,直直地嵌入三个杀手的额间,全部立住。 容疏缓缓眨眼,轻声道:“或许只是巧合吧。” 持明也挠了挠小脑袋,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他极少质疑自家师父的话。 -- 文渊阁,浴房。 季君皎垂眸,擦拭着自己的身子。 身上的血迹早就被他擦干净了,只是他总觉得还留有血腥味,擦得一丝不苟。 “笃笃——”有敲门声传来。 “谁?”浴池中,季君皎沉声,目光微冷。 “大人……是阿槿……” 第220章 不回答,不给亲。 季君皎在浴池中,未着寸缕。 “阿槿?”季君皎声音清雅,“我……我在沐浴,有什么事吗?” “大人,阿槿好像受伤了……” “哗啦——” 季君皎迅速起身,水流从他的身上倾泻而下。 他随意抓了件衣裳,就连头发都来不及缴干,便来到浴房门外,将门打开。 “阿槿!” 季君皎垂眸,一只手拉住秦不闻的手,语气略急:“哪里受伤了?有没有让长青叫大夫?” 说着,季君皎对远处喊了一声:“长——” “青”字尚未说出口,下一秒,季君皎便被面前的少女捂住了嘴巴。 一阵冷香入怀,季君皎的思绪都是一片空白。 待他再反应过来,少女已然关门入户,眉眼弯弯地看向他。 温凉的手心覆在季君皎湿软的唇上,季君皎一脸错愕,眸光晃荡。 那刚刚擦洗许多遍好像都存在的血腥气,就在那一瞬间,被少女的冷香不由分说地霸占。 所有的冷意与肃杀被花香包裹,季君皎甚至向后退了几步,打了个寒噤。 少女眉眼弯弯,那双漂亮的杏眼乖软地看向他,好似无辜的小鹿。 刚刚季君皎太着急了都没有察觉,现在反应过来,才回过神来去看面前少女的装扮。 秦不闻穿了一身宽松的纱裙,纱裙齐胸,她披了一件极其轻薄的外衫,衬得肌肤若隐若现。 她像只蝴蝶一般扑进他的怀中,任由季君皎习惯性地将她抱住。 那只修长白皙的手离开了他的唇。 季君皎垂眸,睫毛轻颤:“阿槿,你……” 秦不闻两只手环着男人劲瘦的腰身,歪歪头,神情可怜又无辜:“大人,阿槿受伤了呀……” 分明这样说着,整个身子却是贴近了季君皎。 季君皎开门开得急,身上只穿了一层薄薄的单衣,如今被少女的纱裙紧贴着身子,便不可遏制地慌乱起来。 他想要向后退几步,少女环着他的腰身,步步紧逼。 直到身后是那水雾弥漫的浴池,季君皎才堪堪停住脚步。 少女也未穿鞋袜。 她轻轻勾唇,上前一步,踩到男人漂亮的脚背上,抬头看他:“大人,我说,阿槿受伤了呀……” 这、这哪里是受伤的模样啊…… 季君皎耳尖泛红,被少女踩着脚背,并不疼,阿槿轻飘飘,好似羽毛。 季君皎的呼吸几近停滞,他屏息,睫毛挂了水珠,湿漉漉的:“哪里受伤了?” 少女娇娇地笑着,却是抓过他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位置。 “这里,”秦不闻声音清浅娇弱,“阿槿的心受伤了呀……” “什……”季君皎满脸错愕,放在少女胸脯的手僵硬无比。 “因为大人躲着阿槿,”秦不闻眨眨眼睛,语气委屈,“因为大人躲着阿槿,所以阿槿很伤心。” 原来……她看出来了。 季君皎喉结上下滚动。 他实在不太习惯这般贴近的距离,就连自己的心跳都听得分外清楚。 “我……没有躲着……阿槿……” 季君皎声音沙哑,轻声解释道。 说出口的话,自己都不相信。 秦不闻歪歪头,落在男人后腰的手不安分地动了动:“大人撒谎。” 季君皎闷哼一声。 他看向那双她的那双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季君皎的错觉,每次与那双鹿眼对视时,季君皎都有种被看穿的错觉。 她就那样看着他,眼神湿漉漉的,清澈无辜,又好似交付了自己全部的信任。 这、这算什么…… 季君皎声音沙哑:“阿槿……衣服湿了啊……” 他只能笨拙地转移话头。 他刚才匆忙起身,身上本来就还是湿的,哪怕是隔了一层衣裳,少女的纱裙也染了大片水渍。 而季君皎本就穿了一身单薄的衣裳,如今衣服被浸湿,肤色若隐若现。 男人的身上氤氲出水汽,将他整张脸蒸腾得滚烫红润。 他想要借机推开阿槿,但只是稍稍用力,少女便娇滴滴地喊了一声。 “呀。” 秦不闻抱着季君皎的腰身,不动。 她抬头看向男人,从她的角度,甚至能够看清男人眼上的睫毛。 “大人还没回答阿槿呢。” 她才不会轻易放过季君皎,让他转移话题。 她就那样无辜又恳切地抬眸看他:“大人为何要躲着阿槿呀?” 季君皎喉头收紧,双手麻痹:“我身上沾了血,会……弄脏阿槿的……” 他听到了少女轻盈的笑声,清凌凌的,好似山涧清泉。 她非但不退,反而两只手攀上男人的肩膀,眉眼澄澈:“撒谎。” ——归根结底的原因,不是这个。 那清冽的冷香强势又霸道地钻入季君皎鼻腔,季君皎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忘记了身后就是浴池。 他整个身子,便朝着浴池倒去! 少女笑着,也毫不犹豫地贴着他,随他倒入浴池之中。 “扑通——” 有水花溅起,季君皎慌张地托起少女的腰身,眼神紧张:“阿槿,没事吧!?” 少女浑身湿透了,头发也浸在了浴池之中,柔顺地在池中散开。 见少女无事,季君皎先是松了口气,却又蹙眉正色:“阿槿,不能随着我倒下来,很危险的!” 秦不闻眨眨眼,语气娇弱:“阿槿愿意的……” “跟随大人,生死相依……” 少女说着,双手环住季君皎的脖颈,任由男人将她从水中托起几分。 季君皎担心她呛了水,所以将她抱得高了一些,所以秦不闻再看向季君皎时,是垂头看他的。 ——她能够贴切地感受到他。 ——他分明动了情的。 “阿槿……”季君皎嗓音沙哑,“不许胡说……” 什么“生死相依”?哪里会到那种地步? 少女挑眉轻笑,她垂下头,纤长的脖子微微弯曲,她的鼻尖落了一滴水,她离他的唇那么近,却不肯吻他。 “大人,不可以避重就轻哦。” “大人,回答阿槿,为什么要躲着阿槿呢?” 像是勾魂摄魄的水妖,一字一句,都勾着男人坠落湖底,再不醒来。 季君皎抬头,他想吻她。 她不肯,稍稍抬头,躲过他的唇。 “大人,回答呢?” 她坚持。 她笑,眉眼中终于露出几分小小的恶劣与期许。 ——她惯会诱他的。 “大人如果不回答的话,不给亲呀。” 她这样说,那水润粉嫩的唇瓣,娇艳欲滴。 第221章 大人,阿槿的新年礼物呢? 秦不闻听到了男人的一声闷哼。 像是不满,又像是控诉。 季君皎掐住少女的腰身,再次抬头。 这一次,他终于吻住了她的唇。 唇齿辗转,季君皎托着她的腰身,攫取着她的气息。 “阿槿……太坏了……” 他闷沉地开口,像是控诉自己的不满,又像是向她服软,展示着他的示好。 男人眼尾猩红,好似极品的胭脂,只为她展现自己的绝色。 他仰头,脖颈处线条纤长白皙,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禁欲矜贵。 他身上只穿了一身单薄的外衣,如今也已然湿透,少女被他抱在怀里,软香轻巧。 秦不闻眉眼带笑,任由季君皎攻城掠地,只是乖顺地配合着他。 檀香氤氲。 面前的男人分明一副禁欲清隽,不食烟火的模样,如今却因为得不到她的吻,哑声控诉。 他太干净了,眉眼疏朗,面如冠玉,哪怕浑身湿透,也好似不染纤尘的神仙。 他分明负着风雪清寂,却在她面前,如坠谪仙。 “阿槿……不够……” 她只是配合他,不肯回吻。 他便觉得不够。 “阿槿……要……要亲……” 季君皎手上用了些力道,两人之间便再无罅隙,他眯着眼看向少女,期待着她的回应。 少女唇角染笑,却是挑眉看他。 “大人不回答,那阿槿来猜好不好?” “不好……” 他又去吻她的唇,樱唇软香,他笨拙地尝试用舌撬开她的牙关。 他不想让她说出口。 他不想让她说出原因。 “不许说……” 终于撬开牙关,湿软的舌去勾她,要与她纠缠在一起。 少女笑声清浅,一双眉眼弯弯。 她轻巧地躲开季君皎的吻,呼吸微乱:“大人躲着阿槿,是因为害怕对不对?” “不对……” 他否决得干脆,反倒像是欲盖弥彰。 浴池中的水撞击石壁,泛起圈圈涟漪。 “不对……”他又答一遍。 终于将少女放下,转而将她抵在石壁上,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脑,逼她承着他的吻。 少女被吻得腿软,一只手抓紧了季君皎湿透的衣裳。 好不容易得了呼吸的机会,少女喘息更乱,却仍是笑着:“大人害怕阿槿会嫌恶大人,离大人而去,对不对?” “不对……” 季君皎似乎是动了几分莫名的怒气。 另一只手掐住少女纤瘦的腰身,加深了那个略带侵略性的吻。 “不对阿槿……”男人哑着嗓音,语调低沉,“不是这样……” 他不清楚自己想要证明些什么,那样轻易地被戳穿了心思,季君皎不知道自己在坚持着什么。 “大人,”少女语调染笑,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口是心非,“撒谎。” 府外,爆竹声响起,似有鞭炮声在季君皎耳边炸开。 他看向眉眼弯弯的少女,最终,是他败下阵来。 他转而去吻她的唇角,缓缓向下,去吻她的脖颈与肩膀。 秦不闻听到了男人闷沉的叹息。 “是阿槿。” “我在害怕,”他将少女搂得更紧,“我害怕你会厌弃那般污秽的我。” 杀人非他所愿,但身居高位,有许多事情不是他能决定的。 他要护住曜云江山,要庇护曜云百姓。 是以,那些深处暗处,祸乱朝纲之人,他必须除掉。 但是今日,季君皎却让阿槿看到了那般血污的场景。 他身上染血,满身肃杀之气,再不见什么君子风度。 他承认。 他是怕了的。 阿槿会不会嫌恶那样的他呢? 阿槿是否会因此远离他呢? 他不清楚,他也不敢赌。 “阿槿……”季君皎看向少女,墨色的眸中带着复杂的情绪,“不许……厌弃我。” 他说的不是“不要”,是“不许”。 秦不闻压下嘴角的笑意,抬手去牵季君皎的手指。 “大人,您记不记得阿槿刚刚说的话?” 季君皎垂眸看她,不语。 秦不闻继续笑着:“阿槿说,生死相依。” “大人,阿槿喜欢您,所以您光风霁月也好,冷漠疏离也好,阿槿都喜欢。” “阿槿又不是什么不通情理之人,大人为了曜云百姓击杀刺客,阿槿总不会蠢到要为那些刺客鸣不平的程度。” 季君皎指尖轻颤。 少女却是歪歪头,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晃荡。 “所以大人,”她笑,明眸皓齿,哪怕衣裙全湿,也不见狼狈,“阿槿的新年礼物呢?” “新年……礼物?”季君皎轻轻念出这几个字。 “对啊,”秦不闻抿唇笑着,稍稍倾身看他,“大人难道没有为阿槿准备礼物吗?” 季君皎耳尖泛红,他慌乱地看向别处:“我、我给阿槿准备了一枚玉佩……” “原本想着,在庙会上送给你的……” 只可惜庙会最后出了突发刺杀事故,他的玉佩并未送出去。 “那——阿槿的玉佩呢?”秦不闻笑着问他。 季君皎轻咳一声:“在我的房间。” 像是有些不高兴,秦不闻佯装不高兴地皱皱鼻子:“大人心意不诚。” “不、不是的……” 他回府之后便想着沐浴更衣后,再去将玉佩送给阿槿,玉佩没带在身上。 他没想到,阿槿会来浴房找他…… 他想要解释什么,却被秦不闻抬手打断。 秦不闻仍是笑着:“还有呢?” “什么?”季君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大人答应过阿槿的呀,还有其他礼物呢?” 墨色的瞳孔露出几分疑惑,他睫毛濡湿,挂了水珠:“其他礼物?” 秦不闻十分认真地点点头:“大人忘记了?” 季君皎抿唇,眼中浮现几分窘迫:“抱歉阿槿,我实在不记得了……” 他还答应阿槿什么礼物了吗? 少女不气不恼,反倒上前一步,附在男人耳边,轻声道:“大人不是答应阿槿,等过年时,除了‘那件事’,对大人做什么都可以吗?” 季君皎闻言,瞪大眼睛,一脸错愕:“我没有……” “大人想说没有答应阿槿吗?”秦不闻眨眨眼,打断道,“是大人自己说的,前段时间,大人分明答应阿槿了。” 他分明,不是这样说的…… 秦不闻才不管这些呢,她笑着走向季君皎,一只手向水下探去。 她如愿看到男人瞬间涨红的脸,他抿唇,欲推不推。 “大人,阿槿喜欢这份礼物……” 第222章 阿槿姑娘,可怜一下你未来夫君吧~ 今夜除夕,原本不需要长青当值的。 但长青还是习惯性地将整个文渊阁上上下下巡视了一遍。 巡到浴房,长青发现里面的灯还亮着。 大人还在沐浴吗?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大人已经在浴房中待了很久了吧? 长青微微皱眉,走上前去,来到浴房门口。 “笃笃——” 长青敲门。 “嗯……谁?” 浴房内传来自家大人的声音。 只是这声音听上去……带着颤音,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长青挠了挠头:“大人,您已经在浴房待了许久了,没事吧?” “无——唔!无事……” 不对劲! 有问题! 长青警惕地蹙眉,将手按在了剑柄之上。 对着房间内,长青试探性地开口:“大人当真无事吗?长青在门外候着您吧?” “不、不必……”浴房内的男人声音沙哑,就连呼吸都是凌乱一片,“你先退下吧……” 浴池之中,雾气缭绕。 季君皎眼尾猩红,哑着嗓音想去牵面前少女的手:“阿槿……不行……” 长青还在外面…… 太、太荒唐了啊…… 少女如同纯洁的莲花,在看向季君皎时,那双眼睛又好似懵懂的水妖,分明不谙世事,却依旧能让人沉沦其中。 水池晃荡。 秦不闻附身而上,攀着男人的腰身,美艳娇弱。 季君皎要疯了! “大人,不舒服吗?” 她眨眨眼,一脸无辜单纯。 不、不是不舒服…… 是灭顶的欢愉不休不止地传至全身,季君皎手背有青筋暴起,眼神迷乱不堪。 ——他哪里还有半分清明的样子? 只是将一切交付少女手上,他的欢愉苦痛,自此都由她掌握。 “阿槿……唔……” 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想要得到什么。 是拒绝还是接受,所有的情绪在她的掌控下,都显得不堪一击。 他像是徜徉在一叶扁舟之上,所有的支撑,也不过是那摇摇欲坠的山呼海啸。 她的纱裙时而刮蹭到他。 细纱质地的布料划过他白皙的肌肤,便极快地留下淡淡的红痕。 季君皎的脖颈上也起了青筋。 他仰头,想要在那灭顶的情绪中挣扎,却像是泥潭一般,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少女只用那澄澈的眼神看着他,由他堕落,任他挣扎。 季君皎闷哼,却是伸手,覆在了少女眉眼之上。 “别这样看着我,阿槿……” 他的神情,一定是很难看的。 他甚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一定要配合阿槿索要“新年礼物”。 这般荒唐的行径,若是从前,他甚至都不会去想。 是阿槿。 在遇到阿槿后,他所有的清高矜持,都成了摆设。 情动不减。 秦不闻手都酸了。 她停下动作,便见男人眼中的情绪骤断。 “阿槿……” 他又这样唤她。 想要去牵她的手。 灼热的手覆在秦不闻温凉的手上,秦不闻不高兴地皱皱鼻子:“大人,好累呐。” ——到头来,反而像是他欲求不满…… 季君皎抿唇,嗓音沙哑:“阿槿……” 那种事情实在难以启齿,话到嘴边,季君皎喉头翻滚,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秦不闻勾唇笑笑,刚想“教”季君皎一番,下一秒,便听到浴房门猛地打开! 季君皎是背对着浴房的,听到响动,他下意识地护住秦不闻。 少女压低了身子,躲在了季君皎怀里。 “大人!” 门外,长青提剑而入! 季君皎冷喝一声:“站住,不许上前!” 长青猛地停在原地,环视四周。 最终,他才看向季君皎:“大、大人,您没事吧?” 季君皎眉头紧锁:“我看上去像是有什么事吗?” 长青心知自己做错了事,急忙跪下请罪:“是属下唐突,大人恕罪!” 季君皎听到怀中的少女低低的笑声。 他身体僵硬,实在分不出多余的心神来处理长青的事情。 “你先下去吧。” “是……”长青起身,还是有些不放心地看了季君皎一眼。 他的位置,只能看到季君皎的后背,发现自家大人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没动,轻声询问:“大人,您是不是腿麻了?需不需要属下扶您出来?” 季君皎眼皮跳了跳,沉声道:“不必,出去。” 感受到少女不安分的手,季君皎要疯了! “是!” 这次,长青没再多逗留,转身离开! 离开的时候,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长青刚一离开,季君皎再没忍住,他垂头抵在少女肩膀上,任由情绪失控。 水池晃荡。 许久。 府外,爆竹声阵阵,大街小巷都在喊着“过年了”。 那烟花鞭炮,像是要将整个黑夜点亮。 少女眉眼弯弯:“大人,新年快乐。” 季君皎嗓音沙哑,却也回了一句:“阿槿,新年好。” 他才喘着粗气,有些无奈地捏了捏秦不闻的手心:“还笑?” 长青一走,秦不闻笑得更欢了:“大人忍耐力真不错……” 季君皎抿唇,耳尖泛红。 他实在不敢再去看他与她身上的狼藉,只是走出浴池,披了衣裳,又给阿槿找衣裳披好。 “今日之事,长青不会外传的,放心。” 季君皎柔声安抚秦不闻。 秦不闻眨眨眼,眼中带笑:“大人,阿槿不在意长青大人外传呀~” 季君皎眸光渐沉,他垂眸替少女整理好衣衫,沉默不语。 秦不闻见状,以为季君皎是生气了。 她伸出手去扯季君皎衣袖:“大人?” 季君皎没应。 真的生气了? 秦不闻眨眨眼,又晃了晃季君皎的衣袖。 直到男人替她整理好,他才定定地看向秦不闻。 “阿槿。” “嗯?” “我们今年春日便成亲吧。” 有一瞬间,秦不闻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季君皎:“今年……春日?” 季君皎正经地点头:“是,钦天监那边可以选一个良辰吉日,我们春日成婚,好不好?” “会不会太快了些?阿槿担心还没准备好……” ——秦不闻是真的担心自己没准备好,到时候她的谋划若是没顺利完成,那可就麻烦了。 季君皎好看的唇微微抿起,他睫毛轻颤,眸光清浅又认真:“不快。” ——若不是礼仪不够周到,他恨不能明日便成婚。 只是那样一来,他担心阿槿会落了旁人闲话,说她是匆忙嫁入文渊阁,府上并不看重她。 “但阿槿还没准备好……”秦不闻嗫嚅道。 季君皎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伸出手来,牵起少女的手,语气无奈又服软。 “阿槿姑娘……” “权当可怜一下你未来的夫君吧……” “再这样忍下去,我吃不消。” 第224章 阿闻哥哥,你还没同我讲“新年快乐” 宋谨言这人真能装。 秦不闻不觉失笑。 绕过弯弯曲曲的红墙宫殿,她终于又回到了刚刚季君皎来过的地方。 ——宋谨言的寝宫。 寝殿内,烛火长明,暖黄色的烛光将整个寝殿映照得透亮。 刚刚在寝殿外候着的一干人等早就消失不见,就连长瑾公公也不知去哪儿了。 秦不闻轻笑一声,没再说什么,却是上前几步,敲了敲殿门。 “有人吗?”她刻意扬高了声音,唇角微挑。 “咳咳咳——” 寝殿内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咳咳——是、咳咳咳、是谁啊?” “朕现在头晕乏力,胸闷气短,是不能见人的……咳咳咳——” 秦不闻挑眉,嘴角笑意更深:“哦,原来陛下已经病入膏肓了。” “既然这样,那我就先退下了?” 说着,她向后退了几步,转身欲走。 “砰——”的一声,那华贵的殿门被猛地推开,发出一声巨响。 “你敢走!” 宋谨言中气十足地喊声从身后传来。 秦不闻勾唇挑眉,转身朝着殿前的男子看去。 男子一袭明黄色里衣,柔顺的墨发披散,一双桃花眼有些气愤地瞪着她,眉梢下压,面色红润,哪里有半点生病虚弱的样子! 秦不闻驻足。 她双手环胸,歪头看向殿前男子:“不装病了?” “诡计”被识破,宋谨言完全不见窘迫:“谁叫你不来见我!” 秦不闻不觉好笑:“我说宋谨言,你多大了?还玩儿这小孩子的把戏呢?” 从前也总是这样,她稍稍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合他心意,他就装病,非要让她妥协才行。 这怎么都过去这么久了,手段都不见长进的呀? 宋谨言挑眉,眉宇间居然还带了几分骄傲:“管用就行,你这不是来了?” 秦不闻叹了口气:“出来吧,带你四处走走。” 她也有话要对宋谨言说。 宋谨言眼神微亮,扬了扬下巴:“好!” 他回寝殿换了身衣裳,便欣然跟着秦不闻走出了寝殿。 新年第一天,到处都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只要稍稍抬头,便也能看到漫天的烟花绚烂夺目,刹那消失不见。 秦不闻也没把宋谨言带出去太远,就在寝殿四周闲逛。 寝殿周围的内侍宫女应该都被宋谨言提前遣散了,倒是安静。 “怎么没去宫宴?”秦不闻问他。 宋谨言不太高兴地开口:“秦不闻,你见到朕没有其他想说的吗?” 哪有一上来就问他公务的? 秦不闻憋笑,压下唇角的笑意:“那你想让我说什么?” 宋谨言低头,稍稍沮丧地往秦不闻的方向走了几步。 在她跟前,他停下,抓起少女的衣袖,轻轻摇晃。 “阿闻哥哥,你都没同我讲‘新年快乐’……” 秦不闻看着眼前一脸委屈的宋谨言,顿时哭笑不得:“所以,这就是你装病见我的原因?” 宋谨言声音闷闷:“你从前都会同我说的。” “秦不闻,朕已经五年没听到过了。” 秦不闻心口微窒。 看着宋谨言,半晌,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柔和与纵容。 “宋谨言,新年快乐啊。” 宋谨言这才抬头,眼神亮亮地看向秦不闻。 那平日素来从容潇洒的皇帝陛下,在秦不闻面前,总是像个讨糖吃的孩子。 想到这里,秦不闻嘴角的笑容真诚了几分。 她伸出手,拍了拍宋谨言的肩膀,语气温和:“宋谨言,这五年来,辛苦了啊。” 他坐在明堂之上,没有她在面前挡着,也不知道这五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从前那个调皮纯真的少年,如今眼底也染了阴云。 ——宋谨言很辛苦。 宋谨言有些别扭地拍开秦不闻的手:“朕的新年礼物呢?” 他这样问,伸手。 秦不闻哭笑不得:“我说宋谨言,你是不是穷疯了?管我一个身无分文的人要贺礼?” 昨日,各国使节纷纷向曜云献礼,别说那贺礼,就是那写着贺礼的单子,都快堆满整个库房了。 ——宋谨言这家伙太过分了,都收了这么多贺礼了,少她这份吗!? 宋谨言眉头紧皱:“你往年都会给我准备贺礼的!” 秦不闻简直要气笑了:“往年我是长安王,你看我现在,身份都是借来的,有什么能给你的?” 宋谨言不高兴了,一脸幽怨地看向秦不闻。 秦不闻笑了半天,终于勾着他的肩膀:“想要贺礼是不是?” “想!”宋谨言不假思索。 秦不闻踮脚,单手搂住宋谨言脖子,指着宫墙之外:“看,这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宋谨言气笑了! 他用手肘怼了秦不闻一下,跟她隔开距离:“秦不闻,你胆敢以下犯上,信不信朕治你死罪!” 秦不闻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最终,还是宋谨言消了气:“算了。” 说着,宋谨言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张令牌扔给了秦不闻。 秦不闻顺手接过,看了一眼那金色的令牌,问道:“这是什么?” 宋谨言笑:“新年礼物。” 秦不闻也跟着笑,晃了晃手上的令牌:“送我金子?” “这是朕的承诺!”宋谨言气愤道,“秦不闻,你拿着这块令牌,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 秦不闻掂了掂令牌的重量,哑然失笑:“宋谨言,这世上没有我秦不闻得不到的东西。” 这话说得过于狂妄,但从秦不闻的嘴中说出来,宋谨言却毫不怀疑。 他作势要去抢秦不闻手上的令牌:“你要不要?” 秦不闻急忙躲过去,将令牌妥帖地放起来:“当然要!送出去的礼物哪有拿回去的道理?” 宋谨言这才“嘁”了一声,看向别处。 秦不闻看着宋谨言,良久,缓缓开口:“宋谨言。” “干嘛?” 秦不闻还是固执地叫他一声:“宋谨言。” “怎么了?” 有些不高兴地转身,宋谨言皱眉看向秦不闻。 秦不闻对他笑着:“我也给你一个承诺吧?” 说着,少女低头,半跪在当今皇帝面前。 “秦不闻!?”宋谨言皱眉,上前想要去扶她,“你发什么疯啊?” 秦不闻却没起,她抬眸,盯着宋谨言的眼睛,一字一顿开口:“宋谨言,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哪怕我死,也绝对不会背叛你。” “宋谨言,这是我的承诺。” “在我生前,这个承诺都作数。” -- 秦不闻从宋谨言寝殿出来,刚走出去不久,便停下脚步,轻笑一声。 “少卿大人,您什么时候也学会偷听了呀?” 第225章 傅司宁,你喜欢我呀? 秦不闻微微转身,看向角落暗处:“少卿大人,不出来见一面吗?” 似有什么声响轻擦。 傅司宁一袭洒金烟青长袍,缓缓走入烛光之下。 灯火葳蕤,暖黄色的烛光落在男子身上,那一身烟青长袍,便镀了一层浅浅的金光。 傅司宁没说话,一双眼睛沉沉向秦不闻看去。 秦不闻不闪不避,嘴角笑意清浅:“我还以为,少卿大人这般的正人君子,不会搞跟踪这一套呢。” 傅司宁的眸光愈发沉寂。 似有风声迭起,乱霜入眼,傅司宁感觉眼睛发涩。 他只是稍稍眨眼,便有不听话的水汽蒙了视线。 他张张嘴,一瞬间恍若沧海变迁,万物更迭,独他一人站在烛火下,望不到属于他的忘川。 ——他险些溺毙于那翻涌的情绪中。 “秦……秦不闻……” 像是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傅司宁一双泛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明眸皓齿的少女,终达彼岸,他大口大口地呼吸。 然而,那“救命稻草”只是轻笑着看他。 “秦不闻!” 像是确定还是什么,傅司宁又扬了几分音调,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秦不闻嘴角笑意不减。 她抬步,往傅司宁的方向走来。 宛如飞雪过境,衔春骤来,傅司宁抬手,想要去触碰那几近梦境一般的少女衣角。 可不等他触碰到,秦不闻便后退一步,在他再触及不到的地方,莞尔一笑。 “是我,傅小公子。” 她没叫他“傅司宁”。 也没叫他“少卿大人”。 而是带着几分慵懒随性,甚至略带调侃地叫他一声“傅小公子”。 一如许多年前,傅司宁身为大理寺寺正,端端地站在她面前,细数她的罪状,桩桩件件,义正辞严。 而藤椅上的长安王,却只是打了个哈欠,声调慵懒:“傅小公子,你这般关注本王啊?” 只一句话,便能将他怼得哑口无言,继而留下一句“不知羞耻”后,愤然离开。 面前的少女挑眉,一双漂亮的杏眼看向他时,带着他熟悉的眼神。 ——是她。 是秦不闻…… 傅司宁抿唇,意识到这一点,他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像是被人按着头溺进水中,挣扎过无数次后发觉枉然,分明已经不想挣扎。 这时,那人却将他从水中捞起,给予他大口呼吸的权利。 他喉头紧绷,半晌不语。 “怎么不说话?”秦不闻歪头,眉眼弯弯,“我还以为,少卿大人会有许多话想跟我说呢。” 可现在,他哪怕是强制着自己回神,就已经耗尽了他的气力。 他想说些什么呢? 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好像听到耳边迭起的轰鸣,万般躞蹀恍若云起云散,他那些诡谲的心思与情绪,甚至连天光都不能得见。 他能说些什么呢? “秦不闻……”他又唤她一声名字。 直到少女那双眼睛看向他,熟悉的,清淡的,慵懒散漫的眼神看向他。 他好像才听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不准对陛下不利。” ——你看,兜兜转转,他仍是这般无趣的。 坎坷许久,千言万语,千头万绪,到了嘴边的话,变成了他最不愿说出口的。 “秦不闻,你胆敢对陛下不利,我决不轻饶。” 不是。 “我不清楚你此次回来的目的,也不在意你这副皮相是用了什么妖法。” 不是的。 “我只警告你一点——收起你祸乱曜云的心思,我决计不会让你得逞!” 不是这样的! 他想说的,不是这些…… 面前的少女似乎毫不意外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秦不闻轻笑,眉眼弯弯,若不是他清楚眼前的人是谁,大概会轻易被这双无辜的眼神骗去。 但如今,他分明知道,眼前人的真实身份。 她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有了这样一副皮相与身份,不知为何死而复生,也不知为何又来到了长安城,又进了这庙堂,又想要酝酿些什么。 ——这些,他都不知道。 “少卿大人还跟从前一样啊,刚正不阿,清明正直。” 秦不闻满意地夸赞他一句,上下打量着傅司宁一眼:“你是从李云沐死的时候就开始怀疑我了?” 傅司宁眉头紧皱:“是。” 秦不闻点点头:“昨日庙会,你看到我杀人了?” “是。” “好奇怪啊,”秦不闻似笑非笑,双手环胸看着他,像是在思考,“就算少卿大人怀疑我,也不应该识破我这般荒谬的身份啊。” 说着,秦不闻倾身,眼中带笑:“还是说,少卿大人想我想得不行,所以才会对我留心这么多?” 好看的唇微微抿起。 又是这样。 好像她总是能这般轻易地说出那些挑逗人的话。 他明明知道是假的。 他明明知道。 “秦不闻,别想转移话题!我说了,你不该出现在长安!” 像是思索,秦不闻沉浸在自己的疑惑中,继而又问:“还是说,少卿大人听旁人说了什么,才猜到我的身份的?” “不是。” “那就是你特别在意我,在意到走火入魔,盲打莽撞猜中的?” “不是!”傅司宁厉声否决。 傅司宁心跳越来越快,他还是跌进了她的陷阱之中,被她牵着鼻子走。 少女眼中笑意渐深。 她分明不在意他的回答,或者说,其实对这个问题并不感兴趣。 她分明、分明只是戏弄他而已! “秦不闻,你想太多了,我不是听旁人说的,也不是走火入魔!”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少女上前一步,不在意傅司宁愣怔的眼神,只是弯着眉眼看他,有光落在她的发顶,她就好似那冰雪一般,即刻消融,“傅司宁,你喜欢我呀?” 又是、又是戏弄! 傅司宁急急地后退几步,他手背挡住自己的唇,眼尾猩红。 他死死地瞪了秦不闻一眼,一字一顿道:“不、不知——” “不知羞耻~”秦不闻接过傅司宁的话头,挑眉轻哼,“少卿大人,这么多年了,没点别的骂词吗?” 文人真是好玩,就算是骂人,也说不出一个比“不知羞耻”更脏的来。 傅司宁又后退几步:“秦不闻,你不怕本官将你的身份告知众人吗!?” 秦不闻打了个哈欠,神情懒散:“少卿大人大可去说,看谁信就是了。” “你——”不等傅司宁再说些什么。 “阿槿?是你在这边吗?” 一道清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第226章 她最会装乖~ 阿槿刚离开宫宴不久,季君皎就发现了。 宫宴的大臣大多聊的都是能放到台面上的公务,实在无趣,阿槿这般欢脱之人,听不下去也在情理之中。 应当是去外面闲逛透气了。 季君皎倒是不担心,毕竟今日宫宴里里外外卫兵巡逻,不会有什么危险。 只是阿槿一不在宴席上,季君皎便也有些待不下去了。 宴会是由他来主持的,季君皎很难抽身。 只能等着宴席尾声,他罚了三杯酒,先行离去。 询问了周围的婢女内侍,季君皎便循着阿槿的足迹找了过去。 直到听到不远处的声响,季君皎试探性地开口:“阿槿?是你在这边吗?” 他似乎看到了远处浮动的两个人影。 一高一矮,在烛火下清浅浮动,两人的影子掩映在一起,好似一对相濡以沫的璧人。 矮些的身影动了动,随后,季君皎便听到少女娇娇唤他一声:“大人!” 听到熟悉的声响,季君皎眉心微微舒展开来。 他笑着看向烛光下的少女,就见她提着罗裙,一路小跑向他奔来。 “慢些。”季君皎笑着开口,嗓音温润。 为了早些离席,季君皎喝了几杯酒,身上还染着些酒气。 担心阿瑾不喜欢,季君皎向后退了几步,眉眼温润:“冷不冷?” 秦不闻缩了缩脖子,鼻头微红:“冷的,阿槿的手都快冻僵了!” 说着,少女委屈地把自己双手展示给季君皎看。 白皙的骨节染了红晕,像是打了胭脂,在光洁白润的指骨上格外显眼。 季君皎眉心微蹙,他一只手覆住少女双手,嗓音略微有些沙哑:“来时让你多添衣的,又不听话。” 秦不闻哼哼唧唧的没说话,任由季君皎替她暖手。 远处,傅司宁缓缓走到两人跟前。 他先是看了秦不闻一眼。 秦不闻挑眉轻笑,扬了扬下巴看他。 傅司宁双唇抿起,目光却缓缓停留在了季君皎与她交握的手上。 “见过首辅大人。” 傅司宁拱手行礼,礼仪周到。 季君皎牵着秦不闻的手,对傅司宁颔首:“今日宴席招待不周,少卿大人莫怪。” 傅司宁皱眉,他抬眸,又看了一眼秦不闻。 “首辅大人,下官有一事,想要禀告大人。” 秦不闻眼皮跳了跳。 她仍是虚张声势地挑衅看着傅司宁,但心里其实已经开始打鼓了。 ——如果傅司宁真的将自己的身份告诉季君皎,季君皎即使不会立即相信,也会对她有所怀疑。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少卿大人想说什么?”季君皎神情清冽,眸光浅淡。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 秦不闻甚至感觉,她连自己的呼吸都听不到了。 直到面前的傅司宁,沉沉开口:“下官禀告,庙会刺杀国师大人一事,未能查到幕后真凶。” 那悬在嗓子眼儿的心跳,骤然缓和,秦不闻抿唇,眼睛稍稍眯起。 ——傅司宁居然真的没有把她的身份说出去? 查不到幕后真凶,这个结果也在意料之中,季君皎点头:“刺客既然选择咬毒自尽,应当是死士,查不到线索也不足为奇。” 傅司宁垂头,半晌才沉声:“下官办事不力。” “少卿大人不必自责,国师那边我会派人保护,经此刺杀,想必幕后之人不敢轻举妄动了。” “是。” 傅司宁一身烟青长袍,姿容清隽俊秀。 他缓缓起身,端的是翩翩的文人风骨。 有风吹过他的衣尾,傅司宁总觉得,面前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有些刺目。 他甚至动了一瞬间的念头:把“阿槿”的真实身份说出来。 说出来吧,只要说出来,季君皎就会弃她而去的。 只是那样的念头只闪过一瞬,傅司宁向后退了几步,声音清冽:“下官不胜酒力,便先行告辞了。” 说着,他又躬躬身,季君皎点头后,他转身离开。 秦不闻看着傅司宁离开的背影,眼中有情绪闪过。 ——今天的傅司宁怎么跟往常不太一样? 从前,但凡她被傅司宁抓到任何错处,傅司宁都恨不能连夜写奏折,参她一本! 今天,彻底扳倒她的机会就在眼前,傅司宁竟然放过了? 她当然不会自恋到傅司宁真的喜欢她。 毕竟从前的她只以男装示人,傅司宁总不可能在她还是男子身份的时候,就喜欢她了吧? 所以,秦不闻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傅司宁在酝酿更大的谋划。 这对秦不闻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事到如今,她差不多所有的事情都部署完毕了,只要身份不暴露,待时机一到,她便能让宋谨言坐稳皇位。 紧要关头,不能出任何差错。 “好看吗?” 秦不闻看着傅司宁的背影出神,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头顶传来凉凉的声线。 她这才缓缓回神,抬眸看向季君皎,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大人指的是什么?” 季君皎抿唇,眉梢下压,却没说话。 ——这明显就是生气了嘛。 秦不闻勾唇轻笑,晃了晃季君皎的手:“大人?怎么不说话?” 季君皎这才沉沉开口:“为何会跟傅司宁待在一处?” 秦不闻眨眨眼,甚是乖巧:“大人这话问的好奇怪,这宴席邀请了阿槿,邀请了少卿大人,我们自然是在一处的呀。” 季君皎声音更沉,墨色的瞳孔稍暗:“阿槿知我指的不是这个。” “那大人想问的是什么?”秦不闻故作不知,一脸懵懂,“阿槿真的不知道呀。” 季君皎生气了,挣开少女牵着他的那只手,抬步朝宫外走去。 秦不闻勾唇笑笑,跟了上去。 今日的皇宫也格外热闹。 宫中上上下下挂了灯笼烛火,那光亮将宫内所有角落照亮,灯火幽微,有风吹过,便如小山明灭。 宫道,季君皎抬步向前走着,目不斜视,也不肯去看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少女。 “哎呀——” 直到身后的少女娇呼一声,季君皎猛地停了脚步,转身看去。 少女跌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脚腕,表情痛苦:“大人,阿槿崴到脚了……” 毫不犹豫的,季君皎三两步走向秦不闻,半跪在了她的身前。 秦不闻眼中含泪,我见犹怜:“大人,阿槿好疼啊……” 季君皎抿唇,漂亮的黑眸在烛火掩映下,好似璀璨晶莹的黑曜石。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稍稍俯身,将秦不闻打横抱起。 第227章 又遇京寻 一阵腾空感传来,秦不闻下意识地环住季君皎的脖颈,泪眼朦胧地看向季君皎。 季君皎目视前方,仍是不肯看她,却是抱着她,往宫外走去。 “大人,阿槿受伤了呀,”秦不闻娇娇地笑着,放在他脖子后的那只手却不安分地顺着他的脊柱向下,“您怎么都不问问阿槿呀?” 少女手指冰凉,他稍稍挺直脊背,任由那冰冷的手指玩弄着他的脖颈上的骨节。 季君皎嗓音冷润:“还能说能笑,应当没伤到筋骨的。” 他分明知道,阿槿并未受伤。 那楚楚可怜的样子,明明就是在逼他回头。 ——但他还是如她所愿,那般做了。 秦不闻也跟着笑:“大人知道阿槿是装的啊?” 季君皎抿唇不语,他身上稍微沾了酒气,与身上的檀香交织在一起,不算难闻。 秦不闻丝毫不在意季君皎的“冷淡”,弯唇,倾身去咬季君皎的耳垂:“那大人还抱着阿槿?” 你看,她总能看破他口是心非,欲盖弥彰的心思。 他分明是想要抱她,想要同她说话的。 季君皎喉结上下滚动两下,紧了紧抱着秦不闻的力道,仍旧不语。 “大人好冷漠哦,”秦不闻娇滴滴地笑着,对着男人的耳朵吹气,“再这样下去,阿槿会逃走的哦。” 男人漂亮的唇线抿成了一条线,他终于将目光落在了怀中,少女眉眼弯弯,似乎总能轻易地掌控他的心思。 他又紧了紧抱着她的双臂,嗓音低沉冷冽:“不许。” 他说得简单,显然是还不想跟阿槿多说话,还没消气。 秦不闻却是佯装思索的样子,继续着自己的话题:“少卿大人对阿槿就不会这么冷漠,他——啊!疼~” 后面的话,秦不闻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季君皎掐着她的腰眼,少女娇娇地呼了声痛,眼睛雾蒙蒙的,好不委屈。 月色如水,男子的衣袍被月光映成了水色,他怀中娇软,冷香浅浅。 终于走出了皇宫。 今日来赴宴的朝臣虽不算多,但也都是朝堂重臣,举足轻重。 然而,走出皇宫的季君皎,并未看向那些朝臣,反而是在那些朝臣或错愕或震惊的眼神中,抱着怀里的少女,上了马车。 宫外准备离开的那些朝臣,多数都是上了年纪的老臣了,看到刚才那一幕,眼珠子险些掉下来。 “刚、刚刚……那是首辅大人吧?” “应该……是的……” “首辅大人他似乎是将谁抱出来的?” “应该……是的……” “……年轻真好……” “年轻真好……” “……” -- 马车上,两位“年轻人”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秦不闻乖巧地坐在马车一侧。 季君皎双手放在膝盖上,脊背挺直,目视前方。 他敲了敲车框,马夫会意,驾车而去。 马车上,檀香袅袅,被识破的秦不闻索性也不演了,伸手去勾季君皎的衣袖。 “大人,阿槿的手还是好冷啊。” 季君皎抿唇,他取了马车上备好的手炉,推了过去。 啧,居然还有点不好哄了? 秦不闻挑眉,转而又对季君皎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这炉子没有大人的手暖和~” 季君皎没动,身体紧绷。 他总是会被阿槿牵着走。 “大人不想理阿槿吗?”秦不闻换了“战术”,眼神凄切,“若是大人不想的话,那阿槿就走着回文渊阁好了,不碍大人眼了。” 许久。 还是季君皎先开的口。 他声音微哑,目光落在秦不闻身上:“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阿槿,你明知,我是在吃醋的。” 她清楚他所有的情绪,避重就轻,无非就是不想说,或者想要逗弄他罢了。 若是后者,他并不介意。 秦不闻眨眨眼,水眸清澈:“当时阿槿在周围闲逛,就看到少卿大人站在烛灯下,似乎是在睹物思人。” “阿槿好奇,才上去攀谈了几句。” 秦不闻歪头:“大人连这个也要吃醋吗?” 季君皎抿唇:“那你刚刚为何不告诉我?” 秦不闻小声:“少卿大人的私事,阿槿又不方便说……” 季君皎突然觉得自己心胸有些狭隘。 傅司宁的事情,他无权也无意过问,他似乎有些过于患得患失了。 他清楚傅司宁的为人,也相信阿槿。 但他在当时,看到两人在一起的场景时,还是心口收紧。 他在害怕什么呢? 他发觉,相较于他,傅司宁应当更有趣些的。 他统管大理寺,应当知道许多有趣的案子与见闻,阿槿应当很喜欢听的。 他居然……这般恶劣地与傅司宁比较起来。 以及,他还清楚地记得,傅司宁看向他们握在一起的那双手时的眼神。 犹豫,错愕,忍耐,震惊……即使只是一闪而过,但季君皎还是注意到了。 除了阿槿,他未爱慕过其他女子,但作为男人,他直觉那样的眼神并不寻常。 ——他大概明白了,他的生气与吃醋,是因为他下意识地觉得,他们二人在一起,是很般配的。 这个认知,让季君皎心口一窒。 ——那是他的阿槿。 是他的。 “大人还想问什么?”少女皱皱鼻子问他。 “阿槿,”季君皎定定地看向她,“你喜欢我吗?” 秦不闻一愣,她也看向季君皎,发觉他不是在开玩笑。 “阿槿自然喜欢大人,”秦不闻一脸认真,“大人为什么会这么问?” 季君皎睫毛轻颤:“阿槿,不许骗我。” “骗我的话,要罚的。” 秦不闻毫不心虚地笑着:“大人想怎么罚?” 季君皎耳尖微红,又重新坐正了身子:“噤声……” 都这么久了,他还是禁不住阿槿的戏弄。 -- 新春期间,长安城到处都是有趣的事物。 初五的时候,云和月邀请秦不闻去地下斗场看比武。 说是地下斗场,其实就是黑市的擂台。 在黑市,只要你有钱,就能买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地下斗场新年之际放出消息,初五之前,若是有人能赢下他们斗场的擂主,可得黄金万两! 只不过既然是黑市,上了斗场也是要签生死契的,不论生死,斗场概不负责。 这才几天时间,斗场的攻擂者已经死了五六个了。 但冲着钱去的亡命之徒不在少数,即使是到了截止日,攻擂的名单也排满了长长一列。 秦不闻倒是对这些打打杀杀不太感兴趣,只是无意间瞥了一眼名单,眸光微凛。 攻擂者中,“京寻”二字,赫然在列。 第229章 他不会输。 秦不闻挑眉,低头看向面前的男孩儿:“都有谁?” 猴子拿出一张皱巴巴的名单:“姑娘您瞧,没被划掉的人都可以押!” 秦不闻接过名单。 名单是从刚刚外面那张攻擂者名单上抄录下来的。 不同的是,这张名单上用不同颜色的毛笔做了标记。 名单前半截,名字都被划掉了,只是有的名字用的黑色,有的用的红色。 “这不同颜色划掉的名字,有什么区别吗?”秦不闻低头问道。 “黑色划掉的名字,是没有死的,可以继续参加第二日的攻擂,红色的是已经死掉的,以后都不能押注了。” 猴子说得轻松,好像死亡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事。 秦不闻拿着名单,指骨微微泛白。 那样一张四四方方的纸,便轻易地划掉了一个人的生死。 在这张纸之后,有的人名便再也不会出现在这张纸上了。 继续往下看着名单,秦不闻找到了“京寻”。 只是那两个字好像被反复书写过,看上去殷起了点点墨渍。 “这些墨渍……是怎么回事?” 秦不闻轻声询问。 猴子只是看了一眼那个名字,便道:“姑娘您不要押他,他赢不了的。” 秦不闻挑眉:“为何?” “这个叫‘京寻’的人,从两个月前就开始攻擂了,每天都来,每天都受很严重的伤,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天天来。” 秦不闻心口微窒,她僵硬地转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每天都来?” 猴子点头:“对,每天都来,那坐镇的擂主中途也换了几位,只有他,每天都来。” 说着,猴子还挠挠头:“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明明赢不了,还弄得一身伤。” 秦不闻有一瞬间的耳鸣。 像是有什么鞭炮爆竹,在她的耳边轰然炸开。 她抓着名单的手稍稍颤抖,只是一瞬间,秦不闻像是明白了什么,指骨泛白。 “阿槿姑娘,要押一注吗?” 一旁的云和月也上前几步,走到秦不闻跟前。 他看不清秦不闻的神情,只是倾身去看秦不闻手上的名单,轻声询问。 “押他。” 没再思索,秦不闻指着“京寻”二字,对猴子开口。 猴子愣了一下,想要劝阻:“姑娘,这个人他不——” 不等猴子再说什么,秦不闻从身上掏出一袋银钱,都扔给了男孩儿。 男孩儿瞪大了眼睛,捧着那一袋碎银,张大了嘴巴。 这些钱是秦不闻摆书摊赚的,当初因为在人前作画,有几个有钱的公子当真喜欢,花重金买了下来。 仿佛觉得不够,秦不闻不满意地低啧一声,转身面向云和月,伸手:“给我。” 云和月愣了一下,笑着看她:“什么?” “借你点钱。” 云和月边笑边去拿腰间的钱袋:“借多少?” 秦不闻看准时机,直接将云和月的一袋银钱都抢了过来,扔给了猴子。 “这些,都押他。” 秦不闻声音不算大,但态度坚决。 猴子撑开钱袋,看得有些眼晕。 这边的动静也引起了其他赌徒的注意,周围人纷纷看向这边,得知有人买了那个天天都在输的“京寻”,一脸嘲讽。 “有的人就是有钱没处花!” “可不是呢,买谁不好,竟然买赔率最高的?”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那个叫‘京寻’的废物,已经一连输了两个月了吧?” “哈哈哈哈哈,不止呢,听说每天打擂都会被擂主打得半死不活,那叫一个难看啊……” “这种人也就是命大,别人懒得要他性命,要不然早就死在擂台上了!” “可是说呢,我听说昨天他上擂台的时候,身上缠满了细布,啧啧啧,说不准今天就能死在台上呢!” “哈哈哈哈哈哈,看来这么多钱,要打水漂咯~” “……” 秦不闻脸色冷沉,她只是盯着沙场上又击杀一攻擂者的擂主,话却是对着云和月说的:“一会儿双倍还你。” 云和月倒是不在意这点钱财,他饶有兴趣地看向秦不闻:“阿槿姑娘就这般相信,这个叫做‘京寻’的能赢?” 秦不闻抿唇,眸光清冽:“他不会输。” 云和月扬了扬下巴,他转而看向角落里的一位男子。 男子也向他看过来,摇了摇头。 不是。 ——她不是当年那批地下卖场逃走的奴隶。 那她究竟是谁? 云和月眯了眯眼,看向秦不闻的眼神更有兴致。 他潜伏在曜云京城多年,竟然还有人的底细会查不到? 哼,肯定是有什么细节,被他遗漏了。 就比方说…… 名单上那个叫做“京寻”的人? 云和月唇角稍稍上扬,双手环胸,看向盯着擂台的少女。 今日是打擂的最后一天了,想要金钱的亡命徒像是疯了一般,纷纷朝着今日的守擂者攻去。 这位攻擂者已经连续守擂五日了,他双眼通红,对着围场周围的看客嘶吼着,像是痛快,又像是痛苦。 一个又一个的攻擂者败北,有的是屁滚尿流地逃走,有的则是被旁人抬了下去。 沙场上的许多角落都染了血渍,一阵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伴着沙土的味道,钻入秦不闻的鼻子。 手攥得太紧,秦不闻右手没有知觉了。 她戴了帷帽,站在无人的角落中,心跳如雷。 又是一击,擂主一个竖劈,那攻擂者直接被劈作两半,血液和黄胆喷涌而出,两半身子晃悠悠地倒在地上。 又杀一人。 十九个。 “十九个了!十九个了!!‘蛮牛’杀了十九个了!!” “只要再杀一个,‘蛮牛’就能直接拿走那万两黄金了!” “下一个倒霉蛋是谁啊?” “哈哈哈哈哈哈,是那个‘京寻’!” “哈哈哈哈哈,那‘蛮牛’岂不是赢定了?” “这‘京寻’真是烦人,武功一般,倒是耐打,都伤成那样了,居然还日日来打擂。” “有的人就是想找死,你也拦不住!” “不过今日,他应当是逃不掉了!” “押注押注!快押‘蛮牛’今日能不能抱走那万两黄金!” “……” 围场上的看客早已热血沸腾,等待着“蛮牛”赢下比赛,他们便也能押注胜利! 就在众人的呼声与喊叫声中,围场下的屋洞中,秦不闻便见一人,黑剑背在身上,缓缓朝着擂台中央走来。 是京寻。 第230章 京寻,拔剑! 围场周围,在京寻出场后,皆是一片喝倒彩之声。 秦不闻站在围场角落,死死地盯着沙场上,缓步走上围场中央的男子。 男子一袭黑色劲装,干净利落,他的身后背着一柄漆黑的长剑。 那长剑被包了黑布,通身黝黑,看不出什么材质。 男子面容冷冽俊朗,但目视前方,眼神无波无澜,好似万年的风雪一般。 沙场之上,那被称作“蛮牛”的男子,一身腱子肉横飞,他嘶吼着,手臂上,脖颈上,就连脸上都有青筋暴起,他的眼珠布满血丝,看向京寻的眼神满是杀意。 ——他是真的准备杀了他的! 京寻看向“蛮牛”,面色清冽,目光平静。 他下意识地环视围场四周。 只是不等他看向秦不闻的位置,面前的“蛮牛”大吼一声,像是再也等不及了,不等旁人说“开始”,便已经嘶吼着,冲杀出去! 蛮牛手持弯刀,那弯刀上挂了八九个铁环,拿在手上,铁环叮当作响。 他光着膀子,露出健硕到几近吊诡的上半身,黝黑的皮肤上溅满血渍,就连他的眼中,似乎也充了血。 他像是在隐忍着极大的痛苦,只想将面前的所有阻碍全部厮杀掉! 弯刀呼呼生风,蛮牛大喝一声,朝着京寻一刀劈去! 京寻下意识地向后躲了两步,那刀刃便轻巧地在他不到半寸的距离划过! 他眸光不变,看向蛮牛的眼神淡漠宁静,好似在看什么与他无关的一场戏。 那柄巨大的弯刀,少说也有百八十斤重,蛮牛单手提着,舞得虎虎生风。 弯刀劈下,好似有声音传来,像是哭泣一般,携着哭声,再次朝着京寻劈了过去。 这一次,京寻看准时机,只是稍稍避开一点,堪堪躲过要害部位,那弯刀也擦过他的右手臂! “铮——”的一声! 锋利地刀刃不由分说地划开京寻右手衣袖,一瞬间,便有血液从那黑色的衣服上涌出! “哼,还以为今天能有什么长进?这个‘京寻’,只知道躲吗?” “这种人到底为什么要来参加擂台?嫌自己命大吗?” “啧啧啧,你们看蛮牛那眼神,今天,京寻肯定要死在台上了!” “死了也好,一连两个月,每日都上场打擂,他打得不累,老子都看累了!” “死了就死了,这么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废物,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 围场上的声音渐大。 一边是看客为已定的胜局欢呼,庆祝蛮牛杀了二十人,能够直接拿下万两黄金! 一边是在喝倒彩看热闹的,他们似乎很想看到京寻倒下,血流不止的模样,双眼放光,一脸期待。 擂台上,闻到了血腥的蛮牛显然也是彻底被激起了杀意,他的嘴里甚至没有什么成型的语调,只剩下本能的反应,呃呃啊啊地朝着京寻劈砍过去! 围场上似有飞沙走石,黄沙飞起,沙砾漫天。 京寻眸光清浅淡漠,就好像那刀不是要砍在他身上似的,不见丝毫恐慌与惧意。 弯刀上的铁环叮当作响,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好像在昭示着第二十人的死亡。 “叮当——” “叮当——” 叮当。 京寻似乎听到有谁喊他。 喊他的名字。 京寻。 对,他叫京寻。 也不对。 他从前,没有名字的。 他只是底下卖场一个被禁锢双手双脚的奴隶,被关在那狭窄的铁笼中,那群人找到他时,像是看到什么稀罕物件儿一般。 贪婪,嗜杀,期待,兴奋…… 那些人的眼神,京寻统统不喜欢。 那时,他每日都辗转于各个商人之间。 有一个商人花大价钱把他买下来,似乎以为可以把他卖给豪绅,卖一个不错的价格。 但很可惜,他的算盘打空了。 他是狼,狼都是要吃人的。 谁都不敢要他,谁都不敢接近他。 后来…… 后来怎么样了呢? 京寻歪歪头,有些记不起来了。 ——他不够聪明,记性也很差,很多很久远的事情,他要想很长时间。 啊,想起来了。 后来,殿下来救他了。 她被他压在身下,却仍是挑眉看他。 “以后别咬人了,我教你杀人吧。” 京寻不喜欢那一板一眼的京城,不喜欢王府中那笑里藏刀的宴唐,也不喜欢那些教他识字读书的老头子。 京寻喜欢殿下。 殿下,好。 殿下,长安。 只不过殿下似乎有些笨笨的,她本来就是雌……不,女子,就算娇气一点,任性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母狼在公狼面前,向来是有特权的。 虽然京寻不喜欢的东西有很多,但是只要殿下在,京寻便哪里都喜欢。 他没想过,殿下会舍弃他的。 就像往常一般,殿下要他去别的地方办事。 京寻是殿下最得力的公狼,肯定能圆满完成任务的。 但是他没想到,殿下不要他了。 她就从那很高很高的浔阳楼上坠下,如同一片轻盈的羽毛,连尸首都没找到。 ——殿下不要他了。 ——他找不到他的殿下了。 可是,殿下分明说过,以后不会再抛弃他了。 殿下分明说过,浔阳很好,她想同他们一起守在这里的。 她分明说过的。 殿下又骗他。 殿下,不好。 “殿……” 京寻恍然回神,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下意识地想要去叫她。 他好像,感觉那幻听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京寻”“京寻”…… 好像,真的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他歪歪头,像是公狼锁定猎物一般,他试图用耳朵辨别声音来源。 “京寻!” 一瞬间,京寻猛地抬头! 高处围场之上,一少女眸光定定,对着他高声喊着:“京寻!” 是。 他叫京寻。 殿下捡回他的那一天,亲手将那柄漆黑的长剑交到他手上。 “这把剑送你了,你可以给它起个名字。” 少年歪头,面露疑惑。 长安王挑眉,嘴角带笑:“你……不知道什么叫‘名字’吗?” 少年沉默不语,只是不解地看向她。 长安王便笑,她弯腰,掸去他发顶的杂草,他便听到,她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 “京寻。” “以后,你就叫京寻吧。” 他有名字。 殿下说,他叫京寻。 一瞬间,京寻猛地抬头,他迅速后退两步,堪堪避开蛮牛横劈过来的一刀! 他抬眸,一双兽瞳死死地锁定高处围场。 围场之上,少女眉目轻扬,一袭红衣烈烈。 “拔剑!” 她说,拔剑。 她说,京寻,我准你拔剑。 几乎是一瞬间,京寻的眼神就变了。 第231章 殿下,也喜欢京寻好不好? 那是秦不闻熟悉的眼神。 一如许多年前,有刺客潜入长安王府,想要置她于死地,但那刺客甚至刚入府门,就被京寻一剑斩杀。 一如那时,她只带着京寻与宴唐,三人横道拦在漠北五百轻骑的必经之路上,秦不闻舒服地躺在树杈之上,宴唐立于一侧,面容清润带笑。 只京寻,手持黑剑,右手放在剑柄之上。 “京寻,拔剑。” 树杈上,秦不闻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开口。 下一瞬,那漆黑的剑刃示众,他目光凛冽,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五百轻骑,纵身而去。 只有惨叫声与求饶声传来,京寻立于那一片尸首与血海中,淡漠地擦了擦脸上的血渍。 自先帝驾崩那一日起,她所有的武功,因为右手筋脉尽断,十不存一。 她并未后悔过这样做,只是后来再高坐轿辇之上,总觉得少了些依仗。 后来,京寻来了。 起初她救他,倒是没想这么多,只是看着那小狼崽儿似的少年过于可怜,动了恻隐之心。 她未想过,京寻会那般轻易地看出她武功损费多半。 她也没想过,京寻也为此,整日整夜地习武练剑,誓要成为她的右手,成为她最锋利的刀。 每次问他为什么这般拼命,他都乖顺地收了剑,低头去衔秦不闻扔给他的橘子。 ——像是逗弄小狗一般,他却从不觉得冒犯,甚至觉得,本该如此。 “京寻,笨,”京寻绷着唇,僵硬地开口,“宴、唐,聪明,殿下喜欢他,不喜欢京寻。” 说到这里,京寻似乎有些不高兴,但是很快,他又抬眸,认真地看向秦不闻:“京寻,武功好。” “殿下,也喜欢京寻,好不好?” 你看,他总以为,在她身边的人,必须有用处才能留下。 确实挺笨的。 但不可否认的是,京寻的武功,确实高超。 高超到,面前这发了疯的蛮牛,于他而言,不过逗弄猫狗一般简单。 “铮——” 是那手臂染血的男子,右手放在了背后的剑柄之上。 那蛮牛以为刚才一击必中的,如今见眼前的男子这般轻易地躲过,彻底激怒了他! 他嘶吼着,嘴里发出的声音,就好像是猛兽走禽一般,不成语调。 “咦?居然没砍死他?” “奇怪,刚才那个距离,若是旁人早就躲不开了。” “这个京寻是怎么回事?巧合吧?” “你们看你们看!你们看他背上那把剑!” “说起来,这个‘京寻’虽然每日攻擂都背着这把剑,好像从没见他用过啊。” “哈哈哈哈,可能是根本不会使剑,只会瞎躲吧!”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儿?竟然要拔剑了?” “你们……你们不觉得,这柄剑……好像在哪儿见过吗?” “什么啊?一柄黑漆漆的长剑,我们能从哪儿……” “……不、不可能吧?” “不可能不可能!别自己吓自己!” “京寻拔剑了!” “……” 能在黑市活下去的,都是人精,消息灵通得很。 惯用黑剑之人,曜云历年来,只出了两位。 一位是早已身死沙场的秦家老将军,一位,则是那位臭名昭着的长安王身边的一幕僚。 幕僚不知姓名,不知相貌,甚至连是否死了,都没人知道。 黑市的人只知道,那个被漠北敌军称作“狼牙”的男子,曾靠着一柄黑剑,击退了漠北十万铁骑。 而面前这个看上去已经快要死掉的“废物”,此时的手中,便擎着一柄黑剑。 京寻的眼神变了。 从刚刚的淡漠冷冽,瞬间杀意毕现,凛冽不驯。 那柄黑色的剑刃,终于终于,在五年后的今日,得见天光。 像是等了太久,剑身随着京寻抽剑的动作,悲鸣一声,好似万籁啼哭,风声鹤唳。 蛮牛早已杀红了眼,理智全无! 他握着手上的弯刀,再次向京寻砍去! 这一次,京寻甚至没有去躲。 只看着面前坚硬如山石般的男子,在他眼中,破绽百出。 “嗤——” 似有鸿雁过境,又好似山崩地裂。 蛮牛目眦尽裂,剧烈收缩的瞳孔中,满是疯狂褪去之后的恐惧与震惊。 他似有不解,有些怔然地低头,便见那柄黑色的长剑,直直刺入他的胸口。 速度太快,甚至连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 但蛮牛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脏被刺穿的声音。 骨骼龟裂,万籁俱寂,好似风声贯耳,听不太清。 “哐当——” 弯刀重重地落在地上,沙地砸出一个不小的沙坑。 面前的男子眸光冷冽,脸上没有多余的一丝表情。 动作干净利落,手法高超,一击毙命。 围场上的看客,都没了声音。 那一瞬间,就好像停滞一般,众人纷纷不可置信,看向沙场之上骤转的局势,无人敢信。 飞沙走砾,铄石流金。 在一瞬间,所有的光景好像都变得虚无出来,只剩下沙场上的两人,无休无止。 “滴答滴答——” 那胸口的血液终于后知后觉般滴落,越来越快,越来越多,将那沙地染成了胭脂色。 而那柄刺入胸膛的黑剑,自始至终,滴血不沾。 “嗤——”的一声,男子猛地拔剑。 “呃啊————” 血流如注! 蛮牛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下一秒,倒在地上,再没起来。 而京寻,缓缓收剑,甚至不等那判决人员公布结果,便看准围场的一个位置,飞身奔去! 京寻身后,传来裁决人员磕磕巴巴地评判:“第、第五十四场,京寻,胜!” 他并不理会那鸦雀无声的看客与他们惊悚的眼神。 他只是看向那抹火红的身影。 他越跑越快,轻功施展,目不转睛,眼皮眨也不眨。 他看到那抹火红的身影离开了围场,朝着更偏僻的角落走去。 “殿——” 他太久没说话了。 刚一开口,嗓音便哑得不成声调。 有风沙擦过他的眼角,他的脸颊,他后知后觉地感到慌张,用手去擦脸上的血渍与脏污。 像是无知又懵懂的幼兽,横冲直撞地,不计后果地,朝着他所认定的光亮奔去! “秦……” “秦——” 他想叫她名字,但尝试了几次,却像是有什么堵在喉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许……” “不许走!” “你不许走!” 他终于喊出声来,朝着那抹身影,喊出他最原始最无仪的声音。 殿下教给他的三纲五常。 教给他的礼仪规矩。 在这一刻,他全都不记得了。 第232章 狼崽子,长这么高了呀 秦不闻教过京寻很多东西。 她曾告诉他,吃饭要用碗筷,不能直接用手抓,用嘴撕咬。 后来秦不闻才知道,看到喜欢的东西,下意识地用手和嘴,是人最原始的冲动与欲望。 她也曾告诉他,说话时要用敬词谦语,不能不守规矩。 她教他读书识字,教他做事为人,教他三纲五常,教他理解人的情绪。 但是她教的所有东西,在京寻近乎小兽一般的低吼下,都显得过于苍白了。 秦不闻站在偏僻的角落里,还是能注意到因为京寻的目光和走向,有人向她这边看过来。 她重新戴好帷帽,只能通过围场的入口,走了出去。 她听到身后传来京寻幼兽般的嘶吼。 “你——不许走!” 秦不闻无奈地笑笑。 她家小狼崽儿,又生气了。 她还是没停下脚步,抬步走出了围场。 ——这里人太多了,实在不是什么适合叙旧见面的地方。 直到出了围场,秦不闻环视四周,找了个四下无人的角落,静静等待。 秦不闻听到了凌乱的脚步声。 越来越快,越来越近。 直到一个横冲直撞的身影从围场的入口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他猛地抬头,像是狼犬一般动了动鼻子,随即,猛地看向秦不闻。 虽然秦不闻戴了帷帽,但当京寻看过来的时候,她还是心口一窒。 “噗通噗通——” 飞沙走石中,秦不闻听到了自己透过胸腔,过于刺耳的心跳。 她看到京寻猩红的眼尾。 他的手上攥着黑剑的剑柄,眼中满是提防与错愕,一步一步,朝着她走来。 太远了。 向她走来的那条路,似乎没有尽头一般。 又实在太近了。 近到秦不闻甚至还没想清楚要怎么跟京寻打招呼,那昔日淡漠寂冷的少年,就定定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戴了帷帽。 一袭火红的衣裙,随风飒飒。 京寻微微倾身,去嗅她身上的味道。 像是确认,像是不解。 他歪了歪头,稍稍有些干裂的唇微微翕动,但是过了许久,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只是那样定定地看着她。 是秦不闻先叹了口气。 她轻笑一声,将帷帽从头上拿下来,朝着京寻扯了扯嘴角。 “狼崽子,都长这么高了呀……” 只是一句话,京寻的兽瞳猛烈收缩,他双唇紧抿,死死地盯着秦不闻。 下一秒,他不管不顾地将秦不闻拽进怀中,下巴抵在秦不闻的肩膀,发出呜呜的低吼。 像是狼犬发泄自己的不满,语调奇怪诡谲。 秦不闻险些被京寻撞倒,下意识地依靠在了身后的岩壁上。 她听着京寻的低吼,眸光晃动,唇角露出一抹苦笑。 她抬手,去摸京寻的脑袋,轻拍他的后背,如同安抚。 但很明显,这样的“安抚”对于离群太久的狼崽而言,并无太大作用。 几乎是下一秒,京寻一口咬住秦不闻的肩膀,声音呜咽闷沉。 “嘶——” 秦不闻倒吸一口冷气,轻拍京寻后背的动作一顿。 但也只是顿了一下,秦不闻皱了皱眉,无奈地继续安抚着他。 狼群看到喜欢的东西,只能用爪子和嘴来表达最原始的冲动与占有。 ——你看,教了这么久,京寻还是没改掉。 肩膀上的疼痛起初很强烈,京寻像是要宣泄自己所有的不满,低吼着去撕咬她。 但是后来,疼痛越来越轻,京寻咬她的力道也越来越小。 像是后知后觉一般,京寻松开犬牙,低吼的语调也从刚刚的愤怒转变为委屈。 “呜……” 本来就是冬天,秦不闻穿得厚,被咬这么一下,虽然疼,应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只是京寻迟钝的惶恐,他伸出舌头,想要替秦不闻去舔舐伤口。 秦不闻见状,无奈地笑着,一只手抵在京寻的额头,将他重重的脑袋推开,与她对视。 京寻不解地歪头,一双兽瞳滚圆,似乎是不解秦不闻为什么推开他。 “呜……” 他伸手,想要去抓他额前,秦不闻的手。 秦不闻佯装不高兴地挑眉:“不许‘呜’,说话。” 再不说话,她教给他的,说不准就全忘了! 京寻眨眨眼,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一下,随即,他张张嘴,尝试说话。 “殿、殿下……” 他终于那样叫她,一只手抓住她抵在他额前的手指,轻轻捏了两下。 秦不闻满意地笑了笑,神情却有些悲伤:“不该认你的。” 像是没听懂一般,京寻低着头,想玩秦不闻挂在腰间的流苏。 “不许装傻,京寻。” 不敢跟她对视,一看就是做贼心虚。 秦不闻毫不留情地点破,神情无奈。 京寻闻言,便急忙抬头,那双看向旁人杀意毕现的瞳孔,在看向秦不闻时,就是圆滚滚的,像是撒娇的犬。 “谁替你想出在斗场打擂这种损招的?”秦不闻眯着眼,好整以暇地看向京寻,“宴唐?” 京寻闻言,不高兴地皱皱眉,下一秒却是扬起下巴,看上去十分骄傲地回道:“京寻、聪明!” “京寻,自己想出来的!” 秦不闻:“……” 他还挺骄傲? 秦不闻一脸无可奈何地看向他:“斗场那些人,别说是攻擂者,即使是那擂主都不是你的对手。” “你之所以不肯赢,还整日参加,次次受伤,就是逼我现身?” 京寻看上去很神气的模样:“殿下,在乎京寻。” “殿下,舍不得,京寻受伤!” 秦不闻叹了口气,无奈又认真地看向他:“但是京寻,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来地下斗场呢?如果我一直不来,你是不是要一直比下去,一直受伤?” 似乎听到了很简单的问题,京寻乖巧地点头,回答得也干脆:“殿下总会来的。” 意思就是说,如果秦不闻一直不来,他会一直比下去。 每天攻擂,每天受伤,每天缠了布条,继续打斗。 围场的看客说,从两个月或者是更久之前,京寻就每天都在斗场攻擂了。 所以,他少说也受了两个月的伤,而且每天都在带着伤口打斗。 旁人的谩骂嘲讽,倒彩侮辱,他全然不入耳。 他用他的身体与性命,只赌她一个会来黑市斗场的可能。 ——京寻实在,不够聪明的。 第233章 殿下,坏!宴唐,也坏! 从前,在长安王府的时候,秦不闻请了教书先生教京寻礼仪规矩,次次都被教书先生告状! 说什么“孺子不可教也”,字不认识,话不会说,教学时不是玩就是睡觉,还整日逃学,不学无术。 京寻逃学? 其他还好说,但“逃学”一事,她倒是不清楚。 那一日,听手下说,京寻又离开王府了。 秦不闻没让旁人拦着,反而放了他,独自跟踪上去。 她没想到京寻会重新回到黑市卖场。 他七拐八拐地走到一个暗巷,衣裾中兜了许多从王府拿来的水果点心。 他敲了敲地下的一块木板,不多时,就有几个与京寻年龄差不多的少年少女从地下的臭水沟中探出头来。 京寻也不嫌他们身上的脏污,将那些水果点心全都送给他们,呜呜地说着什么。 京寻的鼻子很灵敏。 是以,当秦不闻只是想要再靠近一些,看得清楚一点时,便被京寻发现了踪迹。 只是一瞬间,那些探出头来的少男少女们便缩了回去,再不出来。 京寻有些警惕地看着秦不闻,眼中满是无措与慌张。 秦不闻叹了口气,缓缓走到京寻身边。 那时的京寻,说话甚至都还找不到语调。 “不……杀,他们、不……” 拼拼凑凑他的字句,秦不闻也大概清楚了原因。 这群少年少女,应该是跟京寻同一批的奴隶,京寻被她买走了,但这些奴隶,却是没有他这般幸运的。 据说黑市卖场的规矩,如果在一个月内,没有把接手的奴隶卖出去的话,就直接低价卖给屠户,价钱比猪肉还便宜。 秦不闻不是神仙,救不了所有人。 但现在既然她见到了苦难,也万万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而后,不过几天时间,地下卖场起了一场大火。 那次的火势实在太大,有一批奴隶趁着旁人救火,竟然全部逃走,再找不见踪影了。 黑市找不到线索和踪迹,更不可能报官调查,最后也只能草草作罢。 是以,当云和月怀疑她是那批逃走的奴隶之一时,其实也算是有理有据。 只不过,任由云和月苦思冥想,也不可能将她的身份,锁定在已故的长安王身上。 ——除非,是她自己承认或暴露。 很明显,她今天在围场上的举动,其实也并不聪明。 太显眼了。 旁人可能还意识不到,但那可是云和月,那般奸诈狡黠之人,又对她的身份这么感兴趣,不可能不上心的。 一想到这里,秦不闻就头疼。 可是刚刚在围场上,秦不闻不后悔自己叫了京寻。 秦不闻做事,向来不后悔。 面前的京寻还沉浸在找到殿下的震惊与喜悦之中,他一只手死死地拽着秦不闻的衣袖,好像只要自己稍稍眨眼,秦不闻就能化作一溜烟,飞走不见一般。 秦不闻不觉好笑,轻声安抚道:“你放心吧,既然我认下你,就不会把你留在这里的。” 很显然,秦不闻现在在京寻眼中,毫无可信度。 他的双唇抿得很紧,低着头,闷闷地说了一句:“骗、人。” “什么?”秦不闻佯装恼怒,“我骗人?” 京寻很认真地对上秦不闻的眼睛:“殿下、骗人!” “殿下,坏!” 秦不闻哭笑不得:“狼崽子这么记仇啊?” 京寻就又不说话了,重新低下头,去捏秦不闻的手指肚。 “我没让宴唐告诉你,是担心给你带来麻烦。” 秦不闻叹了口气,只能自己来哄。 京寻却闷闷地开口:“宴唐、不说,宴唐,也坏!” 秦不闻:“……” 算了,她决定转移话题。 “京寻,你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京寻眯着眼,似乎是认真思考一番。 “树林,殿下尸身。” 秦不闻点点头,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从那之后,你就开始在黑市斗场打擂?” 算算时间,那好像确实是两个月前的事情。 京寻点点头。 “那你如果猜错了怎么办?如果我其实不是秦不闻,你在斗场整日受伤,岂不是毫无意义?” 京寻歪头,似有不解:“‘意义’……是什么意思?” 秦不闻耐心解释:“‘意义’就是你做人做事的目的,你做一件事,肯定是想要一个结果的,否则就没有意义。” 京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道:“殿下,是意义。” “什么?”秦不闻不觉好笑。 京寻却认真地开口:“京寻的意义,是殿下。” 秦不闻无奈地笑笑:“那倘若你在树林里遇到的其实不是我呢?” 京寻皱眉,感觉这个问题有些复杂了:“京寻……没想过。” 他没想过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殿下,他只是觉得,如果是殿下的话,只要他在斗场受了伤,殿下一定会心疼他,一定会出现的。 京寻很笨,京寻能想到的最“聪明”的办法,也只有这个而已。 说话的时候,京寻也还是抓着秦不闻的手指,生怕秦不闻又不要他了。 “好啦,我会带你离开的,不过在离开黑市之前,我还有事情没做完。” ——云和月那边,她需要交涉一下。 京寻乖巧地点头。 秦不闻往前走一步,京寻便跟在她身后,也跟着往前走一步。 她走两步,他也跟着走两步。 亦步亦趋。 秦不闻哭笑不得:“你在这里等着便好,我去去就来。” “不好。” 很明显,狼崽子不同意。 他固执地跟在秦不闻身后,不肯让秦不闻离开他的视线。 秦不闻无奈地摇了摇头。 算了算了,想跟着就跟着吧。 秦不闻带着京寻,又重新往斗场走去。 此时的斗场,依然是喧哗一片。 因为“新任擂主”的离场,围场众人便产生了分歧。 有人认为蛮牛输了,京寻赢了。 又有人说,京寻也离场了,不能算赢,顶多是平局。 所以,当秦不闻带着京寻重新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时候,在场安静一瞬,随即一片哗然。 “怎么回事?京寻怎么跟在一个娘们儿后面?” “不清楚啊,这人谁啊?” “话说回来,这个‘京寻’真的是当年长安王身边的那个幕僚?” “不可能吧?或许只是重名而已?” “重名?蠢货,你以为那柄黑剑是什么地摊儿玩意儿,十文钱一把吗!?” “……” 第234章 京寻:我杀人不眨眼。 围场看台上的看客众说纷纷,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看向站在那头戴帷帽少女身后的京寻。 刚才他的动作,实在太快了。 快到众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那连赢五十几场的蛮牛,便死在了沙地之中。 刚刚擂台之上,那个叫“京寻”的眼神,甚至没有什么变化。 只不过是从开始的平静,变成了之后的杀意毕现。 太快了。 但凡能在黑市存活下来的,都不是什么籍籍无名的人物,也或多或少能看出来,那蛮牛与京寻之间的武功,简直是云泥之别。 此时的云和月只是站在看台上,双手负立,眼中闪过情绪。 京……寻? 这个名字,他没听过。 但是当时打擂时,那个叫“京寻”露出的一双眼睛,跟他记忆中的一个人,很像很像。 云和月眯着眼,似乎是听到声响,缓缓转身。 看台入口处,秦不闻头戴帷帽,朝他缓缓走来。 她身后,刚刚手起刀落,果决狠辣的男子,如今却像是乖巧的幼兽,只是顺从地站在她的身后,目光只落在她身上,再没移开。 秦不闻走到云和月跟前。 “赢了。” 她说得干脆又平静,好像本来就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云和月笑着,眉眼上挑,像是漂亮的狐狸:“是,阿槿姑娘赢了。” 说着他拍了拍手,刚刚被称作“猴子”的小男孩儿便迅速走到秦不闻身边,托着几十沓银票,吃力地来到秦不闻身边。 “姑、姑娘,这是您赢下的钱票。” 根本没人下京寻能赢,所以京寻的赔率很高,秦不闻又押了这么多钱,若不是斗场家底丰厚,这一次赌注,便能让斗场输个精光! 秦不闻看着那摞起来比人都高的大额银票,又看了一眼笑得和善的云和月。 她叹了口气,有些可惜地看了那些银票一眼。 ——她不能带回去的。 且不说这么多的银票,带回去不知道藏哪儿,就单单是走出这个斗场,应该都困难。 周围看台上,秦不闻即使不看,也能感受到众人投过来的若有若无的视线。 贪婪,憎恨,愤怒,激动…… 眼下京寻受伤,秦不闻不可能再让他去冒险。 想到这里,秦不闻肉疼地皱了皱眉。 她先是取了一沓厚厚的银票,直接递给了云和月:“喏,说好的还你的。” 云和月拿过银票,笑意不减:“阿槿姑娘不必客气。” 随后,秦不闻看着那还剩下许多的银票,又转身看了一眼京寻。 注意到殿下看过来的眼神,京寻也看向秦不闻,乖巧地眨眨眼,似乎是在询问。 “吃不吃橘子?”她这样问。 京寻眼睛亮了亮,随即使劲点了点头。 秦不闻无奈地笑笑,从众多银票中抽出一张,放进自己衣袖。 随后,她抓起一大把银票,抬手朝着擂台沙场上扬起! “倏——” 恰逢有风穿过斗场,那鲜艳的银票随风摇曳,飘飘荡荡地飞向沙场! 只一瞬间,众人沸腾了! 看台上的所有人再也坐不住,几乎是一瞬间,看客们从座位上站起来,翻过看台,直直地奔向沙场,慌张又快速地去捡拾那些银票! “滚!!滚开!这是我先看到的!” “是我的!这明明是我先捡到的!” “快捡快捡!发达啦哈哈哈哈哈!” “都是我的!都是我的!” “……” 几乎看台上的所有人都跑到了沙场之上,或低着头,或抬头去抓空中飘扬的银票。 秦不闻只是扬手撒着,任由那大额的银票飘落在沙场之上,浸染在那沙场的血地之中。 看着众人沉浸在捡银票的疯狂之中,秦不闻眉眼清明,长长地松了口气。 ——这是最省力的方法了。 云和月嘴角的笑意微凉,他稍稍眯眼,也看着沙场上人挤人争抢银票的场景。 许久,他才轻笑一声,转而看向秦不闻,面容和善:“阿槿姑娘很聪明。” 秦不闻低啧一声,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聪明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看,她竟然花了这么多银票,给她的聪明买单。 心好痛! 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秦不闻将身后半步远的京寻拉到她跟前:“这个人,我带走了。” 云和月挑眉笑道:“这恐怕,有些不合规矩。” “怎么?”秦不闻出声询问。 “按理来说,京寻公子赢了这场攻擂,那么接下来的擂主就是他了,京寻公子应该留下来打擂才对。” 云和月这样解释的,有理有据。 要不是秦不闻知道云和月是什么人,说不准她真的信了! “规矩是死的,”秦不闻“好脾气”地劝道,“京寻杀人很凶的,若是把云公子放在斗场的人都杀光了,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云和月眉眼微微上扬,他本来就眼尾稍稍上挑,如今一挑眉,更像是狡黠的狐狸。 “阿槿姑娘在说什么?在下有些听不懂。” 秦不闻轻笑:“云公子能请得动斗场老板来帮忙辨别我的身份,想必,跟斗场的关系非同一般吧?” “恰好小女子听说,斗场的赌注极少赔本,每次斗场押的人要输的时候,都会凭空出现一位攻擂者,轻易地将局势逆转。” 秦不闻神情慵懒,语气轻松:“云公子,为了避免斗场不必要的伤亡,云公子不如行个方便?”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京寻:“京寻杀人不眨眼的,很吓人的~” 像是为了印证自家殿下的说法,京寻对着云和月露出一个冷沉的表情,语气淡漠平静:“我杀人不眨眼。” 云和月闻言,轻笑一声:“可是,这实在是……” “云公子,我说了,规矩是死的,”秦不闻嘴角笑意不减,却终于是撩开帷帽的轻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也可以是。” 耐心耗尽,秦不闻就懒得装了。 云和月看向秦不闻的眼睛,她眸光清冷淡然,分明不是在开玩笑。 云和月突然觉得,这位阿槿姑娘的作风,土匪霸道了些。 -- 从黑市回来的时候,秦不闻把帷帽戴到了京寻身上。 她先是带着京寻去了市集,买了一袋子的橘子。 京寻乖巧地蹲在那水果摊子旁边,见秦不闻挑好了橘子,抬头无辜又委屈地看向她。 秦不闻哭笑不得:“这么看我也没用,自己剥。” 第235章 成婚礼节 京寻伸出自己的一双手,秦不闻只看了一眼,嘴角的笑意便压了下去。 只见那双手满是血痕,指骨粗粝,虎口处也满是厚厚的茧子。 秦不闻心疼地蹙眉:“怎么弄的?” 京寻眨眨眼,乖巧地回道:“打擂,他们想杀我。” 秦不闻抿唇,眉头紧皱:“笨死了,京寻。” 京寻闻言,却是弯了弯眉眼,如同可爱懵懂的幼犬,嘴角也乖乖地上扬:“嗯。” 秦不闻都快气笑了:“我说你笨呢,你笑什么?” 京寻伸手,牵住了秦不闻的衣角。 他本来就是蹲着的,秦不闻俯身看他,他抬眸:“京寻,笨。” “殿下,不能扔下京寻。” 他并不因为秦不闻说他“笨”生气难过,反而觉得自己笨,殿下不会抛弃他。 果然,是没什么凭据的一套理论。 秦不闻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走吧。” 京寻起身。 他身材很高,饶是他有意弯下身子去听她的话,京寻还是要比秦不闻高出一个多脑袋。 男子身材颀长挺阔,那宽阔的肩膀与肉身,似乎能完全将秦不闻包裹其中。 “去、哪儿?”京寻小心翼翼地询问。 秦不闻无奈笑笑:“带你去医馆,把伤口包扎一下。” 京寻点点头,顺从地跟着秦不闻往医馆走去。 -- 文渊阁,书房。 季君皎捏了捏眼眶,合上了案前厚厚的书简。 临近傍晚,长青伺候着季君皎,书房内点起了灯火。 季君皎抿了口茶,看着微微跳动的烛火,嘴角笑意清浅。 他总算看完了男女成婚时的礼法与规矩,过段时间与阿槿成婚,应当不至于手忙脚乱了。 阿槿不懂这些,大概心里没底,他又舍不得让那些严厉的教习嬷嬷来教她这些,只能自己看完记下。 若是阿槿到时不知道该怎么做,有他在,好宽慰她几分。 钦天监那边还没给消息,过几日他准备去询问一下容疏,让他帮忙卜一卦,算了良辰吉日。 虽说他在旁的事情上不在意这些,但到底是跟阿槿成婚的大事,他总要精心的。 前几天刚让管家将账房的账目整理了一下。 季君皎幼时被先生举荐,成为太子伴读,后称为太傅,首辅,虽不算富贵,但倒也略有薄产。 等过几日,钦天监定下日子,季君皎便挑个日子,将多半家产赠予阿槿,让她当做嫁妆入他文渊阁。 ——阿槿孤身一人,若是没什么嫁妆,大抵会觉得没有依仗。 他要替阿槿考虑到这些才行。 成婚请柬的名单还未拟定,若是可以,季君皎想邀请陛下主持婚礼,以表他对阿槿的重视。 他很担心旁人轻贱了阿槿,让阿槿不开心。 思来想去,他要做的事太多了,这几日大抵都没什么时间休息的。 不过…… 一想到马上就能跟阿槿成婚了,季君皎嘴角到底没压住,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长青,几时了?” 似乎还未听到阿槿回府的消息,季君皎声音高了些,询问门外候命的长青。 “大人,已经戌时三刻了。”门外的长青回道。 “阿槿回来了吗?” “回大人,还没。” 季君皎起身,那一旁的烛火便又微微跳动一下。 他推开房门,走出了书房。 一旁的长青便开口询问道:“大人,要属下出门去接吗?” 季君皎笑笑:“不必了,阿槿本就贪玩,最近又是新年,她应当又不知去哪儿玩了。” 说着,季君皎看看远处的府门,语气清雅:“我去找她吧,你们不必跟着。” “是。” -- 医馆。 不看不知道,秦不闻这才发现,京寻的身上,就没一块完好的皮肉! 尤其是他今日右手手臂的刀伤,若是再深一点,就能砍到骨头了! 那医馆的大夫吓得不行,一边给京寻包扎,一边汗然道:“这公子没死都是万幸!” 秦不闻皱眉,脸色不太好看,一直没跟京寻说话。 京寻见状,便又要去抓她衣袖。 秦不闻往后退了一步,冷声道:“先包扎,不许动。” 闻言,京寻使劲点点头,便当真坐在床沿边,一动不动。 那些伤口看上去触目惊心,哪怕不是在自己身上,秦不闻都觉得疼痛无比。 但京寻就像是个木头人似的,包扎过程中眼都不眨一下,任由那医馆大夫给他将所有伤口包扎好。 “好了。” 大夫话音刚落,京寻便猛地起身,走到了秦不闻跟前。 秦不闻神情还有些冷,沉沉地看着他。 京寻低着头,有些无措,他又伸手,想去拉秦不闻的衣袖。 “站好。”秦不闻冷冷开口。 京寻便瞬间挺直脊背,一脸无辜委屈地看着她。 “知道错了吗?” 秦不闻冷声问道。 京寻双唇绷紧,不说话。 “不许装听不懂。”秦不闻又道。 京寻的睫毛颤抖几下,他上身未穿衣裳,几乎所有皮肤都包上了布带。 男子人高马大,眉眼俊朗,轮廓分明。 可现在,却像是只大狗似的,委屈巴巴地看着少女。 ——这不知道,还以为秦不闻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呢! 秦不闻哭笑不得:“你还委屈上了?” 京寻抿着嘴巴,这才闷闷地开口:“京寻、没做错。” “京寻,找到殿下了。” 只要能找到殿下,只要殿下认他,这些皮外伤于他而言,无足轻重。 秦不闻:“……” 她发现了,京寻这人脾气倔得很,他认定的事情,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秦不闻叹了口气,这才轻声道:“好了,去穿衣服,我带你去找宴唐。” 京寻闻言,更不高兴了:“京寻,不要,宴唐!” 秦不闻听了,不觉笑出声来:“怎么?你俩真的吵架了?” 京寻低着头,显然不想跟秦不闻多说。 秦不闻叹了口气,耐心解释道:“京寻,你看我的容貌,我如今的身份并不是自己的。” 京寻看着秦不闻,一言不发。 “我现在保护不了你,你跟着我并不安全。” 京寻皱眉:“京寻,保护,殿下。” 他不需要什么“安全”。 他可以保护殿下。 秦不闻叹了口气,正想着要怎么解释,就见门外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季君皎怎么出府了!? 第236章 叫我夫君 起初秦不闻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她瞪大了眼睛,先是稳住京寻,随后走到门口,往门外探了一眼。 灯火阑珊处,男子一袭青绿长衫,身姿绰约,他在一个点心摊前停了下来,大抵是想到了什么,笑着挑了几样点心,让商家包了起来。 ——真的是季君皎!! 秦不闻见状,猛地阖上医馆房门,快步走到京寻身边。 此时的京寻穿好了衣裳,腰间持剑,定定地看向秦不闻。 “京寻,去找宴唐,记住,不要帮我做任何事情!” 京寻眉头紧皱,抿唇沉声:“不。” 秦不闻捏了捏京寻的肩膀,眼神定定:“京寻,我答应你,等我这里的事情全部处理完,我会去找你。” 京寻不肯,伸手想要去抓秦不闻的衣袖。 “京寻,”秦不闻退后几步,一脸认真,“记住,不要帮我。” 这条路,她只能自己走。 说完,秦不闻不敢再去看京寻的眼神,开门走出了医馆。 她看了看周边环境,几个纵身从房前屋檐飞驰而过,避开季君皎的视线,去了长安街中央。 春节的年味未减,长安街这几日也没有宵禁,夜市到处都是一派热闹喧嚣。 华灯起,有不少才子佳人成双结对走在长街之上,羡煞旁人。 秦不闻迅速弄了两下乱掉的头发,又整理了一下衣裙,这才装作闲逛似的,朝着季君皎的方向走去。 又走了不久,秦不闻就看到季君皎的身影。 只不过在季君皎身旁,有一女子手持香帕,一脸羞涩地与季君皎搭话。 秦不闻见状,微微挑眉。 果然,男人长得好看,在哪儿都是招蜂引蝶。 只是那搭话的姑娘实在好看,秦不闻出于怜香惜玉的心思,没有上前,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等待着。 车水马龙,人群熙攘。 秦不闻与季君皎隔了三五个小摊的距离,秦不闻站在人流中央,任由那湍流的人群将她淹没。 华灯升起,有暖黄色的烛光映照在季君皎与那位小姐的身上,纤毫毕现,竟然也莫名登对。 看着这样的场景,秦不闻不觉有些出神。 她突然想到,若是季君皎没有遇到她,或许还会是那个清冷如月,芝兰玉树的首辅大人。 或许他日后会找到心仪之人,那人与他门当户对,纯洁娇弱,他应当会将她疼爱到骨子里的。 总之,在季君皎所有的设想中,都不应该有她这样一个满心城府,工于心计的女子闯入他的生活。 她总要补偿季君皎的。 长安街人头攒动,秦不闻却独独看向那烛火下的男子,男子眉眼清俊,身姿卓绝。 实在是不太擅长与女子打交道,季君皎只说了两句,便向后退了几步,微微垂目。 那姑娘也是大胆,见季君皎这般模样,便又上前几步,若不是季君皎有意避开,那姑娘甚至都快贴到季君皎身上了。 季君皎抿唇,他又向后退了几步,下意识地抬眸。 这一眼,却直直地落在了秦不闻身上。 他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明显的慌乱。 不等秦不闻反应,季君皎三两步走到秦不闻身边,牵起了秦不闻的手。 “我……不认识这位姑娘……” 季君皎这样解释,垂眸看她。 秦不闻嘴角染了笑意,却是看到了那远处的姑娘皱着眉,有些不高兴地看向她。 叹了口气,秦不闻转而看向季君皎,她踮起脚尖,在男人的脸上落下浅浅一吻。 “夫君可是来寻我回家的?” 季君皎瞪大了眼睛,耳朵却比思绪要先反应过来,耳垂通红! 那远处的女子见状,才知道自己竟然“肖想”了“有妇之夫”,慌张地跑开了。 见那女子离开的背影,秦不闻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那只被季君皎牵着的手,便猛地被抓紧。 秦不闻转头,疑惑地看向季君皎。 季君皎垂眸,墨色的眸在烛灯下,犹如漂亮的宝石:“阿槿……刚刚叫我什么?” 秦不闻故装不懂,一双美眸眨了眨:“阿槿刚刚叫大人什么?” 季君皎又捏了捏秦不闻手心。 痒痒的,像是划过她的心口。 “阿槿,再叫一次……” 秦不闻压着嘴角的笑意:“大人在说什么呀?阿槿听不懂。” 季君皎倾身,那冷冽的檀香便不由分说地将秦不闻裹挟其中。 “阿槿,叫一次,我想听……” 秦不闻便笑:“大人,我们还没成婚呢,现在叫您,不合规矩的。” 不是总拿“规矩”那套说事? 秦不闻反将季君皎一军! 冬日还未过去,季君皎眼尾微红,嗓音略哑,他伸手,将秦不闻拉近:“只、只叫一声……” “阿槿,我还未听过你这般叫我。” 甚至,有一瞬间,季君皎甚至有些后悔了。 或许应该让刚刚那位姑娘多待上一会儿的,这样的话,说不定阿槿还会继续这般叫他。 秦不闻却是轻巧地后退一步,眉眼弯弯:“大人,克己复礼呀~” 她总是…… 她总是能轻易将他的情绪撩拨,又轻易脱身其中的。 留他一人不上不下,心神荡漾。 一如她现在,季君皎分明知道阿槿是故意撩拨他,就连那句“克己复礼”,也带了小小的报复情绪。 但他依旧自投罗网,失了分寸。 “阿槿……” 季君皎声音喑哑,分明还想说些什么。 秦不闻眉眼弯弯,一双眼睛澄澈清明。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暧昧气氛。 “下官见过首辅大人。” 循声看去,便见傅司宁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面目冷峻,不卑不亢地向季君皎行礼。 但是那双眼睛,却自始至终都停留在秦不闻的身上。 秦不闻微微蹙眉,心中升起几分不祥的预感。 她站在季君皎身后,看向傅司宁。 季君皎也循声望去,眉眼清冷俊逸,微微颔首:“少卿大人不必多礼。” 傅司宁上前几步,他看了一眼季君皎身后的秦不闻,才终于又看向季君皎。 “下官有一事,想向首辅大人禀明。” 那若有若无的眼神看过来,秦不闻眼皮一跳,脸色稍沉。 季君皎风姿卓绝,语气清冽:“少卿大人想说什么?” 傅司宁抿唇开口道:“下官想说,阿槿她其实——” “阿槿她其实受了些委屈,一直不曾向首辅大人言明。” 身后,一道清润的声音,不由分说地覆盖了傅司宁的话。 宴唐轻咳一声,让明安推着,笑着向几人走来。 而宴唐身后,京寻双手抱剑,脸色肃杀。 第238章 良辰吉日 书案上放着茶杯。 秦不闻下意识地往后退,那腰身险些掀翻茶杯。 季君皎一只手将她后退的腰身揽回,又顺势扶住茶杯,将她的身体贴他更近。 “唔……大、大人……” 秦不闻欲拒还迎,脸颊通红。 直到她的呼吸都被攫取得干净,季君皎才稍稍离开她的唇,哑着嗓音看她:“为何我未听你说起过?” “阿槿,我说过的,不喜欢在旁人口中得知你的委屈。” 季君皎说着,又去捏秦不闻的手心。 秦不闻的呼吸都是乱的,连同一双杏眼朦胧,看向季君皎的目光都是迷离的。 他捏她手心,秦不闻这才回神几分。 她微微咬唇,水波流转:“阿槿只是觉得,没必要给大人添麻烦,阿槿都已经解决了……” “可是阿槿,那不一样,”季君皎盯着秦不闻红肿诱人的唇,“我喜欢阿槿,连同你的麻烦,都不觉得厌倦。” 她不能总是这样的。 不能、不能总是自作主张替他做决定。 秦不闻见状,轻笑一声,她歪歪头,杏眼澄澈:“所以,大人为何会出现在长安街?” 她在转移话题。 季君皎轻叹一声,他分明也清楚阿槿是在转移他的注意,但还是如了她的愿。 “阿槿,我在担心你。” “你这么晚没回文渊阁,一天没见到你,是我想你了。” 在秦不闻面前,季君皎向来是低头的那个。 他还是托着秦不闻的腰身,将人抵在桌子上。 秦不闻勾唇笑着,两只手撑在桌案后面,但全部的重量都在季君皎身上。 后知后觉的,季君皎才觉得这个姿势有些……失仪了。 他轻咳一声,将少女从桌子上抱下来,耳尖微红:“是我乱发脾气了,阿槿别生气。” 秦不闻委屈巴巴地控诉:“大人总说自己脾气好的。” 季君皎垂眸,牵起秦不闻的手:“我会改的,阿槿。” 秦不闻感觉今天的季君皎有点不对劲。 ——太好说话了。 “明日……我邀了嬷嬷来给阿槿量尺寸。” 秦不闻眨眨眼,不解道:“量什么尺寸?” 季君皎嘴角笑意渐深:“婚服,阿槿,要开始准备婚服了。” “这么快?”秦不闻不觉说出了心声。 季君皎不疑有他,笑道:“婚服制作工序繁杂,要早些开始准备的。” 那也不用这么早吧…… “大人订好婚期了?” 季君皎闻言,耳尖更红,他稍稍垂头:“先定在两个月后,明日我去钦天监,请容疏选个良辰吉日。” 两个月!? 秦不闻暗自掰着手指算了算,也算来得及。 她这才松了口气,只是神情还有些不自然。 只不过这样的“不自然”,在季君皎看来,便是紧张了。 他嘴角带笑,眉眼温和:“阿槿不必害怕,我会安排好一切,你都不必担心。” 秦不闻娇羞地点点头:“有大人在,阿槿就什么都不怕。” 房间中的旖旎气氛节节攀升,季君皎实在不敢再待下去了,胡乱地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偏院。 秦不闻眯了眯眼睛,待确定季君皎离开,她坐到桌案前,摊开一张纸,斟酌地写了起来。 新年已然要结束了。 秦不闻的计划,便也该提上日程了。 -- 没过几天,鬼魅阁阁主苏镜来到她书摊前找她。 刚一坐下,便是一声低吼:“你到底想做什么!?” 秦不闻脸上笑意不改:“公子想要一幅山水画呀?什么样式的?” 随即,她又低声道:“什么做什么?” 苏镜抿唇:“这段时间,那瑞王宋云泽为何一直在抓捕鬼魅阁杀手?我们阁中分明没有派人!” 秦不闻眨眨眼,一脸无辜:“因为那是我假借了贵阁的名声啊。” 苏镜低低怒吼着:“阿槿,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秦不闻轻笑一声:“阁主别生气嘛,既然说好了要联盟,总要递个投名状才好呀。” “阁主日理万机,事务繁忙,我直接借了鬼魅阁的身份布置了一场刺杀,这‘投名状’也算是您交上了,一举两得,不好吗?” 苏镜冷哼:“阿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担心东离鬼魅阁与宋云泽联手!” 秦不闻毫不遮掩地点头:“当然,既然我们已经是盟友,那我应当有权杜绝那些想挖我盟友墙角的一切可能。” “阿槿姑娘,”苏镜的眼中闪过情绪,“你这作风还真是……不留退路啊。” 直接断了日后东离与宋云泽联盟的可能性,连退路都不给他留。 这样杀伐果断,雷厉风行的作风,哪里是一个乡下女子能有的胆识? 秦不闻笑着点头:“多谢公子夸奖。” “公子的要求我都记下了,过上几日您便可来取。” 苏镜突然有些好奇,他眯着眼看向秦不闻,嘴角染了几分笑意:“若是我没猜错,阿槿姑娘是效忠于曜云皇室的?” 秦不闻但笑不语。 苏镜挑眉,他觉得这件事十分有趣。 一个女子,不想借助皇室的力量,却想要帮皇室内治分权,外理盟国。 太矛盾了。 “阿槿姑娘,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苏镜志在必得地看向秦不闻,他向后仰起,嘴角带笑:“你告诉我,你要如何助我称王登基,我可以告诉你,是谁给我们鬼魅阁寄的杀手帖。” 苏镜以为,秦不闻会很在意想要杀她的人。 但出人意料的是,秦不闻翻了个白眼,懒洋洋道:“这世上想杀我的人多了去了。” “谁想杀我并不重要,”秦不闻勾唇,眉眼张扬桀骜,“重要的是,你杀不死我。” 除非是京寻或是她自己愿意,否则,没人能杀死她。 -- 皇宫,钦天监。 容疏听完季君皎的来意,放下了手上的茶盏。 “这么快?”容疏抬眸,一双平静的眸看向季君皎。 季君皎低笑一声,眉眼间带着柔意:“不算快了,我央了阿槿好久的。” 容疏点点头。 他从小生活在寺庙中,由师父带大,不太明白男女情爱之事。 后来入住钦天监,结识了季君皎,他一直以为,这位首辅大人应当会孤独终老的。 倒是不想,真的找到了心爱之人。 “持明。”容疏叫了不远处的弟子一声。 小少年便走到容疏面前,恭恭敬敬道:“师父。” “去把我的龟甲拿来。” “是。” 不多时,小持明带着龟甲和三枚铜钱,来到容疏身边,放在了桌子上。 两人坐在钦天监院内的亭台中,四面用竹帘隔开,有轻纱飘动,好似仙境。 容疏起卦。 三枚铜钱纷纷落在石桌之上。 容疏看了眼卦象,眉头紧皱:“嗯?” 第239章 真龙之姿 季君皎垂眸去看那三枚铜钱。 三面龙首。 季君皎不太懂卦象:“怎么了?” 容疏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他蹙眉抬眸,看向季君皎:“阿槿姑娘她……” “什么?” 见容疏没说出后半句,季君皎拧眉询问。 容疏以为是自己的卦象有误。 他重新将三枚铜钱拾起,放入龟甲之中,重新起卦。 “叮当——” 三枚铜钱再次落在石桌上。 依旧是三面龙首。 容疏的脸色又沉几分。 他漂亮的骨节有节奏地敲击石桌桌面,面色微冷。 “怎么,是两个月后成婚,卦象不好吗?”季君皎嗓音清隽。 容疏抿唇,却没有回答季君皎的问题,他又拾了铜钱,又起一卦。 依旧是三面龙首。 这一次,容疏的神情彻底冷沉下来。 “容疏?”季君皎眉梢下压。 容疏这才缓缓回神,他不动声色地收起铜钱,叹了口气:“这几日陛下一直卜卦,精力损耗,算得不准。” 季君皎眉头依旧是皱着的:“只是因为这个?” 容疏微微颔首,手指摩挲着龟甲的裂痕:“明日我寻个时辰,将卦象告知于你。” 季君皎神色稍浅:“容疏,你我之间不必拐弯抹角。” 容疏勾勾唇角,向季君皎露出一个安心的神情:“当真无事,只是今日这卦象我实在解不出什么,你大抵要白跑一趟了。” 如果跟阿槿没关系,季君皎倒不在意这点小事。 容疏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眼眶:“今日太累了,明日我卜了卦象,登门告知。” 季君皎闻言,缓缓起身:“有劳你了。” 两人互相欠身致意,季君皎便转身离开。 只等季君皎走远了,容疏变了脸色。 他眉头紧锁,重新将三枚铜钱掷出龟甲。 “啪嗒——” 铜钱落下。 依旧是三面龙首。 冷风吹过亭台,容疏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些。 他神情复杂地将三面龙首一字排开,看了许久,才缓缓阖上眼睛。 三面龙首,还是四次三面龙首,这样的卦象,曜云开国至今,只出现过两次。 上一次出现,是老国师给那位长安王秦不闻卜卦的时候。 在那之后不久,老国师便仙逝了,没人知道两人说了什么。 容疏也是在老国师弥留之际,听他提起当年的卦象,才知道长安王曾卜过一卦。 “三面龙首,曜云新龙得势,便可借风起势,顺势而为,曜云可换新帝,成大业。” 那是老国师仙逝时,留下的一段话。 这话说得直白又大逆不道,竟是说卜卦者有新龙之姿,可登临帝位。 ——长安王……是真龙之姿? 会不会是老国师记错了? 三面龙首与两面龙首差别很大。 三面龙首,卜卦者可为真龙之姿。 而两面龙首,卜卦者可做乱世枭雄,明世奸臣。 三面龙首的卦象少之又少,而两面龙首曜云古往今来却是有几卦的。 后老国师仙逝,长安王身死,容疏便将此事抛之脑后。 只是他没有想到,在老国师死后多年的今日,他居然当真遇到了这般卦象。 传闻,当时老国师也是给长安王卜了三卦,每卦皆是如此。 容疏眉头紧皱,看向季君皎离开的方向。 他刚刚卜卦时,问的是季君皎与阿槿,所以,是说这二人之中,有一人具真龙之姿吗? 阿槿是女子,而季君皎心系百姓,绝不会离经叛道。 若说这两人是真龙之姿,容疏怎么也想不明白。 容疏拧眉看着那排开的三面龙首,眉头紧皱。 说准确一些,钦天监听的并不是皇帝的旨意,而是天命。 若当真有新龙现世,可缔造伟业,不啻当世,容疏作为国师,便应当顺天而为的。 可如今曜云也算百姓安居,国泰民安。 若是更朝换代,又不免流血三万里,容疏并不想看到那样的场景。 他捡起一枚铜钱,脸色冷沉阴郁。 -- 文渊阁,书房。 “三面龙首?” 秦不闻心口微滞,面上却是眨眨眼,一脸疑惑:“这个卦象……不好吗?” 季君皎阖上正在翻阅的书籍,递给秦不闻一个安心的眼神:“卜卦一事,我实在不太擅长。” “不过容疏说只是他精力损耗,明日便会重新起卦。” 秦不闻这才点点头。 她坐在季君皎身旁的位置,声音浅浅:“大人,若是卦象说我们二人不宜成婚,那……” “阿槿,”季君皎打断了秦不闻的话,温柔地看着她,“事在人为。” “我本也不太相信三枚铜钱能定天下,平人心,翻云覆雨的。” “我之所以卜一卦,也只是求个心安。” “但若卦象非吉,那不信也罢。” 他是要同她在一起的。 只是三枚铜钱,动摇不了他。 秦不闻心口微动。 她一脸感动地看向季君皎,眼眶含泪。 只是心中却是一片冷寂。 她分明清楚,那卦象指的,是她。 …… 她又想起了许多年前,老国师仙逝前,她曾去了一趟钦天监。 老国师接见了她,他看了她眉眼许久,突然温和开口道:“不知微臣能否有幸,为殿下占上一卦?” 正值春日。 秦不闻与老国师对坐凉亭之中,她倚靠在那宽敞的太师椅上,眉眼桀骜张扬。 “不必了吧?本王只信自己,不信天命。” 老国师笑呵呵地看着秦不闻,并不恼火:“只是闲来无事,微臣随便起一挂,殿下随便看看,如何?” 秦不闻打了个哈欠,没什么趣味:“那就依国师的。” 国师让人拿了龟甲,龟甲中放入了三枚铜钱。 “殿下想占什么?”老国师笑着询问。 秦不闻想了想,百无聊赖道:“就劳烦国师问问天命,本王日后的路该如何走。” 国师会意,三枚铜钱落在桌案上。 三面龙首。 老国师笑着的眉眼一滞,眉头微皱。 “什么?”秦不闻抬眸瞥了一眼,不懂卦象。 国师没答,而后又起了两卦。 接连三次,都是三面龙首。 老国师脸色凝重。 秦不闻微微挑眉,这才正眼看他:“如何?” 随后,老国师便说出了那句话。 “三面龙首,曜云新龙得势,便可借风起势,顺势而为,曜云可换新帝,成大业。” 老国师看向秦不闻,神情复杂又震惊:“殿下乃……真龙之姿。” 秦不闻瞳孔微缩,下一秒,一柄软剑便抵在了国师肩膀上。 “国师大人,慎言。” 秦不闻的语气冷得让人发颤。 第240章 我可做奸佞妄臣 有风掠过那凉亭纱帘,软剑呼啸一声,骤然抵在国师肩膀,泛着冷光。 秦不闻一只手肘抵在石桌上,另一只手握着剑柄,冷冷地看向老国师。 “国师大人,脑袋不想要了?” 秦不闻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威胁与凉意。 她似乎真的在思索,要不要在这里杀了国师,封锁消息。 ——这个消息,绝对不能流传出去。 老国师放下手上的铜钱,看向秦不闻的眼神复杂,他稍稍拧眉,声音不卑不亢:“世人都说,长安王殿下包藏祸心,意图谋逆。” 秦不闻不答。 “但如今,微臣看来,”老国师轻叹一声,扯了扯嘴角,“倒不是那么回事。” 世人只能看到表象。 看到长安王与陛下不合,便是长安王不忠不臣;看到长安王杀人,便是滥杀无辜;看到长安王杀了忠臣,便是祸国奸佞。 世人只能看到这些,所以也只能相信自己看到的。 刚刚那一瞬,在他说出长安王是“真龙之姿”时,他分明察觉到,殿下是想杀了他灭口的。 钦天监国师聆听天命,不受皇帝管辖,在百姓心中有着绝对的权威与说服力。 若是今日一卦外传出去,不知要掀起多大的腥风血雨,江山动荡。 而很明显,眼前的长安王,并不希望这卦象外传。 软剑泛着冷光,落在国师肩膀上,分毫不动。 “今日之事,本王不希望从第三个人的口中听闻。” 是警告,也是威胁。 老国师叹了口气,他看着石桌上的三面龙首:“殿下,天命不可违,哪怕此事微臣不说出去,天命已定,不会随意更改。” “事在人为,”秦不闻轻笑一声,神情恢复到往常的慵懒随意,“本王不信,三枚铜钱能翻了天不成?” ——她当时,说了跟季君皎一样的话。 “殿下……”老国师皱眉,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秦不闻收了软剑。 她轻嗤一声,伸出一只手,将其中一枚铜钱翻转过来。 三面龙首瞬间转为两面。 “这天命,本王还非违不可。” 老国师眉头紧皱:“殿下这么做,会遭受天谴。” “我本就是要下阴曹地府的,”秦不闻满不在意地笑笑,“我才不怕什么天谴。” “殿下做这些,是为了让陛下稳坐皇位?” 老国师神情复杂地看向秦不闻。 大概是想到,昔年坐在皇位上,惴惴不安,总是下意识向她投来视线的宋谨言,秦不闻抿唇一笑,眸光柔和了几分。 她转而看向老国师,黑眸平静又冷沉。 “我可做奸佞妄臣,被史官百姓唾骂,人人不齿。” “但我要宋谨言,做千古一帝,万人朝颂,永世流芳。” 她才不怕什么阴曹地府,十八地狱。 她既答应了小老头,哪怕是自己做白骨人梯,也要将宋谨言送上高处。 老国师定定地看向秦不闻,那眼神中带着太多秦不闻看不懂的情绪。 许久。 老国师垂目:“今日之事,微臣不会说出去,殿下放心。” 秦不闻这才轻笑点头:“国师大人聪明,应该也知道今日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 老国师不语。 秦不闻也没准备逗留,转身欲走。 未出凉亭,身后,老国师叫了一声:“长安王殿下。” 秦不闻止步。 她转头,便见不知何时,老国师跪在她面前,姿态恭敬。 “殿下,要长命百岁才是。” 秦不闻闻言,不觉笑笑:“祸害遗千年,国师大人的祝福,本王记下了。” …… 可秦不闻还是没能长命百岁。 思绪至此终结。 “阿槿?” 见秦不闻出神,季君皎轻唤她几声。 “嗯?”秦不闻这才回神,对季君皎笑着,“大人,怎么了?” 季君皎以为阿槿是担心了。 他伸手覆住秦不闻的手背,嗓音温和清润:“阿槿不必担心,你我二人情投意合,天公作美,不会有事的。” 秦不闻点点头,对季君皎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 离开书房后,秦不闻回到了偏院房间。 天色已晚,秦不闻躺在床榻上,睡意全无。 她仍旧不信什么天命。 但从她重生以来,她至今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复活。 这样诡异的事情,她也只在话本子里见过。 这也是天命吗? 秦不闻不清楚。 她抬起手来,审视着自己的手指。 这具身体不是她的,按照云和月的说法,她的尸身在那么多年不腐不坏,也是吊诡。 想不通就不想了。 秦不闻眼神清明,缓缓阖上眼睛。 她写的信件应该已经出了京城了,她只要将所有事情部署完毕,确保宋谨言稳居帝位便好了。 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 这几日秦不闻一直没闲着。 她还有不少琐事没有处理,整日借着摆摊的名义出府,跟耶律尧和苏镜周旋。 贤王宋承轩因为失去了李云沐这个左右手,最近焦头烂额,几日没有出王府了。 而瑞王宋云泽也因为忌惮鬼魅阁杀手,极少迈出府门。 坊间渐渐起了传言,也不知道这谣言是从哪儿起来的,迅速席卷京城。 ——听说,长安王的亡魂回来了! 长安王来向李云沐索命来了! 他还要杀了贤王瑞王,还要杀了当今陛下,覆灭整个曜云! 这等荒谬的传闻,本来应该没人相信的。 但也不知道为何,那传闻越来越邪乎,越来越诡异,曜云的百姓也都纷纷忌惮起来! “这长安王真是阴魂不散!” “谁说不是呢,人都死了,竟然还回来索命!” “陛下不会当真会被长安王……” “怎、怎么可能!陛下乃真龙天子,不可能惧怕这种孤魂野鬼!” “说的是啊……” “据说,那长安王附身在了旁人身上,跟寻常人没什么区别……” “别说了别说了!怪吓人的!” “……” 秦不闻坐在书摊前,听着路过的百姓议论着,嘴角多了一抹笑意。 正想着要怎样才能将这传闻传得再快些,一道身影便遮住了秦不闻面前的光亮。 秦不闻抬眸,阳光刺眼,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 傅司宁一袭水青长袍,蹙眉看她。 秦不闻眨眨眼,眉眼清润无辜:“少卿大人,您也是来买画的?” 第243章 我不喜欢穿的少的 秦不闻低啧一声:“又不是让你现在去,只是给你交代一下之后的事情。” 耶律尧皱眉,手肘搭在书案上:“交代?为什么要交代?” 秦不闻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挑眉:“我说大皇子殿下,我很忙的,之后的两个月我可是要筹备婚事的,才没工夫整日来找你。” 耶律尧脸色不好看,黝黑的皮肤诱人性感:“你当真要与季君皎成婚?” “首辅大人有钱有势,长得还好看,我是傻子才看不上他呢!” “有权有势,长得好看?”耶律尧轻嗤一声,全是缓缓倾身,立体锋锐的五官,一双眼睛犹如鹰隼,“那阿槿姑娘不若考虑考虑孤,如何?” 秦不闻上下打量着耶律尧。 不知为何,被少女这般不加掩饰地打量着,饶是豪放不羁的耶律尧,也稍稍有些不自在地紧了紧喉咙。 待秦不闻的目光重新停在他脸上,耶律尧扯出一抹笑:“论地位,孤不比那季君皎差。” 本是一句玩笑话,但他半真半假地说出来,却突然有些期待秦不闻的回答。 终于。 秦不闻轻笑一声,向后仰去:“大皇子殿下还是算了吧。” 耶律尧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为何?” 秦不闻勾唇:“我不喜欢穿的少的。” “什么?” “容易害病着凉,死得早。” “……” 耶律尧简直要被秦不闻气笑了,咬牙切齿:“你——” “说正经事,”秦不闻打断欲发作的耶律尧,敛了笑意,“绑架东离国主与皇子一事,我是准备安排在你成为漠北君主之后的。” 只有这样,作为漠北君主,向东离发动战争,开疆拓土,才会有足够的拥趸。 “说起漠北君主,”耶律尧似笑非笑,“孤帮了阿槿姑娘这么多,你却还未告知孤,如何称王。” “殿下不必心急,阿槿这不是正准备告诉您吗?” 秦不闻顿了顿,眼睛微微眯起:“大皇子觉得,要做漠北君主,谁最有话语权?” 耶律尧想也不想:“自然是父王。” 秦不闻轻笑,轻轻摇头:“不对。” “举足轻重的,不是如今的漠北君主耶律启明,而是你们漠北信仰的神。” 耶律尧蹙眉:“你是让孤假借鹰神之名?” “不,”秦不闻又摇头,“我是想让殿下,借水神之名。” 耶律尧脸色微沉:“阿槿,你想骗我?” “我大漠子民皆是被水神抛弃之人,得了水神诅咒,”耶律尧冷哼,“你如今,却说要我借水神之名?” 秦不闻点点头:“正是因为漠北人认为水神诅咒大漠,不肯赐予漠北水源,而若是你的出现,能为大漠子民带去甘甜滋润的水源,必会名震漠北。” “届时,你可以告知漠北子民,是水神给了你指引,赦免大漠的罪罚,如此,便无人再敢置喙你的权柄。” 秦不闻笑着看耶律尧:“大皇子殿下,其实您一开始,便不应该将精力放在您的父王身上。” “相比于漠北君主,大漠子民更信奉的,是神。” 大漠本就是在沙土中诞生的国度,他们认为,是先有了神明,再有了漠北君主的统辖与管制。 换句话说,漠北君主并不重要,耶律尧应该做的,不是说服漠北君主,而是让整个漠北子民信服。 “哼,说得轻松,”耶律尧抿唇,“我大漠子民也不是傻子,若没有水源,没人会相信孤的话。” 秦不闻眉眼弯弯:“所以啊大皇子殿下,我为您找到了水源。” 耶律尧瞳孔剧烈收缩,他眉头紧皱:“阿槿,这不好笑。” 她整日在京城待着,何时能找到大漠的水源? 他们在大漠生活了几百年,都不见几处能够生存饮用的泉水,她又怎么可能做到? “大皇子殿下,阿槿怎么会骗您呢?” 秦不闻明眸皓齿,语气缓缓:“水源的事情,我会替你解决,但殿下答应我的事,希望也能办到。” 耶律尧身上的金饰晃动,有光映照在他俊美的脸上:“说话算话?” 他仍是不敢轻易相信,她怎么可能找到漠北的水源? 秦不闻眨眨眼:“自然说话算话。” “水源的位置我已用地图标识,放在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秦不闻顿了顿,继续说,“只等两个月后,殿下便能拿到。” 耶律尧拧眉:“为何不现在给孤?” “殿下稍安勿躁,”秦不闻歪头笑着,“两个月后,殿下想要的,都会呈在您的手上。” 春风吹过长安街巷。 耶律尧身上的金饰叮当作响。 “阿槿。” “嗯?” “你究竟是谁?” 耶律尧嗓音沙哑迷人,鎏金色的眸好似精酿的酒液。 他越来越好奇她的身份了。 似乎永远都是运筹帷幄,一步三算的模样。 他忽而想起那次在酒肆相见时,她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水神”。 他自是不信的。 只不过,这般神秘莫测的女子,实在迷人。 ——让人恨不能揭掉她那若有似无的面纱,瞥她一眼真容。 秦不闻闻言,笑得张扬洒脱:“我就是我,我谁都不是。” -- 长安城关于长安王的谣传四起。 要说这几日有什么新鲜有趣事的话,那便是那位光风霁月的首辅大人,竟要娶妻了! 文渊阁外挂了红灯笼,金线缝制,上等的纱灯制成,美不胜收。 文渊阁外站了几个下人,一连半月,整日都在府门前撒金瓜子金叶子,那场面,竟是不输皇家排场! 素来清冷安静的文渊阁,这段时间高调热闹得很,哪天都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下人们一边撒金豆子,一边扔着喜糖点心,各个脸上笑容洋溢。 然而,文渊阁的众多下人中,只有一位略显格格不入。 长青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眼珠子也快瞪出来了,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 清越一身大红褂子,撒完喜糖小跑到了长青身边。 见长青仍是一脸震惊,但笑不语。 “大人……跟阿槿姑娘……何时在一起的?怎么这么快就要成婚了!?” 木头长青后知后觉,感觉周围的一切都不真实起来。 他对阿槿姑娘和大人的关系,还停留在“亲友”的阶段。 在得知大人与阿槿姑娘要成婚的消息后,他已经一连几天都是震惊的表情了。 清越笑着摇了摇头:“长青大人,是您太迟钝了。” 连清越都能看出来,大人对阿槿姑娘的好。 两人浓情蜜意,情同意合,早该成婚的! 也就是长青,整日除了任务就只有练剑,脑子都不转弯的! 消息放出去,上至朝堂重臣,下至百姓豪绅,纷纷提了贺礼提前祝贺。 这几日秦不闻没出去摆书摊,季君皎也没拘着她学那些繁琐的礼仪,待人接客她想去便去,倒也乐得自在。 所以,当秦不闻得知那位楚家大人携女儿楚静姝来送贺礼的时候,眼中闪过情绪。 第244章 有人在监视我们 秦不闻倒是没想到楚静姝还敢来。 自从上次楚静姝入狱,后李云沐身死,宋承轩便依照约定,将楚静姝保了下来。 说是保下来,也不过是保住了一条性命。 楚静姝的父亲“楚峰”是地方官吏,也算是勤政爱民,在地方做出些业绩来,升迁至京城。 只是后来因不懂京城规矩,得罪了瑞王宋云泽,被归了罪责,锒铛入狱。 幸得季君皎查明真相,将楚峰从大狱放出,沉冤得雪。 楚峰也因此在京城立住了脚跟。 只是没想到,后来楚静姝做了错事,与宋承轩媾和的丑闻又传了出来,楚家一夜之间万人唾弃,无人过问。 楚峰被革了职,赋闲在家。 楚静姝虽然回到了楚家,但吃穿用度上却是一落千丈。 那当初风光一时的京城贵女,如今却被人指着脊梁骨骂。 秦不闻又不是什么慈悲心肠的主儿,如今见楚静姝失势,她非但没起什么怜悯之心,反倒想要凑上前去看热闹。 文渊阁,正堂。 季君皎今日已在正堂接待了许多客人。 见楚峰带着楚静姝到来,他对楚峰微微颔首。 “下、下官恭贺首辅大人大喜,祝首辅大人与夫人白头偕老,恩爱不移!” “楚大人不必多礼。” 季君皎神情很淡,甚至没有分给楚静姝一个眼神。 所谓破船尚有三千钉,楚家虽说没落了,但送出的贺礼也确实价值不菲。 楚峰略显局促,他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客位上,楚静姝低着头,站在楚峰身后。 楚峰此次前来,不仅是来祝贺的,也是来请求季君皎的谅解的。 这京城百姓人人都知,他的女儿楚静姝处处为难“阿槿姑娘”,如今人家一朝成了首辅夫人,人人艳羡。 楚峰实在不敢再看到女儿与“首辅夫人”结怨,自讨苦吃,这才赶来致歉。 寒暄几句后,楚峰终于谨小慎微地开口:“小女……曾与夫人闹了些不快,多亏夫人不计前嫌,小女才能回到下官身边……” 说着,楚峰拽着楚静姝,走到季君皎跟前:“下官此来,也是想让小女跟大人道个歉。” 说着,楚峰便向楚静姝使了个眼色。 楚静姝咬唇,牢狱之灾令她丧失了昔日的光彩与娇艳。 她看上去柔若无骨,纤弱无力,楚静姝眸中含泪,嗓音娇柔:“大人,是阿姝错了,望大人恕罪。” 说着,楚静姝娇滴滴地跪下去,一双泪眼直直地看向季君皎,我见犹怜。 季君皎眸光清冷,神情淡然。 “楚姑娘,你并不应该向本官道歉,”他嗓音淡淡,没什么起伏,“是阿槿受了委屈,楚姑娘若当真有心,应当向阿槿致歉的。” 他没有替阿槿原谅她的义务。 而私心而言,季君皎也不欲原谅楚静姝。 楚静姝脸色苍白,嘴唇也微微泛白,她脸上粉黛不施,露出娇弱无依的美感。 她原本以为,季君皎之所以喜欢那个“阿槿”,是喜欢她娇柔的模样。 正因此,她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可不想,季君皎竟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瞧过她! 凭什么! 凭什么那个阿槿就这么好命! 凭什么她能成为首辅夫人,而她却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这、不、公、平! 楚静姝的眼中闪过阴狠,却是垂眸抽泣:“是阿姝的错,阿姝愿意向阿槿姑娘道歉,直到阿槿姑娘愿意原谅阿姝……” 季君皎有些不赞同道:“原不原谅你,是阿槿自己的事,楚姑娘不要胡搅蛮缠才好。” ——阿槿那般娇弱的人,若是被楚静姝缠得狠了,大抵会伤心烦闷的。 楚静姝眉头紧皱,还不等她再说什么,门外传来一阵娇柔的嗓音:“大人!” 只是一声,楚静姝便注意到,面前高高在上的男人,那清冽的眸光,瞬间柔和下来。 秦不闻提着罗裙,欢快地走到季君皎身边:“大人,都正午了,您怎么还不去用膳呀?” 她说着,似乎才看到跪在季君皎面前的楚静姝,她瞪大了眼睛,后怕似的后退两步,往季君皎的怀里躲。 季君皎感受到秦不闻的紧绷,轻拍她的手背,柔声道:“阿槿不怕,楚姑娘是来向你道歉的。” 秦不闻要咬唇,眼睛瞬间蓄了泪水。 她一只手攥紧季君皎的衣袖,整个脑袋都迈进季君皎的怀里,闷声:“阿槿、阿槿不想原谅她……” 此言一出,跪在地上的楚静姝脸色一白,眼神阴郁。 季君皎心都软了,他轻轻拍着少女的后背,柔声安抚:“那是阿槿的选择,阿槿没有做错。” 他确实偏心,但也觉得偏心阿槿,不是什么坏事。 “阿、阿槿姑娘,静姝真的知道错了,请阿槿姑娘原谅静姝吧!” 说着,楚静姝上前几步,想要去抓秦不闻的裙尾。 秦不闻微微挑眉,却是下意识地后退几步,眼圈泛红:“楚姑娘,你对我做的那些事,凭什么只要一句‘抱歉’就能抹除干净?” 楚静姝慌乱抬眸,对上了秦不闻那双挑衅的眸。 “你、你——” 她一时气结,指着秦不闻语无伦次! 季君皎闻言,却是将秦不闻护在身后,嗓音冷沉:“楚姑娘,阿槿说了,不愿原谅你。” 站在季君皎身后,秦不闻故意对楚静姝勾唇冷笑,如愿见到楚静姝阴冷下去的眸。 许久。 楚静姝像是把银牙咬碎,一个头磕在地上:“静姝自知做错了事,不求阿槿姑娘原谅,只是想让自己安心一些……” 送走了楚家人,季君皎牵着秦不闻的手,去膳堂陪秦不闻用膳。 -- 临近婚期,秦不闻要置办的东西也不少,虽说季君皎的意思是想让清越帮忙购置,但秦不闻还是想要自己挑。 季君皎当然没什么意见,让管家拨了银钱,派长青跟着她一起出府了。 万物阁。 秦不闻让长青在门外等着,自己走了进去。 往里面走了不久,便见到耶律尧正大喇喇地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懒洋洋地看向她。 秦不闻走过去,毫不顾忌地坐在了耶律尧对面。 正当耶律尧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秦不闻低笑:“有人在监视我们。” 第245章 道别 耶律尧眉目轻挑。 他不动声色地看向秦不闻身后,便见一女子佯装挑选物件,却时不时地看向这边,眼中闪过兴奋的光。 “你认识?”他托着下巴,懒洋洋地问了一句。 秦不闻也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随即倚靠在了太师椅上。 从她出府的时候,楚静姝就开始跟踪她了。 这也在秦不闻的意料之中,毕竟昨日她来文渊阁的时候,秦不闻就是故意挑衅她的。 以楚静姝的性格,绝不甘心就此罢休,肯定会千方百计找她的把柄,离间她跟季君皎的。 ——不过这样也好,倒省了她的麻烦了。 “我让人把她——” “不用。” 不等耶律尧说完,秦不闻轻声打断:“让她听,我有用处。” 耶律尧轻笑一声:“阿槿姑娘不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很像是……” 他缓缓靠近,秦不闻甚至只能听到他若有若无的气音:“偷情?” 秦不闻抬眸,杏眼圆润娇艳。 耶律尧垂目看她,金色的瞳孔微微晃动,喉结微动。 他其实不太喜欢过于柔弱的女子的。 这样的女人,若是放在大漠中,估计会被鹰隼吃得骨头都不剩。 大漠的女子迷人妩媚,骨子里流淌着鹰神的血液,张扬恣肆。 但眼前的少女似乎又不一样。 她那张樱唇,总是会说出许多他始料未及的话。 她那双眼睛极会骗人,她高兴时便如春风拂面,爱意满眼;她冷漠时,眼中噙满凉意,好似霜雪。 她总说自己“娇弱”,但眨眼间却能不动声色取人性命;她说自己“愚笨”,但一步三算,七窍玲珑。 那般娇柔的骨子里,似乎住着桀骜不驯的灵魂,只是他透过眼底想去深看时,她便又消失不见了。 如同泡沫一般,无影无踪。 不知为何,耶律尧突然翻涌出剧烈的心慌。 那样的人,就好似大漠的鹰神,他哪怕伸手,也触及不到。 “大皇子殿下真是好兴致啊。” 秦不闻勾唇笑着,眸光平静。 耶律尧自诩长得不错,不论是大漠还是曜云,也有不少女子暗送秋波,甚至只想与他春宵一度。 但眼前的女子,看向他的眼神,却无半分情欲。 秦不闻感受到身后楚静姝的目光,倒是没有推开耶律尧。 她继续道:“我与季君皎成婚的前一日,我会将水源位置与找寻水源的方法告知于你,希望到时,大皇子殿下能按照我的要求,说到做到。” “为何是成婚前一日?” 耶律尧不太高兴地蹙眉。 秦不闻翻了个白眼:“大皇子殿下,我很忙的。” 说完,不欲再跟耶律尧多说,随便在万物阁挑了几样东西,转身离开。 -- 秦不闻自然是骗耶律尧的。 这两个月,秦不闻非但不忙,反而清闲得很。 她有事没事就躺在偏院的藤椅上小憩,季君皎得了空便来寻她,给她剥桔子,荔枝,供她取用。 只不过季君皎仍旧不会在偏院留宿,无论陪秦不闻到多晚,也无论秦不闻如何挽留,季君皎总是会离开。 ——季君皎这家伙,刻板守礼得很。 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她听说季君皎将文渊阁八成以上的家财都签了契,到了她的名下。 那耗时两个月的嫁衣也总算完了工,据说是绣房五百多女工绣娘共同起线,缝制而成,是皇室都不曾有过的规制。 长安城除了关于长安王的传言,就只剩下这位首辅大人对首辅夫人如何看重了! 这几日秦不闻除了在偏院待着,陪季君皎用膳,便是时不时出去,去万物阁找耶律尧。 她有意让监视她的楚静姝误会,却又不肯让她抓住切实把柄,溜着她玩儿。 ——现在还不是让她抓住把柄的时候。 而楚静姝为人谨慎,肯定会在她得到令她无法翻身的证据时,才会向季君皎告状。 京城关于长安王的传言越来越盛了,甚至不知为何,众人竟然隐隐将长安王借魂之人,猜到了“阿槿”姑娘身上。 “你们别瞎说……” “这怎么能是瞎说呢?咱们这长安城太平了五年,自从这阿槿来了长安城,又是首辅大人垂青,又是李云沐身死,都是在她来之后出的事儿!” “你有几个脑袋敢瞎说?这可是要成为首辅夫人的人,你不怕死啊!” “哼!若当真那个阿槿有问题,我相信首辅大人一定会秉公处置的!” “口说无凭,你若是当真有证据,你就去大理寺告状!” “我、我……” “……” 秦不闻走在路上,听到周围的议论声,还有那些若有若无看向她的眼神,悲伤地低下了头。 一旁的长青看不下去了,急忙安慰:“姑娘,您别听他们瞎说!” 秦不闻扯了扯嘴角,眼中噙泪:“我知道,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本来也都是她传的。 进展比她想象中还要顺利。 日子飞快,秦不闻这两个月见到季君皎的次数实在有些少了。 季君皎忙着成婚事宜,除了能陪她用个膳,便极少有时间陪她了。 成婚前一日,秦不闻起了个大早。 文渊阁到处张灯结彩,下人也穿着喜庆的红褂子,原本寂冷的文渊阁,热闹喧嚣起来。 听清越说,季君皎去皇宫拜见圣上了,想要请宋谨言来为二人证婚。 秦不闻不觉咂咂嘴。 这两个月,莫说是京城,即便是长安城几十里外的城镇,也都得了首辅大人即将成婚的消息,声势大得不行。 若不是长青拦着,季君皎恐怕要将成婚一事告知天下人才好。 这桩婚事场面,竟然比皇家也不差什么了。 “姑娘今日还要出去吗?” 清越也穿了大红的衣裙,高高兴兴地给秦不闻梳头。 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秦不闻勾唇:“嗯,很快就处理好了。” “需要清越跟着您去吗?” “不必了,我有些紧张,想随便走走。” “是。” -- 秦不闻走出文渊阁,先是七拐八拐地摆脱了楚静姝的跟踪,便悄无声息地去了司徒府。 司徒府内,还是一贯的清冷。 似乎响彻京城的首辅大人娶妻的大喜事,未感染到司徒府。 司徒府的府兵下人都被撤了去,似乎知道她会来。 秦不闻轻车熟路地穿过画廊,走过月形拱门,便看到庭院中,一男子一袭黑色劲装,在院中练剑。 是京寻。 第246章 要按时用膳,不要受伤。 秦不闻都快忘了,上次看京寻练剑是什么时候了。 树下,男子眉眼俊逸,那新树尚未抽芽,京寻手持黑剑,却并未出鞘。 似有银辉流转,映照于男人眉间,虽是长剑如芒,气势如虹的剑势,却丝毫不带起男子的半分情绪。 剑随心动,有剑鸣贯耳,卷着春日的风声。 秦不闻站在远处,随即捡了地上一树枝,纵身上前。 那木枝划破长空,朝着京寻刺去! 京寻眉眼微动,下一秒,便用剑身去挡。 那树枝被她握在手上,又好似千斤重的斧钺,京寻抵着木枝,后退一步,堪堪停住。 秦不闻抬眸,对上京寻浅淡的眸。 她对他挑眉,嘴角勾起,下一秒便加快了手上的攻势! 京寻也牵了牵嘴角,眼神认真起来。 似有鸿雁过境,万物骤止,又好似临水照花,心念一刹。 京寻未拔黑剑,过眼间几十个回合,他精准前刺,黑剑剑鞘便抵在了秦不闻肩胛骨。 而秦不闻的树枝,堪堪蹭到京寻的衣袖。 春风拂面,京寻眸光微晃,嘴角抿了笑意,一双兽瞳滴溜圆,笑着看她。 秦不闻无奈地笑笑,扔了手上的树枝:“哎呀没意思没意思!怎么老是输啊!” 说着,秦不闻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树下的藤椅上。 京寻收了剑,乖巧地去给秦不闻倒茶。 茶里泡了秦不闻喜欢的白毫银针,茶叶翻滚几下,又缓缓游至杯底。 茶水应该是早就备好的,秦不闻抿了一口,温度正合适。 为了找回点面子,秦不闻轻咳一声,煞有介事道:“刚才你虽然赢了,但是动作不够干脆利落,还需要勤加练习,知道吗?” 京寻垂眸看着秦不闻,嘴角牵起:“好。” 他极少反驳殿下的话。 “宴唐呢?” 京寻皱皱眉,大概是不喜欢秦不闻提到他,但还是闷闷地回答:“在书房。” 秦不闻点了点头。 春日将至,就连风中都多了几分生机盎然的花香。 秦不闻躺在藤椅上,看到那头顶还未抽芽的新树。 “京寻。” “嗯。” “长安城好玩吗?” 京寻眨眨眼,认真道:“殿下觉得呢?” 秦不闻沉吟片刻,好像真的在认真思索:“不好玩。” 虽然繁华热闹,但明争暗斗,暗潮汹涌,弄得她头疼。 京寻便点点头:“那京寻,也觉得,不好玩。” 秦不闻就笑:“那以后,你跟宴唐去浔阳好不好?” 京寻眼睛亮了亮,抿唇矜持地点头:“好。” 秦不闻舒服地哼哼着,看着头顶嫩黄色的树枝:“浔阳好,至少浔阳你们能自在些。” 京寻忍不住出声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秦不闻哭笑不得,她从藤椅上坐起来:“再过几日,再过几日你们就能回浔阳了。” “你……们?”京寻面露不解。 秦不闻笑容有一瞬的僵硬:“是我们,我们到时候一块儿回。” 京寻这才又扬了扬嘴角。 秦不闻的目光落在了石桌上的橘子上,她拿了一个橘子,开始剥皮。 没一会儿,橘子皮都剥得干净,秦不闻又将橘络清理干净,这才扔给了京寻。 京寻一下子便接住了橘子,嘴角笑意更深。 “京寻,记住,”秦不闻眨眨眼,“回浔阳的事情,先不要告诉宴唐,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京寻塞了一瓣橘子在嘴里,酸甜的味道从舌尖沁出,甘甜爽口。 他看着秦不闻,认真地点头:“好。” “什么秘密?不肯告诉我?” 远处,一道清润的声音传来。 宴唐让明安推着,走进了庭院当中。 他又换上了当初秦不闻送他的毯子,笑着看向树下的两人。 他挥挥手,让明安先退下了。 秦不闻便笑着起身,走到宴唐身后,推着他的武侯车,也来到了树下。 “既然是秘密,那怎么能告诉你呢?”秦不闻轻哼一声。 京寻也守口如瓶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告诉宴唐。 宴唐无可奈何地笑笑,他捂着唇轻咳几声,脸色有些苍白。 “病殃殃的,太医没来给你看过吗?” 秦不闻皱眉问道。 宴唐温和地笑着,嗓音轻缓:“看过了,就是些小病,没什么大碍。” 秦不闻不赞同地皱眉:“小病可不会这么久不见好。” 宴唐笑笑,却是换了话头:“殿下今日怎么想起来我这里了?” “宴唐没记错的话,明日是殿下成婚的日子。” 宴唐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静,倒是一旁的京寻闻言,眉头皱了皱。 “嗯,按定好的,应当是明日成婚的。” 宴唐嘴角带笑:“殿下需要我们做什么,可以随时吩咐。” 秦不闻摆摆手:“说了我自己会处理好,你们只要不轻举妄动,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不知为何,宴唐看向秦不闻时,心口处总升腾起一阵巨大的惶恐。 “殿下,”宴唐笑着看她,“您不会抛弃我们的,对吗?” 秦不闻眼皮一跳。 她就那样看着宴唐带笑的眸,却又仿佛从那双眼睛中,窥见剧烈的悲恸。 许久。 秦不闻轻笑一声,拍了拍宴唐的肩膀:“放心吧,就要结束了。” 很快,所有的事情都会结束的。 秦不闻今日的事情很多,才聊了几句话,便要起身离开。 临走前,秦不闻看向宴唐和京寻。 ——那是她生前陪她出生入死的人。 硬要说的话,秦不闻实在算不上一个好主子。 她自嘲地笑笑:“宴唐,京寻。” 两人抬眸,看向她。 秦不闻扯了扯嘴角,眸光清浅,神情柔和:“记得按时用膳,不要总是受伤。” 她分明有千言万语,但话到嘴边,却也只吐出这么一句。 京寻微微颔首,宴唐却微微蹙眉,总觉得殿下今日的话有些奇怪。 离开司徒府,秦不闻走出去很远,这才重新让楚静姝跟踪到她。 楚静姝为人多疑,谨小慎微,跟踪这件事她也不敢找别人,只能自己亲力亲为。 而她的手段又实在拙劣,要不是秦不闻留着她还有用,她根本不可能跟踪到秦不闻。 确认楚静姝重新跟踪到她,秦不闻才不紧不慢地往万物阁走去。 万物阁。 楚静姝是亲眼看到那个阿槿走进去的。 她鬼鬼祟祟地在掌柜那里放了封信,似乎嘱咐了什么,这才又小心翼翼地离开,生怕被人发现。 楚静姝见状,眼神微亮,趁着秦不闻离开,急忙走去掌柜面前。 “掌柜,刚刚那女子给了你一封信?” 第247章 成婚前夕 万物阁的老板皱着眉,上下打量楚静姝一眼。 楚静姝瞳孔收缩,眼中闪过兴奋又诡异的光。 掌柜忌惮道:“你是谁?你看错了!” 楚静姝笑着,她从袖中掏出一锭黄金,放在柜台前:“掌柜,您帮帮我,要多少钱都可以!” 掌柜的眼中闪过一抹贪婪:“多少钱都可以?” 楚静姝使劲点头,她将自己身上所有值钱的物件,包括头上的发簪,金银首饰全都摘下来,推给了掌柜。 没了发簪,楚静姝原本柔顺的头发披散下来,眼中带着疯狂。 “是,要多少钱都可以!”楚静姝瞪大了眼睛,“你如果嫌不够,我可以再去给你拿!” 掌柜精明地摸了摸下巴,这才眯了眯眼睛,不紧不慢地将那封信拿了出来。 楚静姝伸手要去抢,却被掌柜躲开,厉声警告:“告诉你,若是旁人问起来……” “旁人问起来,我就说是我偷的,不会牵连掌柜!” 掌柜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将信件递了过去。 楚静姝几乎是急不可耐地拆开信封,当她看到信纸上所写的内容时,眼中的疯狂与兴奋更甚。 她先是低笑,随后笑声越来越大,愈发疯狂。 掌柜一脸忌惮:“你……” 楚静姝紧紧攥住手上的信,不再注意周围人投来的诡异眼神,飘飘忽忽地走出了万物阁。 ——她的手中,终于有了秦不闻再也无法狡辩翻身的把柄! 待楚静姝走远,掌柜才敛了神情,往楼上走去。 雅间。 掌柜恭敬地向房间中的人行礼,没有抬头:“那位楚姑娘已经把信拿走了。” “嗯,知道了,”耶律尧神情慵懒,“你先退下吧,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是。” 掌柜应了一声,恭敬地退下。 房间里,坐了三个人。 耶律尧,秦不闻和苏镜。 秦不闻坐在两人中间,一只手托着下巴,嘴角勾笑:“计划大概就是这样。” “待耶律尧大皇子继位漠北,会向东离发难,绑架东离君主与皇子,”秦不闻顿了顿,继续道,“届时,苏镜殿下只要趁势登基,佯装击退漠北军队,便能在保证东离皇室安然无恙的情况下,顺利继位。” 苏镜闻言,轻嗤一声:“阿槿姑娘好大的谋算啊。” 秦不闻笑着看向苏镜,等他下文。 “这样一来,确实可以让本宫顺利继位,不过因着与漠北的表面关系,日后东离也不可能与漠北合作。” 苏镜顿了顿,沉声道:“如此,曜云皇帝倒是高枕无忧,不怕漠北与东离联盟了。” 秦不闻笑得平静:“互利互惠罢了,一箭双雕,苏镜殿下您得偿所愿不就好了吗?” 苏镜冷嗤一声:“倒是想不到,阿槿姑娘对曜云忠诚赤胆,天地可鉴啊。” 秦不闻但笑不语。 “阿槿姑娘当真不想知道,是谁委派了鬼魅阁刺杀你?”苏镜眯着眼,眼中闪过兴奋。 秦不闻眸光淡淡:“殿下,我说过了,我不在意。” 苏镜分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秦不闻打断:“我可以向苏镜殿下保证,耶律尧继位后会如约出兵佯攻,到时殿下只要等着继位东离便好。” 苏镜眯着眼看了秦不闻一眼,最终却没再说什么。 朝着耶律尧微微颔首,苏镜起身离开。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耶律尧和秦不闻两人。 刚才苏镜在,秦不闻都没仔细看。 现在看向耶律尧,才发现他今日竟然没穿他那一身风骚的异域衣裳,反倒是穿了曜云风俗的衣服。 那白金色的衣袍穿在他身上,遮盖了他坚实的肌肤,却衬得他的皮肤更加黝黑迷人,他一双眼睛笑着看向秦不闻,嘴角上扬。 “怎么,终于发现孤长得漂亮了?”耶律尧轻笑一声,嗓音低沉好听。 秦不闻失笑:“耶律尧,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什么?” “像开了屏的花孔雀。” “……” 耶律尧咬牙切齿:“我说,你知不知道在漠北,多少女人想爬孤的床?” “你竟敢这么侮辱孤,”耶律尧轻哼,“以后若是季君皎抛弃了你,孤可不会帮你!” 秦不闻笑得都要流眼泪了:“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希望大皇子殿下一定要收留阿槿!” 耶律尧又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秦不闻笑够了,便进入正题:“我今日来找殿下,是想告诉殿下,关于漠北水源的位置与寻找方法,我都写在了一封信上。” “等明日过后,殿下可以到青南寺,自行去取。” 耶律尧蹙眉:“你直接告诉孤不可以?” 秦不闻笑着摇头:“不可以,殿下要信守承诺,等明日过后再去拿信。” 耶律尧往后依靠在太师椅上,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好,只不过多等一日,孤等得起。” 秦不闻这才点点头。 事情差不多都交代完了,华灯初上,秦不闻也该回去了。 她起身,看向一袭白金长袍的耶律尧。 “耶律尧。” “怎么?”耶律尧挑眉,还是一副不正经的模样,“明日要嫁为人妇了,忽然发觉舍不得孤了?” 说着,耶律尧轻笑一声,嗓音惑人喑哑:“如果是这样,孤也不是不能……冲冠一怒为红颜……” 秦不闻笑得无奈:“我只是想告诉你,漠北有你为君主,我很期待。” 耶律尧虽然看上去没正形,但其实当真是能为了漠北子民,牺牲一切的。 漠北日后有这样的君主,秦不闻并不担心他会以战争杀伐的方式,开疆拓土。 耶律尧闻言,眸光微怔。 他抬眸,一双鎏金色的眸好似玉盏金波:“阿槿,孤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是谁。” 秦不闻想了想,笑道:“明日。” “什么?” “明日之后,你便会知道我是谁了。” …… 辞别了耶律尧,秦不闻走出万物阁,朝着文渊阁的方向走去。 万物阁,雅间。 “去,”耶律尧对着暗处的手下沉声吩咐,“去青南寺,把信拿回来。” 他骗了秦不闻。 ——他倒是很想看看,这个阿槿究竟有什么天大的本事,能找到漠北的水源。 “遵命。” -- 文渊阁。 下人们来来回回地忙乎着,几乎都要飞起来了。 穿过弄堂庭院,秦不闻来到书房时候,便见季君皎手中持着书简,拧眉看着什么。 “大人!” 秦不闻笑着走上前去。 季君皎听到少女的声音,慌乱地将手上的书简藏到了身后。 “阿、阿槿……” 季君皎耳尖泛红,墨瞳中满是柔意与温和。 第248章 大人的“公务”,指的是房中术吗? 秦不闻走上前去,越过季君皎的身子,想去看他藏在身后的书简。 “大人在看什么?” 季君皎将书简藏在袖口中,有些慌乱地起身,耳尖发烫。 秦不闻挑眉,噙了笑意看他。 季君皎轻咳一声,语调温润:“饿了吗?我让膳堂准备了吃食。” 想到明日繁复的礼节,季君皎有些心疼阿槿:“明日估计要起得很早,没什么空闲用膳的。” 他提前让清越多备了些点心,到时阿槿若是饿了,有清越在,倒不至于让他太担心。 他已经极力简化了阿槿成婚时要做的许多繁琐无用的步骤了,免得她太累了。 昨日跟婚仪先生商议许久,先生听季君皎简化了那么多秦不闻的步骤,险些撂下单子不干了。 “失礼!无仪!荒谬!”那先生当了半辈子的婚仪,对着季君皎吹胡子瞪眼,“这些事情哪个曜云女子成婚时都要做!为何首辅夫人做不得?” 季君皎却立得板正:“可是先生,我要与之共度余生的,不是哪个曜云女子,是阿槿。” “礼法规制于她而言过于严苛,阿槿不在意,我在意。” “阿槿可以完成那些规矩礼仪,是我心疼。” “是我见不得。” 人人都是这般成婚嫁过来的又如何? 阿槿不是任何人,他也不需要阿槿低伏做小,委曲求全。 那婚仪先生闻言,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拿起单子,将秦不闻的许多规矩一一划去。 当然了,这些小事,季君皎没准备告诉阿槿就是了。 他只是垂眸看着秦不闻,嘴角不自觉上扬,眼中有流光浮动。 “阿槿还不饿,大人用过晚膳了吗?” 季君皎笑着摇头:“我这边还有些公务没处理完。” 秦不闻勾唇挑眉:“大人所说的‘公务’,是指在书房,看房中术吗?” 季君皎愣了一下,捏在袖间的书简骤然攥紧。 他瞪大眼睛看向秦不闻,刚才略微退下去的热潮,又瞬间翻涌而上。 他甚至有些慌张地后退两步,一只手抵住嘴唇,睫毛轻颤,不敢再看向秦不闻。 “阿槿怎、怎么……”季君皎一句话没说完,又想要出声解释,“我、我并不是……” “不是什么?” 秦不闻笑着上前一步,抬眸看他,眼中酿着笑意:“大人,不是什么呀?” 她偏要去看他的眼睛,逼他与她对视。 那双杏眼澄澈清明,似乎是真的疑惑懵懂,但眼底,好像又带了几分女子家的小恶劣。 季君皎抿唇,喉咙也绷紧:“我只是……担心阿槿会不喜欢……” 毕、毕竟他们二人虽那般亲密过,但到底没有真的……有过夫妻之实。 他不清楚该如何表现,才能让阿槿舒服,喜欢。 ——他到底是没有学过这些的。 虽然也曾在酒席上,无意听过哪家大人对同床之事吹嘘几句,但面对阿槿,他也不敢那般草率的。 若是阿槿当真……不舒服了,他大抵要内疚许久的。 是以,他才……查阅翻看。 只是没想到,被阿槿发现了。 季君皎耳尖滚烫,纤长的睫毛轻颤。 秦不闻可太喜欢调戏季君皎了,她娇笑一声,此时却没再得寸进尺。 只是牵着季君皎的手:“那既然大人如今处理完‘公务’,可以陪阿槿一同用晚膳了吗?” 季君皎一愣,大概也没想到,阿槿居然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一时间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嗯……好。” 季君皎紧了紧抓着少女的手,嘴角浮现一抹笑意,带着阿槿往膳堂走去。 -- 用过晚膳,已是夜晚。 秦不闻回到偏院,就看到清越兴高采烈地在院子里等她。 “姑娘!”清越上前,挽起秦不闻的胳膊,“您要不要试试嫁衣?” 文渊阁的下人来来往往,将这偏院也衬得格外热闹。 秦不闻眨眨眼:“为何现在要试?” 清越便笑:“大人说,若是嫁衣穿着不舒服,让红娘拿去改呢。” “都这么晚了,就算改也来不及了吧?” “不会,”清越笑着,“大人让那些个红娘都在府里等着呢,若是当真不舒服了,立马就能改。” 秦不闻瞪大了眼睛:“几百个绣娘,都在文渊阁侯着?” 清越点点头:“不止呢,大人为了让姑娘明日多睡会儿,还托嬷嬷跟婚仪先生去了他那儿,让他们不要催您。” 秦不闻心口微动,清越已经让下人抬着三箱嫁衣到了跟前。 箱子打开,那繁复的嫁衣与精致奢华的凤冠,便呈现在秦不闻面前。 “姑娘,您要不要试试?” 秦不闻看着那火一般的红,微微勾唇:“那便试试吧。” 穿嫁衣的步骤过于繁琐了些。 那三箱子的衣裳与金饰,清越又带着两个丫鬟一同忙活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将那身嫁衣穿在身上。 只是凤冠没带。 若是要戴凤冠,还要打理头发,秦不闻嫌麻烦。 “成了,姑娘!” 清越给秦不闻系好腰间金镶玉的腰带,眼中满是惊艳之色。 透过铜镜,秦不闻便看到镜中的少女略施粉黛,一身奢侈华贵的金红嫁衣,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那嫁衣的布料是江南一年一匹的青萝蚕丝,纱质轻薄舒软,饶是这般厚冗的嫁衣,穿在身上也不觉压人。 秦不闻对着铜镜,转了个圈儿。 镜中的人,美得她都有些不认识了。 金饰虽多,但却极其精致,佩在身上,金光粲然,熠熠生辉。 几个丫鬟都不觉惊艳出声。 清越更是看直了眼:“姑娘,您真好看。” 姑娘与大人,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金玉良缘! 秦不闻笑着,她从梳妆台上抓了把金瓜子,递给清越:“有劳你们了,当是沾沾喜气,拿去分了吧。” 这金瓜子,季君皎给了秦不闻一整箱。 说是成婚时要打点的地方多,要阿槿赏赐下人用的。 但其实成婚事宜都由季君皎事无巨细地包办了,由她打点的事情,其实真不多。 清越笑道:“姑娘,您穿着合身吗?” 秦不闻动了动:“嗯,挺合身的。” “那就成,我们帮您把衣服脱下来吧?” 秦不闻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笑着摇摇头:“我想再穿一会儿,等会儿再叫你们来帮我吧。” 女子大抵都是喜欢自己的嫁衣的,清越完全没有意见,点点头:“好!姑娘什么时候想更衣了,就叫清越。” “好。” 待清越等人都下去了,偏院的下人也不敢打扰秦不闻休息,忙活完之后,也都纷纷离开了。 秦不闻推门而出,穿着一身火红的嫁衣,迎着皎洁的月色,往季君皎的卧房走去。 第249章 总不能惹你不高兴的。 月色如水。 秦不闻踩着银月,绣着金纹的绣鞋金饰轻响,掠过热闹的夜色。 偏院到季君皎的卧房不算远。 当秦不闻站在季君皎卧房门口的时候,还能看到卧房中的灯火摇曳。 秦不闻叩门。 “谁?” 房间内,传来季君皎清冷的声音。 “大人,是我。” 秦不闻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不多时,卧房门便被打开。 她如愿看到了男子眼中闪过的惊艳,似有情绪流动,久久未能平息。 “阿……槿?” 季君皎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带着低沉的哑意,眸光轻晃。 秦不闻展颜,在季君皎面前转了个圈儿:“大人,阿槿好看吗?” 他喉结滚动几下。 秦不闻这才听到季君皎的声音:“好看的……” 她笑着,一脸无辜:“大人,阿槿有些害怕,大人能跟阿槿说会儿话吗?” 季君皎并未多想,只觉得心疼。 他让开一个身位,让秦不闻进了卧房。 ——引狼入室。 也不知道为什么,秦不闻的脑海中突然出现这个形容。 季君皎的寝室中,檀香袅袅。 身后,季君皎掩了门扉,转过身去,便看到少女一袭火红嫁衣,身姿曼妙。 她未束发,如水的长发便柔顺地落下来,只在下面系了根红绳。 季君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少女转身,那巴掌大的小脸缓缓看向他,一双杏眼好似无知懵懂的鹿,只是一眼,便能让他心关失守。 只是眼前的“鹿”却好似对他所有的欲求无所知,她向他走来,轻轻拽住他的衣袖。 季君皎穿了件单衣。 面前的少女姿容绝艳,万物不及,她穿着火红的嫁衣,好似为他而来。 “大人,明日成婚,阿槿好害怕……” 少女嗓音娇娇软软,哪怕是这样说,也不让人觉得厌烦。 季君皎伸手,牵起秦不闻:“明日阿槿的礼仪不算多,清越已经全部知晓了,若是阿槿不记得了,还有清越在,不必害怕。” 秦不闻眨眨眼:“那若是出了差错怎么办?” 季君皎闷笑一声,捏了捏秦不闻的手心:“阿槿,我是曜云首辅。” 她看向季君皎,面露疑惑。 季君皎便轻声解释道:“即便是出了差错,我想京城人看在‘首辅大人’的薄面上,应当也不会追究的。” “况且,”季君皎安抚道,“有我在,不会出差错的。” 秦不闻牵了牵嘴角,两只手环住季君皎的腰身,脑袋贴在他的胸口处。 季君皎笑着抚过秦不闻的发顶,嗓音温润,想要抚平阿槿的“不安”:“明日,陛下会来为我们主持婚仪。” 秦不闻闷闷地应了一声,还是抱着他。 季君皎便无奈地笑:“阿槿还是害怕?” 怀里的秦不闻轻轻点头。 是,是有些怕的。 季君皎纵容地笑笑:“若阿槿当真不喜欢那么多人,我差人拿回散出去的请帖,只留你我二人拜堂。” 秦不闻愣了一下,终于肯从季君皎怀中抬起头来,一脸错愕:“大人不怕被那些大臣们记恨吗?” 季君皎笑着,将秦不闻揽入怀中:“总不能惹阿槿不高兴的。” 他又不是要同那些王宫大臣过一辈子,随他们说去罢。 秦不闻也跟着笑起来,她紧了紧抱着季君皎腰身的力道:“那还是算了吧,阿槿可舍不得大人被大臣们记恨。” 房中,烛火晃动,檀香氤氲。 季君皎闻到了少女身上淡淡的冷香,像是桃花,又像是腊梅。 少女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却是踮起脚来,想去吻他。 季君皎顺从地垂头弯腰,如她所愿。 是谁的心跳先乱了套,秦不闻将季君皎压在门框上,双手环着他的脖颈,加深了那个吻。 灼热的不止是火苗。 季君皎的心跳到了喉头,他闷哼一声,虚虚地推了推秦不闻:“阿槿……不可……” 他动了情,便不敢再继续了。 “明日……要等明日……” 秦不闻却是娇娇地笑着,去攀他的胸膛。 “大人,只差一日而已……” “不可……”季君皎终于分出几分理智,想要将秦不闻抱离开他的危险区域。 秦不闻勾唇笑着,她的唇微红,是他咬的。 她的一双眼睛,那般灼灼地盯着他。 “大人,房中术如何教你的?”少女轻笑一声,手不安分地去抚他的腰身,“大人也教教阿槿,好不好?” 是季君皎失了分寸。 他眼神黯了下来,一只手抓过秦不闻的腰身,将少女打横抱起。 季君皎的床上撒了花瓣,是明日的婚房。 他今晚本就不准备休息的,那床榻干净整洁,除了花瓣,还撒了许多桂圆花生之类的。 只是那干净的床榻,等不到明日了。 柔软的被子因为人的重量,被压下半个指节的厚度。 下一秒,季君皎倾身而上,将少女的两只手举过头顶。 他躬身,诱秦不闻启唇,应和他的吻。 她穿了繁复的嫁衣。 而季君皎却像是对待什么珍而重之的礼物,一层层将那“礼物”剥开,不厌其烦。 手指偶尔触碰过她的肌肤,引起阵阵冷战,但每一处皮肉却像是被火苗灼烧过一般。 ——他终于看到了属于他的“礼物”。 季君皎眼眶微红,却是哑了语调,在秦不闻身边耳语:“阿槿,现在反悔还来得——唔!” 后面的话,季君皎未说出口,便被少女衔住了唇。 她近乎挑衅似的看着男人:“大人怕了?” 他不怕的。 他的“珍宝”,也只一个阿槿而已。 下一秒,柔缓的引诱化作攻城略地之势,秦不闻娇娇地哼了一声,那细密的吻随之吻遍她全身。 那吻又轻又密,竟是比痛意还要磨人。 他钳着她,却不肯放过她一丝呼吸。 周身的温度节节攀升。 有汹涌的洪流漫过胸腔,又一分一寸地逼近咽喉,季君皎俯身吻她,近乎掠夺她胸腔中的呼吸,又不遗余力地将焦灼尽数灌进。 秦不闻失了神智。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攀附住男人的脖颈,视线也蒙了一层不太清晰的水汽。 “大人,府外楚静姝求见。”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长青的声音。 第250章 那么阿槿,给我些贿赂吧。 床榻凹陷几分。 那原本铺就好的花瓣、花生、桂圆、红枣之类的物件,都乱了个彻底。 季君皎双眼猩红,他躬身去掠夺她的城池,又不肯轻易放过她,改为细细研磨,想要听到她的声音。 “大人?” 门外,长青以为自家大人没听到,又重复一遍:“府外楚静姝求见。” 房中温度节节攀升,满是旖旎的气氛。 季君皎眸光细碎,一双墨瞳染了异色,却伸出一只手,偏要秦不闻睁眼看着他。 秦不闻勾唇,她两只手攀上男人的脖颈,却是主动将两人之间贴得更近。 近到再无法分开。 她如愿听到季君皎一声轻咛,落在她发间的一双手骤然用了几分力道。 季君皎的额上出了一层薄汗,却仍旧喘着粗气看她。 “大人,”秦不闻在男人耳边,呵气如兰,“不许去见她……” 她知道楚静姝是为什么来的。 但至少今晚,她不可能让她见到季君皎。 说着,秦不闻便去咬他的耳垂。 因情动而牵缠不休的喘息,终究因为少女的娇蛮,又重几分。 “那么阿槿,”季君皎哑声,“给我些贿赂吧。” 秦不闻眨眨眼,佯装不解:“大人可是清明正直的首辅大人,也要贿赂吗?” “嗯——”季君皎又闷哼一声,喉头发紧,额角殷出汗珠。 秦不闻也不禁娇呼,她指骨微微泛白,心中笑着,却抬身凑到他耳边:“夫君,不见她好不好~” 她如愿见到男人完全沉下来的眸。 季君皎呼吸一窒,下一秒却掐住秦不闻的腰身,攻城掠地。 “不见。” 他哑着嗓音,对外面的长青道。 长青扬声:“楚静姝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同大人讲,看上去很着急。” “不、见……” 长青挠挠头:“是,那属下去回绝了她。” 是谁的城池先失了守。 秦不闻眼中噙泪,竭力去遏制那份“灭顶之灾”。 季君皎不肯,俯身去吻她锁骨,又沿着她的起伏,带来更深入的愉悦。 那床榻上的花瓣被压出艳红的痕迹,季君皎如同水妖一般,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同她坠入炙热的海水之中。 “再叫一声,阿槿……” “夫、唔!夫君……” “再叫……” “夫君……” “好乖……” “夫君,不许去见、嗯……不许见她……” 季君皎抿唇,却是有些恼火地堵住秦不闻的唇。 “阿槿,这种时候,不许想着旁人……” 什么啊…… 秦不闻哭笑不得。 季君皎怎么谁的醋都吃啊? 就在秦不闻失笑之际,季君皎终于将所有的怒意化作欲求碾碎,他看着少女哭红的眼睛,巨大的洪流涌过心口。 他再没克制自己,任由那灼热的情绪将他吞噬。 他终于,抓住了他的秋光,亘古不变。 -- 秦不闻应该是被季君皎抱回偏院的。 他替她擦干净了身子,又将她的嫁衣整齐地堆叠在梳妆台前。 她实在有些累,任季君皎怎么折腾她,她都没清醒过来。 她似乎听到了男人的一声闷笑。 “阿槿,我要娶你了。” 语气中酿着醇厚的温柔与幸福,似乎要将秦不闻裹挟得透不过气来。 他似乎离开偏院前,吻了她的掌心。 最终才阖了门,轻声离去。 待脚步声走远,秦不闻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中一片清明之色,不带一丝欲求。 房间内的滴漏滴滴答答地响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而过。 黑夜再漫长,天也总会亮的。 虽然她有些眷恋这个夜晚,但她也清楚,明日总是要来的。 她起身,从暗格中拿出“海晏”,放在了梳妆台的抽屉里。 她又写了几封信,也全都跟玉扳指放在了一处。 做完这些,秦不闻才重新坐回床榻,闭眼休息。 --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秦不闻听到了偏院中悉悉索索的人声。 清越一脸笑意地走到秦不闻床前,轻声将她喊醒:“姑娘,该起床梳洗了。” 今日姑娘可是很忙的! 秦不闻睡眼惺忪,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什么时辰了?” “丑时了姑娘,”清越也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今日事情太多,姑娘要起得早些才行。” 秦不闻揉了揉眼皮,点了点头。 清越这才叫几个丫鬟准备好了木桶,铺了好一层花瓣,才让秦不闻进去泡着。 一边沐浴,清越便开始给秦不闻梳头发,其余几个侍女便忙不迭地准备嫁衣凤冠,又将香膏拿出来,供秦不闻使用。 当秦不闻沐浴完毕,清越便将秦不闻按到梳妆台前的凳子上,几个丫鬟“上下其手”,开始在秦不闻的脸上一顿忙活。 “胭脂,胭脂去哪儿了?” “姑娘,口脂用哪一个?” “眉毛要画浅一点,姑娘的眉毛本来生得就标致!” “姑娘您抿唇。” “……” 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秦不闻重新穿好嫁衣,她缓缓睁眼,便看到铜镜中的自己。 又与昨晚不同,昨晚秦不闻未施粉黛,那嫁衣便显得格外瞩目耀眼,而如今秦不闻化了妆面,那娇艳的容颜,竟是将那华贵雍容的嫁衣都压下几分气场。 秦不闻眨眨眼,便听到身旁的清越惊呼:“姑娘,您这般好看,清越都快移不开眼了……” 秦不闻勾唇,向清越露出一个俏皮的笑:“那清越便多看看。” 清越笑着,又差人拿了凤冠,给秦不闻戴上。 那凤冠是用金丝一点点弯出来的,一颗巨大的辣阳绿的翡翠镶嵌在凤冠正中央,凤冠上还雕了极其精细的花纹,两只凤凰各占一边,展翅欲飞。 “原本按照曜云礼节,姑娘是不能用这等规制的凤冠的,”清越笑着,“但是大人非说姑娘戴这样的好看,硬是向陛下求来的特权。” 秦不闻也不觉跟着笑起来。 因为被大人吩咐过,担心姑娘紧张,清越便找着话头:“姑娘您不知道,这两个月,大人为了给姑娘争得偌大的规制,都快把陛下弄烦了。” 不仅是请求陛下将聘礼从十六箱抬到三十二,又将凤冠的规制往上提了提,而且还几次三番请了陛下前来主持婚仪,生怕姑娘没有娘家人,被人轻视了去。 秦不闻一点一滴听着,牵了牵嘴角:“大人他……很好。” 日后曜云有他,由他辅佐宋谨言,她会放心许多。 清越天南海北地跟秦不闻聊着,只等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姑娘准备好了吗?大人出府了!” 第251章 阿槿,我来娶你了。 秦不闻住在文渊阁,接亲本来不麻烦的。 但季君皎却说要穿着婚服,绕着长安城走一遭,再回文渊阁接秦不闻。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位首辅大人对这准备过门的首辅夫人有多重视。 绕长安城一圈,就是想让京城百姓看到阵仗,不让旁人轻视了这位首辅夫人。 “就来就来!” 清越对着门外喊了一句,便给秦不闻簪好了凤冠:“姑娘,清越给您披上盖头吧?” “等一下,”秦不闻从梳妆台前拿出那支熟悉的银簪,“这个,也替我戴上吧。” 清越看了一眼银簪,虽说这银簪与今日满头的金饰不算搭调,但她也清楚,这银簪是大人送给阿槿姑娘的礼物。 “好。” 清越笑着接过银簪,替秦不闻插进发间。 “姑娘您坐在榻上等吧,清越去给您拿红盖头。” “好。” -- 长安街。 今日的长安城格外热闹。 那两旁兵马开道,季君皎一袭耀眼的红衣坐在骏马之上,嘴角微微上扬,将周身的清冷疏离都洗刷了几分。 男子姿容俊美,风姿卓绝,他看着周围,向两旁的百姓谦逊回礼。 “首辅大人当真是风华绝代啊!” “是啊,这身新郎婚服穿在他身上,竟也跟着神仙似的!” “那位阿槿姑娘可当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竟得首辅大人这般重视!” “这成婚规制,就连皇室也不遑多让啊!” “是啊是啊,恭喜首辅大人!” “恭喜首辅大人!” “……” 两旁的百姓自然是真心爱戴季君皎,纷纷祝愿季君皎寻得良配,百年好合。 季君皎面前,几个穿着红褂子的下人手上挎着贴了“喜”字的竹篮,竹篮中放着糖饴、干果,再往前的十几个下人,手上也挎着个红盒子,里面盛放的是各种金瓜子金叶子。 一群下人们边走边往两边撒着,引得百姓围观,一阵哄抢。 “这金瓜子竟然是实心儿的!” “嚯!首辅大人这场婚礼,可是下足了工夫呢!” “这可是要围着长安城撒一路啊!真真是规模宏大啊!” “你别说,这糖饴干果也比寻常的要好吃!” “那还用说!你没看这糖衣上的纹样吗?这可是西街那家铺子专用的!往日里你想买都买不着!” “……” 依仗缓慢前行着。 行至万物阁前,季君皎下意识地抬眸,便见耶律尧立于万物阁高处,神情不辨。 出于礼节,季君皎微微颔首。 耶律尧没动,负在背后的手攥着一封书信,指骨泛白。 直到那仪仗渐行渐远,唢呐锣鼓声也渐渐远去,耶律尧似乎才意识回笼。 他抬起手来,看着手上已经被揉皱的那封信。 呵,原来如此。 他早该猜到的。 谁会这般了解他? 谁多智近妖,运筹帷幄? 又是谁,偏要为了那曜云皇帝,谋求到这种地步。 他一直不敢去猜她的身份,其实在过往的许多交涉中,耶律尧也感觉到熟悉的。 可他否决了自己的“感知”。 他甚至觉得,将昔日的长安王猜测成一介女子,对“他”不公了些。 但当他看到这封信时,便全都明白了。 哪里是什么雄风威武的长安王…… 她本就是女扮男装! 意识到这点,耶律尧轻笑一声。 像是自嘲,像是宽慰。 秦不闻大概也早就猜到他会提前去拿这封信,但还是告诉了他真实身份。 因为她也知道,他无权阻止她的谋划。 ——耶律尧猜想,秦不闻已然布局好一切,只待身份暴露,便能假死脱身。 罢了。 耶律尧闷笑一声,垂眸看着手上的信封。 随她去吧,下次见了面,再好好质问她! -- 当季君皎重新回到文渊阁时,秦不闻已经披了盖头,由清越扶着在偏院等着了。 向来刻板的长青,今日也穿了一身黑红的外衣,脸上洋溢着笑容。 “阿槿姑娘,大人来接了!” 秦不闻紧了紧抓着清越的那只手,心跳如擂鼓。 清越只以为是秦不闻害怕,轻声道:“姑娘别紧张,有清越在呢,不会出差错的。” 秦不闻点点头,在清越的搀扶下,等来了一袭红衣,容光焕发的季君皎。 “阿槿。” 季君皎上前两步,牵住了秦不闻的手。 他感受到少女温凉的指骨,捏了捏她的掌心,朗声:“我来娶你了。” 秦不闻低着头,盖头下,她只能看到男人那只漂亮白皙的指节。 “好。”她轻声答。 -- 万物阁。 苏镜来找耶律尧时,耶律尧正凭栏喝酒。 苏镜微微蹙眉,走到耶律尧跟前。 “你不去文渊阁凑热闹?”苏镜询问。 耶律尧没答,又将酒一饮而尽。 他喝的是曜云的“醉灵山”,昔年,秦不闻曾说这酒好喝。 见耶律尧不答,苏镜也不恼,只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耶律尧轻笑一声,看着手中酒盏,自顾自地开口:“你知道,漠北水源在何处吗?” “什么?”苏镜微微蹙眉,面露不解。 耶律尧不在意苏镜的疑惑,自问自答:“浔阳边境种着一种树,名曰‘凤凰木’。” “这树十分奇特,移出浔阳便会凋朽,在浔阳城便生机勃勃。” “凤凰木叶子多色彩,黄红绿青,每棵凤凰木的树叶颜色都不尽相同。” 苏镜眉头紧皱:“你想说什么?” 耶律尧轻笑,他指着浔阳的方向:“那凤凰木之所以只能在浔阳成活,是因为凤凰木所需要的水,与曜云其他各处的不同,只有靠近漠北,才能找到相似的水源。” “你再看那凤凰木的叶子,叶色越浅,便是离水源越远,越深便越近。” “浔阳城外那大片的凤凰木林,越靠近漠北,那叶色就越深。” 苏镜拧眉,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你的意思是……漠北的水源,可以依靠凤凰木的叶色定位寻找?” 耶律尧还笑:“很聪明的办法是不是?” 不知是自嘲还是什么,耶律尧的声调带了些鼻音,却是高声骂道:“秦不闻那个狗东西,她从那么多年前就开始种凤凰木!她分明从八年前,就开始给大漠寻找水源了!” “她筹划了八年!她筹划了这么多年,就是要用水源位置同漠北做交换,保曜云不受漠北侵袭!” 她从那么早就开始谋划了…… 她从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想方设法庇护曜云了。 “等等,秦不闻?”苏镜皱眉,有种不好的预感升腾,“谁是秦不闻!?你在说什么?” 耶律尧轻笑:“阿槿,就是秦不闻……” 苏镜眉头拧成了“川”字,暗叫一声:“不好!” 他转身欲走,耶律尧伸手将他拉住:“你做什么?” 苏镜的眼中闪过急躁:“去阻止她的计划!” “不行,”耶律尧沉声,“她谋划这么久,明明就要成功了,只要假死离开便能功成身退,孤绝不允许你去阻止她!” “耶律尧!”苏镜大吼一声,目眦尽裂,“你以为她能假死脱身!?” “你知道给鬼魅阁派刺杀任务的人是谁吗!?” “是曜云皇帝,宋谨言!!” 第253章 我是长安王——秦不闻! 仔细算来,如果加上她死掉的那五年,秦不闻如今应该二十有一了。 ——这具身体的年纪,应该也差不多。 这二十多年来,从秦不闻记事以来,她极少掉眼泪。 她清楚,眼泪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会让那些等着看好戏的人更加嚣张。 她唯一记得的一次流泪,是小老头驾崩的时候。 天地悲恸,万籁皆寂。 那时,她亲眼看到当年意气风发的小老头儿形容枯槁,那只能握起百石弓的手粗粝无比,虎口处满是老茧。 他对她笑,老眼昏花:“阿闻,朕的阿闻呐……” 他唤她。 她几近麻木地走到龙床前,跪在他身前。 她听不见自己的哭声。 就好像躯壳与灵魂剥离开来,秦不闻感觉自己只是呆呆地跪坐在那里,其实肉身早已哭得不成样子。 小老头儿抚过她的发顶。 就像从前的无数无数次一般,嗓音沙哑,断断续续地哄她。 “月亮明皎皎呀,星星闪闪烁。” “夜晚冷冰冰呀,美梦陪伴我。” “阿闻别害怕呀,在我怀里躲。” “黑夜长漫漫呀,我为阿闻唱首歌。” 小老头的歌声依旧很难听,但秦不闻却哭得不成样子。 她抓着小老头的手,才听到自己的声音:“我不要什么皇位!” “我也不当什么将军!” “我只要你活着……我只要你活着……” ——她分明什么都没有的。 她从出生至今,就被上苍夺走双亲,她原本就已经什么都不在意的。 但她此时此刻,却妄想神佛稍微垂怜她一次。 可是,神佛依旧不在意她的祈求。 是以,秦不闻擦了眼泪,将头上的玉冠摘下,一头银泻瀑布般的长发,便呈现在宋谨言面前。 她当着仅剩一口气的先帝,跪在了宋谨言面前。 她拿出匕首,挑断了自己的右手筋脉。 “既然世人都忧我功高盖主,今日,微臣自废右手筋脉。” “从今往后,微臣只用一只手,辅佐太子登基。” 有血液从秦不闻的右手腕处喷涌而出,但她却不觉得疼。 她将自己所有的底牌,都送给了宋谨言。 她的女儿身,还有她半身的武功。 她对宋谨言俯首称臣,那是她答应先帝的承诺。 ——九死不悔。 而现在,看着季君皎错愕愣怔地双眸,秦不闻竟然感觉到一丝久违的心痛。 虽然身份暴露一事,秦不闻早已在心中演练千百次,但当季君皎真的那般看她的时候,她还是有一瞬间透不过气来。 “阿槿……”季君皎扯了扯嘴角,上前一步想要去牵她的手,“别怕,我在。” ——他以为她只是在说气话,或者太慌张了。 秦不闻却是挑眉后退一步,一双眼睛无波无澜。 她再没看向季君皎,转而看向一旁的容疏。 容疏脸色冷沉,语气也好似浸了霜雪:“还是说,应该直接叫你,秦不闻。” 在场众人闻言,满脸愕然。 “什、什么意思!?” “阿槿……是秦不闻?” “不可能!当年长安王从浔阳城被乱箭射杀,那是多少人亲眼所见,怎会有假!” “难、难道真的如京城谣言所说,长安王的鬼魂回来了……” “长、长安王的鬼魂回来了!还附身在了阿槿身上!!这不就是传言的内容吗!?” “那传言难道是真的!?” “……” 众人面面相觑,看向秦不闻的眼神满是戒备与森然。 有一瞬间,秦不闻好像又回到了五年前。 曜云百姓看向她的眼神,永远都是这般。 憎恨,嫌恶,厌烦,恨不能生啖其肉,喝其血! 容疏抿唇凝眸,神情冷沉:“今日我只是稍稍卜了你的一卦,便遭了反噬。” 整个曜云,他只有两人不能占。 陛下与长安王。 前者是龙气盛,后者则是占不透。 是以,容疏便起了疑心,这才来文渊阁一探究竟。 ——他其实从那三面龙首时,便怀疑她的。 如今,更加确信。 秦不闻勾唇笑着,并不反驳。 “容疏,你胡说什么!”季君皎冷喝一声。 容疏看向季君皎,叹了口气,将那书信递给季君皎:“你自己看看吧。” 季君皎接过信件,翻看许久,呼吸越来越重,越来越急。 容疏知道,季君皎看出来了。 “信上所说,欲与漠北结同盟,里应外合,谋夺曜云皇位,”容疏顿了顿,眼神冷沉,“你自己也清楚,信中提到的各种谋划与计策,都是曜云机密。” “除了陛下与心腹大臣,无人知晓。” 说着,容疏上前一步,逼近秦不闻:“所以,你的答案呢?” 秦不闻笑着,正欲回答,却被身边的季君皎拉了拉衣袖。 她蹙眉转头,便看到季君皎那张强撑的笑颜。 “阿槿,”季君皎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美梦,他眼眶猩红,却仍是扯着嘴角笑着,“只要你说不是,我便信你。” 秦不闻以为自己听错了,眼中闪过一瞬的错愕。 季君皎仍是笑着,墨瞳碎得不成样子:“只要你说不是,今日谁都不能带走你。” 是秦不闻的错觉,她甚至听出季君皎语气中的偏执与坚决。 但是,秦不闻冷嗤一声,重重地拂开他的指骨,无甚感情:“没错,我是秦不闻。” 她认得干脆。 她听到了在座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她转而面向正堂所有人,高声道:“我是长安王——秦不闻!” 头上那精致华贵的凤冠,被她摘下,不屑地扔在了地上。 凤冠在地上滚了几下,仿佛失去了神采。 秦不闻笑着向门外退去,在场众人,竟无一人敢阻拦。 “宋谨言资质平庸,无能无为,本王为何不能取而代之!?” “本王是长安王!本王才应该是天下共主!” “若不是季君皎毁我谋划,曜云早已是本王的囊中之物!” 她大笑两声,众人皆两股战战,浑身颤抖。 “季君皎!你给本王等着,本王定会找你报仇!” 说着,秦不闻一个纵身,踏过文渊阁那青瓦红墙,飞身离去! 容疏见状,急声:“来人,去禀报陛下,其余兵马,随我去追!” “是!” “是!” 不能让秦不闻这么跑了,否则后患无穷! 容疏眉头紧皱,转而面向垂头不言的季君皎:“季君皎,你的府兵,借我一用!” 似有春风拂面,但这未到春日掀起的风,到底冷冽了些。 “季君皎!” 以为季君皎没听见,容疏又喊一声。 许久。 男人缓缓抬眸。 一双墨色的眸,如同浸了一层风雪寒霜。 ——那是容疏不曾见过的季君皎。 平日的季君皎虽清冷疏离了些,但不会是这般冰冷刺骨的眼神。 容疏微微蹙眉,总有种更不好的预感,在心中升腾。 “让我去。” 他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也冷得让人发颤。 第254章 耶律尧,我说,我知道。 下雪了。 临近春日,长安城竟然又下了一场雪。 这场春雪似乎是比上一次要来得急。 那漫漫风雪之中,只见一女子一袭火红嫁衣,身下漆黑骏马,黑与红在那纯白的画纸上交织,恍若一点浓墨。 “快关城门!” “关闭城门!” 女子身后,似有千军万马朝她追击而来。 她眉眼不动,直视前方,便见那城门守卫愣住,几个守卫即刻跑去关城门,还有几个守卫手持缨枪,作防御状,满脸戒备。 秦不闻轻笑一声,却是夹紧马腹,朝着那抵御的守卫冲去! 直到那黑马行至守卫面前,秦不闻猛地勒紧缰绳,黑马嘶鸣一声,高抬马蹄,就在守卫怔神之际,秦不闻一只手箍住马鞍,双腿横扫! 那群守卫便应声倒地! 她停也没停,一个翻身上马,朝着那仅仅只剩一条缝隙的城门冲去! 就在城门闭合的一瞬间,秦不闻猛地钻出,而后便听到身后传来的重重的关门声。 秦不闻勾唇笑着,却是环顾四周,朝着一个方向飞驰而去。 -- 城门内。 容疏眉头微蹙,示意守卫赶快重开城门。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 季君皎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 他仍穿着那身惹眼的婚服。 婚服上明暗交错的金纹交织,风雪掩映下,熠熠生辉。 饶是容疏见惯了华贵奢侈的物件,也清楚这婚服一针一线,价值不菲。 男人目视前方,自始至终只是死死地盯着城门的方向,面容冷冽淡漠,一双墨瞳是比这春雪还要凛厉几分。 “此事或有转机,”容疏出声道,“你不必过于为难。” 季君皎不言,端视前方,身姿挺阔。 城门大开。 不等容疏再说什么,季君皎一夹马腹,冲出城外。 容疏见状,轻叹一声,也跟着出了城。 调集的京城官兵也到齐了,跟在容疏身后,踏马出城。 城门口的百姓议论纷纷,言语不断。 “这是出什么事儿了?为何惊动了守城的官兵?” “你还不知道呢?长安王复活了!” “复活!?” “我也听说了!据说是附身在了首辅夫人身上,那长安王自始至终都在欺骗首辅大人!” “果然,这样的恶人,就该千刀万剐!” “谁说不是呢!看这阵势,应当是要将长安王擒拿归案的!” “希望首辅大人能抓住长安王,别让这祸害再为非作歹了!” “是啊是啊……” “……” -- 要去的地方途经城外树林。 秦不闻骑马在林间行进不久,便听到异响传来。 她环视四周,最终轻笑一声。 “吁——” 她将黑马停住。 随即翻身下马。 “来都来了,别藏着躲着了。” 秦不闻话音未落,便见几个黑衣人无声无息地出现,下一秒,耶律尧快步向她走来。 秦不闻一袭红衣,挑眉看着眼前的男子。 耶律尧脸色冷沉,一双鎏金色的眸满是沉色。 秦不闻知道,耶律尧应当是看到那封信了。 她双手环胸,好整以暇:“耶律尧,你这狗脾气,是真等不了一天啊。” 她竟然还有闲心调侃他。 可耶律尧完全不接她话茬,只等在她面前站定。 他看她。 像是透过她的皮相,看他的那位故人。 许是一瞬,又好似过了许久。 耶律尧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秦不闻?” 他喊得并不坚定。 只见面前的少女眉眼张扬桀骜,扬着下巴看他:“我是。” 耶律尧苦笑一声,那双眼睛情绪复杂:“这副皮相太柔弱了。” “是吗?”秦不闻理了理自己身上的婚服,“我觉得还挺好看的。” 耶律尧只是看她:“你是如何,死而复生的?” 秦不闻笑得俏皮:“不是跟你说过吗?耶律尧,我是水神呐~” “神明怎么会死呢?” 耶律尧闻言,却是眼眶微红:“秦不闻,你都不肯告诉我。” 她不肯告诉他。 不肯告诉他真实身份,也不肯告诉他,她的女儿身。 ——她什么都不说。 昔年,她与他高坐浔阳城楼上对弈,她为曜云赢回一座城池。 那时的少年亦是张扬不羁:“大皇子殿下,曜云很好。” 她总是说,曜云很好。 可是,曜云不好啊。 曜云天地广大,却不肯有她一分容身之地。 他看过秦不闻留下的信,知道了真相,原本以为秦不闻是打算假死脱身的。 但是如今,她连假死脱身的机会都没有了。 ——曜云皇帝,要置她死地! 想到这里,耶律尧的眸光冷沉下来,他让人拿了一件黑色披风:“穿上这个,换上孤给你备的马匹,往北边跑。” 秦不闻一脸疑惑:“为何?” “先别管这些了,”耶律尧不由分说地将披风塞给她,又牵来一匹白马,“一会儿孤会派人穿红衣往相反的方向逃跑,你笔直往北跑,出了长安,孤派了人接应你。” 秦不闻哭笑不得:“耶律尧,你这是……要帮我?” 她拿着耶律尧塞给她的披风,却没穿上。 见她不紧不慢的样子,耶律尧低吼道:“秦不闻,没时间了!” “什么没时间了?”秦不闻蹙眉。 “宋谨言想要杀你!”耶律尧气急败坏道,“是他指派了鬼魅阁的人刺杀你!” 耶律尧吼道:“秦不闻,你就是个蠢货!” “这就是你千方百计想要庇护的曜云?” “这就是你不惜背千古骂名,也要保护的宋谨言!?” “他想要杀了你!!” 风雪渐大。 似有雪花落在少女眉宇间,她轻轻颤睫,那雪花便扑簌落下。 风雪覆住了少女墨发,那点艳红,在这雪白苍白的天地间,过于扎眼。 又仿佛有冷风贯耳,吹起少女的衣袍烈烈,一如许多年前,她亦是这般站在浔阳城楼上,众叛亲离,再无依靠。 秦不闻的拇指上戴了玉扳。 她又下意识地抚摸玉扳指,那雪玉的冷凉,透过指尖遍布全身。 ——秦不闻挺怕冷的。 “秦不闻!”耶律尧高声吼道,“快走,孤会替你处理好一切!” 耶律尧牵过缰绳,想要塞到秦不闻手上。 可是。 少女后退一步。 那黑色的披风,便也物归原主。 耶律尧愣怔地看了一眼披风,又一脸不解地看向面前的女子。 少女的容貌分明柔弱无力,但那双眼睛过于张扬,俨然若风雪中的松柏苍木。 耶律尧似有所感。 他瞪大眼睛,谨慎地叫她一声:“秦不闻……” 终于。 秦不闻扬头,却是对耶律尧露出更为张扬的笑意:“我知道。” 风雪呼啸,像是要淹没所有声音。 一瞬间,耶律尧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面前的少女笑得淡然又无畏:“耶律尧,我说,我知道。” 第255章 可我只是答应他了。 雪下大了。 白茫茫的一片,城外大片苍茫的土地,都覆了一层雪白。 雪地也让那马蹄的脚印愈发清晰起来。 容疏看着那长长一串绵延至树林的马蹄印,微微蹙眉:“她往那边跑做什么?” 他担心是陷阱。 走在最前列的季君皎垂眸看着那马蹄印,终于沉声:“方向没错。” 容疏诧异:“你如何知道?” 季君皎未答,又扬了缰绳,朝着马蹄的印记追去。 那马蹄印边,似有若隐若现的亮光闪烁。 他如何知道? 脑海中突然回想起成婚前,婚仪先生曾跟他提及的一件小事。 他说从前一大户人家娶妻,为表对妻子的重视,便在妻子的鞋履婚服上撒了金粉。 那金粉贵重,细细研磨出来的,一点杂质也不带,妻子成婚之时每走一步,便有金粉随之落下,阳光一照,便留下亮闪闪的一道金痕。 婚仪宾客皆是震惊,称赞妻子是神人转世,天赐良缘,郎才女貌。 是以,季君皎便托了工匠,研磨了足数的金粉,在将婚服给秦不闻前,将那细碎到近乎看不见的金粉洒在了她的凤冠婚服以及鞋履上。 ——为的也不过是那句“天赐良缘”的般配。 可是你瞧。 如今那金粉,却锁住了她的方向,她即便设计逃走,也再无济于事。 容疏见季君皎离开,便也带领着军队,追了上去。 -- 树林中,风声贯耳。 秦不闻裹了裹身上的衣裙,看着满脸怔然的耶律尧,不觉失笑。 “秦不闻……”耶律尧不解又陌生地看着她,“你是疯了吗?” 秦不闻垂眸笑着,披散的头发遮住了她全部神情。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虽然她同苏镜说,想杀她的人很多。 但其实知道她身份的人并不多,这具身体除了跟楚静姝结怨之外,便极少有对她恨之入骨之人了。 如果委托鬼魅阁的人是李云沐,那么在李云沐身死之后,刺杀的委托便该自主消失了。 但苏镜告诉她,委托任务一直还在,便也排除了李云沐的嫌疑。 如果是宴唐,他完全可以将她的身份告知季君皎,她活不到这个时候。 如果是京寻,那就更简单了,他杀她很轻松,根本不需要借助外物。 贤王瑞王不知道她的身份,即使恨她,也不可能大动干戈到派遣鬼魅阁。 傅司宁知道她身份的时候,鬼魅阁已经刺杀过她了,嫌疑也排除。 这样捋下来,谁想杀她,其实早就已经很清楚了。 ——她一早就猜到,是宋谨言派人杀她的。 或者说,她在谋划整件事的时候,也知道宋谨言不会留住她的。 ——曜云,是宋谨言的江山,龙椅,是宋谨言的位置。 是她的出现,让宋谨言感觉到了压力。 即使她告诉宋谨言,她对皇位,从来都是没兴趣的。 但其实,在秦不闻的所有谋划中,宋谨言的刺杀并不重要。 ——因为不管宋谨言是否派人刺杀她,她都是准备赴死的。 耶律尧像是怔了神,却是字字吐露:“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假死脱身,对吗?” 秦不闻笑着看他,点了点头。 ——她从未想过什么假死脱身。 她在做这等谋划的时候,便是想着以死结尾的。 “秦不闻……”耶律尧看着她,僵硬摇头,“你疯了……” “你疯了……” 怎么会有人为了一个皇帝! 为了一个皇帝做到这等地步!! 分割了贤王瑞王势力,让双王再没与他国结盟的念想,在曜云朝堂上形成三权分立之势! 此消彼长,互相制肘。 以确保宋谨言帝位安稳,稳操三方权势! 长安王不能活着,若是活着,三权分立之势土崩瓦解,帝位不稳,双王很有可能与宋谨言鱼死网破! ——这是秦不闻从一开始便打好的主意! 她从未打算活下去的! “秦不闻,你疯了……” 耶律尧只是重复着这句话,目眦尽裂:“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宋谨言想要杀你,而你却为他巩固江山皇位!?” “秦不闻!!你是疯子吗!?” “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样做你能得到什么!?” 骂名,死亡,嘲讽,侮辱…… 她除了这些,什么都得不到。 秦不闻却只是无所谓地笑。 风雪刮得人脸疼,她却迎着风雪,任起千磨万击。 她扬声:“我可做奸佞妄臣,被史官百姓唾骂,人人不齿。” “但我要宋谨言,做千古一帝,万人朝颂,永世流芳。” ——她从成为长安王的那天起,便做好了这样的觉悟了。 她从重生的那一刻起,便已经开始谋划了。 开始谋划做局,也开始谋划自己的死亡。 她笑,眼中却有不解:“昔年,宴唐也总是问我,为何为了宋谨言,做到这等地步,值得吗。” 她顿了顿。 大概是雪天太冷,秦不闻的眼眶微红,笑着看他:“可我只是答应先帝了。” “我答应小老头,要舍命庇护宋谨言,辅佐他坐稳皇位的。” 她低头,声音太轻了:“我只是答应他了……” 不是因为什么值不值得。 亦不是因为能得到什么。 ——她只是答应先帝了。 落子无悔。 风雪迷了谁的眼睛。 耶律尧上前一步,似乎想要去抓秦不闻的衣袖。 但秦不闻翩然后退,仍是笑着看他。 她看着耶律尧,许久,双手抱拳,朝着男子深深鞠躬。 耶律尧僵在了原地。 “我走后,希望大皇子殿下记住你我君子之盟,多扶持些宋谨言。” 他到底年纪小,她总担心他有考虑不到的地方。 耶律尧眼眶猩红,怒声道:“秦不闻,你若是今日身死,孤明日便派人攻陷曜云!!” 秦不闻起身,笑得无畏:“耶律尧,你不会的。” 爱民如子,那才是她认识的耶律尧。 即使没有君子之盟,他也不会这么做的。 “秦不闻,还有别的办法!”耶律尧胡乱道,“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秦不闻摇摇头:“耶律尧,你分明清楚的。” “我不能活着,长安王不能活着。” 她必须打消宋谨言的疑心,让他安稳坐在皇位上。 “今日,多谢你来送行。” 秦不闻笑着,却是牵过她的黑马缰绳,翻身上马。 “耶律尧,多穿点衣服吧,曜云不比漠北,还是有些冷的。” 说完,不等耶律尧再说什么,秦不闻一夹马腹,飞驰离去。 许久。 风雪中的男子陡然反应过来! 他终于知道,秦不闻为何要往这个方向逃了! 因为穿过这片树林,便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第256章 跟我回去。 出了长安城,笔直往东行,穿过一片树林,便是一道笔直陡峭的天堑悬崖。 悬崖名曰——无悔。 据说这里的悬崖深不见底,从这里跳下去的人,十死无生。 雪势渐大。 秦不闻高坐马背之上,顶着风雪,能听到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 她恍然间想起,当年的浔阳,也是这般漫天飞雪的。 那日雪急,营帐外苍茫一片,就连那拉军粮的马车都走不动路。 秦不闻就是在那时看到宋谨言的。 他披了狐裘,脸蛋红彤彤的,鼻头冻得通红。 “阿闻哥哥!”宋谨言见她,便扬起大大的笑脸,双眼熠熠,“生辰快乐!” 他将他自己雕篆的木人塞到她手上,秦不闻看到了他满手的划痕与冻疮。 木人是宋谨言一笔一刀雕刻出来的,胖乎乎的小人儿,手上提着长剑,活妥妥一个盛气凌人的小将军! “我不能经常看到你,雕得不像。” 少年宋谨言的话中,带着浓浓的惋惜与委屈。 秦不闻勾唇笑着,将木人妥帖收好:“我很喜欢。” 后来秦不闻才知道,来曜云边境一路坎坷辛苦,而宋谨言来见她,只不过是为了那句“生辰快乐”。 大抵是君王无情。 昔日那胖乎乎的少年,终究与她咫尺。 ——她甚至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跟印象中那个登临帝位时,略显局促的少年告别。 雪花簌簌而下。 将秦不闻的头发都染成白色。 秦不闻听到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多,越来越近。 忽然,面前的雾气尽散,秦不闻猛地勒紧缰绳,只听那黑马嘶鸣一声,猛地停下。 ——面前,是悬崖万丈。 如果说云水岞的山势还算缓和,人掉下去还有生还的可能。 那么面前的无悔崖,其深度无人知晓,听说曾有人在这里扔下一块山石,等了将近半刻钟,才听到回声。 秦不闻停了下来。 她看着那深不见底的无悔崖,低笑一声,翻身下马。 抚摸了一下马头:“辛苦你了。” 她将马匹调转了方向,随即扬鞭,那马儿长鸣一声,踏雪而去。 苍茫的悬崖边,终于只剩她一人。 红衣,白雪,秦不闻就好似那雪白宣纸上的一点血,红得扎眼。 马蹄声越来越近。 遥遥望去,秦不闻便见那走在最前头的,是一袭红衣婚服的季君皎。 之前一直披了盖头,秦不闻都没来得及看他。 如今远远看去,男人仿若谪仙低眉,那世间七分皎洁,尽数敛入他的眉眼。 真好看啊。 秦不闻哑然失笑。 只是这样皎洁的月亮,秦不闻终究要将他还给世人的。 ——那不是她一个人的月亮。 白雪皑皑,乱琼碎玉。 她忽然想起曾经,男子长身玉立,毫不犹豫地挡在她面前。 “阿槿柔弱无力,诸位见谅海涵。” “阿槿刚来不久,不太懂许多规矩,各位担待。” 他总是无条件地站在她这一边的。 有时候秦不闻也会憋着笑问他:“大人,您偏心得太明显了呀。” 季君皎笑得纵容:“阿槿受了那么多委屈,偏心便偏心吧。” 他说,阿槿,这个世道对女子而言,本就不算公平。 他说,我心悦阿槿,所以阿槿于我而言,与世间千万人都不同。 果真是光风霁月的人呐,就连心悦一个人,也能这般坦荡竭力。 不像她,恶劣卑鄙,虚伪利用,坏种一个。 秦不闻就看着季君皎骑着马匹越来越近,直到在她不远处停下。 他高坐于骏马之上,垂眸看她。 “跟我回去。” 不知多久,秦不闻听到季君皎的声音。 他说,跟我回去。 秦不闻但笑不语。 季君皎停下不久,身后,由容疏带领的军队,也终于将秦不闻团团围住。 偌大一个悬崖,除却两点红衣,其余皆是墨色。 容疏声音冷峻:“长安王,你意图谋逆,勾结别国,可认罪伏法?” 秦不闻的眼眶有些红,应该是冻的。 “本王有错?本王何错之有!?” 秦不闻大声笑着,任飞雪入她眼眸。 她指着季君皎,高声吼道:“季君皎,都是因为你!” “若不是你巧言令色哄骗本王,若不是你暗中截下本王与漠北的书信,若不是你——” 秦不闻嘶吼着:“若不是你,本王早已是这曜云之主!!” 季君皎的墨瞳中似流露出不解,他看着秦不闻,神情僵硬。 ——这也是秦不闻早就设计好的。 曜云若想形成三权分立之势,只是削弱双王势力还不够。 季君皎必须有更多的权利、地位与话语权。 而没有什么,是比击溃长安王的密谋更容易获得的权势了。 当年,李云沐一箭将她射杀,从一个万人唾弃的戴罪之身,一举成为贤王左膀右臂,万人敬仰。 因为在世人眼中,只要能够击败长安王,便是曜云英雄。 ——而这一次,秦不闻把这个当英雄的机会,送给季君皎。 这样一来,三权分立中的三方势力,总算能够旗鼓相当。 这也是当初秦不闻之所以选择留在季君皎身边的另一原因。 她既然欺骗了他,便总要赔罪的。 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季君皎不解,他神情僵硬地听着少女对她的“控诉”,墨瞳冷沉如水。 在场官兵众多,秦不闻这些话,由他们传达出去,再好不过。 “季君皎,是你——” “都是因为你!若不是你,本王才不会落得如此地步!” 她要与他撇清关系。 让世人知道,季君皎之所以娶她,只是为了稳住她;是季君皎暗中截获了她的所有书信,导致计划败露。 秦不闻说着,又往后退了一步。 季君皎不觉向前一步,冷声道:“跟我回去。” 秦不闻目眦尽裂,高声笑着:“跟你回去,然后呢!?首辅大人难道能保下本王!?” 季君皎看着她,眸光沉寂,却只是重复这一句:“跟我回去……” 嗓音又沉又冷,仿若浸了冷霜的冰雪。 他不叫她名字,不诘问她的罪状。 只让她跟他回去。 秦不闻轻嗤一声,身后,有细碎的石子落下悬崖万丈,消失得无影无踪。 “季君皎,本王不信你。”说着,她抬手抚过发顶。 似乎担心秦不闻会反抗,容疏一抬手,身后的官兵皆是架起弓弩,蓄势待发。 可她只是从头发上,抽出一支银簪。 ——是当初季君皎送给她的银簪。 秦不闻展颜一笑,将那银簪扔到地上,声音散漫:“季君皎,我不要它了。” 她顿了顿:“我也不要你了。” 第257章 那是我的秦不闻! 今天一整日,宴唐都心神不宁的。 他知道殿下应当是在谋划些什么,但当他得知秦不闻暴露身份,被容疏与季君皎逼至无悔崖时,脸色骤然苍白。 “咳咳咳咳——” “大人!”明安见状,急忙俯身查看。 为何什么谋划都不肯让他与京寻参与,为何要装作与他们不认识。 大抵是猜到了什么,武侯车上的宴唐佝偻着身子,一双眼色却浓得吓人。 他抬眸,嗓音压抑低沉:“备马。” “大人,您的身体——” “备马!” 宴唐低吼一声,眼睛因为瞬间的情绪上涌,呈现出血红之色。 “是!” 马车准备得很快,宴唐刚走不久,京寻便也察觉到异样,跟随在宴唐的马车后,朝着无悔崖的方向纵身而去。 大雪封山。 明安皱眉看着已经积了一指厚的无悔崖,为难地对马车中人道:“大人,前面的路马儿走不动了。” “扶我下来。” “是。” 那黄金打造的武侯车,也被风雪磋磨着。 明安正欲说些什么宽慰,便见宴唐扶着武侯车轮毂,竟要独自往雪山上走! “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明安惊吼一声,急忙制止。 宴唐眼尾赤红,他看着那漫长苍茫的雪山道,嗓音低哑:“我要去找她。” 固执又偏执。 一瞬间,明安似乎又看到了大人刚来京城时的模样。 那时候,大人便是这般,做事偏激固执,不留余地。 “大人——” 一股悲凉从明安的心口处升腾,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不能阻止大人上去。 “属下推大人上去。” 明安终究是轻叹一声,走到宴唐身后,武侯车掀开那厚重的积雪,缓慢向前行进。 -- “长安王,你如今已无处可去,束手伏诛!” 容疏沉声,带着兵马逐渐向秦不闻逼近。 季君皎就坐在马上不动,似乎还未从那句“我也不要你了”中回神。 他垂眸,眼尾微红,却只是看着被她扔在雪地中的银簪。 他还记得,他以为银簪上雕刻的是一只寒蝉。 后来,是她告诉他,那是一对比翼鸟。 他记得,他赠她许多金银首饰,但她独独喜爱这支银簪,不管去哪儿,总是戴着。 而如今,那被她珍而重之的银簪跌入雪泥之中,她说,她不要了。 牵着缰绳的手收得更紧,像是要将那缰绳嵌入手心。 那风雪似要将那银簪掩埋。 “本王才不要束手伏诛!”秦不闻大笑一声,脚跟已经悬在悬崖边缘。 后知后觉,季君皎似乎才反应过来秦不闻想做什么! 他瞬间翻身下马,再来不及思索更多,只是直直地朝着秦不闻奔去! 秦不闻眉眼带笑,扬眉看着朝她奔来的季君皎。 恍然间,她似乎看到了远处,一支利箭骤然飞来,直直刺穿她的胸膛! “阿槿——” 她听到季君皎这样叫她。 只是突如其来的箭矢,攫取了她胸腔中的所有呼吸。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谁放的箭!” 容疏厉声喝道。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在没接到指令的前提下放箭。 但是很明显,如今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秦不闻甚至有些迟钝地眨眨眼,依旧是对季君皎笑着。 她好像看到有人喊她“殿下”。 远处,她看到宴唐从那武侯车上摔下,却是并用双手,向她爬来。 京寻更快些,只是他没接住那支利箭,无数官兵之中,他兽瞳剧烈收缩,低吼着什么,不成语调。 “季君皎,”秦不闻看着面色阴冷的男子,再不顾什么礼节风度,朝她奔来,张扬一笑,“是我赢了。” 她用口型,这样对他说。 季君皎瞳孔剧烈收缩,他伸手去抓秦不闻。 但那飘摇的身体却是笑着,往身后倒去。 那一瞬间,季君皎猛然想起许多年前,宫宴对弈,他分到了与她博弈。 两人下了三炷香的时间,只待日头从东边移到正南。 最后,秦不闻挑眉一笑,张扬落子。 “太傅大人,是本王赢了。” 胜半子。 那时,季君皎虽身为太傅,却仍旧宠辱不惊:“恭喜殿下。” 秦不闻把玩着手上的黑子:“对弈,还没人能赢过本王呢。” 这话说得桀骜不驯,却也是事实。 季君皎声音淡淡:“殿下,人不会一直赢的。” 是提醒,也是告诫。 秦不闻听出来了,但秦不闻不在意:“旁人不会一直赢,但本王是长安王。” “本王永远是胜的那个。” 而如今,面前的红衣女子眉眼倨傲张扬:“季君皎,是我赢了。” 你看,她一直都是胜者。 那具身子终于飘摇跌下,好似一枚轻飘飘的树叶,风雪一吹,便能飞走一般。 季君皎扑至崖边,那紧握的手缓缓打开,却只有满手金粉。 风一吹,便散了。 一点踪迹都不肯留给他。 …… 远处,暗处。 长瑾放下手上的弓弩,神情平静淡然。 刚才那支箭羽,是他射出去的。 收了弓箭,长瑾掸了掸身上的雪花,悄然离去。 -- 皇宫,寝殿。 长瑾来到宋谨言的寝殿外,将身上的披风交给内侍,询问一旁侍奉的宫女:“陛下如何了?” 宫女低着头,颤颤巍巍:“陛、陛下一直在寝殿里砸东西,奴婢们……不敢进去。” 长瑾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推门而入。 才一推门迈入一脚,一只花瓶骤然在长瑾脚边炸开! 有碎片擦过长瑾脸颊,划开一道血痕。 长瑾神色平静,恭敬地躬身低头,走到寝殿中央。 寝殿的香炉中,燃了极淡的熏香。 这熏香只用一点,便能让人手脚麻痹,陷入昏迷之中。 但长瑾没想到,陛下居然能醒过来。 寝殿中,宋谨言四肢无力,近乎狼狈地跌在地上。 周围一片狼藉,那价值连城的花瓶瓷器,都被宋谨言摔了个粉碎。 长瑾并不在意这些,恭敬地跪在了宋谨言面前。 “陛下,长安王殿下已经坠崖,她心口中了老奴一箭,活不成的。” 说这话时,长瑾的声音无波无澜,与往日那副慈爱和善的模样,全然不同。 宋谨言根本站不起来。 就连双手都没力气撑起身子。 为了保持清醒,他用瓷器碎片划开自己的皮肉,那龙袍与地毯上,满是血渍。 他低着头,神情不变。 “陛下以后,便可高枕无忧,稳坐皇位。” 长瑾声音清清淡淡。 许久。 “那是……” 宋谨言似乎说了一句什么,长瑾未听清。 “陛下,您说什么?”长瑾出声问道。 “那是我的秦不闻!!” 宋谨言歇斯底里地吼出声来,他死死地瞪着长瑾,眼眶猩红,目眦尽裂! 仿若发怒的兽,不顾一切! “那是我的秦不闻——” 第260章 你看我还有机会吗? 宫溪山手上还持着毛笔,是刚刚拿来写药方的。 如今听到少女啜泣着说出这么一句话,微微蹙眉。 他放下毛笔,端端地坐在桌案前,好整以暇地看向秦不闻。 有看客了,秦不闻哭得更起劲儿了:“小女前些年来京城走亲戚,遇到了一位公子,小女与那位公子一见钟情,定下终身。” “王姑娘,”一旁的宫溪山食指轻叩桌案,淡淡道,“说重点。” 秦不闻轻咬嘴唇,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谁知那男子竟是个不学无术,吃喝嫖赌的伪君子!” “小女看清了那伪君子的嘴脸,意欲和离,他说和离可以,但和离之前,想要带我去爬山游玩。” “我想着,我与他到底夫妻一场,便应了下来。” 说到这里时,秦不闻哽咽着,泪流满面:“可谁知,那男人竟然起了杀心!” “我与他行至无悔崖,他忽而问我一句‘你看我还有机会吗’,我没答,他就发了狠,将我推下悬崖!” 秦不闻边哭边擦眼泪:“宫先生,您说这世间怎么会有这般无情无义,卑鄙无耻的负心汉!” 这边的少女悲愤欲绝,而桌案前,宫溪山甚至倒了杯茶,眸光浅淡。 听到少女痛苦的质问,宫溪山抿了口茶,浅灰色的眸缓缓落在秦不闻身上。 “王姑娘。” “嗯?” 宫溪山淡然地揭穿:“尊夫邀您去无悔崖游玩,您欣然前往,您不觉得荒谬吗?” 无悔崖是什么地方? 那是扔块石子下去,半天听不见响的地界,谁会蠢到来这种地方游玩? 听到宫溪山波澜不惊的解释,秦不闻前一秒还哭得梨花带雨,下一秒便平静下来。 一双黝黑的眸水洗般的清澈,秦不闻擦了擦眼角残存的眼泪,嘟囔一句:“没意思,不好骗。” ——若是刚才那段话她说给季君皎,说不准他就信了呢! 宫溪山起身,也没在意秦不闻骗他:“你的伤口才止住血,要静养一段时间。” 说着,他指了指外面,透过窗棂,秦不闻便能看到门外山青水秀,几间草屋木屋简单自然,翩然入画。 “那边那间木屋是我住的地方,你若是有事,可以来找我。” 秦不闻眨眨眼,一脸单纯:“宫先生,您在京城失踪后,就一直生活在这里吗?” 宫溪山侧目,看了秦不闻一眼。 “王姑娘,”宫溪山形容俊逸,语气淡淡,“我们似乎没这么熟。” 说完,宫溪山没再逗留,转身离开。 秦不闻目送宫溪山离开后,这才重新躺回床榻之上。 她抬头看着屋顶,静静地发呆。 她没死。 她怎么会没死呢? 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下来,就算是神仙,也会摔成肉泥吧? 可据宫溪山的说法,她的身上除了那处箭伤外,其余的伤口好像并不严重。 真奇怪啊。 秦不闻伸出手来,动了动自己的指骨。 那种感觉很奇妙。 她依旧记得梦中,她不知容貌的父母爱抚过她的发顶:“阿闻,人生在世,总要为自己活一次的。” 可是,她活了两世,似乎都还没为自己活过呢。 想到这里,秦不闻突然有些郁闷。 还要寻死吗? 秦不闻眨眨眼。 不知道,不清楚。 就好像她完成了自己一生的使命,却发现自己人生的路还没走到尽头。 那么这段时间,她应该做什么呢? 没人告诉过她。 也没人教过她应该怎么做。 算算时间,京城里的人应该都收到她的信了。 她将死后所有要交代的事情,都写在了信上,由青南寺的释空住持转交。 这么看来,以后的京城,都没有用到她的地方了。 挺好。 秦不闻轻笑一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但想到之后与那暗流涌动的京城脱离了关系,她还是有几分轻松的。 “吱——” 房门处传来轻轻的响动。 秦不闻循声望去,便见那个名叫“小鱼”的小男孩儿,扒着门框,一双滴溜圆的葡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中满是好奇。 秦不闻勾唇,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声音甜美可人:“小鱼儿,来,到姐姐这来。” 小鱼的眼睛亮闪闪的,听到秦不闻叫他名字,胖乎乎的小脸通红,他抿着小嘴巴,尽力让自己看上去是个沉稳的大人。 他迈着小短腿儿,屁颠屁颠地走到秦不闻跟前。 那双眼睛像是两颗滚圆的葡萄,又像是什么可爱的小狗,小鱼走到秦不闻跟前,眨巴眨巴眼睛。 “你刚刚叫我什么来着?”秦不闻笑着问道。 小鱼磕磕绊绊,半天才涨红脸开口道:“漂、漂亮姐姐……” 秦不闻笑得更开心了:“小鱼儿真可爱~” 小鱼的脸更红了,胖乎乎的小脸儿像个红苹果似的。 像是献宝一样,小鱼声音稚嫩软糯:“漂亮姐姐,小鱼今天在河里抓到了螃蟹,姐姐晚上跟小鱼一起吃好不好?” 虽然秦不闻不大习惯跟小孩子打交道,但是眼前的小男孩儿乖巧听话,秦不闻一点都不厌烦。 “好呀~” -- 长安城,紫禁城。 宋谨言虚弱地坐在御书房的书案前,他的手仍旧使不上什么力气,唇色苍白,面容憔悴。 只是他攥着手上的信纸与一个什么东西,迟钝又僵硬地看向面前来人。 青南寺住持垂目,神情不辨。 偌大的御书房,宋谨言半晌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她没再说别的?” 释空微微躬身,低念一句佛号。 “无。” 太安静了。 安静得似乎能听到那香炉燃着熏香的声音。 宋谨言又看了一眼那信件内容,终于,他自嘲地笑笑,满眼荒凉。 他打开手心,一枚金镶玉的令牌便呈现在他的手上。 这是元岁时,他送给秦不闻的新年贺礼——一个承诺。 信上,秦不闻写道,她用这个承诺,想换季君皎位高权重,换宴唐京寻,平安顺遂。 ——她不信他。 她真的以为,是他想要杀了她。 她为何不肯来质问他呢!? 她为何不肯气冲冲地走到金銮殿,指着他的鼻子高声骂他,质问他为何派人刺杀她呢! 她这般坦荡张扬,桀骜不驯的人,为何偏偏不肯相信他呢? 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宋谨言只看到那信纸最后的一行字。 【唯愿陛下,千秋万载,万人敬颂。】 看着这行字,宋谨言突然想起那年,他才登基皇位,万寿日那天,举国来朝。 他国使节祝曜云昌盛,祝陛下万岁,祝江山永存。 只有秦不闻。 只有秦不闻,在无人处送他一支她手刻的木剑。 “宋谨言,你要开心。” 第261章 病患也要刷碗! 世人祝他千秋万载。 祝他万岁长福。 祝他天地同寿。 但秦不闻,却只希望他活得开心。 那时,她对他笑:“宋谨言,不开心的事情我来做。” “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至死,秦不闻也没有背叛他。 ——她只是不相信他罢了。 御书房中的熏香太浓了,熏得他眼睛疼。 “大师是说,除了朕,阿闻还给旁人留了信?” 释空微微颔首。 “都有谁?” “司徒大人宴唐,以及一位叫做京寻的男子。” “还有吗?” 释空摇头。 宋谨言错愕:“季君皎呢?” 释空只是摇头。 ——秦不闻连一封信,都没给季君皎留下。 -- 是夜。 宫溪山的木屋前摆了一张四人的木桌,又放了两张长凳,宫溪山与小鱼平日就是在这里吃饭的。 而此时的秦不闻,穿了一身粗布衣裳,出现在了这里。 秦不闻弯弯眉眼,朝着从屋里头出来的宫溪山摆摆手。 宫溪山手上拿着碗筷,看到秦不闻时,微微蹙眉,倒也没说什么。 小鱼看上去就兴奋多了,他小手拍了拍一张长凳,眼神亮晶晶的:“漂亮姐姐,你坐这里,坐在小鱼旁边!” “好~” 秦不闻从善如流。 宫溪山放下手上的两副碗筷,见秦不闻毫不客气地入座,最终转身往屋里走去。 “宫先生去哪儿?”秦不闻眨巴眨巴眼,一脸无辜,“宫先生不会是不待见我吧?” 宫溪山头也没回,淡淡道:“添副碗筷。” 秦不闻勾唇笑笑,她帮忙将米饭盛好,放在了小鱼面前。 小鱼拿起筷子,夹了一只最大的螃蟹:“漂亮姐姐,你吃螃蟹!” “好~” 秦不闻接过螃蟹,宫溪山也又拿了一副碗筷,将盛好的饭碗放在秦不闻跟前。 “漂亮姐姐,我师傅做的饭特别好吃!你快尝尝!” 说着,小鱼一脸期待地看向秦不闻。 秦不闻夹了一口菜,赞许地点点头:“真不错!” “漂亮姐姐,小鱼不仅会抓螃蟹,还会抓河虾,还有泥鳅,还有还有……” “小鱼,”不等小鱼再兴高采烈地说什么,一旁的宫溪山清清淡淡地开口,“先吃饭。” 小鱼听了,乖乖地应了声好,低着头开始吃饭。 秦不闻一边剥螃蟹壳,一边观察着对面的宫溪山。 宫溪山年少成名,曾靠着一幅画卖出天价,在京城一时间风光无两。 只是突然有一天,京城都在传,说宫溪山先生不知踪迹,下落不明。 这件事在京城上下,可谓无人不知。 就这样一位在京城销声匿迹多年的人,如今,竟然在无悔崖下遇到了,真是有趣。 刚刚秦不闻来时观察过了,这里坐落着几十户人家,村落不大,但山青水秀,好似桃源。 长安尚且还未开春,倒是这里,桃花开得正盛,风一吹便是满地艳色,漂亮得很。 这种地方,秦不闻从未见到过,也从未在哪本书中读到过。 宫溪山到底是什么人? 可能是秦不闻的目光过于热切直接,宫溪山拧眉,终于还是抬头看她。 “怎么?” 秦不闻笑得无辜天真:“宫先生救了我,我还没来得及感谢您呢。” 宫溪山神情淡淡:“不必。” “这怎么行?之前宫先生说采草药,我或许能帮忙?” 宫溪山又添了口米饭:“不必。” 一时间,气氛又尴尬起来。 倒是小鱼,完全不觉得尴尬,扬声道:“漂亮姐姐,我师傅是很厉害的大夫,他什么病都能治好的!” “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 宫溪山叹了口气,给小鱼夹了菜。 “宫先生,我从无悔崖上掉下来,您看到什么了吗?” 宫溪山声音清沉:“没有,只看到你漂在水面上。” 秦不闻:“……” 看来,一时半会儿是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 秦不闻也不着急,反正她现在也无所事事,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 手上的螃蟹剥好了,秦不闻将蟹肉蟹膏都放在了小鱼面前。 小鱼见状,受宠若惊:“漂亮姐姐,你是给小鱼剥的嘛?” 秦不闻笑着点点头,声音温柔:“是啊,因为姐姐想要感谢小鱼请客吃饭。” 小鱼涨红了脸,高声道:“不、不用客气,漂亮姐姐以后都来陪小鱼吃饭吧!” “啧。” 小鱼的话刚说完,一旁的宫溪山便低啧一声,无奈地看他一眼:“拿我的饭菜做人情,嗯?” 小鱼一点都不怕宫溪山,他从长凳上跳下来,跑到宫溪山身边,摇晃着宫溪山胳膊:“师傅师傅!让漂亮姐姐跟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漂亮姐姐一个人,还受了伤,好可怜的!” 宫溪山叹了口气,到底没再说别的,只道:“好好吃饭,不许挑食。” 小鱼重重地点头:“好!” …… 因为小鱼的“慷慨”,秦不闻一连几天,都毫不客气地在宫溪山那里“蹭饭”。 宫溪山说,她的伤口需要静养,所以平日她除了来宫溪山这里的两步路,便极少出门了。 不过因为有小鱼陪着,秦不闻倒也不觉得无聊。 而且无聊很好,无聊代表着无事发生,她很喜欢这般悠闲的日子。 也是因为跟小鱼聊天,秦不闻也了解到了关于宫溪山的一些事情。 宫溪山确实是多年前来到无悔崖的,从这里一待便是七八年,再没出去过。 “小鱼为什么叫他‘师傅’呢?”秦不闻好奇地问道。 小鱼想了想,认真地回答:“小鱼不知道,小鱼很小的时候,师傅就是师傅了。” 秦不闻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日子过得悠哉悠哉,只要不去想在京城的事情,秦不闻便觉得如今的日子,过得像个神仙。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也因为宫溪山的照料,秦不闻的伤势好得很快。 那一晚,秦不闻在宫溪山那里吃过晚饭后,刚准备回去歇息,就被宫溪山叫住了。 这几天她跟宫溪山的关系总算近了些,宫溪山见她伤势愈合得差不多了,居然让她去洗碗! 秦不闻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宫先生,你居然这么对待一个病患?” 宫溪山轻笑一声:“王姑娘,容我禀明一点,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饭。” “更何况,你在我这里吃的,可不止是午饭。” 秦不闻:“……” 不服气地收拾了碗筷,秦不闻往屋后走去。 宫溪山笑笑,原本想要哄着小鱼去睡觉,这时,便听到远处传来村人的叫喊声:“霜狼!霜狼来了!霜狼来袭村了!” 第262章 我不是逞英雄,我是真少侠 屋后。 秦不闻先是听到了远处村人的哀嚎与求救,紧接着,便见到宫溪山抱着小鱼,眉头紧皱地朝她走来。 “你和小鱼留在这里,不要出声,也不要出去。” 秦不闻接过有些害怕的小鱼,沉声问道:“出什么事了?霜狼?” 宫溪山沉默点头:“霜狼袭村,之前也有过几次。” 见宫溪山没有留下来的意思,秦不闻拧眉:“你去干什么?” “霜狼袭村,肯定有人受伤,我要去看看。” 这里的村落人不多,大多数都是上了年纪的,宫溪山算是这些村人中最年轻的了,他不能坐视不理! 秦不闻闻言,环视四周。 “你在找什么?”宫溪山沉声询问。 秦不闻没立刻回答,目光锁定在了宫溪山床榻上挂着的一柄长剑上。 那剑挂着应该是用来辟邪的,并未开刃。 她转头,目光终于又落在了宫溪山身上:“宫先生,我有个问题。” “什么?” “霜狼,能杀吗?” -- 火光冲天。 村人们点了火把,试图驱散霜狼,那跳动的火把映照着村人们惊悚慌张的脸。 “快!往篝火处跑!” “不要大叫,会吸引来狼群!” “小山在哪儿?有好多人受伤了……” “……” 秦不闻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她似乎听到风在低吼,尖锐刺耳的风声袭来,像是黑夜中露出爪牙的猛兽。 秦不闻手上只拿着一柄未开刃的长剑,另一只手牵着小鱼,便见眼前火把渐多,人群也多了起来。 终于有个手持火把的男子看到了匆忙赶来的宫溪山。 “小山!”男子看上去四五十岁的模样,双鬓斑白,“李婆子还没出来,我刚才看到那霜狼往李婆子那边去了!” 宫溪山闻言,眉头紧皱。 身边的小鱼似乎也很害怕,他伸出一只手,攥住秦不闻的衣袖。 “别怕。” 秦不闻低头,轻声安抚小鱼:“姐姐在呢。” 小鱼目光怯怯:“漂亮姐姐,李婆婆会死掉吗?” 秦不闻笑着,回答得认真:“不会。” 说着,秦不闻起身,她抽了剑鞘,只露出一柄未开刃的长剑。 那长剑看上去古朴有质感,不像是寻常人家能见到的。 “你去哪儿?” 宫溪山见秦不闻作势要走,急忙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秦不闻不在意地笑笑:“看好小鱼,我一会儿就回来。” “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宫溪山拧眉,不赞同道。 秦不闻轻笑一声,神情慵懒随性:“宫先生,我不是逞英雄。” “我是真少侠。” 说着,秦不闻几个轻巧的纵身,飞快消失在了宫溪山视野之中。 一旁的小鱼也瞪大了眼睛,一脸崇拜:“师傅!刚刚漂亮姐姐‘唰唰唰’地就飞走了!” 宫溪山担忧地看了一眼秦不闻消失的方向,强迫自己回神:“快,疏散村民!” …… 秦不闻听到了猛兽的低吼。 像是警告,又像是蓄势待发的信号。 “救、救命啊!救命啊!” 听到求救声,秦不闻没再耽搁,三两步循着声音赶去! 月色如水。 旷阔的屋舍后院,月光将那满地的绿草映成银绿。 风声恸哭,好似一首凄厉的挽歌。 秦不闻一眼就看到那草地上瑟缩着一个人,一头霜狼低吼着,不断向她逼近。 见状,秦不闻手上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直直地朝着那霜狼刺去! 霜狼似乎感知到危险,还不等扭头防备,那柄未开刃的长剑,便分毫不差地刺入那头霜狼的头骨。 “嗤——” 有血溅在秦不闻的半张脸上,秦不闻恍若未觉。 她听到霜狼的一声哀嚎,下一秒,便抽搐着,倒地不起。 擦了擦眼角的血迹,秦不闻这才转头。 身后的李婆子已经吓得脸色都白了,见秦不闻那一脸的血,瞪大眼睛,不敢呼吸。 秦不闻笑了笑,低头轻声开口:“婆婆,没事了,我是小山找来救您的。” “小、小山?” 听到熟悉的名字,李婆子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秦不闻点点头,将李婆子扶起来:“已经没事了,我送您回去吧。” 李婆子刚点点头,下一秒,便瞪大了眼睛,指着秦不闻身后:“姑、姑娘,你后面!” 秦不闻看也没看,那长剑脱手,直直地往身后掷去! “嗷呜——” 一声哀嚎。 秦不闻身后,那原本伺机而动的霜狼便倒在地上,腹部插着一柄长剑。 秦不闻笑容依旧:“婆婆,走吧。” 李婆子瞪大了眼睛:“姑、姑娘,你就是小山捡回来的那个小媳妇儿吧……” “小媳妇儿?”秦不闻扶着李婆子往村中心走,边走边问。 李婆子缓了缓心神,冰凉的手紧紧地抓着秦不闻的手指:“对,前几日村里人都听说,小山在悬崖下捡回来一个穿着婚服的漂亮姑娘。” “我们当时还说,你这么漂亮,看衣着也是富贵人家,为何会想不开,大喜的日子跳崖啊?” 秦不闻扯了扯嘴角:“我是被负心汉骗了。” 李婆子回了魂,颇为心疼地握着秦不闻的手:“姑娘别伤心,你这般漂亮,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秦不闻也只是笑笑,没再说什么,扶着李婆子跟其他村民汇了合。 宫溪山正帮着村人疏散,一群村民都集中在村头位置,村头点了篝火,百姓们站在篝火旁,眼中仍是忌惮与惊恐。 秦不闻将李婆子带过来的时候,宫溪山也在。 他看到秦不闻,急忙跑上前去。 “你没事吧?” 宫溪山眉头紧皱,来回打量着秦不闻。 ——他看到了少女脸上的血渍,分明柔弱无辜的模样,因为半张脸被染了血,仿若祸世的杀神。 “受伤了?哪里?”宫溪山喉头微紧。 “这不是我的血,”秦不闻摇摇头,不在意地笑笑,“先看看婆婆吧。” 宫溪山接过李婆子,将她扶去了篝火旁。 一旁的小鱼也迈着小短腿儿,三两步跑到了秦不闻跟前。 “漂亮姐姐!” 秦不闻笑着伸手,想要抱住扑过来的小鱼。 但一想到自己身上的血渍,还是往后退了几步:“小鱼,姐姐身上有血。” 小鱼却不在意,一把扑进秦不闻怀中,抱住秦不闻的腰身:“漂亮姐姐好厉害!小鱼喜欢漂亮姐姐!” 秦不闻心口微动,她垂眸,便见小鱼一双眼睛忽闪忽闪,认真又信任地看着她,不带一丝杂质。 ——她身上满是血渍,她的衣服上也满是血腥味。 而面前的小男孩儿却那般信任地抱住她,说她好厉害,说喜欢她。 忽然有一瞬间,秦不闻想起,她身为长安王时,那长安城的百姓看她的眼神。 愤怒,憎恶,恨意,嫉恨…… ——秦不闻没见过这般信任到近乎单纯的目光。 “嗷呜——” 远处,又有狼嚎声传来! “怎、怎么还有霜狼!?” “别动!都别动!” “手拿火把,大家聚在一起!” 第263章 你喜欢她呀? 宫溪山刚给李婆子包扎好伤口。 狼嚎声四起,风声鹤唳。 秦不闻下意识地将小鱼护在了身后。 “听声音,这霜狼的数量不少。” 秦不闻淡淡道。 宫溪山来到秦不闻身边,拉过秦不闻的手腕,轻声询问:“真的没受伤?” 秦不闻笑着摇摇头,又在宫溪山面前转了个圈:“两头狼而已,小事。” 村民们都进入了防备状态,稍微强壮年轻一些的男子站在外圈,将老弱妇孺护在身后,手持火把,手上拿着农具斧头。 “今、今日怎么会有这么多霜狼?” “是啊,我一直以为霜狼只有一头!”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秦不闻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迹。 “是血腥,”秦不闻淡淡道,“血腥味把狼群引来了。” 大概狼群意识到自己的同伴死了,陷入了狂躁。 宫溪山皱眉,将秦不闻往后挡了挡:“你回去,这里有我们。” 秦不闻却是眨眨眼,一脸认真无辜地看着宫溪山:“宫先生,你说……霜狼的毛发做出来的毛笔好用吗?” “什么?”宫溪山拧眉,好似没听懂。 秦不闻笑得张扬肆意:“我取来狼毛做笔,你绘一幅丹青送我如何?” 宫溪山愣怔一瞬。 似有风声从远处而来,带着戾气与杀意,草丛动荡,低吼渐起。 秦不闻手中仍是那柄未开刃的长剑。 不等宫溪山再说什么,秦不闻的余光便瞥见草丛异响,她朝他挑眉,勾唇一笑:“一言为定!” 旋即,秦不闻便如同那离弦的箭,闪身离开! 宫溪山没见过这样的女子。 亦没见过这样的剑法。 她分明是在杀生,手上的长剑甚至都没开刃,但她杀起那群霜狼来,就好像一支惊艳绝妙的惊鸿一舞。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她一招一式带起桃花千朵,长剑迎着月色,皓月光辉。 ——她好像是在用月色杀生。 银光之下,少女身姿曼妙,腰线清越,那长剑随她行,随她止,随她激起月色千层,花瓣万朵。 有血色盈过头顶皓月,是霜狼的血,祭过她的长剑,落在她的衣裙上,好似一朵朵怒放的血莲。 宫溪山突然想起他看见她时,她的一身婚服红衣。 那红衣美丽华贵,但却被她那张惊艳的姿容,尽数压下。 是很漂亮的。 那群村民也出了神,怔怔地看着少女穿梭在那狼群之间,为首的狼首领发了怒,嘶吼着朝她扑杀而去,秦不闻神情不变,一个侧身躲过! 她并不急于杀它,反倒是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长剑划破它身上几处,却不肯刺向它的要害。 宫溪山突然想起刚才她说的那句话。 “宫先生,我不是逞英雄,我是真少侠。” 她确实担得起“少侠”二字的。 一旁的李婆子见宫溪山出神,走到他身边,轻轻戳了戳宫溪山。 他这才缓缓回神:“婆婆,怎么了?” 李婆子揶揄道:“喜欢呐?” 宫溪山愣了一下,抿唇道:“不是。” 李婆子就笑:“喜欢就要好好讲嘛,姑娘这么漂亮,莫说是你,就是老婆子我看了也喜欢。” 宫溪山眉头微蹙,声音淡淡:“婆婆,您误会了。” 李婆子瘪瘪嘴:“老婆子我看人,准的很!” 宫溪山叹了口气,无奈地解释:“她是新妇。” “新妇怎么了?这亲不是也没成吗?”李婆子反驳道,“我听说这姑娘被丈夫负了!哎哟,我听了都心疼!” “你若是喜欢人家,可要好好对人家,不能朝三暮四,见异思迁的!” 宫溪山苦笑地摇摇头:“婆婆,您好好休息吧。” 李婆子便也没再说什么,嘟囔两句,便走开了。 不多时,远处的少女高喊一声:“好了!” 声音洪亮娇艳。 她擦了擦脸上的血渍,脚底踏着血迹,朝着众人走来。 她手上拖着一柄剑,那剑沾了血,像是开了光一般,锋锐漂亮。 村民们见状,急忙走上前去,对着秦不闻嘘寒问暖。 “姑娘你没事吧?”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 “姑娘你真厉害啊!” “是啊是啊,这么多霜狼,一个人就解决了!” “姑娘幸好有你啊,若不是你,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姑娘好心人呐……” “……” 秦不闻极少被人这般簇拥着。 长安街十人宽,但只要她出现,周围必定都是寂寥的人群,没人敢上前去找不自在。 如今,她被人群簇拥着,夸赞着,众人脸上的感激与钦佩格外真诚,倒是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挠挠头,耳朵有点烫:“举手之劳而已……” “姑娘姑娘!去我家吃个饭吧!” “是啊是啊,我家做的红烧肉可好吃!” “姑娘别听他们的!去我家去我家!” “……” 就在秦不闻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是宫溪山拨开人群,将她与激动的村民格挡开。 “诸位抱歉,她伤势未愈,今日又动了武功,我要带回去诊疗才行。” 宫溪山在一群村民当中应该声望很高,这话说完,村民便急忙让开一条路,让宫溪山把人带回去疗养。 “这些霜狼尸体诸位愿意的话,可以随意分了。” 跟人群隔开,秦不闻终于有机会说话了。 她对着村民们笑笑:“近日叨扰各位了,这些霜狼皮毛不错,就权当是报答吧。” 村民们欢呼着,又感激地说了几句。 宫溪山这才带着秦不闻回了家。 刚被宫溪山带回屋舍,宫溪山回头,想要询问些什么。 下一秒,秦不闻便摇摇欲坠,往身前倒去。 “当心!” 宫溪山见状,甚至来不及思索,上前几步,快速将她扶住! 秦不闻的头便抵在了宫溪山肩头。 “你、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秦不闻声音低沉虚弱:“没受伤,就是,伤口裂开了……” 宫溪山拧眉:“你——” “宫溪山,”在宫溪山开口训斥她之前,秦不闻虚弱地开口,“我都这样了,就不要再凶我了呀……” 声音软乎乎的,带着秦不闻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娇气。 宫溪山扶着她腰身的指骨微顿。 许久,寂静的屋舍中只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 “下不为例。” 第265章 我还算养得起。 那做了一下午的毛笔,跌落在了地上。 宫溪山看着自己颤抖不止的右手,眉头紧皱。 秦不闻沉声询问:“怎么了?是不是昨天受伤了?右手很痛吗?” 宫溪山抿唇。 额角有汗水沁出,宫溪山呼吸微乱,脸色苍白。 他有些自嘲地轻笑一声,想要遮掩住眸中的失落。 “我果然,还是不喜欢京城。” “宫——” 秦不闻还想再问些什么,宫溪山没有理会,转身离开。 看着宫溪山离开的背影,许久,秦不闻转身低头,又看向那幅未完成的画作。 那松木枝干曲折,在整幅画的衬托下,更加扎眼难看,不成风骨。 只是一笔。 这幅画便毁在了这一笔上。 -- 是夜。 哄着小鱼睡下后,秦不闻推开屋门,便看到了坐在房前,仰头看天的宫溪山。 “想什么呢?” 秦不闻悄声走到宫溪山身边,语气轻松地询问。 她十分自然地坐在了宫溪山旁边的位置,也跟着他的视线,抬头看天。 屋前有一片宽广的草地,此时的宫溪山就坐在草地上,身上的衣装干净整洁,男子俊逸清秀,恍若仙人。 “长安城在无悔崖上,距离月亮更近,那里的月色会不会更亮一些?”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秦不闻也不在意。 她沉吟片刻,似乎是真的在认真思考,随即便答:“长安城灯火长明,反倒衬得月光没那么亮堂了。” 宫溪山轻笑一声,他垂目,淡淡开口:“今日是我没控制好情绪,让你担心了。” 秦不闻无甚在意地摆摆手:“有名气的文人脾气都很怪,可以理解。” 宫溪山自嘲道:“我算哪门子文人,连笔都提不起来,画都作不了。” 秦不闻不赞同地反驳:“是不是文人,不是你宫溪山一个人说了算的。” “想当初我在京城卖你的拓本临摹,不少才子豪绅争相抢购,也只不过是因为我的笔迹画技与你有一分相像而已。” 宫溪山便笑:“那也只是从前了。” 现在的他,一幅画都作不出来。 秦不闻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宫溪山伸出手来,有月色从他指缝倾泻而下,那只漂亮的右手,指骨分明,纤细修长。 “我身上中了一毒一蛊。” 忽而,宫溪山淡淡开口,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神情都没什么变化,好像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事情一样。 “一毒一蛊?”秦不闻皱眉。 宫溪山点点头:“一毒封了我的右手筋脉,每次右手只要稍稍用些力气,便如针刺般疼痛无比。” “所以,你是因为中了毒,右手才不能提笔作画的?”秦不闻抿唇,眉梢下压。 “是。”宫溪山淡声应道。 “谁下的毒?可有解药?”秦不闻又问。 宫溪山微微抬眸,那双向来淡然的浅灰色眸,竟然有一瞬间,闪过一抹茫然:“忘记了。” “什么?” 宫溪山自嘲一笑:“谁给我下的毒,解药在哪,我忘记了。” “我丧失了一段记忆,应该是下毒之人做的,”宫溪山扯了扯嘴角,“所以,我就连下毒人是谁,都不知道。” “那,还有一蛊呢?”秦不闻沉声问道。 “一蛊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太好的回忆,宫溪山垂下眼睑,睫毛轻颤,“蛊毒不会轻易发作,对我倒是没什么大碍。” 秦不闻看向宫溪山:“撒谎。” 宫溪山微愣,有些错愕地看向秦不闻。 秦不闻眉眼弯弯:“宫先生,我这个人经常说谎,所以你说的是不是实话,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宫溪山听了,轻笑一声:“既然如此,王姑娘不妨说说,你对我说了哪些谎话?” 秦不闻咂咂嘴。 得,把自己坑进去了。 她挠挠头,嘟囔着:“你不是也说谎了吗,我若是自己从无悔崖下坠落下来的,早就摔成八瓣了,还用得着你去捞我?” 宫溪山不置可否。 他对她确实有隐瞒。 “有时候说谎只是为了不破坏你我之间这般和谐的关系,”秦不闻循循善诱,“宫先生,为了让你我都过得舒坦些,谎话还是暂时不要拆穿了~” 宫溪山就笑:“歪理一堆。” 两人又聊了两句,宫溪山的情绪总算是恢复了些。 秦不闻伸了个懒腰,直接躺在了身后的草地上。 “这里的日子真清闲呐,我喜欢。” 秦不闻深吸一口气,她闻到了风中的桃花香,夹杂着青草的香气,乖巧地钻入她的鼻腔。 宫溪山也学着秦不闻的动作,躺在了青草地上。 今晚的月色很好,有莹润的光泽洒在他的身上,他稍稍侧目看去,便见少女的身上,也镀了一层银光。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宫溪山开口问道。 “以后……”秦不闻咂摸着这两个字,稍稍抿唇,“我没想过。”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算是什么。 不是长安王,不是“阿槿”,那她现在,还能是谁呢? 长安王死在了五年前的浔阳城楼上,“阿槿”死在了前不久的无悔崖。 那她现在,又能成为谁呢? 宫溪山的眸光迎着月色,目光流转,眸色晃动细碎。 “王姑娘。” “嗯?” “这里的风景也很好。” 宫溪山这样说。 秦不闻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我也觉得,如今的京城还未开春,这里倒是比京城的春日来得早。” 宫溪山微微张唇,想要再解释些什么,但最终却也没说出口。 迎着和煦的春风,秦不闻舒服地打了个哈欠。 有眼泪堆在了眼角,秦不闻揉了揉眼皮:“宫溪山。” “什么?” “我能一直留在这里吗?” 有风吹过少女的发梢,卷着桃花的冷香,浸入谁的眸。 没听到宫溪山的回答,秦不闻毛遂自荐道:“我会做的事情很多的。” “劈柴打水照看小鱼,更重要的是,若是有狼群袭村,我可以帮忙的!” 或许,她这一次,可以悠闲自在一些呢? 或许这一次,她能当一次误入桃花源的武陵人,哪怕是南柯一梦呢? ——她想犒赏一下自己。 还是没听到宫溪山的回答。 秦不闻有点着急:“宫溪山,我很听话的,我一顿只吃三碗大米饭!” 身旁的男子不答。 “我说宫——” 秦不闻有点不高兴地转过头去。 下一秒,她便与宫溪山那双带笑的眸四目相对。 他看着她,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王姑娘,你吃得有些多,”他顿了顿,唇角上扬几分,任由乱风吹过他飘扬的发丝,“但是好在,我还算养得起。” 第266章 般配~ 宫溪山说到做到。 他将秦不闻留了下来。 秦不闻伤势未愈,他作为大夫,即使秦不闻不说,他也不会坐视不理。 只是因为秦不闻的“厚脸皮”,宫溪山的任务,从医治病患,遍及到了包揽病患的一日三餐。 而秦不闻也说到做到。 ——她真的一顿能吃三碗米饭! 放下筷子,秦不闻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心满意足道:“宫溪山,你真的不会被我吃穷吗?” 宫溪山见秦不闻吃完,默默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小鱼十分喜欢秦不闻,每次吃完饭菜都挨着秦不闻坐下,在她腿上乖乖地坐着,不吵不闹的。 “不会。” 宫溪山淡声回答,并不在意这些。 秦不闻一边把玩小鱼胖乎乎的手指头,一边问道:“你不会是想要把我养胖了,然后迷晕我拿出去卖钱吧?” 宫溪山闻言,手上收拾碗筷的动作微顿。 他垂眸,一脸无奈地看着她:“京城的猪价应当都比你高些。” 秦不闻:“……” 宫溪山这家伙,嘴巴怎么这么毒啊? 瞥见秦不闻幽怨的眼神,宫溪山轻笑一声,淡淡道:“放心吧,无悔崖上的药草难得一见,拿去京城卖的话,足够我们生活。” 秦不闻闻言,眼神瞬间明亮:“那我帮你采草药吧?” 宫溪山上下打量秦不闻一眼,无声拒绝。 秦不闻见状更不高兴了:“宫溪山,你见识过的,我身手很好的!” 宫溪山哑然:“王姑娘,需要我提醒你,你的伤势还没痊愈吗?” “并且,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宫溪山顿了顿,声音清隽,“救你花费的药草,远比卖出去的要贵重许多。” “所以,你若是再受伤的话,我可能就拿不出这么珍贵的药草救你性命了。” 秦不闻听了,端正地坐好,一脸认真地保证:“好嘛,那我只是去看看也行啊。” 宫溪山还想拒绝。 “宫先生,我最近只能待在屋子里,真的很无聊。” 秦不闻这样说,宫溪山那拒绝的话便堵在了嘴边。 他垂眸,看着可怜巴巴的少女。 秦不闻怀里还抱着小鱼,此时的小鱼也可怜兮兮地看着宫溪山,好像是在向宫溪山求情。 ——小鱼喜欢秦不闻,所以总是跟她“统一战线”。 宫溪山见状,半晌,只是叹了口气。 “明日我会去采草药,”宫溪山情绪淡淡,“想去便跟着一起去,但只准看,不许动。” 秦不闻听了,一脸认真诚恳地保证:“放心吧宫先生,你去打听打听,莲花村谁不知道我王秀莲说话最算话了!” …… 当然是假的。 第二天一早,宫溪山背了竹篓,手上带着一柄镰刀,敲开了秦不闻的屋门。 秦不闻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粗布衣裳,那料子实在算不上好,穿在少女那白皙水嫩的肌肤上,宫溪山甚至担心布料会不会过于粗糙,磨红她的皮肤。 那素色的粗布衣裳,将少女的容貌映照得更加明艳。 她兴致勃勃地随着宫溪山往无悔崖底的方向走去,小鱼也很高兴,一路上牵着秦不闻的手,蹦蹦跳跳的。 “宫溪山,药草一般都长在悬崖峭壁上吗?” “宫溪山,怎么看药草的年份跟珍稀程度啊?” “宫溪山,如果你困在悬崖上,下不来了怎么办?” “宫溪山……” “宫溪山……” 宫溪山的身边极少这般……热闹。 他紧了紧手上的镰刀,一脸无奈地看向兴致勃勃的少女:“你问题好多。” 秦不闻笑道:“我没采过草药嘛。” 说着,三人已经来到了无悔崖底。 宫溪山指着悬崖峭壁之上的几抹绿色,淡淡开口:“这么好奇的话,你要不要来试试?” 秦不闻跃跃欲试:“可以吗!?” 宫溪山冷笑一声:“不可以。” 秦不闻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我说过了,只准看,不许动。” 秦不闻朝着宫溪山皱了皱鼻子,做了个鬼脸。 随即她抱着小鱼往后退了几步:“不试就不试,你来,我跟小鱼替你加油鼓劲。” 宫溪山这才轻笑一声。 他从背篓里取出麻绳,一段借助石子扔到悬崖上的枝杈上,确认不会松动之后,另一端才绑在了自己的腰间。 他手上拿着镰刀,走到崖底。 他的动作看上去很熟练,借助腰部发力,一只手拉着麻绳,如履平地。 不一会儿便行至一株草药齐平高度,他拿着镰刀,借了个巧劲儿,那草药便连同根茎被他摘下。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秦不闻看着这般熟练的宫溪山,却有些难过。 他是左手握着绳索,右手拿着镰刀的,因为右手不能使大力,所以自身的重量全都交给了左手。 ——可是传闻中的宫溪山,那双手是用来临摹江山如画的。 他可以一笔写就惊世文章,可以一笔填做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他惊世骇俗,无数人称赞。 可如今,那双手却握着粗糙的麻绳,手心骨节处全是细密坚实的茧子。 她想起宫溪山作画时恣肆倨傲的姿态,秦不闻想,宫溪山应当也是喜欢作画写字的。 只是因为中了毒,他的右手甚至连笔力都不能用全。 明珠蒙尘,实在可惜。 秦不闻看着悬崖峭壁上的宫溪山,微微出神。 身边的小鱼扯了扯秦不闻的衣袖,声音乖巧:“漂亮姐姐,师傅厉不厉害?” 秦不闻点点头,认真道:“厉害!小鱼的师傅最厉害!”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小鱼更高兴了:“师傅这么厉害,漂亮姐姐也喜欢师傅对不对?”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秦不闻哭笑不得,她半跪在小鱼面前,与小鱼视线齐平:“小鱼,你都是在哪儿学到的这些啊?” 小鱼毫不隐瞒:“是李婆婆、王伯伯还有刘爷爷说的!” “他们说,师傅跟漂亮姐姐,都厉害,很……很般配!”小鱼绞尽脑汁,终于想起来了。 秦不闻笑得无奈:“小鱼,‘般配’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哦,你师傅听到了会不高兴的。” 童言无忌,小鱼不懂“般配”的意思,她总要纠正一下的。 小鱼眨眨眼,似乎不明白:“漂亮姐姐跟师傅,不‘般配’吗?” 秦不闻想了想,耐心解释道:“姐姐之前做了很多很多不好的事情,小鱼的师傅呢,作为大夫救了很多很多人,是很善良的好人。” “所以,坏人是不能跟好人在一起的,坏人跟好人也不般配。” 小鱼怯生生地看着秦不闻:“漂、漂亮姐姐是坏人吗?” “是啊,”秦不闻笑,“小鱼害怕啦?” 小鱼一把抱住秦不闻,毛茸茸的小脑袋也钻进秦不闻怀里:“漂亮姐姐对小鱼好,对师傅好,对李婆婆王伯伯也好。” “漂亮姐姐是善良的坏人……” 秦不闻听到小鱼的话,哭笑不得。 什么叫“善良的坏人”呐? “总之,小鱼以后不可以随便说姐姐与师傅‘般配’这种话了,知道吗?”秦不闻还是认真地纠正他。 小鱼乖乖地点点头:“小鱼以后不说了。” 还不等秦不闻夸奖小鱼几句,身后,秦不闻听到声响。 她转头,便见不知何时,宫溪山已经下了山壁,正在整理麻绳,神情平静淡然。 第268章 首辅大人怎么可能喜欢长安王? 时逢卯时未过,朝阳初升。 长安街巷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听到远处的喊声,那原本热闹拥挤的长安街,便渐渐开出一条路来。 李伯也跟着人流,站在了道路两边。 马蹄声与府兵列队前行的声音越来越近,李伯抬头,便见那万万人中,有一马车。 马车华贵,两匹通身雪白的骏马在前,那马车横梁上的穗子,都是顶好的玉质。 恰有春风过境,李伯抬眼看去,便见有风吹开车帘,露出马车中那人的半张侧脸。 男子眸光清冷冽然,精致的脸上洒落两点金辉,一处落在眼角,一处落在鬓边。 朝阳如同金粉般洒在他的墨睫之上,他目不斜视,纤长的睫毛落下一片阴翳。 那风只是一瞬,下一秒,那车帘重新落下,便又将他的眉眼遮了个干净。 只是一瞥,便好似见了尘世不该有的谪仙,李伯久久未缓过神来。 直到听到周围百姓的低声交谈,李伯才堪堪回神。 “这几个月来,首辅大人彻查了不少涉事嫌犯吧?” “可不是嘛……”另一个声音也压低,“也亏了首辅大人,这几个月来,长安城许久没有这么安宁过了。” 李伯来了兴趣,小声问对话的二人:“两位,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其中一个人看了李伯一眼:“伙计,你不是京城的吧?” “俺不是,俺是来京城寻亲的。”李伯笑呵呵地说道。 那人点点头:“怪不得,老哥你是不知道,前几个月,首辅大人射杀了死而复生的长安王!” “长安王?死而复生?”李伯拧眉,“是五年前那个无恶不作的长安王?” “除了她还能有谁?”那人冷嗤一声,不屑道,“你是不知道,那长安王原本是想要利用首辅大人的势力,意图谋反,甚至还想跟漠北结盟!” “幸好首辅大人早早地发觉了长安王的身份诡计,将计就计,将长安王送上绝路,将其一箭射杀!” 那人说着,“啧啧”两声:“我还听说,这长安王原本就是个女子,是女扮男装的!” “哈哈,原来是这样,”一旁的男子闻言,也开口道,“怪不得进了首辅大人的‘温柔乡’,险些还跟首辅大人成了亲!” “哼,那种臭名昭着的人,与首辅大人成亲,那都是污了首辅大人的名声!” “就是就是,若不是首辅大人要拖住长安王,才不会跟这种人演这么久的戏。” “首辅大人当真是高洁无比之人,当时文渊阁传出首辅大人要成亲的消息,我还吓了一跳呢!” “现在看来,像首辅大人这等芝兰玉树的清贵公子,是不会动凡心的,哈哈哈哈……” “哎,也不能这么说,”其中一男子反驳道,“前些日子,不是还有人说,看到首辅大人与一位姑娘出城游玩去了吗?” “哦?难道说首辅大人好事将近?” “哈哈哈,说不准呢……” “两位老哥,刚刚那人喊的,什么‘稽查嫌犯’是……”李伯好奇地询问。 “哦,那个啊,”一人回道,“自从首辅大人将长安王射杀后,一连几个月,首辅大人都在着手追查当年长安王的事情。” “应当是觉得长安王的党羽没有拔除干净,想要连根拔起吧?” “这几个月,首辅大人可是纠察了好几个高官呢,现在长安城的那些官员,人人自危,都怕那把刀落在自己脖子上呢!” “听说陛下赞许首辅大人有功,可是破例将首辅大人的名字写进宗庙之中了呢!” “嚯!这么说来,首辅大人的地位,就算是跟贤王瑞王殿下相比,也不差什么了吧?” “谁说不是呢……” “……” 李伯在一旁听着,听了个大概。 他在无悔崖下住得年头很长了,也只是听说过那位不可一世,胡作非为的长安王。 但这位首辅大人的名头,他也是第一次听说。 听够了热闹,那马车也渐行渐远。 李伯又最后了那马车一眼,告别了几人,离开了京城。 -- 无悔崖底。 秦不闻有些紧张地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面前,宫溪山端坐着,目光清贵淡然。 不算大的房间中,秦不闻感觉气氛有些尴尬。 “咳咳,”是秦不闻先轻咳两声,试探性地看向宫溪山,“宫、宫先生,您想跟我谈什么?” 如果真是嫌她吃得多,那她决定——少吃一碗。 八分饱也行。 正胡思乱想着,面前的男子淡淡开口:“王姑娘,我思来想去,觉得有些事情,我们还是应该说清楚的。” “啊?”秦不闻没想到宫溪山第一句是这个,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诚如你所言,有些话不说,是为了维持我们之间的关系,”宫溪山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我认为,在不破坏我们如今关系的前提下,有些话没有撒谎的必要。” 说到这里,宫溪山淡淡道:“我先说。” “容疏确实是我的同胞弟弟,前任国师仙逝前,曾占卜到,我与容疏二人之间,有一人可贵为国师。” 国师的份量有多重,秦不闻自然清楚。 如果说当今世上,天子说话,一言九鼎,那么唯一有可能改变天子心意的,只有国师。 ——因为国师代表的,是上天的旨意。 换句话说,国师的地位,甚至在某些方面,不亚于天子。 “这样的殊荣降临在我宫家身上,我父母自然是很高兴的,”宫溪山神情淡淡,即使在说自己的事情,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宫家世代单传,到了我这一辈出了双生子,便有些不好的流言传出。” “宫家的老族长请人来看,说是双生子会影响宫家气运,其中一个还会影响另一个成为国师的前程。” 说到这里,宫溪山苦笑一声:“后来,容疏顺利被选为国师继承人,后来便生了几场大病,险些丧命。” 说到这里,后面的事情,宫溪山再没说下去。 但是秦不闻听懂了。 她微微皱眉,看向宫溪山:“所以,你成为了宫家的牺牲品,被扔在了无悔崖底?” 宫溪山轻笑:“不算‘扔’,我自己也同意的。” 秦不闻抿唇:“可是宫溪山,这不公平。” 只是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预言,就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扔在这里自生自灭? 若宫溪山没活下来,又该怎么办? “没有什么公不公平,”宫溪山淡然一笑,“容疏天资聪慧,父母这么做,也是为了宫家和他能平安无事。” 说完,宫溪山抬眸,整理了一下情绪,淡淡地看向秦不闻:“我说了一件,该你了,王姑娘。” 第270章 我大概,要回一趟京城。 昏暗的房间中,刚刚原本还在据理力争的李婆子,在听到宫溪山这句话后,瞬间安静下去。 一时间,房间中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 房间内的烛火晃动几下。 “……怪我,老婆子我一高兴,把这件事给忘了……” 李婆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带着浓浓的歉意与担忧。 反倒是宫溪山,安慰起李婆来:“婆婆,没事的。” “唉,我是替你不值,”李婆叹了口气,语气中竟然带了些哭腔,“小山你人这么好,可怎么偏偏……” 后面的话,李婆子的声音很低,饶是秦不闻也没有听清。 房间内,男子声音清冷平静:“好了婆婆,都已经过去了。” “我先送您回去吧,这大晚上了,别再摔了跤。” 听到这里,秦不闻没再逗留,几个翻身越过屋檐,蹲在了宫溪山的屋顶上。 没多久,宫溪山扶着李婆从房间内走出来。 李婆子推搡着宫溪山:“行了行了,就这么两步路,老婆子我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你不必送了,快回去休息吧!” 宫溪山也没再坚持,目送李婆子远离。 只等李婆子离开,门外,站在夜色中的宫溪山才轻叹一声:“行了,别躲了。” 秦不闻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 宫溪山轻笑一声,他微微转身,抬眸看向屋顶上的少女。 月色皎洁。 少女一袭青色罗裙,高坐于屋檐之上,头顶便是那大如圆盘的皓月。 她的身上被镀了一层银霜,任由风拂过衣裙,她缓缓垂眸,银色的碎光落在少女眉眼,好似谪仙。 而屋檐下,男子站在漆黑的夜里,抬眸看她。 宫溪山的好看,与季君皎那种极具冲击性的惊艳不同。 如果说季君皎的漂亮是不似人间凡物的那种好看,那么宫溪山的眉眼,便好似那人间山水流川,可做山脊,清冷俊逸,风骨自成。 她就那样迎上了他的眸光。 盈着满月,秦不闻有一瞬间觉得,面前的男子有些莫名的熟悉。 与他对视的一瞬间,胸口莫名涌现洪涌奔流般的悲恸。 只是那种感觉只出现了一瞬,她仍是看着宫溪山,挑眉笑着:“宫先生耳力惊人啊,您不会也是武功高手吧?” 宫溪山无奈地笑笑:“我耳力一般,但是王姑娘,你来时身上带着药香。” 他是大夫,很轻易便能辨别出来。 秦不闻撇撇嘴,从屋檐上翻身而下。 两人站在屋前,因为刚刚秦不闻偷听了宫溪山的“秘密”,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反倒是宫溪山,没有感觉到什么窘迫。 他端然地看向秦不闻:“都听到了?” 秦不闻挠挠头:“只听到一点点。” 重要的内容她也没听见。 宫溪山闻言,轻笑一声:“好,那我们不如现在,再来交换一个秘密吧。” 秦不闻点头。 “我的蛊毒,名曰‘朽’,”宫溪山平静开口,“会蚕食我的性命。” 秦不闻眉峰微拢,抿唇看向宫溪山。 宫溪山笑容平静,他转身看向远处:“宫家是巫蛊出身,我的蛊毒,是父母给我下的。” 秦不闻不知道,宫溪山是经历过了什么,才能这般平静地说出,自己身上的蛊毒是父母下的这种话。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秦不闻喉头发紧。 宫溪山深吸一口气,笑道:“大概是担心我会损害容疏,想用这种方法,让我死心吧。” “宫家在前朝曾是世家名流,后至曜云,巫蛊在明面上被禁,宫家的地位自然也一落千丈。” “爹娘他们很想重现宫家昔日的辉煌,容疏成为国师,便是宫家一举惊世的机会。” “他们不会容许任何人影响容疏的。” “可是宫溪山,你也是他们的亲生儿子!”秦不闻皱眉。 说到这里,宫溪山自嘲地笑笑:“他们并不在意这些的。” “换句话说,如果今日成为国师的是我,他们一样也会这般对待容疏,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不爱自己的孩子。 顿了顿,宫溪山继续道:“他们担心我‘暗箱操作’,影响容疏,给我种下蛊毒。” “毒发之际,身体如烈火焚烧,蝼蚁噬心,生不如死。” “这种蛊毒只能在我体内待上十年,十年之后,蛊虫会死,我也会死。” 秦不闻愕然:“宫溪山……” 见少女那般眼神,宫溪山不觉笑笑:“这是怎么了?我都不觉得难过,你为何皱眉?” 秦不闻抿唇沉声:“可有解蛊之法?” “有,”宫溪山点头,“只要我与旁人……同房交合,那蛊毒便会转移到旁人身上。” 秦不闻听了,眉梢下压。 所以,他才会说,他不能娶妻…… 秦不闻没动,神情冷沉。 是宫溪山先笑出声来:“逗你的,这蛊即便是宫家,也只有这一副,养蛊解蛊方法早就失传。” “所以到底该如何解蛊,我也不清楚。” 秦不闻蹙眉,她沉眸不语。 她突然想起,当年她查封了一处拿刚出世的孩童炼蛊的道观,道观中藏有各种匪夷所思的蛊毒研制书简,饶是秦不闻,也不觉皱紧眉头。 拿有身孕的妇女炼蛊,将刚出世未剪脐带的胎儿炼蛊,甚至将人的五脏六腑炮制切割,再塞进他们自制的蛊童体内,林林总总,触目惊心。 那些关于蛊毒的书简十分详实,说不定,里面会有关于朽蛊的记载。 只是…… 如果秦不闻没记错的话,因为那些书简内容实在作呕,秦不闻便将这些书简扔进了御书房的禁书区,再没启用过。 所以,那些书简应当……都在御书房内。 想到这里,秦不闻眸光微亮,她抬眸看向宫溪山,一脸认真:“宫溪山,我想救你。” 宫溪山先是一愣,随即温和地笑道:“你想如何救我?” 秦不闻抬眸。 宫溪山随着她的视线,也往高处看去。 她看的不是月亮,而是更高的高处。 就在宫溪山不解之际,他终于听到少女清浅低沉的声音。 “我大概,要回一趟京城。” 第271章 别看,太丑了…… 秦不闻的话,被宫溪山否决了。 “为什么?”秦不闻蹙眉,“我知道去一趟京城,说不定你的蛊毒就有救了。” 宫溪山神情平静:“如果你想去京城的话,不会捱到现在才去。” “京城中应当有你不想见的人或事,”宫溪山声音清冷,“王姑娘,你不必为了我冒这个险。” 宫溪山说的没错。 且不说季君皎,就单单是宋谨言,如果知道她出现在京城,大概都会派人追杀她,不死不休。 她承认,在无悔崖底过了将近半年的清静日子,她许久没有这般自在了。 她也知道,外面的世界或许已经乱作一团,对她的风评更是不堪入目,但她并不在意。 如果能选择的话,她可以一辈子不回京城,留在无悔崖下。 但是,不行的。 太自私了。 不论如何,秦不闻能活下来,是宫溪山的功劳,如今宫溪山命在旦夕,她不可能坐视不管。 “我会小心谨慎,不让他察觉的。”秦不闻辩驳。 宫溪山摇摇头,浅灰色的眸清冷如雪,“我已经活得够久了。” “死亡对于我来说,或许是种解脱也说不定。” 秦不闻还想再说些什么,宫溪山便打断了她的话:“太晚了,早些休息吧。” 说完,宫溪山后退两步,推门入屋,没再看她。 秦不闻站在原地,只有月色扼杀长夜,留下一地皎洁的血迹。 -- 宫溪山不想死,秦不闻知道。 虽然他说着“死亡是种解脱”,但秦不闻读过宫溪山的字,赏过他的画。 他字里行间,每一幅画作中,都是盎然的生机与肆意。 那是曾一举惊世的少年郎,他也曾在站在高楼林立处,被世人仰望。 即便是那笔力苛责的史官掾吏,对他也是极尽溢美之词。 ——那时的文坛,是属于宫溪山的。 那般肆意洒脱的少年郎,又怎么会甘心在大好年华,怆然死去呢? 宫溪山不想死。 ——秦不闻也不会让他死。 -- 朽蛊半年发作一次。 发作期间,中蛊之人生不如死,脸色苍白,心跳几近暂停。 而这一次宫溪山发作,秦不闻是见证者。 长夜漫漫。 无悔崖底的天气也逐渐热了起来,算算时间,京城已然是盛夏了吧? 那一日,秦不闻照旧来找宫溪山时,敲了许久的门,都没人回应。 一股不好的预感渐渐升腾,顾不了许多,秦不闻破门而入! 大门被破开,宫溪山蜷缩在地上,一只手死死地捂着胸口,脸色苍白,眼尾猩红,豆大的汗水从他下巴滚落,整个人好像被汗水浸透! “宫溪山!” 秦不闻见状,急忙上前去查看。 谁知,宫溪山却极力向后退了几步,一只手遮住容貌:“别看。” 他声音沙哑低沉,不见往日的清浅贵气。 “太、太丑了……” 秦不闻皱眉:“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意这些!” 宫溪山的脸色太苍白了,秦不闻看向他的指骨,便见男人指骨苍白,青筋暴起,骨节处却泛着不正常的红。 似有蛊虫在他筋脉处游走,宫溪山咬牙,还是不觉痛苦出声。 “我先扶你到床上。” 秦不闻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将宫溪山搀扶起来,小心翼翼地扶到床榻之上。 仰着脸,秦不闻终于更清楚地看到了宫溪山的神情。 他的眉头紧皱,额头满是汗珠,将额前的头发全部打湿,他痛苦地紧闭双眼,因为脸色的苍白,那凸出的青筋更加明显,像是狰狞的藤蔓,要爬满他整张脸。 “师、师傅!小鱼把李伯伯叫过来了!” 小鱼憋着眼泪,满头大汗地跑进房间。 身后,李伯手上拿着麻绳,快步赶来! “李伯,”秦不闻眉头皱在一起,“这要怎么办才好?” 李伯也脸色凝重,他手上拿着麻绳,走到宫溪山身边,将宫溪山的双手双脚绑了起来。 “李伯,您这是做什么?”秦不闻声音不觉高了几分。 “秀莲姑娘快来帮忙!”李伯拼力按住宫溪山挣扎的手臂,“不把小山绑起来的话,他会自残的!” 秦不闻闻言,急忙上前,两只手分别禁锢住宫溪山的两个手腕。 她的力气很大,为了按住宫溪山的双手,她只能撑在床上,稍稍垂眸,便能看到宫溪山痛苦的神情。 终于将四肢捆绑好,李伯又拿出一块干净的毛巾,塞进了宫溪山嘴里。 “小山病发的时候,还会咬舌。” 李伯拧眉解释着,眼睛落在挣扎着的宫溪山身上,眼中满是心疼。 大概是蛊毒的威力暂时减弱了些,李伯松了口气,看向秦不闻:“秀莲姑娘,我们先出去吧,小山发作时,不想让我们看到。” 秦不闻也担心小鱼会害怕,她点点头,牵着小鱼的手,走出了房门。 小鱼的手是抖的。 刚一走出房门,小鱼再也忍不住,抱着秦不闻,放声大哭。 秦不闻听得心疼,她轻拍着小鱼的后背,柔声安抚:“小鱼不怕,姐姐在呢,姐姐在呢……” 小鱼还是哭着,小小的身子也开始颤抖:“漂、漂亮姐姐,师傅会死掉吗……小鱼不想让师傅死……” 秦不闻心口收紧,有些发涩。 一旁的李伯见状,看了一眼屋内,也叹了口气:“小山的情况,不容乐观啊。” 宫溪山每次蛊毒发作,李伯都会赶来帮忙,将他的四肢捆绑起来,嘴巴堵上毛巾,以免他自残。 但是李伯也发现,这一次,他的蛊毒发作时,他的理智已经很薄弱的。 再这样下去,大概也等不到蛊虫死亡,宫溪山就会被这蛊毒折磨致死。 “他的蛊毒,要发作多久?”秦不闻抱着小鱼,沉声询问。 “算算时间,大概要三天,”李伯心疼道,“小山这孩子心地好,怎么过得这么苦啊……” 小鱼的哭声渐弱,他太累了,趴在秦不闻的肩头渐渐睡着了。 “秀莲姑娘啊,这里我守着就行,你回去吧。” 李伯朝着秦不闻扯出一抹牵强的笑。 秦不闻看了一眼房间,一门之隔,秦不闻仍能听到屋内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呜咽与低吼。 该有多难受呢? 秦不闻想象不到。 像是打定了主意,秦不闻谢过李伯,抱着小鱼回到自己的房间。 将小鱼放在床上,秦不闻开始整理行李。 第272章 坦白 月光长长。 秦不闻收拾好行李,出现在宫溪山门外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 李伯还没离开,坐在门外的长凳上守着。 少女身后背了个帷帽,一袭碧色长裙,向李伯走来。 “秀莲姑娘,你这是……” 秦不闻笑笑:“李伯,我突然想起京城那里还有些事需要处理,可能要离开几天。” 从御书房找到禁书,两三天的时间应该够了。 “哎哟,”李伯拧眉道,“秀莲姑娘,你自己一个人离开,若是再被你那负心的丈夫发现了可怎么办啊?” 秦不闻不在意地解释道:“没事的,我与他应当不会遇上了。” 说着,秦不闻又看了一眼木屋的方向:“李伯,我想跟宫先生说几句话,告诉他一声。” “秀莲姑娘,你是落下什么东西在京城了吗?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去?” 秦不闻点头:“是,确实是很重要的东西。” 李伯也没再多问,轻声道:“小山应该暂时安静下来了,你进去看看吧。” “谢谢李伯。” 说着,秦不闻放下行李,推门而入。 进入屋内,秦不闻先闻到了一阵浓烈的药香。 床榻边的木桌上,放着还留有残渣的药汤。 秦不闻走近。 宫溪山的手脚还是被麻绳绑着的,只是嘴上的巾帕被拿了下来。 听到声音,浅灰色的眸迟钝地转动,目光落在了秦不闻的身上。 他的唇有些干裂,脸上也总算有了几分血色。 宫溪山看着秦不闻,他张张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没事,不疼……” 骗人的。 太明显的谎言,由宫溪山说出口,秦不闻苦笑一声。 该……说些什么呢? 秦不闻歪歪头,澄澈的眸中情绪复杂。 说实话,秦不闻并不习惯分别。 从前是,现在也是。 她喉咙紧了紧,轻扯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宫先生说了自己的秘密,我还没有交换。” 漂亮的唇抿成了一条线,宫溪山微微侧目,虚弱地看向秦不闻。 天光微亮。 少女站在明与暗的交界处,仿佛连轮廓都变得模糊。 秦不闻抬眸,黝黑的眸宛若黑曜,她勾唇轻笑:“其实,我不叫‘王秀莲’。” 宫溪山眉头微蹙,眼中也闪过不解与疑惑。 秦不闻深吸一口气,好像能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他告诉她那么多秘密,她总应该坦诚些的。 “我真正的名字,你应该听说过,”秦不闻勾唇笑着,刻意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狂妄姿态,“秦不闻。” 她看到宫溪山瞳孔微缩,看向她的眼神似有不解。 秦不闻扬了扬下巴,扯着嘴角:“我是死而复生的长安王——秦不闻。” 宫溪山张张嘴,眼神一眨不眨地看向她,眼中的错愕与讶异,犹如实质。 “就是那个杀人无数,意欲谋反的长安王。” 宫溪山的眉头皱得更紧。 他的眼中似乎满是痛苦,他张张嘴,半晌才只道:“名字……都是假的。” 秦不闻的眸光黯淡下去,却是诚实地点点头:“是,是假的。” 她忽而听到宫溪山的一声轻笑,微不可闻。 “……秦不闻……”他低低地念一句她的名字,声音沙哑虚弱,“我原本以为,你秘密许多,但至少名字是真的。” “秦不闻,你听我每日叫你‘王姑娘’,是不是也觉得可笑?” 秦不闻看到了宫溪山眼中,一闪而过的苍凉。 ——你看呐,她分明知道,她这种人不配得到信任与真诚。 可当宫溪山真的那般看她的时候,她还是无可避免地心口微窒。 脑海中的突然想起当年,她坐在轿辇上,周围百姓对她的低声唾骂与诅咒。 “像秦不闻这样的人,就该去死!” “她就应该被千刀万剐,永世不得超生!” “世上怎么会有这等不知廉耻的恶人存在!” “去死!去死!!” “他这种人,不会有人信任,这种人就应该孤独终老,众叛亲离!” “……” 恶人总要有恶报。 ——她如今的下场,也不过是报应而已。 “你出去,”床榻上,宫溪山额头上的青筋再次显现,他声音低哑,眼眶猩红,“我现在……不、不想见到你……” 蛊毒又发作了。 秦不闻拧眉,她想要上前说些什么,但接触到宫溪山疏冷的目光,最终却只是轻声开口:“我……我要离开几天,等你蛊毒结束,我应该就会回来。” “唔!” 宫溪山挣扎着,他的心口处仿佛被人攥着,扔进冷冽的寒冰之中,疼得彻骨。 他咬着牙,不肯看向秦不闻,额头满是细密的汗珠。 “你……好好养病。” 说完,秦不闻没再逗留,转身离开。 黎明破晓。 秦不闻告别了李伯,往无悔崖底走去。 李伯告诉了她从无悔崖底去往高处的暗道,暗道隐藏得很好,如果不是崖底的人带着,外面的人不可能找进来。 找到暗道,秦不闻越走越觉得惊奇。 分明是在悬崖底部,既然是往上走,那应该是有攀登山崖的感觉,但恰恰相反,秦不闻一路都如履平地,再看到前方光亮的时候,竟然已经到了无悔崖上! 暗道这头连接的是个极其隐蔽的山隘。 从里面出来,再穿过一片密林,便能进入长安城。 打定主意,秦不闻往前走着,才走了几步,就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她停便止,她行便跟。 秦不闻一个纵身,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秒,她拿着一根树枝,便抵在了跟踪者的背后。 动作太快,秦不闻刚才的一系列动作,几乎都是下意识的反应,但当她将树枝抵在跟踪者背后的时候,才发觉眼前的人身量很矮。 ——分明是个孩子! 面前的男孩也害怕地转身,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秦不闻。 秦不闻愕然:“小、小鱼?” “漂亮姐姐!” 小鱼叫了秦不闻一声,一把扑进了秦不闻怀里,抱着秦不闻的腰不松手。 秦不闻瞪大了眼睛:“你怎么来了?” 小鱼将小脑袋埋进秦不闻怀里,应该也是害怕秦不闻凶他,也不敢抬头,只是闷闷地开口:“小鱼、小鱼也想救师傅……” 第273章 姐姐变娘亲? 秦不闻微微皱眉。 她蹲下身子,视线与小鱼齐平,神情严肃:“小鱼,姐姐要去做的事情很危险,你不能跟着去。” 小鱼眼眶瞬间积满雾气,委屈巴巴地看着她:“可是姐姐,师傅他看上去好难受……” 秦不闻心口痛了一下。 她伸出手,摸了摸小鱼的头发,声音轻柔:“不用担心,小鱼,我向你保证,我会救你师傅的。” 小鱼紧紧地拉着秦不闻的手:“姐姐带着小鱼一起去好不好?小鱼不会给姐姐添麻烦的……” 秦不闻为难:“可是小鱼,姐姐这几天可能会很忙,没时间照顾你的。” 小鱼摇摇头:“小鱼可以照顾自己的!小鱼会乖乖听话!” 说到这里,小鱼的头耷拉下来,像是沮丧的小狗:“小鱼想知道,该怎么样让师傅好受一点……” “小鱼在村子里,什么都做不了……” 秦不闻叹了口气,她攥紧了小鱼的小手,扬了扬嘴角:“那小鱼跟我一起吧。” -- 文渊阁,书房。 长青跪在书房中央,低着头,神态恭敬。 男子端坐在书案前,手持玉质毛笔,姿容清越俊美。 听到长青的禀报,男子运笔的动作稍停。 抬眸,一双墨瞳清冷无波,仿若浩瀚的辰月,纤尘不染。 男子一袭墨绿鎏金色长袍,墨睫眨动,丹唇清润,他只是端端地坐在那里,矜贵与清冷便浑然天成,那身姿仿若雪后松竹,昳丽非凡。 “还没找到么?” 他的声音极轻极冷,长青无意间与其对视一眼,便仿若从他的眼中,看到风雪俱灭的清寂。 也只是一眼,长青急忙低下头去,恭敬答道:“是,按理说按照阿——” 话音一顿,长青又急忙改口道:“按照她的年纪,意外身死的女子应该能查到,但是属下翻阅了近五年的宗文,并未发现符合的。” 季君皎垂眸,手中似乎在书写着什么,声音冷冽平静:“嗯,继续查。” 长青张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但看着无波无澜的大人,他最终也只是低下头去,低低地应了声“是”。 长青退下,书房中便又只剩下他一人。 季君皎屏息凝神,端坐在书案前,正在誊抄《心经》。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大人又不是‘旁人’!” “大人,阿槿会保护您的……” 【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堙,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罪碍,无罪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大人,您的脸怎么这么红呀?” “大人,疼疼奴家吧~” 【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褥多罗三藐三菩提。】 “阿槿喜欢大人。” “阿槿想要跟大人在一起。” “……” 骗子。 最后一个字,他又写错了。 季君皎微微蹙眉。 他看着一旁已然作废的七八张宣纸,最终还是放下毛笔,起身,走出了书房。 盛夏已至。 他想去街上走走。 -- 秦不闻戴了帷帽,一手牵着小鱼,走在长安街上。 长安街还是跟从前一样热闹,商人小贩吆喝叫卖,护城河畔的树木上有蝉鸣不断,应和着嘈杂喧嚣的盛夏。 小鱼没来过京城。 他一只手牵着秦不闻,眼睛却是左顾右盼着,满是好奇。 秦不闻知道小鱼没来过京城,京城的新鲜小玩意儿,他应当也没有见过。 想到这里,她牵着小鱼走得慢了一些,见小鱼停在一处小摊前不动了,秦不闻便也跟着停了下来。 “姑娘,小公子,要不要看看我们这儿新到了梅花锁,还有兔儿爷、陶哨,都是新鲜玩意儿!” 小鱼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那琳琅满目的小东西,眼睛就再没移开。 秦不闻不觉笑了笑。 她身上没带什么钱,虽然这些小玩意儿她都想买给小鱼,但确实有些力不从心。 “小鱼挑一个,我送给你好不好?” 秦不闻柔声,摸了摸小鱼毛茸茸的小脑袋。 小鱼闻言,眼睛亮晶晶地看向秦不闻:“真、真的可以吗?” 隔着帷帽,秦不闻点了点头:“嗯,小鱼想要什么?” 得到了秦不闻的允许,小鱼胖乎乎的小手挑挑拣拣,每件小玩意儿拿在手上都爱不释手。 但因为只能挑一样,小鱼拿起一个,又留恋地放下,最终挑了一个最便宜的竹蜻蜓。 “小鱼要这个!”小鱼脸颊红扑扑的,神采奕奕。 秦不闻心软成了一片,她耐心地开口道:“小鱼不用给我省钱,可以再挑一个。” 小鱼使劲摇摇头,抱着竹蜻蜓不撒手:“小鱼最喜欢这个!” 秦不闻笑了笑,将铜钱递给了小贩。 “多谢姑娘惠顾!”小贩殷勤地接过铜钱。 大概是看着小鱼可爱,心生喜欢,就又挑了个小陶哨送给小鱼:“小公子,这个送给你!” 小鱼没敢接,下意识地去看秦不闻。 秦不闻笑道:“叔叔送你的,你就收下吧。” 说着,秦不闻又向着小贩点了点头:“多谢老板。” “姑娘客气了,您一个人出门在外的,带着的孩子也不容易!” 不是,等会儿!? 秦不闻愣了一下,一时间竟然有些没反应过来。 帷帽下,秦不闻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一旁的小鱼却是牵着秦不闻的手,从善如流地开口:“谢谢叔叔,谢谢娘亲!” 不是…… 秦不闻更懵了。 ——虽然她戴了帷帽,但听声音已经这么苍老了吗? 秦不闻有些哭笑不得。 她也没跟小贩多解释什么,就牵着小鱼离开了摊子。 走出去一些距离,秦不闻这才装作生气,凶巴巴地开口:“我不是小鱼的‘漂亮姐姐’吗?为什么要改口叫‘娘亲’?” 小鱼眨眨眼:“小、小鱼听说姐姐在京城有仇家,所以才想假装一下……” 秦不闻:“……” 你别说,在小鱼的角度来看,似乎还有些道理。 “而且,”不知道想到什么,小鱼声音软糯委屈,“之前师傅总是生小鱼的气,说小鱼叫你‘漂亮姐姐’,但是却叫他‘师傅’,差了辈分。” 秦不闻哭笑不得:“那你就把我往老了叫?” 小鱼声音怯怯:“小鱼不敢改师傅的口……” 秦不闻哑然失笑。 算了,娘亲就娘亲吧,出门在外,伪装一下身份总没有坏处的。 这样想着,秦不闻环顾四周,准备先找个客栈,安顿好小鱼。 小鱼的目光又被不远处那红彤彤的冰糖葫芦吸引住了,秦不闻见状,无奈地笑了笑。 她给小鱼两个铜板:“小鱼自己去买糖葫芦好不好,姐姐,啊不,娘亲要找一找附近的客栈。” “好!” 小鱼拿了铜板,高高兴兴地迈着小短腿儿,准备穿过长街,去买糖葫芦。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道高声:“让开让开!马儿受惊了,都快让开!!” 第274章 又见 秦不闻第一时间感觉到了危险! 恰有一阵朔风吹过长街,秦不闻猛地转头,看向浑然不知的小鱼。 “小鱼!” 来不及细想,秦不闻一个踏步,朝着小鱼的方向纵身而去! 那嘶鸣的马鸣声越来越近,马蹄声又急又杂! 听到呼喊声,小鱼下意识地回头,下一秒,便看到了越来越近的大马,面露惶恐! 这失控的大马来得太快太急,不仅是小鱼,街巷上许多百姓都来不及反应,马上就要被那马匹撞上了! 秦不闻扑向小鱼,下意识地将小鱼护在身下,抬脚想去控制受惊的马。 风起。 似有檀香拂过,秦不闻微微蹙眉,那一瞬间,整个街巷的行人似乎都定格在了原地。 风吹过那护城河畔的杨柳,就连扰人的蝉声都静了下来。 那匹大马受了惊吓,高高地抬起前蹄,朝着秦不闻砸去! 秦不闻只瞥见了墨绿色的衣袍一角。 风掠起那抹墨绿的衣尾,也稍稍掠起她帷帽的一角。 下一秒,只见男子玉冠束发,金绿色衣衫,有银丝镶边,竹鹤暗绣。 他高坐于马匹之上,两只手勒住那马匹缰绳,马儿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抬起,他眉眼清冷淡漠,用了个巧劲儿,那两只马蹄便重重地落在了秦不闻面前! 风渐大。 秦不闻微微抬眸,那帷帽被风吹起一角,只露出她抿成一条线的唇。 帷帽下的黑眸,秦不闻眼中闪过诧异,瞳孔微缩。 骏马之上,男子黑瞳如墨,任由朔风拂过他的衣角,周围的喧嚣与纷扰掠过他的鞋边,世间浮沉喧扰,皆与他无关。 那双墨瞳落在了秦不闻身上。 只是一瞬间,秦不闻便像是触及到了什么滚烫岩浆,急忙避开视线,低头去查看小鱼的情况。 ——她听到了自己有些刺耳的心跳。 风止。 那掀开一角的帷帽回归原位,秦不闻错开他的反应很快,况且她还戴了帷帽,不可能被认出来的。 “小鱼,受伤了吗?疼不疼?” 秦不闻刻意将声音压低了些,拧眉查看小鱼的伤势。 受惊的马匹被控制住了,街巷周围的百姓皆是战战兢兢,议论纷纷。 那刚刚叫喊的马夫姗姗来迟,见状急忙向马背上的人道谢。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听到声响,季君皎的目光才从戴着帷帽的女子身上移开。 他看了一眼马夫,微微颔首,随即翻身下马。 周围的行人立于两侧,都不觉向男子看去。 季君皎本就生得漂亮。 眉眼如画,清冷出尘,好似一块上好的美玉,温冷清寂。 墨瞳中似有烛火明灭,男子腰线清越,身姿绰约,但那双眼睛却是太冷了些。 ——与这灼热的夏日,格格不入。 夏日朔风冷热,而他的身上仿佛披了寒霜碎玉,那夏日的燥热皆不入他眉眼。 太好看的玉,就算是路人,也不觉多看几眼的。 季君皎却没理会周围的声音与视线。 他翻身下马,从容清淡地朝着马蹄下的女子走去。 小鱼受了惊吓,抱着秦不闻的脖子不松手。 “娘、娘亲!小鱼好害怕!” 秦不闻听着小鱼一边哭还不忘“掩护”她的身份,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将小鱼抱在怀里,声音轻柔:“好了好了,没事了,娘亲在呢……” 小鱼抱着秦不闻的脖子,小脑袋就迈进了她的怀里,闷声哭泣。 她抱着小鱼起身,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一双黑色鞋履停在了她的面前。 循着那双鞋履,秦不闻的视线缓缓向上看去。 男子姿容矜贵清冷,一双墨瞳无波无澜。 “受伤了吗?” 秦不闻没想到,时隔半年多的时间,她与季君皎再见面,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她装作惶恐地向后退了几步,声音颤颤:“没、没有受伤,多谢公子搭救……” 小鱼被秦不闻抱着,哭声也渐渐小了下去。 他探出脑袋,水洗过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惊艳。 ——他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漂亮哥哥。 季君皎的目光很淡,淡得好似那夜晚湖中的月色,只是看了她一眼,目光便移到了小鱼身上。 小鱼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季君皎,还下意识地抽了抽鼻涕。 “我问他。” 季君皎又开口,语气清冷淡漠。 秦不闻愣了一下,又装作诚惶诚恐道:“也……也没有受伤……” “嗯。” 几乎是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季君皎没动。 秦不闻低着头,不肯与他对视,视线只能看到男人玉色的腰带。 她心中不觉腹诽:怎么还不走? “公、公子,”秦不闻刻意将声音压低,惶恐地开口,“公子大恩,民女感激不尽。” 话都铺垫到这里了,她应该可以走了吧? “民女就先……”告辞了。 “他几岁?” 出乎意料的,不等秦不闻的话说完,面前的男子再次开口。 男人的声音清贵低沉,像是贴着秦不闻的耳朵灌入,渐渐分明。 “啊?”秦不闻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见到“漂亮哥哥”的小鱼,比着自己的手指头:“四岁!哥哥,小鱼四岁了!” 秦不闻:“……” 季君皎微微颔首,那双眼睛却仍是看着他,情绪不辨。 秦不闻心里有些没底,她又向后退了几步,颤抖着开口:“公子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民女就先告辞了……” 说着,秦不闻朝着季君皎微微欠身,抱着小鱼转身离开。 蝉鸣声又起。 季君皎忽而想起,今年的春日,他还未见过桃花的。 -- 秦不闻找了家客栈,付了钱便带着小鱼去了房间。 直到进入房间,秦不闻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回到原位。 她下意识地捏了捏小鱼的手心,一旁的小鱼软糯糯地开口:“娘亲,那个哥哥好漂亮哇!” “哥哥”指的是谁,秦不闻也清楚。 她哭笑不得地抱起小鱼,佯怒道:“那小鱼是更喜欢那个哥哥,不喜欢我咯?” 小鱼听了,急得摇头,他抱紧秦不闻的胳膊,乖乖地开口:“小鱼最喜欢娘亲!” 虽然哥哥真的很好看,但小鱼最喜欢的,还是漂亮姐姐! 秦不闻这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笑着对小鱼开口:“小鱼乖,娘亲今晚要出去一趟,你在房间乖乖睡觉好不好?” 小鱼自然是听话地点点头:“好!” 今晚,秦不闻要去皇宫探一探了。 第275章 去给首辅大人斟酒 月黑风高。 秦不闻换了夜行服,出了客栈。 她看了一眼远方巍峨雄壮的紫禁城,眸光微凛。 她不能让宋谨言发现,如果宋谨言发现她还活着,追杀她事小,她更担心会给无悔崖底的村民带去麻烦。 ——她的身份,本身就是个麻烦。 思及此,秦不闻紧了紧脸上的面巾,飞檐走壁朝着紫禁城的方向纵身而去! 紫禁城重兵把守,三步轻哨,五步暗哨。 从前她进皇宫,宋谨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倒是进得容易。 如今想要避开宋谨言,倒是不简单了。 秦不闻蹲坐在高处,垂目思索着。 御书房的路线她倒是熟,皇宫的布防她也算清楚,只是仅靠这些,还不足以潜入御书房。 她思索着,等待时机。 忽而,有笙箫琴笛声起,秦不闻循声望去,便见灯火阑珊处,人影绰绰,载歌载舞。 今日……是什么大日子吗? 秦不闻微微蹙眉,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巡逻的士兵经过,秦不闻便将他们的谈话听了个清楚。 “换岗了,兄弟们去喝酒啊?” “走走走,今日的酒,可是漠北大皇子钦点的‘醉灵山’呢!” “说起来,这漠北大皇子可是帮了我们曜云许多次了。” “谁说不是呢,半年前大皇子回了漠北,竟然说什么,按照水神的指引,找到了漠北的水源。” “嗬!那漠北的君主岂不是高兴坏了?” “谁说不是呢?别说是漠北君主了,就连漠北的百姓也一致推崇耶律尧为下一任君主,民心所向呐!” “你说,大皇子如今风头正盛,想要与他同盟的国家数不胜数,这耶律尧为何偏偏对陛下鼎力相助呢?” “可是说呢,几个月前浔阳旱灾,那位大皇子二话不说便引了水渠灭旱,陛下身边潜伏的几个暗探,也是那位大皇子揪出来的。” “这一次,那位漠北的大皇子甚至帮陛下击退了扰乱边境的异族,虽说那些异族造不成什么气候,但肯为咱们陛下出兵,绝对是无条件的示好啊……” “咱们陛下与那位大皇子到底是什么交情,竟然帮助陛下至此……” “谁知道呢?反正今日漠北大皇子前来朝拜,陛下备了这般丰盛的酒宴,可见陛下也是想与这位大皇子交好的……” 话听到这里,秦不闻便明白了大概。 ——耶律尧还记得与她的君子之盟。 在不损害漠北利益的前提下,耶律尧是真的竭尽所能在帮助宋谨言。 想到这里,秦不闻轻笑一声。 只是她没想到,耶律尧今日竟然会在皇宫。 她猜到她坠崖离开之后,耶律尧应该会回到漠北,借助水神的“神旨”,稳固民心,巩固地位。 只是她没想到赶得这么巧,他今日又来朝拜宋谨言。 不过,这倒是便宜了她。 秦不闻眯了眯眼,看着远处长长的舞姬队伍,有了主意。 她一个闪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酒宴上,觥筹交错,流光溢彩。 主位上的男子神情不辨,只是一杯接一杯地饮酒。 客席上,众臣子推杯换盏,那千金难易的“醉灵山”,让人流连忘返。 有臣子大着舌头,随意聊着:“司、嗝——司徒大人,没有回来吗?” “是啊,自从半年前司徒大人自请去了浔阳,至今未归。” “我听说司徒大人治理下的浔阳,可谓四海承平,百姓安居,是浔阳难能可贵的好景象啊!” “哈哈哈,谁说不是呢,还是司徒大人治理有方啊!” “相信要不了多久,司徒大人的官职便能更进一步了!” “……” 聊到这里,众朝臣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看向距离主位最近的那张客席上。 男子一袭大红官袍加身,金丝线的纹路镶边,仙鹤暗纹栩栩如生,将男子的眉眼映照得格外清冷矜贵。 周围刚刚大声说话的臣子,也不觉小了声量。 “要我说,司徒大人的官职再升,也到不了首辅大人如今的地位。” “谁说不是呢,首辅大人如今的官位,虽说只能停在正一品,但就算是比之……” 说到这里,那人的声音更小了几分,压低了声音道:“就算是比之贤王瑞王,也不遑多让了……” 众人纷纷附言应和。 客位上的男子恍若未闻,他修长的手指搭在淡青色的瓷杯盖上,有暖黄色的烛火映照,就连指尖都呈现出淡淡的金色。 他的脸上没什么情绪,只是稍稍抿了口酒,坐得端正无暇。 他垂眸,便有烛光洒落在他的睫毛之上,周围乐声鼓瑟,丝竹青琴,皆不及他半分。 身后,长青出现,他环视四周,这才缓缓走到季君皎身后,附耳说了句什么。 男人的睫毛轻颤一下。 他抬了抬眼皮,淡淡地应了一声。 长青会意,恭敬退下。 舞池中央,一个个舞姬貌若天仙,举手投足间皆是媚意。 手上轻纱翻飞,轻易便挽出一个漂亮的水花,随着烛火晃荡。 乐停,舞止。 主位上,宋谨言一只手托着下巴,嘴角自始至终都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是那笑容太浅,不达眼底。 “赏。” 他的语气也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七八个舞姬谢过赏赐,便恭敬地退下了。 客位上,耶律尧也提不起什么兴致,他今日穿了件曜云制式的衣裳,虽然身上还是戴了许多金饰,但却隐藏了桀骜不羁,反而多了几分异域的魅惑。 因为今日的宴席是为了迎接漠北大皇子的,所以斟酒上菜的婢女也换成了穿着异域服装,佩戴面纱的舞姬。 “酒水怎么断了?”高位上,酒水喝光,宋谨言便淡声命令,“上酒。” 宴席外一直候着的管事太监闻言,急忙对着一群蒙面的舞姬道:“快快快,快上酒!都给我仔细着点儿!” 秦不闻站在舞姬的最后一排,将头埋得很低,她一身异域服装,脸上蒙着轻纱,端着酒水跟随着前面舞姬,走上宴席。 按理来说,秦不闻排在舞姬队伍的最后一排,应当是不可能给前排的客人斟酒的。 但也不知道季君皎身边的长青抽了什么风,直直地走到秦不闻跟前,沉声开口:“去给首辅大人斟酒。” 第276章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第一时间,秦不闻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轩窗四敞,浮光跃金。 正值盛夏,宫宴开在了殿外,太湖旁有翠竹绿柳,叶色攒青。 那宫宴上用的八仙桌都是上好的檀木做的,案上红漆凤尾,雕梁画栋,精致奢华。 宫宴正中央,舞姬身姿曼妙,云遮雾绕,飞羽觞而醉月,酒好花新。 有丝竹乱耳,秦不闻将头埋得很低,故意不去与长青对视。 周围有湖光掩映,便有点点碎金入了少女眉眼与容颜之上。 秦不闻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纱,确保自己的面纱还在,没有暴露身份。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过了一瞬。 头顶上再次传来长青的声音。 “姑娘,去给首辅大人斟酒。” 声音还是有些冷硬,但好歹这次,秦不闻是真的听清楚了。 秦不闻微微抿唇,有暖黄色的灯火落入她眉眼,秦不闻抬眸,越过长青,朝着他身后不远的季君皎看去。 男子依旧坐在灯火之中。 他端端地坐在那里,一袭大红官服非但没将他衬得俗气,反而更加清贵矜冷。 他的脊梁挺得很直,漂亮修长的指骨摩挲过杯壁,偶有大臣恭敬谦卑地举着酒杯向他攀谈几句,他也只是淡淡地颔首应和,淡漠疏离。 他的话语很少,仿佛冬日里带着冷意的阳光,清寂冷淡,又好似秋夜中的星辰皓月,触不可及。 似乎注意到秦不闻投过来的目光,他微微侧目,那清冷皎洁的目光,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未发一言,发如黑墨,眸若深潭。 只是没什么情绪地看了她一眼,便再次坐正,目视前方。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是认出来了还是没认出来? 秦不闻拿不准主意。 身后的管事太监已经吓得满头大汗了,他急忙推搡着秦不闻,尖声尖气道:“愣着干什么呢!快去给大人斟酒!” 说着,那管事太监讨好似地看了一眼长青:“大人莫怪,小婢女不懂规矩。” 长青没看向那管事太监,只是又看了秦不闻一眼。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秦不闻叹了口气,将声音拔得高了一些,应了声“是”。 说着,秦不闻端着酒盏,缓步朝着客位上的那位走去。 宴席摆得不算长。 秦不闻低着头,走到了季君皎面前的桌案上。 她先是闻到了一阵清冷的檀香。 ——过于熟悉的气息,让秦不闻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飞快地理好情绪,依旧是低着头,端了酒盏,想给季君皎斟酒。 印象中,季君皎似乎是极少饮酒的。 夏日风吹得热,秦不闻却还是闻到了他身上的檀香中裹挟着的淡淡酒气。 秦不闻将头埋得很低,伸手去给他倒酒。 只是那酒壶还未接触到酒盏,下一秒,那白瓷剔透的酒盏,就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指骨覆住杯面。 秦不闻愣了一下,没动。 恰有风从湖面吹至琼筵,吹过男子头顶玉冠,玉穗子碰在一起,声音清脆悦耳。 她就是在这种情形下,听到季君皎从头顶传来的声音的。 “这酒太烈了,换成果酒吧。” 秦不闻微怔,她错愕地抬眸,对上了男人那双漂亮到近乎无瑕美玉一般的眸。 季君皎也看着她,墨瞳无波无澜,清贵疏离。 被“美色”耽搁了一瞬,秦不闻瞬间回神,她声音尖细一些:“大人恕罪,奴……未准备果酒,这就让旁人给您斟上。” 说着,秦不闻起身欲走。 但是下一秒,那覆在杯面上的手,就拿开了。 他没看秦不闻,只是清冷开口道:“不必了,斟上吧。” 秦不闻:“……” 男人心,海底针。 虽然心里这样想,但秦不闻面上却是毕恭毕敬的模样。 她重新来到季君皎面前,拿着酒壶将季君皎面前的酒杯斟满酒水。 蜜色的酒液晃荡,白瓷做的酒杯精致剔透,好像盛了一杯水做的琥珀。 终于倒完了酒,秦不闻轻吐出一口浊气,她朝着季君皎微微躬身,起身离开。 本来秦不闻换上舞姬的衣裳,以为能够直接混淆视听,去往御书房。 但她没想到,自己穿了这身衣裳,还要给旁人倒酒。 如今“伺候”完了季君皎,秦不闻原本是准备找个机会离开的,但也不知道为什么,那管事太监就让她们一群舞姬待在宴席外边儿,随时候着。 秦不闻端着酒水,低头低得脖子都酸了。 不多时,长青便又走了出来,二三十个舞姬候着,长青却径直穿过人群,走到她面前。 “姑娘,去给大人斟酒。” 秦不闻:“……” 她平心静气,端着酒杯再次入席,走到季君皎身边,再次斟酒。 起身,离开。 不多时。 长青又来:“姑娘,斟酒。” 秦不闻憋着一口气,又去了宴席上,给季君皎倒了一杯。 起身,离开。 又过半刻。 “姑娘。” 秦不闻:“……” 这才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她一个“婢女舞姬”来来回回三五次,那周围原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大臣,也时不时地向她投来视线。 当他们看到她停在首辅大人的跟前,多次给季君皎斟酒时,脸上都露出暧昧又意味深长的笑来。 与她一道的舞姬看向她的眼神也轻蔑艳羡起来,还有的窃窃私语,说着秦不闻的坏话。 ——又是一个被首辅大人的容貌迷住,想要引起大人注意的婢女。 秦不闻如芒刺背。 最后一次,她实在有些忍不住了,斟过酒后,秦不闻直接将酒壶放在了他的桌案上。 ——这样一来,季君皎总不能再找她了吧? 可谁知,酒壶刚一放下,面前的男子便清清落落地开口:“拿走。” 秦不闻愣了一下,开口道:“大人,奴将酒壶放下,您便可自行斟酒了。” 谁知,季君皎抬眸,漂亮的唇抿成一条线,看上去似乎有些不悦:“斟酒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秦不闻:“……” 季君皎这家伙,何时对下人这般严苛了? 收了酒壶,秦不闻又回到了舞姬队伍当中。 这一次,舞姬中对秦不闻的不满声更大了。 “哼,一副狐媚模样,就想着勾引首辅大人!” “就是就是,上赶着往首辅大人身前跑,人家看都不看你一眼!” “真是不要脸!” “……” 秦不闻想骂人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她本来就是混进舞姬队伍中的,若是过于显眼,会暴露身份的。 她转了转眼珠,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有主意了。 她像是没听到周围舞姬对她的指指点点,悄声走到那为首的舞姬面前。 为首的舞姬正骂她呢,见秦不闻出现在她面前,颐指气使道:“怎么?我说的有错吗?” 秦不闻声音娇娇软软:“姐姐您误会了,是妹妹不懂规矩。” “哼,没羞没躁的狐狸精!” 秦不闻不气不恼,她悄声道:“姐姐教训得是,姐姐,人有三急,妹妹想要去……方便一下,能否劳烦姐姐,代妹妹去给首辅大人斟酒呢?” 第277章 他的不悦 不能再待下去了。 照着季君皎那刁难人的模样,这宴席不结束,她是走不了的。 她还要去御书房,不能将时间浪费在这里了。 既然有人上赶着想要去“伺候”季君皎,她做个顺水人情也无可厚非。 那为首的舞姬闻言,先是一愣,面色不善地看向秦不闻:“你什么意思?” 秦不闻眨眨眼,一脸乖顺:“姐姐,是妹妹不懂事,妹妹如今是真的有急事,姐姐就当是帮帮妹妹,好不好?” 瞧她这话说得多漂亮! 分明是给这舞姬送个大便宜,但她却说是自己不方便。 那舞姬上下打量秦不闻一眼,眼中仍是忌惮,声音却不觉僵硬了几分:“此话当真?” 秦不闻直接将手上的酒壶端盘递给了为首的舞姬:“姐姐,妹妹告退了,还请姐姐替妹妹遮掩一二。” 那舞姬接过酒壶,眼中分明闪过巨大的欣喜,却仍是板着脸看向秦不闻,冷嗤一声:“行了行了,就当是我发发善心帮帮你,给我滚远点。” “谢谢姐姐。” 秦不闻好声好气地谢过舞姬,寻了个没人的空档,隐没在了夜色之中。 …… 不过半刻。 长青再次走了过来。 因为叫了多次,长青也没再走过去,只是沉沉地说了句:“斟酒。” 一舞姬脸戴面纱,低着头端着酒壶,快步朝着季君皎的方向走去。 长青不疑有他。 近了。 那舞姬紧张地抿了抿唇,露出最娇艳的姿态,快步走向那位传闻中,芝兰玉树,光风霁月的首辅大人。 若是、若是当真能得大人一眼青睐,那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会的,她肯定可以的! 毕竟就连那上不得台面的狐媚子都能得大人垂青,她凭什么不行!? 这样想着,那舞姬便刻意挺直脊背,走到了那位首辅大人身边。 “大人,您的酒。” 舞姬声音娇软甜腻,她娇柔地跪坐在桌案前,提了酒壶,想要给面前的男人斟酒。 只是她的酒壶还未接触到酒杯,那酒杯便被面前的男子拿了起来。 她有些错愕地抬眸,便猛然间对上了男子那双冷冽不悦的眸。 “大、大人?” 一瞬间,浑身冰冷。 那舞姬娇娇地喊了一声,身体僵硬,就连嘴角的笑容都僵硬得厉害。 季君皎不答。 也只是看了她一眼,视线便移开,再没落在她身上。 舞姬瞪大眼睛,一脸窘迫与尴尬。 而面前俊美的男子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他起身,带起清冷疏离的檀香。 那般骄矜孤傲的清贵谪仙,似乎无人能得他青睐半分。 “长青。” 他淡漠地开口。 不远处,长青躬身走过来。 他没说话,长青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舞姬,又转而看向自家大人。 瞬间,长青跪在地上,沉声请罪:“大人恕罪,是属下一时不察。” 季君皎仍未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那炎热的夏日,舞姬手脚冰凉。 什么……意思? 她仓皇地低头,却不经意间注意到,男子刚刚落座的席位旁边,是殷湿的一片地面。 ——是酒水的味道。 电光火石之间,她似有所悟,但却是不解诧异地看向男人。 季君皎没再逗留,拂袖离去。 自始至终,除了抬眸的那一眼,男人的目光,从未落在她的身上。 留给她的,只有周围议论纷纷的嘲弄与轻蔑。 长青也只是看了舞姬一眼,转而跟随着季君皎离开了宴席。 人一走,周围的议论声便陡然增大。 “哼,这舞姬一连来了五六次,真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谁说不是呢,这不,竟然将首辅大人都惹怒了,简直大胆。” “谁不知道咱们首辅大人不近女色,可这前赴后继的女子,还是络绎不绝啊。” “哎,说起这个,我听说首辅大人最近,跟一个妙龄女子走得很近。” “真的假的?不可能吧?” “听说前段时间,还带着那位女子出城游玩呢!” “嚯……” “……” -- 今夜虽说是酒宴,但巡逻的侍卫也并不见少。 秦不闻七拐八绕,凭着印象走了一条偏僻的小路,这才绕到了御书房。 御书房有值夜的宫人,屋内燃的烛火并不算亮堂。 对于秦不闻来说,唯一的好消息是——御书房是常年不落锁的。 当年宋谨言险些在御书房遇刺,因为大门落了锁,秦不闻当时急得直接踹开房门,将刺客击退。 那一次,她发了好大的脾气,说宋谨言过于有病,御书房有专人把守,他还非要把自己关在里面,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她根本来不及救他! 自那之后,宋谨言便再没给御书房落过锁。 她寻了个位置,拾了两块石头,扔在地上,弄出些声响。 “谁!?谁在那儿!” 宫人听到声音,提着灯笼往石子的方向走来。 秦不闻看准时机,偷偷溜进了御书房内! 御书房的禁书区在整座房间的东南角,那里设了机关,除了秦不闻跟宋谨言,没人能打开。 提着脚步行至禁书区,秦不闻摸了摸那书柜旁的虎首,向内掰了个角度,便有极其细微的机关声传来。 去禁书区的墙壁是活动的,如今机关打开,只要推开那扇活门,便能走进去。 遮掩想着,秦不闻上前一步,就在要触碰到那扇暗门的一瞬间,门外传来宫人的声音。 “奴、奴才见过首辅大人!” 秦不闻愣了一下,眉头皱起。 打开这扇暗门需要耗费些时间,如今季君皎出现,她来不及进入暗门! 这样想着,秦不闻环视四周,急忙躲在了一道屏风后,隐匿了身形。 门外,季君皎声音清冷低沉:“此处可有人来过?” 宫人急忙答:“回禀大人,奴才一直守着,不曾有人来过。” 许久。 久到秦不闻以为,季君皎就要这样离开的时候,门外再次传来男人带着冷气的声调。 “让开,我要进去查看。” 屏风后,秦不闻眉头紧皱,未发出一丝声响。 宫人似乎为难:“大人,没有陛下允许,御书房不能进去……” “让开,出了事本官担责。” 有了季君皎这句话,宫人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让开个身位,请季君皎进了房间。 御书房内,烛火微弱。 秦不闻屏息凝神,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第278章 大人,阿槿好想你呀~ 月影遍地,树影婆娑。 有斑驳的树影透过窗棂,映着月色落在御书房的地砖之上。 秦不闻的面前,是一扇青凤紫龙的屏风。 她隐匿了身形,却仍是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 秦不闻蹙眉。 长青与那守值的宫人都在外面候着,昏黄烛火晃动,秦不闻便又闻到了淡淡的檀香。 不知为何,有酥麻感从指尖汇聚,又不咸不淡地散开,她动了动指骨,屏气凝神。 门外,宫人声音尖细:“大人,若是查看完毕,就请早些出来吧。” 季君皎没答。 秦不闻看着他的身形掠过屏风,走到了那禁书区旁。 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季君皎上前几步,敲了敲那道暗门。 眉峰微拢,季君皎转身,环视四周。 窗外有人影绰绰,似乎是宴席散了,不少大臣们由此路出宫。 季君皎抿唇,他顿了顿,却是在屏风当前停下了脚步。 只有一屏风之隔。 秦不闻垂头,甚至能够看到月色将男人的影子拉长,些许影子落在了她的脚边。 “大人……” 门外的宫人往里头探了探头,表情有些为难。 “大人可是察觉到什么异样?”宫人见季君皎站在屏风前没动,轻声询问。 “无。” 季君皎淡淡地回了一句,又看了那屏风一眼,转身离去。 “去增派些人手,今夜人多眼杂,当心有人趁机而入。” 宫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恭敬地朝季君皎躬身:“是,奴才这就去办。” 屏风后,秦不闻眸色微敛。 她没再逗留,趁着宫人增派人手的空档,纵身溜出了御书房。 若是御书房后面加派了人手,她想走可就难了。 穿着一身舞姬衣裳,她在宫中行走倒也算顺利。 大概也猜到了什么,所以秦不闻行至宫门,被值夜的守卫拦下来的时候,一脸平静。 “无令牌旨意,宫中侍女舞姬不得擅自出宫。” 秦不闻从善如流地退后几步,目光落在了那不远处,正在等候各自大人的马车上。 秦不闻轻笑一声,拐了个弯儿,一眼就看到了季君皎的马车。 季君皎人还未到,长青也不在,马车前头只有一个年轻的马夫等着。 秦不闻绕到马车后,趁着四下无人,钻进了马车之中。 -- 季君皎来时,脸色清寂淡漠。 他未发一言,身后的长青便也拿不准自家大人的心思,低头不语。 “御书房的禁书区,封存的都是些什么?” 身后,长青愣了一下,急忙答道:“回大人,据属下所知,禁书区除了一些于国不利的拓本外,剩余的,都是些举国禁止的邪门外道。” 季君皎眸光微动:“嗯,知道了。” 没再说什么,两人已行至等候的马车旁。 踩着马凳,季君皎上了马车。 那浮玉锦棉做的车帘被他缓缓撩开,当他看到马车中的那人时,墨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下一秒,便恢复如初。 “大人?”长青见季君皎撩开车帘没动,“有什么问题吗?” 男子面庞朗若清月,神情清隽冷寂。 鸦羽似的长睫微颤,那双秋水湛湛的眼中,倒映着一张明艳娇软的脸。 他只看了一眼,便垂下了眸。 “无事。” 说着,他神情淡淡地回了一句,走进马车,放下车帘。 马车中,是一阵极淡的花香。 季君皎长身玉立,长眉淡漠,他穿着一身宽袍大袖,惹目耀眼。 马车中,少女正娇俏地坐在他原本的位置上,一双漂亮的杏眼温软妩媚地看着他。 季君皎视若无睹,寻了个远些的位置,款款落座。 秦不闻扬了扬下巴,艳唇也扬起一个弧度。 马车渐行。 不算宽敞的马车内,竟然有种诡异的安静。 秦不闻挑眉,她身上穿的,还是那身舞姬的衣裙。 这身衣裙轻薄贴身,勾勒出少女曼妙的轮廓,她像是一滩水儿,一只手覆上季君皎的肩膀,另一只柔荑轻巧地抬起男人漂亮的下巴,让他看向她的眼睛。 原本清寂淡漠的气氛,一瞬间似乎暧昧了几分。 秦不闻的脸上还蒙着面纱。 ——虽然就现在的情况看来,这面纱戴与不戴,都没有什么分别。 她终于对上了他的那双墨瞳。 平淡清寂,看向她时,好似那冬日的冷阳,风雪寂灭。 过于平静了。 秦不闻勾唇,她的上半身几乎都贴到了男人身上,那大红的官袍上,暗绣的金线甚至划过她的肌肤,略带几分割裂的顿感。 “大人,”少女惯会用那般娇软的语气叫他,配上那双无辜单纯的眸,我见犹怜,“许久不见,怎么都不说想我呀?” 她的口吻平常,就好像两人只不过是分别了几日,久别重逢的情人一般。 季君皎眉头蹙了一瞬,便也飞快舒展开来,眉眼清冷淡漠,看向她的眼神,似与旁人无异。 秦不闻却仍是娇娇地笑着,因为马车外有人,秦不闻声音压得很低:“大人,阿槿好想你呀……” 那般情话,她说得顺口,语气娇嗔,眉眼间却带着几分报复的恶劣。 那只抬起他下巴的手指缓缓向下,抚过他的喉头,又划过他的胸口,在他的胸口处打圈。 娇娇软软的,没什么力道,只感觉不达深处的痒。 “大人,怎么都不理我呀?” 秦不闻眨眨眼,一双漂亮的眸蒙了雾气,好似受了欺负的美人儿。 换做往常,季君皎不会在意她是否是在表演,早就已经出声安慰。 而现在,任凭少女近乎贴在他的身上,男人坐得端正笔挺,眸光冷寂无波。 “你以为,我每次都会任你摆布?” 这算是,他们互通身份后说的第一句话。 秦不闻挑眉,嘴巴瘪了瘪,面上分明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眼中的嘲弄却分毫不减。 “不是吗?” 少女的声音依旧娇俏可爱,她歪着头,那双眼中却没了什么“情意”:“若非如此,大人第一眼便认出我来了,为何没有告知他人?” ——秦不闻在生气。 这种生气的情绪很微妙。 从昨天到今晚种种,秦不闻原本不欲细究,但奈何季君皎给她的存在感太过强烈,即便是她想要刻意忽略,还是漏洞百出。 ——季君皎恐怕在见她的第一面,就识破她的身份了。 而他,便像是那逗弄蛐蛐儿的玩家,拨弄着手上的牛筋草,看着她在他的方寸之地挣扎蹦跶。 无济于事。 想到这里,秦不闻微微挑眉,眼中恶劣的情绪更甚:“大人既然识破了我的身份,为何没有报官呢?” 第279章 你才狠心 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逗弄她,像是逗蛐蛐儿一样。 但是这种“生气”的情绪又很莫名。 ——她本来就没什么立场,来生他的气的。 若说起“逗弄”,从前的“阿槿”所作所为,比季君皎要恶劣得多。 如果真的论起“生气”的话,也应当是季君皎生她的气。 可话又说回来——秦不闻又不是那知书达理,三纲五常的正人君子。 ——她如今不高兴了,便只想着报复回来。 所以问季君皎的话,也是夹枪带棒的。 季君皎未答。 秦不闻挑眉,眼中恶劣更盛:“大人,如今识破阿槿身份,究竟为何不报官呀?” 马车内,两人无声对峙。 马蹄声轻响,马车已然出了皇宫,往文渊阁的方向走去。 少女整个人跨坐在男人身上,她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 那身火红的衣袍甚至能将少女完全笼罩其中。 清冽的檀香似乎是要将她全部包裹,无处可逃。 “你很想我报官是吗?” 不知过了多久,季君皎清清冷冷地开口,语气间听不出任何情绪。 秦不闻勾唇不答,那眼神却表明着,她不信季君皎会报官。 许久。 季君皎伸出手,敲了敲车框,语气冷冽:“长青,去大理寺。” “啊?”马车外的长青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下一秒他便应声道,“属下遵命。” 马头调转。 秦不闻感受到马车改换路径带来的力道,眼中闪过一抹情绪。 季君皎仍是看她,眼神波澜不惊。 秦不闻要咬唇,一双眼睛便蒙了雾气:“大人,您好狠的心呀~” 似嗔怪,又像是委屈。 季君皎神情淡漠,语气清冷:“说起狠心,想必没人比得过你,秦不闻。” 一句话,马车内的温度,便跌至冰点。 秦不闻微微挑眉,嘴角仍然挂着笑意,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没意思。” 她淡淡开口一句,话音未落,那温香软玉便离了他的怀抱。 季君皎神情不变,坐姿端正清润。 马车仍旧是按部就班地走着,秦不闻兴致缺缺,不欲再跟季君皎说些什么。 看准时机,秦不闻便从马车后面翻身离开。 而自始至终,季君皎都是挺着脊梁,笔直得好似那林间松木。 直到那人不知走了多久,季君皎甚至感觉自己的脊背都挺得发僵,这才缓缓回神。 半晌。 他又敲了敲门框。 几乎是带着些许精疲力竭。 “长青,回府。” 长青不解,但自从那个人离开文渊阁后,大人做的令人“不解”的事情太多了。 “是。” 长青什么也没问,又让马夫调转了车头。 -- 秦不闻回到客栈时,已是深夜。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依靠在了门框上,顺着门框坐在了地上。 “你以为,我每次都会任你摆布?” “你很想我报官是吗?” “说起狠心,想必没人比得过你,秦不闻。” “……” 秦不闻有些烦躁。 她摘下脸上的面纱,眼睛放空。 自先帝死后,她便经常被人指着鼻子骂。 “忘恩负义”“走狗”“白眼狼”“无情无义”…… 更难听的话都有,秦不闻听得多了去了,从来也不当回事。 也不知为何,今日只是季君皎的一句话“狠心”,秦不闻便像是心口扎了根刺,不算疼,但不自在。 秦不闻摇摇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抛之脑后。 她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到桌案前坐下。 她给自己倒了杯茶,垂下眼睑,又开始思索起来。 托了季君皎的“福”,接下来的几日,御书房的守备应该会森严许多。 想要偷溜进去肯定是不行了,她只能再想别的办法了。 她身上带的钱财不多,原本是想着偷了禁书便回无悔崖底的,如今看来,一时半会还回不去了。 她掂了掂自己空空如也的钱袋,要想个办法,弄些钱才行。 床榻上,小鱼只占了一个小小的角落,他抱着被子,乖巧地睡觉。 秦不闻看了小鱼一眼,眉眼温和下来。 其实,她之所以选择来京城救宫溪山,并不仅仅是为了宫溪山。 ——还为了小鱼。 小鱼跟宫溪山的关系,秦不闻是清楚的。 如果宫溪山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她都不敢去想,小鱼到底该怎么办。 她很喜欢小鱼。 她不想再看小鱼哭得那般六神无主的模样了。 秦不闻摸了摸小鱼毛茸茸的脑袋,在地上铺了床被子,和衣而眠。 一夜无梦。 秦不闻第二天起了个大早。 这客栈她就订了三日,三日之内要么拿到禁书,要么赚到些银两继续住几日。 今晚她准备再去皇宫探探,看看守卫戒备情况。 给小鱼买了些包子和米粥做早膳,秦不闻剩下的铜板更少了。 所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秦不闻决定——重拾老本行。 托客栈跑堂买了些笔墨纸砚,秦不闻拿回房间,写了几幅毛笔字。 她临摹的还是宫溪山的笔体,原本是想要画上几幅画的,但是时间紧迫,还是临摹字体更方便些。 不过半天时间,秦不闻拿着临摹好的几张书法翰墨,笑着朝小鱼勾勾手指:“小鱼,你来看。” 小鱼手上还拿着一个没吃的包子,是给秦不闻准备的。 听到秦不闻叫他,小鱼乖巧地从床榻上下来,快步跑到秦不闻身边。 秦不闻拿着手上的几幅书法,展示给小鱼看:“像不像你师傅的笔迹?” 小鱼看了半天,随即眼睛亮闪闪地点头:“像!娘亲好厉害!!” 听到了小鱼的夸赞,秦不闻更高兴了,将几张书法收好,秦不闻嘱咐道:“小鱼在客栈里待着,娘亲要去赚钱啦。” 小鱼乖乖地点头:“好!” 秦不闻戴了帷帽,拿着书法走出了客栈。 刚走出客栈不久,秦不闻便意识到有人在跟踪她。 ——想都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索性秦不闻倒是不在乎,只要季君皎不将她的身份戳破,其余的就随他去了。 这次,秦不闻没去半亩方塘卖书法。 她去了半亩方塘多次,那里的掌柜说不准还认识她,以防万一,秦不闻还是决定换个书斋。 清如许书斋。 秦不闻将书法展示出来的时候,那掌柜的眼睛都亮了。 秦不闻说明了自己的书法是仿照着宫溪山的赝品字迹,只能算是比较合格的拓本。 那掌柜的利落地买下了她的几幅书法,也是按照拓本临摹的价格给的。 做完这些,秦不闻的钱袋子总算是鼓了一些。 出了书斋,秦不闻想起,小鱼昨日没吃到糖葫芦,那今日给他买一串好了。 因为换了些钱财,秦不闻的心情还算不错。 但当她拿着糖葫芦回到客栈房间,看到季君皎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 第280章 季君皎,你这是……吃醋了呀? 长夜寂寥。 那客栈外是熙熙攘攘的客人与旅者。 一门之隔,秦不闻站在那玄关处,手持一串艳红的冰糖葫芦,而房间内,便是坐在桌案前,正与小鱼相谈甚欢的季君皎。 小鱼眼睛亮闪闪地看向面前的男人,眼神就没再移开过。 他的脸红红的,声音稚嫩:“哥哥,小鱼还会翻花绳哦!也是师傅跟娘亲教给小鱼的!” 季君皎眉宇间带了难得一见的笑意:“是吗?小鱼会翻兔子吗?” “会的!小鱼还会翻雨伞,还会小狗,还会小鸡!” 小鱼说着,就要拿着手上的“花绳”翻给季君皎看。 秦不闻下意识地看过去,才猛然发现,小鱼手上所谓的“花绳”,是季君皎玉冠上的玉坠子抽出来,系了个绳结做成的。 注意到这点,秦不闻眉头微蹙。 之前她在文渊阁的时候,也是看过管家的账面的,季君皎那玉冠上的玉穗丝绦,是那上等的绣娘女红,将一根线劈成千分一,再各取颜色相近但不完全相同的几千根丝线汇聚成一股制成。 那样的一根丝绦,颜色漂亮却不违和,在光线掩映下,流光溢彩,好似织女的九色丝线。 那样的丝绦,仅是一根,便已是千金难易。 而现在,季君皎却将那玉冠上的丝绦抽出来,给小鱼来……翻花绳? 秦不闻微微抿唇,拿着钱袋子的手微微收拢。 ——她身上这点钱,可是连那根玉穗子的千分之一都买不到。 似乎才注意到门口的人,趁着小鱼翻花绳的空档,季君皎微微抬眸,那原本带着笑意的眉眼,便凝住几分。 他仍是看向她,眸光浅淡,好似千年不化的冰雪,清冽淡漠。 秦不闻皱眉,却是上前一步,阖上了房门。 听到声响,小鱼也猛地抬头,在看到是秦不闻时,眼睛瞬间亮堂起来。 “娘亲!” 小鱼从木凳上跳下来,屁颠屁颠地跑到秦不闻身边,扑进了秦不闻怀里。 秦不闻弯下身,有些僵硬地将小鱼抱在怀里,这才又看向季君皎。 不知何时,季君皎已经移开了视线,垂眸去拿小鱼刚刚放下的丝绦,研究如何“翻花绳”。 秦不闻抿唇,她看着怀里的小鱼,将糖葫芦递了过去:“小鱼看,娘亲给你买了什么?” 小鱼这才看到秦不闻手上的冰糖葫芦,一双葡萄大的眼睛瞪得滚远,吸了吸鼻子:“糖葫芦!” 秦不闻这才笑道:“对,小鱼出去吃糖葫芦好不好?娘亲有话要跟这位……哥哥说。” 小鱼拿着糖葫芦,眨巴眨巴眼睛:“娘亲要跟漂亮哥哥说什么,小鱼不能听吗?” 不远处的桌案前,季君皎翻花绳的指骨微顿,随即继续低着头,不动声色地绕着手指。 秦不闻瞥了季君皎一眼,旋即又看向小鱼,耐心又恶劣道:“因为娘亲要与漂亮哥哥……聊大人才能听的东西,小鱼还不能听哦。” 桌案前,季君皎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又飞快地恢复,碧色的丝绦在他的手上翻飞缠绕,却半天翻不出一个形状来。 小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鱼懂了,就是跟师傅和娘亲在一起时一样,要说只有你们能听的话!” 这话说的没什么问题。 但不知道为什么,秦不闻就是觉得有点别扭。 她没有理会身后那冷冽的视线,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对,所以小鱼先出去等一会儿,好不好?” “好!” 小鱼使劲儿点点头,拿着甜甜香香的糖葫芦,一蹦一跳地走了出去。 房门又被轻轻阖上。 秦不闻转身,便见男人垂眸,皱着眉在翻绕那价值连城的玉穗丝绦。 碧色的丝线与他白皙修长的指骨交映在一起,说不出的勾人心魄。 房间安静,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他的指节在那丝绦上缠绕翻转。 哪怕线条凌乱不堪,也阻挡不住那双手过于好看惹眼。 秦不闻走到那双手的主人面前。 她刚从书斋回来,身上还染了些墨香。 季君皎只是垂眸摆弄着手上的丝绦,并不开口,也并不理会。 最终,是秦不闻先开了口。 她叹了气:“季君皎,你到底想怎样?” 房间内太安静了,以至于什么声音似乎都能被无限放大。 丝绦上的玉穗碰撞,发出清浅悦耳的声音。 男人坐姿端正清朗,却只是敛眸抿唇。 刺眼的阳光投过窗棂,那细碎的日光便落在了男人的脖颈附近。 小块雪白的领口染成金色,季君皎喉结上下滚了滚,声音如同切冰碎玉,寒意侵人。 “你不如先说说,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季君皎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又补充道,“还有,什么‘师傅’?” 最后两个字,季君皎的语气咬得很重,他抬眸,对上少女那双漂亮黝黑的杏眼。 秦不闻轻笑一声。 她微微挑眉,却是轻车熟路地去抬季君皎的下巴。 季君皎眉头微蹙,却没有躲开。 少女倾身,似有花香趁他不备钻入他的鼻腔,他鼻子一酸,眼眶便热了几分。 少女娇笑,稍稍歪头看他:“季君皎,你这是……吃醋呀?” 季君皎抿唇,黑瞳如漆黑的墨汁,深不见底。 “秦不闻,容本官警告你,”季君皎声音清寂冷沉,“拐卖孩童的人伢,是要受车裂之刑的。” 秦不闻眨眨眼,一脸无辜:“大人这话说得好没道理,小鱼怎么会是阿槿拐卖来的呢?” 她顿了顿,嘴角笑意深邃又恶劣:“那本来就是阿槿的亲生儿子呀~” “大人难道没听到,小鱼刚刚叫我‘娘亲’吗?” 大概是睁眼太久,季君皎飞快地眨眨眼,睫毛轻颤,仍是任她抬着他下巴,冷眼看她。 “小鱼说他四岁。” “那又如何?”秦不闻眨眼。 “你与我……”季君皎皱眉抿唇,隐了后面的话,继续开口道,“不过半年而已。” 秦不闻轻笑一声,眼中带着嘲弄与恶劣。 之前她还会收敛几分,自从她被季君皎戳穿身份后,秦不闻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卑鄙劣质。 “大人聪明绝顶,这点事情想不明白吗?” 秦不闻勾唇:“当然是阿槿先有了小鱼,后来遇到大人,才与大人行鱼水之欢,同床共眠的啊~” 季君皎原本沉稳的气息,分明乱了几分。 第281章 你我之间,有何情谊? 也只是一瞬。 季君皎抬了抬眼皮,声音又低又轻:“还在骗人。” 她与他那晚,分明是第一次。 秦不闻勾唇挑眉,笑意不减,身子却是往后退了一步。 男人声音如同碎玉:“秦不闻,你永远学不会说实话。” 秦不闻轻嗤一声,抬着季君皎的那只手用了些力道,她稍稍眯眼,眼中不带什么笑意:“首辅大人,您现在,是在指责我吗?” 季君皎抿唇不语。 男人乌黑的长发被修剪得整齐干净,阳光透进来,颜色有些淡,就连那双墨色的瞳孔也被映上了一层浅金色。 你瞧,他还是那轮触不可及的皎月。 那般轻易的。 那般轻易地,就能够指出她所有的诡计与卑鄙。 一如许多年前,身为太傅的季君皎站在她面前,语气清正,眉眼疏朗:“殿下,您错了。” ——他总能将她的卑鄙阴暗,衬托得无以复加。 他就站在有光处,高高在上,又不可触碰。 他不加怜悯地揭示她的“错误”,字字珠玑,毫无破绽。 秦不闻看着眼前的季君皎。 即便是她迫使他抬头看她,他也好似高高在上,不可企及的谪仙。 而她就像是那生活在阴沟暗巷的老鼠,妄想得到那皎月的半分垂怜。 可笑又荒谬。 突然就感觉没什么意思了。 秦不闻收了手,脸上笑意陡然消失。 “首辅大人来此,无非是担心我会对宋谨言下手,毁了曜云,”秦不闻顿了顿,语气平静,“不过首辅大人大可放心,我这次回来,只是为了拿一样东西,待东西拿到手了,便会离开京城。” “再也不回来了。” 季君皎的手上还缠着那碧色的丝线,他无意识地缠动几下,如今的丝线,凌乱复杂得不成样子。 ——一如谁的心境。 “谁知道你这话是不是又在骗人。”季君皎冷声。 秦不闻勾唇笑着:“这简单,大人将我想要的东西带过来,逼我马上离开京城不就结了?” 如果季君皎真的能现在把东西拿来,倒是也方便了。 省得她还要谋划如何潜入御书房,还担心被宋谨言发现。 她原本以为,这桩买卖对于季君皎来说并不算亏,可谁知,季君皎闻言,眸光冷冽低沉。 “秦不闻,你休想。” 秦不闻:“……” 这是多不相信她啊。 “首辅大人不想帮忙也没关系,”秦不闻勾唇,媚眼如丝,“阿槿只求大人,看在你我昔日的情分上,稍微开开恩,我暂回京城一事,大人权当不知道,如何?” 其实秦不闻至今也不清楚,季君皎是如何第一眼就认出她来的。 当时她戴了帷帽,最多不过是露了个嘴角,这怎么能认出来呢? “你想让本官做你的同犯?”季君皎冷声,情绪不辨。 秦不闻眨眨眼:“大人这是哪里话,只是让大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季君皎抿唇,抬眸看她。 那双眼睛太冷,秦不闻甚至怀疑自己是对上了什么冬日的霜雪。 “秦不闻,你我昔日,有何情谊?” 这话说得冷漠又决绝,饶是秦不闻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还是不觉愣了一下。 下一秒,秦不闻轻笑一声,语气散漫:“首辅大人说得对,你我本来就没什么情分可言的。” ——那手上的丝绦,终究是全乱了套。 季君皎猛然起身,冷冷地看她一眼,那眼神似乎闪过一瞬间的情绪,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只是满眼的清寂与泠然。 “秦不闻。” 季君皎这样叫她,那声音过于寒凉,就是秦不闻,也不觉打了个寒战。 秦不闻错开目光,没有看他。 她低着头,便听到男人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 像是恼火,又像是控诉。 “你也永远不会认错。” ——哪怕是服软,她也从来不会。 秦不闻低着头,摆弄着腰间的穗子,一言不发。 眼前的那双鞋履终于离开视线,紧接着是一阵刺耳的关门声。 秦不闻抬头看去的时候,季君皎早已走下楼梯,拂袖离去。 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秦不闻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坐在了凳子上。 她的指尖有些发冷。 秦不闻给自己倒了杯茶,直到那茶水中,有苦涩透过舌尖蔓延全身,秦不闻这才缓缓回神,睫毛轻颤。 啧,好烦。 -- 文渊阁,书房外。 来送茶的清越跟候在门外的长青交换了个眼神,清越会意,深吸一口气,端着茶水走进了书房。 “大人,”清越给季君皎倒了茶水,“请用茶。” 书房中寂静无声。 清越低着头,后背出了一层薄汗。 刚刚跟长青大人对了对眼神,清越便知晓,大人今日,应当是心情极差的。 毛笔擦过宣纸,墨水殷透纸背,只留下细微的沙沙声。 ——大人从外面回来之后,已经在书房批改宗文四个时辰了。 就坐在这个位置上,动也没动过。 清越倒了茶水,季君皎甚至未抬头看一眼,继续在宗文上批改着什么。 “嗯,下去吧。” 他淡淡道,没什么情绪。 “是。” 清越这才长舒一口气,起身欲走。 只是刚转身走了几步,身后便传来季君皎清冷干净的声线。 “我似乎说错了话。” “啊?”清越转头,一脸错愕,“大人说错了话?”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清越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才好,只能重复了一遍季君皎的话。 季君皎微微颔首,他抬眸,清越便看到了男人眼中的无措与冷冽。 “我当时,有些生气了。” 清越眨眨眼,结合着自己的理解道:“大人的意思是,您因为一时生气,说了比较过激的话,对吗?” 季君皎点点头,下一秒,像是想起什么,他眉头皱起,又摇了摇头。 “为何总是我要道歉?” 手中的笔杆握紧,季君皎声音低哑。 “她从未向我认过错的。” 他不会总是受她的摆布。 -- 第二日一早,秦不闻又带了几幅书法去清如许书斋。 只是人刚到那儿,就被几个壮汉围了起来。 “就、就是她!就是她卖了赝品给我的!” 那书斋老板指着秦不闻,声音颤抖地指控道。 第282章 我有宫溪山真迹! 不是? 什么东西? 秦不闻戴了帷帽,轻纱掩盖住了她眼中的错愕。 那几个壮汉像一堵墙似的站在秦不闻面前,秦不闻挑眉,掠过那些大汉,看向他们身后,正瑟缩在柜台里,一脸心虚的书斋掌柜。 什么叫“卖了赝品”给他? 那壮汉后,一个留着撇山羊胡的男人,看上去四十出头的模样,他拨开人群,眯着眼睨了秦不闻一眼。 “是你伪造了宫溪山的赝品卖给这家书斋的?” 秦不闻蹙眉:“我从未说过我写的书法是宫溪山的。” “你你你、你胡说!” 只是解释了一句,秦不闻的话就被那书斋老板截住:“昨日分明就是你,说你手上有宫溪山先生的真迹!我这才高价买了下来!” 一听到这里,秦不闻微微挑眉,会意地冷笑一声。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书斋老板低价买了她的临摹书法,结果却以“宫溪山真迹”为噱头卖了出去。 现在看来,应当是买家发现了不对,来找书斋老板算账来了。 书斋老板无法,就将这件事怪在了秦不闻头上。 难怪,昨天书斋老板看到她带来的书作时,眼睛都亮了。 几乎是没怎么讲价,就把这几张都买下来了。 原来是准备以假乱真,赚一笔大的。 那书斋老板自知这次碰了钉子,见买家带来了几个壮硕的打手,毫不犹豫地就将秦不闻拖出来顶罪了。 估计是见秦不闻孤零零的一个女子,肯定忍气吞声好欺负。 这样想着,那书斋老板似乎更有底气了,他挺了挺腰板,指着秦不闻的鼻子:“就是你以赝品卖我,诓骗我钱财,还害我声誉受损,今日绝对不会轻饶了你!” 秦不闻轻嗤一声,没说话。 一旁那位买家,上下打量秦不闻一眼,冷不丁地笑了一声:“姑娘的手法确实高明,若不是我找了专人来鉴别,简直毫无破绽。” “我写的这几张字,原本就是以临摹拓本的价钱卖给这书斋的,”秦不闻沉声,“这位老爷若是不信,大可去报官。” “你休想拖延时间!” 一听要报官,那书斋老板忙声制止:“钱老爷,您可是我们店里老主顾了,我就算是吃了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骗您呐!” “若不是这个贱人巧言令色,说得天花乱坠,一口咬定她这几幅书法是宫先生真迹,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卖给您的呀!” 书斋老板一边说着,一边对那位钱老爷谄媚地笑着:“老爷,您相信我!就是这个贱人拿了赝品来诓骗你我!” 秦不闻蹙眉,眼睛散漫地看过向她靠近的几个壮汉。 算了,秦不闻本来也没真的打算报官。 若是到时真的对簿公堂,她肯定要摘帷帽的,得不偿失。 ——直接打服算了。 这样想着,藏在袖口间的手收紧几分,秦不闻冷了眉眼,蓄势待发。 “这位姑娘,我一介文人,不到万不得已,不想动粗。” 那位钱老爷笑眯眯地走到秦不闻身边,他手上拿了把折扇,想要去挑秦不闻帷帽上的轻纱。 秦不闻不动声色,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那柄折扇。 扇子尴尬地停在空中,那位钱老爷眼中闪过一抹狠色,却仍是扯了扯嘴角:“这位姑娘,凡事都要付出代价,我不想把事情闹大,你也应该识趣一些,是不是?” 哦,懂了。 秦不闻扬了扬眉毛。 这位钱老爷估计也不是不知道真相,只是如今,真相对他来说,或许并不重要了。 啧,好烦,想揍人。 那位钱老爷仍是不知死活地往秦不闻的方向走着。 秦不闻眉眼清冷淡漠,她看着自己脚下的一条线,想着,等他的脚迈过这条线,她就开打。 三步,两步,一步…… 就在秦不闻看准时机,蓄势待发之时,下一秒,她蠢蠢欲动的手腕,便被来人拦了下来。 秦不闻蹙眉,下一秒,便闻到一股熟悉的药香。 她愣怔侧目,便见一男子也戴了帷帽,站在了她的面前。 似有所觉,秦不闻怔然地看向来人的背影,来人声音清隽冷淡:“这位老爷想要的宫溪山真迹,在我手上。” 钱老爷闻言,有些愣神地停在了原地。 “你、你是什么人!?” 躲在柜台后的书斋老板虚张声势地开口质问。 来人轻叹一口气,又压低了头上的帷帽。 “我家住莲花乡莲花村,家里遭了灾,祖上蒙阴,曾置办过几幅宫先生的字画。” 男子顿了顿,虚虚地拉过秦不闻在身边:“我家夫人为了补贴家用,又担心我生气,只能瞒着我拿了几幅字画来京城发卖。” “只可惜,夫人一时不察,拿成了我临摹时的拓本,这才闹了乌龙笑话。” 说着,男子将手上带来的一张书法字画展开,呈现在众人面前。 “这幅,才是宫先生亲笔。” 那钱老爷皱了皱眉,下一秒,目光却被那幅书法吸引住了。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幅书法翰墨,久久不能回神。 一旁的书斋老板看了一眼,大惊失色:“一、一派胡言!宫先生何时写过这些字!?” “老板若是不信,大可请旁人来鉴别,”男子声音平静无波,“若非宫溪山真迹,随诸位处置。” 那钱老板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幅书法字迹,双手颤抖,眼睛再没从那上面移开。 “这、这——不必验了!!是真的,肯定是真的!” 昨日他找专人鉴别那幅赝品时,那人曾告知过他,宫先生后期书法字迹,落款时会有一个习惯。 他在【宫溪山】三字之后,会留下“见闻”二字。 据说这是因为,后期的宫溪山所作书法字画,皆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钱老爷看着那幅书法,眼中的兴奋无以言表。 得了真迹,钱老爷便小心翼翼地整理好,他又看了秦不闻一眼,轻笑一声:“原来是个有主儿的。” 没再逗留,钱老爷哼着小曲儿,扬长而去。 钱老爷一走,那一同跟着的壮汉便也随之离开。 一时间,书斋老板瞪大眼睛,一脸愕然地看向秦不闻与刚进来的那位男子。 “不、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他这书斋开了三十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却从未听说过宫溪山先生留下过这样一幅书法! 秦不闻双手环胸,冷笑着看向书斋老板:“掌柜的,不给个说法吗?” 一旁,男子叹了口气,扯了扯秦不闻的衣袖:“不许惹事。” 第283章 我说过,我没那么小气。 什么叫“不许惹事”!? 她这么守规矩地来送拓本,结果被人诬陷,还没钱拿! 换谁都会生气的吧!? “我说宫——”秦不闻顿了顿,看了一眼一脸惊愕的书斋老板,急急地转了话头,“夫君,是他先污蔑我的!” 秦不闻似乎听到了头顶闷沉的笑意。 只是一瞬,听不真切。 下一秒,他声音又轻又缓:“我还未痊愈,先带我回去休息好不好?” 语调软塌塌的,确实好像没什么力气。 秦不闻皱眉。 没痊愈还出来,不怕蛊毒复发吗!? 叹了口气,秦不闻伸出胳膊,移动到宫溪山面前。 “扶着,我带你回去。” 宫溪山抿唇,淡淡道:“倒也没这般虚弱。” 他没去扶秦不闻递过来的胳膊,先一步走出书斋。 秦不闻转身,有些不甘心地看了那位书斋老板一眼。 ——怎么办,还是好想揍他。 “夫人,”身后传来宫溪山清凌凌的声音,“走了。” 秦不闻翻了个白眼,没再逗留,随着宫溪山走出了书斋。 走出门去,恰逢一阵夏风轻拂,秦不闻见风吹起宫溪山的纱布,伸出手去,将掀开一角的轻纱拽住。 ——这万一要是被人看到宫溪山的脸,引起的轰动绝对不比“秦不闻”小! “小心一些。”秦不闻轻声嘱咐一句。 宫溪山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风止。 秦不闻下意识地环视四周观察旁人视线,却不期然地对上了一双清冷的墨瞳。 心口微窒。 街巷上人来人往。 辰时未过,朝阳悬空,城内人声鼎沸,人潮如织。 临护城河畔,垂柳依依,有细碎斑驳的光影落在男人水蓝色的衣袍之上,那衣袍上的墨兰暗绣,便被镀了一层极浅的金光。 他看到了她停在宫溪山轻纱上的手。 她与他的视线,有一瞬间的交融。 ——却也只是一瞬。 下一秒,就像只是路过一般,男人抬步离开,再没看向她一眼。 “怎么了?”宫溪山声音浅淡。 秦不闻回神,摇了摇头:“没事。” 带着宫溪山来到客栈,秦不闻手上也算是有了些钱,在掌柜那儿又开了间房,就在她住的隔壁。 做完这些,秦不闻才带着宫溪山往楼上走去。 推门,小鱼正乖巧地在桌案上涂涂画画。 听到声响,小鱼抬头,他先是看了一眼秦不闻,便又看到了秦不闻身后,戴着帷帽的男子。 “娘亲,这是谁啊?”小鱼眨眨眼,语气怯怯。 一声闷沉的笑意,秦不闻身后,宫溪山摘了帷帽,好整以暇地看向小鱼:“兔崽子,谁让你乱跑出来的?” 小鱼先是一愣,随即眼中噙泪。 他从凳子上跳下来,想也不想地朝着宫溪山跑去! “师傅!” 小鱼扑到宫溪山身上,紧紧地抱住宫溪山大腿,放声大哭:“师傅!呜呜呜啊——小鱼好想你哇!” 阖了门,小鱼就哭得更厉害了,抱着宫溪山不撒手。 秦不闻这才有空闲看向宫溪山。 他的脸色比蛊毒发作时好了不少,但还是有些不正常的白,比之前见他时瘦了一些,唇色也还是极浅的粉色,有些病弱的美感。 宫溪山任由小鱼抱着他大腿哭泣,温柔又纵容地抚摸他的小脑袋:“自己偷偷跑出来,现在知道哭了?” 小鱼哭得都没声调了,将头埋起来,哭得更委屈了。 宫溪山无奈地笑着,将小鱼抱了起来:“好了,别哭了。” “鼻涕都要过河了。” 小鱼闻言,眼睛湿漉漉的,却还是依言吸了吸鼻子。 小脸儿红红的,眼眶也是红的,一双眼睛被水洗过,肉嘟嘟的脸蛋哭起来一颤一颤的。 ——更可怜了。 宫溪山擦了擦小鱼眼角的泪水:“好了好了,师傅这不是来了吗?” 小鱼委屈地抱着宫溪山的脖子,小脑袋就埋在了他的肩膀上,说什么也不松手。 宫溪山笑了笑,抱着小鱼,终于看向一旁的秦不闻。 秦不闻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地看左看右,就是不敢跟宫溪山对视。 ——她还记得当时出无悔崖的时候,两人的分别不算愉快。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 一时间,气氛更尴尬了。 宫溪山轻笑一声:“你先说吧。” 秦不闻又咳嗽两声,这才开口道:“你的蛊毒已经挺过去了?” “嗯,”宫溪山微微颔首,“过去了。” 又是一阵诡异的安静。 这次,是宫溪山先开的口。 “我问了李伯,他说你来京城寻什么东西。” “嗯。” 秦不闻没准备告诉宫溪山她正在找的巫蛊书。 如果那书里没有关于宫溪山的解蛊方法,那给了他希望,又经历希望破灭,对于宫溪山来说,太残忍了。 “落了些很重要的东西,我要想办法取回来。” “嗯。” 宫溪山应了一句,又没有话说了。 房间内,小鱼苦累了,伏在宫溪山肩膀上,安稳睡去。 “你来京城是为了小鱼?”秦不闻放低了声音,担心吵醒小鱼。 宫溪山稍稍抿唇,语气轻缓:“嗯,担心你把小鱼拐走。” 秦不闻闻言,嘟囔一句:“我才不是那种人呢。” 不过仔细想想,传闻中那位人嫌狗憎,杀人如麻的长安王带着一个孩子,宫溪山担心她对小鱼不利,似乎也是应该的。 “你……你若是担心,可以先带小鱼回去。” “……” 门外是跑堂伙计招呼客人的声音,客人旅者人来人往,人声鼎沸。 房间内,秦不闻看着自己的脚尖,一言不发。 当她将自己的身份告诉宫溪山时,便应该想到这些的。 这是她坦白的代价。 不知过了多久。 秦不闻终于听到头顶上传来的一声叹息。 无奈又恼火。 “秦不闻。” “嗯?” “我在京城的家人,如今不止小鱼一个。” 什…… 秦不闻没反应过来,错愕地歪头看向宫溪山,却对上了男人染了笑意的眸。 “我说过,我没那么小气。” “秦不闻,小鱼很喜欢你。” “只是一个名字而已,你是你,这一点不会变。” 王秀莲也好,秦不闻也好。 她曾拿着一柄未开刃的长剑护住全村人,她喜欢吃李婆婆做的红烧肉,还有李伯家的肘子,她也曾因为别人的夸赞而害羞脸红。 她是她自己,也只是她自己。 -- 是夜。 因为要了两间房,宫溪山担心小鱼影响秦不闻休息,便带着小鱼睡到了隔壁的房间。 腾出一张床来,秦不闻原本以为今晚能睡个好觉来着,却不想,听到了窗户推开的声音。 有谁伴着月色,跳窗走进她的房间。 第284章 秦不闻,我们才是夫妻。 秦不闻听到了入耳的风声。 裹挟着清冽的檀香入鼻,秦不闻不觉蹙眉,缓缓睁开了眼睛。 床榻上落了帷幔。 隔着轻纱质地的帷幔,秦不闻便只能看到月光下,男人身影模糊修长,是比那夜晚的皓月还要皎洁几分的。 她看着他,翻窗而入,携着一水月色,站在了她的房间中。 秦不闻起身,坐在床榻之上,未掀帷幔。 “首辅大人这翻窗入室的本事,可是越来越熟练了。” 她的语气散漫慵懒,实在是有些困了。 那人站在桌案前未动。 任由那皎洁的月色映照在他身上,月光将他的轮廓模糊,银光冷寒,浸透了他的衣衫。 季君皎不接话。 秦不闻蜷起一只腿,手肘搭在腿上,手掌撑着下巴,打了个哈欠。 “季君皎,我有些困了。” 她这样说,声音懒洋洋的,带着自己都不察觉的娇憨。 月光下,男人似乎动了动身形。 “嗯。”他只是应了一声。 “你若是没其他事,不如再翻窗离开吧。” 那人终于正了正身子,声音低沉清冷:“我有事问你。” 秦不闻点点头,隔着帷幔:“问什么?” “你去御书房的禁书区,是要找什么?” 秦不闻愣了一下,不觉轻笑一声:“首辅大人不是不相信我吗?” “怎么,如今我说了,你便信了?” 男人语气轻缓:“我会自行判断。” 秦不闻想了想,道:“去禁书区,自然是去偷书了。” “什么书?” “嗯……让我想想,什么书来着……”秦不闻佯装思忖片刻,这才对帷幔外的男人笑得恶劣,“我凭什么告诉你啊?” 月色如水。 过于冷冽的月光,就连这喧嚣的夏夜,也止了蝉鸣。 是他先开的口。 “跟那个男人有关?” “那个男人”? 秦不闻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 ——是指宫溪山。 “这是自然,”秦不闻语调不变,弯了弯眉眼,“若不是为了他,我也不会回京城。” 这话说的不错,但却容易让人误解。 秦不闻也承认,她确实是存了恶劣的心思在里头的。 她轻笑一声,语气甜软娇媚:“怎么?首辅大人很在意呀?” 房间里的声音安静一瞬。 “我听到,他叫你‘夫人’。” 秦不闻眨眨眼,竟然还很“贴心”地补充一句:“我还叫了他‘夫君’。” “秦不闻,”不知道是不是秦不闻的错觉,她似乎感觉到了男人语气中的冷冽,“我们已经成亲了。” 秦不闻轻叹一声。 终于,一只芊芊玉手拨开了帷幔。 夏日,秦不闻本来就穿得薄,她身上的罗裙是宫溪山送给她的那件。 她下床,未穿鞋袜,踮着脚尖向季君皎走去,步步生莲。 她笑,娇软可人,妩媚妖艳。 直到走到他的面前,却发现季君皎并未看她的脸。 而是微微垂眸,落在了她白皙的脚上。 ——客栈地板湿凉,她未穿鞋袜。 季君皎微微蹙眉。 秦不闻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自己的脚面。 她轻笑一声,却是毫不犹豫地继续上前一步,将脚踩在了季君皎那绣着金线暗纹的鞋履之上。 这一下,两人之间再无嫌隙。 她笑,犹不觉得自己做了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她抬起季君皎的下巴,像是逗弄猫狗一般,挠了挠他的下颚。 有些痒。 季君皎抿唇蹙眉。 冷色的瞳孔无波无澜,好像即便是面前的少女这般“轻浮”,他也神情平静。 只是有几秒钟,呼吸乱了。 ——只是几秒而已。 “大人记错了呀,”秦不闻勾唇笑着,食指从他的眉眼,划过他漂亮单薄的唇珠,又划过他上下滚动几次的喉结,“我们未拜完天地,算不得夫妻的。” 她发现,她确实是十分恶劣的。 挑逗季君皎这件事,让她莫名开心。 她不算重,整个人的重量都落在了季君皎的鞋履之上,少女踮脚,才堪堪越过男人肩膀。 “还是说,大人还想着,让阿槿为您……守节呢?” 她的话太轻太轻。 男人垂下脖颈,便又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少女的睫毛上。 秦不闻轻颤睫毛,下一秒,季君皎那原本端正地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便轻扼住她的脖颈,逼她承吻。 那温凉冷寒的吻堵住了她的唇。 狡诈,恶毒,卑鄙的唇。 就是这张嘴,总能那般轻易地说出令他烦躁不安的话。 手上的力道收紧几分,季君皎便听到了少女低低地呜咽。 他与她的距离太近太近。 但是,还不够。 像是发了狠,季君皎一只手握住她的腰身,逼她与他的身体紧贴,一丝缝隙也不肯留下。 另一只手仍是扼住她的脖颈,少女纤弱白皙的脖颈,只是稍稍用些力气,便殷出骇人的红痕。 他眼眶更红。 他弯腰垂头,低下头去咬她的唇瓣。 秦不闻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她微微蹙眉,两只手想要将季君皎推开。 脖颈上传来束缚,不足以致命,但却让她分出许多力气,攫取呼吸的机会。 “唔——” 他掐了她的腰眼。 秦不闻痛呼一声,那滑润的舌,撬开牙关,长驱直入。 他似乎决意要挑逗起她的欲望,不知疲惫的,一遍又一遍地,去缠绕她的舌尖。 他太高大了。 那样的身形,似乎将她整个身子都笼罩其中,遮掩个干净。 秦不闻看到了他眼中的冷意与疯狂。 他眼尾猩红,任由秦不闻撕咬他的唇瓣,不肯退让半分。 锢在她腰间的手臂像是铁铸成的,秦不闻自认力气不算小,但却被那只手禁锢着,只能在他的方寸之地挣扎动弹。 可是动着动着,秦不闻像是意识到什么,便不敢再动了。 她听到了季君皎压抑的闷哼。 他的瞳孔像是森冷的狼犬,强迫她与他对视。 “秦不闻,我们才是夫妻。” 她听到季君皎近乎喑哑低沉的嗓音,好似那寺中的钟声贯耳,却带着勾人的欲求与侵略。 暗叫一声不好,下一秒,秦不闻整个人便被压在了门框之上。 背后,男人抵在她单薄的脊背上,那温凉的衣服触感传来,让秦不闻不觉打了个寒战。 她两只手被抵在门框上,后面的重量倾身压下,她被包裹其中,动弹不得。 第285章 与他断干净。 那檀香变了。 分明冷冽疏离,但在季君皎倾身压下来的一瞬间,秦不闻分明感觉到那檀香变了味道。 侵略与躁动,裹挟着不甘与欲求,好似要将她整个人吞噬其中。 “季君皎!” 秦不闻低吼一声,那细密温凉的吻,却从她的后脖颈开始,渐渐向下,去吻她的脊背。 疯、疯子! 秦不闻耳尖通红滚烫,她整个人被压在门框上,却也不敢高声呵斥,担心引来旁人。 她穿得太单薄了。 那吻分明隔着一层衣衫,秦不闻却甚至能够敏锐地感知到他的唇形,有灼热的呼吸洒在她的后背,秦不闻缩着脖子,起了一层疙瘩。 他一只手从后往前,扼住她的脖颈,迫她仰头,承着他的。 那吻过于绵密漫长,就连秦不闻也羞耻地紧闭双眼,咬了咬唇。 “季、季君皎,你个疯子……” 她被季君皎逼得仰头,声音颤抖,眼尾染了红晕。 季君皎垂眸不语,却又去吻她的耳尖。 轮廓被舌尖描摹舔舐,秦不闻冷不迭地发抖躲避,想要避开他的吻。 “季君皎,停、停下——唔嗯!” 秦不闻低声吼着,声音却染了几分绵软无力。 尤其是最后两个字,男人有意无意地含住她的耳垂,秦不闻所有的声音,便被她压在了喉头。 落在她脖颈上的手,甚至腾出两三根修长的指节,撬开了少女的唇瓣与牙关。 他想要去钳她的舌尖。 秦不闻呜咽着,想要阻止的话也全都被他绞杀其中。 “唔呃——季——” 那双手极其好看。 秦不闻曾见他用那双手批改宗文,救济黎民百姓;也曾见他指骨落在那玉质青琴之上,奏一曲阳春白雪;他用那双手着惊世文章,也用那双手执棋对弈。 那双手实在好看得不得了。 修长白皙,指骨分明。 而如今,那漂亮的骨节……竟然在做这般……下流之事。 她背对着季君皎,看不到他的任何情绪。 他只是恶劣地去挑逗她的舌,秦不闻闷哼呜咽,在他的眼中,都不作数。 ——直到得逞。 他缠着她的舌,又俯身去吻她的脖颈。 “叫……夫君。” 他似乎执着于这个称呼。 嘴巴搅得酸疼,秦不闻本来想瞪他一眼,但那盈满雾水的眸,再怎么瞪人,也带了几分嗔怪之意。 她索性不去看他,一言不发。 “叫夫君,”男人声音喑哑,他轻咬她的肩头,又转而变为温柔的厮磨,“叫夫君我便放过你。” 荒唐! 秦不闻又恢复些力气,想要挣扎。 她的后背紧贴着他的,他身上的每一处变化,秦不闻全都知晓。 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转头看了季君皎一眼。 ——她终于看到了他的眼神。 不加掩饰的疯狂与清冷。 秦不闻甚至不清楚,那样矛盾的两种神情,是如何被他交杂在一起的。 他抵着她。 秦不闻不受控制地闷哼一声,眼角无意识地积了泪水。 “别动……”他这样说,几近疯狂地克制与失控,“不许动。” 秦不闻当真不敢乱动了。 像是无声的对峙,一时间,两人谁都不肯让步。 他仍是吻她,耳鬓厮磨:“叫夫君……” 秦不闻皱着眉,不肯低头。 正在这时,门外一阵敲门声,打破两人之间诡异的暧昧。 “秦不闻。” 是宫溪山。 秦不闻皱眉,眼中闪过一抹慌乱。 ——若是让宫溪山看到季君皎在这,季君皎的声誉就别想要了! 只是她这样的慌乱,在季君皎看来,便成了别的意思。 他皱眉抿唇。 似是不满,秦不闻的身子又被往前推进几分,她的双手只能撑着门框,才能堪堪撑住两人的重量。 他抵着她,像是威胁。 秦不闻猛地回头看他,便见季君皎居高临下地垂眸看她,周身冷寒清贵。 饶是做起这档子事来,也不损耗他半分姿容与矜贵。 ——秦不闻却读懂了他眼中的威胁之意。 他将声音压得很低,贴着她的耳朵:“阿槿,叫夫君……” 疯了!季君皎肯定是疯了! 秦不闻咬牙,季君皎也终于舍得抽离他的指节。 白皙修长的骨节,温热湿软。 秦不闻睫毛轻颤,几近羞耻地别看视线。 门外,宫溪山语气清浅:“你睡了吗?我想跟你谈一谈。” 秦不闻抿唇不语,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身后的季君皎却是不满地歪了歪头,那落在她脖颈上的手缓缓向下,掐住了她的腰身。 他将她整个人提起几分。 秦不闻的双脚踩着他的鞋履,一脸惊愕。 他却只是重复着那句话。 “叫夫君……” “秦不闻?”门外的宫溪山又敲了敲门,“睡着了吗?” 一门之隔,秦不闻眼尾泛红,死死地瞪着身后的男人。 季君皎神情淡漠,只是不肯如她的意,想要弄出些声响。 眼见着他的手又缓缓向下划去,秦不闻终于忍不住,她拽过季君皎的衣领,在他的耳边轻声道:“夫、夫君……” 季君皎挑眉。 他终于意识到,他内心深处的恶劣。 纤长的睫毛轻颤,季君皎抬了抬眼皮,语气清冷低沉:“没听清。” 秦不闻咬牙切齿,却只能再喊一遍:“夫君!” “谁是夫君?” “季、季君皎……” “我们拜过天地吗?” “拜——唔!拜过……” “作数?” “作数……” 像是被顺了毛的狼犬,季君皎满意地垂眸,将双脚瘫软的少女打横抱起,朝着床榻的方向走去。 因为秦不闻不回应,没一会儿,门外脚步声渐远。 季君皎将人放在了床榻上。 秦不闻眉头紧锁,一脸警惕地瞪着季君皎。 季君皎似乎全然不在意这些,他十分自然地半跪在她面前,替她整理乱了的衣衫。 秦不闻张口欲阻止:“季——” “给你两天时间。” 她的话,被季君皎冷淡地打断。 “什么?”被转移了话题的秦不闻,疑惑地看向季君皎。 季君皎从善如流地帮她将扣子系好,腰带理正。 做完这些,他才重新看向秦不闻。 眉眼清俊冷淡。 “与他断干净。” 第286章 季君皎,发疯也要有个限度。 秦不闻眨眨眼。 她被季君皎抱在了床沿上,双手无力地撑着床榻,一双眸子好似盈了水儿一般。 季君皎仍是半跪在她面前,墨色的瞳孔无波无澜,就算是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少女歪了歪头,她抬脚,脚尖顺着他下半身缓缓往上,划过他理得整齐的衣衫,依旧向上,用脚尖抬起他的下巴。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意不达眼底。 季君皎半跪在她面前,却也抬眸向她看来。 分明是那般屈辱的姿势,但季君皎做起来,却丝毫不见羞耻和窘态。 他的眸色很淡,眼中好像酝酿着狂风暴雨,但却又刹那归于沉寂。 季君皎的眼尾还染着猩红,任由少女用脚尖抬起他的下巴,唇角带着浅淡的血迹。 ——是刚刚秦不闻咬的。 “首辅大人,您在说什么疯话?” 她娇笑着,眉眼温软,却是想要缓缓撤回脚尖。 可没等她撤回。 一只温凉宽大的手,便抓住了她的脚腕。 秦不闻微微蹙眉,漂亮的唇抿成了一条线。 “季君皎,”秦不闻的语气终于带了几分认真,“发疯也要有个限度。” 他骨节修长,能够轻易环住她的整个脚腕。 乌发束着碧色丝带,男人身上水蓝色的绸缎衣衫,也被秦不闻弄得凌乱不堪。 他眉目疏朗,身姿笔挺,神情淡漠又清冷地看向秦不闻。 “我很清醒。” 秦不闻轻嗤一声:“清醒?首辅大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倾身,歪着头对上男人的眸,眉眼乖张:“你又凭什么来过问我的事情?” 自始至终,男人眉眼如故,清冽疏离。 夜色如墨,他的周身似有光华流转,流光滢洄,像是披了一层月色。 “就凭我们拜过天地,仍是夫妻。” 季君皎声音冷沉:“秦不闻,你刚刚承认过的。” 秦不闻闻言便笑:“季君皎,你怎么忘了?” “长安王这种人,可是向来说话不算话的。” 他起身,月色映照下,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腰线清越,身姿卓绝。 “秦不闻,你会同意的。” 他说得笃定,以至于秦不闻都皱皱眉,警惕地看他。 “你要做什么?” 季君皎没答。 行至窗边,季君皎才又看她一眼。 “你与他从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他说这话时,眉头是皱着的,“但是秦不闻,没有下次了。” 他不清楚她与那个男人之间到底有什么。 理智告诉他,既然是分房而睡,便不会是那般亲密的关系。 小鱼已经四岁,也不可能是她的孩子。 他清楚地知道这些的。 但他所有的情绪,又都疯狂叫嚣着不安。 她说,她是为了他才回到京城。 他替她解了书斋的围,她又替他抓住了他的帷帽。 一想到那时两人站在一起的模样,季君皎便心生烦躁。 ——他大抵是真的疯了。 秦不闻拧眉看着他,季君皎却没再逗留,翻窗离去。 映着皎洁的月光,秦不闻看向窗边,便见余晖遍地,好似一场月色的屠杀。 -- 翌日。 秦不闻是被外面的敲门声叫醒的。 起身开门,便见宫溪山手上提着两三个牛皮纸包着的东西:“来吃些东西吧,小鱼都起床了。” 秦不闻打了个哈欠,她昨夜实在睡得不好,头发乱糟糟的,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宫溪山见状,不觉笑笑。 他伸出手,想要去拨开她鬓角的乱发。 但也只是一瞬,他不动声色地收了手,淡笑道:“秦不闻,头发乱了。” “啊?”秦不闻愣了一下,随即不甚在意地理了理自己的乱发,“哦……” “快些盥洗,我和小鱼在隔壁房间等你。” 说完,宫溪山晃了晃手上香喷喷的包子,转身往隔壁走去。 秦不闻整理好之后,终于精神了些。 她走去隔壁房间,推门就见小鱼跟宫溪山已经坐在桌案前吃上了。 宫溪山那张脸过于显眼,除了在房间戴着之外,出门便要戴着帷帽,实在不算方便。 秦不闻也没好到哪去。 半年前长安城的首辅大人娶妻的事情,近乎人尽皆知,她这张脸往少了说,也有一半以上的京城百姓见过了。 发愁。 她坐在桌案前,宫溪山便递来一张胡饼给她:“在想什么?” 秦不闻回神,笑着说道:“我在想要怎么偷……咳咳,拿回我的东西。” 宫溪山眸光微敛:“你昔日是长安王,如今又返回京城,莫非想要的东西,正在皇宫?” 秦不闻点点头。 宫溪山淡淡地吐了一口气:“要进皇宫,倒也不难。” “不难?”秦不闻夸张道,“宫先生您是没看见,我前几天溜进去的时候,险些被人发现!” 宫溪山轻笑一声,他从衣袖里拿出一个什么东西,推到了秦不闻面前。 “这是什么?” 秦不闻愣了一下,拿起来仔细端详。 似乎是个令牌,只是这样式特殊,秦不闻没见过。 只看制式,应该是宫里的。 “这是钦天监的令牌,携此令牌者,可随意出入皇宫各处,其他宫人不可问其缘由。” 秦不闻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宫、宫溪山!你哪来的这么厉害的令牌!?” 宫溪山白了她一眼:“你用不用?” “用!当然用!” 秦不闻急忙把令牌护在怀里,眼睛眨巴眨巴:“所以,这令牌到底是怎么来的?” 宫溪山眉头微皱:“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容疏送给我的。” “你是说你那在钦天监做国师的弟弟?” 宫溪山点点头:“嗯,应该是吧,我忘记了。” 宫溪山说过,他因为中毒,丧失了一些记忆。 “钦天监与皇宫各处独立,又行踪神秘莫测,饶是宫人见了钦天监的人,也不敢问你进宫的缘由,只会配合你。” 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即便是皇宫里的人,对钦天监也是抱有莫大的恭敬与仰望。 秦不闻点点头,眼神亮晶晶的,如获至宝:“有了这个,我就能随意出入皇宫各处了?” “嗯。” 秦不闻眼中欣喜溢于言表。 宫溪山看着这般高兴的秦不闻,嘴角也牵起一抹笑意,只不过像是想到什么,笑意又缓缓消失。 “秦不闻。” “嗯?” “等你京城的事情结束,我有话想跟你说。” 秦不闻还沉浸在能出入皇宫的喜悦之中:“很重要的事情吗?” “嗯,很重要。” “好,我今日便去皇宫一趟,”秦不闻眉眼弯弯,“等我拿到了东西,我们就可以回无悔崖了。” 第287章 秦不闻,你会同意的。 不期然的,秦不闻的耳边响起季君皎那荒唐的话。 “秦不闻,我们才是夫妻。” 算什么夫妻…… 端正清雅的首辅大人与人嫌狗憎的长安王,怎么会是夫妻呢? 季君皎有礼法约束着,所以对拜过天地的“妻子”十分在意关注,对她过于执着了些,她可以理解。 但她不一样。 她离经叛道,性情乖戾,名声也是臭得不行。 为数不多的善心告诉她,为了这位首辅大人的清誉,她还是应该同他撇清关系最好。 话虽如此。 可是…… 不知想到什么,秦不闻自嘲地笑笑。 阴沟里不会迎来月光,她清楚。 -- 秦不闻还特意选了正午的时辰。 宋谨言有午间小憩的习惯,这个时候进宫也最方便。 拿着令牌,秦不闻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皇宫。 不仅如此,但凡看到令牌的宫人侍卫,无一不对她恭敬服从,那眼神中,甚至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敬畏。 奇怪,只是钦天监的令牌而已,至于到这种地步吗? 心中虽有疑惑,但如今也不是细想这些的时候,秦不闻快步来到御书房,果然见御书房外戒备森严,三两步便是几个守卫把守。 秦不闻皱眉。 要不是这令牌,靠她潜伏进来,不知道要平白花费多少工夫呢。 那御书房外值守的宫人看到秦不闻,拧眉走上前去,声音尖细:“你是何人?敢来此处?” 秦不闻今日穿了一身男装,头发利落地扎起,用宫溪山送她的木簪束在发顶。 她极少以这张脸用男装示人,又蒙了面,只能露出那张凌厉清冷的眼睛。 她缓缓举起令牌,用了男声,声音冷沉:“钦天监有令,尔等不可阻拦。” 那宫人起初眼带不屑,可当他看到那张令牌时,瞳孔骤然收缩,急忙弯下腰去。 “是、是奴才有眼无珠,先生莫怪。” 秦不闻淡淡地收了令牌,往御书房的方向款款走去。 她走得缓,双手负在身后,竟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姿态,以假乱真。 直到行至御书房门前,那宫人弯着腰躬身跟在秦不闻身后,语气谄媚恭敬:“先生需要奴才做什么,尽管吩咐。” 秦不闻眸光淡淡一瞥,那宫人便意识到什么,掌嘴道:“奴才失言,先生做事,奴才不该多问。” 秦不闻微不可察地应了一声,随即冷声开口道:“吾要进御书房查看,尔等不要跟着。” “这……”宫人有些为难道,“那陛下那边……” “暂时先不要告知陛下,”秦不闻一脸高深莫测,“此事关系重大,你们不可泄密半分,今日之事,国师会亲自与陛下详谈,你们都不可多嘴。” 那宫人急忙低头应下:“是,奴才谨记!” 秦不闻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宫人推开门,她迈步走了进去。 比想象中还要顺利。 秦不闻走进御书房的时候,看着那偌大的房间,微微抿唇。 不知道为什么,秦不闻突然想起季君皎昨晚走时留下的那句话。 “秦不闻,你会同意的。” 莫名其妙。 将乱七八糟的杂念抛之脑后,秦不闻轻身朝着禁书区走去。 掰开虎首,秦不闻用了力道,将那扇暗门缓缓推开。 暗门大开,密道的火把便自动亮起。 秦不闻抬步,往里面走去。 通过密道,便能看到堆在暗室里的禁书了。 禁书这么多,总有能解开宫溪山蛊毒的办法吧? 这样想着,秦不闻不觉加快了脚步。 但当她终于穿过狭窄幽长的隧道,看到暗室中的场景,秦不闻瞳孔微微收缩,立在原地。 ——暗室中的所有禁书,都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像是不相信,秦不闻快步走入暗室,四处翻找查看。 ——真的都不见了。 不管是那些有关蛊毒的禁书还是不利于曜云的书简,统统不见了。 这到底…… 福至心灵一般。 秦不闻皱着眉,脸色阴沉地穿过密道,走出了御书房。 宫人还在外面候着,毕恭毕敬,不敢出丝毫差池。 秦不闻的脸色极差,她冷着声调询问那宫人:“书呢?” 宫人愣了一下:“先生说的是、是什么书?” 秦不闻抿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换了个问法:“这几日除吾与陛下之外,可有人来过御书房?” 这么一问,宫人便反应过来。 他想了想,恍然道:“哦哦!先生您指的是首辅大人吧!” “季君皎?”秦不闻冷声。 “是……”那宫人没想到,秦不闻敢直言季君皎的名讳,脸色苍白。 “他来过御书房?”秦不闻没在意宫人的神情,急声问道。 “是,首辅大人今早来过御书房,”宫人毕恭毕敬道,“大人还从御书房内搬出四五箱书简,说是这批书简时间太久,招了蛀虫,要拿回去修订。” 好。 好得很! 季君皎这家伙,分明就是故意的! 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书,就索性将禁书区的所有书都搬走了! 眼见这面前的“先生”脸色阴郁,那宫人吓得不敢再说话了。 “今日之事,你们的嘴巴都给我闭紧了,国师大人会将此事告知陛下,你们不可多嘴。” “是……” 吩咐完之后,秦不闻没再久待,大步离开了皇宫。 -- 文渊阁,书房。 书房不算小,饶是摆放了四五个大箱子,也不见局促。 门外,长青敲了敲房门,恭敬道:“大人,府外一男子求见。” 书案上,男子身姿端挺,书卷平整地躺在书案上,供他静静翻阅。 “不见。”他声音又清又冷,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个……”门外的长青有些为难地挠挠头,“大人,那位公子说您如果不见他,他日后便再也不来了。” 这话说得真奇怪。 分明是那男子来“拜访”,怎么还这般盛气凌人,有恃无恐的? 长青正气愤地想着,却听到房间内的男人声音清冽淡然:“让她来书房见我。” 长青愣了一下,却也没再问什么,顺从地应了声“是”。 …… 秦不闻轻车熟路地进了文渊阁,甚至不用长青带路,便大着步子,走到书房门口。 她脸色极差,门都没敲,一个大力便将门推开。 书房内,仍是清冽幽静的檀香气息。 她定睛,便见正对着的书案前,男子端方自持,身姿矜贵。 即便是她这般“粗鲁”地推门而入,他也仍是低头翻阅着书卷,有暖色的阳光覆在他身上,落下大片光影斑驳。 “季君皎。” 秦不闻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叫他一声。 第288章 秦不闻,我能救他。 青阶绿,草色浓。 那檀木做的窗棂有午后的光影洒落,门框上雕刻着灼灼海棠细碎,帷幔下金丝银线,漏过碎金般的光,风起稍动,那裹挟着静谧的细风便犹如穿过书房,卷起男人的衣尾。 门外蝉鸣清浅,茂密的枝叶花藤挡住有些浓烈的日光,少女就站在那碧色的光影之中,眼尾落了点点碎金。 清风卷起男人额前碎发。 他未抬眸,仍是翻阅着书案前的书籍。 秦不闻皱眉,眼中火气更盛。 “御书房的禁书,是你拿走的?” 闻言,季君皎这才缓缓阖上书籍,他抬眼,便见少女一袭精简男装,长发被一支不合时宜的木簪束起,身姿清越。 那男装掩盖她身上的曲线轮廓,却显现出几分张扬恣意的姿态,好似那长街打马的少年郎,一日看尽长安花。 只是头上那支木簪。 怎么看都扎眼。 只是一眼,季君皎便缓缓移开视线,神情清冷淡漠:“是。” 他承认得干脆,没什么好遮掩的。 秦不闻气笑了:“季君皎,你到底想干什么!?” 知道她要去禁书区找书,就提前把禁书区的书简全都挪了位置! 男人不卑不亢,脊梁挺直:“一些禁书需重新装订整理,身为文官,我只是尽了自己的职责。” 瞧瞧。 瞧瞧这话说的! 要不是知道内情,秦不闻都要被首辅大人的“尽职尽责”感动哭了! 轻笑一声,秦不闻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向季君皎:“所以首辅大人,您到底想做什么呢?” 季君皎神情很淡,语气清冽:“我的要求,已经说过了。” 他看向少女,沉沉重申:“与他,断干净。” 秦不闻笑了,她稍稍倾身,身后那细碎的光斑便落在了她的眉尾。 “然后呢?”少女歪歪头,眼中满是无辜与好奇,“首辅大人,我与他断干净,然后呢?” 她朝他走了一步,又一步。 少女踩在细碎的光影中,步履清浅,步步生莲。 “做你见不得人的妾室?一辈子窝在文渊阁的偏院里,更名换姓,连自己的名字都叫不出口?” 她看到季君皎抬了抬眼皮,长睫在墨瞳中落下大片阴翳。 她一步步向他走来,俯身看他:“还是说你愿意为了我,将曜云的皇位拱手送上来,让我来做这千古一帝?” 季君皎抿唇,声音低沉:“秦不闻,你还在骗我。” 秦不闻微怔,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 “你若当真想要做曜云皇帝,便不会大费周折,跳崖自尽。” 秦不闻挑眉,眉眼肆意:“我当时只是被逼上绝路了,可是现在,季君皎,我没死!” “只要我留在京城,莫说是宋谨言,我会让你都睡不安生!” 她要彻底断了季君皎那不切实际的妄念! 她如今的身份,如今这张脸,是长安王秦不闻! 就算她真的能重回长安又如何?难道她与季君皎能毫无芥蒂地在一起吗? 天下人会作何想?文武百官又作何想!? 她机关算尽,才在“长安王死后”形成三权分立之势,若是季君皎名誉受损,这样的局势肯定会土崩瓦解! 宋谨言如何自处?曜云如何自处?作为娶了“长安王”的季君皎,又该如何自处!? 季君皎大抵是一时的气血上头,才说出这般妄言。 可是她不行,她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 心中这样想着,秦不闻却是立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端坐在书案前的季君皎。 男人眉梢冷峭,轮廓分明,有光晕在他的眼角散开,墨瞳散出几分浅淡的金光。 他眸色淡淡,语气清冷平静:“其实你也,从来不信我的。” 秦不闻微微蹙眉,没有搭话。 她见到男人眼中的偏执与冷意,愈演愈烈。 “秦不闻,断干净,”他只是看着她,“我可以救他。” 秦不闻瞳孔微怔,下一秒却是扯了扯唇角,强笑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宫溪山中了蛊,”季君皎语气平静,“蛊毒制法失传,你才去御书房寻禁书的,不是吗?” 秦不闻仍是虚张声势地笑着:“一派胡言。” “我查了昨日那个男人送给书斋的书法笔迹。” “是宫溪山真迹不假,但所用的宣纸与笔墨,却是近些年才出的,”季君皎顿了顿,继续道,“所以,那幅书法是宫溪山临时作的,对吗?” 秦不闻后背有些发麻,她眉头微蹙,薄唇抿起。 他未等秦不闻答,继续说道:“顺着宫溪山的身份往下查,他早年便在京城销声匿迹,与容疏容貌别无二致。” “我在容疏那里听到些往事,再结合御书房的禁书内容,宫溪山中了难解的蛊毒一事,并不难猜。” 秦不闻看着眼前眸色平静的季君皎,久久怔神。 ——她怎么都忘了。 她都要忘了,眼前的季君皎,是被称为“曜云第一贤”的首辅,是宋谨言的左膀右臂,是清正廉明,极少做错事的权臣高官。 这样的人,若是当真单纯可欺,又怎么会坐到那个位置的呢? 只是从前在她面前的季君皎,对她百依百顺,温和谦逊,让她险些忘了,这位是人前不犯一丝过错的首辅大人。 哪怕秦不闻皱眉的神情只是一瞬,季君皎便也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眸光冷冽,没什么情绪:“秦不闻,你要的解蛊之法,在我手上。” 秦不闻冷笑一声,藏在袖间的指骨微微收拢:“那又如何?我抢了这些禁书,一样可以找到破解之法!” 季君皎神情淡淡:“关于巫蛊一类的禁书,我皆已焚毁。” “你说什么!?”秦不闻瞪大眼睛,声音不觉拔高几分。 季君皎平静地对上秦不闻错愕的眸,语气冷沉疏离:“如今将那所有巫蛊禁书背下来的,整个曜云,只我一人。” 秦不闻的呼吸乱了一瞬,她死死地盯着季君皎,声音一字一顿:“你骗人。” 季君皎神情依旧平静无波:“你大可去找,我带回来的所有禁书中,可还有一本关于巫蛊之术的?” 说着,季君皎的目光示意在了秦不闻后头的木箱上。 秦不闻瞪大眼睛,她略微迟钝地走上前去,将那四五个木箱挨个查看。 没有…… 没有…… 关于巫蛊之术的书,一本都没有了! 就在秦不闻思绪混乱之际,她听到了身后淡漠清冷的声音。 “秦不闻,我能救他。” 第289章 秦不闻,我在威胁你。 “季君皎,”秦不闻缓缓转身,眼中满是诧异,“你在威胁我?” 他终于起身。 身姿颀长,容貌迤逦。 他站在那里,好似一束冷淡的月光,冷淡疏离。 “是,”他应得干脆,语气微沉,“秦不闻,我在威胁你。” 她睫毛轻颤。 秦不闻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才发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哑,说出口的话失了声调。 她扯了扯嘴角,对上季君皎的眼神:“首辅大人或许不知道,‘朽’蛊还有一种解蛊方式,只要我与宫溪山成亲,那蛊毒便会转至我身上。” 季君皎神情平静,只是抬了抬眼皮,两片薄仞的唇轻启。 “秦不闻,奉劝你不要这么做。” “若我偏不听呢?” 秦不闻心口升了一阵怒火,她不清楚这愤怒是因为什么。 若她当真识趣,也应该清楚,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答应下季君皎的要求,等宫溪山蛊毒解除,她可以再想其他办法。 可是不行。 秦不闻偏偏想要跟他作对。 ——她在生气,因为季君皎。 在这一瞬间,连理智都顾不得了。 她看到了季君皎平静与冷寂的眸。 他分明什么都还没说,但只是看着那双眼睛,秦不闻便不觉拧眉。 男子长身玉立,身姿卓然。 只是那眼神太冷了,就好似什么苍山上的皑皑白雪,终年不化,冷冽刺骨。 “秦不闻,我只是不愿杀人,”男人顿了顿,丰神俊朗,万物不及,“不是不能杀。” 秦不闻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季君皎。 当初,她设计被街上的混混“欺负”,其实是存了考验季君皎心性的心思在里面的。 那晚,季君皎虽找到了那几个混混,哪怕怒极,可最终也只是让长青将那几个混混交由大理寺处置,未动用私刑。 而如今,季君皎却说,他会杀人。 秦不闻扯了扯嘴角:“季君皎,你不会的。” 男人缓缓向她走来。 一步,一步。 鞋履落在地板上,声音很轻。 她就那样看着他,在她的面前站定。 他的脸上无甚表情,但是秦不闻却皱着眉,薄唇微抿。 “你大可以试试。” 男人冷沉禁欲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秦不闻甚至来不及思索,男人一只手便落在了她的发间。 下一秒,木簪被那只修长的指骨抽出,秦不闻一头浓密如瀑布般的长发,瞬间垂落下来。 有几缕头发垂在肩膀上,秦不闻披头散发,不觉向后退了一步。 “去客栈收拾东西,搬回来。” 他的语气很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冷沉。 “你说过给我两日时间的。”秦不闻争取道。 季君皎不置可否,微微颔首:“好,还剩一天。” “季君皎,你——” 秦不闻还想再“讨价还价”。 “秦不闻,你应该清楚,”季君皎缓缓道,“如今,没有底牌的那个人,是你。” 秦不闻眉头紧皱。 许久,她朝季君皎伸手:“发簪还我。” 季君皎将那只拿着木簪的手背到身后:“明日见了你,便会还你。” 秦不闻咬唇,却是朝着季君皎露出一个明艳得不能再明艳的笑:“好,首辅大人,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秦不闻几乎是刚回到客栈,就开始收拾行李了! ——季君皎那家伙,她因为他的秉性,从不曾防备他。 现在看来,倒是她失算了! 京城暂时不能待下去了。 季君皎催得太紧了,她要带着宫溪山和小鱼快点离开才行! 她偏不信,整个曜云,只有季君皎能知道解蛊之法! 当年她捣毁的那个练蛊的道观还在,她可以再去一趟,找找其他遗留的线索。 秦不闻知道她如今的行径不可理喻,分明如季君皎所言,搬去文渊阁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但是,秦不闻不愿。 难道她往后的半生,都要躲在那偏院度日,郁郁而终? 不能见人,见不得光。 若是一旦被有心之人发现了她的存在,季君皎的名声清誉,便全都保不住了! 季君皎这个疯子! 她不能陪着他一起疯。 秦不闻收拾好行李,想要去敲宫溪山的门。 手悬停在半空,秦不闻顿住了。 ——不行,以她现在的身份,对宫溪山和小鱼来说,就是拖累。 他们可以自由出入京城,她才是被通缉的那个。 没有义务让宫溪山和小鱼随着她一同奔波出京。 这样想着,秦不闻回到房间,留了封信塞进了宫溪山的卧房,这才后退几步,下楼离开。 等宫溪山醒来看到信件,自会与她出城会合。 为今之计最要紧的,是要确保她能顺利出城。 这样想着,秦不闻压了压头上的帷帽,往天蒙蒙亮的城门口走去。 前几日因为耶律尧的到访,不少漠北的商人客旅也纷至沓来,京城大开,远迎漠北来客。 所以前几日秦不闻混进城倒也算容易。 但是如今,再想混出去,要另想他法了。 行至城门口。 果然,因为漠北商客的减少,守城的侍卫盘查也渐渐严格起来。 天色未亮,秦不闻一眼就看到了正在那接受盘查的队伍。 那队伍阵仗不小,马车是女子的娇笑与嗔怪,偶尔夹杂着几声若有若无的暧昧声。 马车下面,除了守卫,还有几个跟随在马车后面的女子,各个杨柳细腰,美不胜收。 ——是宋承轩的仪仗。 天还没亮,宋承轩就要出城? 秦不闻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可是帮了她大忙了。 秦不闻摘了帷帽,转而将帷帽上的轻纱撕下,以轻纱遮面。 趁人不备,秦不闻混入了队尾的美人队伍之中。 贤王殿下的仪仗,守城的士兵自然是不敢怠慢的。 只是看了一眼令牌,那为首的士兵便点头哈腰地让人大开城门,请仪仗前行。 很顺利。 秦不闻低着头,将自己的存在降到最低。 越来越近了。 秦不闻屏息凝神,只要出了京城,后面的事情便好办许多了。 季君皎如今头脑不清醒,做事不计后果,她不能不计较。 她现在离开,对谁都好。 秦不闻将头埋得更低。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前车止步,不可通行!” 是长青的声音。 第290章 季君皎:我来抓人了! 秦不闻暗叫一声“不好”。 她往前走了几步,将自己混在了一堆美人当中。 几乎是在长青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城门的十几个守卫便应声将大门封锁,手中持枪,严阵以待。 长青飞奔至宋承轩的仪仗前,将手上的令牌扔给了为首的官兵。 “文渊阁丢了人,首辅大人有令,严查出入城门的队伍仪仗!” 马车内传来一阵轻笑。 一只手拨开了马车的窗帘,宋承轩左拥右抱,软香入怀,冷冷地看着高坐在马背上的长青。 “季大人如今好大的势,本王的车驾也敢拦?” 长青不卑不亢地朝着宋承轩拱拱手:“贤王殿下恕罪,大人的命令,属下不敢不从。” “你——”宋承轩语气微沉,眼中满是不善。 但也只是死死地盯着长青,许久,像是泄愤一般,将窗帘狠狠拉下。 秦不闻躲在人群中,虽然低着头,却也将面前的情形看个清楚。 ——宋承轩不敢拿季君皎怎么样。 或许半年前,宋承轩可能还能用一些不入流的手段,在季君皎这里讨到一些好处。 但是现在双王地位式微,反倒是这位首辅大人的势力愈加强盛,甚至有隐隐超越双王的趋势。 宋承轩与宋云泽如今在朝中的势力,可谓是如履薄冰。 在这种情况下,宋承轩就算再蠢,也不可能去触季君皎的霉头。 只是宋承轩向来不是一个善于隐藏自己情绪的人。 “你要如何盘查?” 马车内,宋承轩的声音算不上和善。 长青眸光淡淡,他瞥过那一眼望不到头的仪仗,微微蹙眉。 宋承轩高调,哪怕是随意的一次出行,也一定要弄得人尽皆知。 这放眼望去,即便是有人混入其中,也不可能一眼就看出来。 长青朝着马车的方向又拱了拱手:“殿下失礼,我家大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还请殿下稍等。” “哼,还要让本王等他?” 宋承轩自然是不满意的。 长青神色淡淡,语气平静:“是,劳烦殿下。” 马车内,响起宋承轩的一声冷哼,随即,他又轻佻地开口:“罢了,本王原本就是出城游玩的,即便是被耽搁了行程,也倒不算什么。” 话音刚落,马车中便传来女子的娇吟之声。 “殿下,您怎么能这样~” “殿下好坏~” “哎呀,殿下~” 那偌大华贵的马车,诡异地晃动着,昭示着马车内的人在做什么。 长青微微蹙眉,别开了视线。 寂寥的长安街,除了马车内若隐若无的娇声和男人的调笑声,便再无其它。 在场不少守卫都红了脸,东张西望的,低着头不敢说话。 宋承轩是故意的。 就像是要给文渊阁的人下马威,故意让长青不自在。 那甜腻的暧昧之声越来越大,宋承轩似乎故意要让所有人听个分明。 秦不闻站在众多人当中,观察四周,想要找机会离开。 城门被封,她如果硬闯倒也能出去。 但是季君皎既然知道她逃了,也就说明,她正被监视着,客栈也有季君皎的人。 ——如果她真的离开,宫溪山跟小鱼的处境就很危险了。 想到这里,秦不闻微微蹙眉,脸色冷沉。 遥远的马车声就是在此时传来的。 马车的前梁上挂了玉穗,马车平稳前行,那玉穗迎着长风,声音悦耳。 只是一眼,秦不闻便移开视线,又往人群中躲了躲。 她站在美人堆里,那些个美人听到声响,皆是抬起头顺着声音张望过去。 “那、那就是首辅大人的轿辇吗?” “竟然真的是首辅大人!” “文渊阁究竟是丢了什么人,竟然能让首辅大人亲自来抓!” “不清楚啊!” “……” 美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纷纷仰着脖儿看向远处,生怕遗漏了什么细节。 直到那马车在宋承轩的仪仗前缓缓停住。 一只修长的手掀开了那锦缎做的车帘,一男子一袭玄色绣云纹的窄身锦衣,头上束着玉冠鹤形,那长睫好似春日蝶翼,眉眼清俊疏离。 他刚一出来,那风华绝代,甚至将那漫耳的议论之声都压了下去。 男人身姿笔挺,温润如玉,一双墨瞳淡漠清隽,似乎任谁都掀不起一丝波澜。 他下了马车。 秦不闻就听到周围的美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眼中满是爱慕与钦羡之意。 “那位就是首辅大人……” “当真是谪仙般的人物,太美了!” “若是能与这样的男人春风一度,也不枉此生了……” “首辅大人怎么往这边看过来了?” “大人在找谁?” 美人各色,燕肥环瘦,姿容万千。 其中不乏有跟秦不闻一样,戴了面纱的女子,那眼睛如水儿一般,美艳动人。 可那么多戴面纱的女子,秦不闻偏偏觉得,那道视线落在了她的头顶。 脊背发麻。 那视线扫过,周围所有的声音便消失匿迹。 ——倒是将马车中的那些暧昧之声,衬托得更加清晰。 季君皎的脸上未出现半分窘态,他缓步朝着宋承轩的马车走去。 “微臣见过贤王殿下。” 回应他的,是一道更娇媚的吟哦。 季君皎神色如常,眸光清冷:“殿下的仪仗中混了微臣的人,微臣是来带她回去的。” 马车晃动。 宋承轩嗓音低沉沙哑:“首辅大人好大的手笔,如今也敢拦本王的仪仗了。” 季君皎微微欠身,虽是致歉,但眉眼间却不见一丝情绪:“殿下恕罪,微臣的人,是一定要带回去的。” “哼,”宋承轩冷哼一声,马车晃动得更厉害了,“本王的仪仗中混了文渊阁的人,那是否说明,首辅大人是有意安插了眼线在本王身边的?” ——他就是想让季君皎下不来台。 才能泄愤。 季君皎语气平静淡漠:“今日拦截车驾一事,微臣明日会上奏陛下,给殿下一个交代。” 他丝毫不避讳自己的“失仪”,甚至明言,他会参自己一本。 宋承轩这一拳像是打在了棉花上,脸色更差。 “既然如此,首辅大人,找吧,”宋承轩冷哼,“若是找不到,可就不是参奏那么简单了。” 季君皎款款躬身,却是径直朝着那堆美人走去。 秦不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眉头紧锁。 “首、首辅大人往这边走过来了!” “首辅大人过来了……” “今生竟是第一次这般近距离地看首辅大人……” 第291章 魏姑娘? 不知为何,秦不闻突然想起了在书院的时候。 ——他似乎总有在万万人之中找到她的能力。 他笑,眉眼清俊,声音朗润清雅。 “你,会端茶倒水吗?” ——他向来是偏袒她的,秦不闻知道。 一如现在,季君皎不偏不倚,在她的面前停下。 他的身材很高,足以将她面前的视线全部遮蔽。 她叹了口气。 眼前的男人一袭玄色衣袍,周围是美人的议论和各种不善疑惑的视线。 而他却只是垂眸看她,视线再没移开。 “跟我回家。” 他这样说,嗓音低沉沙哑,带着什么隐秘的情绪。 秦不闻心口微动。 她甚至来不及反应,面前的季君皎伸出手,不由分说地牵起秦不闻,走出了人群之中。 马车内的暧昧声也终于渐渐停止,秦不闻低着头,任由季君皎将她带离人群。 “多谢殿下,”季君皎牵着秦不闻,行至宋承轩身边,语气淡淡,“人已经找到,有劳殿下了。” 宋承轩一只手掀开了窗帘。 他上身衣裳凌乱,却是冷冷地看了季君皎身后的女子一眼。 微微挑眉,宋承轩歪歪头:“首辅大人是为了一个女子而来?” 季君皎不置可否:“是。” 他听到宋承轩若有若无的笑声:“那本王倒是很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天姿国色,能让首辅大人这般牵肠挂肚——” 话音未落,宋承轩抽出腰间软剑,直直地去挑秦不闻脸上的面纱。 秦不闻反应迅速,她下意识地准备顺势反击,下一秒,却被季君皎按住了蓄势待发的手。 那面纱被软剑挑开! 只是不等宋承轩看清那张脸,秦不闻便整个被季君皎护在了怀中。 宽大的衣袍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秦不闻闻到了清冽熟悉的檀香。 她整个脑袋被季君皎埋在怀里,男人却是揽着她的腰身,后退几步,离开了宋承轩的范围。 “铮——” 周围皆是拔剑之声。 宋承轩的仪仗守卫纷纷拔剑,面朝季君皎,虎视眈眈。 秦不闻被埋在季君皎怀里,看不清局势,却也能听到男人清冽冷沉的声线。 “殿下,”男人目视前方,端端地看向宋承轩,不偏不倚,不卑不亢,“您吓到她了。” 宋承轩挑眉轻笑,眼中的冷意更加明显:“本王竟不知,首辅大人的府上,何时养了位美娇娘?” 季君皎眸光清冷:“微臣确实心悦于她,只是微臣失了分寸,惹了美人不快。” 他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没有半分停顿,也并不在意周围那些异样的眼光。 宋承轩分明好奇,想要再询问些什么,季君皎却只是护着秦不闻,稍稍欠身。 “微臣还有要事,先告辞了。” 说完,甚至未去看宋承轩的眼神,护着秦不闻走上马车。 宋承轩看着渐行渐远的文渊阁马车,示意左右:“去查查那女子来历。” “是。” -- 文渊阁。 季君皎将秦不闻带入偏院之后,便离开了。 秦不闻也自知这次估计是惹了季君皎不快,一时半会儿他应该不会来见她的。 罢了。 秦不闻叹了口气,懒洋洋地躺在卧房的床榻上,思绪飘远。 这偏院是她之前住的那一个。 这么长时间了,房间里的摆列陈设都没改变,甚至连花瓶里放的花枝,都是最新鲜的。 房间各处一尘不染,显然是经常打扫整理的。 秦不闻翻身下床,走到梳妆台前。 她打开梳妆台下的抽屉——那里面藏着的信封都已经不见了。 当时秦不闻为了让她的“谋划”看上去更像,拟造了几封要给漠北的信件,估计已经被季君皎拿走了。 秦不闻托着下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她眨眨眼。 镜子里的女子便也眨眨眼。 她动,镜子也动。 秦不闻皱了皱鼻子,朝着镜子里的自己做了个鬼脸。 也不知道宫溪山和小鱼现在怎么样了。 季君皎将偏院都围起来了,她想出去也并不容易。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如今就算能出去,也不能确保宫溪山和小鱼的安全了。 思来想去,似乎真的只有一条选择:留在文渊阁,直到宫溪山的蛊毒解除。 一想到这里,秦不闻不觉有些烦躁。 这种烦躁来得莫名,她明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但一想到要当季君皎见不得人的“偏房”,秦不闻就更烦了。 “笃笃——” 门外有敲门声传来。 “姑娘,您要吃些东西吗?” 是清越的声音。 秦不闻愣了一下,她起身开门,便见清越端了些精致的吃食,出现在她面前。 看到秦不闻,清越眼睛亮闪闪的,嘴角笑容更深:“姑娘,您饿了一晚上了,吃点东西吧?” “清越……”秦不闻喃喃地叫了她一声,神情有些不自在。 ——毕竟当初,她也是骗了清越和长青的。 “嗯?姑娘怎么了?” 清越将吃食放下,笑着看向秦不闻:“还是您想吃些什么?清越让膳房去给您做。” 秦不闻扯了扯嘴角:“你怎么也不怪我?” 清越眨眨眼,不知想到了什么,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听上去似乎有些委屈。 “他们都说姑娘您是祸乱曜云的逆贼奸臣。” “说您为了得到皇位不择手段,甚至使用妖术死而复生,坏事做尽。” 秦不闻苦笑一声,外面对她的评判有多刺耳,她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 可面前,清越却是泪汪汪地抬头,一脸认真:“可是姑娘,清越不信。” 秦不闻的笑容僵在脸上,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清越眼中噙泪,委屈道:“清越不清楚什么朝堂,什么反叛逆贼,清越只知道,姑娘对清越好,清越相信姑娘!” 说着,清越将手边的点心吃食小心翼翼地推到秦不闻跟前儿:“清越也不知道姑娘跟大人到底怎么了,但是姑娘,您先吃些东西吧,别饿着了。” 她一介文渊阁的婢女,对外面那些家国大事,了解得很少。 她只觉得,姑娘虽然骗了好多人,姑娘虽然是长安王,但姑娘明明没有别人说得那般坏。 ——她替姑娘委屈。 秦不闻看了看清越,又看了一眼桌案上的食物。 终于,她轻笑一声,略微轻松道:“好,先吃饭。” 清越高兴了,急忙摆开饭菜,照顾着秦不闻坐下,让她多吃一些。 “姑娘,您尝尝这桃花糕是不是还是原先的味道?” “还有这个,栗子酥,您当初不是很爱吃吗?” “膳房还做了几样小菜,姑娘您也吃些。” 秦不闻拿着筷子夹菜,从善如流。 两人说说笑笑,聊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秦不闻的心绪也终于放松了些。 正在这时,一道清亮明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季君皎?是你在偏院吗?” 是女声。 秦不闻眨眨眼,一脸疑惑地看向清越。 清越愣了一下,急忙高声解释:“魏姑娘,大人不在偏院,您去正堂等吧?” 第292章 平阳郡主 魏姑娘? 秦不闻眨眨眼,看向一旁的清越。 门外的声音高昂不减:“清越?” “是,魏姑娘,是奴婢。” 那声音越来越近,语调带着几分调侃:“今日怎么来偏院了?” “季君皎不是从不让旁人来偏院?” 清越有些担忧地看了秦不闻一眼,便急忙起身,推门走了出去,立刻将门阖上。 房门一关,秦不闻只能听到门外传来的交谈声。 “魏姑娘,奴婢是来收拾偏院的。” “原来是这样,”那道明艳的声音笑道,“这季君皎到底怎么想的?偏院本就没人住,还隔几日便来收拾打扫。” 也不知道是不是秦不闻多心,她总感觉这位“魏姑娘”问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的意思。 清越答话滴水不漏:“清越愚钝,大人的心思,不敢揣度。” 那位“魏姑娘”也没为难清越,笑道:“好,那你继续收拾,我先去正厅等季君皎了。” “魏姑娘慢走。” 只等脚步声渐远,清越才重新开了门,走进卧房。 秦不闻桌上的点心吃得都差不多了,她眨巴眨巴眼,一脸好奇:“这位‘魏姑娘’是?” 清越耐心解释:“是陛下前些时日刚封的平阳郡主,魏澜。” 魏澜? 没听说过,不过……若是说这朝堂上姓“魏”的官员,倒确实有一家。 “曹阳魏氏,魏居瑞家的?” 清越点点头:“对,就是魏老学士的孙女。” 这么一说,秦不闻就认识了。 如果说季君皎是朝堂上的后起之秀,位极人臣,那么魏居瑞便是先帝那一辈,文臣老者的代表,德高望重,虽官位不如季君皎,但在朝堂上的分量,也是举重若轻。 早些年,魏居瑞曾为先帝谋划,兴水利,解民生,一书“陈情表”声泪俱下,字字衷心。 先帝感念其劳苦功高,赐长生拐,可拄拐入朝,见君不拜。 眨眼间这么多年过去了,算算时间,那位魏老爷子,如今应该已经六十高寿了。 宋谨言在想什么,秦不闻应该也能猜到一些。 魏居瑞膝下只有一儿,后儿战死,只留下一女,也就是魏澜。 魏老爷子肯定是将这独孙女当宝贝疼的。 宋谨言是担心魏居瑞百年之后,魏家无所依靠,魏澜受了欺负,这才趁着魏居瑞还在,为她封了个平阳郡主,一时间风光无两。 秦不闻托着下巴,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自封“长安”,举国沸腾。 魏居瑞两鬓斑白,手持长生拐,跪在那金銮殿外,高呼让宋谨言收回“长安”,另选封号。 自然,封号没有更换。 魏居瑞身为老臣,侍奉先帝多年,与宋谨言的关系,与其说是臣子,不如说是严父。 魏居瑞此人正直无比,不论何时向来直言不讳,从不在意朝堂上明争暗斗的势力,总是执拗又直率地偏向宋谨言。 是以,当年的魏居瑞,每每见了秦不闻,总是吹胡子瞪眼,气不打一处来。 那年雪大。 刚封了“长安王”的秦不闻去金銮殿时,就看到了跪在殿外,身姿略微有些佝偻的魏居瑞。 老人耳聪目明,眼神炯炯,秦不闻撑了伞,行至魏居瑞跟前。 “哟呵?还跪着呢,魏老头子?” 秦不闻调侃着,却是站在他面前,那油纸伞的伞面,向他那边倾斜几分。 那魏居瑞手持长生拐,抬眸冷沉地看着她,语气不卑不亢:“秦不闻,只要有老朽在,曜云江山便容不得你撒野。” 秦不闻挑眉,嘴角笑意更盛。 仔细想想,如果先帝还在的话,应该同魏居瑞的年纪差不多大了。 她眼眶一酸,却是抽了抽鼻子,下意识地去摩挲手上的玉扳。 “那魏老头儿,你可要长命百岁才行,”秦不闻倾身,嘴角笑意恶劣又欠揍,“毕竟,本王这么年轻,应该是比你能活的。” “你——”魏居瑞眼睛瞪得滚圆,凶狠地瞪着秦不闻,“不劳你费心,本官一定能活到你死的时候!” 秦不闻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她漫不经心地将伞扔给魏居瑞,语气轻扬:“魏老头儿,话别说这么满。” “本王如今只是得了个称号,你便要在这要死要活地跪着,”秦不闻轻嗤,“若是哪一日,本王有了一块堪比长安城的封地,你岂不是要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你!一派胡言!简直一派胡言!” 魏居瑞在秦不闻来之前,本来精神头儿不好的,结果被秦不闻这么一激,脸色红润,气血上涌,指着秦不闻的鼻子就骂:“逆贼!奸佞!老朽绝对不容许你毁了曜云江山!!” “先帝将曜云托付给老朽等人,老朽就算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绝不会让你得逞!” 秦不闻轻笑着:“那就好好活着吧。” 少年一袭黑金长袍,站在魏居瑞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魏老头儿,如今本王的称号,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你即便劝宋谨言收回成命,也只会落得个‘君命如儿戏’的嘲弄。” 魏居瑞微微蹙眉,显然是被秦不闻戳中了心思。 她笑,眉眼俊朗,任由那扰人的风雪划过她的眉眼。 有风雪落在少年华贵的衣袍之上,那位长安王,是要比这漫天的飞雪还要张扬几分的。 “你与其在这里跪着,让宋谨言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不如想办法抓本王的错处,”秦不闻循循善诱,嘴角微扬,“若是哪一日,本王行差踏错,走错一步棋,大人自可从中斡旋,让陛下摘了我的封号。” 她说得轻松,轻而易举地将自己的“弱点”暴露:“魏老头儿,恕本王直言,你若是死了,这朝堂之上,便再不敢有老臣,敢找本王麻烦。” 她字字铿锵,逻辑清楚,魏居瑞瞪大眼睛看向秦不闻,旋即垂头,看向满地的积雪。 许久。 魏居瑞动了,他伸手,拿过地上的油纸伞,缓缓起身,掸了掸肩上与腿上的风雪。 他冷沉地看向秦不闻,声音浑厚:“秦不闻,你若敢动谨言一分一毫,老朽即便是拼了性命,也会与你同归于尽!” 秦不闻勾唇笑着:“拭目以待。” 她看着魏居瑞佝偻着身子,让童子搀着走出皇宫,鼻子有些酸。 真好啊。 宋谨言还有人护着。 真好。 回忆至此终结。 秦不闻深吸一口气,又重新看向清越:“魏澜来找季君皎做什么?” 一说到这里,清越的脸色便有些不自在起来。 “没、没什么要紧的事,”清越斟酌着开口,“平阳郡主这段时间,总是来找大人,每次也只是闲聊。” 啊,懂了。 秦不闻挑眉,意味深长地看向清越。 清越又急忙补充道:“不过姑娘您放心,大人从未有任何逾矩的行止!” 这……季君皎是否逾矩,似乎也轮不到她来管的。 还想说些什么,庭院便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大人,平阳郡主在正堂等您呢。” 是长青的声音。 第293章 那是我的事。 秦不闻听到长青的话,这才起身,推开房门。 便见不知何时,季君皎已然出现在庭院中。 偏院的树下放了石桌石凳,树林阴翳,季君皎就坐在那光影斑驳的树下,听到声响,缓缓朝着秦不闻看来。 蝉鸣不止。 长青愣怔地看了眼季君皎,又看了看秦不闻。 他微微抿唇,轻咳一声,没再上前。 “属、属下告退。” 说着,长青拱拱手,退出了偏院。 清越见状,也朝着秦不闻点点头,随即向季君皎欠身,随着长青走了出去。 一时间,偏院的庭院中只剩下两人。 秦不闻抬步,迈过门槛,缓缓走到季君皎身边。 石桌不大,秦不闻坐在了季君皎面前的位置,任由那暖色的光打在她的身上。 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 秦不闻托着下巴,便有光斑落在她的眉眼。 季君皎不看她,垂眸看着石桌上的棋盘。 偶尔也会持着一子,缓缓落下。 秦不闻勾唇笑了笑,她懒洋洋地拨弄开挡在男人额间的碎发,温凉的指尖触碰到男人的肌肤,季君皎长睫轻颤。 那黑子落错了位置。 他微微蹙眉,却是抬眸,对上秦不闻那双明艳带笑的眼。 “季君皎,你什么时候来的?” 男人抬了抬眼皮,眸光清冽禁欲:“不久。” “哦,”秦不闻点点头,又问,“长青说你有客人,不去正堂接见吗?” 季君皎微微抿唇,语气稍冷:“你很不愿意同我待在一处吗?” 秦不闻:“……” 这怎么感觉好像还是她的错了? 得,她不说话了。 叹了口气,秦不闻看着眼前的棋局,见季君皎刚执黑子落下,她衔起手旁一颗白子,落子。 季君皎眸光轻晃。 有光从那树叶缝隙中漏出,落在那石刻的棋盘上,留下一个个碎金的影子。 男子从围棋罐中又拿出一枚黑子,执棋落下。 “吧嗒——” “吧嗒——”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棋盘上的黑白子各自为营,无声厮杀。 男人眉眼清俊,专心致志。 女子一手托腮,漫不经心。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 少女轻笑一声,手上的白子落下。 “胜,半子。” 她扬着下巴,眉眼弯弯:“季君皎,我赢了。” 季君皎看了一眼棋局,拾了两枚黑子放在手边,淡淡道:“嗯,你赢了。” 语气中带着秦不闻听不懂的纵容与妥协。 庭院外,传来长青的声音:“郡主恕罪,偏院您不能进。” “我刚刚看到季君皎来这里了,我只是来找他的。” “郡主,大人的意思,无令不可进偏院。” 争论声渐远,应该是长青将人请走了。 秦不闻听着声音,眨眨眼,一脸坦然地看向季君皎:“魏澜喜欢你。” 季君皎眉眼平静,神情不变。 “那是她的事。” 与他无关。 秦不闻愣了一下,没想到季君皎能回答得这般坦荡。 “那你呢?”秦不闻转而问道,“如果有人知道你的偏院住着‘长安王’,你不担心你的声誉尽毁?” 季君皎抬眸,墨瞳细碎:“那是我的事。” 长风吹过树梢,也吹过秦不闻的衣裙。 “秦不闻,世间变数那么多,总不可能事事如你预料的。” 他说这话意有所指,秦不闻微微蹙眉。 季君皎开始收拾棋盘残局。 一边收拾,他一边清声:“魏居瑞大人前段时间告老还乡了。” 秦不闻终于正了正脸色:“他回曹阳了?” 季君皎微微颔首。 魏居瑞曾言,除非他日薄西山,油尽灯枯,否则会为宋谨言守曜云至最后。 如今,魏居瑞告老还乡,那就说明…… “他……病得很严重吗?”秦不闻轻声问道。 “嗯,”季君皎没做隐瞒,沉沉开口,“很严重,一口参汤吊着。” 秦不闻眉头皱得更紧。 “陛下原本想御驾亲临曹阳,看望魏老,但却被瑞王殿下阻拦了。” 秦不闻不清楚季君皎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但很明显,这些事情,她迫切地想要知道。 “为何?” 季君皎语气很淡,只是在很平静地阐述一件事:“瑞王殿下声称,在魏老府上找出了长安王旧物,参奏魏老心思不正,意图谋反。” “他都那么大年纪了,谋什么反!?宋云泽是不是疯了!?”秦不闻声音不觉拔高几分。 季君皎眸光浅淡:“宋云泽为何这么做,你应该清楚。” 秦不闻咬牙,双手握拳。 是,她清楚。 魏居瑞是拥趸宋谨言的老人,代表着的是先帝那一辈老臣对宋谨言的支持。 如果魏居瑞安上了“意图谋反”的头衔,那么宋谨言与那些老臣之间便会生了嫌隙。 即便宋谨言相信魏居瑞,但在魏居瑞府上搜出“长安王旧物”是真,若是不与其余老臣保持距离,会寒了其他年轻臣子的心。 宋云泽这家伙,都折了他的同盟了,竟然还敢乱来! “所以,宋谨言现在不能去曹阳见他是吗?”秦不闻声音冷沉。 季君皎点点头,又缓缓道:“此事关键便是搜出的‘长安王旧物’,如若能证明这旧物是假的,魏老冤屈自然能洗清。” 秦不闻当然知道。 她沉声问道:“搜出来的旧物是什么?” 季君皎抬眸,对上秦不闻那双冷色的眸:“伞。” “什么?”秦不闻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一遍。 “是一把油纸伞。” 秦不闻恍然。 ——是当初她在雪天,送给魏居瑞的那把。 这魏老头子也是个傻的,既然知道是她的东西,当初用完就应该扔掉的啊! 为何会一直留在身边? 秦不闻眉头皱得更紧,却是看向季君皎,沉声道:“那把伞确实是我的。” 季君皎平静地点点头:“这样一来,魏老的罪名便不好洗脱。” 秦不闻眼珠转动几下,突然想起刚刚的魏澜:“魏家发生了这样的事,为何平阳郡主看上去并不担心?” “平阳郡主还不知道此事,”季君皎清声,“陛下将此事拦了下来,除了瑞王殿下与陛下,只有我知道。” 秦不闻闻言,扯了扯嘴角,有些警惕地冷笑道:“那你为何要告诉我?不怕我将此事泄露出去吗?” 季君皎抬眸,墨色的瞳孔随着光影晃动。 他将黑白子分装开来,他伸出手,靠近秦不闻。 就在秦不闻还在纳闷季君皎要做什么的时候,男人轻轻地弹了一下她的脑袋。 “嘶——” 不疼,但秦不闻还是捂着脑袋,一脸震惊地看向季君皎:“你做什么!?” 大抵是秦不闻的错觉。 她竟然看到,季君皎牵了牵嘴角,任由那斑驳的光影落入他眉间,好似春雪消融。 “秦不闻,日后你若再这般虚张声势地骗人,我便这样罚你。” 第294章 天塌下来,有他顶着 秦不闻没想到季君皎会这样说,愣在了原地。 她低着头,摸着自己的脑袋,一时间没有说话。 季君皎似乎不在意她的沉默,淡淡开口:“你若当真如你所言,想要曜云江山,将宋谨言拉下皇位,在跳崖之前,便不会与我撇清关系。” 秦不闻睫毛轻颤,低头摆弄着手边的围棋罐,沉默不语。 “陛下身边有双王虎视眈眈,你如果真的想谋逆,应该污蔑我与你同流合污的。” 届时,双王会借此缘由,削弱他的势力,将他从三权分立的局势中剔除。 ——但是秦不闻没有这么做。 她以自己为肉梯,将他举到了更高的位置,让他有实力与双王平分秋色,不分伯仲。 她这么做的原因,无非只有一个。 ——保证宋谨言的帝位稳固,三权鼎立,互相制衡。 “我只是……”秦不闻冷嗤,嘴硬道,“只是想着人之将死,想做点好事积德而已。” 季君皎轻笑一声,向她伸手。 秦不闻下意识地以为他又要弹她脑袋,两只手将额头护住。 谁知,男子修长的指骨落在少女的发间,将她发间留下的花瓣摘下。 漂亮的指尖便捏住了沁人的馨香。 秦不闻微微抬眸,便见男人眸光晃荡,带着春光的点点笑意,荡漾开来。 很浅很浅,仿若昙花一现,一瞥惊鸿。 “秦不闻,”男人声音清浅,从她的头顶传来,“今年京城的春日,开了许多浮屠花。” 莫名其妙地说了这样一句话,秦不闻愣了一下,一脸不解。 树荫斑驳,有树影落入男人眉眼,遮住大片阴翳。 “明年,我们一同去看吧。” 秦不闻发现,季君皎这家伙,完全都不听人讲话的! -- 送走了季君皎,秦不闻重新看向那空荡荡的棋盘。 魏居瑞府上的那把伞应该是她的,所以宋云泽才敢借题发挥,状告魏居瑞怀有异心。 出自她府上的伞,伞柄上都会刻有长安王的徽印,宋云泽肯定也是凭着这一点,咬死这把伞是她的。 如今解决这件事的方法有两种。 其一,便是让这油纸伞易主,开脱成是旁人送给魏居瑞的。 这个谋划倒也不难,只要宋谨言开口,声称这把伞是长安王遗留在他宫中,后来又借给魏居瑞遮雪用的,便也说得过去。 但这个理由过于牵强,也仅仅是“能说的过去”而已。 朝堂上的臣子都不是傻子,这样的理由,只不过是明面上给魏居瑞开脱了罪名,实际到最后,还是会与其他新臣生出嫌隙。 ——有些亏了。 秦不闻了解宋谨言,他应该也想到了这一点,只不过这到底算不上什么上策,他应该会有所权衡。 另一种方法,便简单直率了。 法不责众。 魏居瑞那里有“长安王”旧物,归根结底,是宋云泽想要借题发挥。 但倘若从别的臣子乃至他的府中,都搜罗出“长安王旧物”,那么魏居瑞的这把伞,便不算什么了。 釜底抽薪,把这水搅浑,宋云泽便不能从这浑水里“抓鱼”了。 敲定主意,秦不闻勾勾唇角,把玩着那透润光泽的黑子,在石桌上转圈。 听季君皎的意思,他好像已经知道,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稳固宋谨言帝位了。 她倒是不担心季君皎会泄密,只是这么多年,最大的秘密被人毫无防备地揭开,秦不闻心口涌出几分莫名的情绪。 如果季君皎最终注定会知道真相,她当时还会选择瞒着他吗? ……还是会的。 她不希望有人与她共同承担风险,这是她的死路,她自己走到头便好,不需要别人为她承担危险与责任。 ——这太自私了。 乱七八糟地想着,秦不闻伸了个懒腰,准备等天黑。 她要去长安王府再寻些旧物回来。 也不知道小鱼和宫溪山怎么样了,他们看到她留的信,应该会离开京城,回无悔崖底等她。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事情还不算太糟。 清越来找秦不闻时,临近傍晚。 秦不闻正想着要想个什么办法混出去的时候,清越拿着一身夜行装,送到了秦不闻手上。 秦不闻瞪大了眼睛,一脸错愕:“这是什么意思?” 清越挠挠头,憨厚地笑笑:“姑娘,大人的意思是说,您想做什么就去做,他不会阻拦。” 秦不闻挑眉:“他不怕我逃了?” 清越摇摇头:“大人说,魏老出了事,您不会这个节骨眼儿逃走的。” 秦不闻:“……” 搞得好像他有多了解她一样…… 虽然这样念叨着,秦不闻还是默默地接过了清越递过来的夜行装:“我今晚要出府一趟。” 清越没有多问:“好。” 换好衣裳,秦不闻抬步欲走,却莫名的,在走之前又转向清越:“季君皎……他还说了别的什么吗?” 清越笑:“大人说,姑娘您尽管去做自己想做的,天塌下来,有他顶着。” 秦不闻轻笑一声:“我又不会惹祸。” 这样说着,秦不闻却是一个提气轻身,纵身离开了文渊阁。 -- 长安王府。 这里已经许久没人来过了,秦不闻轻车熟路地进了书房,挑拣着刻有长安王徽印的物件儿。 想当年长安王秦不闻狂妄得没边儿,这京城但凡是算得上珍奇的宝贝,先是经她之手,后才能入宫,到宋谨言手上。 秦不闻十分喜欢在她的物件儿上刻上徽印。 她长安王府的徽印,是一个龙飞凤舞的“秦”,字,整个京城,不,整个曜云,独她一位异姓王。 但凡是刻上“秦”字徽记印,便是她秦不闻的东西,谁都抢不走。 搜罗完书房,又去了卧房,库房落了锁,秦不闻没钥匙进不去,只能就此作罢。 她拿的都是些小物件儿,藏也好藏,搜完之后,秦不闻推开卧房门,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秦不闻听到了正堂内传来的声响。 “满座……嗝、十万八千客——” “不敬神佛只敬我!” 这声音…… 好像是宋谨言? 秦不闻皱了皱眉,朝着正堂的方向走去。 第295章 秦不闻,我很笨的。 正堂的烛火亮着。 长安王府的规制,是按照宋谨言的皇宫建造的,当时为了建造这长安王府,秦不闻可是被不少大臣参奏呢。 而如今,那形似金銮殿一般的正堂,秦不闻便见一少年跌坐在主位的太师椅旁,醉眼迷离。 他手上拿着一坛酒,迎着月色,仰头豪饮。 他抱着酒坛,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我总是觉得,即使你不在,我也能处理好一切。” 说着,少年有些沮丧地垂下头颅,就连他身上那明黄色的长袍,也黯然失色。 “可是,我好像不行……” 宋谨言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委屈又自责。 月色寂寥。 烛火掩映下,秦不闻似乎看到少年的睫毛颤抖几下,有什么水珠迎着月色,砸在地上,碎裂开来。 “秦不闻,我很笨的……” 他的声音很小很小,但还是入了秦不闻的耳朵。 她突然想起,宋谨言刚刚登基时,不服的朝臣官吏大有人在。 双王虎视眈眈,宋谨言虽为东宫太子,但无权无势,年纪又小,自然便成了众矢之的。 她记得,那一年,一位鞠躬尽瘁的老臣病重,奄奄一息。 宋谨言直接撇下京城一众朝臣,骑了一匹白马,在无人保护的情况下,奔去了那位老臣所在的封地。 快马加鞭一天一夜,宋谨言到达那位老臣府邸的时候,几乎是从马匹上跌下来的。 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到那老臣病榻前,放声大哭。 事后,老臣仙逝。 朝中大臣得知宋谨言单枪匹马离开京城一事后,皆是谴责他心浮气躁,难成大事。 那时,宋谨言的根基本就不稳,朝堂上暗流涌动,多方势力明争暗斗,都想给这位“新帝”一个下马威。 那一日,秦不闻提了一柄长剑,走至金銮殿上。 不等众人反应,秦不闻揪起为首参奏的大臣的官服,长剑举起。 “嗤——”的一声。 那上一秒还在喋喋不休,眉飞色舞谴责宋谨言的大臣,下一秒,便身首异处。 霎时,庙堂噤声。 秦不闻的官袍上沾了血,脸上也溅了血渍。 她却站在金銮殿正中央,看着那群瞠目结舌的朝臣,笑得张扬桀骜。 “看来有些大臣,将本将军在陛下登基之时说的话,都忘干净了。” 她的目光扫过朝堂众人,满朝文武百官数以百计,却无一人敢抬头同她对视。 她扬声:“宋谨言,是本官选出来的皇帝!” “再敢对他有任何置喙,便是对本官不敬!” “即便宋谨言有万般过失,那也只能由本将军来诘责,你,你们——” 她指着文武百官,笑得不屑:“都不行。” 她照例将宋谨言护在了身后。 后来,在御书房,宋谨言抱着秦不闻,失声痛哭。 “对、对不起呜呜呜——阿闻哥哥,对不起——” “是我太冲动了,是我做错了——呜呜呜……” 秦不闻却是温和地揉了揉少年的头发,语气柔软:“宋谨言,你什么都没做错。” “哪怕是当了皇帝,我也很欣慰你会有这样的赤诚之心。” “你对老臣尽职尽责,怀柔体恤。” “你没有发现吗?今日朝上的老臣,皆是替你说话的。” 宋谨言哭泣声渐小,却还是抽噎着,抱着秦不闻不撒手。 秦不闻勾唇笑着,声音温柔,循循善诱:“宋谨言,你做的很好。” “你能这般赤诚勇敢,不瞻前顾后,不自私自利,我很高兴。” 自先帝过世后,秦不闻便接替先帝,成了“父亲”的位置。 ——但那时的秦不闻,也不过比宋谨言虚长一岁罢了。 她至今都记得,宋谨言抱着她,委屈又自责地说出的那句话。 “秦不闻,怎么办?我很笨的……” 那个时候,宋谨言一直以为,他做不好一位皇帝,会辜负先帝与秦不闻的期盼。 秦不闻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曜云百姓安居乐业,国富民强,宋谨言早就没了这样的烦扰。 而现在,一如许多年前,少年眼中噙泪,语气委屈。 “秦不闻,我很笨的……” 秦不闻的喉头像是堵了一块石头,不上不下,喘不过气来。 她轻叹一口气,又不觉往前走了两步。 宋谨言似乎是一个人来的。 他身上穿的还是一身黄袍,秦不闻环视四周,四下也没什么守卫。 宋谨言好像喝醉了。 有穿堂风从外穿过弄堂,又穿过正殿。 眯了眯眼睛,宋谨言眼眶模糊,看向殿外。 ——他真的喝醉了。 否则,怎么会看到秦不闻呢? 他笑着,朝着那道不算真切的身影举了举手上的酒坛。 “阿闻……哥哥,你来看我笑话了?” 他极少在她面前自称“朕”。 迷迷糊糊间,他好像听到那身影极短地叹了口气。 面前的人影俯身,一只温凉的手,便落在了他滚烫的脸颊。 他有些留恋地蹭了蹭那只温凉的手,像是得了奖励的小犬。 他的眼尾是红的,脸颊也是红的。 有些费力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宋谨言鼻子一酸,眼前的身影便更加模糊了。 “秦不闻……”宋谨言叫出这三个字的时候,语气都是抖的,“你不许笑话我啊……” 秦不闻垂眸,一言不发。 也不知道宋谨言这是抽哪门子疯,大晚上的一个人来长安王府,要是被别有用心之人跟踪看见了,那可就不好解释了。 想到这里,秦不闻叹了口气,她稍稍弯身,使了一些力气,就将宋谨言背了起来。 ——一如许多年前,秦不闻总是这样背着宋谨言的。 一阵酒气扑面而来,秦不闻好笑地皱了皱眉,熄了正殿的灯火,背着宋谨言往府外走去。 后背上喝醉酒的人并不老实。 他晃来晃去,还打着酒嗝,下巴抵在秦不闻的肩膀上,说话都不算利落。 “秦、嗝、秦不闻……”他换着秦不闻的脖子,喃喃道。 秦不闻轻笑一声,将宋谨言往背上抬了抬:“嗯。” “我怎么什么都做不好哇……” 他委屈地将头埋在秦不闻的脖颈,鼻子微酸。 “秦不闻,没有你,我什么都做不好……” “你能不能……能不能回来……” “帮帮我啊……” 第296章 秦不闻,哄我。 宋谨言真的是喝醉了。 秦不闻叹了口气,她垂下眸子,看着那漫长漫长的长安道,语气清冽稳重。 “宋谨言,你总要独当一面的。”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教导,循循善诱。 “我能为你做的事情,已经很少了。” 她已不是长安王,没了身份与地位,她即便想为宋谨言遮风避雨,也很难做到了。 更何况…… 天地之大,她热爱了半辈子的自由,不想总是被这皇权束缚手脚。 “宋谨言,你是一个合格的君王。” 少女声音清浅温柔:“你会做得越来越好,曜云也会越来越好的。” “宋谨言,但凭本心。” 月光长长。 秦不闻将宋谨言带到了文渊阁。 刚走进庭院,长青一眼就看到了背着宋谨言的秦不闻。 此时的宋谨言已经酣然睡去,整个脑袋重重地搭在秦不闻的肩膀上,脸颊绯红,染了浓重的酒气。 “姑、姑娘,您这是……” 长青瞪大了眼睛,急忙帮着秦不闻将宋谨言放下来。 秦不闻揉了揉肩膀,笑着开口:“在王府看到他的,劳烦长青大人把他送回皇宫吧。” 长青愣了一下,受宠若惊地搀扶着摇摇晃晃的宋谨言,他刚想说些什么,正堂内,季君皎披着一袭月色,朝这边走来。 “大人……”长青朝着季君皎抱拳躬身。 男人一袭墨绿色长袍,眉眼疏朗,端的是翩翩公子的风度。 他缓步走到秦不闻面前,看了一眼醉酒的宋谨言,目光便又移到了秦不闻身上。 烛光从正堂外漏出来,男人逆光而上,背影宽厚,宛若济世的神明。 “备马车,送陛下回去,”季君皎淡声吩咐道,“不要声张,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长青会意,躬身行礼道:“是,属下遵命。” 长青搀扶着醉酒的宋谨言告退。 庭院深深,一时间只剩下秦不闻跟季君皎两个人。 秦不闻从长安王府搜罗来了一堆小物件儿,决定明天趁着文武百官上朝的功夫,将这些东西都塞到一些朝臣家里去。 然后她必须找个由头,让大理寺能去搜查各个大臣的府邸才行。 思及此,秦不闻的目光落在了季君皎身上。 ——眼前不就有个现成的大腿吗? “首辅大人,清越说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季君皎端正地看向前方,听到秦不闻的话,才缓缓垂眸,目光落在了少女身上。 少女眉眼弯弯,笑起来的时候很有灵气,像是一只狡诈的狐狸。 ——一般她露出这种表情时,便是要算计人了。 季君皎会意,却也只是微微颔首:“嗯。” 不知道是不是秦不闻的错觉,她总感觉,季君皎看到宋谨言后,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那……首辅大人不如帮我个忙,好不好?” 秦不闻笑得一脸“谄媚”,眉飞色舞,笑起来的时候,两边还有一对浅浅的梨涡。 他不清楚少女又想到了什么主意,只是轻轻点头:“好。” 秦不闻眨眨眼,季君皎答应得太过轻易,倒是让她有些猝不及防:“我还没说是什么忙呢!” 季君皎淡声:“无妨。” 秦不闻便笑:“首辅大人放心,绝对不会让您难做的。” 季君皎没应这句,反而开口说了别的:“我今日去见了宫溪山。” 愣了一下,秦不闻眸光晃动一瞬,没接话。 男人也没在意,继续开口道:“我与他说明,你会留在文渊阁。” 秦不闻装作不甚在意地看着自己的脚尖:“他跟小鱼回去了?” 她现在担心的,是宫溪山和小鱼以为她有危险,不肯离开,平白拖累他们。 她这样问,却许久没听到季君皎的回答。 秦不闻疑心季君皎没听清,准备抬头再问一次。 可当她抬起头看向季君皎时,还不等她看清他的神情,那冷冽扰人的吻便衔住了她的唇。 夏日炎热。 季君皎周身却染着几分凉意,他一只胳膊拦住少女的腰身,将两人之间的缝隙挤压得干净。 另一只手抬起秦不闻的下巴,他垂下脖颈,任由少女瞪大眼睛,错愕地看向他。 “唔——” 反应过来的秦不闻正欲将面前的力道推开,便终于听到男人衔着她的唇,不太清晰地吐字道:“秦不闻,哄我……” 那落在他胸前的两只手微顿,秦不闻微微蹙眉,澄澈的眸中闪过疑惑与不解。 男人却只是垂着长长的睫毛,将少女整个人揽进怀中,檀香袭人,秦不闻身上沾了宋谨言的酒气,混杂在一起,秦不闻竟疑心她是不是要醉了。 他的吻算不上炽烈,甚至冷静得可怕。 他不满少女眸中的淡澈与清明,放在她腰间的手不觉又收紧几分。 温凉的唇擦过她的唇舌,秦不闻这才听到头顶响起清冷又带着几分控诉的声音。 “秦不闻,先哄我……” “你知道该如何哄我的,不是么?” 那清明的眼中终于染了几分无奈的笑意。 ——所以季君皎这家伙,是在生气她刚刚先询问宫溪山跟小鱼的情况,没先想到他? 这生的哪门子的气啊? 心中虽然有些哭笑不得,但秦不闻还是从善如流地抬头踮脚,从被迫承受,到主动迎合男人落下的吻。 少女娇笑一声,眉眼间像是有红莲盛放,美不胜收。 “季君皎,我之前养的小犬,才会这样又咬又凶。” 似乎是不满少女的“安抚”,季君皎掐了一下秦不闻的后腰,少女娇娇地惊呼一声,却是倾身环住了季君皎的脖子。 她笑,明眸皓齿,却是躲开季君皎再次袭来的吻,语气温柔又娇媚:“大人,您托清越转告我,天塌下来,有您顶着?” 他不清楚她为什么突然说到这里,却只是闷沉地“嗯”了一声。 秦不闻笑意更深:“那我若是真的翻了曜云的天呢?” 季君皎将下巴抵在少女肩膀,语气清冷:“你不会的。” 得,还挺了解她。 可下一秒,肩膀上的男人又缓缓开口:“即便你会,我的承诺依然有效。” “秦不闻,季君皎从不食言,我答应过你的。” 他从与她在一起时,便一遍遍地向她保证过,不会食言扯谎,不会欺瞒哄骗。 “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想让我帮什么忙便开口,”男人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语气清润,“秦不闻,你不必虚与委蛇地设计引我上钩。” 她听到男人清朗又坚定的一声轻笑。 “是我自愿入局,不肯独善其身。” 第297章 他哪里还有什么“本心” 他似乎总是那般坦荡地向她展露自己的心迹。 不加以隐藏,不屑于虚伪。 君子坦荡荡。 那样赤诚又炽烈的心迹,将秦不闻的虚张声势衬托得格外渺小。 她分明清楚季君皎的心思。 但她如今这人嫌狗憎的身份,不可能跟季君皎在一起。 过往种种,秦不闻做事从不后悔。 即便再来一次,秦不闻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那是她作为无权无势的“阿槿”,能够想到的最好的谋划了。 即便这样的谋划,最后的结果是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秦不闻又看向季君皎。 月色似乎也极其偏爱眼前的男人。 水做的月光披在男人的墨发之上,如同镀了一层极淡的银光。 “所以,首辅大人,宫溪山和小鱼,到底怎么样了?” 她看他许久,最终却还是扯了扯嘴角,换了话题。 季君皎眸光浅淡,语气微凉:“他未出城,我替他与小鱼找了一座宅院,让他们住下了。” 秦不闻眨眨眼,虽然没说话,但那眼神分明是在震惊“你居然这么好心!?” 季君皎看着秦不闻,抿唇冷声:“我还要替他解蛊,他若是离开京城,会耽搁许多时间。” 秦不闻这才点点头,说的有道理。 “放心吧,”见少女松了一口气,季君皎凉凉地开口,“只要你在,我自然不会动他。” 这话说得……怎么好像那话本子里,争宠的大房正室? 不再多想,秦不闻明日还要出门“办正事”,便回了偏院休息了。 -- 紫禁城,寝殿。 宋谨言瘫倒在床榻之上,任由手边的婢女内侍侍奉他更衣洗漱。 他醉得实在厉害,躺在床上,伸出一只手,出神地看着。 周围是婢子与内侍贴身服侍,不敢发出一点响动。 宋谨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似乎闻到了自己身上熟悉又清浅的冷香。 “我今日又梦到秦不闻了……” 他声音不轻不重,却让在场的婢女内侍皆是一惊。 众下人面面相觑一番,又心领神会地低头不语,继续忙着自己手上的工作。 ——这已经是陛下醉酒后,第无数次说自己梦到长安王殿下了。 天子圣心不可揣测,作为陛下的贴身下人,他们更不可能透露半字。 似乎也没等着有什么人接他的话,宋谨言莫名其妙地轻笑一声,看向不远处的龙烛。 “她告诉我,但凭本心。” 可是,他的本心是什么呢? 过得太久了,宋谨言都不记得了。 皇位太高太冷了,他日复一日地待在上面,许多事情都忘记了。 偌大的寝殿,又是一片冷寂。 许久。 “朕哪里,还有什么‘本心’啊……” 早在这夜以继日的明争暗斗,利益权衡中,被消磨了个干净了。 而如今,即便是侍奉多年的老臣病重,他也因为多方势力,不敢轻举妄动。 “我哪里还有什么‘本心’……” 宋谨言自嘲地笑笑,眼皮越来越重,最终缓缓阖上。 -- 第二日一早。 秦不闻换好了衣裳,季君皎去上早朝了,掐好时间,拿着一些小物件儿,秦不闻开始去“逛”各个大臣的府邸了。 最近曜云国泰民安,百姓安居,就连那些大臣的府上也多是戒备松散,没什么警戒心。 不过一个上午的时间,秦不闻便将物件都送得差不多了。 自从前几日离开京城后,宋承轩至今未回京。 所以他的府邸倒是好进,藏好了东西,秦不闻便去了瑞王宋云泽的府邸。 宋云泽最近的日子不算好过。 因着朝堂之上三权分立局势形成,宋承轩虽然有意皇位,但向来玩世不恭,没什么大谋略,所以对皇位的渴求倒也不算强烈。 倒是宋云泽,如今被打压势力,又不得不与贤王、首辅两方维持关系,假意周旋。 宋云泽本就野心极重,又自诩睿智过人,如今被压了一头,自然是处处不顺心。 前几日之所以嫁祸魏居瑞,也算是他恼羞成怒后的反击罢了。 秦不闻潜入瑞王府的时候,就听到书房里传来砸东西的声音。 “废物!一群废物!”宋云泽指着书房中的暗卫,高声骂道,“都这么久了,魏居瑞与长安王暗通款曲的消息为何还未散播出去!” “殿、殿下恕罪……”有门客战战兢兢地开口解释,“属下等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去散播了,只不过每次不等散播出去,消息便被拦截下来了。” “属下派人查探,才知道是首辅大人暗中派了人盯着我们,我们的消息,根本没办法传出去……” “废物!都是废物!” 宋云泽气急败坏,像是疯了一般砸毁了目光所及的东西。 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宋云泽这才带着一群门客下臣,换了房间议事。 秦不闻看准时机,将准备好的物件儿放在了宋云泽的书房之中,随后扬长而去。 一切准备停当,秦不闻这才将自己的计划告知了下朝回来的季君皎。 季君皎听后,微微颔首:“此事我会去办,你不必出手。” 能不动手就看好戏,秦不闻自然是乐意的。 原本以为要等几天才能有结果,可不知季君皎用了什么方法,第二日上午,大理寺便陆陆续续派了官员,去各个大臣府邸搜查。 ——就连贤王和瑞王府也没放过。 只消一个上午,京城可是鸡飞狗跳地热闹起来了! 不少官员家中都翻出了刻有一个“秦”字的长安王徽印的物件,众大臣皆是一惊,纷纷上奏,向宋谨言表忠心,说是被人陷害了! 就连宋云泽也在自己的府邸找出了刻有长安王徽印的一支毛笔,一时间,宋云泽成了众矢之的。 “之前瑞王殿下还说在魏老府中搜出长安王的油纸伞,如今看来,也是被人陷害了!” “可是说呢,魏老鞠躬尽瘁一辈子,说不准是有人想要……趁机抹黑魏老,挑拨离间!” “慎言慎言……” 朝臣虽然说得隐晦,但朝堂上的都是聪明人,也都猜测,是瑞王宋云泽故意拿了长安王旧物想要陷害魏居瑞。 一时间,满朝哗然,议论纷纷。 事情发酵至此,秦不闻就等着宋云泽自己站出来说是“误会一场”,届时,宋谨言便可去曹阳看望魏居瑞。 只是没想到,还未等到宋云泽的“服软”,秦不闻最先等来的,是魏居瑞病重,奄奄一息的消息。 那一日,季君皎神情凝重,来到偏院见她。 “魏老可能要不行了。” 第298章 但凭本心。 那一日,万里无云,碧空如洗。 金銮殿上,宋谨言一袭明黄色长袍,脸色冷沉,像是能滴出水来。 殿下,宋云泽跪在大殿中央,却挺着身子,脸上也没什么愧疚的情绪。 “陛下恕罪,是臣一时失察,才让满朝大臣蒙冤受辱。” 他虽致歉请罪,但却分毫不提“冤枉”了魏居瑞的事情。 宋谨言藏在袖间的手握得更紧。 宋云泽挑眉,嘴角甚至还染了几分笑意:“不过此事来得蹊跷,臣觉得,魏老的冤屈,还不能完全洗刷。” ——他在拖延时间。 魏居瑞如今病重,危在旦夕,只要拖住宋谨言,待魏居瑞死后,一切就都晚了! 宋云泽偏是要宋谨言与朝堂老臣之间产生嫌隙隔阂! 只要拖住宋谨言,不让他去见魏居瑞最后一面,事后任凭他如何补救,都会寒了老臣的心! 宋云泽清楚,如今这种情况,根本没办法定魏居瑞的罪,但他非要挣扎一番,他就是见不得宋谨言高枕无忧! “魏爱卿劳苦功高,朕心里清楚,他不会做谋逆之事。”宋谨言沉声解释。 大殿中央,宋云泽扬了扬下巴,嘴角笑意更深:“陛下,臣也清楚,魏老为人正直清廉,按理来说,是绝不会与长安王那等下作之人,同流合污的。” 他顿了顿,却继续开口道:“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之前长安王不知用了什么妖法,竟改容换貌,妄图勾引首辅大人。” “幸而首辅大人灵台清明,以身作则,将计就计,这才将长安王逼至绝路,跳崖自尽。” “此事也足以给臣等一个教训,”宋云泽扬着嘴角,狭长的眸中满是算计,“说不准是长安王又用了什么妖法,蛊惑了魏老,让魏老做出这等谋逆之事也说不定!” 这话说得并没有什么道理,只是一旦涉及到“长安王”的事情,满朝文武都会变得格外谨慎。 文武百官倒也不是傻子,明白瑞王宋云泽是故意想跟宋谨言作对,而且极有可能,魏老“谋逆”一事,就是宋云泽传出来的。 但这里是朝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量。 多方势力明争暗斗,暗流汹涌。 ——很明显,现如今对于宋谨言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到魏居瑞的事情完全水落石出。 在此之前,他应当明哲保身,不能轻举妄动。 这是宋谨言坐庙堂这么多年,从许多的勾心斗角中,权衡出来的最好的办法。 龙椅上,宋谨言只要稍稍抬头,便能看到那大殿外碧空如洗的长安城。 莫名的,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在他登基大典的前夜,他与秦不闻一同来到金銮殿中:“阿闻,坐在龙椅上的感觉,真的不一样,你要不要也来试试?” 他至今都记得,少年高扬着眉目,眉眼清明不羁:“我?我才不要。” “为何?” “龙椅太高太大了,会让我看不清殿外的天地,”少年眉宇间都是清朗,“这天地江山,我是要用脚去丈量的。” 人人都爱这至高无上的皇位龙椅。 ——只有秦不闻,偏爱自由与赤诚。 可是她为了他,至死也无自由,一生不敢赤诚。 他突然想起,她曾抱着哭泣的他,笑得温柔:“宋谨言,你什么都没做错。” “哪怕是当了皇帝,我也很欣慰你会有这样的赤诚之心。” “你能这般赤诚勇敢,不瞻前顾后,不自私自利,我很高兴。” 他想起前几日他做的那个梦,梦中她的话语一如从前轻柔:“宋谨言,但凭本心。” 他的……本心…… 只是一瞬间,像是突然拾起了丢失多年的东西,宋谨言猛地从龙位上起身,甚至未去看周围人匪夷所思的目光,只是直直地往殿外奔去。 “备马,摆驾——曹阳!” ——那是他所剩不多的赤诚了,他不想再丢掉了。 殿内,一群大臣面面相觑,最中央跪着的宋云泽瞪大眼睛,一脸错愕地对着那道身影吼道:“陛下!您现在要去见一介罪臣吗!?” 他看到,那道身影终于顿住一下。 他一袭明黄色长袍,站在那蓝天碧海般的晴空之下,逆光而上。 一如许多年前,那少年甚至根基不稳,却仍是丢下一众朝臣,去见了那位奄奄一息的老臣。 他心中嫉恨,高声叫住备马欲走的少年:“陛下,他只是个无名无权的老臣,值得您这样做吗!?” 少年眉眼清俊,掷地有声:“他是为曜云鞠躬尽瘁之人,并非无名无权,也从不该论什么值不值得。” 在宋谨言面前,宋云泽似乎总是抬不起头来的那个。 当年如此,而现如今,似乎也是如此。 那人眸光清朗,任由那朝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陛下!您现在要去见一介罪臣吗!?” 宋谨言朗声:“魏老如朕严父,非一介罪臣!” 满堂文武百官,鸦雀无声。 宋谨言再没解释什么,朝着殿外快步走去。 …… 宫道外。 宋谨言衣袍都未来得及更换,便见到了站在宫道中央,光风霁月的季君皎。 他拧眉,语气微冷:“你也是来阻止朕的吗?” 季君皎眸光浅淡,一袭墨绿色长袍随风烈烈,衣袂轻摆。 他看着宋谨言,许久,才往旁边让开一个身位。 他躬身弯腰,姿态谦逊清润:“马车已替陛下备好,陛下,请。” 宋谨言看着眼前的季君皎,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你……”他顿了顿,自嘲地笑笑,“朕以为以你的性格,会阻止朕去见魏居瑞。” 季君皎神情不变,眉眼清冷:“有人告诉微臣,魏老对您很重要。” 来不及想季君皎这话的意思,他掠过季君皎,朝着宫外的马车走去。 从京城到曹阳,即便是快马加鞭,日夜奔城,也要两天一夜! 宋谨言坐在马车上,心如擂鼓。 ——他总感觉,来不及了。 他来不及见魏居瑞最后一面了。 -- 曹阳,魏府。 魏居瑞形容枯槁,咳嗽不止,脸色苍白。 他眼神浑浊地看向窗外的一角风景,病榻边,是恸哭的亲人与下人。 “咳咳咳……好像、等、等不到了……” 魏居瑞的声音断断续续,不成语调。 “爷爷,陛下他不会来了吗?” 平阳郡主魏澜哭得双眼通红,握着魏居瑞的手,像是手足无措的孩子。 “我们老爷子劳苦功高,鞠躬尽瘁一生,陛下竟然……当真如此狠心……” “是啊,真替老爷子不值……” “唉……” “……” 房间内议论纷纷,哭声夹杂着议论声,乱作一团。 病榻之上,魏居瑞呼吸急促,却不知听到了什么,眸光微亮:“我听到……马蹄声了……” 第299章 秦不闻,好久不见呐。 怎么可能呢? 魏澜眼中噙泪,只以为是爷爷幻听了。 她哭着抓着魏居瑞的手,头抵在魏居瑞塌前,哭得不能自已:“爷爷,爷爷您不要走,不要只留下阿澜一人……” 魏居瑞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他用力回握魏澜的手,语气颤抖虚弱:“澜儿,爷爷知道……你心悦首辅大人……” 魏澜还是哭着。 “若是从前,爷爷也觉得,季君皎正人君子,气度不凡,是配得上我们澜儿的。” 他剧烈咳嗽一番,却又道:“可是澜儿,别再追着他了……” “爷爷虽然不清楚,但我能看出来,他心有所属,心思并不在你身上……” 魏居瑞没说的是,从前的季君皎虽然芝兰玉树,但仍清润俊朗,有人气儿。 而如今的季君皎,更像是那天上看得见摸不着的月亮神仙,只一眼,便让人觉得可望不可及,清冷如雪。 魏澜哭得厉害,握着魏居瑞的手不肯松开。 房间内皆是哭泣之声。 魏居瑞又看向窗外。 大概是人之将死,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初见陛下的场景。 陛下年纪尚幼,眼神澄澈,端端正正地向他行礼。 那时他便觉得,这位未来的东宫太子,实在是过于端正了些,不适合做皇帝的。 再后来,先帝驾崩,长安王扶持宋谨言即位,他亲眼见宋谨言为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臣,竟抛下满朝文武,孤身一人去了老臣的家乡。 他怒极,私下找到宋谨言,想要批评他做事冲动,不计后果,难成大统! 可他去见他时,少年梗着脖子,一脸骄傲地看着他,带着几分虚张声势的害怕:“朕、朕没做错!” “有人说朕没有做错!” “即便让朕再选一次,朕依然会这么做!” “皇位很重要,那些老臣,还有您,对朕来说,也很重要!” 一番话,竟然让魏居瑞一时失语。 那时候,看着那般骄傲又真诚的宋谨言,魏居瑞突然觉得,或许这般坦荡的皇帝,倒也不错。 他儿子死得早,宋谨言于他而言,不仅仅是君王。 没来…… 没来……也好。 他如今背了这般罪责,若是陛下前来看望,于朝堂形势不利。 没来也好……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那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只是无神地看着窗外,吊着一口气。 ——他甚至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在等待什么,不肯咽气。 直到门外有下人高喊着来报:“报——” “禀报老爷,府、府外有一蒙面人,不知名号,说来拜见!” 魏澜错愕,却听病榻上的老者有些急促地开口:“传……” …… 一天一夜。 秦不闻压了压头顶帷帽,翻身下马。 她这一路未进一口食,只喝了几口水,那快马都换了三五匹! 不等那小厮再来请她,秦不闻一袭男装,提了衣摆,奔向魏府! 秦不闻听到了哭声,循着声音,便见一群人齐齐地跪在一间房外,低头啜泣。 “你是何人,竟敢擅闯魏府!” 有守卫见状,上前拦人。 正在这时,通传的下人也急忙赶来:“公子,我家老爷要见您!” 秦不闻闻言,推开守卫,快步走至门前。 心跳如雷。 秦不闻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房间内,是浓烈的药香,还夹杂着一阵腐朽的老人味道,形容不出来。 ——老头子驾崩的时候,寝宫便弥漫着这种味道。 秦不闻身上的男装,是季君皎给她准备的,她帷帽未摘,长身玉立地站在外房处。 隔着那厚重的帷幔,秦不闻张了张嘴,却发现没发出任何声音。 来的路上,秦不闻其实想了很多。 该如何伪造自己的身份,该以什么样的口吻与魏老话别。 可心中的千言万语,临近嘴边,却像是被一块石头噎住喉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咳咳咳……你们……都先下去吧,”是帷幔那头的魏居瑞先开的口,“我有话……要跟这位客人说……” 魏澜不放心:“爷爷,此人来历不明……” 魏居瑞朝着魏澜露出一个安心的笑:“我已然药石无医,何惧来人心怀不轨?” 魏澜眼圈更红,却终究是起身,带着一众外戚与下人离开。 屋门重新阖上。 秦不闻却总觉得,那房间内的药香,更强烈了。 “咳咳咳……”魏居瑞剧烈咳嗽着,像是一盏摇摇欲坠的残烛,“你……过来些,我看不见你……” 秦不闻听了,缓缓上前几步。 “再近些……” 掀开帷幔,秦不闻便看到了那缠绵病榻,枯瘦病弱的老者。 ——可她分明记得,许多年前他曾指着她的鼻子,高声怒骂:“秦不闻,你胆敢欺辱陛下,我魏居瑞即便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绝不会放过你的!” 一晃眼,他都已经这么老了。 鼻子稍稍有些酸,秦不闻没动,只是垂眸看他。 “微臣……是陛下派来,慰问大人的。” 她用了男声,语气低沉好听。 她听到老者几近轻松的笑意:“秦不闻,好久不见呐……” 只是一句话,秦不闻便红了眼眶。 她终于动了。 将头上的帷帽摘下,秦不闻一袭男装,长发高高束起,干净利落。 分明不是从前的那张脸,但魏居瑞看到秦不闻容貌的一瞬间,那浑浊的眼中,笑意便荡漾开来。 秦不闻微微仰头,让自己看上去自在些:“魏老头,好久不见。” 她轻笑,依旧是装作不在意地调侃:“没想到再见面,你竟然都这么老了。” 魏居瑞笑着咳嗽,半晌才缓过劲儿来:“是哦,都这么老了……”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窗外,就连蝉鸣都止了。 药香扰人,秦不闻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这些年,过得还好吗?”魏居瑞虚弱地开口。 秦不闻有些慌乱地低头,习惯性地去摩挲自己拇指处的扳指。 “有什么好不好的,能吃能睡,能笑能玩,自然比你过得好多了。” “牙尖嘴利的……”魏居瑞无奈地笑着,就连嘴角上扬都十分吃力,“嘴上倒是不肯吃亏……” 秦不闻也跟着笑,却不说话。 许久。 还是魏居瑞先开的口。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他说,辛苦你了。 似乎极少有人对她道一句“辛苦”的。 她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地滚落在了她的玉扳指上。 “我虽脑子直了些,可也不是什么……蠢笨之人……” “那时,你冒着风雪送我油纸伞,又对我说了那些话,回去之后我思来想去许久,总是疑心,是我没看懂你……” “后来,先帝驾崩,我因在外办公,姗姗来迟。” “长安街道,我坐在马车之上,一眼就看到了喝醉了酒,蹲在路边儿哭得悲痛的你。” “你那时才多大啊……孤身一人蹲在角落里,连哭都不敢放声……” “我那时便想着,若你是我孙儿,我该心疼的……” “滴答滴答——” 秦不闻迅速地眨眨眼睛,任由眼泪将那玉扳指打湿,晶莹剔透。 “我总不敢对你太好,”魏居瑞笑得愧疚,“我总担心坏了你的事……” 说到这里,魏居瑞却是慈爱地看向秦不闻,眼中的温柔便荡漾开来。 “秦不闻,这么多年,你过得很苦吧……” 秦不闻抿着唇,不在意地轻笑,语气却染了几分鼻音:“不苦。” 一眨眼便也过来的。 没有什么苦不苦的。 魏居瑞朝她伸了伸手。 秦不闻见了,又上前几步,半跪在魏居瑞的床榻前。 魏居瑞弯了弯眉眼,虚弱地抚过秦不闻的发顶。 “我从前便想着……什么时候能这般摸摸你的头便好了……” “我总想着,要活到你声名尽显,功成名就的那天。” “那时,我便能摸摸你的脑袋,对你道一声‘辛苦’的……” 发顶处传来轻柔又虚弱的力道,秦不闻低着头,眼泪便打在了他的被子上。 “长安王殿下恕罪,”魏居瑞笑声,“老臣……似乎等不到那天了……” 第300章 魏老头儿,你再骂骂我啊…… 窗外的蝉鸣声都止了。 树林阴翳,有斑驳的光影落入少年眉眼,也落在形容枯槁的老人眉宇之间。 这么多年了,秦不闻仍然不喜欢离别。 她看着床榻上的老者,睫毛轻颤,任由他伸出手来,刮了刮她的鼻头。 “今日的太阳真好啊……”魏居瑞枯瘦的手指终于支撑不住,缓缓落下,嘴角笑意温和慈爱,“殿下,老臣活不到一百岁啦。” “你要长命百岁才好的……” 房间内那阵说不清的气味不见了。 窗棂处有光洒在少年肩头,不多时,少年的肩膀抖了一下,那细碎的光圈,似乎便被他抖落下来。 床榻上的人,没了呼吸。 空中有细小到几不可察的尘埃翻卷几圈,借着那暖色的光,秦不闻低着头,却是伸手去握魏居瑞那已经渐渐泛冷的手指。 她抬起老人的一只手,帮他伸出食指,其余四指弯曲,指向自己。 “魏老头儿,”秦不闻声音缓缓,语气很淡,甚至听不出什么情绪,“你再骂骂我啊……” “你之前不总是很神气,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吗?” 昔年,那位精神矍铄,老当益壮的老者,甚至能站在那金銮殿上,一只脚踩在那阶梯之上,一手拿着笏板,一手指着秦不闻,破口大骂。 而如今,他却只能躺在那方方窄窄的病榻之上,脸色苍白,手脚冰冷。 她不知道自己待了多久。 直到房间外又传来骚动,秦不闻这才微微回神,她向后退了几步,跪在魏居瑞病榻前。 又看了他一眼,秦不闻俯首,一个响头磕在了地上。 “这一拜,是替宋谨言拜的。” 说着,秦不闻又一个头磕下。 “这一拜,是我的。” -- 白马嘶鸣。 宋谨言几乎是跌撞着从马车上飞奔而下。 不理会周围下人与亲眷的震惊与行礼,宋谨言拨开人群,直直地朝着魏居瑞的房间奔去! 药香浓烈刺鼻。 宋谨言直直地看向那屋内床榻的位置,掀开帷幔,就见老者躺在床榻之上,嘴角噙笑,已经没了生息。 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快速地眨眨眼,宋谨言垂眸,想要去抓魏居瑞的手。 冰凉一片。 缓缓地,宋谨言缓缓跪在榻前。 “你们都下去吧,”宋谨言语气清冷,听不出什么情绪,“朕想陪魏老说说话。” 内侍下人应声退下,阖上了卧房门扉。 门外,魏家人皆是面面相觑,一脸震惊。 ——陛下竟然真的来了! 在这等紧张的情况下,魏老爷子的罪名未消,陛下竟然在这时来了曹阳见老爷子! 都言君王无情。 但今日看来,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魏居瑞过世,这魏家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魏澜了。 像是一瞬间成长许多,魏澜井然有序地吩咐着各处准备筹办,眼圈猩红,却条理清晰。 “禀报郡主,”有小厮前来通报,眼中满是震惊与诧异,“浔、浔阳城,宴唐大人前来拜访……” 宴唐? 那位名声赫赫的司徒大人? 据说长安王死后,司徒大人原本名声在外,可以在朝堂上与首辅大人媲美,有一番天地作为。 而他竟然只选了浔阳做封,称自己病弱,许久没有离开过浔阳了。 ——今日,司徒大人竟然亲自到魏府来了! 魏澜心中震惊,却也是极快地镇定下来,冷声吩咐:“快请。” “是!” 仍旧是明安推着那架武侯车,宴唐坐在武侯车上,眉眼清俊,没什么情绪。 宴唐身后,除了那位贴身侍奉的明安大人,还跟随着一位面容俊朗,兽瞳抱剑的男子。 魏澜急忙迎上前去,端正行礼:“司徒大人,久仰大名。” 宴唐微微颔首,语气清冽平淡:“郡主殿下节哀。”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平静,无波无澜,就好像这般生死的大事于他而言,也不过一句“节哀”。 像是体会不出什么情感,宴唐双手自然地垂在双腿之上,一身青色衣袍冷淡疏离,形容端正清雅。 魏澜还未从爷爷逝世的悲痛中缓过神来,她擦了擦眼泪,声音带着几分鼻音:“司徒大人远道而来,辛苦大人了。” 宴唐摇摇头:“浔阳距曹阳不算近,微臣得知魏老病重的消息,便往曹阳赶了。” 顿了顿,他又开口道:“微臣此次前来,只是想起一位故人,是很欣赏魏老的。” “她不能亲自前来,微臣便想着,前来探望一番。” 他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冷漠”,言外之意便是,若不是那位故人,他今日不会来。 魏澜微微蹙眉。 这话说得实在不好听,但宴唐原本与魏老便没什么特别的交集,司徒大人久日不出浔阳一事,众人皆知。 这样一想,司徒大人能到访魏府,确实只是因为那位“故人”罢了。 “敢问司徒大人,您说的这位‘故人’是……”魏澜开口问道。 宴唐似乎有一瞬间的走神,下一秒,他轻笑一声,微微颔首欠身:“郡主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尽管向微臣开口。” 他没答她的问题。 魏澜怔神,抬头看向宴唐身后,那位双手抱剑的男子。 这个男人的好看,又与宴唐的好看不同。 如果说宴唐的“好看”是清润雅致,那么这个男人的好看,便是那种最原始的野性,五官精致立体,那种俊逸,给人很大的视觉冲击。 “多谢司徒大人。” 只是看了那男人一眼,魏澜便被男人的一个眼神吓到。 她缓了缓心神,朝着宴唐点了点头。 -- 与此同时,秦不闻已然翻身上马,重新往京城的方向奔去。 回京不算着急,秦不闻的脚程终于放慢了些。 三日之后,秦不闻骑着一匹黑马,出现在了城门口。 正合计着要怎么混进城去,再走近些,秦不闻定睛一看,便看到城门口外,一驾文渊阁的马车已经停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京城外,百姓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而那驾马车就停在最显眼处,周围百姓路过便都要好奇地看上两眼。 秦不闻轻笑一声,驱了马匹,缓缓走上前去。 第301章 他嫉妒得要发疯。 城门外时有百姓出入城门,好不热闹。 那文渊阁的马车低调内敛,路过的行人一步三回头,满是好奇。 秦不闻乘着马匹走上前去的时候,长青就在马车外候着。 看到秦不闻的人影,长青急忙回头,对着马车里的人低声禀报道:“大人,看见姑娘了。” 马车内的人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秦不闻走到那文渊阁的马车跟前,看向马车外的长青,嘴角笑意带着几分无奈:“你家大人呢?” 长青眼神示意了一下马车里面。 秦不闻会意。 驱着马匹来到马车侧方,秦不闻敲了敲车框。 一只漂亮的指骨将那车帘掀开一角,季君皎眸光清浅,墨色的瞳便淡淡地落在了秦不闻身上。 少女一袭白衣,头戴浅色帷帽,遮住了眉眼。 “怎么来城外接我?” 季君皎:“上马车吧。” 秦不闻挑眉,她点点头,将马匹递给了一旁跟随的下人,随即登上马车,撩开车帘入内。 沁人的檀香袭来,秦不闻款款落座。 马车开始缓缓行进。 秦不闻好整以暇地看着季君皎,嘴角笑容勾起:“首辅大人,您还没回答我呢,为何来城外接我?” 顿了顿,秦不闻恍然大悟道:“啊,大人不会是担心我会逃跑吧?” 正座上,季君皎正翻看书卷,听到秦不闻的话,终于阖上书简,重新抬眸面向秦不闻。 秦不闻毫不发怵,也直直地对上季君皎的眼神。 马车的空间不算小,车内燃了极浅的檀香,季君皎似乎偏爱这个味道。 正神明心。 文渊阁的马车顺利通过城门关隘,往城内驶去。 男人清高傲岸,唇色相较于寻常人,少了几分血色,眸光淡然清冷,仿若与世隔绝的仙人一般。 他今日穿了一袭靛蓝长袍,衬得腰身清贵绰约,他脊梁很挺,双手放在膝上,端正清隽。 那皎月般的男子,就那样矜贵地看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 “从文渊阁至城门,马车要走一刻钟,步行要七百三十二步。” “什么?”秦不闻不解,不明白季君皎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季君皎神情朗润,正色道:“秦不闻,我想早些见到你。” “这一刻钟,这七百三十二步,我来走。” 秦不闻愣怔在了原地。 她原本以为,季君皎来城门外接她,是担心她会反悔逃跑,私下去见宫溪山,或者是担心她这个身份,不好混入京城。 而他说,并不是因为这些。 ——他只是想要尽快见到她。 愣怔一瞬,秦不闻轻笑一声,不动声色地撇开了视线:“季君皎,你这到底是看了多少话本?怎么说起情话来一套一套的?” 漂亮的唇微微抿起,季君皎知道,她又在避重就轻,虚张声势了。 叹了口气,季君皎没再继续刚才的话头,转而问道:“魏老过世的消息,已经传到京城了。” 听到正事,秦不闻也严肃了几分:“宋云泽那边怎么说?” “魏老的事情,朝堂上下皆知是他蒙了冤屈,如今,即使魏老名义上的‘冤屈’没有洗清,众人也不可能拿这件事做文章了。” 秦不闻点点头,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宋谨言不顾舆论谣传,执意去见魏老最后一面,应当会得到大多数朝臣与百姓的褒奖。” 这番话,秦不闻是在认真分析局势,但不知为何,身旁的男人眉头微微蹙起,看上去脸色有些差。 “怎么了?” 注意到季君皎的神情,秦不闻清声询问。 冷凉的视线落在了秦不闻身上。 季君皎的背依旧挺直:“你与陛下一同长大,想必感情应当很好才是。” 说这话时,季君皎的语气怪怪的,身姿板正地面向她。 秦不闻会意,却是微微挑眉,眉宇间染了几分笑容:“自然是很好的。” “首辅大人不是都知道了吗?我与宋谨言只是表面不合,实际我利用权势,处处帮他立威、解决麻烦。” 秦不闻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时不时地看向季君皎,见男人脸色更差,嘴角笑意更深。 “嗯。” 最后,甚至不等秦不闻再说些什么,季君皎便以一个“嗯”字,想要结束话题。 秦不闻扬了扬眉骨:“季君皎,你很在意这件事吗?” 季君皎重新打开了书简。 他翻看着书籍,低垂眉眼,玉色的穗子便随着他的墨发,倾到他肩膀一侧。 “并不在意。” 他淡淡开口,像只是问了一件稀松平常的问题,语气也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哦,不在意啊……”秦不闻重复一遍,一只手托着下巴,看向车窗外。 长安城迎来了盛夏。 街上的男男女女多是拿了把扇子,边走边扇风。 秦不闻又想着,季君皎这次帮了她这么大的忙,她是不是应该感谢他一番? 送他把扇子怎么样? 会不会显得没什么诚意? 要不给他送一把金子做的折扇? 算了吧,她没这么多钱…… 这边的秦不闻正胡思乱想着,完全没注意到一旁的季君皎何时阖上了书简,转而凛然又严肃地再次看向她。 “你与陛下感情甚笃,的确是件好事,但男女有别,我以为日后,你还是要同陛下说清楚的。” 思绪缓缓回笼。 秦不闻放下撩开窗帘的手,转而看向季君皎,扬了扬下巴,眉眼间染了几分恶劣的笑容。 “季君皎,你刚刚不是说,不在意?” 男人将那手上的书籍捏出了褶皱。 他眸光定定,不容闪躲。 “秦不闻,我在意。” “我很在意。” ——她与宋谨言这么多年的青梅竹马,又甘愿为他巩固皇位,做到这种地步。 他在意。 不,他嫉妒。 ——他嫉妒得快要发疯。 -- 魏居瑞过世的消息传至京城,举国悲恸。 又一位鞠躬尽瘁的老臣与世长辞。 宋谨言命满朝文武着三日素服,赐黄金万两,布帛三千匹,谷物三千斛,享太庙。 魏居瑞死后,作为他唯一的孙女,魏澜披着丧服孝衣,入了京城。 魏澜入京那日,季君皎作为首辅,照礼法要去迎接忠臣之后。 秦不闻原本只想在文渊阁等着,却不想被季君皎带着,一同前往。 第302章 他的偏爱明显 那一日,城中的荷花开得正好。 秦不闻不太想去。 倒不是因为对这位平阳郡主存了什么隔阂,只是她不能以真容示人,总觉得对魏居瑞的后人不太尊重了些。 可季君皎还是邀了她一同前往。 他给她备了面纱,覆在脸上,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眸。 秦不闻不觉好笑:“季君皎,你为什么一定要带着我去?” 男子眉眼如画,气质清冷:“总待在阁中不好。” 秦不闻:“……” 这个借口,未免拙劣了些。 但秦不闻最终还只是叹了口气,跟随着季君皎,去迎这位平阳郡主入城。 魏老过世,魏家这位平阳郡主一时间成了众朝臣疯抢的香饽饽。 ——只要娶到了这位平阳郡主,那魏家这般大的基业,不就是囊中之物了吗? 是以,秦不闻和季君皎一同去见魏澜时,亦有不少京城的王孙贵族前去迎接。 城门口处,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京城不少百姓自发地前来迎接这位魏居瑞魏老的孙女,场面恢宏盛大。 秦不闻到场时,便见那位平阳郡主一袭丧服披戴,头戴孝帽,眼眶猩红,惹人怜爱。 她手上举着魏居瑞的牌位,高坐于轿辇之上,人头攒动,众人皆是悲恸之色。 人群中不乏许多年少有为的豪门显贵。 魏澜容貌美艳,身姿绰约,一身丧服加身,姿容憔悴却更加惹人垂怜,看直了许多少年。 众人也是议论纷纷。 “这位就是那位陛下亲封的平阳郡主吧?” “可是说呢!瞧瞧这容貌,啧啧啧,简直绝色!” “唉,如今魏老逝世,这位平阳郡主守着偌大的魏家家业,谁若是能与平阳郡主喜结连理,那岂不是……” “你们都还不知道呢?前些时日,这位平阳郡主不是与首辅大人去城外游玩了吗?” “原来就是她!” “那是不是说明,平阳郡主和首辅大人……” “我看呐,等孝期一过,文渊阁就要上门提亲了!” “……” 秦不闻戴了面纱,将人群中的谈话听了个干净。 她与季君皎站在长安街的另一头,马车之上,秦不闻相信,季君皎也听到了那些谈话。 只是反观男人,依旧是端端地坐着,目视前方,神情清冷。 魏澜的轿辇渐近,直到两仪仗相遇,长青驾着马车,缓缓停住。 他翻身下马,姿态恭敬地对马车内的人躬身:“大人。” 马车内,一只手撩开车帘,男人白衣胜雪,长发简单地束起,风姿俊秀。 他的眸中像是折了光,修长的指骨衬着那落在他肩侧的美玉,矜贵清傲。 男人微微俯身,从马车中走了出来。 那周围的议论声,便有一瞬间的凝固。 只是那一刹,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位仿若谪仙人般的男子身上。 季君皎今日穿了一袭白衣。 他的头上只插了一支白玉簪,白纱质地的丝带缓缓垂下,最末端束起一串小小的珍珠。 那身白衣将他的墨瞳墨发衬得更加冷矜,他走下马车,就连周围那燥热的风,也心有不忍地暂停片刻。 轿辇上,魏澜在看到季君皎的一瞬间,眼圈更红。 像是终于见到了相熟之人,魏澜微微咬唇,欲开口唤他:“季——” 君皎。 那一声名字没喊出口。 只见马车上走下来的男子并未立即向她这边看过来。 反而微微侧身,仍是面向马车内。 他神情很淡,但魏澜过于心细,依旧看出他眉眼中裹挟着的柔意。 他清冷开口:“下来。” 马车中,终于有一只纤细的手重新撩开车帘。 只见一位身姿柔弱的少女拨开车帘,脸戴面纱,微微侧头看向马车下面,正抬头看她的季君皎。 周围百姓的震惊与错愕,男子视若无睹。 ——他只是看向她。 就在那一瞬间,魏澜心口一窒,有种不好的预感在心中升腾。 秦不闻有些不高兴地瞪了季君皎一眼。 ——她以为她就是坐在马车里不出来的,没想到季君皎竟然还让她出现在这么多人面前? 被“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季君皎不气不恼,只是朝少女伸出一只手,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妥帖。 “当心些。” 秦不闻咬牙切齿地看了季君皎一眼,人多却又不好发作。 她气呼呼地推开季君皎的手,只一个轻巧的翻身,就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一旁众人皆是震惊哗然。 而轿辇之上,魏澜死死地盯着那戴着面纱的少女,指甲嵌进手心都没有察觉。 待秦不闻站定,季君皎这才转身面向魏澜轿辇,声音清隽:“微臣季君皎,奉命迎魏老爱孙,平阳郡主入京。” 这话说得又板正又冷清,没有一点特别的情绪。 刚刚议论的几个人又嘟囔着讨论起来。 “怎么回事啊?不是说首辅大人与平阳郡主关系亲密吗?” “是啊,这看着不像啊,倒是首辅大人身边的那位姑娘,之前没见过啊。” “你们刚才看到没有?她竟胆敢推开首辅大人的手?” “而且首辅大人似乎无半分怪罪的意思!这位姑娘究竟是谁啊?” “没听说过啊……” “……” 魏澜也听到了周围的议论。 她调整了一下情绪,却只是对季君皎微微颔首道:“多谢首辅大人前来迎接,本郡主一路舟车劳顿,有劳大人照顾了。” 此话一出,周围百姓看向两人的眼神便又暧昧了几分。 ——首辅大人竟然亲自照料平阳郡主入京事宜,想来也是上心的! 季君皎闻言,神情不变,只是让长青驾着马车,避开轿辇。 当朝首辅给一位郡主让路,足以彰显魏老的地位。 他朝着轿辇上的魏澜做了个“请”的姿势:“汀兰榭已摆下宴席,郡主请。” 魏澜微微挑眉,甚至看了季君皎身旁,那个蒙面的少女一眼,对着她微微颔首。 ——像是主子施舍给下人一个眼神似的。 秦不闻没当回事,跟在季君皎身后,随着魏澜的轿辇,往汀兰榭的方向走去。 -- 汀兰榭。 魏居瑞生前身为朝堂重臣,德高望重,季君皎在汀兰榭设下的宴席,自然也是最高规格的。 魏澜将魏居瑞的牌位安顿好,换了一身白裙,坐在了主位之上。 魏澜手边最尊贵的客位,便是季君皎的位置。 她刚一坐下,便见季君皎带着那个蒙面的女子,款款落座。 第303章 表哥表妹~ 少女一袭素衣罗裙,装饰简单,纤尘不染。 魏澜端坐在主位之上,目光时不时地瞥向她。 秦不闻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坐在季君皎身旁的位置:“季君皎,我想自己一个位置。” 她如今一个身份不明的“蒙面女”,坐在季君皎身边,哪怕是个傻子,也都会对她和季君皎的关系多腹诽几句吧? 她来赴宴,只是出于对魏老的尊重,实在不想面对那么多若有若无的眼光。 一旁的季君皎轻车熟路地给她倒了茶水,推到她手边。 “坐我身边即可。” 秦不闻撇撇嘴:“你没发现,魏澜的眼神像是要吃了我吗?” 季君皎甚至都没有抬头看向主位上的女子,仍旧淡淡道:“嗯,我会保护你的。” 秦不闻:“……” 谢谢你。 宴席上来了不少身份尊崇的宾客。 魏老过世,陛下亲临曹阳拜访,是谁也能明白,魏老身份的尊贵。 如今魏家无子,只剩一个平阳郡主,若是能入了这位郡主的“法眼”,说不定就能一步入青云! 是以,不少贵族公子纷纷前来赴宴,放眼望去,皆是名门俊秀,风流才子。 秦不闻托着下巴,扫过席间众人:“啧啧啧,这平阳郡主还真是抢手啊。” 季君皎神情平静,正襟危坐。 开宴。 婢女从门外走来,缓缓上菜。 今日的菜色皆是素菜,无半点荤腥。 秦不闻戴了面纱,不好进食,周围宾客的视线也都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她实在没什么胃口。 索性撂了筷子,秦不闻跪坐在八仙桌前,目光扫过对面宾客。 与那些宾客对视的一瞬,他们便瞬间移开了视线,不敢再看。 随意指了一个刚刚看她的青年,秦不闻声音浅浅:“这位公子一表人才,看上去很不错。” 这话是跟身边的季君皎说的。 季君皎闻言,顺着少女的手指微微抬眸,只是看了一眼,便又缓缓垂下眸子,语气清冷:“李家二公子生性风流,时常流连风月场所,并非良配。” 秦不闻挑眉,又指了一位:“那这个,这个长得也不错。” 季君皎抬了抬眼皮:“张家四公子乃张大人私生,谨小慎微,也非良配。” “那个呢?” “赵公子家中已纳了三房妾室。” “那个?” “孙家在朝中树敌颇多,应当远离。” “……” 这一圈指下来,秦不闻看着不断“挑刺”的季君皎,心下了然。 “哎呀,”秦不闻眨眨眼,故作无知,“这么看来,这朝中竟无一可托付之人?” 季君皎抿唇。 他垂眸,缓缓饮了口茶。 这才看向秦不闻,微微颔首:“有。” “谁?” 季君皎端正地看着少女,神情认真:“我。” 秦不闻忍着笑意,上下打量着男人,思索良久:“可是首辅大人,您为人寡淡冷清,嫁给您的话,岂不是等于嫁了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季君皎微微蹙眉。 他似乎很认真地听进了秦不闻的话,规矩地放在双腿上的指骨微微收紧。 他正色道:“我非寒冰。” 秦不闻仍是挑眉看他,将嘴角的笑意压下。 季君皎却继续解释:“秦不闻,寒冰不会动情。” “我是季君皎。” 终于,少女嘴角的笑容有些压不住了,眼中也露出星星点点的笑意。 季君皎见少女笑,神情更加严肃认真。 “秦不闻,你若觉得我寡淡冷清,我可以改。” 嘴角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下一秒,秦不闻不动声色地别开视线,低头摆弄着盘中的瓜果。 那般炽烈坦诚的情感,她避之不及。 因为秦不闻没有接话,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宴会上的大臣公子们已经寒暄起来了。 秦不闻正准备说些什么换话题,便听到头顶上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季君皎,今日的宴席,辛苦你筹备了。” 秦不闻循声望去,便见魏澜端着一盏酒,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季君皎微微颔首:“魏老乃朝中元老,德高望重,微臣能设宴迎接魏老与郡主,是微臣之幸。” 他的礼仪向来周全。 周围的宾客见魏澜与季君皎对话,眼神都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看过来。 秦不闻就坐在季君皎稍微身后些的位置,摆弄着手上的茶杯,一言不发。 魏澜闻言,扯了扯嘴角。 她认识的首辅季君皎,似乎永远都是这般端正守礼的。 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对所有人都是礼貌疏离,为人清冷矜贵,不给旁人留下一丝错处。 但是如今…… 魏澜稍稍皱眉,看了一眼季君皎身边的少女。 “这位是?” 她递给看了秦不闻一眼,却是问季君皎。 季君皎张口欲答,下一秒,却听身边的少女清凌凌地开口:“郡主安康,小女是首辅大人的表妹,郡主叫小女……‘小鱼’便好。” 魏澜挑眉:“小鱼……姑娘?你是季君皎的表妹?” 秦不闻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是啊,小女是来京城探望季表哥的~” 一旁的季君皎垂眸抿唇,神情算不上好看。 魏澜皱着的眉头舒展几分,语气也温和下来:“既然是季君皎的表妹,那我也便随他,叫你一声小鱼表妹吧。” 秦不闻弯了弯眉眼,看上去乖乖巧巧的模样。 “小鱼表妹为何戴了面纱?” 秦不闻眨眨眼,眼神看上去有些伤心:“郡主您有所不知,小女自来了京城这几天,脸上起了一圈红疹,看着吓人,小女这才以纱遮面……” 魏澜闻言,嘴角微微上扬:“表妹不必过于担心,大抵是这京城的夏日闹人,过几日便好了。” 秦不闻点点头:“多谢郡主挂怀。” 大概是心中的警铃声解除,魏澜后面又跟秦不闻聊了几句。 饶是秦不闻也能感觉出来,魏澜同她讲话时,话里话外都带着主人的姿态,似乎处处要同她彰显,她与季君皎十分相熟的模样。 秦不闻任由她说着,只是乖巧地点头应和。 一旁,季君皎也没说话,只是手上备了个瓷碗,将果盘中的荔枝挑出来,将壳剥净。 见季君皎剥了一小碗的荔枝,魏澜无奈地笑着:“季君皎,你不是不爱吃荔枝吗?” 那语气相熟的,好像两人已是多年挚友一般。 季君皎剥完最后一颗荔枝,这才淡淡地应了一声:“嗯,确实不太爱吃。” 说着,他十分自然地将那瓷碗递到了秦不闻面前。 “所以,劳烦你帮我解决了,”季君皎缓缓开口,却加重了最后两个字,“表、妹。” 第304章 你若喜欢,我让给你 后背发凉。 秦不闻看着推到她面前的瓷碗。 乳白色的瓷碗干净漂亮,瓷碗中盛放着满满的荔枝肉。 晶莹剔透的果肉半透出瓷碗的形状,季君皎还给她备了勺子,规规矩矩地放在瓷碗中。 秦不闻有些僵硬地转了转脖子,看向一旁神情平静,语气别扭的男人。 她娇憨地笑笑,从善如流地揽过桌上的瓷碗,声音甜腻:“谢谢表哥~” 季君皎:“……” 不就是比谁更脸皮厚! 她还能输给季君皎不成? 用勺子舀了颗荔枝肉,秦不闻含在嘴里,那甘甜的味道便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两人之间便没了什么眼神交流。 可饶是如此,魏澜还是察觉到了两人不同寻常的氛围。 她微不可察地蹙眉,却是笑着看向季君皎,语气熟络:“季君皎,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一位这么漂亮的表妹?” 季君皎坐得端正,眉眼清冽:“微臣应当无需向郡主禀明这些。” 这话说得相当直白,就连秦不闻也好事儿地挑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人。 被季君皎这般不留情面地回复,魏澜嘴角的笑容也有些凝固。 但也只是一瞬,随即她又扯了扯嘴角:“季君皎,认识这么久了,你怎么说话还是这般腔调?” 他似乎从来都是这样的。 一板一眼,一丝不苟,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放在心上。 ——对,他一直都是这样的,没有例外。 季君皎没应。 魏澜便又转向一旁正默默看戏的秦不闻:“小鱼姑娘莫怪,你表哥的性子向来如此。” 秦不闻眨眨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她总觉得魏澜这语气中,带着几分类似于炫耀的成分。 少女眸光澄澈,乖巧地点了点头。 今日是虽说是设宴迎接平阳郡主,但不少朝臣自然是冲着魏居瑞魏老的名声来的。 魏澜还想跟季君皎多聊几句,一旁的几个青年才俊便上前几步,与魏澜攀谈起来。 魏澜无法抽身,离开之前看向季君皎:“季君皎,明日我去文渊阁拜访,与你议事。” 季君皎微微颔首:“是。” 字正腔圆,一板一眼。 待魏澜离开,秦不闻这才啧啧两声,满眼钦佩地看向季君皎:“首辅大人好福气呀。” 彼时的季君皎正在饮茶,听到少女的“赞叹”,他缓缓放下茶盏,目光浅浅:“表妹何出此言?” 秦不闻:“……” 还挺记仇。 “这汀兰榭这么多有志才子,那位平阳郡主单单对你青睐有加。” 秦不闻稍稍倾身,一双漂亮的杏眼乖软又澄澈,若是不知她身份,任谁都觉得,眼前这位少女,乖巧无辜。 “表哥,你若是与魏澜在一起,魏家的家业,岂不是要并入文渊阁了?” 漂亮的唇抿成了一条线,季君皎神情淡淡地看向秦不闻:“你若喜欢家业,我将文渊阁交付于你来打理。” 秦不闻微愣:“啊?” “文渊阁不需要并下魏家,”季君皎清声,“我文渊阁也算略有声名,你若喜欢,我可让渡于你。” 秦不闻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季君皎,你若是当真将文渊阁给了我,小心我把你赶出去,让你无家可归!” 季君皎抿唇,睫毛轻颤。 他缓缓伸出手,将又剥好的一碗荔枝,再次推到秦不闻面前。 “秦不闻,我日后都这般帮你剥荔枝。” “劳烦你,收留我好不好?” …… 秦不闻发觉,如今的季君皎,可能是被夺舍了…… 一场宴席下来,对魏澜示好的青年才俊不在少数,但魏澜明里暗里表明自己心有所属,打消了多数人的念头。 魏家这样的家业,如今的魏澜又是平阳郡主,也不是寻常人家能高攀得起的。 人家姑娘明里暗里地拒绝了,他们自然也不敢再往上凑,找不自在。 -- 宴席结束的时候,秦不闻都没怎么动筷。 季君皎作为摆宴人,将到访的所有朝臣公子全部送走,只剩下坐在主位饮酒的魏澜。 魏澜醉得很厉害。 她眼尾猩红,还握着酒盏往嘴里倒,步态虚浮,摇摇晃晃。 秦不闻看了一眼主位上的魏澜,又转向季君皎:“要送她回魏府吗?” 季君皎微微蹙眉,似有不解:“为何要送她?” “她喝醉了啊。” “那是她的事情,”季君皎淡淡开口,旋即似乎又担心秦不闻觉得他性子太冷,便又补充一句,“魏府下人在门外候着,长青已经吩咐下去了,不必担心。” 秦不闻当然也不是那种爱多管闲事的人,她原本就是出于对魏老的敬重,才对魏澜多关心几分。 既然已经安排好了,她自然也不会多管。 两人说话聊天的工夫,只见魏澜已经摇摇晃晃地从主位起身,走到了二人面前。 她手上端了两杯酒盏,醉醺醺地将其中一杯递向季君皎:“季、季君皎,你今日滴酒未饮。” 季君皎眉眼清俊:“郡主恕罪,微臣酒量浅薄,醉酒后仪态不堪。” 魏澜眨眨眼,看向季君皎的眼神似乎多了几分泪意:“季君皎,我爷爷离开了……” 季君皎清声:“郡主节哀。” 魏澜抽了抽鼻子,还是一眨不眨地看向季君皎:“你没有别的什么,要同我说的吗?” 男人眉眼入画,身形颀长。 他的眉眼很淡。 魏澜以为,他对每个人都是这般,淡漠疏离,水波不惊。 所以,她也总是安慰自己,季君皎这般对她,是性子使然,她与他相识半年之久,是他身边唯一的女子。 她想,她同其他女人,对季君皎而言,应当是不同的。 可是这样的优越感,在今日见到季君皎的“表妹”时,轰然崩塌。 她有了危机感。 季君皎对他这位“表妹”,过于在意了些。 “季君皎,”想到这里,魏澜委屈地打了个酒嗝,语气柔软几分,“我以为你会多安慰我一些的……” 季君皎身姿挺拔。 他似乎思索良久,半晌才又缓缓开口,音如碎玉:“郡主节哀,人死不能复生。” 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秦不闻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眼眶。 魏澜的眼中终是含了泪水。 她咬咬唇,最终却只是敛了情绪:“多谢首辅大人。” 季君皎微微颔首,他十分自然地牵起身边秦不闻的手,朝着门外走去。 魏澜身形晃荡,眼中带着不甘。 -- 被季君皎带着上了马车,秦不闻懒洋洋的:“季君皎。” “嗯?” “我好饿。” 第305章 叫表哥~ 宴席上她因为戴了面纱,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季君皎闻言,正襟危坐,目光和缓:“走吧,回家。” 他说得过于自然,甚至有一瞬间,秦不闻都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文渊阁。 季君皎吩咐膳房做了几道小菜,端上来的时候,秦不闻还没动筷,就被季君皎拦了下来。 眨巴眨巴眼,秦不闻不解:“怎么了?” 即使是在餐桌前,季君皎坐得依旧端正:“我以为,你应当先向我致歉。” 秦不闻好整以暇地挑眉:“什么?” 季君皎正色:“你同平阳郡主说了谎,关于我们的关系。” “哦~”秦不闻好似恍然大悟一般,眼中却闪过促狭,“那依照首辅大人的意思,我们应当是什么关系呢?” 季君皎神情依旧平静:“既已成婚,自然便该是夫妻关系。” “可是,”秦不闻无辜地眨眨眼,却是迅速贴近季君皎,一双美眸好似水洗,“‘小鱼’更喜欢叫大人‘表哥’呀~” 秦不闻唇角勾笑,伸出食指,从男人的喉结缓缓向下,划过他那穿戴整齐的衣服,停留在了他的胸口处,缓缓打圈。 她分明看到季君皎的喉结上下滚动几次。 “秦不闻……我们不是表兄妹。” 他竟然还在一本正经地向她解释这件事!? 秦不闻憋着笑,却是更加向他倾去,她附在他耳边,呵气如兰:“表哥,你总是这般正经吗?” 像是林间勾引过路书生的狐妖。 眼瞧着那只停留在他胸口的手又不安分地向下划,季君皎屏息,抓住了她作乱的指骨。 “不是……” 什…… 秦不闻甚至还没来得及思考,季君皎的这个“不是”是什么意思,下一秒,秦不闻身子一轻,整个人便被男人掐着腰,抱在了餐桌上。 他捏住了她的下巴。 男人身材高大,他低头倾身,那吻便重重落下。 季君皎呼吸微沉,他的情绪中似乎带了惩罚与怒气,双唇辗转在一起,像是要将少女揉碎。 心跳渐沉。 男人的黑眸下映照着皎月般的光辉,他迫使她松口,侵入牙关,一只手抵住她的后脑,不容许她退缩半分。 一点一点地,将滚烫至极的气息,悉数喂进她的嘴里。 “你总是这般轻易掌控地掌控我……” 男人的语气中带着不甘:“秦不闻,你总是这样……” 像是那台上的戏子,你方唱罢我登场,她总能在锣鼓落下的那一瞬间,便脱离所有情绪与掌控。 只剩他一人,站在那戏台子上,久久凝望,不肯出戏。 气息铺天盖地侵袭感官,他含着秦不闻的唇,温柔又失控。 像是宣泄,又像是占有。 秦不闻感觉自己如同溺毙在水中的蒲柳,摇摇欲坠,仅能依靠抓着男人的脖颈,获取短暂的休息。 “季、季君皎……我!唔——我想吃东西……我好饿……” 秦不闻捶了捶男人的胸膛,闷声控诉。 男人的双腿抵在秦不闻双腿之间,将她整个人都放在了餐桌上,动弹不得。 他终于舍得与她的唇舌分离,黑眸迷离又冷沉:“叫‘表哥’……” 不是喜欢这般叫他? 那便叫个够。 这次轮到秦不闻震惊了! 她瞪大了眼睛,满眼诧异:“季、季君皎,你别吓我……” 季君皎将头垂得更低:“乖,叫‘表哥’……” “表妹怎么了?”秦不闻听到了男人闷沉的笑意,“不喜欢表哥了吗?” 季君皎这家伙,肯定是被夺舍了! 趁着季君皎手上力道松动,秦不闻一个侧身,飞速挣扎开季君皎的怀,将他推开! 她恼羞成怒地看着季君皎:“不吃了!” 说完,秦不闻甩袖而去。 偏院房间中,秦不闻还坐在床榻上,没缓过神来。 门外,清越的声音传来:“姑娘,大人说您饿了,让清越将饭菜给您端来了。” 秦不闻叹了口气,缓缓起身。 ——算了,不能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 浔阳城。 城楼之上,一男子坐在黄金打造的武侯车上,远眺那远处的凤凰木林,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腿上盖了一件老旧的毛毯,看上去有些单薄。 浔阳地处曜云边界,风沙大,天气也算不上好。 日头太大,身后的明安皱了皱眉:“大人,这阳光太毒了,我们回去吧?” 宴唐没应,看着远处的树林,却是轻轻开口:“浔阳似乎不比以前热闹了。” 明安闻言,叹了口气,没说话。 自大人来了浔阳,半年多的时间,大人大刀阔斧地改革变新,兴水利,解民生。 百废待兴的浔阳城,仅仅半年时间,便又热闹了起来。 但大人说,没有从前热闹。 明安低着头,有些心疼地看向自家大人。 似有一阵风吹过。 再眨眼,原本只站着两人的城楼,瞬间变作三人。 一男子黑衣墨发,腰间黑剑,语气冷淡:“有人送了密函给你。” 宴唐无甚兴趣:“又是京城来的?” “嗯。” 宴唐摆摆手:“扔了吧,我说过了,不回京城。” 京寻看了一眼手上的密函信封。 “是一个蒙面人交给我的,我不认识。” 宴唐没接话。 京寻也没再说什么,拆开了密函。 既然宴唐不想看,他看几眼便拿去烧掉,也没什么大关系。 ——其实京寻认的字不算太多。 他开始识字的年纪有些晚了,许多字都要多看几遍才能确认。 唯独三个字,他一眼便认了出来。 “长安王?” 京寻下意识地念出那三个字的时候,便见武侯车上的男子猛地抬头看他:“什么长安王?” 京寻拧眉,手上仍然拿着信封。 “拿来我看。”宴唐冷声。 京寻递过密函,宴唐看得很快,一目十行。 当他看完最后一个字时,歪了歪头,眼中满是不解与错愕。 “你说来送信的是个蒙面人,你没见过?”宴唐询问。 京寻颔首点头。 宴唐手上捏着信封,都攥出了褶皱。 “信上说什么?” 京寻第一眼只看到了“长安王”三个字,其余的内容还未来得及查看。 宴唐的眉目似乎清明了几分。 他仍旧眺望远方,只是这一次,嘴角似乎上扬了几分。 “京寻。” “嗯?” “我们去趟京城吧。” 第306章 她与你不同。 第二日,秦不闻是被正堂的喧闹声吵醒的。 收拾好从偏院走到正堂,秦不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正堂主位上,正与几个下人谈笑风生的魏澜。 阳光正好,魏澜不经意地抬眼,看到了门外站在光影下的秦不闻。 树林阴翳,满目的光都擎在她身上,光华流转,尘埃皆不近她身前。 魏澜微微恍神,随即她笑着朝秦不闻招招手:“小鱼表妹,快来。” 秦不闻回以微笑,缓缓走入正堂。 她坐在了客位上。 魏澜朝着一旁的婢女摆摆手,随即对秦不闻笑着:“你初来京城,季君皎这人又是个不懂女子的,我担心文渊阁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 顿了顿,几个下人带着几件漂亮的新衣裙还有各色首饰呈到了秦不闻面前。 “这些是我差人准备的,表妹看看缺些什么,我再让人去办。” 秦不闻自然是什么都不缺。 偏房里,季君皎单单是给她准备的夏日衣裙,便能塞满整整两个衣柜。 只不过人家的好意,她自然是从善如流地收下。 “多谢郡主,小鱼感激不尽。” 魏澜摆摆手,让婢女带着东西下去了。 她仍是笑着看向秦不闻:“表妹是哪里人?我还从未听季君皎提过你呢。” 秦不闻低垂眉眼,语气娇娇:“回郡主,小女老家在浔阳。” 魏澜点点头,眉头皱了几分:“浔阳穷山恶水,可是苦厄之地呢。” 秦不闻笑了笑,没应。 “表妹来文渊阁,要住多久?” 秦不闻想了想:“还不清楚呢,端看表哥的意思……” ——可不是,要等季君皎解了宫溪山的蛊,她才可能离开的。 魏澜不知想到什么,扯了扯嘴角:“到底男女有别,我的意思是,若表妹要在京城常住,不如去我府上如何?” 她笑得温和:“毕竟季君皎再怎么说,也是男人,若是传出去的,可能会有损你们的名声。” 这话说得句句在理。 ——如果真的可以的话,秦不闻也想跑。 她的嘴角挂着得体的笑容:“郡主所言极是,其实,只要表哥同意,小鱼自然是愿意搬去与郡主同住的。” 魏澜闻言,不在意地笑笑:“放心吧,我了解季君皎,你若是想离开,他自然不会阻拦你的。” 秦不闻低垂着眉眼,没接话。 魏澜见状,又换了话头:“表妹如今几岁了?” “回郡主,二十二岁了。” 魏澜震惊:“表妹这般年纪,可有婚配?” 曜云民风还算开放,女子十五六岁嫁人的不算多,但二十几岁还没有婚配的,也不算多。 秦不闻装作羞涩的模样:“还、还没有……” 魏澜笑道:“男婚女嫁之事,表妹不必不好意思,若是方便,改日我可在魏府组个宴席——” “她不参加。” 还不等魏澜的话说完,一道清冷的声音从玄关处传来。 季君皎下了朝,一袭大红官服,绣金鹤暗纹,栩栩如生。 他行至秦不闻跟前,转而看向魏澜:“郡主见谅,秦……小鱼她不参加府宴。” 魏澜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住。 旋即,她看向季君皎,调笑道:“季君皎,女儿家的聊天,你怎么也偷听啊?” 季君皎对魏澜微微颔首:“郡主恕罪。” “表妹年纪不小了,你管得未免太严苛了些。”魏澜无奈地笑道。 季君皎抿唇,正色道:“微臣以为,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郡主应当无权过问的。” 这话说得过于生硬。 就连魏澜的脸上,笑容都有些挂不住了。 神情有一瞬间的凝滞,魏澜微微蹙眉,眼中闪过情绪。 季君皎并不在意魏澜的神情。 他转而看向秦不闻。 少女正坐在客位上装乖,一双水洗的眸澄澈清明,不带一丝杂质。 “未曾婚配?” 他垂眸看她,语气极冷又极轻,如果不仔细听的话,甚至都有些听不清。 秦不闻眨眨眼,莫名有些心虚。 “还要搬去魏府是吗,”季君皎没等秦不闻答话,又接一句,“表、妹?” 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被季君皎这般郑重其事地叫“表妹”的时候,秦不闻都感到后背发冷。 “不、不去了,”秦不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不去了还不成嘛,表哥。” 那黑瞳太深太浓,甚至将所有的情绪都吞噬了个干净。 但也只是一瞬,季君皎敛了所有情绪,清声道:“你还未用早膳,去膳房,清越在等你了。” 秦不闻点点头,临走时朝着魏澜微微颔首,离开了正堂。 秦不闻一走,一时间,正堂内只剩下季君皎和魏澜。 不知等了多久,魏澜的声音才僵硬地传出:“季君皎,都认识这么久了,你说话怎么还是这么冷?” 季君皎朝着魏澜微微拱手:“郡主见谅,微臣生性如此,无意冒犯郡主。” “生性如此?”魏澜突然觉得有些好笑,“那你对你这位表妹,也过于纵容了些吧?” 季君皎端端地看着魏澜,不卑不亢:“她与你不同。” “哪里不同!?”魏澜鼻子一酸,眼中就噙了泪水,“你与她才相识多久?与我又相识多久!?” 季君皎微微蹙眉,语气清冷淡漠:“这与相识长短,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魏澜扬声,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季君皎,是我先认识你的!你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妹都这般体恤,为何对我如此冷漠!?” “你分明知道,你分明知道我——” “郡主殿下,”季君皎冷淡地打断了魏澜未说出口的话,语气依旧冷漠疏离,“你的情感与喜恶,都是你自己的事,与微臣无关。” 男人站在朝阳下,任由那橙色的暖光散在他的肩膀之上。 “况且,微臣在与您结识的第一面起,便已经说过,微臣心不在此。” “可、可是!可是我们相识这么久了不是吗!”魏澜的语气有些急迫,“你若当真对我半分感情没有,又为何容许我出现在你身边?” 季君皎微微蹙眉,似乎不太明白魏澜为什么会这么问。 “自然是因为,微臣敬重魏老,魏老病重后,不欲将此事告知于你,要我对你多加照拂。” 说到这里,季君皎像是意识到什么,眉头皱得更深:“郡主的意思是,微臣这样做,让您觉得,我心悦于您,是么?” 自秦不闻在他面前,跳下无悔崖后,季君皎便极少去顾及其他事了。 他曾是魏老门生,魏老缠绵病榻,嘱咐他多照拂些魏澜,他应下照做。 他自认毫无逾越之举,但若是魏澜以为他的照拂是“喜欢”,那么秦不闻会不会……误会了他? 第307章 边界 只是这样想着,季君皎便有些待不住了。 魏澜咬唇,一脸不可置信:“所以季君皎,你对我的‘特殊’,只是因为我爷爷?” “如果郡主殿下认为微臣有什么逾矩之处,还望郡主见谅。” 逾矩…… 逾矩…… 他何曾有过逾矩之处? 即便是对她的“照拂”,也常常是经由长青或清越的手,从不曾主动与她相见。 是她对他生了心思,所以一次次以为她是独一无二的,是她越过了他的底线,成为他心中不可代替的存在。 她曾几次三番央求季君皎陪她去城外踏青游玩。 季君皎从未应约过。 她一时气结,便以魏居瑞的名头来压他,说他作为她爷爷的门生,却对她这般冷漠。 甚至还家书一封,让爷爷替自己做主,逼迫季君皎一定要同他出游。 ——他向来是守礼的那个。 他从未逾矩。 是她,是她自己先入为主地以为自己是特别的,以为不管她怎么做,季君皎都会依着她。 这个“特别”,原本就是爷爷为她求来的。 魏澜瞪大眼睛,任由眼泪从眼中滚落下来。 “季君皎,你可曾有一丝……” “不曾。” 不等魏澜说完,季君皎便断然出声。 他有些待不住,朝着魏澜微微欠身:“郡主若是气愤,可随时惩处微臣。” “微臣还有要事,便先告辞了。” 说完,季君皎甚至没再分给魏澜一个眼神,转身离开。 魏澜看着男人匆匆离开的身影,许久,才自嘲地笑笑。 她想起爷爷临终前,曾告知她的话。 “澜儿,别再追着他了……” “我能看出来,他心有所属,心思并不在你身上。” 是她骄傲自负,没将爷爷的话当一回事。 原是她抓着那一点若有似无的“特别”,不肯放手,自欺欺人。 -- 清越将饭菜端到桌子上,又小心翼翼地环视四周,见四下无人,这才将手上的一封信塞到秦不闻手上。 “姑娘,这是那位宫先生给你的。” 秦不闻接过信,不动声色地藏进了袖口。 “他还说什么了吗?”秦不闻轻声问道。 清越摇摇头:“宫先生的意思是,他想说的话都在信中,他如今在京城住着,很安全,您不必担心。” 秦不闻叹了口气,有些歉疚地看向清越:“实在抱歉清越,我出文渊阁不太方便,只能劳烦你帮我跑这一趟了。” 清越皱皱眉:“姑娘这是哪里话?只是小事而已,您不必同我致歉的。” 秦不闻又笑:“你瞒着季君皎帮我,不怕他生气呀?” 清越笑得心虚:“还、还是有些害怕的,不过大人心善,总不会真的惩处我的。” “那你不怕我与宫溪山合谋,对季君皎不利?” 清越闻言,不觉笑笑:“姑娘,全天下的人都可能对大人不利,但是您不会的。” 秦不闻眨眨眼:“这么肯定?” 清越重重点头:“姑娘您心善,首辅大人对您好,您肯定都是记在心里的。” 秦不闻不觉好笑:“清越,你是第一个说我心善的。” 清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姑娘本来就心善,长得也漂亮,清越喜欢姑娘。” 大概是清越过于单纯,秦不闻嘴角染了笑,心软道:“我也喜欢清越。” 清越眼睛亮闪闪的,刚准备再说些什么,下一秒,秦不闻身后便传来清冷的声线。 “吃过了吗?” 秦不闻与清越齐齐转头,便见季君皎站在门口处,看向秦不闻。 清越没再逗留,朝着季君皎欠身后,便退下了。 秦不闻指了指一大桌子的饭菜:“我一个人吃不完。” 季君皎没说话,只是沉默地走到秦不闻旁边的位置,款款落座。 “魏澜走了?”一边吃饭,秦不闻一边漫不经心地询问。 “嗯。” 季君皎将离她有些远的饭菜夹到她碗中,应了一声。 两人无话。 半晌。 季君皎似乎仍是觉得不妥,他将筷子轻轻地搭在碗上,双手覆在双腿之上,端端地看向秦不闻。 “我思索良久,觉得这件事,还是应当同你说清楚的。” “嗯?”秦不闻夹了口菜放进嘴里,“什么?” 季君皎稍稍抿唇:“我与平阳郡主,并无半分私情。” 猝不及防地来了这么一句话,秦不闻不觉咳嗽一声,一脸错愕:“我、我知道啊,你不是已经告诉过我了?” 之前他不就已经向她说过了? 为什么还要再澄清一遍? 季君皎犹觉得不够妥帖,思索半刻,又清声开口道:“我曾因为一些缘由,同平阳郡主去过一趟城外。” 秦不闻眨眨眼,眼神茫然,好似在问:所以呢? “倒不仅仅是因为,平阳郡主是魏老的后人,我对她有所照拂,”顿了顿,季君皎继续开口道,“主要原因是,那日有人说,在城外见到一人,与你很是相像,我才出城去寻的。” “路上遇到平阳郡主,她随着我的马车,一同出现在城外。” 季君皎声音朗润清冽:“你若是听到坊间有什么谣言,可来问我真假。” 秦不闻轻咳一声,牵了牵嘴角:“季君皎,你不用同我讲这么清楚的,你做事向来有分寸,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而且说到底,她好像没有可以对季君皎刨根问底的权利。 只是季君皎对她这个反应,似乎并不满意。 他稍稍拧眉,语气清冷矜贵:“我日后会更加注意分寸,坊间的流言,我会处理。” 秦不闻干笑两声:“你与所有人相处时,向来边界分明,我相信你。” “秦不闻,”季君皎不满地蹙眉,语气也稍沉了几分,“那是我与旁人划下的边界。” 他正正地看着她,不闪不避:“你无需遵从。” 秦不闻一怔,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说,秦不闻,那是我与旁人划下的边界,你无需遵从。 他说,秦不闻,你在我这里,向来有特许。 他说,秦不闻,我与你之间的那条边界,如同虚设。 他的偏袒向来明显。 -- 少卿府。 傅司宁看着暗探送来的密函,微微蹙眉。 宴唐在浔阳城待了大半年,即便是陛下也未能将他召回。 他眉头紧锁,烛火掩映,灯火葳蕤。 那么他如今,是为什么会回长安城呢? 第308章 秦不闻,你是小孩子吗? 傅司宁身为大理寺少卿,一直密切关注着曜云内外的动向。 听说,秦不闻跳下无悔崖那日,风雪迷人眼,有人见那向来清雅俊逸的司徒大人,狼狈地从那黄金武侯车上跌落下来,眼眶猩红,任由一袭黑衣被风雪掩埋。 他的头发都是白色。 那日当晚,听闻宴唐跪在那满是积雪的金銮殿前,请陛下准他常住浔阳,离开京城。 那是万人之上的司徒大人。 宴唐的位置,朝中多少人艳羡又眼红,而他却自请离京,常住边境浔阳。 他那般的病腿,硬是顶着那场风雪,在金銮殿前跪了整整一夜。 后来,是陛下在第二日正午,擎着一柄伞,一身明黄色长袍,走到他面前。 ——宴唐跪了一夜。 他双腿无力,只能靠着双手支撑着地面,那冰雪将他的指骨冻得通红,没了知觉。 他却仍是端正地跪在雪地上,抬眸看向陛下。 谁也不清楚两人究竟说了什么。 只知道,那一日,宴唐一个响头磕在地上,道了一句:“谢陛下成全。” 那场雪下了很久。 久到傅司宁的所有思绪,还停留在文渊阁那位大喜的那天,但时间流转,便已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从“长安王没死”的情绪中缓过神来,便见那红衣女子在苍茫风雪中一跃而下,再不见踪影。 他心中的那场雪,再没停过。 房中的蜡烛燃了一夜。 傅司宁在书案前,坐了一夜。 -- 夜色寂寥。 一处宅院,一男子推门而入,便见院中房屋灯火明亮。 他神情不变,抬步走近,听见房屋中传来痛苦的低哼。 他皱了皱眉,脚步快了几分。 房门没有落锁。 他推开房门,便见宫溪山满头大汗,将自己捆在方寸之地,听到声响,他猛地抬眸看向来人,额上的汗珠便顺着轮廓滴落下来。 他的瞳孔紧缩,嘴里咬了手帕,眼眶猩红,如同凶兽。 只看一眼,季君皎便阖了门,他一边走向宫溪山,一边从袖口中拿出一个药瓶。 他半俯在宫溪山面前,扯下他口中的手帕,随即将药瓶中的药丸塞进了宫溪山口中。 “吞下去。”季君皎冷声。 宫溪山眼尾猩红,脖颈处满是青筋暴起。 他用为数不多的理智,将那口中苦涩的药丸吞下,死死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月色如水。 大概半刻钟的时间,宫溪山原本粗重急促的呼吸趋于平缓,那紧缩的瞳孔也渐渐恢复,有了焦点。 季君皎缓缓起身,将药瓶放在一旁的桌案上。 “以后每隔两日服用一次,可减缓你的蛊毒发作。” 宫溪山喘着气,身上的衣衫都被汗水浸透。 “小鱼呢?” 季君皎眸光微晃:“与你同住他会担心你的情况,这几日我给他安排了其他住处,待你熬过这几日的发作后,我便将他送回。” 豆大的汗珠顺着宫溪山的下巴砸在地上,他的嗓音听上去有些哑:“她呢?” 季君皎微微蹙眉,看向宫溪山的目光又冷几分:“与你无关。” “我这几日蛊毒发作,半梦半醒间,总是在做一个荒诞吊诡的梦。” 宫溪山扯了扯嘴角:“梦中,我似乎比你更早认识她。” 季君皎掸了掸衣衫上的尘埃,语气清冷:“宫先生,我无意倾听您的私事。” 宫溪山点点头,又问:“你打算怎么做,在文渊阁软禁她一辈子吗?” “季君皎,如若我早知道,她是为了我的蛊毒才来京城的,我断不会让她回来。” 宫溪山一直以为,秦不闻之所以来京城,真的如她所言,是有很重要的东西落在了京城。 但是没想到,秦不闻又骗他了。 季君皎眸色更深,却未答一言。 “季君皎,她不属于那逼仄的后院,”宫溪山一字一顿,“你应当比我清楚,她比谁都更想要自由。” “宫先生似乎很了解她,”季君皎语气渐沉,“那么,宫先生是否知道,她想要的‘自由’,究竟是什么样的?” “抛下长安王的身份,隐姓埋名,隐居山野?” 季君皎冷嗤一声:“宫溪山,那不是秦不闻。” “那也不是真正的‘自由’。” 他无意与宫溪山多言:“药瓶中的药丸足够你撑过这次蛊毒发作,之后我会再来。” “这些药丸只能延缓蛊毒发作,季君皎,你分明清楚的,”宫溪山平静地看向转身欲走的男人,“这些药丸,不能根除我的蛊毒。” 季君皎停步。 月色掩映,男人就站在月色中,身姿清越,是比月色还要皎洁几分的。 “答应过她的事,我自然会做到。” 再没说些什么,季君皎抬步离开。 月色肃杀,隐秘无声。 -- 秦不闻是第二日一早才听说,贤王宋承轩,自那日出了京城之后,便失踪了,已经几日未归了! “这是怎么回事?” 看着上朝归来的季君皎,秦不闻皱眉问道。 季君皎神情平静:“大理寺已经派人去调查了,应当很快就有结果。” 秦不闻抿唇:“宋承轩之前到底是为什么要出城?” 季君皎摇了摇头:“瑞王殿下之前也会出城游玩,所以那日出城,守卫也没过多盘问。” 奇怪…… 秦不闻咬着筷子,不觉沉思。 以宋承轩出城时带着的那个兵力,能看出来是准备出城游玩的。 当时她为了躲避季君皎,没太在意,事后想起来也觉得有些奇怪:即便是出城游玩,也不必选在这天还没亮的时候吧? 而且之前全京城搜查长安王旧物,宋承轩也没有回来,那个时候,秦不闻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难不成……是瑞王宋云泽又在背后捣鬼了? 这也不对啊,如今三权分立的局势达成,宋云泽若是在这个节骨眼儿扳倒宋承轩,对他有什么好处? 越想越觉得奇怪,秦不闻咬着筷子,眉头皱成了“川”字。 直到季君皎用食指轻叩桌面,秦不闻才缓缓回神。 “秦不闻。” “嗯?” “你是小孩子吗?” “什么?”秦不闻不解。 季君皎叹了口气,却是微微倾身向她,将她手中的筷子拿开。 “只有小孩子,才会咬着筷子不松口。” 第309章 陛下诞辰? 秦不闻这才意识到,自己咬了好久的筷子。 她皱皱鼻子:“你觉得,宋承轩他出意外了吗?” 季君皎眸光浅淡,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应当不会。” 顿了顿,季君皎解释:“他出城时带的兵力不算多,但大都是精锐,若是遇到普通的劫匪,足够应付。” 更何况,普通的劫匪即便再大胆,也不敢动皇室的主意的。 秦不闻也赞同地点点头,只是稍有迟疑:“这件事,会不会是宋云泽的手笔?” 季君皎摇摇头:“目前还不清楚,但如果贤王殿下迟迟找不到下落,即便这件事不是瑞王殿下做的,文武百官也会怀疑到他头上。” 说得在理。 双王纷争不断,此消彼长,这是满朝文武皆知的事情。 如今贤王下落不明,最获利的,自然是瑞王宋云泽。 只是以秦不闻对宋云泽的了解,他应当不会做这般显眼又愚蠢的事情就是了。 不管怎么说,在曜云如今这个朝局之下,秦不闻不可能让宋承轩出事。 想到这里,秦不闻牵了牵嘴角,眉眼弯弯:“首辅大人,您今天下朝累不累呀?用不用我给您吹吹肩?” 季君皎给秦不闻夹菜的手顿了一下。 他有些无奈地阖了阖眼睛,随即淡淡开口:“秦不闻,有话直说。” 秦不闻笑得明艳:“我能不能出城找找宋承轩?” 季君皎抿唇,清声道:“可以,不过要等大理寺的调查结果下来,否则你即便出城寻找,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秦不闻没想到季君皎竟然这么好说话。 她眼睛亮闪闪的,使劲儿点头:“自然自然!首辅大人当真是善解人意,睿智聪颖!” 季君皎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好用膳。” “好~” -- 几乎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大理寺那边便传来了消息。 根据查探,贤王宋承轩似乎原本是打算去城外的一处湖心亭游玩,只是一连多日,都没见他踪迹。 他在城外购置过宅院,但是大理寺去查探的时候,发现那宅院也并没有使用过的迹象。 经过多方探查,大理寺的人在去湖心亭的路上,观察到了兵马打斗的痕迹。 顺着线索追查,那车辙印和马蹄印,消失在了城外的一处山寨附近。 ——也就是说,宋承轩极有可能被山贼掳走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秦不闻捂着嘴巴,差点笑出声来。 “宋承轩竟然被山贼抓走了!?哈哈哈哈哈哈……” “山贼抓他干嘛?看他好看,要抓他当压寨夫人吗?” 秦不闻笑得不行,眼泪都流出来了。 此时的她正坐在藤椅上,一边晃荡,一边听着季君皎带回来的消息。 季君皎闻言,无奈地笑笑:“秦不闻,慎言。” 笑够了,秦不闻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那现在怎么办?大理寺派人去交涉了吗?” 季君皎点头:“傅司宁已经派人去查探了。” 说到正事,秦不闻的笑容终于有所收敛:“京城外竟然还有山寨山贼?” 季君皎点头:“嗯,似乎是近些年壮大起来的山寨,平日举动并不多。” 秦不闻蹙眉:“离京城这么近,宋谨言未派人平寨吗?” 说到这里,季君皎的神情也冷沉几分:“委派过几次朝中官员,但最后都不了了之。” “为何?” 季君皎眸光微沉:“那山寨似乎与朝中势力有关联,朝中形势错综复杂,谁也不愿当这个出头鸟。” 秦不闻皱眉:“宋云泽的人?” 季君皎摇摇头:“不清楚,只是山寨建了这么多年,即便是几位朝臣带兵平寨,最后也多是没什么结果。” 不知依附哪方势力的山寨? 秦不闻挑眉:“这山寨的山贼杀过人吗?” 季君皎摇摇头:“非但没杀过人,路经的行人若是遇了豺狼虎豹,寨中还会派人来救助。” 秦不闻眨眨眼,显然是有些不相信。 “而且据说,这座山寨的山贼不劫百姓,只劫富贾豪绅,在朝官吏。” 秦不闻眼中闪过兴味:“倒是从未听说过。” “也正是因此,陛下对这座山寨的所作所为,也有些姑息纵容。” 秦不闻点头。 她明白宋谨言为何这么做,这山寨若是危及百姓,自然是要不惜代价踏平治理,取得民心。 但若只是劫富济贫,不管是富贾豪绅还是在朝官吏,都不缺少那些银钱,只要不危及性命,自然也可以相安无事。 更何况,因着这处山寨,若朝中当真有臣子包藏祸心,宋谨言大可安排些由头,自己不动手,让山贼敲打他。 这么想来……秦不闻大概猜到,这山寨依附的势力是谁了。 不过,如果这山寨本来就是宋谨言的政治工具,那为何如今要绑架宋承轩呢? 秦不闻有些想不通了。 不过眼下看来,宋承轩的性命应该是无忧的。 “傅司宁要怎么跟山寨交涉?会把那山寨平了吗?” 秦不闻托着下巴,好奇地问道。 “明日应当就有结果了。”季君皎淡声。 秦不闻点点头:“那便再等一日吧。” 像是想起什么,季君皎缓缓开口:“宴唐……过几日便会到京城了。” 秦不闻原本是在喝茶。 听到季君皎的这句话,那茶水才漫过喉头,便险些被她一口喷出来。 “什、什么!?” 她早些时候听说,宴唐自她离开之后,回了浔阳。 回了也好,浔阳的风光或许比不上京城,但到底比京城干净些的。 “他为什么要回来?”秦不闻问道。 季君皎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再过几日,便是陛下诞辰了。” 言外之意,就是宴唐此次回京,应当是要为宋谨言庆贺诞辰的。 秦不闻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呷了一口茶:“原来如此。” 既然是为了诞辰而来,那么等宋谨言诞辰结束,应该就会回去吧? 这样想着,秦不闻紧绷的神情,总算放松一些。 “今年陛下诞辰,你要参加吗?” 季君皎浅声询问,分明神情平静,但不知道是不是秦不闻的错觉,她总觉得,季君皎似乎很在意这个问题。 秦不闻挑眉,嘴角笑意浅淡:“首辅大人,您想不想让我参加呀?” 第310章 我是你大爷! 季君皎眸光很淡,他穿了一袭青衫长袍,姿容俊秀。 “你若是想参加,我便给你安排个身份,让你进去。” 秦不闻托着下巴,眸光浅浅:“首辅大人这般通情达理呀?” 男人坐得端挺,没说话。 秦不闻才扯了扯嘴角:“我如今去皇宫,不是自找无趣吗?” 男人的眸光如同碎玉,他淡淡开口:“你回来这件事,不准备告知陛下吗?” 季君皎应该不知道宋谨言想要杀她,以为她还能在宋谨言面前露面。 “不了吧,”秦不闻勾勾唇角,“反正都是要离开京城的。” 秦不闻说完这句话,才后知后觉地去看季君皎的神情。 男人的脸棱角分明,玉冠束发,宛如雪后青竹。 “嗯。” 他竟没什么其他情绪,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 果不其然,大理寺那边第二日便传来了消息。 傅司宁原本想同那山寨寨主和平商讨,可谁知大理寺的兵马才到山寨前,便被山寨中的山匪拦下。 那山寨寨主丝毫不隐瞒自己绑架了宋承轩的事情,并且告知大理寺,他们只是邀请贤王殿下来山寨小住几日,不日便会完璧归赵,不必担心。 此话一出,满朝震惊。 这小小山寨,竟然说出这等狂悖之言! 劫持了贤王,竟不知悔改,还说什么,只是邀请他在山寨小住? 这分明就是在打天家的脸! 若朝中再不有所举措,对这山寨听之任之,真的等他们将宋承轩放回来了,这朝堂颜面何存!? 秦不闻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蹙眉。 “奇怪。”秦不闻喃喃自语道。 一旁的季君皎听到秦不闻的念叨,缓声开口:“这个山寨,不是陛下的手笔。” 秦不闻挑眉,一脸错愕:“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季君皎淡淡解释:“从前我也怀疑过,这座山寨背靠朝堂势力,多年屹立不倒,朝中没有多少人能有这样的实力与地位。” “只不过这次,绑架贤王殿下一事,若当真是陛下手笔,此举对曜云无利。” 是,这也是秦不闻一直想不通的地方。 如果说这山寨真的是宋谨言留下来,用来排除异己的,那么山寨绑架宋承轩之后,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如果朝堂真的等到山寨放人,不做任何措施,那无异于是在下天家的威严,对宋谨言无半分益处。 奇怪,那如果这山寨不是宋谨言的人,那还有哪家势力,能让这山寨存活这么久? “季君皎,我想出门一趟。” 想再多,不如一探究竟。 季君皎闻言,也没有过多阻拦,微微颔首:“好,万事小心。” 他自然相信秦不闻的实力,但还是忍不住嘱咐一句:“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皆以自身安全为重。” “知道了。” 秦不闻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 大理寺。 傅司宁在查阅往年关于山寨卷宗时,查到了一件往事。 ——这座山寨的寨主,似乎与长安王秦不闻相熟。 看到这里时,傅司宁捏了捏页角,神情微滞。 似乎不管多久,他看到“秦不闻”三个字时,还是会出神。 -- 秦不闻倒是没想到,会在这山寨中遇到熟人。 她原本用黑巾蒙了面,蹲坐在房梁之上观察情况。 只是,当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走进房间时,她嗤笑一声,就连身形也懒得隐藏了。 她蹲守的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寨主的房间。 她来时还特意查了些卷宗,得知这山寨的寨主姓“冯”,江湖人称“恶狼”,寨中的人都尊他一声“冯大当家”。 只见这人身形魁梧壮硕,一身腱子肉,膀大腰圆,他用面罩遮了一只眼,看上去凶神恶煞,十分难惹的模样。 也只是看了一眼,秦不闻嗤笑一声,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眼前这位“冯大当家”,分明是当年她在路边捡到,因为坑蒙拐骗差点被别人打死的“冯二狗”啊! 这年头,骗子都当上山寨寨主了,也是有意思。 听到房内传来的嗤笑声,冯大当家眼神瞬间冷厉起来:“谁!?” 随着他的话一同出去的,还有他别在腰间的一柄精致的匕首。 “叮——”的一声。 那直直地朝着声音射出去的匕首无力地跌落在地上。 冯大当家眉头紧蹙,循声看去。 只见一少女一袭黑墨长裙,一只腿弯曲着,一只腿耷拉在房梁之下,她侧目垂眸,神情淡淡地看向地上的他。 她的脸上戴了面巾,只露出一双淡漠又慵懒的眸。 那分明是双女子的眸,但不知为何,冯大当家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秦不闻勾唇一笑,她依靠这那粗壮的房梁,眸光随意淡泊。 “来者何人?” 冯大当家粗声,面色不善。 秦不闻晃荡着一条腿,语气也懒洋洋的:“冯二狗,几年不见,活得挺滋润呐。” 被叫了“冯二狗”的冯大当家,瞳孔瞬间收缩,他迅速从腰间取下弯刀,那铁环顺着刀背,叮当作响。 “你到底是谁?” 秦不闻歪了歪头,睥睨着地上膘肥体壮的男人,声音恶劣:“我、是、你、大、爷!” “找死!” 冯大当家显然是动了怒,他低吼一声,手上宽刀发力! 他分明一身肥膘,但竟出乎意料得灵活,几乎是一个弹身,便朝着房梁上的秦不闻劈砍过来! 秦不闻动了。 她看上去还是漫不经心的模样,甚至连神情都没动半分。 只是那一瞬间,冯大当家却有种熟悉的感觉萦绕心头。 一刻钟后。 “错、错错了!亲爹!爷爷!祖宗!!我错了我错了!” 地上,秦不闻手无寸铁,一只脚踩在冯大当家的后背上,两只胳膊被她用一种诡异的姿势别在身后,动弹不得。 冯大当家整个人像是一滩肉似的,被她压在地上,脸贴着地面,哀嚎着求饶。 秦不闻翻了个白眼,嘴角笑容明显:“冯二狗,在别人面前装装也就算了,在我面前装,你还嫩了点。” 这话……好熟悉。 冯二狗被压着,猛地想起许多年的事情。 那一日,他收拾了一堆破烂衣裳,想要逃跑。 可还不等跑出浔阳城,就被那人抓了回去。 冯二狗仗着自己学到的那些功夫,想要跟秦不闻打斗,可却被秦不闻一脚踹在了地上。 “冯二狗,在别人面前装装也就算了,在我面前装,你还嫩了点。” 是…… 冯二狗猛地回头,一脸错愕地看向眼前蒙面的少女:“你、你是——” 第311章 您是我祖奶奶! 秦不闻没说话,好整以暇地,看向冯二狗。 冯二狗以一个十分吊诡的姿势趴在地上,还不忘回头,震惊地看向秦不闻。 “你、你是——秦不闻的女儿!?” 秦不闻:“……” 这次轮到秦不闻愣住了。 她的眉头皱成了“川”字:“啊!?” 借着秦不闻愣神的工夫,冯二狗终于从秦不闻的脚下逃离开来! 他两眼放光地看向秦不闻,眼神炯炯:“你知道我的小名,肯定是秦不闻,不不不,肯定是我秦祖宗告诉你的,对不对!?” 秦不闻有点乱…… 冯二狗张嘴,还想说点什么,转而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一拍脑门儿:“哎呦,不对不对,瞧我这记性!” “我秦祖宗年纪与我相仿,按理来说,应该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女儿才是啊……” 废话,能生出来就怪了…… 随即,冯二狗自说自话道:“难不成……你是秦不闻……” 秦不闻抬眸,双手环胸,继续看向他。 “的妻室?” “……” 秦不闻发现,即便时隔这么多年,冯二狗还是跟以前一样欠揍。 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话有道理,冯二狗一拍大腿根儿:“原来是祖奶奶!” 秦不闻气笑了:“冯二狗,别贫。” 被叫了“冯二狗”,他完全也不见生气,膘肥体壮的身形往那一站,跟座山似的:“嘿嘿,祖奶奶,您这打人的手法跟我秦祖宗一模一样!” 秦不闻翻了个白眼,一字一顿道:“我就是你秦祖宗。” 冯二狗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摆摆手:“怎么可能?我秦祖宗是男的,你是女的嘛!” 再者说了,眼前这小姑娘看上去娇娇柔柔的,可跟那位杀人不眨眼的秦祖宗一点都不像! “不过祖奶奶您放心!”冯二狗笑呵呵的,“既然您是秦祖宗的女人,那我肯定给您照顾妥当!” 秦不闻也懒得跟他废话,冷声道:“你绑架宋承轩做什么?” 冯二狗愣了一下:“祖奶奶,谁告诉您的?” “这你别管,你只要告诉我,你绑架他做什么?” 冯二狗摸着自己腰间的弯刀,闷声道:“看他不顺眼呗!” 一个肥头大耳的大男人,此时正跟个孙子似的,乖巧地站在秦不闻面前,顺从地答话。 “看他不顺眼?”秦不闻挑眉。 “对啊,”冯二狗愤愤不平,“我当时带着弟兄们下山巡逻,结果正好看到他正拦着几个平头百姓,非说他们挡了他的道儿,要难为他们呢!” “我可曾经是秦祖宗手下的人,”冯二狗拍了拍胸脯,“我当时就带着弟兄们冲过去,把那个贤王捆起来,绑回寨子里了!” 秦不闻不觉好笑:“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你就敢绑?” “知道啊,”冯二狗满不在意,“不就是个小小亲王,我不怕他!” “小小亲王?”秦不闻双手环胸,冷笑一声,“你就不怕宋承轩报复你?” 冯二狗嘿嘿一笑:“他不敢,朝中可是有人给我寨子撑腰的!” 秦不闻蹙眉:“谁?” 冯二狗狡诈一笑,不答。 秦不闻挑眉:“宋云泽?” 冯二狗摇头。 “宋谨言?” 冯二狗仍是摇头。 秦不闻皱皱眉,没了耐性:“到底是谁!?” “是我秦祖宗啊!” 冯二狗又拍了拍胸脯,声音高昂。 秦不闻差点被冯二狗一口老血闷出口:“你秦祖宗?” “秦不闻已经死了,你还不知道?”秦不闻出声提醒。 “那又如何?”冯二狗似乎不太想提这件事,晃悠着腰间的弯刀,“即便死了,我秦祖宗也是这曜云最得势的亲王,那双王在他面前,就是狗屁!” 秦不闻气笑了:“所以你一直仗着长安王的势,掌管着寨子?” “嗯!”冯二狗点了点头。 这下秦不闻可算是明白了。 冯二狗其实并未在朝堂借势,只不过这名头说出去了,来平寨的臣子们肯定都要多思量几分。 就像季君皎说的,没有人愿意做这个出头鸟。 即便不知道他到底借的是谁的势,只要够唬人就够了。 若是之前来平寨的臣子们得知,这冯大当家借的竟然是早已死去多年的长安王的势,估计得一口老血喷出来! 罢了,如今这些都不重要。 当年,秦不闻收留冯二狗,只不过是看他可怜。 浔阳当时百废待兴,她时常奔波各处,各地辗转,遇到冯二狗时,正值地方蝗灾不断,冯二狗假装神棍,四处骗吃骗喝。 秦不闻遇到冯二狗的时候,他正被几个庄稼人拿着各式各样的锄头农具,拳脚相向。 “打死你!打死你个神棍!敢骗俺们钱!不想活了吧你!” “小小年纪,居然敢骗人!今天非要把你打残不可!” “把他舌头拔下来,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招摇撞骗!” “……” 几个庄稼人围着一个瘦弱矮小的男子,男子的怀里抱着半块小饼,不肯松手。 秦不闻路过时,令马车停了下来。 这年头,灾害不断,人人不得安生,不少百姓甚至易子而食,处境凄惨。 这样的场景,秦不闻见得很多。 宴唐曾告诉她,她救不了所有人。 即便她帮助再多的人,也还有许多她看不到的百姓孩童受苦受难。 她要做的,是给天下一个海晏河清,四海承平。 但是,秦不闻仍然是停在了冯二狗面前。 她说,我没见到的人,我救不到。 但如今这个,我既然见到了,便总能帮一把。 她替冯二狗解了围。 给了那几个庄稼人几吊钱,又给那矮小瘦弱的男子一些银钱,那些钱足够他生存一些时日了。 往后的生死造化,便看他自己了。 秦不闻敲了敲车框,让马夫继续前行。 走出去几里地,是身边骑马的宴唐走上前来,对着马车中的秦不闻清声开口:“殿下,那个孩子还在跟着。” 秦不闻掀开车帘,便见那男子一瘸一拐,身形瘦弱,远远看上去,像是一根竹竿,风一吹就会倒地不起。 她微微蹙眉。 马车缓缓停下。 秦不闻撩开车门,下了马车。 那男孩就站在秦不闻不远的地方,一双黝黑凹陷的眼睛,深深地看向她。 “叫什么名字?” 那男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稚嫩虚弱。 “冯、冯二狗……” 第312章 我笑满堂谏官无胆! 那是秦不闻第一次见冯二狗。 周围密林丛生,饿狼环伺,秦不闻动了恻隐之心,让他跟着回了浔阳。 浔阳路险,冯二狗一路上不吭不响,半点怨言都没有。 是后来宴唐告诉她,冯二狗不会骑马,又不敢坐马车怕冲撞她,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马车后面,那草鞋脚底,磨出血泡又擦破,拖了一地血渍。 那时,秦不闻便觉得,冯二狗这人,心狠,对自己更狠。 浔阳二百里,那时的冯二狗虚弱瘦小,可他硬是一步步地随着秦不闻走了回去。 秦不闻收留了冯二狗。 她发现冯二狗胆小却聪明,那种聪明跟宴唐不同,他并不精通朝堂之事,却在她的长安王府,借着左右逢源,过得挺滋润。 秦不闻倒是不很在意这些,能靠着手段,在这般戒备森严的长安王府生存下来,也算是他的本事。 变故发生,是在几个月之后了。 当时她奉命回京述职。 冯二狗说想去京城见见世面,秦不闻便也让他跟着去了。 只是朝堂之上,宋谨言却被双王针对,下不来台了。 那一日,朝堂半数谏官上奏,说曜云多地灾害四起,尤其是浔阳,蝗灾遭遇旱灾,百姓民不聊生,苦不堪言。 他们批评宋谨言治理不当,救灾之策多是无用之举,不见成效。 那一日,半数谏官手持笏板,纷纷跪地,诤臣台官,直言不讳,气氛剑拔弩张,硝烟四起。 宋谨言高坐龙位之上,神情紧绷,袖间的指骨也微微泛白。 “嗤——” 那一片死寂的朝堂之中,只传来了一声极其淡漠的嗤笑。 秦不闻在众臣跪拜中,长身玉立,站得笔挺。 “长安王殿下,您笑什么?” 有谏官皱眉问。 秦不闻挑眉,姿态肆意,满眼不屑:“我笑满堂谏官无胆,竟无一人敢论本王长短。”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寂静无声。 秦不闻恣意地走过那偌大庙堂,张扬桀骜:“此次灾害,本就是浔阳首当其冲,可你们不敢诘问本官,只敢斥责陛下?” 少年轻嗤一声,却是走上高位,将宋谨言挡在身后,睥睨众臣:“怎么,诸位是不敢诘责我吗?” 那为首的谏官满头大汗,将头埋得更低。 “浔阳的灾害,本王自然会解决,”秦不闻轻笑,“你们若有不忿,自可向本王论个输赢?” 终于有谏官忍不住,指着秦不闻高声道:“长安王殿下,浔阳城如今这般颓然,您待如何解决!?” 秦不闻扬眉:“那是本王的事。” “若是解决不了呢!?” 秦不闻嗤笑:“本王在此,向诸位立下军令状,若浔阳灾害三月内无改善,本王这身蟒袍,由各位大臣说了算。” 这话说得过于轻狂了些。 这话一说完,所有朝臣百姓的目光,自然从宋谨言的身上,转移到了秦不闻身上。 ——谁不想看长安王倒台呢! 他们都死死地盯着秦不闻,一旦寻到长安王的错处,便能参他一本! 那一日,秦不闻回到京城王府时,她在庙堂上说出口的话,早就传到了府上。 京寻擦拭着手上黑剑,冷声:“我去杀了那些谏官。” 秦不闻不觉好笑:“谏官不能杀。” 京寻蹙眉,似有不解:“我动手利落,不会留下把柄的。” 秦不闻哭笑不得。 还是宴唐对着秦不闻轻松地笑道:“殿下放心,依照我们的治理与谋策,用不了三个月,浔阳城的灾害便能有所缓解。” 秦不闻点点头,倒是不算担心。 也是在这个时候,有下人来报,说冯二狗收拾了一些金银细软,还有些破旧衣裳逃跑了。 秦不闻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眼眶。 她大概猜到了,应该是冯二狗以为她这军令状完不成,三个月后,长安王府便是树倒猢狲散了。 京寻又举了举刀:“我去杀了他。” 秦不闻连忙制止。 逃离长安王府的下人门客不在少数,秦不闻原本也是不欲追究的,只不过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她又身处京城,若是被有心之人抓了去,秦不闻担心会出差错。 是以,秦不闻亲自带人,将冯二狗抓了回来。 冯二狗也没跑远。 连京城门儿都没迈出去呢。 被秦不闻抓回来,冯二狗抱着秦不闻的大腿,泪流满面:“长、长安王殿下!秦、秦祖宗!二狗知道错了!二狗再也不跑了!” “二狗知道,祖宗您对二狗有恩!是二狗鬼迷心窍,一时间太害怕了,这才做了错事!” “殿下恕罪!祖宗恕罪!!” 秦不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冯二狗,你如果想离开,等我们离开京城,我派人送你走。” 冯二狗的哭声戛然而止,他一脸错愕地看向秦不闻,眼中满是诧异:“真、真的?” 秦不闻点点头:“真的,不过在此之前,你要留在长安王府,不可随意走动,误我大事。” 冯二狗急忙磕头,一个接着一个:“二狗不敢了!二狗再也不敢了!” 后来,浔阳城的灾害自然是顺利解决。 秦不闻回了浔阳之后,原本想要让人带冯二狗离开,冯二狗却跪在地上,将头埋得很低:“殿下,二狗不走!” 秦不闻就笑:“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要离开吗?” 冯二狗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只是一直磕着头,眼眶微红:“二狗不走……” 罢了,多一双筷子而已,秦不闻将人留了下来。 再后来…… 再后来她得知了承平军被坑杀的消息,便将门客下人尽数遣散。 冯二狗也在其中。 她还记得,她差冯二狗走的那日,冯二狗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秦不闻赏他的金银细软,眼睛放光:“殿下,您怎么想起来赏赐二狗这么多东西?” 秦不闻笑道:“你之前不是一直说,等你有钱了,便要在京城开个客栈,你在我身边这几年也算尽心,这是赏你的。” 冯二狗又磕头:“多谢殿下!多谢殿下!二狗以后肯定更加尽心!对殿下忠心不二!” 可是,也没什么以后了。 可是冯二狗到最后,也没在京城开一家客栈。 反而落草为寇,成了山寨寨主。 “不论如何,冯二狗,你今日便找机会,将宋承轩放了。” 回忆至此终结,秦不闻坐在那虎皮披着的宽椅上,淡声命令。 第313章 我要带他回浔阳。 冯二狗闻言,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瞪圆了眼睛:“为啥呀!?” 那当年瘦弱矮小,一股风就能吹倒的冯二狗,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膀大腰圆,膘肥体壮的壮硕男人。 这人一弹身起来,脸上的赘肉都一抖一抖的。 秦不闻抿了口茶:“你这样做,会让朝廷的人下不来台,对你寨子无益。” 冯二狗这人有点小聪明,所以秦不闻也知道,他肯定是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的。 只挂着一个过世的长安王的名头做依仗,是不可能一直不掉链子的。 谁知,冯二狗却又坐回椅子上,闷声一句:“我不放人。” “冯二狗,”秦不闻咬牙切齿,“长安王已经死了,不可能替你们撑腰的,你再这样下去,朝廷一定会派人来平寨的!” “平寨就平寨!”冯二狗高声,“我才不怕他们!” 怎么这么固执!? “你原本也不打算对宋承轩怎样,只是准备留他几日便放回去,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冯二狗皱眉,厚唇抿成一条线,却一言不发。 秦不闻叹了口气,语气温和几分:“你明知这般拖下去对你无益,即便你几日后,当真将宋承轩毫发无损地归还,朝廷和宋承轩都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冯二狗低着头,摆弄着自己的弯刀,许久才开口道:“祖奶奶,您放心,我有分寸。” 秦不闻见一时半会儿劝不动他,又叹了口气:“算了,我先在你这里借住几天,等你何时将宋承轩还回去,我再离开。” 冯二狗这才笑笑:“得嘞!祖奶奶您放心,我们这儿山好水好吃得好,肯定把您照顾舒服了!” 秦不闻在这里暂留了几天。 这里与其说是山寨,倒不如更像是一个村庄小镇,山寨的模样跟当年的浔阳城很是相像,秦不闻在这里住了几天,寨中除了年富力强的壮年青年,也有不少老弱妇孺。 大概也是冯二狗吩咐下去的,这里的人对秦不闻都十分友好,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都会分她一份。 在这里,秦不闻还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这里的老弱妇孺似乎对冯二狗很是敬重,提起他时,总是面带钦佩尊重,说着“冯大当家”如何如何。 秦不闻还见到了不少孩童。 那些孩童平日就在山寨玩耍,冯二狗还建了私塾,让他们读书识字。 有时候冯二狗也会去私塾看他们,孩子们见了冯二狗,高兴欢喜地围着他转,还跟他说,自己又认识了多少个字,又会背了几首诗。 又过了几日。 冯二狗还没放人。 秦不闻去找冯二狗的时候,他正坐在那虎皮座椅上,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听到秦不闻的声音,冯二狗抬头,那肥胖的脸上堆满笑容:“祖奶奶,您来了!” 秦不闻双手环胸:“冯二狗,还不打算放人吗?” 她这几日给季君皎写了信,让季君皎先稳住朝堂局势,她来劝说冯二狗,如果能兵不血刃地解决此事,自然是最好的。 不知为何,冯二狗却看着秦不闻那双黝黑的眸,嘿嘿一笑:“祖奶奶,您这双眼睛,跟我秦祖宗的眼神好像啊。” 秦不闻翻了个白眼:“我就是秦不闻。” 冯二狗闻言,笑得更开心了,脸上都堆满了褶子:“祖奶奶,我秦祖宗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最重要的是,我秦祖宗是个男子啊!” 秦不闻:“……” 跟他说不通了。 “冯二狗,我有些不明白,”秦不闻皱眉道,“你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冯二狗掠过秦不闻,看向门外的更远处。 “有什么意义呢?”冯二狗喃喃道,“我也不知道……” 朔风炽热,却让秦不闻冷不丁地打了个寒战。 …… 第二日一早,冯二狗便对着大理寺少卿傅司宁喊话:“要老子放人也可以,拿长安王的私印来换!” 此言一出,岂止是朝堂,就连秦不闻也愣住了。 她风风火火地找到冯二狗,高声质问:“冯二狗,你疯了!?” 此时的冯二狗正在房中瞧这二郎腿儿闭眼小憩,听到秦不闻的质问,他也只是嘿嘿一笑:“祖奶奶您放心,我有分寸。” “你有个屁的分寸!”秦不闻恼火道,“秦不闻身死,你如今为了她的私印绑架宋承轩,岂不是罪上加罪!” 原本绑架亲王就已经是死罪了,绑架亲王的缘由,竟然还是为了一介奸佞妄臣的私印! 若只是前者,秦不闻还可以想些办法,遮掩过去,相安无事,现在这般,朝中对长安王不满的大有人在,肯定会借题发挥,踏平山寨的! 冯二狗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年,只是因为一些风吹草动,冯二狗便收拾了金银细软逃跑保命,现在是怎么胆敢绑架亲王,威胁天子及朝臣的!? “你现在,立即释放宋承轩,将他送还京城,我可保你平安无事!”秦不闻沉声吩咐道。 在秦不闻面前一向乖顺的冯二狗,如今却只是正正地盯着秦不闻:“不行,祖奶奶。” “冯二狗,”秦不闻咬牙切齿道,“你信不信我直接劫了你,去牢房要人?” 冯二狗憨厚地笑笑:“祖奶奶,您劫持了我也没用,我已经吩咐过了,除非我一个人,活着出现在牢房,否则关押贤王的地方,是不会放人的。” 秦不闻气笑了,不住地点头:“好哇,你倒是做得绝。” 既然这样,秦不闻只能去牢房,将人抢出来后,再送回去了! 像是猜到了秦不闻的打算,冯二狗仍是笑着:“祖奶奶,您别想着去抢人了,牢房的钥匙,只有我知道在哪儿。” 秦不闻:“……” 她目光冷沉地看向冯二狗:“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冯二狗语气平静:“祖奶奶,我说过了。” “我只想要长安王殿下的私印。” “祖奶奶,我要带他回浔阳。” 冯二狗看向秦不闻,扯了扯嘴角:“殿下更喜欢浔阳的。” 他做这一切,也只是为了那方私印。 ——那是殿下的东西,他要带回去。 第314章 冯二狗很怕死的。 印象中的冯二狗,是很怕死的。 秦不闻还记得,当年他知道她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长安王秦不闻时,那两腿哆嗦得像是两根筷子。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殿下饶命!殿下饶命!是二狗眼拙冲撞了殿下!殿下饶命!” 冯二狗其实有很多次想要逃离长安王府,长安王府地处浔阳,地势偏僻,环境恶劣。 他体型瘦弱矮小,离开长安王府,也大抵只会落得个横死荒野的下场。 是以,冯二狗留在长安王府,战战兢兢,左右逢源,是费了不少心力才站稳脚跟的。 往常,若是长安王府发生一点动静,冯二狗肯定是第一个躲起来的。 以至于每次京寻都会冷声道:“若是阵前,属下第一个便杀了他。” 扰乱军心的逃兵,不能留。 秦不闻却也只是笑笑:“人各有志,京寻。” “长安王秦不闻”的名声本就人嫌狗憎,他只求自保,不求功成名就,庇佑曜云,这样的人,秦不闻也可以理解。 她当时救下他来,也只不过是不想见一条命死在这连年灾害的曜云,若是冯二狗真的想走,她自然也不会拦着。 后来,自上京述职之后,冯二狗便再没提过离开一事。 秦不闻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像宴唐京寻一般,对她忠心耿耿,唯首是瞻的。 更多人身若浮萍,无法选择自己的处境,留在她身边,也只是为了活着而已。 秦不闻也从未强求过什么报答的。 而如今,那向来胆小怕死的冯二狗,却是笑着,定定地看向秦不闻。 “我要带他回浔阳。” 为此,不惜绑架宋承轩,要挟朝廷。 秦不闻愣怔地看着眼前一身肥肉的冯二狗,半晌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冯二狗,长安王已经死了。” 他做的这一切,都没有意义,只会平白搭上他和山寨人的性命! 冯二狗却仍是笑着,可秦不闻分明也看到了他眼底划过的恐惧与慌张。 ——他分明仍是怕死的。 “可是怎么办?”他像是慌张又无助的孩童,一如秦不闻初见他时的模样,“若是没有殿下,冯二狗早就死了。” “我只是想带他回家而已,”冯二狗眼眶猩红,语气恐惧又颤抖,“祖奶奶,我想带他回家。” 殿下死后连浔阳都回不了,是有些可怜的。 冯二狗见识不多,识字也不多,他不理解太多的朝堂政事,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人人都说那长安王杀伐暴戾,性情乖张,是个狼子野心的奸佞! 他见到的殿下,明明是连那秋日的冷雨都怕的。 秦不闻无意识地紧了紧自己的指骨,强迫自己的意识清明几分。 “冯二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山寨中的那些老弱妇孺着想不是吗?”秦不闻扬声,“你可以为了长安王的私印不顾性命,但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死了,他们会如何!?” 冯二狗的眼珠动了动。 他似有感触,嘴角扬起清浅的笑意:“祖奶奶,您知道为什么我前几日没有直接跟朝廷提出要长安王殿下的私印吗?” 秦不闻微微蹙眉。 她刚才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如果冯二狗想要回长安王的私印,当时刚绑架了宋承轩,便早就应该跟朝廷交易商讨,而不是等了这么几天才又向朝堂加码。 “我其实也在犹豫的,”冯二狗笑笑,“祖奶奶,我不怕死,但是山寨中的这些百姓,不应该被我连累的。” 那又是什么原因,让冯二狗下定决心的呢? 秦不闻眉头紧锁,双唇紧抿。 “祖奶奶,您知道我寨中那些老弱妇孺,都是什么人吗?” 秦不闻有一瞬间的愣神,像是想到什么,她的瞳孔剧烈收缩,近乎僵硬地歪头,神情茫然又错愕。 “那些,是殿下当年那三十万承平军的父母妻子。” “轰——” 一道惊天轰雷从秦不闻的头顶炸裂开来。 她像是没听清,迟钝地皱了皱眉,仍是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冯二狗。 冯二狗笑起来一脸憨厚可掬的模样:“殿下死后,我费了好多心力去找他们,只是线索有限,只找到了这些。” “我原本还犹豫着,不想让他们与我一同冒险的。” 他顿了顿,却是扯着嘴角笑着:“可是昨日,那些妻女孩童,妇人老者皆来向我请愿。” “他们说,想带殿下回家。” “他们说,他们的承平军葬在了浔阳边境,殿下不该孤零零地留在京城的。” 秦不闻似有一瞬的耳鸣,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眼泪便不受控制地顺着眼眶滚落下来。 不该、不该是这样的…… 不值得的。 长安王不值得。 冯二狗仍是看着秦不闻:“祖奶奶您放心,我已命人开了后门,您现在骑马离开,山寨中的事,不会牵连于你。” “报——” 不等秦不闻再说些什么,门外传来寨兵的传报:“禀报冯大当家,朝廷兵马已至寨门外,说是今日不放回贤王,便要攻寨平山!” 冯二狗提了两柄弯刀,铁环叮当作响。 秦不闻注意到,他两只手都在微微发抖。 但他却是扬声道:“来得好!老子今日便告诉那当朝天子,我寨中没一个熊的!” 说着,虎背熊腰的冯二狗,大摇大摆地走出房门。 一时间,房中只剩下秦不闻一人。 阳光刺眼,秦不闻被光照着后背,炽热得发烫。 -- 寨门处,冯二狗手持弯刀,身披粗布素衣,借助地势站在高处,对着寨门外的人高喊道:“老子要的长安王私印,带来了吗!?” 寨门外,此次领兵的是宋云泽阵营中的一朝臣将军,身披红巾银甲,冷声道:“冯长安!本将军奉劝你,马上放了贤王殿下,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冯二狗落草为寇后,便化名“冯长安”。 他仰头大笑:“不客气?怎么?你们不管这位贤王殿下的死活了?” 来者本就是宋云泽的人,若是能借此人杀了宋承轩,对宋云泽倒也算是好事一桩。 所以,银甲将军虽然嘴上喊着“放人”,但身后的兵马弓弩,早已蠢蠢欲动,蓄势待发。 一场血战,一触即发。 第315章 长安王太孤单了 那银甲将军下了最后通牒:“冯长安!马上放了贤王殿下,否则我就踏平山寨!” 冯二狗一口白牙磕碰在一起,不住地打颤。 他握紧了手上的宽刀,指骨泛白,却仍是倨傲地看着寨门外的银甲将军:“老子说了,除非见长安王私印,否则绝不放人!” 那银甲将军大喝:“冯长安,你不怕死吗!?” 冯二狗朗声大笑,声音震天响。 “你笑什么!?” 寨门外,银甲将军拧眉问道。 冯二狗双手持着两柄弯刀,横刀大吼:“我笑满堂朝臣无胆!” 只一句,众人哗然,一脸错愕震惊地看向那膘肥体壮的冯二狗。 ——他这句话,是当年长安王所说过的! 【我笑满堂谏官无胆,竟无一人敢论我长短!】 而此时,冯二狗高声喝道:“我笑满堂朝臣无胆,这么多年,仍是不敢提一句‘长安王’!” 那长安王,似乎一直是曜云朝堂的大忌,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仍旧是没人敢提一句他的是非功过。 那银甲将军闻言,面红耳赤,涨红了脸:“大胆!本将军看你真的是活够了!” 说着,那银甲将军一摆手:“给我杀!” 身后,三千兵马大吼一声,手持长枪,朝着那寨门撞击而去! 冯二狗见状,也沉声吩咐道:“投石车准备!弓弩手准备!” 银甲将军也道:“弓弩手准备!” 一声令下,银甲将军身后,三五列的弓弩手弯弓搭箭,蓄势待发。 “放——” “放——” 冯二狗与银甲将军齐声喊道,两边的箭矢齐齐发射,犹如木色的流火。 冯二狗身前,有寨兵拿了木盾,抵挡住了那飞射过来的箭矢。 投石车也齐齐发射,朝着寨门外的兵马飞袭而去! 银甲将军怒了,高喊道:“给我攻寨!” 那些士兵抱着木桩,开始撞击寨门! 寨门内,冯二狗双手发抖,却仍是指挥着那些寨兵:“守住寨门!不能让他们进来!” 他没想到他们当真敢这般轻易发动进攻! 他以为他们至少会忌惮宋承轩还在寨子中,不敢轻举妄动。 而如今看来,来者似乎并不在意宋承轩的死活! 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冯二狗脸色凝重,却是带头抵住寨门,脸涨得通红:“抵住寨门!都给老子抵住寨门!” “投石车!弓箭手!给我放!” 声音嘈杂,震耳欲聋。 寨门外,两三个木桩都由士兵环抱住,一刻不停地撞击着寨门! “咚——” “咚——” “咚!!” 一声高过一声,夹杂着士兵们井然有序的号子声,力气也越来越大! 冯二狗身边,几个寨兵都被那力道撞飞,只剩为数不多的寨兵依旧跟他一同抵在门上,脚底下是一道深深的坑痕! “冯、冯大当家!顶不住了!” 有寨兵皱眉禀报! “冯大当家,石头和箭矢都用完了!” “大当家,我们该怎么办!?” 那些寨兵分明也是害怕的。 两股战战,却还是站在冯二狗面前,不肯做那个逃兵。 门外的攻势渐狠,似乎是拼了命,一定要将这寨门撞碎一般! 冯二狗抵着寨门,咬牙道:“带着寨中父老乡亲,从后门离开!” 他的失误,不能让他们跟他一同承担! “大当家的!” “走!” “大当家的,俺不走!” 一个瘦弱的寨兵,重新从地上爬起来,不由分说地抵住寨门! “俺哪儿都不去!除了山寨,俺没有别地儿了!” 他们的身上被撞出血痕,但却有越来越多的寨兵顶了上来! “对!大当家的,俺也不走!” “要不是大当家的收留我们,我们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儿了!” “不就是死!大当家的,我们不怕!” “对!我们不怕!” “……” 有一瞬间,冯二狗突然想起了从前的自己。 ——他真的很怕死的。 生在灾祸之年,冯二狗为了活下去,不惜装神弄鬼,就为了在那些村民的手中骗一点口粮存活。 后来被揭穿,他为了活下去,便跟着救下他的恩人,跟在他马车后面,亦步亦趋。 ——他总觉得,跟着他,他就能活。 后来,得知他是长安王,冯二狗想跑,但却因为怕死,也留在了长安王。 再后来,听闻长安王殿下在京城的朝堂上立了军令状,所有人都等着他跌下云端,跌入泥潭。 冯二狗想跑。 但当他走到城门口时,却停了下来。 ——他突然觉得,殿下有些孤单了。 听说,那日的朝堂之上,文武百官不计其数,但却只有长安王殿下,一人对百官,再无支援。 殿下,会不会也害怕呢? 冯二狗突然就不想走了。 至少、至少等三个月后,若是殿下的军令状真的未实现,他再走也不迟! 谁能想到到最后,是殿下骗他走的。 殿下死的时候,还是一个人。 孤零零的,从浔阳城楼上坠落而下,那浔阳城周围的风沙,都不肯接住他。 冯二狗挺怕死的。 但是他突然想到,殿下与他差不多的年纪,殿下会不会,也怕死呢? 他拿着殿下留给他的那些金银钱财,最终也没有去京城开一家客栈。 ——他走遍整个浔阳,去找那些被坑杀的承平军的父母妻儿。 冯二狗挺笨的,冯二狗唯一能想到的,报答殿下的方式,就是照顾好这些人。 后来,他落草为寇,成了京城外的草莽。 他这般胆小怕事的人,借着长安王殿下的势,竟然也狐假虎威地打出些名堂来。 他一直以为,他收留的这些寨兵之所以留在他身边,是因为他背后的势力。 但是他们却说,他们不走。 他们不怕死。 在这一瞬间,冯二狗突然明白了—— 原来,他在得知殿下死的时候,也有一刹,是不怕死的。 眼眶滚烫,冯二狗高声吼道:“滚!你们都给老子滚!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连累你们!” “大当家的,我们不走!今天要死一起死!” 寨门外,那士兵的号子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兴奋! 那大门出现一道裂缝,只要再撞一下,便会土崩瓦解! 马上,那位银甲将军面露寒光,嘴角笑意更盛:“给我撞开!” “呵——” 最后一下木桩,狠狠地撞击在了寨门之上! 只是那预料之中的力道并未将冯二狗等人击飞! 一道白色身影掠过,有一少女一脚踢在那寨门之上,竟生生地抵住了那最后一击! 第316章 我说退! 周围似有一瞬的寂静。 厮杀声,弓弩声,嚎叫声…… 无数声音交杂在一起,震耳欲聋。 而冯二狗的目光,却只落在了身边那一袭白衣的少女身上。 她只用一只脚,便抵住那摇摇欲坠的寨门。 白衣轻扬,少女长发入墨,她不知在哪找来一只面具遮住眉眼,却是侧目看向冯二狗。 冯二狗愣住了。 昔年,殿下也曾一袭白衣,掀开他的轿辇,慵懒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便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胆小怕死的冯二狗,战战兢兢地跟了长安王半辈子。 而如今的少女,银面遮住眉眼,只看那双凌厉倨傲的眸,像极了当年高坐金銮殿外,谈笑风生,桀骜疏狂的长安王! 秦不闻只是看了冯二狗一眼,见他没受伤,又转过头去。 脚上用了力道,秦不闻猛地使劲,直接隔着寨门,将那寨门外拿着木桩的士兵弹震在地上! 她随意抽了冯二狗手上的一柄宽刀,纵身一跃,便从那寨门上方腾空而起,几个纵身,便站在了那千军万马前。 手上的宽刀笨重,在她的手上,却听话得不像样,她随意地挽了个花样,“咚”的一声,那大刀便沉沉地插入地上。 秦不闻白衣胜雪,衣袂飘飘。 “今日,谁都不会死。” 秦不闻一人站在兵马前,眉眼冷峻,语气淡然。 ——她不会让寨中任何一个人受伤亡。 寨门外,那银甲将军眼睁睁地看着几个身强体壮的士兵抱着木桩,竟然被门另一边的力道震开,他眉头紧皱,死死地看向来人。 “你是谁?” 秦不闻不答他话,只是冷沉开口:“退!” 那银甲将军冷嗤一声,不屑地指着秦不闻:“不过一蛮横莽撞人,不会以为当真能抵本将三千铁骑吧!?” 他剑指秦不闻,对着身后的士兵高声道:“给我杀!” 为首的十几个士兵提着长枪,朝着秦不闻冲杀而来! 宽刀嘶鸣,那笨重的刀在她手上像是舞出花来一般,十几个士兵人高马大,却近不得她身前半分! 那柄宽刀被她舞得虎虎生风,分明好似千斤重的兵刃,她拿在手上,举重若轻,好似携着清风明月,干净利落。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那十几个士兵便纷纷哀嚎倒地。 秦不闻神情依旧,眸光冷冽。 ——她没杀他们,只是将他们打伤。 到底是浔阳的士兵,总不能死在她手上的。 有风吹过少女发梢与衣尾,她站在万万人中,好似从天而降的战神。 她向前又走一步,这一次,那群士兵忌惮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说,退!” 秦不闻扬声,震耳欲聋。 寨门外的士兵面面相觑,眼中都萌生退缩之意。 马上的银甲将军见状,立即高声吼道:“不许退!给我杀进去!” “她只有一人,杀了便是!” 秦不闻冷嗤一声:“不怕死的尽管上!还未有人敢以人多威胁我!” “你——”银甲将军大怒,正欲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道冷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陛下有令,交付长安王私印!” 一道声音像是从人群中炸开,一时间,所有人都没了声音。 只见一男子一袭墨色长衫,手持圣旨一道,手握缰绳,飞驰而来! “首、首辅大人!?”那银甲将军瞪大了眼睛,“您怎么来了?” 季君皎没答,只是将圣旨扔给他。 那银甲将军接了圣旨,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 这才小心翼翼地展开那道圣旨查看。 与此同时,秦不闻转而看向不远处的季君皎。 男人身材高大,面容清俊,哪怕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便已然是道绝景。 而此时,那道“绝景”的目光,也缓缓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未发一言,看向她的眼神也无甚情绪,但秦不闻还是忍不住后背一凉。 “这、这!陛下这是何意!?” 领兵的将军看了圣旨,瞪大眼睛,满眼不可置信。 季君皎没在意他,只是拿出用黄巾包裹着的一方什么东西,高高举起,面向山寨中的冯二狗。 “陛下念及贤王殿下安危,特命本官将长安王私印带来,与汝交换!” 高处的冯二狗眉头紧皱,眼中也是谨慎与震惊。 ——他万万没想到,宋谨言派人来攻寨后,又送来了长安王私印? 这是何意? “首辅大人!私印不能给啊!” 那银甲将军分明还想说些什么制止! 季君皎却回眸,冷冷地看他一眼:“将军一定要见我方士兵头破血流才肯善罢甘休?” 领头的将军闻言,没再说话,保持缄默。 季君皎神情清冷淡漠,眼中也没什么情绪:“长安王殿下私印在此,本官相信寨主说到做到,定会释放贤王殿下,对么?” 冯二狗下意识地看向寨门外的秦不闻。 秦不闻微微颔首。 冯二狗这才高声道:“好!只要私印到了,本寨主自然会将人完好无损地放了!” 其实当秦不闻看到季君皎时,便明白了宋谨言的用意。 他故意将事态晾到这般严重的田地,再装作犹豫时,宋云泽便在宋谨言飘忽不定的抉择时,以解救宋承轩为由头,实则是想让山寨的人杀了宋承轩。 至此,宋云泽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解决掉一个竞争对手。 但宋谨言早就预料到这点,偏偏在双方争执不下,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又派季君皎出马,当一个“好人”,救下宋承轩。 这样一来,宋承轩与宋云泽之间的恩怨,便深了去了。 他却可以看鹬蚌相争,坐收渔利。 再者,宋谨言这样做,也可以昭告京城百姓,不是他曜云斗不过这山寨,只不过是他念及贤王安危,这才愿意退一步。 既赢了美名,又加剧了双王之间的嫌隙。 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就算是秦不闻也不得不说,如今的宋谨言,越来越懂得借刀杀人了。 是做君主的模样。 原本一场血战,竟这般仓促收尾,那银甲将军不甘心地领着士兵离开,季君皎这才下了马,朝秦不闻走来。 第317章 我可算英雄? 万籁俱寂。 秦不闻身后,是硝烟弥漫,破败荒芜。 而男人一身墨绿长袍,径直走向她。 他站在她面前,携着檀香过境,清浅禁欲。 刚才面对千军万马都没有半分退缩之意的秦不闻,眼下见了季君皎,却是扯了扯嘴角,心虚地往后退了一步。 季君皎语气清冷:“受伤了吗?” 秦不闻摇摇头:“没有。” 他抬眸,环视四周:“这里的事情我来处理,你回文渊阁等着便好。” 秦不闻眨眨眼:“我跟你一起吧?” “用不了多久,陛下会派其他官员前来协助,你确定要留在这里?” 秦不闻听了,咽了口唾沫:“那我还是先回去好了。” 要是被旁人看见了,又会平白多出许多麻烦。 “先等一下,”秦不闻往山寨的方向走了几步,看向高处的冯二狗,“我有话要跟他说。” 季君皎也随着秦不闻的视线,看了冯二狗一眼,微微颔首。 秦不闻对季君皎笑了笑,随即抬步,向着冯二狗走去。 她手上拿着季君皎给她的长安王私印,看到冯二狗的时候,秦不闻将私印给了他。 “宋承轩人呢?” 冯二狗挠挠头:“刚才已经叫弟兄们去放人了。” 秦不闻点点头:“今日之后,你便带着你的人去浔阳,不要再回来了。” 冯二狗原本的打算就是拿到长安王的私印,然后就回浔阳的。 听到秦不闻的话,冯二狗听话地点点头。 “寨子里有伤亡吗?”秦不闻忍不住问道。 “没有什么伤亡,”冯二狗憨憨地笑道,“有几个弟兄破了点儿皮,已经让大夫来处理了。” 秦不闻点了点头。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说话。 周围山寨的寨兵们已经开始搬运武器,将沙袋投石车之类的东西都搬回原位。 熙熙攘攘的人群,秦不闻还能闻到刚刚的硝石火药的味道。 “私印你也拿到了,”秦不闻顿了顿,清声道,“冯二狗,以后好好过日子,不要再冒险了。” 她不想再让任何人,为了她冒险。 冯二狗看着手上的私印,半晌,却是勾唇笑笑:“哎,好,我知道了。” 秦不闻不禁笑骂:“敢跟朝廷作对,你真不怕死啊?” 那胖男人看向秦不闻,许久,却是对着秦不闻,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起初秦不闻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当她看向冯二狗的两只手时,却发现他两只手抖得厉害。 她微微蹙眉,抬眸看向冯二狗的脸。 男人脸色还有些不正常的白,就连额角也全是汗珠。 “其实我很怕死的,”冯二狗终于开口,声音颤抖,“其实,我一直都是胆小怕事的那一个。” “我在殿下身边待了那么久,见过殿下身边的那两个幕僚门客。” “一位出口成章,七步成诗,思维活络,曾一人高坐凌云阁上,一首诗千金不易;” “还有一位,武功高强,一人可抵千军万马,唯殿下马首是瞻,绝无二言。” 冯二狗自嘲地笑笑:“比起他们,我只是个胆小鬼。” 秦不闻注意到,说这话时,冯二狗的大腿还在发抖着。 “可是我又想着,总有人要做这些事的,”冯二狗笑笑,“那些承平军的家室妻小,也总要有人去照料的。” “我识字不多,懂的也少,不能像殿下的那两位门客一样,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我总是觉得,若是殿下还在,应当、应当也有一刻……”冯二狗看向秦不闻时,那双眼睛噙了泪光,“也许也有一刻,觉得我冯二狗,也能做一时半会儿的英雄!” 秦不闻心口轻颤。 她张张嘴,想要告诉冯二狗,她就是秦不闻。 可是…… 他不会相信的。 眼中闪过一瞬的失落。 只是下一秒,冯二狗却是上前一步,抹了一把眼泪,定定地看向秦不闻:“殿下,二狗没给您丢脸,是不是?” 似有雷声从秦不闻的耳边炸裂开来。 秦不闻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微微歪头,错愕地看着冯二狗。 冯二狗满脸横肉,虎背熊腰,笑起来也是满脸褶子:“祖宗,您来给二狗撑腰来了,是吧?” 秦不闻鼻子一酸,便有些慌张地错开了视线。 似有黄沙飞石迷了秦不闻的眼,秦不闻低着头,半晌才闷沉地笑出声来。 “冯二狗,”秦不闻笑着看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熊。” “你是大英雄。” 她要感谢他。 如果没有冯二狗,她甚至无法向那些承平军的家人交代。 冯二狗闻言,眼睛更红,他不住地点头,嘴里念叨着秦不闻的这句话。 “我是英雄。” “我是英雄……” 秦不闻甚至不知道,冯二狗是如何认出她来的,但他不说,她也不问,两人心照不宣地再未提及此事。 “祖宗,”临行前,冯二狗跪在秦不闻面前,重重地给她磕了一个响头,“我要带着他们回浔阳了。” “您放心,只要我冯二狗一条命在,就不会让寨子里的人受伤。” 说着,冯二狗又磕了一个头:“祖宗,往后的路,二狗不能陪着您一起走了。” “救命之恩,二狗来世当牛做马,在所不惜。” 说完,冯二狗起身,带着山寨中的弟兄和老弱妇孺,向浔阳的方向走去。 再没回头。 秦不闻看着冯二狗离开的背影,不觉苦笑。 冯二狗并不欠她什么,如果只是救命之恩,他救了那么多承平军的家人,也早就还清了。 若真的有下辈子,她还是希望冯二狗不要当牛做马了。 ——在京城开个客栈,过他的逍遥日子去罢。 …… 山寨的事情还没处理完,秦不闻送走冯二狗后,便先要了匹马,想要先回京城文渊阁等着。 只是秦不闻万万没想到,回京城的路上,秦不闻遇到了熟人。 ——司徒府的马车从浔阳远道而来,与秦不闻一人一马,恰恰在城外碰了面。 那马车低调内敛,乍一眼看上去,与京城一些个富贵人家的轿辇马车也没什么分别。 只是如果仔细看,便能注意到那马车上雕梁画栋,就连最简单的前穗,也精致华贵,价值千金。 秦不闻甚至还没来得及回神,一道冷冽的目光便朝她射了过来。 是马车旁的京寻注意到久留的视线,下意识地警告来人。 第318章 再见耶律尧 秦不闻虽然脸上戴了面具,但看到京寻投过来的视线时,还是莫名觉得有些心虚。 她不动声色地扶了扶脸上的银面,没有走近司徒府的马车。 季君皎跟她说,宴唐回京,是为了宋谨言几日后的生辰,那么生辰宴结束,宴唐应当就会带着京寻回浔阳的。 想到这里,秦不闻稍稍松了口气。 她按下马首,跟京寻的视线错开,跟在宴唐的马车后,往城门口的方向行进。 秦不闻有意跟前面的马车隔开距离,京寻的目光也终于从她的身上移开。 城门口有守卫盘查,宴唐的马车走过去的时候,一旁的明安抬手,将文牒递给守卫。 他状似无意地开口询问:“今日京城外似有异动,是出什么事了吗?” 那守卫皱眉看了明安一眼,这般机要问题,他自然不可能轻易回答。 只是当他打开文牒,看到文牒上的内容时,那严厉的眼神瞬间化作诚惶诚恐。 “回、回大人,”守卫磕磕绊绊道,“城外首辅大人正在与一处山寨交涉,据刚刚得来的线报,已经结束了。” 明安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收回文牒,明安命马夫继续前行。 直到宴唐的马车进入城门,秦不闻才夹着马腹上前几步,递上了季君皎给她的令牌。 见了令牌,那守卫眼睛瞪得更大,慌张地低头扬声:“下官怠慢,姑娘恕罪!” 秦不闻摆摆手,收了令牌,也进了京城。 原以为进了京城,就能跟前面宴唐的马车分道扬镳,可不知为何,宴唐的马车并未去司徒府的方向,而是一路沿着长安街,竟然是停在了文渊阁门口! 秦不闻微微蹙眉。 她骑马转身,没再往前走。 马车上,京寻回头,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跟了一路的银面少女,继而对马车中的宴唐开口:“没跟过来。” 马车内,宴唐淡淡地应了一声,却是敲了敲车框。 明安会意,差人将宴唐从马车上扶下来,请到了武侯车上。 男人一袭黑红长袍,那衣袍上有金纹暗绣,低调繁复。 明安推着他,往文渊阁内走去。 秦不闻抿唇,应该是宴唐有事要同季君皎说。 她现在回去不太好,还是在外面逛逛吧。 打定主意,秦不闻将马拴好,漫无目的地在长安街上逛着。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逛过长安街了。 街道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因为过几日便是宋谨言生辰,这几日的长安城也格外热闹。 其他国的使节也陆陆续续地进城赴宴,不少异国容貌的商贩驼队在京城走着,好不热闹。 正在这时,秦不闻听到远处传来一道喊声:“有贼啊!有贼偷东西了!” 循声望去,秦不闻便见一男子一身粗布衣裳,手上攥着钱袋,不住地推开人群,拼命地跑着,一边跑还一边咒骂着什么。 秦不闻见状,几个纵身便朝着那窃贼飞去! 与此同时,另一个方向,也有一道身影朝着盗贼奔来! 两人一前一后,截住了窃贼的后路。 秦不闻手上拾了块石子,朝着窃贼的膝窝掷去! 那盗贼哀嚎一声,冷不防地跪在了地上。 不多时,巡城的守卫赶到,将盗贼押走,钱袋交还。 秦不闻这才有空看向一旁的男子,刚刚是他同她一起截断了盗贼的后路。 只是这一眼看过去不要紧,当秦不闻看清来人时,瞪大眼睛,不觉向后退了几步。 眼前的耶律尧一袭汉人装扮,衣袂翩翩,极尽风流。 他身上穿了曜云制式的衣裳,只是配上他那张极具异域冲击美感的容颜,更加平添几分禁欲风流的气质。 秦不闻后退几步,就连呼吸都停滞一瞬。 耶律尧应该并没有认出面前的人,他眉目很冷,只是淡淡地看了秦不闻一眼。 秦不闻佯装惶恐地低头,不再与他对视。 她听到男人一阵闷沉的笑意:“姑娘好身法。” 秦不闻将头埋得更低:“公子谬赞。” 正在这时,秦不闻听到入耳的风声,她猛地后退一步,就见耶律尧那拳风朝她袭来! 不等她反应,耶律尧微微眯眼,下一招接着朝秦不闻进攻而来。 秦不闻抿唇,眸光浅淡,手上只格挡未进攻。 一眨眼,几十个回合结束,秦不闻最终挡住耶律尧劈下来的一掌,就听耶律尧轻笑一声:“你是谁?” 秦不闻不答。 她发现今天也是够倒霉的,回京城先是遇到宴唐京寻,这现在又遇到大皇子耶律尧。 准备找个时机遁走得了,可眼前的耶律尧似乎猜出了秦不闻的心思,嘴角笑意更深:“若是你今日不说清楚,孤即刻让守卫关闭城门,你逃不出去。” 秦不闻:“……” 耶律尧这家伙,脑袋倒是转得挺快。 男人歪歪头,嘴角勾起:“东离细作?还是那两个亲王身边的人?” 这一听,秦不闻不觉轻笑出声。 “笑什么?”耶律尧微微歪头,挑眉看她。 秦不闻嘴角的笑意不减:“漠北大皇子殿下,对曜云的国事,也挺上心啊。” 耶律尧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 ——他答应过那个人的。 在能力范围之内,尽可能地帮助宋谨言。 君子之盟。 甚至耶律尧自己都不清楚,她现在已经不在了,只有他一个人,守着莫名其妙,甚至无法验证的盟约,偏执又不肯放手。 当然,这些事情耶律尧不可能告诉眼前这个外人。 他语气更冷:“说,还是不说?” 秦不闻双手环胸,倒也静下心来,开始打量眼前的男人。 “姑娘在想什么?”耶律尧笑着问道。 秦不闻挑眉:“在想,我到底该不该告知你真实身份。” 她其实心里清楚,即便告诉耶律尧自己的身份,按照她如今跟耶律尧的交情,他大概率也不会告诉宋谨言的。 但秦不闻还是不想说。 就像是不想再跟长安这座城有什么联系,好像与长安城的联系越多,她脱身的可能性就越小。 如果不告诉他们,到时候她要走,还能干脆利落一些。 只是这些想法,面前的耶律尧自然不清楚。 他勾唇轻笑,眉眼间自带风情与魅惑:“姑娘不如说说,看孤信不信,如何?” 第319章 殿下为自己安排了死局 耶律尧好像从来都是这般傲气。 桀骜不驯,倨傲张扬,好似那漠北刻碑上,最锋利的刀痕。 秦不闻也笑:“那如果殿下猜错了,便放我走,如何?” 耶律尧微微颔首,同意了。 少女挑了挑自己的墨发,这才煞有介事地悄声开口:“殿下,其实……我是……” 后面的几个字声音太小了,耶律尧微微蹙眉:“什么?” 说着,他向秦不闻的方向倾身,想要听得更清楚些。 可谁知,秦不闻却趁机向后退了几步,瞬间挣脱开耶律尧的桎梏,一个纵身,飞至屋檐之上。 少女扬眉高声:“我是谁能这么轻易告诉你了!?想什么美事儿呢!” 说着,房檐上的秦不闻朝着耶律尧做了个鬼脸。 耶律尧气笑了:“你当真不怕孤封锁城门?” 秦不闻扬着下巴:“如今正是别国使节来曜云朝拜之际,你若是在这个时候封锁城门,那就是给别国留下话柄。” 说着,秦不闻歪头笑笑:“大皇子殿下既然这么在意曜云安危,应当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吧?” 一个疑似“细作”跟其他国家的各个使节比起来,孰轻孰重,耶律尧心里自然清楚。 耶律尧闻言,轻笑一声:“姑娘脑子还这般好使?” 秦不闻朝着耶律尧抱拳:“过奖过奖!” 说着,秦不闻朝着耶律尧摆摆手,几个纵身便消失在了原地。 “大皇子殿下,山水有相逢!” …… 摆脱了耶律尧,秦不闻这才松了口气。 她今日出门应该看看黄历的。 有了刚刚的教训,秦不闻也不敢在长安街乱逛了,随意找了个酒馆雅间,喝茶直到傍晚。 -- 另一边。 宴唐来到文渊阁时,是长青接待的。 “属下见过司徒大人。” 见到宴唐,长青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急忙跪地行礼。 宴唐眉眼浅淡,嘴角的笑意看上去温柔和煦,只是那双眼睛冷了些:“长青大人不必多礼。” 长青起身:“司徒大人是来找我家大人的吗?不巧,大人有事出城了,还未回来。” 宴唐点点头:“我来时已经听说了一些,劳烦长青大人将此事一五一十告知本官。” “是。” 本来也不是什么朝堂机密,长青邀宴唐去了正堂,将平寨一事事无巨细地告诉了宴唐。 宴唐表面并无什么情绪,只是袖中藏着的一只手微微收拢,嘴角笑意却深了几分:“所以,陛下将长安王殿下的私印交付给那山贼了,是吗?” 长青点点头:“陛下的意思是,不愿冒贤王殿下的险,便将私印给了山寨。” 长青听到宴唐一声闷沉的笑意。 又轻又冷,他不觉打了个寒战。 宴唐是什么人? 他几乎在听完长青讲述的一瞬间,便知道宋谨言打的什么主意。 既能让双王之间嫌隙加深,又能做个明事理的君王。 一举两得。 只是那长安王的私印。 凭什么给一个山贼? 宴唐垂眸,掸了掸他那毛毯上没有的灰尘。 明安只看一眼,便明白了宴唐的意思。 他在宴唐身边低语道:“属下马上派人去办。” 宴唐却是对长青笑道:“长青大人,本官多日不曾进京,来此是为了向首辅大人请教些事情。” “哦哦!”长青会意,“大人您稍等,属下这就去看看我家大人行至何处了。” “若是时间没错,大人应当也快回来了。” 长青微微颔首:“司徒大人先喝茶稍等片刻,属下马上就来。” 宴唐笑着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只待长青离开,宴唐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平静与沉默。 冬日天长,宴唐揉了揉眼眶,眸底是望不尽的沉寂与冷然。 在正堂没等多久,正如长青所言,季君皎那边的事情差不多都结束了,所以不过半个时辰,季君皎便回了文渊阁。 上次见季君皎,似乎也是在文渊阁。 他向陛下请辞去了浔阳戍边,临行前,去文渊阁见了季君皎一面。 ——那是殿下坠崖的第三日。 他去见季君皎时,他的身上仍穿着那身火红的婚服。 府内大红色的灯笼与剪纸仍未撤去,那雪色下的文渊阁,透着诡异的寂寥与安静。 宴唐的情绪也不算好。 他的腿疾复发了,原本就不算好的身子,连日咳血,面色苍白。 宴唐知道,季君皎应该已经查到他的真实身份了。 长安王身边的幕僚。 或许这个身份旁人差不到,但经此一事,宴唐相信,季君皎肯定能查到。 事实也确实如此,书房内,季君皎神情淡漠,那身火红的婚服,更衬得他那张脸有些过分的苍白,显现出一种病态的美感。 风雪连下两日,地上的积雪能没过长靴。 书房中,到处丢弃着作废的纸团,房中的墨香盖过檀香,显现出一种濒死的绝望。 ——宴唐没见过那样的季君皎。 他抵着唇,又咳两声。 便又有血迹从他的嘴角流出,他拿出手帕,平静地擦干净。 咳嗽的声音并没让季君皎看向他。 男人伏在桌案前,墨色的瞳孔找不到半分光亮。 他手上擎着一支玉色毛笔,在哪洁白的宣纸上涂涂画画,但也只是几笔,又被他团作纸团,仍在地上。 如此往复。 “我要去浔阳了。” 那是宴唐对季君皎说的第一句话。 男人头都没抬,仍是垂眸写着什么。 宴唐也不在意,门外的风雪终于停止,阳光照在那雪地上,有些刺眼。 “长安冷了些,”宴唐淡淡道,“殿下其实很怕冷的。” 不知道是哪句话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男人手上写字的动作微顿。 缓缓抬眸,那双墨色的眸平静淡漠,风雪寂灭。 宴唐看着他,许久,他轻笑一声,像是自嘲,又像是嘲讽。 “你不必这般看我,殿下从未告知过我,她的计划。”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但让季君皎听去,便像是等待宣判的囚徒。 “她的计划中,考虑了我与京寻,考虑了陛下,考虑了你,”他笑,“却独独给自己安排了一场死局。” 第320章 她不曾给我留一封信的。 殿下似乎从来都是这样的人。 在收留他与京寻时,虽然说得残忍,让他们做好遗臭万年的打算,但又时时刻刻让他们戴好面具,以防被人看去容貌。 她将所有的道路都铺设得很长远。 在承平军被坑杀后,她为长安王府的每个人都留了退路。 唯独给自己的,是场死局。 ——宴唐不喜欢这样的殿下。 或者说,宴唐不想要殿下这样做。 他是殿下的谋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什么置身事外一说。 在这场关于皇位的博弈中,她胜,他便陪她荣耀加身;她败,他便随她东山再起。 宴唐没想过第三种结局。 ——殿下却替他想好了。 一点都不公平。 世人皆道那高位上的长安王薄情寡义,残忍嗜杀,但其实他的殿下,连幕僚的命,都做不到罔顾的。 书案前的男人眸光清浅,找不到什么焦点。 就在宴唐以为他不会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终于听到男人清冷沙哑的声线。 “她给你留个信么?” 只是一句话,让宴唐有一瞬的愣神。 他微微蹙眉,许久才反应过来:“是。” 留了信的。 青南寺的释空住持昨日将信转交给了他。 是殿下亲笔。 字字不提离别,句句不提曜云,只是让他照顾好自己。 宴唐不清楚季君皎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而就他所知,除了他之外,京寻跟陛下也收到了殿下的信件。 他还记得那日,京寻看到殿下给他的那封信时,待在房中,一整日都没有出来。 他听到了季君皎的一声轻笑。 又冷又淡,像是自嘲又像是别的什么。 “她不曾给我留一封信的。” 他说这话时,头便低了下去,宴唐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的桌案前摆了宣纸,只见他低下头的一瞬间,那宣纸便被什么滚落的晶莹浸透纸背,无声无息。 “她都不肯给我留一封信的。” 他却只是这么说。 那是宴唐离开前,最后一次见到季君皎。 那向来浩然正气,皎若明月的君子,一袭大红婚衣,冷得不像话。 而如今,宴唐回京,便又看到了他。 似乎总有人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如今再看季君皎,眉眼清俊淡漠,似与往常无异,当时宴唐见到的颓然阴郁,好似已然不复存在了。 可是,宴唐又觉得,哪里好像又变得不太一样了。 他皱皱眉,看着男人缓缓走到他面前,却仍是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变了。 他朝着季君皎微微颔首,嘴角笑意浅得几乎看不见:“首辅大人,别来无恙。” 他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男人一眼。 如今的季君皎,已经是万人之上,甚至比肩亲王的存在。 ——这也是殿下的意思,三权分立的局势下,陛下的权能才能得到更好的发挥。 互相制衡,此消彼长,季君皎身为其中最重要的一环,他的权势自然要强盛许多。 只是即便如今的季君皎位高权重,位极人臣,他的气势没有任何改变。 不动声色,宠辱不惊,低调内敛,不卑不亢。 他朝着宴唐微微颔首,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宴唐的错觉,他似乎看到季君皎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循着季君皎的目光,宴唐注意到,他的视线似乎落在了他的毛毯上。 微微挑眉。 “大人,”宴唐看着季君皎,神情淡淡,“有什么问题吗?” 季君皎移开视线,微微摇头:“无。” 说着,有丫鬟看茶,季君皎坐在了主位上。 “司徒大人此次归京,是为了参加陛下的生辰宴?” 宴唐垂眸轻笑:“算是吧。” 顿了顿,他又继续补充道:“也是许久没来长安了,想要多待些日子。” 季君皎微微颔首,没应。 宴唐也不觉尴尬,他继续开口道:“下官此次来拜访首辅大人,是听说了城外山寨绑架贤王殿下一事。” 季君皎点点头:“是有此事,不过已经解决了,司徒大人不必过分忧心。” 宴唐笑笑,又道:“首辅大人府中,这些日子可是住了女子?” 主位上的男人原本在饮茶。 听到这句话,他喝茶的动作一顿,转而放下茶盏,神情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司徒大人为何这样说?” 宴唐低笑着摇了摇头:“无事,只是记得前段时间传闻,听说首辅大人为了一个女子,拦下了贤王殿下欲出城的轿辇。” 季君皎语气淡淡:“是文渊阁出了细作,本官派人监视着。” 宴唐点点头,但笑不语。 季君皎的目光却是淡淡地看向宴唐,神情平静,墨色的瞳孔却染了几分冷寂。 “司徒大人远在浔阳,对于京城的事情,倒是清楚得很。” 宴唐也只是笑:“毕竟是为了陛下安危,有些事情,还是要放只耳朵的。” 季君皎没再说什么,一时间,房间里没了声响。 正堂的阳光很好,午后细碎的光亮顺着大开的房门,洒在了地砖之上。 橙黄色的光,将房间照得暖融融的。 没了旁事,宴唐用了一盏茶,便准备告辞。 只是他告辞的话还没说出口,主位上,倒是季君皎先开了口。 “司徒大人,本官有一事想要请教。” 宴唐淡笑地看着季君皎,等待着他的下文。 午后的阳光也落在男人宽厚的肩膀之上,他身上还染着刚刚寨子中的硝烟味,只是被檀香冲得很淡了。 他双手板正地放在双腿之上,身姿笔挺,姿态端正。 他漂亮的眉峰微拢,那张脸美得惊世骇俗,精致俊美的五官好似神刻。 他的情绪很淡,但也足够让人读懂。 “司徒大人曾为她的幕僚,可曾轻薄于她?” 这话问得有趣。 既是“幕僚”,那便宴唐是下,秦不闻为上。 “轻薄”这话……用得不太合适吧? 宴唐轻笑一声,一双眉目却微微上挑,那清润的眼中,竟染了几分狡诈与促狭。 “大人很在意这些?” 他却没答,反问他一句。 放在腿上的指骨微微收拢。 季君皎面上却也只是正了正神色,眉眼浅淡冷寂。 “只是问问。” 他这样答,语气清冽冷沉。 第321章 冷战 宴唐轻笑一声,清润的眼中染着浅淡的笑。 他理了理衣袖,男人的身子有些单薄,他本就虚弱,脸色带着些不正常的苍白。 “只要殿下需要,我的一切都是她的。” 宴唐语气清润又隽雅,他的声调很轻,但却十分认真。 他说,我的一切都是她的。 有光落进季君皎眉眼,墨色的瞳孔被照成浅黑,散发着黑曜石般的荧光。 宴唐不再理会季君皎,他朝着他微微颔首,随即示意明安推他离开。 出了文渊阁的大门,明安轻声询问:“大人为何不告知首辅,我们遇到了旁人跟踪?” 宴唐勾唇笑笑,眉宇间终于染了几分柔意。 “你不觉得,季君皎的情绪很奇怪吗?” 明安皱眉:“属下不懂。” “之前殿下坠崖,生死未知,他可没心情问我这种问题。” 明安眼睛亮了亮:“大人的意思是说——” 宴唐摆摆手,没让明安继续说下去。 “走吧,先回司徒府。” “是。” -- 秦不闻回文渊阁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柳梢头。 季君皎去了书房。 她先回偏院换了身衣服,想着去书房找季君皎说一说今日的情况。 只是没想到,刚到书房门口,就被长青拦了下来。 “姑娘,”长青看上去有些为难,“大人他……已经睡下了,您若是有什么事,明日再谈吧。” 秦不闻眨眨眼:“睡着了?” 长青硬着头皮点点头:“是,大人今日舟车劳顿一路,有些累了。” 确实如此。 一连几日,季君皎为了山寨的事情奔波,如今终于解决了,是应该好好睡一觉的。 未做他想,秦不闻微微颔首:“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明日再说也好。” 说完,秦不闻转身欲走。 “姑、姑娘……” 见秦不闻要走,长青更着急了! “您……您这就走啊?” 长青吞吞吐吐地问道。 秦不闻愣了一下,迟疑地点了点头。 不是说季君皎已经睡着了? 那她继续留下去没什么意义的。 只是长青看上去似乎很着急的样子,那眼神甚至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姑娘您要不试试……硬闯呢?” 秦不闻眉头微蹙,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硬闯?” “对啊,”长青轻咳一声,“虽然属下不让您进去,但您如果真的要进去,属下也拦不住不是?” 秦不闻:“……” 秦不闻觉得,今天的长青似乎有点不对劲。 正准备再询问些什么,书房门被推开,男人披了一件黑色大氅,站在了玄关处。 长青一见季君皎,急忙跪了下去:“见过大人。” 季君皎身姿高大清俊,他的目光有些凉,冷凉的视线落下了秦不闻身上。 秦不闻换了一身罗裙——是宫溪山送给她的那件。 “季君皎,长青说你睡下了。” 秦不闻勾唇笑笑,朝他的方向走了一步。 可男人却语气清冷地开口:“我确实要休息了。” 脚步微微顿住,秦不闻不解地抬眸,一双黑色的瞳孔含光。 奇怪。 今天不仅长青的举止奇怪,季君皎也很奇怪啊! “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说着,季君皎没再看向她,只是抬脚离开书房,朝着卧房的方向走去。 自始至终,看向秦不闻的神色都很平静。 秦不闻微微皱眉,面露疑惑。 季君皎一走,长青这才缓缓起身。 注意到秦不闻向他投来的疑惑视线,长青咽了口唾沫,如芒刺背。 “那个……姑娘您也早点休息!” 说着,长青没再逗留,朝着季君皎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怪怪的。 秦不闻也没多想,只以为是季君皎太累了,没什么精力。 第二日一早,秦不闻早早地去了膳房,可居然没看到平日正点来用膳的季君皎。 清越拿着托盘,将饭菜放在秦不闻跟前:“姑娘,大人今日一早便去上朝了。” 秦不闻心中的疑惑更深。 明日便是宋谨言的生辰宴了,按照礼法,满朝四品以上官员,无要事都是要去见礼的。 此次宴席,还有不少他国使节到访,意义非凡。 今日一整天,秦不闻都没怎么见到季君皎。 即便是在府中打了个照面,季君皎也是远远地离开,不与她见面。 若是换了从前,秦不闻早就想方设法靠近季君皎,去询问他“不待见”她的原因了。 只是现在,秦不闻没了那个心思。 不理便不理吧,她与他之间,关系本就微妙了些。 秦不闻是真的没准备去参加宋谨言的生辰宴的。 可是前夜,她收到了冯二狗快马加鞭给她送来的密信。 信上的意思是,他带着弟兄乡亲前往浔阳的路上,遇见了一支要去往皇宫,在皇帝生辰宴上表演的异国队伍。 只是这队伍带的行囊颇多,每个人的眼神与脚步,都像是练家子。 他留了个心眼,派人跟踪。 后来听到那队伍中有人聊天,说是要在宴席上刺杀季君皎。 刺杀季君皎? 秦不闻紧了紧手上的信封,眉头皱得更紧。 宋谨言的生辰宴一向慎之又慎,那些刺客想要向宋谨言下手,可以说是难如登天。 只是,为何会选择在宴会上,向季君皎下手? 秦不闻将信纸翻看几遍,确认是冯二狗的字迹,做不得假。 这就奇怪了。 别国若是当真有暗探细作趁机潜入,这般千载难逢的机会,自然会选择刺杀宋谨言才是,为什么会在这般热闹的晚宴上,刺杀季君皎? 不怕暴露吗? 这事情太过蹊跷,秦不闻想着,要跟季君皎说一声,商讨一番才行。 打定主意,秦不闻起身又向书房走去。 只是这季君皎不知道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仍是将她拦在了门外。 “姑娘……”长青为难道,“您要不直接把属下打昏过去,硬闯吧……” 他夹在两人中间,里外不是人。 秦不闻皱眉,便对着书房中的男人喊道:“季君皎,我有要事同你说!” 虽然不知道季君皎到底在发什么脾气,但生死攸关的大事,秦不闻总不好真的看着他去送死的。 第322章 不肯服软 檀香袅袅。 书房内,季君皎的书案前摊了几张白纸,似乎是在练字。 再近些,却发现男人的纸上写着的,都是“秦不闻”三个字。 笔体苍劲有力,力透纸背。 门外少女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焦急与忧虑。 烛火幽微,男人坐姿端挺,指骨的力道无意识地收紧,泛白。 他在生气,他自己清楚。 不仅仅是因为昨日宴唐的话,也因为他突然发觉,在她的心中,比他重要的人或事,太多太多了。 ——他实在算不上什么。 “季君皎!我有要事同你说!” 门外,少女的声音高了几分,显然是当真有些焦急的。 男人却只是板正地坐在书案前,垂眸看着案台上的三个字。 秦不闻。 秦不闻…… 无休无止,无边无垠。 许久。 他阖着的眸终于缓缓睁开。 他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推开房门,季君皎却没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人呢?”他问长青。 长青一脸窘迫,却还是毕恭毕敬道:“大、大人,姑娘刚刚等了许久,似是生了气,便离开了。” 长青感觉,做大人的侍卫真的很难啊! 这一次也是,上一次也是,大人明明就是想见姑娘,却又不肯先低头。 如果姑娘当真要越过他硬闯的话,说不定大人心里能高兴死! 可是眼下…… 姑娘分明是没有动哄人的心思嘛…… 唉。 长青虽然是个榆木脑袋,但是待在大人身边这么久,这点事情还是看得明白的。 看着男人紧皱的眉头,长青张张嘴,试探性地开口道:“要不……大人您去偏院看看?” 男人只是看着少女离开的方向,笔直的身姿挺得有些过分的僵硬。 许久,他转身,重新往书房的方向走去:“明日别忘了去给宫溪山送药。” “是。”长青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恭敬应声。 -- 秦不闻觉得自己真的是吃饱了撑的! 人家自己都不在意自身性命,她倒是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她能感觉到季君皎应该是在生气,但思来想去,却实在想不到他生气的原因。 ——明明在山寨碰面的时候,人还好好的。 可等她傍晚回了文渊阁的时候,这人好像就跟哪根筋搭错似的,对她爱搭不理的。 让刺客直接刺杀了他算了! 秦不闻愤怒地想着。 这样赌气的心思也只是出现一瞬,秦不闻叹了口气,开始整理明天要穿的衣服。 ——算了,做人做到底,她明日还是跟在季君皎身后,保护他一下好了。 这样想着,秦不闻找了清越,要了一身她的衣服。 她跟清越的个头差不太多,穿着清越的丫鬟衣裳,倒也不显违和。 清越见秦不闻换了衣裳,不解地开口:“姑娘,您这是……” 秦不闻看了一眼铜镜中,丫鬟模样打扮的自己,叹了口气:“赴宴。” -- 翌日清晨。 秦不闻早早地换好了衣裳,去膳房用早膳时,破天荒地见到了季君皎。 男人慢条斯理地用着早膳,身上穿着鸦青色弹墨长衫,银色的白鹤羽绣着祥云纹样,冷矜淡雅。 秦不闻穿的是清越给她的那身丫鬟衣裳,两人一同出现在膳房中,气氛有一瞬的凝滞。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 此时的秦不闻,很不想理季君皎。 她隔着几个座位,坐在了餐桌前。 清越跟长青都站在一旁,对视一眼,眼中满是尴尬。 两人拿了筷子用膳,谁都不说话。 偌大的膳堂,气氛尴尬。 是季君皎先放下了筷子。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秦不闻身上,像是才看到她这身衣裳。 “为何穿了丫鬟的衣裳?” 这好像是这两天以来,季君皎跟她说的为数不多的几句话。 秦不闻皱了皱眉,还是如实答:“我也要去参加生辰宴。” 周围的气息似乎更冷。 秦不闻恍若未觉。 她吃饱了,也缓缓地放下了手上的筷子,向后倚靠,好整以暇地看向季君皎。 面前的男人这张脸实在好看,皱起眉来也是赏心悦目。 只是秦不闻恍若未见,双手环胸,眸光清凌凌的。 “你要去皇宫?” “嗯~” 秦不闻扬了扬语调,漫不经心。 季君皎的眉间掠过清傲的情绪,他眸光淡淡地看向秦不闻,面若冰雕。 “不是说不去?” 他的语气很淡,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秦不闻原本是想着跟季君皎好好说这件事的,但看他这般神情,心中也莫名涌起几分怒火。 她勾唇笑着,眉骨微扬:“突然改变主意了,首辅大人,您可不可以带我入宫看看?” 其实季君皎清楚,即便他不肯,秦不闻也会想办法进去的。 ——她想做的事,从来不会更改。 “是为了宋谨言吗?” 许久,就在秦不闻以为季君皎不会答话时,他冷不丁地问了这么一句。 秦不闻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却又很快舒展开眉眼。 墨色的眸足以入画,他看向秦不闻,眼中似有光华浮动。 ——他在等她一个答案。 秦不闻却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大人很在意这些?” ——跟昨日,宴唐说出口的话一字不差。 季君皎突然有一瞬的气结。 那股无名的烦躁来得快速又剧烈。 好像所有人都不在意。 ——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好像斤斤计较的,只是他而已。 眼前的少女眉眼娇媚,嘴角的笑容志在必得,似乎笃定了他的答案,笃定了他会服软。 就连眉眼间的张扬桀骜,自始至终都不曾改变过。 他沉默半晌。 阖上的眼睛终于缓缓睁开,像是要将那满目的浮华拭去,他的神色波澜不惊,淡漠清冷。 “不,”男人嗓音冷冽碎玉,“不在意。” 秦不闻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 她缓了缓眉眼,随即起身,清声道:“既然首辅大人不在意,那能否劳烦大人,捎我一程?” 季君皎也起身,没再看向秦不闻,朝着府外走去。 秦不闻看了一眼身后一脸为难的长青,没再说什么,跟了上去。 府外,文渊阁的马车已经在候着了。 季君皎率先上了马车,马夫看了一眼未上马车的秦不闻:“姑娘,您不上来吗?” 第323章 你在生什么气啊? 季君皎肯定有病! 秦不闻站在文渊阁外,脸上戴了面纱,面露不悦。 “上!”秦不闻咬牙切齿道,“为何不上!” 从文渊阁一路走到紫禁城,她万一累死了怎么办! 说着,秦不闻一个轻巧的纵身,连马凳都没用,直接上了马车。 掀开车帘,一阵冷冽的檀香入鼻,秦不闻寻了个距离季君皎最远的位置坐下。 马车动了。 季君皎似乎在看书,目光微垂,不曾向她看过来。 “季君皎。”秦不闻有点忍不住了。 她看向男人,沉声开口:“你在生什么气啊?” 总要说出来才能解决吧? 男人翻页的指骨微顿,但也只是一下,下一秒,男人神情如常,语气清冷:“没有。” ——摆明了是不想同她交谈的! 秦不闻要被气死了! 她原本想着,在去京城的路上,将她昨日收到的冯二狗的信件跟他说一声,现在看来,季君皎完全没有想要同她交谈的意思! 不说算了! 秦不闻绷紧身子,往后倚靠过去。 如果当真是有人要刺杀季君皎,有她在季君皎身边,绝不会让他受伤就是了。 这样想着,秦不闻也来了几分脾气,一路上当真一句话都没再跟季君皎说。 马车停在了紫禁城外。 季君皎下了马车,秦不闻紧随其后。 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观察环境。 冯二狗在信上说,想要刺杀季君皎的班子是别国的队伍,此事非同一般,一不小心可能将会演变成两国之间的战事。 华灯初上,紫禁城内外灯火辉煌,琉璃瓦下映照着金碧辉煌的宫阙。 今夜当今皇帝,宋谨言的生辰宴。 宴会地点设在了太和殿外的巨大广场之上,那宴会尚未开始,此刻也已是瑞气千条,蓬荜生辉。 宫女和内侍有条不紊地忙碌着,金丝楠木的八仙桌从太和殿的正门外一直摆到尾,龙凤图案的锦缎桌布价值连城,玉盘金碗,流光溢彩。 各国使节朝臣与曜云官员还未到齐,秦不闻来到太和殿前,一眼便看到了早早到来的宴唐。 京寻不在这,应该是藏在某处,暗中保护宴唐的安全。 似乎注意到这边的视线,宴唐微微侧目,朝着秦不闻这边看来。 只是他投过来的视线,被一旁的季君皎挡了个正着。 宴唐似无所觉,只是朝着季君皎微微颔首致意,算是打了招呼。 季君皎也点了点头,随即找到位置,坐在了距离主位不远的席位上。 平阳郡主魏澜也来赴宴了。 她分明也看到了坐于客位上的季君皎,但也只是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秦不闻站在季君皎身后,不动声色地看向魏澜。 听说魏澜这段时间一直在处理魏老爷子留下的琐事,有不少能人才俊趁机提亲,都被魏澜挡在了门外。 她说,魏家不能断香火,所以,她只招赘,不嫁人。 魏家人自有魏家风骨。 魏澜也绝不是什么屈居人后,自怨自艾的闺阁女子。 秦不闻勾唇笑笑,看向魏澜的眼中带着赞赏。 她一向对魏澜这等肆意张扬,想做就做的女子多有好感。 如今的魏澜更有魏家家主风范,举手投足间也带着不容置喙的沉稳与坚决。 管铜乐起,宾客们也终于开始陆陆续续赴宴入席。 作为“丫鬟”,秦不闻自然是不能坐下的,她站在季君皎身后的位置,观察着众人。 她的目光落在走来走去的宾客与下人的脚步上。 今日为宋谨言献舞祝颂,表演新奇玩意儿的他国队伍不在少数,已经陆陆续续去了偏殿换衣服准备了。 秦不闻并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之处。 难道是冯二狗的信出了问题? 秦不闻皱了皱眉,仍旧是目不斜视地观察着众人。 正在这时,一道清冽蛊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看来孤来得不算晚!” 秦不闻循声望去,便见耶律尧一袭曜云制式的衣裳,一身耀眼的金饰刺目,一瞬间便成了众星捧月的对象。 王孙大臣们齐齐拱手行礼:“见过大皇子殿下。” 耶律尧的皮肤好像比之前还要黑一些,黝黑的肌肤将那双漂亮的鎏金色眸衬得更加明亮夺目。 他勾唇轻笑,目光环视四周。 “孤也算是熟人了,各位不必这般客气。” 这半年来,耶律尧来曜云的次数确实不少,这也间接促进了曜云与漠北两国百姓的交流与互通,对两国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他似乎比半年前更沉稳了,他金眸最终落在了端坐在桌案前,淡雅用茶的季君皎身上。 “首辅大人,许久不见。” 耶律尧眉目轻挑,眼中的笑意却没有多少。 季君皎依旧端坐在桌案前,朝着耶律尧微微欠身,语气清冷:“大皇子殿下,好久不见。” “呵,之前孤每次来曜云,首辅大人都称病不见,今日总算是又见到了。” 耶律尧勾唇,语调带着漠北子民独有的几分扬音,意外的好听。 季君皎淡声:“前几次照顾大皇子不周,望殿下海涵。” 饶是秦不闻,也听出了耶律尧话里话外的敌意。 耶律尧跟季君皎也吵过架? 想要继续“看戏”的秦不闻,在下一秒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又轻又稳。 她皱眉转身,便见一群人有说有笑地进入了偏殿。 她没再逗留,也没理会季君皎投过来的视线,向后退了几步,离开了宴席,朝着偏殿的方向走去。 太和殿的偏殿很大。 秦不闻走进去的时候,那群人早就找不到了。 她环顾四周,准备找个人打探一番。 偏殿里摆了许多新奇的物件儿,还有几个用黑布蒙着的铁笼,靠近些便能听到野兽的低吼声。 似乎是驯兽表演要用的。 再往前走,秦不闻便见不少异国面孔的人穿着新奇鲜艳的服装,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不等秦不闻上前打探,就听一道声音从偏殿外传来。 “大理寺的人来了!” “他们来做什么?” “据说是上台之前,要检查随身的物件儿和表演用到的东西是否安全。” 秦不闻只好先站在一遍,低头不语。 她听到了周围人惊艳的呼声与议论。 “那走在最前面的,就是那位大理寺少卿吧!” 第324章 刺杀季君皎! 傅司宁也来了? 听到议论,秦不闻将头埋得更低,往众人身后藏了藏。 太和殿的偏殿是单独给这些戏班台子开辟出来筹备的,房间又大又多,还有一个极其宽敞的偏院可以堆放各种杂物。 院子里站了不少人,大多数都是别国前来献艺的队伍,东张西望,好奇地看向来人。 大理寺在献艺队伍上场之前,都会对队伍例行检查。 秦不闻面前,不少异国人一脸新奇地看着走在卫兵最前头的傅司宁,议论纷纷。 傅司宁今日穿的是竹青色镂金水纹玉锦,金线利落繁复,男人身姿颀长,仪容更甚往昔。 他立于庭院中,夏日的风裹挟着桂花的清香,衬得男人更加清冷矜贵。 只是看了一眼,秦不闻便迅速移开了视线。 傅司宁缓缓走向众人,朝着一群人微微颔首,礼仪周全。 “有劳诸位远道而来,为我朝陛下献艺表演。” “陛下安危最为要紧,是以,上台之前我们会对诸位例行检查,希望各位能够谅解。” 傅司宁说话做事向来周全,事无巨细,这话说完众人皆无异议。 傅司宁招招手,让守卫上前对偏院中的人和物件儿进行检查。 秦不闻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几步,观察周围的人群。 刚刚那群人应该混迹在献艺队伍当中,只是想要从这几百人的队伍中找出那么三五个人来,却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正在这时,一个大理寺的守卫走到秦不闻跟前:“姑娘,请问您是?” 秦不闻朝着来人微微欠身:“大人,奴婢是文渊阁的丫鬟,是来偏院送东西的。” 守卫点点头,略过她去检查旁人。 只是一旁一直观察的傅司宁闻言,却是上前一步,走到秦不闻跟前:“你是文渊阁的?” 语气沉稳冷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是。”秦不闻低头应道。 傅司宁语气更沉:“我倒是没听说,那位首辅大人身边,何时多了位随身的丫鬟。” 秦不闻眼珠动了动,却是低头没答。 傅司宁神色泠泠,却更显文人风骨。 他单单只是往那一站,便引得周围偷看的女子愈发面红耳赤。 “姑娘当真是季君皎身边的人?” 问这句话时,傅司宁的眼光多了几分审视。 秦不闻语气怯懦,她脸上戴了面纱,只露出一双纯黑的眸。 “少卿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首辅大人。” 半晌,悬浮在秦不闻头顶上的视线才渐渐移开。 “此事,我自会向首辅大人确认。” 说完,傅司宁的鞋履终于离开了秦不闻的视线范围。 秦不闻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傅司宁检查一遍也是好的,秦不闻也能看看,到底是谁混迹其中。 例行检查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秦不闻却并未注意到什么可疑之人。 与此同时,几个守卫将那兽笼上的黑布揭开,一只半人多高的雄狮便两爪扑在笼子上,朝着来人威胁低吼着。 大理寺的几个守卫被吓了一跳,后退两步这才稳住心神。 “那是我们驯兽表演要用到的狮子,”不远处,一个穿着鲜艳的男子,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曜云语言,磕磕绊绊地解释道,“大人,您要小心,没有驯兽师,狮子是很凶猛的。” 傅司宁点点头,检查笼子周围没什么异样,便询问那个男子:“驯兽表演时,会将狮子从笼中放出来吗?” “那是当然!”男子一脸激动,“大人您放心,这将是我们献上的最新奇有趣的驯兽表演!” 傅司宁微微蹙眉,眼中分明染了几分担忧。 献艺的表演都是由礼部负责,他作为大理寺少卿,是无权干涉的。 他轻轻点头:“那本官拭目以待,各位要注意安全才是。” 一圈检查下来,并未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秦不闻眉头皱得更紧,总感觉有哪里疏漏了。 “这位姑娘。” 大理寺的人离开之前,傅司宁再次走到秦不闻身边,声音清寂:“有劳你,带本官去见首辅大人吧。” 这完全就是不相信她嘛! 秦不闻扯出一个微笑:“少卿大人请跟奴婢来。” 去就去! 反正她现在的身份,就是季君皎的丫鬟! 走出太和殿的偏殿,秦不闻便闻到了一阵清冽的花香,那花香很淡,如果不仔细闻的话,根本察觉不到。 她没说话,却见傅司宁也渐渐停下了脚步。 ——他也察觉到了。 “真奇怪,”秦不闻适时地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今日宫宴,宴席上用的熏香都是桂花熏制成的香料。” “为何这里的花香,闻不出桂花的味道呢?” 傅司宁抿唇,眼中闪过寒光。 他垂眸看了眼前蒙面的少女一眼,随即拧眉道:“本官还有其他要事,拜会首辅大人一事,暂缓几刻钟。” 说完,傅司宁朝着另一边的方向,快步离开。 秦不闻看着傅司宁离开的背影,眉目也沉了下来。 她从刚才就觉得不对劲,就在闻到这花香的时候,终于意识到了。 ——这种花香,并非来自曜云,而是来自东离的清泉花。 想到这里,秦不闻轻笑一声,眉目微扬。 她可能猜到,是谁要来刺杀季君皎了。 没再逗留,秦不闻转身朝着宴席的方向走去。 重回太和殿前的宴席,秦不闻没去找季君皎,反而找了个视野宽广的地方,闭目养神。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想要刺杀季君皎的人,应该马上就要出现了。 随着鼓乐声起,宾客们陆陆续续入席,文武百官身穿华服,腰佩玉带,威仪严正;外国使臣则是身穿各国盛装,面带微笑,朝着身边人拱手致意。 宋谨言已经坐在了主位之上。 男人身穿龙袍,气宇轩昂,他的背后是龙飞凤舞的雕花屏风,屏风上有青龙入九霄,云遮雾绕,凤飞翱翔。 席间,有歌舞升平,舞女们衔着衣袂,歌声悠扬,翩翩起舞。 一曲罢,歌声不绝,余音绕梁。 舞女翩翩退席,紧接着,有兽吼声从远处传来,刚刚欢快轻松的气氛,戛然而止。 众宾客纷纷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脸戴面纱,身穿异域服装的女子,赤足金莲,黄金的脚链铃铛叮当作响。 而她的身后,便是一头巨大的雄狮,威严肃杀。 秦不闻勾唇挑眉。 来了。 第325章 秦不闻:我来做阅读理解! 那位女子驯兽师穿着轻纱质地的衣裙,长风拂过,掠起她微卷的长发,风中夹带着几分清泉花的味道。 她脚尖点地,轻盈得仿佛林间仙灵。 身后的雄狮魁梧雄壮,但在她身边却像是听话的犬,她一只手提着裙角,轻盈欠身行礼:“东离万兽祝曜云皇帝永寿无疆,千秋万岁!” 说着,她手中似是凭空出现一只腰鼓,轻拍鼓面,那雄狮甩了甩鬓毛,随着那女子驯兽师的脚步律动。 女子一袭绯色舞衣,头戴雀翎,罩着长长的面纱,赤足上戴着金色铃铛,随着腰间的鼓拍,婆娑起舞。 她以右足为轴,手中水袖扬起,那雄狮轻巧地咬住一头水袖,与少女共舞。 满座宾客像是看呆了,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一女一狮的舞步。 就在这时,只见好似有蝶影掠过,下一秒,一位身着曜云服装的女子,头戴面纱,手持长剑,脚尖轻踏水袖,翩然入局。 宾客席间一阵躁动。 “这、这是怎么回事?” “是……两位舞女吧?” “应该是这样。” “……” 宾客中议论着,便又缓缓放下心来。 秦不闻一手持剑,迎着少女袭来的水袖穿插而去! 那绯色的水袖缠住长剑,秦不闻借势朝着少女靠拢,两人紧贴在一起,好似共舞的仙子一般。 可只有两人才能听到她们之间的谈话。 绯色女子冷声:“你是谁?” 秦不闻挑眉:“舞者。” 绯色女子蹙眉,手上的水袖收了力道,像是要将秦不闻手上的长剑裹挟收缴。 秦不闻腰肢婀娜,手上的长剑绕着她的腰身转了几圈,轻巧地将缠在剑身上的水袖解开。 她挽了个漂亮的剑花,飞扬的发丝仿若墨色的绸缎,华灯初上,照在她身上一片柔和。 她一身绿色罗裙,是用清越的那身衣裳改的。 她手持长剑,翩然若蝶,又好似一块上好的碧玉,璀璨耀眼。 季君皎的目光自始至终,只停在了她的身上。 绯色女子面色不善,她轻拍身下雄狮后背,那雄狮似有所感,低吼着朝着秦不闻扑咬而去! 秦不闻面不改色,足尖轻点,只一个纵身,就躲过了那雄狮的扑杀。 转而她朝着雄狮指剑,眉眼娇媚,柔中有刚。 那刚刚提心吊胆的宾客,霎时间又放下心来,啧啧赞叹。 “这表演果真是新奇有趣,闻所未闻呐!” “是啊,我刚刚还以为那头狮子真的要扑咬她呢!” “……” 身后,一袭绯色水袖向秦不闻袭来,秦不闻一只手扯过那节水袖,随即几个漂亮的蝶翻,赏心悦目。 那狮子一击不成,转而低吼着,继续朝着秦不闻扑咬过去,秦不闻勾唇,她一个轻巧地纵身,脚尖落在狮子后背之上,随即扯过女子手上的水袖,将其一同拉着坐在了狮背上! 手中的长剑舞得快到看不清,几乎是一瞬间,那轻纱质地的水袖被长剑划成碎纱,丝丝缕缕地从空中飘扬而下。 如梦繁花,飘荡摇曳,美不胜收。 曲终。 那些碎纱轻盈落地,秦不闻钳制着面前的少女,朝着主位上的宋谨言翩然行礼。 “好——” 宾客席间满是拍手叫好的喝彩之声! 身边的绯衣女子分明气结,却也只能装作恭敬虔诚的模样,狠狠地瞪了秦不闻一眼。 她还想挣扎,秦不闻只用一只手便锢住她背在身后的两只手腕,低声道:“你若再敢胡来,东离暗探入京一事,我便不会替你保密了。” 只是一句话,那原本还在挣扎的女子收了力道,一脸震惊地看向秦不闻。 主位上,宋谨言嘴角带着赞赏的笑,只是笑意极其浅淡,没什么情绪。 “赏。” “多谢陛下。” 秦不闻与绯衣女子齐声。 本以为事情结束,秦不闻能押着人下去了,可不想,宋谨言却突然开口。 “你们,是东离万兽团的舞者?” “是。” 绯衣女子清声应答,秦不闻低着头,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 “素来听闻东离有人能驱万兽,懂兽语,可有此事?” “家师却又此神通,只是小女学术不精,未通其意。”绯衣女子语气娇媚。 秦不闻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差点笑出声来。 ——眼前这人当然不会驱万兽,因为,她根本也不是万兽团的。 “如此倒是可惜,”宋谨言轻笑一声,无甚在意,“今日两位姑娘的舞蹈,可有名字?” “其舞名曰‘太平’。” 知道眼前的女子不通曜云文化,秦不闻抢先一步替她回答。 “太平……”宋谨言默念一声,笑道,“好名字。” 他的目光饶有兴致地看向秦不闻:“为何你穿的是曜云制式的衣裳?” 秦不闻清声:“回陛下,我姐姐代表东离,小女代表曜云。” “我们二人本就交好,其间就算有猛兽雄狮从中作祟,意图不轨,我与姐姐也不曾分离,无有嫌隙。” “好!” 终于,宋谨言似乎对这个解释有了兴趣,他扬声喊了一句,眉宇间的清明终于多了几分。 “那就祝我曜云与东离,破除万难,无有嫌隙!” 宋谨言举杯,紧接着,席间所有宾客共同举杯,高声道:“破除万难,无有嫌隙!” 宫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秦不闻刚把那女子带离宴席,那绯衣女子便一支匕首,抵在了秦不闻喉头。 她的语气冷沉肃杀:“你究竟是谁?” 秦不闻轻笑一声,眼中毫无惧意。 那匕首就抵在她的肌肤上,秦不闻眼睛都不眨一下:“你觉得是你的匕首快,还是我的动作快?” 那女子闻言,眉头皱得更紧,却是冷笑一声:“威胁我?” “啧,这怎么能使威胁呢?”秦不闻语重心长,“若我当真图谋不轨,当时在宴会之上,便会揭穿你啊。” 秦不闻眯了眯眼睛,一字一顿道:“难、画、骨。” 难画骨的神情一怔,就连拿着匕首的指骨都僵硬了几分。 秦不闻勾唇轻笑:“又见面了。” 又?是什么意思? 难画骨皱眉,正想说些什么,下一秒便听到身后一道清润的声音传来。 “二位姑娘的表演,当真精彩。” 难画骨飞速收了匕首,两人齐齐转身,便见宴唐一袭墨色长袍,嘴角笑意清浅淡然。 第326章 你是秦不闻? 又见到宴唐了。 甚至有一瞬间,秦不闻的眼中闪过罕见的慌乱。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跟宴唐见面。 眼前的公子温润如玉,一身墨色的长袍衬得他更加清俊淡泊。 月色笼罩,有淡淡的银色光晕落他周身,长袍上有金线缝制的花纹流动,巧夺天工,精美绝伦。 正值盛夏,男人的肩头落了两片金黄色的桂花,无瑕到近乎透明的玉冠端正地插在他的发顶,飘逸出尘。 秦不闻没说话,眼中闪过恍惚。 倒是面前的难画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面纱遮住了她上扬的嘴角。 “公子谬赞了。” 她的语气娇软妩媚,一双含情眼脉脉,万千风情堆她眼底。 宴唐勾唇,微微颔首,礼节周全。 只是那双眼睛,总是有意无意地朝着秦不闻的方向看去。 难画骨没再理会秦不闻,反而是踮着脚尖往前,一步步朝着宴唐走去。 少女步步生莲,眉眼澄澈娇媚,她抬起一只手,想要去触碰宴唐的手臂,却被宴唐轻巧地躲开。 那只修长的柔荑便不经意地落在了宴唐的武侯车凭几的位置。 难画骨挑眉,却只是轻笑一声,顺着凭几缓缓向上:“公子,您觉得,刚刚我舞得好,还是……我妹妹更好呢?” 身后的明安皱皱眉,想要上前将两人间隔开,却被宴唐拦了下来。 他嘴角笑意温和从容,看向难画骨的神情也依旧温柔和煦。 “这位姑娘一袭水袖舞得像火,杀意毕现,”说着宴唐转而看向秦不闻,嘴角笑意依旧,“令妹的剑舞如大雨,平战止戈。” 这话说得隐晦又平静,难画骨的神色却一瞬间冷沉下来。 她轻笑一声,随即停住了向上继续攀升的手。 向后退了几步,难画骨的嗓音依旧柔媚,却多了几分提防:“公子对我妹妹的评价也太高了吧,小女都要吃醋了~” 宴唐微笑着,微微欠身道:“姑娘误会了,二位各有千秋,水平都是极高的。” 这样说着,宴唐的目光却未从秦不闻身上移开。 感受到投过来的目光,秦不闻蹙眉低头,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 “这位姑娘。” 武侯车上的男人清润开口,嗓音冷润,好似天上冷月,地上碎玉。 秦不闻紧了紧指骨,却也缓缓抬眸,对上了男人那双清润冷矜的眼。 他的鼻梁高挺,眉目深邃,毫无瑕疵的脸上透着冷润的光泽。 “公子。”秦不闻将自己的声调提高一些,欠身行礼。 宴唐依旧笑着:“姑娘是曜云人吗?刚才在宴席上,在下发现你对曜云文化了解颇深。” 秦不闻垂眸:“略知一二。” “那姑娘——” “司徒大人。” 不等宴唐再说些什么,下一秒,一道清冷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季君皎一袭长衫,缓缓走到宴唐面前。 他未看向秦不闻与难画骨,只是转向宴唐,清声道:“偏院刚刚关起来的狮子有些状况,还请大人前去查看。” 宴唐挑眉:“这种事,首辅大人应当比在下更合适些。” 季君皎神情不变:“事关陛下安危,还请大人与本官同去。” 宴唐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微微颔首:“那劳烦首辅大人带路了。” 季君皎颔首,自始至终没看向秦不闻,带着宴唐朝着太和殿偏殿的方向走去。 秦不闻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身边的难画骨却是适时地开口,语气娇媚:“看来你也有些见不得人呐~” 原本难画骨还担心她跟曜云皇帝是一伙儿的,如今在首辅与司徒面前,她都未曾揭发她,倒是让她安心几分。 秦不闻轻笑一声,双手环胸,倚靠着一旁的宫墙:“难画骨,都这个时候了,还逞强呢?” 难画骨挑眉:“这怎么能算逞强?妹妹又不准备揭发我,况且,你就算当真想要揭发我,可有证据?” 秦不闻扬了扬眉骨:“我听说,东离的清泉花可以短暂压制猛兽凶性,让其对自己言听计从,但只有半柱香时间,那猛兽就会凶性大发,甚至变本加厉。” 难画骨脸色有些难看。 “算算时间,放在偏殿的狮子,现在应该正在兽性激增的时候吧。” 秦不闻懒洋洋地开口,眉眼清润澄澈。 偏殿有季君皎和宴唐,还有傅司宁为了以防万一,早就在那里预设好的大理寺守卫,不会引起什么祸事。 有些不高兴地低啧一声,面前的难画骨将手伸到自己脸的一侧,下一秒,便将一张人皮面具从脸上撕了下来,露出一张漂亮明艳的脸。 ——但秦不闻清楚,这张脸也不是难画骨的真容。 传闻,难画骨从不以真面目世人,所有被世人见到的脸,都是人皮面具。 难画骨挑眉,也双手环胸看着秦不闻:“你到底是谁?” 秦不闻勾唇没答,反而问道:“你不逃跑吗?季君皎跟宴唐应该很快就能查到你身上,到时候你想跑可不容易了。” “有什么不容易的?”难画骨不在意地摆摆手,“我可以化作任何人,举手投足甚至神态都能模仿得惟妙惟肖,实在不行,我就扒了季君皎的衣裳,装作他离开皇宫。” 秦不闻深以为意地点点头:“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再者说,”难画骨不屑勾唇,“我此次潜入皇宫,可不是为了刺杀那曜云皇帝的。” 秦不闻仍旧是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我是为了我那好看的首辅大人而来~” 说着,难画骨还向秦不闻抛了一个媚眼,意味深长。 秦不闻不觉笑出声来:“看来难画骨姑娘对首辅大人,当真是痴情一片啊,不过见过一面,就这般念念不忘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难画骨嘴角的笑意微顿:“你知道我与季君皎见过一面?” 眼珠转动,难画骨眉头紧皱,眼中带了几分不可置信:“你是……当时的那个女人?” 秦不闻勾唇,不置可否。 难画骨眼中的诧异更甚:“我听说,当年曜云首辅身边的那个女子,是借尸还魂,归来祸乱曜云的长安王,秦不闻?” 说着,难画骨上下打量秦不闻一眼,眼中不掩轻蔑:“你是秦不闻?” 第327章 是京寻。 秦不闻勾唇笑笑,在难画骨面前转了个圈:“不像吗?” 难画骨眉目的轻蔑更甚,她轻笑一声,嘲笑之意更加明显:“不像。” 下一秒,手上的长剑出鞘,银色的寒光乍起,掩映出秦不闻冷色的眸。 那剑刃嗡鸣一声,抵在了难画骨的喉间,一动不动。 “那,这样呢?” 秦不闻语调轻快,手上分明再近一分便能要人性命,面上却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那动作太快了,快到难画骨甚至有一瞬间的看不清。 之前在驿馆之时,她给季君皎下了药,因为满心思都在与那位首辅大人翻云覆雨上,并未对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的人多想。 只以为是她趁她不备,才得了手。 如今再看她身手,又想起刚刚在宴席之上,她分明剑法如舞,却半分不让,防守精确。 难画骨的眼中闪过一抹情绪。 她没动,任由长风吹过二人发梢。 周围鼓乐阵阵,琴瑟和鸣。 灯火明暗处,两人无声对峙。 不知过了多久。 是难画骨先轻笑一声。 她看向秦不闻的眼神带着异样的情绪:“秦不闻,久闻大名。” 秦不闻也笑着收了长剑,那剑势破开长风,呼啸凛冽。 “我家主君常常提起你呢,”难画骨弯唇笑着。 “不知画骨姑娘侍奉的,是哪位主君?” 东离规矩,每位皇子皇女都有争夺君主之位的权利,而各路势力大可择木而栖。 胜,便陪着自家主君君临天下。 败,碌碌一生,不得君恩,更有甚者,会随着自家主君一同上了那断头台,宗族尽毁。 所以,选择主君一事,关乎着全族命脉与繁盛。 只要选定了主君,便是竭尽全力,也要将自家主君送上那唯一的位置。 难画骨笑道:“我家主君,自然是如今最得势的东离二皇子,苏牧。” 确实是东离最得势的。 东离大皇子资质平庸,不堪重用;三皇子苏镜下落不明;四皇女苏若刁蛮任性,对皇位无意。 这样一来,只剩下那东离二皇子苏牧,天资卓绝,有继承大统之能。 秦不闻还为长安王时,便听说那位苏牧二皇子自视甚高,权势盖人,隐隐有压倒其他皇子皇女之势。 如今有这般势力,也在情理之中。 秦不闻眨眨眼,一脸无辜道:“二皇子提起在下做什么?” “自然是想提醒我们这些属下,不要功高盖主,以免引来杀身之祸。” 秦不闻勾唇,神情不变。 难画骨继续道:“不过我家主君对殿下也尤为赞赏,毕竟,当年的长安王秦不闻,手下三十万承平军,可是连东离国主都要忌惮三分的。” 被“夸奖”的秦不闻很是受用,她点点头道:“你们东离如今的国主,确实是个不中用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静,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十分寻常的事情。 难画骨不气不恼,甚至还赞同地点点头:“我也这么认为,还不如尽早死了,让我们家主君继位,带领东离子民,开疆扩土。” 秦不闻不赞同地皱了皱眉:“打打杀杀,粗鲁。”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分明有杀意升腾,下一秒却是相视一笑。 “画骨姑娘今日赴宴,总不会只是为了调戏首辅大人吧?” 难画骨勾唇:“我为何要告诉你?” “你不说,我便猜猜,”秦不闻歪歪头,眉眼清峻,“是二皇子苏牧来曜云了?” 难画骨眼中闪过一抹震惊,但也只是一瞬,她不高兴地嘟囔一声:“没意思。” 一猜就猜到,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秦不闻猜想,应当是苏牧为了加强自己的权势,想要与宋谨言结盟,以此来巩固自己在东离的地位。 不过苏牧应该是白来了。 她在坠崖前,给宋谨言的信上阐明了其中关节,也告诉了宋谨言,只要与三皇子苏镜交好,日后苏镜继位,东离与曜云的关系,也会和平发展。 秦不闻不否认,苏牧是个当君主的料子,但继位君主,便要将所有的兄弟姐妹全部毒杀,能做出此等事情来的君主,秦不闻可不相信他当真能与曜云寸土不犯。 她是权衡利弊后,才选择苏镜成为东离国主的,至少在对待兄弟姐妹这件事上,苏镜的做法不算偏激。 难画骨很明显不愿讨论这件事,凉凉地转移了话头:“你没死这件事,知道的人应当不多吧?” 秦不闻点点头,态度诚恳:“你是京城第二个知道的。” 难画骨瞪大眼睛,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这么说的话,在下还真是荣幸之至呀~” 可话锋一转,难画骨眉眼阴冷:“你就不怕我把这件事传出去,让他们再追杀你一次?” 秦不闻笑得温柔和煦:“不,你不会的。” 她歪歪头,眸光浅淡:“如若我在别人口中听到这件事,我会杀了你。” 难画骨嘴角笑意浅了几分。 ——她知道,秦不闻说的是真的。 她这条命昂贵的很,可不要用来跟一个如今没了权势的长安王同归于尽。 “大人!就是她!那个驯兽师,就是她!” “快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快围起来!” “……” 远处传来士兵的声音,他们喊着,朝着秦不闻和难画骨这边围了过来。 难画骨见状,没再逗留,朝着秦不闻妩媚地摆摆手:“长安王,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说完,难画骨几个纵身,消失在了阴影当中。 秦不闻环视四周,悄然离去。 …… 宴席还未过半。 秦不闻有些坐不下去了。 她随意找了个僻静的高处,翻身而上,坐在高处的楼阁上,一览整个皇都。 莺歌燕舞,华灯初上。 秦不闻坐在高处,手托着下巴,眸中映照出那暖黄色的烛火。 朝臣使臣拱手致意,相互敬酒祝贺,好不热闹。 正在这时,秦不闻听到身后有人踩在瓦片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一转头,只见一男子脸着兽形面罩,露出一双冰冷沉寂的眼。 像是兽瞳,黑夜为其镀了一层极浅的荧光。 他手中抱着一柄蒙了黑布的长剑,看向秦不闻的眼神没什么情绪。 是京寻。 第328章 秦不闻,朕的生辰礼物呢? 男人站在那里,像一束冷淡的月光,清逸孤傲。 他那双眼睛看不出情绪,沾染了几分夏夜的凉意,淡漠疏离。 京寻的目光好像落在她的身上,又好像只是落在远处。 他整个人如同被冻结的冬日,身姿挺拔俊逸,月光映照出男子清越笔挺的腰线。 长风寂寥。 夜风吹过秦不闻的发梢,有一瞬间遮住了她的视线。 秦不闻有些鼻酸。 她突然想起很久之前,曾经答应过京寻,再也不会不辞而别的。 ——她确实是个言而无信的。 所有的思绪也只是一瞬间,下一秒,秦不闻神色如常,甚至朝着京寻弯了弯眉眼,算作打招呼了。 夜风吹过二人所在的屋檐之上,殿外,便是繁华一片,歌舞升平。 男人抱剑,距离秦不闻有些距离。 他的语气冷沉:“你是谁?” 秦不闻眨眨眼,她脸上戴了面纱,将自己的音调拔高几分:“我是首辅大人身边的暗卫,暗中保护大人安全的。” 一般的高官身边都会有几个暗卫跟着,她正好可以借助季君皎的名义,即使被人发现了,她也好开脱。 两人的距离隔了很远。 好像只要一阵风,什么气息都能吹散得干净。 秦不闻远远地看着京寻,眸中映照着灯火流转。 她还记得坠崖的那一瞬间,她见到京寻朝着飞扑而来,也看到宴唐从那价值连城的黄金武侯车上跌下。 好像她的存在,总是在昭示着他们的狼狈与不堪。 两人一时无话。 京寻自然不是那种多话的人,秦不闻也不能多说什么,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太和殿的高楼之上,秦不闻托着下巴看着宴席上的鼓瑟吹笙,沉默不语。 季君皎跟宴唐去追查刚刚的难画骨的下落去了,难画骨精通易容之术,想要离开皇宫,倒也容易,季君皎他们应该是抓不到的。 觥筹交错,流光溢彩。 秦不闻的目光不觉落在了那主位上的男人身上。 宋谨言一袭明黄色长袍,眉眼清俊,坐姿端正规矩。 他只是端端地坐在那里,便已是真龙天子的帝王相。 他嘴角的笑意很淡,情绪也很淡,周围繁弦急管而下,推杯换盏,他却始终好似局外人一般,淡然地看着主位下的众人。 印象中的宋谨言,似乎不是这样子的。 他话多,调皮,顽劣,有的时候甚至还不服管教。 若是先帝怪罪下来,他也总爱钻到她背后,虚张声势道:“父皇偏心!阿闻哥哥是跟儿臣一同出去游玩的!” 先帝偏心吗? 秦不闻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先帝偏心的人,自始至终也不是她。 而此时此刻,那向来喜欢往她身后躲的少年,端正地坐在主位之上,身形修长,剑眉星目。 他举手投足间,都是不容置喙的帝王风范。 真好啊。 秦不闻苦笑一声,心口不由得带了几分怅然若失的惆怅。 主位上的宋谨言似是喝醉了酒,面颊微红,但仍是坐得端正。 他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眼眶,眼神中无意间流露出怅然与落寞。 “奇怪,”秦不闻喃喃道,“怎么不见长瑾公公?” 长瑾公公侍奉宋谨言的时间很长了,若是他在的话,只是一眼便能看出,如今喝醉了酒的宋谨言,需要喝点醒酒茶最好。 但长瑾并未侍奉在宋谨言身侧,取而代之的是个没见过面的小太监。 不知看到了什么,宋谨言跌跌撞撞地起身,身边的内侍急忙伸手搀扶,却被宋谨言一手推开。 他摇摇晃晃地走下主位,径直地走向那起舞的歌女群中。 他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为首的舞姬,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扯下她的面纱。 他愣神许久。 却是自嘲地笑笑。 在舞姬错愕的眼神中,他声音沙哑地开口:“赏。” 说完,好像没了兴致。 “朕有些乏了,诸位自便。” 说完,他摆摆手,一旁的小太监急忙弯着腰走到宋谨言身边,扶着宋谨言,离开了宴席。 秦不闻的目光追随着宋谨言,见他穿过太和殿,去了御花园。 留下来好像没什么意义了,秦不闻准备去找季君皎了。 只是还不等秦不闻离开,那柄黑剑裹着黑色的布条,便抵在了秦不闻的肩膀之上。 秦不闻皱了皱眉,面露不解。 她转身,便见不知何时,京寻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她的身后。 “这位公子,”秦不闻眉眼弯弯,“你我无冤无仇,您这是何意?” 京寻冷眸。 他面罩遮住了口鼻,发出的声音也有些闷沉。 “身上的味道,熟悉。” 秦不闻皱眉。 京寻这小狼崽子,是不是狗鼻子啊? 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脚跟触及到了屋檐边缘。 像是被这个场景刺激到了,京寻眉头紧缩,喉咙发紧:“不要,掉下去。” 他看向秦不闻的眼眶猩红,一双兽瞳仿若受了惊吓:“不要退后,会,掉下去。” 就如同半年前,她一步步地往后退,一袭红衣,坠下悬崖那般。 秦不闻心口一窒,她抿唇,看向京寻的眼神复杂。 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眼神无助又慌乱。 头顶是月色皎洁,下方是华灯万千。 冷色的月光与暖色的烛火映衬在一起,那近乎割裂的温度光亮,都落在了秦不闻一人身上。 她像是被两道光影拉扯着,不肯罢休。 许久。 “京寻。” 太和殿下,有人叫了京寻的名字。 宴唐重新走入宴席,寻找着他的身影。 京寻微微蹙眉,下一秒,却是瞬间在秦不闻的面前消失不见。 宴席中,不知宴唐与京寻交谈了什么,宴唐也顺着京寻的视线,抬眸看向太和殿的屋檐。 那清润冷雅的视线,与秦不闻碰了个正着。 宴唐朝着秦不闻笑着点了点头。 秦不闻也僵硬地点头,随即便跃下屋檐,去找季君皎了。 -- 与此同时,御花园。 季君皎没想到会在御花园中遇到宋谨言。 宋谨言喝醉了酒,步态虚浮。 他叹了口气,嘱咐他身边的内侍:“回去熬一碗醒酒汤给陛下服下,而后才能侍奉陛下就寝。” “是,奴才明白了。” 小太监低头应下。 他搀扶着宋谨言,想要带着他回寝殿,可宋谨言没动。 他眯着眼,笑着看向面前的男人。 那位人前冷漠疏离,芝兰玉树的首辅大人,向来高洁孤傲,恪尽守礼的。 可不知为何,眼前的男人却与记忆中的阿闻模样,愈发重合在一起。 宋谨言笑着歪歪头,眼底一片柔光:“秦不闻,朕的生辰礼物呢?” 第329章 他嫉妒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无趣了。 那宴会分明歌舞升平,金碧辉煌,但宋谨言的生辰礼物,秦不闻还未送来给他。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收到秦不闻的生辰礼物了。 “秦不闻,朕的生辰礼物呢?” 他眯着眼,对面前的人笑着,眉宇间终于多了几分柔软与稚气。 那向来运筹帷幄的皇帝,似乎只有在长安王面前,才会袒露自己顽劣的一面。 他伸出手,嘴角的笑容总算真切几分。 “生辰礼物都不准备,不怕朕治你死罪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分明带着几分委屈,不知道的,还以为要被治死罪的是宋谨言。 季君皎长发如墨,眸若深潭。 他修长入鬓的剑眉,两片薄仞的红唇,亮墨色的瞳孔深邃,衣带当风而立,容颜俊美绝世。 御花园未掌明灯。 只有星星点点的流萤飞舞期间,点缀在男人的眉眼处,露出几分莹绿色的光泽。 “陛下,您喝醉了。” 季君皎沉沉开口,语气却冷如碎玉。 ——他在生气。 你瞧,她与任何人的羁绊,似乎都比他季君皎要深切的。 只有他,像个置身事外的看客,她所有的悲壮与筹谋,他都不得见。 一把利剑高悬于心间。 而他像那等待宣判的囚犯,战战兢兢,辗转不宁。 男人长身玉立,面容冷淡。 月色下,他清隽的身影卓然而立,宛若遗世独立的谪仙,万千浮华掠过他眸底,波澜不起。 季君皎这种人,堪称完美无瑕,即便是史官那样苛刻的笔,对他也极尽赞美之词。 似乎世人都是这般以为的。 曜云的首辅大人,乃是天之骄子,谪仙转世。 但只有季君皎自己清楚,他心中的卑劣,比谁都难以见人。 他在嫉妒。 嫉妒所有比他,更了解秦不闻的男人。 ——宋谨言也是其中之一。 “陛下,您喝醉了。” 季君皎规矩地欠身行礼,他往后退了一步,眸色很淡。 宋谨言却仍旧不依不饶:“秦不闻,怎么又赖账?” 好几次了,秦不闻总是说话不算话。 季君皎眸中的冷沉更盛。 他转而看向一旁诚惶诚恐的小太监,眼中满是震惊与错愕。 “照顾好陛下,酒醒之前,不要带他随意走动了。” 小太监将头埋得更低,声音胆怯:“是,奴才知道了。” 说着,小太监伸手又去扶宋谨言,一边扶,一边低声劝诫:“陛、陛下,您喝醉了,先回寝宫休息吧?” 宋谨言眉头紧皱,他不耐地将小太监挥开,再抬眼看向季君皎时,眼尾猩红:“骗子。” “秦不闻,你总不肯听我说。” “秦不闻,你就是个自以为是的骗子。” 那般情真意切的情绪,在季君皎看来,只觉得刺眼。 他向后退了几步,不再看向宋谨言。 “微臣告退。” 说完,季君皎转身离去。 流萤如星,忽明忽暗。 -- 秦不闻跟季君皎会面的时候,宴席已经接近尾声。 宋谨言一离席,原本就是生辰宴的宫宴,自然也就没有聚下去的意义。 见到季君皎时,他正与别国使臣交谈。 男人身姿颀长,侃侃而谈,即便是在各国使臣有意无意的刁难中,也能游刃有余,从容不迫。 宴席结束,不少舞姬歌女借着机会走上宴席,就是为了看一眼那传闻中光风霁月的曜云首辅。 美人妩媚动人,秋波暗送,可那与使臣侃侃而谈的首辅大人,却像是个看不见的,对投过来的示好视若无睹。 送走各国使臣,耶律尧也准备离开了。 他似乎对季君皎带着几分敌意,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未上前攀谈,随即转身离开。 季君皎礼仪周全地向耶律尧的背影行礼恭送。 秦不闻在一旁等着,百无聊赖。 宴唐和傅司宁也还未离开,宋承轩与宋云泽近日都告了病,已经连续几日没有出府了。 作为曜云朝臣,接待使臣宾客的任务,自然就落下了他们几个身上。 待宴席上的宾客差不多都散了,秦不闻这才准备上前去找季君皎。 只是一旁的舞姬快她一步。 “小女见过首辅大人。” 一他国舞姬一袭艳红纱裙,媚眼如丝,娇软可人。 腰肢盈盈一握,曼妙妖娆,就连秦不闻都不觉吞了口口水。 季君皎却只是微微颔首,礼貌又淡漠。 那舞姬咬唇,双眼若秋水盈盈:“小女钦慕首辅大人已久,今日得见,倾心不已……” 嚯~ 秦不闻微微挑眉,停下了去找季君皎的脚步。 季君皎神情淡然,即便是面对这般热切直白的心声袒露,他依旧是一副不起波澜的模样。 “若、若是大人不弃,小女只求——” “这位姑娘,”不等那绝美舞姬再说些什么,季君皎淡声开口,将其打断,“天色已晚,路上小心。” 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有劳姑娘千里迢迢来曜云,为我朝陛下献舞,万望姑娘在曜云平安顺遂,一帆风顺。” 那舞姬的话未说完,一张娇媚的脸有一瞬的龟裂。 不再看向舞姬,季君皎的目光掠过她,落在了远处的秦不闻身上。 他的眸光依然浅淡冷润。 “走了。” 这句话是对秦不闻说的。 “哦哦,好!” 秦不闻反应过来,急忙跟了上去。 自始至终,季君皎再没看向那舞姬一眼。 出了紫禁城,长安街,马车上。 季君皎仍旧是一言不发。 秦不闻托着下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月色正浓。 今日宋谨言生辰宴,长安街上也是热闹非凡,还有不少舞龙舞狮的杂耍,好不热闹。 秦不闻撩开车帘一角,看得如神。 “季君皎。” 她忽然叫了季君皎一声。 马车内的季君皎正闭目养神,听到少女叫他,他缓缓睁开眼皮。 “嗯。” 他应得很淡很轻,但秦不闻还是听见了。 “你还不肯说为什么生气啊?” 她实在没什么精力,去猜季君皎的心思。 季君皎的眼皮跳了跳。 马车中有一瞬的静默。 最终,他却只是沉沉道:“没有生气。” 骗人。 秦不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既然你没生气,那我向你提个请求,总可以吧?” 秦不闻放下车帘,眉眼弯弯地看向季君皎,眼神澄澈清明。 季君皎没答。 秦不闻便自顾自地开口,眉宇间染了几分恶劣与逗弄。 “首辅大人,我能不能去看看宫溪山呀?” 第330章 我送你的发簪呢? 马车中诡异的安静。 秦不闻托着下巴,恍若不觉。 她挑眉看着面前俊美疏离的男人,那双眼睛太冷了,如同切碎的玉髓,又好似清冷的月光。 马车并无半分颠簸。 那双墨色的瞳孔缓缓落在秦不闻身上,好似裹挟着冬日的风霜,又像是刺骨的湖水,波澜不惊。 秦不闻勾唇,樱唇娇润:“首辅大人,我已经许久没去见宫溪山了。” 她娇滴滴地开口,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恶劣:“既然首辅大人没有生气,可不可以发发善心,让我去见见宫先生呢?”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当然也有赌气的成分在里面的。 秦不闻认为季君皎应当不会同意,她也只是想看看,他的“不生气”,能装到什么程度。 这样想着,秦不闻的语气更诚恳几分:“毕竟宫先生如今的蛊毒解到哪一步了,我总要确认一下的,对吗?” 她看到了季君皎眼中翻涌的情绪。 他面容清冷,身姿挺拔,嘴唇抿起:“秦不闻,你不信我。” 季君皎的声音一向偏冷,如今还带了些沙哑的意味。 秦不闻眨眨眼,一脸无辜:“大人这是哪里话?我只是想见见故人挚友,这也不可以吗?” 她的语气又清又淡,好像世间万千纷扰,都不能将其染指。 藏在袖间的指骨松了又紧。 季君皎垂眸,夏夜的点点星光透过轻纱质地的车帘,映照在他的脸上,柔和了他的轮廓。 他濒临失控。 指骨被他攥得泛白,季君皎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尽力不让自己显得多狼狈。 他在听过少女的话后,似乎有短暂的失聪。 马车周遭的长安街市,百姓云集,热闹喧嚣,喝彩声、叫卖声、孩童大笑叫喊声,在一瞬间,全都被他隔绝了。 入眼的只剩少女那双澄净温澈的眸。 ——她似乎对什么事情都不在乎的。 他的情绪,他的举止,她分明清楚他在生气,却并不追问他原因。 ——她向来能将他握在鼓掌之中。 这不太公平。 不知是过了多久 一瞬间还是几刻钟。 周围的嘈杂声再次入耳,季君皎张张嘴,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好,”他淡淡,“你可以去看他。” 月色沉寂,就连月光都溺毙在了浓厚的乌云之中。 -- 秦不闻被赶下马车的时候,整个人的眼中还写着茫然。 她愣怔地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不觉叹了口气。 季君皎这脾气,越来越大了。 伸了个懒腰,秦不闻环视四周,朝着马车相反的方向纵身而去。 季君皎将她放下的地方,距离宫溪山的宅子不远。 几步路的工夫,秦不闻走到了宅门外。 要说季君皎也是真的好心,这宅院闹中取静,幽远宁静,确实是个养伤的好地方。 推门入户,秦不闻见那卧房的窗棂处,还有烛火亮着。 她没想到季君皎真的会让她来见宫溪山。 虽然知道他肯定是在赌气,但既然来都来了,她确实也很久不见小鱼了。 夏日的夜晚有些热气,宅院中种了一棵高大的桑树,秦不闻听到了闹耳的蝉鸣。 顺着羊肠小径继续往前走,秦不闻一眼便看到了庭院中,正给那整团整簇的芍药浇水的宫溪山。 烛火幽微,男人一袭青衫,长身玉立,身姿修长。 暖黄色的灯火落在他的肩膀之上,将他的青衣镀了几分金黄。 他手中拿了个葫瓢,清亮亮的水顺着光晕洒落在那大朵的芍药花上,每朵花都鲜艳欲滴,争奇斗艳。 宫溪山的长发简单地束起,好似翩翩浊世的清俊公子,矜贵出尘,不似凡人。 似是听到想到,宫溪山缓缓转身,目光与秦不闻四目相对。 那一瞬,宫溪山原本淡泊无波的眸便荡漾开来。 烛火映照出男子精致的侧颜,宫溪山手中拿着瓜瓢,却不损他半分姿容。 他笑,眉眼疏朗:“秦不闻,你来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秦不闻看着眼前的男子,有一瞬间的恍惚。 记忆中,似乎也曾有什么人,这般对她说过话。 正了正灵台,秦不闻笑着,朝宫溪山走去:“小鱼呢?” 宫溪山的目光指了指卧房内:“睡下了,明日还要去学宫。” 秦不闻瞪大了眼睛:“小鱼去上学了?” 宫溪山笑着点点头:“虽说我可以教他识字念书,但他年纪还小,总要交些同龄的朋友的。” 秦不闻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一时间,两人无话。 “这些芍药,是你种的?”秦不闻看着那开得娇艳的芍药,清声询问。 宫溪山看着那些芍药,眉宇间漾出几分柔意:“嗯,打发时间。” “你身上的蛊毒怎么样了?” 宫溪山双臂缓缓打开,在秦不闻面前转了一圈。 男人腰线清越,身姿颀长。 “如你所见,恢复得很好。” 面前的男人,神态确实比蛊毒发作时好了很多,但秦不闻还是有些怀疑地皱皱眉,眯了眯眼睛:“已经痊愈了?” 宫溪山轻笑出声:“秦不闻,你以为解蛊是在市集挑白菜吗?这么容易就痊愈?” 秦不闻嘟囔一声:“我又不懂。” 宫溪山解释道:“解蛊本就是个漫长的过程,现在只是保证蛊毒发作时的痛苦程度,我能承受而已。” “那岂不是还要等好久?”秦不闻想到宫溪山蛊毒发作时痛苦的表情,不觉皱眉。 宫溪山却误解了秦不闻的意思,询问道:“怎么?季君皎欺负你了?” 嗯? 秦不闻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回过神来,秦不闻笑着摆摆手:“他怎么可能欺负我?” 不知想到了什么,宫溪山也跟着笑:“也是,估计只有你欺负他的份儿。” 秦不闻不满地“啧”了一声:“宫先生,谁不知道我秦不闻温柔可人,善解人意啊?” 宫溪山抿唇:“秦不闻,我是中了蛊,不是眼盲心瞎。” 秦不闻:“……” 有风吹过院子里的那棵桑树,就连树上的蝉鸣声都止了。 不自觉的,宫溪山的目光顺着少女的脸,落在了她的头上。 她今日只是简单地束了头发,并未戴什么发饰。 “我送你的发簪呢?” 宫溪山清声问道。 第331章 什么是喜欢? 尴尬。 很尴尬。 秦不闻咽了口唾沫,轻咳一声,小心翼翼地看向宫溪山。 到了文渊阁之后事情太多,秦不闻都忘记还在季君皎手上的木簪了。 当初季君皎不由分说地将木簪从她头上拿走,说只要等她回到文渊阁就会还给她。 后来她回到文渊阁,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秦不闻就将木簪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那个……”秦不闻挠了挠脸蛋,斟酌地开口,“我今日去赴了宫宴,换了身装扮,所以没戴。” 等她回去之后,要赶快把木簪要回来才行! 宫溪山点点头:“要不要去看看小鱼?你最近不在,他很想你。” 秦不闻看了一眼卧房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 随着房门推开,那卧房中的烛火晃动一下。 秦不闻一眼就看到了床榻之上,蜷缩成一团的小团子。 走近一些,小鱼乖巧地躺在床榻一侧,长长的睫毛浓密卷翘,似乎在做什么美梦,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怎么只有一张床?”秦不闻轻声询问身后的宫溪山。 宫溪山无奈笑道:“小鱼来了京城后,总是缠着我一起睡,卧房里放不下两张床,便依着他了。” 秦不闻听着,也不觉笑笑。 她走到小鱼身边,将那薄被往他的身上扯了扯。 “小鱼很乖的,你不必担心。” 大概是看出了秦不闻眼中的忧虑,宫溪山轻声安抚。 秦不闻看着小鱼的睡颜,语气清浅:“我知道,他一直都很乖的。” 她想起小鱼总爱缠着她,叫她“漂亮姐姐”,眼睛炯炯有神,摇晃着她的手,语气稚嫩:“漂亮姐姐,你可以留下来陪小鱼玩吗?” 秦不闻很喜欢小鱼,不大点的奶团子,却总是跟个小大人一样。 “宫溪山。” “嗯?” 秦不闻突然笑着看向面前的男人,烛光掩映下,他的眸子折了光,清明润玉。 “你要好好的,”她语气很轻很柔,“好好地陪着小鱼长大。” 对于小鱼来说,宫溪山是他最重要的亲人了。 宫溪山闻言一怔,随即垂眸闷笑:“秦不闻,不用你说,我也会好好的。” 担心打扰到小鱼睡觉,秦不闻只看了一会儿,就随着宫溪山离开的卧房。 离开之前,趁着宫溪山不注意,秦不闻将身上仅剩的之前卖字画的钱放在了小鱼床头。 虽然知道季君皎肯定不会断了宫溪山和小鱼的吃穿用度,但这大概也算是秦不闻能给他们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了。 出了卧房,秦不闻看了一眼天色,也准备离开了。 “蛊毒的事你不用担心,季君皎既然说了,便一定会救你。” 这一点,秦不闻还是很有信心的。 宫溪山闻言,却是勾唇一笑:“秦不闻,你自己都没发现吗?” “什么?” “你不自觉地在为季君皎说话。” 他顿了顿,眉眼清润澄澈:“秦不闻,你喜欢他?” 这次轮到秦不闻愣住了。 夜凉如水,月色旁,有着大朵如同泼了墨汁一般的乌云。 月辉倾注,树影婆娑,庭院中的是桑树沙沙作响,不辨情绪。 少女抬眸,一双眼睛清明又懵懂:“什么是喜欢?” 那眼神过于诚恳真切,好似好学的学子,想要向学识渊博的先生求个答案。 只可惜,宫溪山闻言,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他扯了扯嘴角,眼中也闪过半分迷茫。 “这个,我也不清楚。” 什么是喜欢。 他也不太懂。 秦不闻听了,不觉摆摆手调侃道:“宫先生,我发现你最近真的很爱笑,是因为蛊毒减轻了?” 宫溪山闻言,垂眸凝着她,唇角笑意分明。 “我之前说过,因为中毒的原因,我有一段时间的记忆,损失大半。” 秦不闻点点头。 宫溪山又道:“最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因为蛊毒减轻的缘故,我依稀想起一些从前的事。” 秦不闻听了,眼睛亮了亮:“那是好事啊!” 宫溪山看着少女的眸光意味不明。 眉宇间拢着光华流转,清浊分明。 “对我而言,或许算不得什么好事的。” 他说得语焉不详,秦不闻听不清楚。 “秦不闻,你该走了。” 一阵安静之后,宫溪山终于浅淡开口:“我要休息了。” 秦不闻这才反应过来,急忙点点头:“好,宫先生你早些休息,我得了空再来看你。” 宫溪山微微颔首。 告别之后,秦不闻走出宫溪山所在的宅院,朝着文渊阁的方向走去。 长安街仍旧热闹。 今日曜云皇帝生辰,京城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常。 穿过那熙熙攘攘的人群,秦不闻走到了文渊阁府门前。 大门紧闭,也在秦不闻预料之中。 文渊阁有极其严格的宵禁时间,时间到了便会闭门谢客,向来如此。 敲了敲门。 不多时,府门内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姑娘吗?” “长青?” “是,是属下。”门中,长青应了一声。 紧接着他又道:“姑娘您稍等,属下这就给您开门。” “哎等一下,”秦不闻制止道,“是不是季君皎不让你给我开门?” 府门中静默一瞬。 “姑娘您放心吧,大人就是赌气,就算属下真的给您开门了,他也不会说什么的。” 秦不闻叹了口气:“不用开门了。” “啊?”长青疑惑。 秦不闻寻了个矮一些的墙面,一个纵身,便翻进了文渊阁中。 长青听到声响,也赶了过来:“姑娘,您没受伤吧?” 秦不闻摇摇头,她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神情平静:“季君皎呢?” 长青眼睛亮了亮:“大人在书房呢!姑娘您要去见大人吗?” 有救了! 只要姑娘去见大人,他的苦日子就有救了! 鬼知道大人独自一人回到文渊阁后,那周身的气息多么诡异! 他跟在一旁,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 不管大人跟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要姑娘肯去见大人,大人肯定就不会生气了! 秦不闻自然不清楚长青在想什么,她点点头:“嗯,我有东西落在季君皎那里了。” 长青也没管这些,急忙带着秦不闻往书房的方向走去,整个人还沉浸在他得救了的喜悦之中! 书房。 灯火通明。 隔着一道门,秦不闻看着那明亮的房间,又看了一眼随着她过来的长青。 长青也忙对着房间内的男人启禀:“大人,秦姑娘想要见您。” 第332章 首辅大人,不可呀~ 在长青看来,只要姑娘来见大人,大人一定会消气的。 只是两人应当是闹了别扭,今晚大人从回到文渊阁到现在,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就没再出来过。 长青心里苦,但长青不敢说。 就像现在,书房的灯火通明,但房间中的人却一语不发。 “大人,”长青硬着头皮又叫了一声,“姑娘在门口等您呢。” 书房中,男人的声音低沉有磁性:“睡下了,让她明日再来吧。” 睁眼说瞎话。 秦不闻无奈地叹了口气,制止住了长青准备继续叫他的动作。 她双手环胸,眉眼清淡:“季君皎,我只问你要一样东西,拿完就走。” 书房中还是没有什么声响传来。 “季君皎,”秦不闻将声音提高几分,“你再不开门的话,我要硬闯了哦。” 反正硬闯也不是进不去。 终于,书房中的烛火似乎晃动一下。 有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 直到那房门被推开,男人低垂着眉眼,轮廓冷硬俊逸,恍若神只。 他身后有烛火暖黄,光影流转,也不肯消融他半分冷凉。 长青急忙向季君皎拱手:“大人。” 季君皎未看向他,只是垂目,墨色的双眸与秦不闻四目相对。 秦不闻勾唇笑笑,甚至歪了歪头,娇憨可爱。 “什么东西?” 季君皎站在玄关处,披了一件黑色外衣,清声询问。 他没让她进去。 秦不闻不气不恼,伸出手来,语气澄澈:“发簪。” 男人里头穿了一件石青锦袍,风华绝代,清冷矜贵。 她抬眸去看他,就见男人眸色漆黑,不辨情绪。 竹影摇曳,流火璀璨落于春山之中。 秦不闻似乎听到了烛火细微的噼啪声。 万千光色入不进男人眉眼,季君皎长睫轻颤,声质清冽:“什么发簪?” ——他在装傻。 秦不闻眨眨眼,一脸无辜:“就是那支木簪啊,大人忘记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旁的长青总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 他咽了口唾沫,只是半跪在地上,硬着头皮听着。 夏风寂寥。 终于,男人低沉醇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进来。” ——这话是对秦不闻说的。 长青缓缓地松了口气,以为大人终于要被哄好了! 秦不闻看了长青一眼,也没再说什么,跟着季君皎走进了书房之中。 檀香氤氲。 秦不闻刚一进入房门,便被面前的人抵在了门框之上。 “哐当——”一声,一阵熟悉的檀香味将秦不闻包裹其中,带着几分冷意与冰凉。 秦不闻不慌不忙,抬眸对上了男人那双漆黑的眸。 ——他在发怒。 秦不闻勾唇,依旧一副茫然懵懂的模样:“首辅大人,怎么了?” 似乎有炽热的呼吸喷薄在了秦不闻的鼻尖,季君皎弯下脖颈,就连呼吸都乱得不成样子。 两人的唇,只差几寸的距离。 秦不闻却是微微抿唇,对着季君皎笑着,眉眼间笑意清澈分明。 那双眼睛太冷太透,夹杂着一点水汽滋润过的朦胧,仿若有碎玉嵌进他眸中。 “秦不闻。” 他这样叫她,一字一顿,字字分明。 他的声音偏冷,像是被浓茶染过的低音,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我在。”秦不闻挑眉,嘴角笑意不减。 男人一只手抵在门框上,另一只手去握她的手腕,将少女整个人圈占其中。 他身材高大,身上还裹挟着宫宴上残余的桂花香。 “你故意的。” 他这样说,脖颈处有青筋隐隐若现。 秦不闻嘴角上扬:“什么?什么故意的?” 她语气娇软可人:“大人在说什么呀,阿槿听不明白。” 她又惯会以退为进,欲擒故纵。 恰如其分的,她又弯了弯眉眼,歪头看向季君皎:“首辅大人,我的木簪呢?” 她分明看到季君皎袖间的手攥得泛白,那双黑眸也像是锁定了猎物的兽,不肯松懈分毫。 两人无声对峙。 直到秦不闻看到季君皎抬手,将什么东西插进她发间。 秦不闻的神情有一瞬的僵硬错愕。 “还你。” 他这样道,目光却仍旧是死死地盯着秦不闻的眼睛,不知是在等待着什么。 这么好说话? 秦不闻皱皱眉,却是抬手去摸那发间的簪子。 不等她将发簪拿下来仔细看,季君皎便皱着眉,阻止了她的动作。 秦不闻感受到了发簪的凉意,心领神会。 她轻笑一声:“首辅大人的记性不太好,我记得我的簪子是木头的,我摸着头上这支,似乎是银簪。” ——她也向来不惮于将男人的心思剖开,摆在天光之下,让他连躲藏的机会都没有。 他还给她的,是一支银簪。 “季君皎,我的簪子呢?” 她刻意加重了“我的”二字,一双杏眼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如同懵懂无知的鹿。 季君皎的指骨冷凉僵硬。 像是临上刑场的死囚犯,季君皎睫毛轻垂,嗓音低哑闷沉。 “只有这个。” 话语中,带着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紧绷。 面前的少女清凌凌地笑着:“季君皎,你忘记我之前扔下银簪,对你说过什么了?” 她歪歪头,一字一顿:“我说,我不要它了,也不要——唔!” 他终于衔住了她恶劣的唇! 辗转碾磨,摩挲轻咬。 他看到少女带笑的眸,便也知道,是他输了。 ——在她面前,他从来都是输的那一方。 像是发了狠,季君皎一只手钳住她的腰身,逼迫她与他之间再无间隙。 他托着她的腰肢,强迫她承接着他的吻,男人呼吸粗重低沉,强势又不容推拒。 少女有些站不稳,他便一只腿抵在她身下,让她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借着他肩上的力道,秦不闻成了比季君皎高几分的一方。 男人仰头,越吻越深,一开始还只是落在她的唇上,但随着呼吸加重,那吻便有些变了味道。 他顺着她的脖颈,吻过她的下巴,肩头,锁骨…… 又缓缓向下,却听到头顶传来少女娇娇的笑意,一只漂亮的指骨,漫不经心地抬起男人精致的下巴。 少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美眸若星子璀璨。 在少女澄澈的眸中,季君皎看到了迷离的自己。 “首辅大人,不可呀~” 第333章 他们会的,我都会。 季君皎一只手覆在她的细腰上,他托着她,仰头看她。 少女眉眼弯弯,那清润透亮的唇若即若离地磨蹭着他的唇珠,最终却也只是轻盈一笑。 ——她不肯给予他分分寸寸的讨要。 他的周身还是冷的,只有那双眸,烫得吓人。 少女语气娇媚可人,她总是能将他的情绪握在股掌中。 “首辅大人,不可呀~” 用他从前的话来堵他。 她看到季君皎漂亮的喉结上下滚动几次。 男人青面如玉,那黑瞳像是盛了一瓢初春的酒酿。 他的肤色比旁人要白一些,一身石青色的长袍,衣襟处用银线细密勾勒出兰草云纹,清明矜贵。 他的呼吸都是乱的。 秦不闻却视若无睹,嘴角笑意更深:“季君皎,我的簪子呢?” 她只是这么问,一只骨节顺着他的下巴缓缓往下,划过他的喉结,又在他衣襟处打圈。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 他就那样抬眸看她,眼睛藏在忽明忽暗的阴翳之中,尤显得深邃,像是夏日中蛰伏着的什么。 那只托在她腰肢上的手使了些力气,少女娇呼一声。 书房清凉,男人墨睫眨动,薄唇翕合:“只有这个,秦不闻。” “只有这支银簪。” 语气中带着偏执与执拗。 他眼尾泛着红,丹唇因为刚刚的吻,还水润剔透。 “你只能用这支。” 秦不闻挑眉:“季君皎,你说话不算话。” 季君皎贴着她,又去吻她的锁骨:“嗯,你说是便是吧。” “那是宫溪山送我的木簪。” 季君皎又顺着她的锁骨,去吻她脖颈,一寸一寸,一分一分。 “我将京城那处宅院送他,作为回礼。” 秦不闻歪头轻笑:“季君皎,那是我的人情,用不着你来还。” 话音未落,秦不闻整个人便被抵在了门框上。 她的身体介于季君皎和门框之间,身子被高高抬起,居高临下。 “你是我的妻,”季君皎目光沉寂,仿若苍山负雪,“不分你我。” 秦不闻眉眼带笑:“首辅大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还在生我的气,不是么?” 季君皎闻言,眸光幽深:“你知道我在生气,却不肯像从前那般哄我是吗?” “季君皎,凡事都要讲道理的,”秦不闻倾身歪头,“我一没惹事,二没惹你,如今只是你生气了,我为何就要哄你?” 当她是什么善解人意的闺阁小姐吗? 季君皎抿唇,目光深邃,棱角分明的脸上,终于显现出偏执与怒意。 “秦不闻,你当初舍身护陛下皇位,不惜坠崖赴死,”季君皎声音沙哑,“你对他,当真只有君臣之谊?” 秦不闻神情平静,不起波澜。 只有君臣之谊吗? 与其说是君臣之谊,倒不如说,是秦不闻没出息,舍不得那点微末的,若有若无的亲情。 坠崖之后,她将重生之后的事情又复盘一遍,其实也能从其中发现许多端倪。 她以为是宋谨言不再需要她,甚至因为她的出现而感到危机,所以才派人杀她,几次三番想置她于死地。 在这个过程中,她好像从不曾将先帝放在自己的对立面上。 其实如果静下心来好好想想的话,先帝的那些关怀与慈悲,都是有迹可循的。 ——她只是不敢再往深处猜,或许真相比她想的更残忍。 但即便是这样,秦不闻依然不后悔自己做的一切。 她能活下来,能留在皇宫受万人朝拜,珍馐佳肴,锦缎布匹,先帝从不曾苛待于她。 她知道,她从活下来的那一刻起,所有的使命,都是为了保护宋谨言登基皇位而存在的。 是她不争气,抓着那点虚无缥缈的亲情,不肯撒手,甚至牺牲性命,也要完成先帝遗愿。 不是君臣之谊。 若单单只论“君臣”,她断不会为了宋谨言做到这等地步。 见秦不闻不答,季君皎的心口一窒。 他连呼吸都停滞了,握着秦不闻细腰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几分。 秦不闻皱了皱眉,却没再出声。 “宴唐与京寻。” 提到这两人,秦不闻眉头皱得更深:“他们怎么了?” 语气急切,神情担忧,做不得假。 季君皎喉头收紧,他的嗓音如同沙漠中许久不喝水的旅人,沙哑得不成样子。 “他们于你而言,又算什么?只是主仆,对吗?” 也不对的。 秦不闻觉得,季君皎问的问题都好奇怪。 见少女眉头皱紧,季君皎指骨泛白,毫无颜色的唇边,忽然掠起一抹极浅的笑。 “秦不闻,从前的事情,我不在意,也权当未听说过。” 耳边似有狂风呼啸,又好像千佛诵经,万众朝宗。 好似梵音贯耳,劝诫他回头。 他偏执到近乎病态地舍弃那入耳的梵音,却对着面前的少女,扯出一抹笑来。 “那些事情,我都不在意。” 传闻中,那长安王有龙阳之好,幕僚无数。 “我也当做从未听说。” 她为了宋谨言的皇位,为自己谋划一场死局,连封信都不肯留给他。 “但是秦不闻,”季君皎终于伸出手,掐住少女的下巴,墨色的瞳孔中满是偏执与坚决,“日后,只能有我。” 被掐得下巴有些疼,秦不闻微微蹙眉,下意识地向后躲闪。 只是季君皎不肯让她如愿。 他抓过她的后脑,又去吻她。 这个吻,比刚刚还要病态炽热。 “秦不闻,只有我。” “只能有我……” 他呢喃着,一字一句去吞吃她的呼吸,掠夺她的城池。 “秦不闻,别选他们……” 他像是握着一块冷凉的冰。 握紧了便化了,松了便溜走。 他笨拙得如同稚童,不知该如何妥帖地庇护掌心中的冰冷。 即便她刺骨,即便她凛冽,他都不可能放手。 “求你,秦不闻……” “别选他们……” “他们会的,我都会……” 像是要印证这一点,那狂风骤雨般的吻转瞬化作绵绵细雨,他探出舌,温柔地去撬她的牙关。 长驱而入,季君皎温柔地舔舐着她的唇,描摹少女的唇形,一寸一寸,一点一点,温柔和煦。 “只有我,好不好……” 第334章 秦不闻,你总是自以为是。 秦不闻觉得,季君皎肯定是疯了! 若当真是那位芝兰玉树,清风朗月般的首辅大人,怎么可能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甚至有悖伦常的话! 双手被男人钳制在了背后,秦不闻拧眉,却是又去承他的吻。 ——她明明是来取木簪的,怎么到最后会发生这种事!? 秦不闻咬唇,她张开牙关,一口咬在了男人的唇角上。 季君皎吃痛,秦不闻趁机挣扎开双手,将季君皎推搡开。 男人向后退了几步,这才稳住身形。 嘴角出了血,有淡淡的血迹殷出。 季君皎微微弯腰,舌尖将嘴角的血迹舔舐。 秦不闻有些站不稳了。 “季君皎,你有没有想过,你喜欢的根本不是我,”她语气冷静,“你喜欢的,只是我扮演出来的,娇弱无力,善解人意的‘阿槿’。” 她抬眸,眼神凌厉,眉间掠过冷然决绝:“季君皎,我不是什么手无寸铁的良善之人。” 血腥味通过舌尖蔓延至鼻腔,季君皎墨瞳幽然:“秦不闻,你总是自以为是。” 夜色如水,月辉倾注。 自以为他不会同她并肩,所以果断选择舍弃他,孤身赴死。 自以为他看不穿她似是而非的“表演”,以为他爱的,始终只是一个柔弱无力的躯壳。 ——可世间娇弱可人的女子数不胜数,他喜欢的,也只有一个“阿槿”而已啊。 他并非什么蠢笨之人,看得穿她时有冒头的恶劣与城府。 但他从未想过揭穿,甚至舍弃她。 ——那本来就是他的“阿槿”。 他的阿槿,不只是娇软柔弱的小家碧玉,她有自己的心思与城府,也有自己的小恶劣与谋划。 从当时赴贤王宴,她为了保他甚至不惜刺伤自己时,季君皎便也清楚,她是有自己的心思在的。 只是其中的关联,季君皎也从未想过深究。 是那些时而显露的“恶劣”与俏皮,心机与城府,才成为了完整的“阿槿”。 季君皎向来不会被冲动情绪裹挟,在确认对秦不闻的感情时,他甚至问过自己这样一个问题。 ——如果阿槿没有表面看上去这般柔弱良善,他还会喜欢她吗? 他给出的答案,其实自己都没想到。 ——是依然会喜欢的。 若是她真的做了错事,大不了,他时时刻刻留在她身边,教育规训她,阿槿这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的。 他在确定了对秦不闻心思的那一刻,便再未想过放弃过她的。 可是秦不闻与他不同。 ——她比他还要决绝果断。 能在深思熟虑后思考出当前形势下最好的谋略与筹划,甚至不牵连任何与她有关之人。 她向来比他更冷静自持,果决断然。 可是,她为什么不再多问他一句呢? 或许,他是愿意同她共进退的那个呢? 或许,他愿意为她放弃一切呢? 她站在泥沼之中,将首辅之位的他高高举起,将那轮皎月举入云端,送回夜空。 ——可是她都不肯问问,月亮是否愿意。 “秦不闻,你总是自以为是。” 季君皎只是这样说,盯着她,目光深沉冷冽。 秦不闻歪歪头,嘴角笑意清浅淡然:“长安王向来独裁果决,首辅大人,您是知道的。” 不能再待下去了。 秦不闻一只手打开房门,顷刻间便有月色泻入书房。 少女半个身子浸透在了月色之中。 “季君皎,我身上背了三十万条人命,”秦不闻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很轻,“对我而言,只要能少一个人送命,便是值得。” 所以,她从不后悔自己在身份揭穿之后,果决地将季君皎推送到自己的对立面。 还有宴唐与京寻,自始至终,她不曾让他们参与过这场死局谋划。 ——只有事不关己,抑或是成为长安王的敌人,才能安然无恙,位极人臣。 秦不闻向来明白这个道理。 对她而言,亲情也好,爱情也罢,都不及性命来得重要。 她明白她将宴唐京寻置身事外,他们反应过来会悔恨甚至记恨她。 她也明白自己欺骗了季君皎的感情,不仁不义,他或许会难过伤心。 但那些难过与悲痛,至少证明他们还活着。 她也只要他们活着。 那些仁义道德,儿女情长的骂声与羞辱,她一个“死人”来承受便好。 秦不闻抬了抬眼皮,月光落在她的长睫之上,银辉细碎。 她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只留下泻入书房中的一地皎洁,像是湖水一般澄澈剔透。 -- 秦不闻发现,最近长安城的舆论风向有些奇怪。 自从冯二狗接了长安王私印退出京城范围,远离长安之后,长安城中竟然有了些不同寻常的声音。 “你说这长安王活着没干什么好事儿,死了倒是显灵,总算是办了件好事!” “可是说呢!要不是那长安王私印,没准儿那山贼都要攻进京城来了!” “就是就是!就算那些个山贼被拦下,进不来京城,那平寨用的兵马粮草,还有造成的祸事,也是我们长安城的人遭罪!” “可是那冯长安为什么要长安王的私印啊?” “这个……我听说啊,好像是那山贼头子曾被长安王打服了,留在身边儿的。” “这不,长安王一死,他就出来作乱来了!” “哎!你们这么一说,这长安王也不是一件好事没做嘛!” “谁说不是呢……” “……” 秦不闻万万没想到,有生之年风评难听狼狈,死后竟然还能被京城百姓捞出件“好事”来当谈资。 因着冯二狗一事,长安王秦不闻的风评竟然略有丝丝好转。 加之前段时间,因为魏老逝世,府中竟留有长安王的雨伞,虽说可能是栽赃陷害,但也让众人知道:这位长安王,似乎没有传闻中那般冷血残忍,不近人情。 当然,这些事情秦不闻也只是听说,她整日待在偏院,长安街坊间流传的事情,只有清越每日听了,再来告诉她。 这一日,清越急匆匆地赶来,神情匆忙。 “姑、姑娘,好像出事了!” 已是夏末。 秦不闻坐在树下的石凳上,皱眉询问:“出什么事了?” 清越挠挠头:“清越打听到的也不多,但是,好像是那位司徒大人……遭人暗算了……” 第335章 可不可以,不要再生气了? “什么!?” 秦不闻从石凳上猛地站起身来,眉头皱紧。 清越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忙声道:“也可能是坊间流言,姑娘您先别急。” 秦不闻神情冷凝,拧眉坐回了石凳之上。 怎么回事? 秦不闻咬唇,眼珠来回转动着。 宴唐被人暗算了? 他素来不与人结仇,朝廷中人也多是敬他三分的,如今为何会遭了暗算? “奴婢听说,好像是昨夜司徒府中进了刺客,那刺客武功高强,险些要了司徒大人性命,若不是有暗卫及时赶到……” 后面的话,清越没再说出口。 刺客?武功高强? 秦不闻思绪飞速运转,想了半天,也不记得宴唐曾得罪过什么武功高强的刺客。 宴唐身边有京寻守着,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才对。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秦不闻还是忍不住担心起来。 她起身,朝着正堂的方向走去。 正堂前,季君皎似乎才下了朝,走到庭院中央,便见到了赶来的季君皎。 “季君皎——” “宴唐没有受伤,刺客的事情已经在调查了,不过他身手利落,应当找不到什么线索。” 不等秦不闻询问,季君皎已经站在秦不闻面前,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全盘托出。 秦不闻微微蹙眉,不知想到了什么:“这几日,朝堂上可是发生了什么?” 果然,季君皎的眉间掠过一抹极为清冽的神情。 秦不闻便知道,是她猜对了。 “宴唐有半年多未回司徒府,长居浔阳,这几日回京,并没有离开的准备。” 秦不闻语气冷沉:“他准备在京城长住?” 季君皎神情很淡:“不清楚,不过只目前来说,宴唐并不打算离开。” “所以呢?” 季君皎默然半晌,抬了抬眼皮,神色沉稳:“在宴唐不在京城期间,陛下原本是要将司徒府赐给去年的新科状元暂住的。” “暂住?”秦不闻皱眉。 季君皎点点头:“去年的新科状元,名叫郭凡清,如今官至尚书,可谓平步青云。” 秦不闻轻笑一声,眼睛微微眯起:“那与宴唐有何关系?” 季君皎看着秦不闻,吐了口浊气:“郭凡清去年一年来,功绩显着,博闻强识,尚书一职空缺出来,便交由他掌管。” “只是尚书府去年因走水,如今还在修缮,陛下便特许郭凡清,暂住司徒府就任。” 听到这里,秦不闻算明白了。 她冷笑一声:“所以,如今宴唐回京,郭凡清没了住处,便想着给宴唐一个下马威?” 季君皎抿唇,语气淡淡:“郭凡清此人恃才傲物,自视甚高,若是有人从中挑拨指使,也并无不可能。” 秦不闻闻言,笑着看向季君皎:“首辅大人,您这算是暗地里说非议他人吗?” 季君皎坦然迎上秦不闻的笑眼,嘴角还留着秦不闻前几天留下的那道浅浅的牙印:“即便是在他面前,我也会这般说。” 郭凡清算是这几年新科状元中,最有天资的一位。 但天才大多自傲,郭凡清也不能免俗。 朝堂上不知变通,固执己见,不听劝诫,骄傲自负,城府颇深。 若仅仅是这样,便也罢了,可郭凡清嫉妒心极强,轻易不肯认输。 当年一朝吟诗宴,郭凡清一首绝句问世,自此广为流传,颇负盛名。 他的声名也一路水涨船高,不少富家小姐纷纷向其邀约,郭凡清却冷嘲热讽地拒绝。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那些富家千金配他不上。 语气严肃,话语难听。 有恼羞成怒的千金小姐哭骂道:“纵你郭凡清一诗流芳又如何?首辅大人、司徒大人文采更高,可都不像你这般失礼!” 自此之后,那位新科状元郭凡清,便与尚未谋面的宴唐结下了梁子。 郭凡清此人心高气傲,自命不凡,如今见了那位传闻中的司徒大人,还以为是个怎样的传奇人物。 没想到,竟然是个瘸的! 郭凡清心中有气:这种残缺之人,怎配与他相提并论!? 竟还说他不如一个瘸子! 是以,在宴唐回京住回司徒府时,还与郭凡清起过一次冲突。 郭凡清自称司徒府这座宅院是陛下赏给他的,不肯搬离。 谁知这话刚说出去,皇家一道圣旨下来,要求郭凡清立即搬离司徒府,为宴唐腾地儿。 “也就是说,郭凡清是出于忌恨,才派了杀手去吓唬宴唐的?”秦不闻语气已经完全沉了下来。 季君皎睫毛轻颤,眸光冷寒:“还不能下定论。” “郭凡清很厉害吗?”秦不闻皱眉,“以他新科状元的背景,能请来武功这般高的刺客?” 季君皎也抿唇冷声:“而且,就当时那个刺客的举动来看,不像是恐吓,而是真的动了杀心。” 秦不闻听了,冷嗤一声,眉宇间骤然被冰雪覆盖,戾气凛然。 季君皎见状,清声道:“事情还未明朗,不要轻举妄动。” “这还不简单?”秦不闻语气淡淡,“把人绑起来,几鞭子下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季君皎闻言,轻轻地叹了口气:“秦不闻,此事我会调查清楚,你不必过早出手。” 秦不闻这才转了个身,摩挲着自己的手指,脑子里却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季君皎知道她没消了心思,便主动开口道:“宴唐并未受伤,他身边跟着的那个侍卫武功很高,刺客刚一进司徒府,他便察觉到了。” 有京寻在,秦不闻确实是不太担心宴唐的安全的。 只是,有人想要向宴唐动手,只要想起这件事,她心中就不太痛快。 只是季君皎似乎误会了秦不闻沉默的意思。 他默然半晌,眸光黯淡几分:“你若不相信,我可以带你去看望他一眼。” 秦不闻原本还沉浸在自己的怒气中无法自拔,听到季君皎的话,她愣了一下,一脸错愕地抬眸:“什么?” 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季君皎轻吐一口气,尽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淡然:“我说,我可以带你去看看他。” 秦不闻上下打量季君皎一眼,嘴角笑意渐深:“首辅大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几天前不是才对我说过,要我不再与他们来往吗?” 藏在袖间的手紧了又紧。 许久。 是他先败下阵来,认输服软。 “可不可以……不要再生我气了……” 第336章 旧病复发? 是条件。 秦不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她支着下巴,含笑道:“首辅大人,是在向我示好吗?” 男人的抿唇:“是,秦不闻。” 他微微颔首,低垂的眉眼有些冷硬。 庭院有一处荷塘,湖光映射,幽幽的水纹映照在了男人的眉骨之上。 “我在示好,”季君皎语气很轻很淡,却是极其认真地看向她,“因为忍不住。” “可是首辅大人,”秦不闻却是噙着笑,“我还没准备接受您的示好。” ——她还没消气呢好嘛? 季君皎低垂眉眼,却也只是清声:“无碍,我正要去探望一下宴唐,要随我一起去吗?” 秦不闻想了想,去宴唐府上看看也好。 “那就劳烦首辅大人了。” 秦不闻换了身衣裳,又围了面纱,文渊阁的马车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马车上,季君皎也换下朝服,端正地坐着。 一路上,秦不闻都没跟季君皎搭话。 季君皎面如美玉,神情偏冷。 司徒府。 下了马车,长青向守卫道明来意,通传后,不多时,明安前来邀请季君皎入府。 “首辅大人请,我家大人正在书房等候。” 季君皎微微颔首,步态端正。 秦不闻就低着头跟在季君皎身后。 司徒府她来过几次,布局她也都清楚,如今明安正带着他们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书房前的庭院种了一棵巨大的银杏。 正是夏末,那银杏树刚刚染了星星点点的金色,青绿色的树影间,多了几分飘动的金影。 “首辅大人别来无恙。” 书房中,传来一道清润的男声。 隔着房门,季君皎语气缓缓:“听说司徒大人府中遇刺,本官便来探望一番。” 房门后,是宴唐轻轻的咳嗽声。 不多时,房门打开,宴唐坐在武侯车上,身后下人推着他,走出房门。 他先是看了季君皎身后的秦不闻一眼,随即目光便又不动声色地落回到了季君皎身上。 他微微颔首:“有劳首辅大人挂念,下官无事。” 季君皎也点点头:“遇刺一事,还请司徒大人放心,本官会追究到底。” 宴唐一手作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唇色苍白得有些过分。 “有劳大人,”宴唐抬眸,睫毛轻颤,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其实昨夜遇刺后,下官旧病复发,这几日可能要告假几日了。” “旧病复发?”季君皎语气淡淡,“司徒大人早些年身子病弱,听太医提起,是痨病?” 宴唐笑着点点头:“是,不过不算严重,养一养便好了。” 身后,秦不闻紧了紧指骨。 宴唐的痨病,在她救下他时,便已经落下病根了。 只是长安王府珍奇药材数不胜数,她找了不少名医给宴唐调理,才将他的病症稳住。 这些年,虽说总是咳嗽不断,但比之前要改善许多。 如今,竟然又被勾起来了。 秦不闻的眼中闪过冷意。 要是让她知道,是谁下的手,她非得—— “司徒大人的痨病,可有医治之法?” 秦不闻还在乱七八糟地想着,面前的季君皎缓缓开口,询问宴唐。 宴唐抬了抬眼皮,笑着解释:“是跟我到死的病,想要根除是不可能的,只不过,也确有些缓解之法。” 季君皎没说话,等宴唐的下文。 只是说到这里,宴唐轻柔地笑笑,摆摆手道:“首辅大人是来做客的,怎么聊起微臣来了?” “缓解的药方微臣确实有,只不过有几味药材不太常见,微臣还在派人寻找。” “司徒大人可否将药方拿给本官一看?” 宴唐点点头,给一旁的明安使了个眼色,明安会意,去了书房取了张纸,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季君皎面前。 季君皎接过药方,看到了宴唐用红毛笔勾出来了几味药材。 “这几味药材微臣苦寻无果,大抵要去其他地方打听一下了。” 宴唐语气淡淡,嘴角笑意清浅,好似自己的病症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秦不闻站在季君皎身后,看了一眼药方。 ——确实是几年前,那几位名医在一起探讨许久,才共同写就的药方。 宴唐也是用这个方子,将痨病压制住的。 只是这上面的几味药材…… 当年她是长安王,那些药材找起来还不算难,大不了多添些钱财,多耗些时间精力,总能找到的。 但是现在,没这么容易了。 即便宴唐能找到这些药材,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他现在病得这么厉害,若是没有汤药压制,说不定病情会更加严重。 “这些药材,我府上倒是能找到一些,”季君皎看过一遍,声音冷沉,“只不过这味‘龙骨草’,我不曾听说过。” 宴唐又咳嗽两声,嘴角依旧带着笑意:“龙骨草确实罕见,我问了京城医馆,都不曾有这味药。” 龙骨草? 秦不闻微微皱眉,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她曾在长安王府的暗格中藏着一株龙骨草的。 当初她也清楚龙骨草难找,费了不少力气,派人在漠北找到一株,只不过当时宴唐的痨病见好,她寻来龙骨草,也只是为了备不时之需。 当时她将那株龙骨草放在了王府的暗格中,如今过了这么久,不知道还在不在。 “司徒大人也不必担心,我会差人将其他药材送来,”季君皎顿了顿,继续道,“至于这味龙骨草,我会再派人去寻,一旦有了下落,会立刻告知大人。” 宴唐噙着笑意,朝着季君皎微微颔首:“有劳大人费心了。” “关于昨晚的刺客,司徒大人可还有什么线索遗漏?” 宴唐认真地想了想:“当时夜色太暗,我看不太清楚。” “不过我的护卫说,刺客的身法不像是曜云的。” 季君皎微微蹙眉,点了点头:“好,司徒大人早些休息,本官先告辞了。” 宴唐微微欠身:“那微臣便不远送了。” 离开司徒府,秦不闻还没上马车,远远的就看到一架马车从另一个方向走来,也停在了司徒府门外。 马车停稳,一位身穿青衣长袍的男子翩然走下马车,风姿卓越,身形俊朗。 “这位便是尚书大人,郭凡清。” 一旁的季君皎在秦不闻耳边淡淡开口解释道。 第337章 秦不闻,我愿意做你的帮凶 大概是因为宴唐遇刺一事,秦不闻对郭凡清此人没什么好印象。 她微微拧眉:“他来做什么?” 季君皎没答。 郭凡清下了马车,自然也看到了这边的季君皎。 他微怔,便三两步上前,朝着季君皎躬身行礼:“下官郭凡清,见过首辅大人。” 礼仪倒也算是周全。 季君皎微微颔首,语气清冷淡漠:“尚书大人也是探望司徒大人的?” “是,”郭凡清直起身来,神情有些不自在,“听闻司徒大人昨夜遭了暗算,下官便想着身为同僚,应当来探望一番。” “司徒大人遇刺一事,尚书大人可有什么看法?”季君皎问话的时候,语气平静,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一说到这件事,郭凡清的神情便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稍稍抿唇,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便多了几分迟疑。 “下官知道,因着下官搬离司徒府一事,朝堂大人们都在传,是下官记恨司徒大人,找人恐吓他,”郭凡清顿了顿,眉头皱得更紧,“但望首辅大人明鉴,下官虽与司徒大人不睦,但也绝不是这般不知分寸之人。” “刺杀朝廷命官这种事,下官是万万不可能做的。” 郭凡清说这话时,神情认真严肃,不似作假。 秦不闻一直观察着郭凡清的神情举止,如果他真的在撒谎,那不得不说,这演得也太真了些。 季君皎未做回应,只道:“真相如何,本官自会查清。” “若尚书大人当真没做什么,本官也自然会还大人清誉。” 郭凡清眉头皱了皱,却是朝着季君皎躬身又行一礼:“多谢首辅大人。” 辞别郭凡清,秦不闻跟着季君皎上了马车,回了文渊阁。 “季君皎,你觉得这件事是郭凡清做的吗?”秦不闻出声询问。 季君皎抿唇,似是思索许久,墨瞳清冷浅淡:“现在还没有查清,下定论还早些。” 秦不闻托着下巴,喃喃道:“我倒觉得,郭凡清的表情不似作假,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他应当藏了些事情没说,”秦不闻眼睫低垂,“刚刚他与你交谈时,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刺杀一事,即便不是他,他也应该知道些什么的。” 季君皎侧目:“你要去绑架盘问他?” 秦不闻眨眨眼,一脸乖巧:“首辅大人怎么能恶意揣度我呢?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又怎么会做这般大逆不道之事?” 季君皎:“……” 男人一头墨色的长发理得整齐,有光透过车帘洒在他的发间,发色便淡了一些。 “你若……”似乎是思索许久,季君皎抿唇,终究还是开口道,“你若当真要绑架盘问他,要提前知会我一声。” 秦不闻瞪大眼睛:“我告诉你,然后呢?等着你阻止我吗?” 秦不闻听到了男人的一声叹息,很轻很淡。 “我好打点左右,不要让旁人瞧见,抓了把柄。” 秦不闻以为自己听错了,张大嘴巴,下巴差点掉在地上:“季、季君皎,你不阻止我,还当我帮凶?” 漂亮的双唇抿成了一条线,看得出来,季君皎心中还是不太赞成秦不闻这种做法的。 只不过,他仍是淡淡开口,玉质嗓音清润淡雅:“你若当真打定主意,我便是阻止,也是无济于事的。” “还不如替你打点好,以免你惹出事端来。” 秦不闻忍着笑意,挑眉看他:“那我若是闹出人命来呢?” 季君皎闻言,眉头皱得更深。 像是在跟自己博弈,他半晌没答话。 许久。 马车经过长安街,有风吹过车帘,落在男人眉眼间的阳光忽明忽暗,光影斑驳。 “还是……不能闹出人命来的。” 季君皎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绑架盘问后,将人毫发无伤地送回便好,其他的,还是不能做的。” 有时候,秦不闻又觉得季君皎这人很矛盾,很奇怪。 ——他分明就是堂堂正正,克己复礼的君子做派,却偏偏又会在某些时候,做出一些有违君子道义之事,但又同时恪守底线,还守着他的君子之道。 “季君皎,”秦不闻轻笑一声,歪着头看他,“不累吗?” 这样活着不累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季君皎却明白了秦不闻的意思。 他闭了闭眼睛,长长的睫毛入春日蝶翼般美好,睁开眼睛时,墨色的瞳孔深不见底,好似困顿的泥沼。 “秦不闻,我不是你。” 他这样说,清冷的眼睛像是迷雾,清冷矜贵。 季君皎这人呐,骨子里生来便带着那种清明端正的正直感,秦不闻不太明白,这样的人,为什么却一次次去迁就一肚子坏水儿的自己。 若是放在之前的季君皎,参奏她的本子,估计都摞成小山了。 他说,秦不闻,我不是你。 “我自入仕以来,便被教导清廉正直,不可徇私枉法,不可误入歧途。” “我自小便是被这样规训的。” 他顿了顿,看向少女的眸光澄澈分明:“但是秦不闻,你与我不同。” “你以身入局,扮奸佞妄臣,你拥兵自重,却从不毫无目的地对旁人发难。” “我未见过你这般忠君爱国的方式,也并无立场诘责你的罪咎。” “我常想着,若是当年能不那般正直呆板,再卑劣一些,偏心一些,或许就能看懂你的处境与窘迫,你也不会落得那般结果。” 秦不闻哑然,愣怔地看着季君皎,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秦不闻,我不是你。” “一直以来,我都无法站在你的立场思考你的境况与局势,”季君皎一字一顿,声音悦耳,“所以现在,我想多依着你一些。” “我的思绪过于刻板笨拙,你不一样,你看待问题比我透彻清楚,也比我更能抓住根本。” “从前是我太固执己见,看不见你的作为与功绩,如今,我总要多偏袒你一些的。” “你若是当真想要绑架盘问郭凡清,我虽不赞同,但也会尝试理解你的情感。” 季君皎坐在马车之上,身姿端挺,腰线清越。 他气质偏冷,好似触动的雨雪,可看向少女时,那眼神分明春光和煦,坦荡灼灼。 “秦不闻,我愿意做你的帮凶。” 第338章 宴唐 秦不闻到底没有真的绑架郭凡清。 事情还没到那种不可挽回的地步,秦不闻也不是那种粗鲁的人,能用脑子解决的事情,极少动武。 长安城下了一场大雨。 雨打绿枝,翠山渐浓。 夜火重光,漫漫长夜,湖光山色,天地皓然。 长安王府。 秦不闻翻墙进院的时候,雨还未停。 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那垂落的芭蕉树上,仿若禅音贯耳。 府中没有光亮,秦不闻穿了夜行服,蒙了面巾,眉眼被雨水打湿。 她记得她当年将那株龙骨草放在了玉盒之中。 龙骨草药性特殊,从悬崖峭壁取下之后,将其晒干储藏,可保其不腐不蠹,药性不减。 当时秦不闻也是花了大力气将那株龙骨草寻来,以备不时之需的。 如今已经过去七八年了,不知道东西还在不在原处。 这样想着,秦不闻拨开那浓绿的树枝,翻墙进了庭院。 庭院无光,秦不闻轻车熟路地翻进书房。 传闻长安王的书房有一处密室暗格,暗格中藏匿着祸乱天下的物件和无数的金银珠宝。 但其实,那暗格中,没有什么金银珠宝,更没有什么祸乱天下之物。 ——她只是将那株龙骨草放在了暗格。 打开书房门,便有灰尘钻进鼻子。 许久没来了,房屋中只有一阵檀木的土香。 她站在门口玄关处,缓缓迈步。 “一,二,三……七。” 停步。 她脚尖有规律地点了点地上的那块石砖,下一秒,书房的一处传来响动。 她循着声音走去,只见原本平坦的墙面凸起一块,秦不闻按下,一旁的墙面终于缓缓打开。 暗格的位置很小,她死后,也有不少不要命的来书房找这处暗格,为的就是那传闻中祸乱天下的秘密和无尽的金银珠宝。 但也只有秦不闻知道,她暗格中放着的,不过一株龙骨草罢了。 将玉盒打开,秦不闻便看到那株龙骨草安静地躺在里面,一阵清冽的药草香扑来,秦不闻满意地点点头。 到时候将这药草给季君皎,让他帮忙带给宴唐,宴唐的痨病应该就能压制住了。 合上玉盒,秦不闻将玉盒用黑布包起来,便准备离开了。 推门。 当秦不闻看到门外的人时,嘴角的笑容便僵在了原地。 淅淅沥沥,滴答滴答。 雨还在下,一阵密,一阵疏。 树叶上的水滴急速下滑坠落,发出一种近乎寂寥孤独的声音。 浓雾滚滚,不见月色。 有时候秦不闻觉得,宴唐确实没有看上去这般清明正直的。 她仍记得当年,她收留了李云沐,受了外界不少非议。 那一日下朝,她无意间听到了李云沐与宴唐的对话。 陌上人如玉,两男人皆如那翩然公子,遗世独立。 只不过不同的是,宴唐眉眼弯弯,嘴角带笑,而李云沐眉头紧蹙,神情警惕。 那时的宴唐站在春光之中,风华绝代,风光无限。 “你是不是疯了?”李云沐皱着眉,面露震惊,“只要你我联手,找机会杀了秦不闻,长安王府所有幕僚都能重获自由!” 李云沐言辞恳切:“你难道想做一辈子的幕僚?一辈子活在长安王这种男人的阴影下!?” “你才学了得,聪慧过人,只要你答应与我联手,事后,我大可向朝中权臣推举你,让你入仕,平步青云!” 说着,李云沐激动地向宴唐的方向走一步:“长安王残暴嗜杀,早就失了民心,你与他为伍,只有死路一条!” 那时候,宴唐甚至不能在其他人面前拥有姓名,别人叫他,也只是一声“公子”。 “杀了他!杀了长安王!”李云沐目眦尽裂,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恨意与决绝,“你我便是拯救曜云百姓于水火的英雄!” “只要杀——” 后面的话,李云沐再没说出来。 因为宴唐一柄匕首,抵在了李云沐的喉头。 他甚至还是笑着的。 丰神俊朗,眉目清润。 春风和煦,拂过男人的发尾,便裹挟着阵阵清凉,翩然若花。 他的目光从神情僵直的李云沐身上划过,似乎是在思考,要怎么处置他。 他的眼中闪过杀意,很冷很淡,稍纵即逝。 但下一秒,他便淡笑一声:“这些话,我就当作没听过。” 他的语气很淡,脸色有些白,好似大病初愈。 “我若是再在府中听到诸如此类的言论,李云沐,我发誓,我会杀了你。” 宴唐盯着李云沐片刻,神情波澜不惊:“另外,我要提醒一下李公子,这话对我说一次,我大概会熟视无睹。” “但若是让……‘狼牙’听到了,他的剑太快,我来不及阻止的。” 说着,宴唐转身欲走。 身后的李云沐像是才反应过来,冲着宴唐的背影,不甘心地喊道:“你身为一介文人,却不见文人风骨,助纣为虐,在长安王膝下承欢!” “你不觉得恶心吗!?” 宴唐笑得一派云淡风轻,他的唇边分明挂着微笑,但眸中却不见一丝笑意。 “我非什么文人,也没有什么文人风骨,”男人语气清朗润玉,“若是殿下喜欢,我这条命,都是她的。” 说完,宴唐再没回头看李云沐,拂袖而去。 秦不闻原以为这件事便到此为止,告一段落了,可是过了几日,就有下人来报,说李云沐的卧房遭了宋云泽的刺客暗杀,险些丧命。 秦不闻听了,却没说什么,只是去找了宴唐。 彼时的宴唐,正坐在自己的庭院中呷茶赏花。 见到秦不闻到来,他并不意外,起身向她恭敬行礼:“殿下。” 秦不闻叹了口气:“李云沐下榻之处遭人刺杀,是你将消息透给宋云泽的?” 宴唐笑得温柔,却是微微颔首:“是我。” 扶了扶额头,秦不闻有些头疼:“宴唐,记仇也要有限度嘛……” 宴唐无辜地眨眨眼,嘴角笑容和煦轻柔:“在下透出去的消息特意偏差一些,李公子也只是受些伤,不会死的。” 秦不闻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看不惯我又不是一天半天了,到底是李伯伯的儿子,总不能真的抛弃不管。” 宴唐笑笑:“殿下做事向来有自己的考量,在下自不会多嘴询问。” 说着,他却是看向秦不闻,眼中分明还带着笑意,语气却带了几分郑重。 “只不过有一件事,在下需要提前告知殿下。” 第339章 殿下,您发发慈悲吧。 秦不闻亦正色。 宴唐嘴角笑意清浅,说出口的话却冰冷异常。 “若是再有下次,属下听到李公子说什么‘杀了长安王’这样的话,属下一定会亲自杀了他,”宴唐笑得温柔,“即便是殿下求情,也不可以。” 那是秦不闻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宴唐的决绝狠辣。 那双眼睛像是墨色的雾,浓得化不开。 那时候,秦不闻也曾想过,宴唐或许真的没有看上去这般清风朗月,柔弱无力的。 他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就比如现在。 男子一袭墨色长袍,任由那湍急呼啸的雨打在他身上,他抬眸看她,嘴角笑意不减。 ——宴唐很清楚该如何骗到她的。 他甚至清楚,即便她知道这八成是个陷阱,她还是不会拿他的性命开玩笑的。 就这点来看,宴唐是比她还要果决的。 凉意袭人,秦不闻站在书房玄关处,任由雨丝落在她的身上。 宴唐只是一个人来的,那黄金的武侯车,在雨夜中显得格外扎眼。 他笑,像是更胜一筹的棋手,哪怕被雨水打湿,也不见狼狈。 那双眼睛弯着,瞳孔中映照出秦不闻的脸。 尘埃洗尽,庭院各处被雨水冲刷得光亮如新,有几处小水洼也闪耀着幽光。 是秦不闻先开的口。 她叹了口气,面露无奈。 “宴唐,总是骗人鼻子会变长的。” 他笑,雨势渐小,他的脸色泛出病态的苍白:“那殿下,应当是鼻子最长的人。” 秦不闻:“……” 上前几步,秦不闻推着宴唐的武侯车,往正堂的方向走去。 雨太大了,总不能让他就在院子里淋着。 到了正堂的时候,两人的衣服都湿透了。 所幸两人穿的都是黑衣,倒也看不出什么。 “等着,我去给你找件衣服。” 秦不闻说着,便要掠过宴唐走出正堂。 只是不等她走几步,车上的男人伸手,抓住了少女的手腕。 指骨冰凉的温度透过手腕传来,秦不闻冷不丁地打了个寒战,侧目垂头。 “殿下又要抛下我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很轻,就像是雨夜中,雨水打在芭蕉树上传出的声响。 甚至有一瞬间,秦不闻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愣怔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应答。 那只抓着她手腕的指骨渐渐收了力道,大概是因为冷了,宴唐的身体轻微的颤抖。 “殿下若是当真心善,便可怜可怜我吧。” “轰隆——” 门外有炸雷骤起,那冷色的光亮像是穿透秦不闻的后背,将她击中在原地。 秦不闻的动作和思绪,都变得僵硬起来。 她看到宴唐垂头,便有雨水顺着他的脸,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应该是雨水吧? 凉风起,正堂没关门,便有风穿堂而过,卷起男子墨色的衣尾。 “是属下的错,”宴唐垂眸,声音低哑,“若是属下当年,没有顾及许多,直接杀了李云沐,便不会有这么多事情发生。” 说到这里,拉着秦不闻手腕的力道又重了几分,秦不闻也是被这个力道,稍稍拉回神一些。 “您总是骗我的。” “五年前也好,五年后也好,您总是在骗我的。” “您总是觉得,您的计划损失最小,严密周全。” “可是殿下,我与京寻,分明不惜命的。” “您知道的……” “性命于我们而言,并无多大意义。” 男人的语气颤抖,像是被浓茶烈烟熏染出来的低沉,震得秦不闻心头一紧。 “殿下,您不能……” “您不能……” 不能总是这般霸道独裁。 不能总是,替他们做出决定的。 像是才回过神来,秦不闻伸手,将自己脸上的面巾扯下。 她静默地看着宴唐,语气轻柔:“你们没有理由替我一同赴死的。” ——那是她选的路,不应该殃及旁人。 她替旁人规划出一条生路,是因为宴唐也好,京寻也好,她都是有所亏欠的。 她重生之后,没了身份与地位,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自己的能力与筹谋,将他们与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再无瓜葛。 这是秦不闻能做到的极限了。 宴唐的衣服湿透了。 漆黑的长袍上是烫金的花纹,只是那花纹因为淋了雨,显现出几分颓态。 雷雨交加。 偌大的正堂,有些冷了。 宴唐仍旧抓着秦不闻的手腕。 就在秦不闻以为,宴唐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竟见他抓着她的手稍稍用力,下一秒,他借着力道移下武侯车。 “噗通”一声。 端端正正地,跪在了秦不闻面前。 有电闪雷鸣,冷色的闪电像是要将他击毁,他却只是挺直脊梁,好似松柏。 “宴唐!” 秦不闻惊呼一声,急忙俯身想去扶他。 宴唐却推拒开秦不闻的手,他仰头,那信徒一般的虔诚,笑眼看她。 “殿下,您看看我呀。” 他的声音清泠泠的,如同山泉流动,带着一点水汽滋润过的喑哑,情绪不辨。 “我将我的荣耀与不堪,风骨与脊梁,统统供奉给您。” “自此,生死于我无意,我所有的情绪与城府,由您掌握。” “若负殿下,身死名毁。” 门外再没打雷,雨势也渐渐变小。 秦不闻拧眉看着笔直跪在地上的宴唐,眼中满是不忍:“宴唐,你不必如此的。” 他已然为她做了许多了,那年的救命之恩,早就偿还清了。 宴唐摇头,眉眼温柔清隽:“属下总疑心,是属下哪里做得不够好,不够忠诚,才让殿下对我有所隐瞒。” 膝盖上传来阵阵刺痛,宴唐却只是笑着:“如今,我将所有的底牌献给殿下,殿下可否,与我交心?” 太无力了。 那日,他就见她一袭红衣,从悬崖上坠落,一如五年前,她从浔阳城楼坠下,无力又窒息。 ——他似乎从来救不了她。 但他不信。 “殿下,您发发慈悲,”宴唐嘴角扯着笑意,眸中噙着光亮,“可怜可怜我呢……” 纵使人人夸赞司徒大人聪明绝顶,才学兼备,但如今,宴唐已经不清楚该如何挽留殿下了。 他唯一能利用的,也只有殿下的“不忍心”。 第340章 文人好赌 宴唐算不上什么温润如玉,从容有礼的。 他清楚什么对自己有利,也清楚利用自己的长处,获取自己想要的。 一如他现在笔直地跪在那冰冷的地面,脊背挺拔,好似笔挺的松柏。 他看着他的神明,面露谦卑,举止忠诚。 地板上的一条石缝,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分割,好似天堑。 ——他跪在线的另一端,却偏偏想要越过那条线。 成为僭越之人。 “殿下,”宴唐一字一顿,他的声音冷清,裹挟着雨水的冰凉,“别再抛下我了。” 雨水到底打落了树叶,而宴唐的神情,比那翩然落地的树叶还要轻柔无力。 让人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 雨势渐停。 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秦不闻叹了口气,她微微俯身,抬起宴唐的手臂:“起来吧,地上凉。” 宴唐的眼中闪过一抹亮色,但他隐藏得极好,瞬间消失不见。 被秦不闻扶着重新坐在武侯车上,宴唐嘴角笑意清浅:“殿下不打算向属下解释一下吗?” 秦不闻双手环胸:“你都查到这里来了,想要知道我坠崖之后的事,应该也是轻而易举吧?” 宴唐笑笑,没有辩驳。 “不过,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还活着的?”秦不闻疑惑。 宴唐笑笑:“殿下忘记了,京寻的鼻子很灵的。” 秦不闻睫毛颤了颤:“所以,你们当时刚进京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 宴唐笑而不语。 “京寻也知道了?”秦不闻瞪大眼睛。 宴唐点点头:“是,不过京寻那边不太好哄,殿下还是改日自己去看看吧。” 秦不闻:“……” “滴答滴答——” 雨停了,雨滴顺着屋檐落下,声音清脆,空中带着清新的泥土味。 “你的痨病呢?”秦不闻突然想到,“你的痨病,也是为了引我出现在文渊阁,装出来的?” 宴唐的唇,从刚才就一直白得不自然。 他淡笑着,嗓音低沉醇厚,还带着几分喑哑:“没有装病,病情加重是真的。” 顿了顿,宴唐还是从实道:“只不过龙骨草倒是没有属下当时说的,那般难寻。” 秦不闻闻言恍然,咬牙切齿道:“宴唐,所以你是在用你的痨病,博一个我可能出现在长安王府的机会?” 被拆穿的宴唐不见丝毫窘迫,他嘴角的笑容依旧浅淡,说话语气平缓,温柔含笑。 “殿下,我赌对了,不是吗?” 文人好赌,而宴唐,极少做输家。 秦不闻抿唇,神情严肃:“那宴唐,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今夜不出现呢?你的痨病便不治了?” “咳咳咳——” 话未说完,面前的清润公子一手作拳,抵在唇上,剧烈咳嗽起来。 咳嗽得太厉害,就连脸上都充了血,秦不闻上前,想要替他顺顺气。 宴唐却抬手,阻止了秦不闻的动作。 他终于止住了咳嗽。 苍白的脸上因为刚刚的咳嗽,染了几分不正常的红,显现出几分病态的美感。 “殿下,总不会对属下这般狠心的。” 宴唐喘匀了气,清润的嗓音掺了些粗粝的沙哑,语调却温润依旧。 对上他那双过于坚定的眼神,秦不闻都快被他绕进去了! 宴唐太了解她了。 他跟在她身边这么久,知道她的心软不忍,也知道她不会眼睁睁地看他出事。 ——他可以毫无负罪地利用这一点,来达到与她相认的目的。 就如同宴唐说的,即便她分明也清楚,来长安王府寻龙骨草,八成是一个圈套,但却仍然不可能拿宴唐的性命冒险一样。 叹了口气,秦不闻穿过正堂去了偏殿,在偏殿拿了件大氅。 这里的衣裳都已经很老旧了,所幸用来御寒还是够的。 将大氅扔给宴唐,又将自己刚刚拿到的龙骨草,连带着玉盒一同丢给他。 她走到宴唐身后,推起武侯车:“走吧,我送你出去。” “有劳殿下。” “刺杀的事情,可有眉目?”想起宴唐被刺杀一事,秦不闻略带担心地询问。 武侯车上,男子声质清冽,仿佛羽毛轻扫过心间:“只是小事,属下已经调查得差不多了,殿下不必忧心。” “是贤王还是瑞王?” 宴唐笑得坦荡:“瑞王。” 果然。 宋云泽那家伙,做这种偷鸡摸狗,见风使舵的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不过殿下不必担心,属下能自行处理,只有一件事,属下想要询问殿下意见。” “什么?” “瑞王,还留吗?” 宴唐说这句话的时候,恰有一只乌鸦沙哑地叫了一声,飞离树枝。 雨后的夏夜,过于寂寥了些。 宴唐的语气甚至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就好像在询问今晚的夜色一般寻常。 但秦不闻却相信,借着此次刺杀,只要宴唐愿意,宋云泽绝对不会好过。 秦不闻没说话。 宴唐便笑,声音干净透彻,带着一点被水汽滋润过的温润:“属下明白了。” 要留着。 出了长安王府,秦不闻原本想要推着宴唐回司徒府的,却被宴唐阻止了。 “殿下,您如今身份特殊,不必送我了。” 秦不闻担心:“你一个人能回司徒府吗?” 宴唐笑得清隽:“能的。” 他曾一人从浔阳来到长安,这几步路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 临走前,宴唐提醒道:“殿下日后若是有时间,还是去看看京寻吧。” “他自知晓你身份后,便一直想去找你,被我阻止,现在气性有些大,”说到这里,宴唐无奈地笑笑,“属下哄不了他。” 狼崽子向来只听秦不闻的话的。 秦不闻应下后,看着宴唐离去的背影,吐出一口浊气。 她有预感,与长安城的人再次有了羁绊,便不是那么好离开的了。 眼下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秦不闻戴了面巾,三两个纵身,回了文渊阁。 -- 文渊阁内。 原本以为季君皎已经睡下了,但当秦不闻回到偏院时,便见男人站在木槿树下,看着那满树的水露雨珠,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了。 “季君皎?” 秦不闻上前几步,开口询问:“你怎么还没睡?” 木槿树下,男人听到自己的名字,先是脊背微挺,随即缓缓转身,长身玉立,风华绝世。 第341章 我看见了你的唇。 云销雨霁。 季君皎站在那里,如同一束冷淡的月光,清逸孤独。 见到秦不闻,季君皎眉目微微上挑,墨色的瞳孔如同深邃的夜空,深不见底。 木槿花落了一地的花瓣,雪白的花瓣铺就一地,还有些落在男人肩头,无端让人生出几分,想要成为这花瓣的思绪。 “等很久了吗?”秦不闻清声。 他周身还带着冷气,却道:“不久。” 院子里湿漉漉的,尘土混杂着水渍,水洼处十分泥泞。 而季君皎却好似脱离于这些尘嚣喧闹,万千浮华过眼,污秽与水渍,不近他身半分。 “你去长安王府了。” 不是问句。 秦不闻也没想隐瞒,点了点头:“嗯,去去了龙骨草回来。” “宴唐知道你的身份了?” 顿了顿,秦不闻还是缓缓点头:“嗯,似乎早就知道了。” 说到这里,秦不闻其实有些好奇。 她抬眸看向季君皎,眉宇间带着几分疑惑:“季君皎,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宴唐说,在他们刚进京时,京寻就闻到她身上的气味了。 她自己闻不出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味道,但是京寻却偏偏能靠着气味认出她来。 ——那季君皎是怎么认出来的呢? 他又不是狼鼻子。 似乎没想到少女会突然这么问,他紧了紧指骨,墨色的瞳孔闪过一瞬间的错愕。 男人面容冷淡,烛火掩映下,清隽身影卓然玉立,从容温雅。 面对上秦不闻一双求知若渴的杏眼,季君皎稍稍屏息,语气缓缓:“初见你时,便认出来了。” 秦不闻显然不信:“可初见你时,我头上戴了帷帽的。” 季君皎微微颔首:“可我看到你的唇了。” 男人目光清冷淡然,说出口的话语分明神乎其神,但神情却十分自然认真。 让人一时间分不清,他是在逗弄她,还是说实话。 见少女愣神,季君皎微微抿唇,迎着月色,轻叹一声:“秦不闻。” 他这般唤她,轻柔冷润。 她抬眸,便恰逢男人伸手,那修长冷凉的指骨,落在了她的唇珠上。 指腹摩挲过她的唇,力道很轻,像是羽毛一般,秦不闻觉得有些痒。 长睫如鸦羽一般轻颤,那种痒意又来得又急又轻,分明指腹从她的唇上擦过,却如同隔靴搔痒。 不自觉的,秦不闻伸出舌头,轻舔朱唇。 那微凉的舌尖轻舐过男人指腹,落在她唇上的指骨力道,便重了三分。 “唔!” 秦不闻有些不高兴地闷哼一声。 她抬眸看向男人,却见那皎月似的男人,眼眶猩红,眸中似乎酝酿着汹涌的情绪。 他收了手。 缓了缓呼吸,才缓缓开口道:“你若是心悦一人,每日念着她的举手投足,临摹她的一颦一笑。” “心中铺了张宣纸,将她的容貌姿态描摹了千次万次。” 说这话的时候,季君皎的目光始终看向秦不闻,不偏不倚,也不移开。 “半年多的时间,足够我将你的模样刻入骨血。” “秦不闻,莫说是我窥见了你的唇,便是只看你的身量,我也能分辨出八分来的。” 世上只有一个秦不闻。 秦不闻没有迎上他的目光。 她向后退了一步,轻咳一声:“久不见首辅大人,大人对女子谈情说爱的本事,突飞猛进。” 季君皎无奈地摇摇头,知道她有意避开话题,却也没戳破。 “你刚刚,在这里看什么?”秦不闻又问。 问到这个,季君皎怔神一瞬,随即抬眸,看向庭院中的这棵木槿花。 “我在想,‘阿槿’这个名字的由来。” 秦不闻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季君皎会突然问这个,有些莫名其妙。 男人看向她,一身月白长衫,身形修长挺拔,他低垂的时候,侧脸有几分冷冽,不过那双眉眼却映着柔和温驯。 “在我所知的姓名中,‘槿’字,出了长瑾公公,也只有陛下在用。” 季君皎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清淡,但秦不闻却还是听到了他藏着的颤音。 “所以,取‘阿槿’这个名字,是因为陛下吗?” 啊。 懂了。 秦不闻挑眉,好整以暇地看向季君皎,嘴角笑意无辜浅淡:“首辅大人是想问,阿槿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是不是想到了陛下?” 季君皎抿唇不答。 但那神情,分明是被秦不闻猜中了。 所以,他因为一个名字,心中一直有郁结? “季君皎,我取名‘阿槿’,只不过是因为当时看到了院墙里开得漂亮的木槿花,”顿了顿,秦不闻笑道,“更何况,你不觉得‘阿槿’这个名字,听上去便柔弱可怜,孤苦无依吗?” 她当时手中毫无底牌,只能靠着装柔弱获取季君皎的信任。 “阿槿”这个名字,就很合适啊。 她当时取这个名字的时候,也完全没有多想。 如果一定要说出个所以然来的话,大概是因为,当年的先帝,也是很喜欢木槿花的。 ——也仅此而已。 她万万没想到,季君皎竟然会想这么多。 她说完之后,明显见到季君皎沉下去的眸光亮了几分,眼波流转,季君皎睫毛轻颤,唇角也上扬了几分。 “所以,并不是为了陛下,是吗?”他似乎坚持这个问题。 秦不闻轻笑一声:“自然不是。” 只是个随口取的名字而已,哪有这么多关联。 “不过,说起长瑾公公,”秦不闻正色,“我怎么回京之后,一直没见过他?” 一聊到这里,季君皎的神情也认真几分。 “自你坠崖后不久,皇宫内便传来了消息,说长瑾告老还乡,陛下已然准许了。” “长瑾公公告老还乡?” 不可能的。 长瑾公公是先帝捡来的孤儿,自记事起便随着先帝一同长大,哪里有什么“还乡”? “长瑾公公的家乡在何处?” 季君皎摇摇头:“陛下未透露半分,朝中也对此事讳莫如深。” 秦不闻点点头,这件事蹊跷得很。 “早些休息吧,”季君皎清声,“明日司徒府那边应该就有消息了。” 说到这个,秦不闻开口道:“季君皎,明日我能再跟你一同去趟司徒府吗?” ——司徒府还有个狼崽子,可能等着她顺毛呢。 第342章 难哄 第二天一早,秦不闻就被清越叫醒了。 “姑娘,大人那边请您过去呢。” 秦不闻点点头,梳洗打扮好,去了正堂。 正堂,季君皎已经在庭院外等候了。 自从昨夜她说要跟着季君皎再去一趟司徒府,季君皎虽说同意了,但脸色看上去不算太好。 此时的季君皎一袭墨绿金色长袍,浓荫匝地,男人精致的脸上落了斑驳光影,看到秦不闻时,墨睫眨动,丹唇翕合,清冷矜贵。 “走吧。” 男人朝着秦不闻点点头,带着她走出了文渊阁。 马车上,季君皎正襟危坐,目视前方。 秦不闻正冥思苦想着要如何哄狼崽子,就听到男人清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宴唐他,真的没有受伤。” 嗯? 秦不闻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抬眸,看向面前棱角分明的男人。 今日的季君皎穿了一身墨绿长袍,衬得他的肤色更加白皙透亮,衣尾上缝就着金线编织的暗纹,鹤骨松姿,矜贵冷傲。 他端坐在马车上,微一颔首,更见风骨。 怕是担心秦不闻不相信,季君皎紧了紧指骨,抿唇正色:“真的……没有受伤,我没骗你。” 所以,季君皎以为,她再去司徒府,是还在担心宴唐? 有些哭笑不得。 秦不闻憋着笑,挑眉逗弄男人:“是吗?可是昨晚我见到宴唐,宴唐告诉我,他受了很严重的伤啊?” “首辅大人,”秦不闻轻笑一声,眸光潋滟,“您谎报军情呀~” 季君皎的耳尖瞬间红了。 他绷紧了身子,身姿端挺,眉头微微蹙起,眼中带着几分诧异。 他抿唇,神情紧绷,喉头也绷得很紧:“宴唐,没同我讲这些。” “他告诉我,没有受伤。” 语气中甚至带着几分被欺骗的愤慨与委屈:“秦不闻,我没有骗你的。” 秦不闻实在忍不住了,笑出声来。 听到少女的笑声,季君皎的眼神终于清明几分。 像是反应过来,季君皎抿唇:“你又逗我。” 秦不闻眨眨眼,眼泪都快笑出来了:“季君皎,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信呀?” 季君皎坐直了身子,神情温润:“多信你一些,总不会出错的。” 哪怕是这种逗弄,也无伤大雅。 愿意听她说话的世人太少,他要给她捧捧场才是。 -- 司徒府。 秦不闻刚一进府门,就注意到有一道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只是那视线来得快去得也快,只一瞬间,便消失不见。 秦不闻大概也猜到那道视线是谁的,她深吸一口气,跟随着季君皎进了司徒府。 似乎是早就猜到季君皎会来,宴唐早早地坐在正堂迎接了。 见到季君皎和秦不闻,宴唐的眸中闪过一抹亮色。 “殿下。” 他未看季君皎,只是对着男人身后的秦不闻唤道。 只看了一眼,宴唐的视线便被季君皎挡住,宴唐嘴角的笑意浅了几分。 秦不闻并未察觉到两人之间的不对劲,她只是从季君皎身后探出头来:“还是别叫‘殿下’了,我都不习惯了。” 宴唐笑着颔首:“好,那我叫殿下……‘阿闻’,好不好?” 秦不闻刚想同意,便听到面前的季君皎冷淡开口:“听说司徒大人已经查到刺客身份了?可否与本官互通一下线索?” 宴唐弯了弯眼睛,笑得云淡风轻:“好,首辅大人随下官去书房吧。” 说着,宴唐又看向秦不闻:“阿闻,你随处逛逛吧。” 接收到宴唐的眼神,秦不闻会意地点点头:“好。” 明安推着宴唐,邀请季君皎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秦不闻看着几人走远,这才深吸一口气,走出正堂玄关,朝着另一个方向的偏院走去。 相较于其他院子,这间偏院要冷清许多。 走过月拱门,偏院有一处竹林。 竹影斑驳,冷暖交织,有风吹过,便在石板路上留下一片水色。 “沙——” 竹叶被风摩挲,沙沙作响。 秦不闻听到声响,朝着那片浓绿的竹林望去。 似有黑影从中飞驰而过,看不真切。 下一秒,那道身影又倏地消失,只留一片竹叶翻卷几圈,翩然落地。 秦不闻叹了口气。 ——这摆明了是生气,不肯见她。 她信步走到竹林旁边的石凳上,倒了一杯茶,端端地坐在了石桌前。 风声又起,这一次,似乎急了几分,似有竹叶从她耳边擦过,叫嚣着什么。 秦不闻没当回事。 她抿了口茶,一只手托着下巴,打了个哈欠。 也不催促。 风声贯耳。 只待那茶水见底,秦不闻又重新斟满,她拿着茶盏,似乎是被那滚烫的茶水烫到了,惊呼一声。 “哎呀——” 茶盏从她手上脱落。 一阵烈风拂过她耳畔,下一秒,一道黑影出现在她身边,一只冷硬修长的手,稳稳地接住了那脱手的茶盏。 ——滴水未洒。 秦不闻勾唇挑眉,抬着下巴看向面前的少年郎。 似乎也后知后觉自己上了当,他皱皱眉,将那茶盏放回石桌上,转身就走。 “哎呀——” 身后,少女又造作地呼喊一声:“手好像被烫伤了。” 那道黑影又忽的转过身去,半跪在她面前去查看她的“伤势”。 ——哪有什么伤势? 他听到了秦不闻得逞的笑意。 他皱眉垂眸,倔强地不肯与她对视,也不肯拜她。 “京寻,这么难哄呀?” 少女的声音清清落落,从他头顶传来。 他的眉目皱得更紧,但袖间的两只手也更白几分。 “你,说话不算话。” 憋了许久,少年也只憋出这么句话来。 秦不闻无奈地笑笑。 那道黑影垂眸低头,就那般忠实虔诚地半跪在她面前,好像哪怕下一秒要被高位的女子戕杀,他也不会有半分犹疑。 京寻的头发很黑很亮,就像是那被养护得很好的黑犬一般。 “抬头,看我。” 她淡淡开口,语气带了几分强硬。 京寻皱眉抿唇,别开头不肯。 ——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有些哭笑不得,秦不闻叹了口气:“要不要吃橘子?” 京寻很喜欢吃橘子,只不过他又不喜欢那汁水从他指尖爆开的黏腻感。 所以,如果京寻做事做得好了,金银财宝的赏赐他一概不要,只让秦不闻给他剥橘子。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京寻的耳朵动了动。 第343章 殿下,坏人。 像是什么听到风声的幼犬,耳朵机敏地动了几下。 男子抬眸,一双兽瞳湿漉漉的,却仍是别开视线,倔强地不肯看她。 秦不闻不觉勾了勾唇角。 石桌上摆了果盘,果盘中放着几个黄澄澄的橘子。 挑了最大的一个,秦不闻拿在手上摆弄着,在京寻面前晃悠一圈。 京寻的目光便随着那橙黄色的橘子,也转了一圈。 夏末的风正好,不冷不燥。 鸦羽似的睫毛轻颤,京寻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几下,他的眉头还是皱着的,只不过那眼神却盯着橘子,一眨不眨。 秦不闻突然记起,京寻确实很喜欢吃橘子的。 当初他刚来长安王府,警惕心很重,什么都不肯吃,直到有一次,见到有下人将那酸涩的橘子拿去扔了,他的目光追随着那橘子,翻滚几下。 只待下人离开,京寻才悄悄上前,将那些橘子捡起来,连皮都没剥开,吃得干净。 那橘子很酸,但京寻的眼中满是新奇,丝毫不觉得难吃。 后来,秦不闻便走到他面前,将一个完好的橘子呈到他跟前。 京寻的目光先是看到橘子,随即循着橘子缓缓上移,落在了秦不闻的眉眼之上。 少年一袭蛟龙墨袍,歪头对京寻笑着:“我这个甜,你要不要尝尝。” 京寻迅速抢过橘子,就往嘴里塞。 秦不闻见状,急忙制止:“哎哎哎!” 她拦住京寻张大的嘴巴,瞪大眼睛:“你不剥皮吗?橘子不剥皮很酸的!” 京寻皱皱眉,似乎不能理解秦不闻的意思。 秦不闻见状,朝着京寻伸了伸手:“来,我给你剥。” 不知他听懂了吗,似乎是思索许久,他才警惕又小心地将手上的橘子递给了秦不闻。 他就乖巧地看着她,看着她将那干涩冷凉的橘子皮剥开,露出晶莹剔透的果肉,就连橘络也去得干净。 她将那软凉的橙黄果肉又完完整整地递给他,京寻捧着那稍软的橘子,看得出神。 他捧着橘子,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琉璃,就连目光视线都变得谨慎小心。 那大概算是两人破冰的开始,自那之后,京寻便十分喜欢吃橘子。 就如现在这般,即使心里还是在生气的,但看着秦不闻手上的橘子,眼神还是抑制不住地往上瞥。 秦不闻不觉失笑。 跟之前很多次一样,秦不闻剥开那黄澄澄的橘皮,将完好的橘子果肉送到京寻手上。 眼前的男子,早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谨慎小心的少年,他眉目清俊冷冽,一双兽瞳自带杀意,所有正视过这双眼睛的人,都吓得不敢出声。 但现在,那向来肃杀冷厉的男子,紧紧地盯着手心里的橘子,抿着唇,喉结轻滚。 “殿下,坏人。” 像是下定决心,京寻狠心将那橘子又塞给秦不闻,倔强地控诉。 京寻现在很生气! --他又不是一个橘子就能收买的! 得,橘子都哄不好了,那看来是有点严重了。 秦不闻有些无奈地扶了扶额头,她微微垂眸。 少年郎还半跪在她面前,分明恼火生气,却还是以这般忠诚的姿态面对她。 “先起来。” 秦不闻叹了口气。 京寻皱眉抿唇,终于缓缓起身。 站起来之后,生怕秦不闻不知道他还在生气,往后退了几步,跟她隔开一段距离。 墨袍黑发,京寻整个人除了那张脸,似乎都是漆黑一片。 秦不闻有些不满意地蹙眉:“之前不是跟你说过,要多穿些别的颜色的衣裳吗?” 京寻别过头,不答。 “还是宴唐压榨你,不肯给你衣服穿?” 京寻依旧不答。 秦不闻无奈地摇摇头,只好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唉,看来京寻是打算永远不理我了。” 说着,秦不闻起身,又看了他一眼:“既然如此,那我也只好随你罢。” 刚说完,秦不闻转身欲走。 身后一个力道,抓住了秦不闻的衣袖。 很轻,却又坚决。 少年嗓音沙哑,分明还是带着几分不情不愿的:“橘子,要,多剥一个。” 一个橘子消不了气。 ——京寻要两个。 秦不闻明白了京寻的意思。 她忍住笑意,转身看向京寻,却故意露出一副不懂的表情:“京寻大侠,那你还生气吗?” 她偏要问到底。 京寻的耳尖被她问红了,脸也涨得通红。 “殿下,坏人……” 他还是这样说,只是似乎有些底气不足的模样。 秦不闻哑然失笑。 她吐一口浊气,定定地看向他:“京寻,抱歉,又骗了你一次。” 虽然哄好了,但她还是要好好向他道个歉的。 京寻抿唇,低着头,像是听话被顺毛的幼兽。 只是说出口的话,还是带刺儿:“你总是,骗我。” 秦不闻软了嗓音,轻声解释:“抱歉,那是我能在当时的能力范围内,做出的最好谋算了。” 京寻抿唇,似乎不解。 他懂的事情很少,不像宴唐,步步谋求,招招算计。 他能做的,只不过是顺从殿下的命令。 殿下的话,便是他杀人的刀。 所以,她不明白殿下口中的“最好”,也不明白,为什么殿下不选择活下去。 他什么都不懂。 ——他还是太笨了。 “我可以杀人。” 京寻只是这么说。 他定定地看着秦不闻,一字一顿,不似作假。 “京寻可以杀人。” 在他的认知中,杀人可以解决许多问题。 “谁害殿下,京寻便杀谁。” 没有什么可不可以,也没有什么能不能。 在京寻看来,只要是不利于殿下的人,都该杀。 一如当年那个狼子野心的李云沐,一如那心怀不轨的双王。 他紧了紧手中包着黑布的长剑,眼眶微红,兽瞳涌现出几分冷然的杀意。 “只要杀光了,殿下就不会死。” 京寻能想到的“谋略”,也仅仅是这些而已。 秦不闻的心下一片柔软。 她伸出手,揉了揉京寻的发顶,柔顺软滑的头发像是猫儿的皮毛一般舒服。 “可是京寻,杀人不能解决问题。” 少女声音轻柔温软:“你又不是我用来杀人的工具。” 京寻不懂。 他歪着头,蹙眉疑惑,似乎是在努力理解秦不闻的意思。 “是。” “什么?” 莫名其妙的一句“是”,秦不闻有些不解。 京寻却是定定地看向秦不闻,语气认真又平静:“京寻是殿下,最锋利的刃。” 第344章 折枝起誓 京寻似乎并不介意。 并不介意成为秦不闻的杀器,并不介意她用他来杀人灭口。 他愿意成为秦不闻的刀。 秦不闻愣怔许久,半晌,才回神哑然失笑:“可是京寻,你不是刀刃。” “你是你自己,”秦不闻耐心解释,“你有自己的目标与志向,并不是为我而生的。” 京寻似有不解。 他稍稍抿唇,冷厉的眉眼间染了几分懵懂茫然。 “殿下,不要,京寻了?” 他会错了意,兽瞳中闪过一丝慌乱。 秦不闻急忙摆手:“不是的,我的意思是说,京寻你有更广阔的天地,不必拘泥于我一人。” 京寻蹙眉:“京寻,不要什么,广阔天地。” “殿下,便是京寻所有的,天地。” 他不需要什么更广阔的天地,也不需要什么志向与目标,他自被秦不闻救下的那一刻起,身体及骨血,便是属于殿下的。 京寻向来执拗的。 秦不闻闻言,无奈地摇摇头,终究没再多少说什么,只道:“不说这些了,前几日刺杀宴唐的刺客,你有什么线索吗?” 京寻抿唇,认真思索后答道:“他的身手,不如我。” 秦不闻有些哭笑不得。 “我当然知道,京寻的身手天下第一,旁人当然比不得!” 被夸奖的“狼崽子”十分受众,他不受控制地扬了扬下巴,绷紧了嘴唇,却是很认同地点了点头。 “那除此之外,还有别的线索吗?”秦不闻循循善诱。 京寻会意,似乎是回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那人的身手,不是,曜云武功。” 秦不闻正色:“东离?” 京寻点点头:“是,像东离。” “宴唐说已经调查得差不多了,他有跟你说过该如何处置吗?” 京寻摇摇头,乖巧温驯:“他让京寻,吃饭练功。” 顿了顿,他绷着身子再次开口:“他说,只要京寻乖,殿下会来,哄京寻。” 秦不闻:“……” 宴唐这家伙,连这点事情也要算计她。 无奈地叹了口气,秦不闻笑道:“既无他事,我先去书房打探一下消息。” 见秦不闻抬脚要走,京寻伸手,又抓住了秦不闻的衣袖。 感受到衣袖的力道,秦不闻不解地转身,对上了京寻那双幽怨的眼。 “殿下,不要,京寻了?” 语气中带着浅浅的控诉与委屈。 秦不闻哭笑不得:“我只是要去探听一下消息,不会不要你的。” 但是很显然,如今的秦不闻,在京寻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信用可言了。 他拉着秦不闻的衣袖,不肯松手。 秦不闻不觉失笑,她耐心道:“京寻,所有的事情已经结束了,我不会再骗你了。” 如今曜云三权分立,她以命做局,只要三方势力不失去平衡,便没有什么需要她来解决的事情了。 京寻不懂这些。 京寻只觉得,殿下要走,便是不好的。 他皱眉低头,倔强地拽着秦不闻的衣袖,说什么也不松。 “京寻,我们来做约定好不好?” 秦不闻说着,采摘下半截竹节:“我向京寻发誓,绝不会一声不响离开京城,也不会让你再找不到我。” 说着,秦不闻将手中的竹节折断。 折枝起誓,言重如山。 京寻倔强的神情终于有些许松动,他微微抿唇,终于松开了抓着秦不闻衣袖的手。 “殿下,不许,再骗京寻。” 秦不闻使劲点点头:“好!” 好不容易顺好了狼崽子的毛,秦不闻走出偏院,往司徒府书房的方向走去。 书房与偏院的方向相反。 秦不闻走到书房前的时候,季君皎与宴唐正从书房中出来。 庭院之下,两位公子身姿清隽,恍若神明。 隔得距离有些远,秦不闻听不清楚两个人在谈什么,只见宴唐朝着季君皎微微颔首,眉眼笑意浅淡。 季君皎眉目清冷淡漠,无甚表情。 她又往那边走了两步,两人听到声响,便往秦不闻这边看过来。 见到秦不闻,宴唐的神情并无半分变化,只是朝着秦不闻勾唇颔首,轻唤了一声“殿下”。 光影斑驳,那传闻中芝兰玉树的首辅大人与司徒大人站在光明隐晦之中,好似两块温润的羊脂玉,温和内敛,又像是两柄开了光的利刃,锋芒毕露。 季君皎也朝着秦不闻看来,又不知道跟宴唐说了什么,随即转身,朝她走来。 “怎么样了?” 秦不闻询问。 季君皎点点头:“已经问清楚了。” 秦不闻歪头:“所以首辅大人准备去缉拿凶手?” 季君皎轻笑一声。 夏末的阳光还是太刺眼了,季君皎走到逆光处,遮挡住了秦不闻头顶的日头。 “所以,我准备回府休息了。” 季君皎语气淡淡,眉眼清俊。 秦不闻挑眉。 “此事司徒大人有分寸,我不必插手。” 秦不闻闻言,转而看向不远处,仍坐在武侯车上的宴唐。 浓荫匝地,光影斑驳,宴唐就端坐在那样的光景里,好似一幅隽永的画。 秦不闻自然是相信宴唐的。 从很久之前,宴唐便能将所有事情处理得天衣无缝。 点了点头,秦不闻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回府吧。” 季君皎微微颔首,带着秦不闻,离开了司徒府。 秦不闻能感觉到,出了司徒府之后,一道视线就一直跟着她。 大概也能猜到是谁,秦不闻有些哭笑不得。 马车中,季君皎端正了身姿:“你还是与他说清楚比较好。” “谁?”秦不闻佯装不懂地问道。 季君皎神情平静,眸光浅淡:“京寻。” 秦不闻微微挑眉,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你知道我刚刚去见了京寻?” 季君皎点点头:“宴唐告诉我了,你此次来司徒府,是来见京寻的。” 秦不闻没说话,好整以暇地看向季君皎。 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怎么觉得,宴唐跟季君皎的关系,比她想象中还要好? 并未在意少女投过来的探究的眼光,季君皎清声:“他跟着马车,只是因为不放心,你还是同他说清楚比较好。” “说清楚什么?”秦不闻忍着笑意,勾唇问他。 季君皎抿唇,他端坐在那里,身上披着墨绿色的外袍,松散的墨发流泻在肩头,将他一般的面容隐匿在了阴翳之中。 “说清楚,你不会离开京城,不会再不告而别。” 许是秦不闻的错觉,她甚至在季君皎的这句话中,听到了执拗又坚决的语气。 第345章 长安王秦不闻,平安喜乐,无病无灾 秦不闻不觉有些好笑。 “季君皎,”少女轻轻俯身,一双杏眸澄澈剔透,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再不告而别?” 那双眼睛太干净了。 有时候季君皎也会觉得恼怒烦躁。 ——她分明太清楚自己擅长什么,也太清楚他见不得什么。 鹿一样的眼睛像是染了水雾,朦胧一片,看不真切。 无辜又纯良,每次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的时候,心中涌动出的万千情绪,都显得不能见人。 ——她将他的肮脏,盯得无所遁形。 “秦不闻。” 不等秦不闻反应,一只温凉的手掌覆上了她的眼睑。 男人的语气中分明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长睫轻扫过男人的掌心,秦不闻分明感觉到男人的手掌瑟缩一下。 头顶上,男人的声音冷沉沙哑:“不是‘知道’,是‘一定’。” 男人鼻梁高挺,骨相周正,唇线有婉转的清晰感,整张脸好似柔美绝世的画作。 乌墨般的眉眼,红唇略薄,那身浓绿的长袍,衬得他那张脸美得不似凡物。 若这世上当真有人能恃美行凶,那人估计非季君皎莫属了。 “秦不闻,你不能不告而别。” 那话说得过于决绝,秦不闻甚至有一瞬的失神。 反应过来,秦不闻伸手,将男人覆在她眼睛的手掌拉开,执意用那双澄澈的黑瞳看他。 “季君皎,你觉得你很了解我?” 虽然她确实答应过京寻,不会再不告而别了,但是被季君皎这般斩钉截铁的“命令”,秦不闻无端生出几分叛逆的心思。 男人眉目稍稍下压,顺着那薄唇向下,就能看见他分明的喉结。 喉结上下滚动几次,像是在思忖什么。 他的唇绷成了一条线,半晌才缓声道:“不止有京寻和宴唐不希望你不告而别。” 男人眉间掠过一抹极为慌张的神情,一闪而过。 “秦不闻,别只考虑你的那些幕僚。” “不希望你不告而别的人里,也有我在。” 他不介意秦不闻话语中的夹枪带棒,也不在意她总是将自己包裹成一个无懈可击的小刺猬。 他只是想告诉她,他所有的真实想法。 ——他再受不住她再一次的不告而别。 那于他而言,无异于一场灭顶之灾。 季君皎自诩保有一颗平常心,面对万事万物,不悲不喜,宠辱不惊。 但秦不闻不一样。 秦不闻不是万事万物,不是世人万千。 秦不闻是秦不闻。 而他自始至终,偏袒的也只有秦不闻一个而已。 马车内一阵诡异的安静。 车子平稳地向文渊阁的方向行进着。 秦不闻叹了口气:“我出去一趟。” 马车内一阵风吹过,秦不闻一个纵身从后面翻出马车,不见了踪影。 季君皎看着空落落的马车,又看向刚刚少女坐过的位置,眼中有情绪翻涌。 有时候他自己也觉得,对她过于纵容了些。 他甚至也曾有过十分恶劣的思绪,将她缚于院墙内,绑在床榻上,每日精食绸缎供养,任他予取予求。 她的欲求与渴望,期盼与妄想,皆由他掌控,由他明灭。 那是他的妄想。 ——可困在后宫宅院之中的女子,便不是秦不闻了。 他还是想看到她张扬肆意的模样的。 胡乱地想了半天,季君皎终是吐了一口浊气,任由马车行进。 -- 秦不闻在长安街头的楼阁房檐上,看到了一袭黑衣,身姿挺拔的京寻。 哭笑不得,秦不闻上前几步,想要跟他搭话。 可谁知她刚向着那边走了两步,京寻便急忙后退两步。 她不信邪,又走两步。 京寻又退两步,脚跟捱到了屋檐边缘。 “京寻,你躲什么?”秦不闻气笑了。 少年手中抱着一柄黑剑,微微抿唇。 像是思索很久,他缓缓开口:“宴唐说,不能添乱。” 秦不闻憋着笑:“那你跟踪我做什么?” 京寻扬眉:“保护,殿下。” 她朝他勾勾手:“过来。” 京寻皱眉,一脸犹豫。 “啧,”秦不闻佯装恼火,声音扬了几分,“过来!” 京寻没再犹豫,三两步便闪身到了秦不闻跟前。 眼前的男子比她高出一头还要多。 他抿着唇,面若冰雕,无甚表情。 当年,京寻曾以一人之力击退漠北敌军千万,漠北士兵便称这“狼牙”不是人,是凶兽! 凡是被那双眼睛锁定的人,皆是死尸! 而现在,这位“凶兽”的目光,正乖巧滚圆地落在一少女身上。 秦不闻双手环胸,不觉失笑:“京寻大侠,我应当用不到保护吧?” 虽说她的武功没有京寻高,但自保肯定不成问题的吧? 京寻拧眉,那眉头都快皱成一团了。 最终,迎着少女追根到底的视线,他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是,殿下的武功,确实不需要他保护的。 “那你干嘛还非要跟踪我?”秦不闻挑眉问他。 京寻抿唇,嘴巴抿成了一条线,看上去不情不愿的模样。 他的怀中还抱着那把包了黑布的长剑,拿着长剑的手微微收紧。 ——是在紧张。 京寻这人呐,说谎都不会说。 “所以京寻大侠,你跟踪我,其实还是会担心我会离开是吗?” 也不等着京寻回答了,秦不闻直截了当地开口,询问京寻。 京寻垂眸看她,那高大宽阔的身姿,似乎能将秦不闻笼罩其中。 “嗯,”男子终于乖巧地点点头,语气闷沉委屈,“京寻,会做不好的梦。” “梦见殿下,坠崖,一遍,又一遍……” 像是解不开的厄咒,揪得他心口疼。 他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少女:“殿下,不要,跳崖。” 秦不闻呼吸一窒。 她扯了扯嘴角,用手敲了一下京寻的脑壳。 “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京寻垂眸,一字一顿:“长安王秦不闻,平安喜乐,无病无灾。” 京寻极少能说出一句不停顿的话来。 秦不闻也不知道这句话他练习了多少次。 那素来虔诚的忠犬雄狼,目光灼灼,字字认真。 秦不闻愣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京寻却再次开口,重申一遍:“长安王秦不闻,平安喜乐,无病无灾。” 第346章 京寻,笨! 京寻什么都不求。 京寻只求秦不闻平安无恙。 临近傍晚,那夕阳也缓缓落了下去。 夜晚的风还是有些凉的。 长风吹过秦不闻的发梢,吹动一旁的枝叶沙沙作响。 许久。 秦不闻终于对京寻露出一抹笑来。 “京寻,笨。” 哪有人所盼望的,都是别人的? 京寻闻言,一如曾经一样,乖巧地点点头:“是。” 他笨,他知道的。 但是只要有殿下在,京寻觉得,他自己笨一点,也没什么关系的。 万物归寂。 -- 第二日一早,秦不闻就得到了消息。 刺杀司徒大人的刺客找到了,是瑞王宋云泽麾下,礼部尚书郭攸,因不满宴唐对礼部的安排与管辖,便寻了刺客。 皇帝得知此事,勃然大怒,当朝革了郭攸的职,将礼部尚书的位置,换成季君皎门下的学生。 自户部侍郎李云沐身死后,户部侍郎的位置,也自然而然地换成了季君皎的学生。 如今礼部尚书的位置再交出去,双王与季君皎,三人分别执掌六部,加上季君皎这边有宋谨言暗中扶持,权力的天平开始倾斜。 秦不闻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微微皱眉。 她想过借由此事,宴唐大抵会给宋云泽一个警告,让他安于现状,不要再轻举妄动。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宴唐一出手,就砍掉了宋云泽的礼部。 当时之所以能够权势三分,是因为宋云泽掌管六部中的三部,宋承轩也余威尚在,六部中的其余三部,也还算在他的掌管之中。 而如今,六部中的两部皆已归属首辅季君皎,双王又没了漠北与东离的联盟,权势的重量,便朝着季君皎倾斜。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秦不闻抿唇,脸色凝重。 她敢肯定,宋谨言将季君皎的学生推上礼部尚书的位置,宴唐应当是知情的。 她自认为,最好的做法便是防止宋云泽狗急跳墙,将郭攸小惩大诫,即便是革了郭攸的职,新上任的礼部尚书,最好也是宋云泽那边的人。 可是现在…… 秦不闻不相信宴唐连这些都想不到。 或者说,还有什么事情,是宴唐没有告诉她的? 偏院庭院中,秦不闻躺在藤椅上,眉头紧锁,思索着宴唐这样做的目的。 今日宋谨言的旨意刚一传出,季君皎就成了皇帝面前的红人,众朝臣眼中的香饽饽。 这不,辰时刚过,已经有不少大臣借着各种各样的缘由,来文渊阁“拜会”首辅大人了。 说是“拜会”,只不过是朝堂上许多瞧见风向的朝臣,想要探听一下口风,为自己铺条好路。 秦不闻一早晨都在偏院待着,听着去正堂的脚步声,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 也是苦了季君皎了,这文渊阁今日进进出出,可是热闹得很。 虽说热闹,但这对于季君皎来说,并不算什么好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如今季君皎可谓是朝中独一份的权臣,其势力,甚至有隐隐超过双王的趋势。 现在的局势还不算明显,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三权分立的局势便会分崩离析。 为了改变现状,双王极有可能联手对付季君皎,甚至剑指宋谨言。 即便双王隐忍不发,身为皇帝,季君皎这般丰功伟绩,功高盖主,宋谨言也绝不会不存芥蒂。 总之,在秦不闻看来,这部棋走得并不好。 思绪有些乱。 “还有其他的消息吗?”秦不闻躺在藤椅上,轻声询问一旁的清越。 清越给秦不闻倒了杯茶,继续道:“有的,清越还听说,那位尚书大人郭凡清,昨夜去了司徒府,在司徒府待了许久,出来的时候,痛哭流涕。” 秦不闻闻言,不觉轻笑:“痛哭流涕?司徒大人难道用真情感化郭凡清了?” 清越摇摇头,也有些不解:“清越也不清楚呢,当时天色已经很晚了,有过路的百姓看到,尚书大人哭得狼狈,嘴里还一直说着……” “说着什么……‘原是我狂妄’……什么什么的。” 清越挠挠头:“清越不懂这些。” 秦不闻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一抹好奇。 原是我狂妄? 宴唐跟郭凡清说了什么? 这个疑问只持续了一天,夜幕降临,长安城华灯初上,万家灯火时,就在那最繁华的候春楼,秦不闻听到了答案。 乌金西坠,星月光来。 长安城里坊遍开,火树银花,八街九陌,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候春楼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客栈,但这候春楼又与寻常酒楼不同。 听闻候春楼的掌柜是个文痴,一生喜欢吟诗作对,文人才气。 来此的文人骚客,皆可吟诗一首,亦或是作对一联。 若是掌柜真心满意,这候春楼的最高阁,便为这位文人留有最好的一间上房,为期一月。 这一个月内,不管你住不住,这间卧房都不会租给别人,也不必给钱。 是以,来候春楼的客人,文人才子居多,也正因此,那候春楼的高处,挂了满满一楼阁的名诗佳句。 也俨然成了一幅长安城的妙景! 那一晚,秦不闻听闻有一男子,一手持着酒壶,高站在候春楼最高处,身形趔趄,姿容俊美。 他嗤笑,眉眼间风光如炬,眼神晃荡。 一口浊酒入喉,男子高扬着嗓音,吟诗作对数十首。 可每作一首,眼中的不满与烦躁,就又多一分。 直到最后,男子如同打了霜的茄子,兀自坐在高处的屋檐之上,垂着头,嘟囔着什么。 “原来,我从来都不如他。” “是我骄傲自负,自以为是……” 像是想到什么,他起身,对着楼阁下无数的文人百姓高喊着:“谁能作诗一阙,令本官信服,重金酬答!” 人群中,文人骚客议论纷纷。 “这位、这位是去年的新科状元,郭凡清对吧?” “可不是嘛!听说当年他的策论,可是让陛下都连连称赞呢!” “郭凡清如今已经是尚书大人了吧?” “是啊,果真是平步青云,前路坦荡啊!” “……” 也有那胆子大的,向前一步,吟诗一首。 文人墨客众多,众人听后,却也只是皱眉摆摆手,道一声“不好不好”。 刚刚郭凡清在高处吟诵的那几首诗,平仄押韵,情绪饱满详实,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来,已非凡作! 想要超越,可是难了! 正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人群中,一侍卫打扮的男子上前几步,躬身朝着楼阁高处的郭凡清行礼。 “我家大人腿脚不便,托属下来送一阙诗给大人。” 明安语气平静,眉眼冷冽。 第347章 秦不闻,看我。 等到了。 郭凡清的眼中闪过情绪,像是期盼,又像是解脱。 他缓缓阖眼,却又好似不甘心一般,睁开眼睛,看向楼阁下的男子。 周围,是纷纷扬扬的议论声。 “这个侍卫……似乎是司徒府的吧?” “当真?这是司徒大人身边的侍卫?” “那还有假!首辅大人在外出行,都是这位公子跟随在身边的!” “刚刚他说什么??好像是说……首辅大人也准备了一阙诗?” “好、好像,是的……” “据我所知,尚书大人与司徒大人素来不和吧?” “可不是呢!若不是司徒大人此次回京,说不准尚书大人都要常住司徒府了!” “这位司徒大人虽都说是文人风骨,朝堂上下对他赞誉有加,但是……” “但是宴唐大人好像也没展现过什么才华吧?” “……就是说啊……尚书大人不服气,那不是在情理之中?” “人人都鼓吹这位司徒大人文采盖世,今日我倒是要看看,能带来怎样一阙诗!” “嗐!再有文采又如何?能比得过当年那明镜台上,长安王帐下幕僚的那阙!?” “一阙诗”与“一首诗”又不同,“一阙”不讲究起承转合,只用一句,便能描绘心境与抱负。 最有名的“一阙诗”,是如今仍挂在明镜台最高处的那句—— 【来年春风又度,少年垂暮,浊酒一杯足慰吾。】 多年来,再未有一阙诗词,能与之相提并论。 楼阁底下的文人才子们虽听闻过这位司徒大人“才学了得”,但也不觉得,他能写一阙诗词,与当年的这阙媲美。 楼阁之下,明安站在万万人前,身姿风骨,皆与宴唐相近。 他稳稳地站在原地,任由周围高声低声,喧嚣不入他耳。 那姿态模样,若是当时秦不闻在场,应当也会有一瞬的恍惚:明安似乎,像极了年少时那个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公子宴唐。 楼阁之上,郭凡清一身酒气被风吹散,他理了理衣冠,正了正身姿,朝着明安微微拱手:“下官洗耳恭听。” 极目远眺。 前方便是灯市绵长,千盏明灯如同漂浮于天河中的皓月反省,光华璀璨,融入海底。 长安城街市上,尘世喧嚣,灯火璀璨,似有风吹过那候春楼,便吹得那楼阁两旁的灯笼忽明忽暗,流光溢彩,瑶池仙宫。 风乍起,积云散尽,星斗在天。 明安挺直了身子,一字一顿。 “待到晚来风薄,高朋满座,吾为上客且安坐。” 拨云见日,云开月明。 候春楼上下,寂静无声。 远处不知是什么鸟儿叫了一声,清寂地掠过高空,消失不见。 后来的事情,清越向秦不闻禀报时,就很模糊了。 她说,郭凡清终于从那高楼上走下来,摇摇晃晃的,朝着明安,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 她说,当时许多文人才子都看到了,那位不可一世的尚书大人红着眼,道了一句:“原是下官浅薄了”,随后拂袖而去。 她说,候春楼的掌柜听到这阙诗,一夜之间撤了所有高处的诗词,只找了人,在最高处裱了那阙诗。 明镜台与候春楼相去不远,两大酒楼客栈最上方,挂着的两阙诗,遥相呼应,分外惹眼。 她说,自那晚起,司徒大人有德无才的传闻,一夕尽散。 秦不闻得知这些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一早了。 清越告诉秦不闻这些的时候,秦不闻还是不觉笑出声来。 ——宴唐这人很奇怪。 他并不在意自己被误解,哪怕旁人说他是个无才无德,空有一副好皮相的草包司徒,他也不会动怒生气。 但有时,他又锋芒毕露。 比如多年前的那场游诗宴,再比如昨夜的那局候春楼。 他不屑于彰显自己的才学惊世,却也不在意展露这些。 他昨夜之所以那般大张旗鼓地彰显自己的才学,也只是因为秦不闻曾对他说过,不喜欢郭凡清。 ——宴唐这人,向来爱憎分明的。 想到这里,秦不闻失笑。 今日,季君皎的阁中又来了不少大臣官吏“拜访”。 季君皎向来礼仪周全,哪怕他清楚这些大臣们来的原因,也会以礼相待。 又送走了一批朝臣,刚听到那些人脚步声渐远,秦不闻便见,不知什么时候,季君皎已然来到了她的偏院之中。 “首辅大人日理万机,怎么还有空到我这里来?”秦不闻笑着歪歪头,却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季君皎缓步,他在秦不闻身边的位置坐下,倒了两杯清茶。 “为何不问我?” 季君皎清声开口。 秦不闻眯着眼睛,阳光正好,丝丝缕缕的光线顺着眼睫漏进她眉眼,秦不闻嘴角笑意清浅。 “宴唐做事向来有章法,即便我不问,等时机到了,他也会向我阐明。” 季君皎不喜欢。 不喜欢她这般信任一个人。 信任到,似乎可以为了他放弃一切原则。 只是那样肮脏的心思只出现了一瞬,下一秒,他依旧清声:“如今双王失势,大概会找文渊阁麻烦。” 说到这里,季君皎顿了顿,继续道:“之后几日,你若是要出门,便当心一些。” 秦不闻懒洋洋地点点头,却是问起另一件事:“宫溪山他——” “蛊毒已经控制住了,”不等秦不闻问完,季君皎已经接过话头,“只是要解除蛊毒,还需要些时间。” 秦不闻闻言,终于从藤椅上懒洋洋地直起身来。 她转而看向季君皎,一双澄澈清明的黑瞳,一眨不眨地看向季君皎。 “首辅大人,你当真能治好宫溪山,不是为了留下我胡说的?” 季君皎抿唇,墨瞳清冷漂亮:“秦不闻,我若是当真想留下你,不必这般拐弯抹角。” 也是。 秦不闻会意地挑眉,重新躺会了藤椅上。 “宫溪山的蛊毒很难解吗?”她又问。 季君皎没答。 以为他没听见,秦不闻的声音高了几分:“季君皎,宫溪山的——” “秦不闻。” 这一次,季君皎仍旧没等秦不闻说完。 檀香夹杂着青竹的气息,顺着秦不闻的身体压了下来。 那宽敞的藤椅,因为突然多了个人,竟然显出几分逼仄。 男人一只腿撑着地面,另一只腿拦在秦不闻双腿之间,清冷的气息便将秦不闻侵占。 季君皎垂目,阳光正好,男人逆光而上,就连睫毛都洒了金辉。 “看我。” 第348章 宫溪山失踪了! 看我。 不想听到别人的名字。 也不想听到她说出关于任何男人的事情。 ——他烦躁得很。 一只腿抵在秦不闻双腿之间,季君皎将她按在藤椅之上。 那藤椅摇晃着,向后倒去,而他只是看向她,眉眼冷沉清冽。 满头墨发犹如丝绦倾泻而下,秦不闻微微眯眼,对上了季君皎浓墨般的眸。 藤椅摇晃。 秦不闻勾唇轻笑,她毫不推拒地抬手,勾起季君皎的下巴,扬眉看他。 “首辅大人,您太失礼了呀~” 她如愿看到男人皱眉抿唇,他闭了闭眼睛,长睫犹如春日蝶翼,忽闪晃动。 “秦不闻,你不能……” “不能什么?” “不能……不能仗着我喜欢你……” 不能仗着我喜欢你…… 秦不闻勾唇,嘴角笑意更深:“季君皎,我确实有恃无恐。” 男人眉眼清俊,五官分明但不是那种浓烈带有攻击性的那种。 他看着少女扬起的唇角,半晌,却也只是轻叹一声。 他俯身。 万千光华流转,俗世喧嚣皆不入他周身。 他俯首,温凉的吻便落在了秦不闻的额头。 秦不闻愣怔许久,瞪大眼睛看向男人。 季君皎眉宇间终于染了笑意,他淡淡道:“秦不闻,小惩大诫。” 秦不闻:“……” -- 朝堂局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即便秦不闻未身处朝堂,也察觉到了。 如果说之前的朝堂,还能做到三方鼎力,如今,双王权势被渐渐收回,权势的天平,就开始往季君皎的方向倾斜。 这对于季君皎来说,自然不算什么好事。 毕竟总会有些极端拥护双王的党羽,将季君皎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之前三权分立的局势下还好,三方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被其余的人抓住把柄,此消彼长。 而如今,两方权势减弱,一方剧烈增长,那较弱的双方,便极有可能暂时停止内斗,一致对外。 这点道理,季君皎身为首辅,不可能不明白。 但比起秦不闻的担心,季君皎似乎比她从容得多。 仍是像寻常一样,上朝,启奏,议事,退朝。 朝中自然不乏对他明嘲暗讽的大臣,只是季君皎向来不在意这些,由他们去了。 就连京城内外的百姓也都传闻,说这位首辅大人,是不是会是继长安王之后,另外一个异姓王! 按理来说,这样大逆不道的传闻应当会被及时制止,但不知为何,这些谣传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秦不闻得知这件事时,正站在书房中,垂眸看着正端坐在书案前,批改卷宗的季君皎。 “季君皎,外面都将你传成什么样子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男人顿了顿动作,放下手上的毛笔,端端抬眸看向秦不闻:“什么?” “就是说,你如今权势滔天,大有成为异姓王的趋势啊!” 秦不闻不信季君皎半点没有听闻。 季君皎闻言,神情平静,只是微微颔首解释:“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有什么可着急的?” 秦不闻皱眉:“这件事背后肯定有宋承轩和宋云泽推波助澜,要是再任由谣言传下去,你不担心宋谨言会忌惮你吗?” 季君皎面容清冷淡泊,他鼻梁高挺,淡色的双唇微薄,五官精致俊朗。 即便是坐着,也端的是温润公子的气质风骨。 提到宋谨言,季君皎的眉目染了几分冷静认真:“若是他连这点分辨忠奸的能力都没有,那我从前,也是白教习他了。” 季君皎曾任太子少傅,教习过宋谨言一段时间,对于这个“学生”,季君皎自然也是了解一些的。 秦不闻倒是不怀疑季君皎的话。 毕竟就她对宋谨言的了解,他也绝不是什么不分黑白,不辨是非之人,只是…… “这样的谣传在坊间流传,到底不是什么好事。”秦不闻还是有些不赞同道。 季君皎微微颔首:“我明白了,这件事我会处理的,你不必担心。” 秦不闻抿唇,语气偏冷:“这件事如今传得这般夸张,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季君皎仍是点头:“我知道,我会处理好的。” 听到这里,秦不闻微微眯眼,她审视地看向季君皎,淡淡开口:“季君皎,你与宴唐,在谋划什么?” 她大概能察觉到,季君皎与宴唐应该是在筹谋些什么的。 只不过就如今这些为数不多的线索,秦不闻还不能拼凑出个什么来。 索性直接问他。 大抵是没想到秦不闻会这么快察觉,季君皎微一怔神,墨色的眸有一瞬的闪躲。 俊美的面容清俊,男人好似一块上好的温玉,风华绝代。 许久。 季君皎抿唇,神情认真正色:“宴唐……不许我说。” 秦不闻:“……” 倒是会推诿。 秦不闻差点气笑了:“宴唐不许你说,你可以偷偷告诉我呀。” 季君皎正了正身姿,端正道:“君子不可言而无信。” 秦不闻又笑:“你即便告诉我,宴唐也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君子……不可言而无信。” 秦不闻:“……” 这是摆明了不会说了。 秦不闻笑着摇摇头,罢了。 反正两个人都不可能害她就是了,大不了她多留意一些,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就是了。 这样想着,秦不闻就准备离开书房了。 只是还不等开口,书房外,长青急忙赶来,神色匆忙。 “大人!”进了书房,长青看到秦不闻,原本想要禀报的话,欲言又止。 季君皎看了长青一眼:“说吧。” “是,那个……”长青拱了拱手,硬着头皮道,“就是,宫溪山他好像,失踪了……” “你说什么!?” 不等季君皎开口询问,一旁的秦不闻沉声问道。 长青低着头,有点没底气:“属下今日照例去给宫溪山送药,发现宅门敞开着,宫先生并不在宅院中。” “小鱼呢?”秦不闻又问。 “小鱼他这几日都在私塾待着,并未回宅子。” 也就是说,宫溪山如果真的失踪走丢了,没有任何人看见? 不再多想,秦不闻转身离开书房,朝着宫溪山居住的宅子纵身而去。 午后阳光扰人。 待秦不闻赶到宫溪山住处时,便见那院子中的芍药花都开败了。 ——似乎几日都没打理过了。 宫溪山……失踪了? 第349章 秦不闻,你来寻我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秦不闻,神情瞬间凝重! 天色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了。 秦不闻推门进了卧房,卧房中便是一阵浓烈的药香。 ——宫溪山不在这。 将宅院找了个遍,也没找到宫溪山的影子,衣服字画什么的都还在,他应该不会走得太远才对。 找遍住处后,季君皎与长青也赶了过来。 “长青,昨日你来这里了吗?”秦不闻问他。 长青如实道:“属下天天都会来这里探望宫先生,不过最近四五天,属下一直没见过宫先生。” “那你为何当时不报?” 长青解释:“宫先生之前也有过几次不在宅院的经历,他走时都会留下字条写明去处,前几日宫先生也都有留下字条,只有今日未留下。” “他之前的字条,拿给我看。”秦不闻冷声。 长青不敢耽搁,拿了字条递给了秦不闻。 字条确实是宫溪山的笔体。 只是上面并未说明去处,只是说在附近游览,去去便回。 “姑、姑娘您别急,属下派了人手暗中保护宫先生,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了。”长青小声安抚。 秦不闻点点头,脸色看上去还是有些凝重。 宫溪山在无悔崖下生活了这么多年,对京城应该不算太熟悉。 如果真的是自己出去的,那他又能去哪儿呢? 其实如果是自己出去的还好,秦不闻最担心的,是宫溪山是被有心之人发现,绑架带走了。 “季君皎,你觉得……容疏这人怎么样?” 如果当真是被“绑架”了,秦不闻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人,就是这位,宫溪山的双生弟弟,国师容疏。 似乎并不疑惑她为什么突然问起容疏,季君皎语气清润中肯:“容疏此人性情疏离冷淡,对自己要求颇高,品性与德行,应当是没问题的。” 大概也是猜到了秦不闻在想什么,季君皎最后添了那样一句。 “知人知面不知心。” 秦不闻语气冷沉,虽然宫溪山未曾说过容疏的半分不是,但秦不闻总觉得,两人之间应该是有些渊源的。 季君皎没反驳。 眼珠转动几圈,秦不闻正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做,随即,身后传来守卫的声音。 “禀报首辅大人,长青大人,宫溪山找到了!” 是跟在宫溪山身边,暗中保护他的影卫。 “在哪儿?” “宫溪山这几日,都待在青南寺……” -- 秦不闻到达青南寺的时候,临近日暮,天色已晚。 青南寺用斋饭的钟声敲了三下,秦不闻拾阶而上,最高处,正前方,就见一男人身穿青衣,跪在那大殿金佛之下,口中念着经文,神情虔诚。 那是秦不闻不曾见过的宫溪山。 青袍描金,绣祥云纹,他眉间映着一抹残阳余晖,像极了诗文中,得道羽化的仙人。 秦不闻见过容疏。 人人都说,那高高在上的国师大人,乃是天人之姿,仙人之灵。 秦不闻见过容疏后,也觉得世人所言不虚。 容疏单单是往那一站,便好似那餐风饮露的谪仙,不近人情,无欲无求。 但如今,秦不闻看到面前的宫溪山,又突然觉得恍惚。 ——金佛寺庙下的宫溪山,比容疏更像是国师仙人。 他低眉垂眼,眼神分明不冷,却好似孕育了沧海桑田,世事变迁。 那是与容疏全然不同的“仙姿”。 似有所感。 金佛下,那人缓缓转身,那目光便不偏不倚,落在了秦不闻身上。 那双眼睛,有些熟悉。 秦不闻眼中闪过一瞬的恍惚,却也只是一瞬,便消失不见。 金佛下的公子勾唇轻笑。 “秦不闻,你来寻我了?” 恰有那钟磬响了三声,大殿后,千佛朝宗,僧侣佛陀低念了三声佛号。 就连那夏末的鸣蝉,也没了声响。 ——摩罗终究是落入了庙宇织就的炼狱。 秦不闻一步一步,朝着大殿中的青衣公子走去。 直到她在他面前站定,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也在他的眉间消散不见。 他好似又变成了寻常人,刚刚那一瞬的仙姿与神性,宛若错觉。 “怎么了?” 待她站定,宫溪山歪了歪头,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鎏金色,稍纵即逝。 秦不闻张张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一个人来青南寺了?” 不知道为什么,再见宫溪山,秦不闻总觉得,他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太……稳重了? 秦不闻说不上来。 “来见一位故人。” 宫溪山这么说,却是在秦不闻面前让开一个身位,带着她看大殿正中央,那座巨大的金佛雕像。 “秦不闻,你有没有什么未竟之事?” 不知道宫溪山为什么突然这么问,秦不闻想了想,自嘲地笑笑:“我还活着,大抵就算是最大的未竟之事了吧?” 毕竟在她的谋划中,她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这个回答,宫溪山似乎不满意。 他正对着佛像,抬头仰视着那悲天悯人的佛陀。 “你呢?”因为冷场,秦不闻提起话头,“你有什么未竟之事吗?” 宫溪山想了想:“很多。” “除了小鱼,还有什么?”秦不闻好奇地问道。 宫溪山轻笑一声,不答,只说:“秦不闻,来拜一拜吧。” “啧,”秦不闻不高兴地皱皱眉,“宫先生,我是来青南寺找你的,可不是来拜佛的。” 青衣男子笑得无奈:“那就当是感谢佛陀留住我在青南寺,否则,你如今仍然找不到我。” 这算是哪门子的感谢啊? 秦不闻原本还想反驳,但见宫溪山的神情不似作假,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跪在了蒲团之上。 她双手合十,扬声道:“那就感谢佛祖,留住宫先生,让我能在此处寻到他!” 身后,宫溪山眉眼清俊,长身玉立。 他只垂眸看着跪拜下去的少女,眼中闪过什么情绪。 直到秦不闻拜完,不等她睁开眼睛,身后的宫溪山唤她:“秦不闻。” “嗯?”秦不闻没睁眼。 “若是以后,你找不到我了,便来青南寺吧。” 秦不闻闭着眼睛,仍旧是双手合十的姿态,不觉笑道:“怎么,你打算留在青南寺当和尚?” 宫溪山没搭话。 秦不闻从蒲团上起身,转而又看向宫溪山。 “走吧,拜也拜完了,可以回去了吧?” 第350章 往事随风 秦不闻总觉得今天的宫溪山有些奇怪。 公子一袭青衣好似山间松竹,他眉目流转,那双眼睛就落在了秦不闻身上。 “怎么了?”秦不闻不觉失笑,朝着宫溪山歪歪头,“怎么这么看我?” 宫溪山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好像许久没见到你了。” 秦不闻撇撇嘴,掸了掸膝盖上的尘土:“你说你来青南寺见故人?他是谁啊?” 宫溪山勾唇笑笑:“你也认识。” 她还认识? 秦不闻愣怔一瞬,直到寺庙外,一道熟悉又苍老的声音传来。 “女施主,一别数月,别来无恙啊。” 循着声音,秦不闻猛然回头,便见寺庙外的庭院中,有一老者身披袈裟,站在那棵巨大的“姻缘树”下,朝着秦不闻的方向双手合十,躬身念了句佛号。 “释空住持?” 秦不闻瞪大了眼睛,看了一眼身边的宫溪山,又看向寺庙外的老僧。 “你说的故人,指的是住持?” 宫溪山点点头。 她随着宫溪山走出寺庙,来到庭院当中。 “大师,好久不见。” 当初秦不闻为自己设下死局,将想要交代的事情都以书信的方式留给了释空。 她委托释空,等她离开后,将这些书信交给京城的人。 此时的释空看到秦不闻,并不感到意外,嘴角挂着盈盈笑意。 “好久不见。” 想起她坠崖后,宫溪山跟她说过的话,秦不闻朝着释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佛礼。 “多亏大师的手串,救了我一条性命。” 释空笑着摆摆手:“造化如此,女施主不必言谢。” 说完,释空又看向一旁的宫溪山:“你都在这里待了许多天了,也该回去了。” 宫溪山闻言,微微颔首:“知道了师傅,别赶我了。” 秦不闻听到两人的对话,瞪大了眼睛:“你、你们是……师徒?” 释空不是容疏的师傅吗? 怎么也收了宫溪山!? 宫溪山点点头,语气平静:“因缘际会,师傅收了我做俗家弟子。” 秦不闻张大嘴巴,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所以当时在无悔崖底,宫溪山才能那么流利地说出那手持叫什么“无相天悲珠”!? 秦不闻张张嘴,分明还想说些什么。 “施主此次回京,还离开吗?” 没想到释空会这么问,秦不闻微微抿唇,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也不知道。” 她原本没想过再与长安有许多羁绊的,但是谁知,在进京的那时起,许多事情便已经注定了。 “大师聪慧慈悲,可否为我指条明路?”秦不闻缓缓垂眸,看向释空。 释空念了一句佛号,只道一句:“贫僧说过,施主您是有佛缘的人,您无论作何选择,随心便好。” 说完,释空又看向宫溪山:“不见一面吗?” 问到这个问题,宫溪山的眸中闪过一抹恍惚。 夏末时节,就连空中的风也带了淡淡的凉意。 “不了吧。” 许久,秦不闻才听到宫溪山的声音,清冷淡漠。 男人身姿高挺,好似一块温润的羊脂玉,温和内敛。 秦不闻比宫溪山要矮出一个脑袋还要多,听到男人胸口处的闷响。 “说过不要再见面了的。” 是在说……容疏吗? 秦不闻微微蹙眉,纠结着是要找个时机离开,还是继续听。 所幸,释空与宫溪山没有再谈这件事的意思了。 老者叹了口气:“你这人呐,活得就是太死板了些。” 宫溪山不置可否。 “去收拾东西吧,”释空摇摇头,一脸嫌弃,“你都在这里待了几日了,也该下山去了。” 宫溪山也笑了笑,朝着释空欠身:“那我先去收拾行李了。” 说完,宫溪山看向秦不闻,秦不闻便道:“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宫溪山离开后,这寺院中只剩下秦不闻与释空两人。 钟声闷沉。 若是沉下心来仔细听,似乎还能听到那不绝于耳的梵音与经文。 秦不闻转而看向释空:“大师支开宫溪山,是要单独与我说什么?” 释空微微颔首:“施主觉得,溪山此人,品性如何?” 秦不闻点点头:“富贵不移,贫贱不屈,谦逊从容,不卑不亢。” 释空闻言,也跟着笑笑:“老衲也觉得,溪山品性不错,根骨也好。” “老衲在成为青南寺住持之前,曾与一道人结作挚友,品经论道,参悟佛法与道缘。” 秦不闻没应,等着释空下文。 “后来,友人驾鹤西去,弥留之际曾将他那根骨极佳的徒弟托付于我,让我帮忙照看。” 秦不闻眼神闪过一抹情绪。 “您说的那位徒弟,是宫溪山?” 释空点点头,笑得慈爱:“是,是宫溪山。” 原来宫溪山还曾经有位道士师傅? “那,后来呢?”秦不闻又问。 “后来啊,”释空长叹一声,感慨道,“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宫家追杀宫溪山,想将他囚禁起来,以免影响容疏的国师气运。” 释空的神情淡了几分:“他便是在那时,被下了蛊毒,即便后来我将他救出来,也无法根治他的蛊。” “贫僧将他安置在了无悔崖下,那是贫僧的那位友人过世时,告知给贫僧的一处方外之境。” “他在世时,便算出溪山恐有一劫,他算尽性命,最终遭了天谴离世,也未能完全让溪山躲开这一劫。” 秦不闻沉默不语。 释空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贫僧也未想出什么办法,能护他一世周全。” 许久。 “宫溪山告诉我,他中了毒失去记忆,大师可知晓此事?” 释空的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最终也只是点点头:“知晓。” “那大师知道下毒者是谁吗?” 释空不答反问:“施主问这个是想要做什么呢?” 秦不闻皱眉:“自然是找出下毒者,给宫溪山解毒,让他恢复记忆。” 她不清楚宫溪山的“天劫”是什么,但她冥冥之中感觉,一定与他丧失的记忆有关。 而释空闻言,却只是缓缓摇头。 “前尘忘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释空语气缓缓:“对于溪山来说,或许忘记之前的事情,更能让他不那么痛苦。” “大师这话说得古怪,”秦不闻抿唇皱眉,“大师告诉我,佛教人随心随喜,可关于是否找回宫溪山记忆一事,大师又斩钉截铁地说不必。” 秦不闻沉声:“需不需要,必不必要,应当是宫溪山自己说了算的,不是吗?” 谁都不应该代替他来做选择。 第351章 撒金子啦!! 释空闻言,只是沉默,神情复杂地看向秦不闻。 那姻缘树下,无数的红色丝绦随风飘动,沙沙作响。 他看向秦不闻,眉眼慈悲,语气温和,语调不疾不徐。 “他做过决定了。” “什么?” 夜幕降临,寺庙点了明灯。 “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经做过决定了。” -- 从青南寺离开,回到京城长安街的时候,天色已晚。 迎着夜风,秦不闻闻到了宫溪山身上淡淡的香火味。 释空住持告诉她,这几日宫溪山一直在寺庙念诵经文,除了吃饭休息,极少出金佛殿。 秦不闻向来没有刨根问底窥探旁人隐秘之事的欲望。 只是今日离开青南寺时,释空住持所说的“他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做过决定了”这句话,有些疑惑。 晚风清凉。 “宫先生。” “嗯。” “你会留在京城吗?” 秦不闻状似无意地问起。 宫溪山目视前方,青衣隽雅清贵:“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就是想着,你让小鱼在京城上学,应当也考虑过以后的事情吧?” 宫溪山轻笑一声,他抬眸入眼的,便是万家灯火:“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不知道是不是秦不闻的错觉,她总感觉今天宫溪山说话,总是云里雾里,说不清楚。 “啊,对了,你的右手怎么样了?” 想起这件事,秦不闻一边问着,一边将早就备好的药瓶翻找出来。 “之前你说你因为中毒,右手封了筋脉,我就找来一些药膏给你。” 说着,秦不闻将装好的药瓶递给宫溪山。 “之前……很久之前,我的右手筋脉也出过问题,都是靠这个药膏缓解的,”秦不闻笑笑,“你可以用来试试,若是管用,下次我多给你备一些。” 宫溪山接过那清凉的药瓶,勾唇笑笑:“好。” 送宫溪山到了他的住处门外。 天色已晚,秦不闻朝他摆摆手:“快回去休息吧,下次出远门,不要不辞而别了。” 宫溪山笑笑:“秦不闻,若说起‘不辞而别’,似乎你才是鼻祖吧?” 秦不闻:“……” 嘱咐宫溪山一句,怎么莫名其妙被骂了? 月色正浓,阴云将朗月笼罩,宫溪山便站在那若隐若现的明月之下,周身轮廓被模糊。 “小鱼一直向我念叨你。”他这样说。 秦不闻便笑:“那我下次再来看他。” 宫溪山点点头:“嗯,早些来看他。” 告别宫溪山,秦不闻往文渊阁的方向走去。 今晚的天色确实不算太好。 阴云密布,黑灯瞎火。 所幸长安街上依旧繁华喧嚣,华灯初上,将那漆黑的夜照亮。 秦不闻从文渊阁出来的时候,脸上就戴了面纱。 刚刚告别宫溪山后,她又将面纱围在了脸上。 长安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秦不闻慢悠悠地走着,听到不少百姓讨论着乱七八糟的事情。 长安街两旁不少可供入座的酒肆茶馆,随意走两步,便能听到有百姓讨论着那位首辅大人。 “哎哎哎!你们听说了吗?咱们那位首辅大人,据说要封异姓王了!” “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如今双王失势,首辅大人一方独大,又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只要再得些功绩,封异姓王那是迟早的事情!” “胡说八道!异姓王哪有这么好封的!你以为是你家那大白菜呢!” “就是就是!咱曜云几百年里,也就出过一位异姓王!” “可是说呢!而且即便秦不闻被封为长安王之后,坏事做尽,人人怨怼,但当年她可是凭借着赫赫战功,才被封为异姓王的!” “首辅大人虽说功绩也不错,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尽忠职守,但若是论起封王……还差一些吧?” “你们懂什么!我那在朝中侍奉的亲戚都说了!陛下这几日一直待在养心殿,就是在考虑为首辅大人封王的事宜呢!” “真的假的!?” “这还能有假?” “哎哟,你们说,若是首辅大人真的成了另一个异姓王,会不会也性情大变,变成那般残暴嗜杀之人呐?” “呵,你以为人人都是那狼子野心的长安王呢?” “就是就是!” “……” 季君皎还未处理这些谣言吗? 为什么这些流言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呢? 怎么还说起宋谨言也在考虑封王事宜了? 这是谣传还是……当真有这个意思? 秦不闻拿不准主意。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次回京后,就好似一张扑朔迷离的大网,静静地漂浮在水底,等待着什么自投罗网。 有时候秦不闻觉得,那句俗话说得挺对的。 ——人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秦不闻还在思考着季君皎的谣言,蓦地,一只金镯便朝着秦不闻砸了过来! 甚至不等她头脑反应,身体先一步躲开。 她看着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的金镯子,猛地抬眸,循着方向望去。 下一秒,漫天的金币金叶子金瓜子,像是不要钱似的从高处抛掷而下! 一瞬间,周围的百姓像是疯了一般,一哄而上,将秦不闻四周围得水泄不通! “是、是金子!居然是真的金子!” 有那有经验的百姓,在金叶子上咬了个牙印,声音颤抖。 声音引来更多的人,一时间,整个长安街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这里,水泄不通。 秦不闻低啧一声,抬眸看去。 甚至还没看清来人,就被劈头盖脸的金子砸得眼冒金星! 刚刚人少,秦不闻还能躲开,如今人多起来,秦不闻只能顺着人流的方向移动! 高处,秦不闻听到男人熟悉的笑声,蛊惑魅气。 有轻盈的金粉金纸翩然落下,秦不闻恍然抬眸,终于在那纸醉金迷的光影中,看到了那人的眉眼与轮廓。 耶律尧一只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向楼下,他手上捏着个薄如蝉翼的瓷酒杯,任由那美酒佳酿从酒杯中晃晃荡荡地倾流而下。 一双漂亮的鎏金眼睛微微眯起——是比那漫天的黄金,还要耀眼迷人的。 他的金眸晃动几下,下一秒,金色的瞳孔便定定地落在了秦不闻身上。 第352章 揣着明白装糊涂 街道两旁皆是茶楼酒馆,当铺作坊。 因为这些从天而降的金子,整个长安街都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无数百姓或是低着头去捡拾地上掉落的黄金,或是仰着头去接空中飘扬的金纸,华灯烛火,将那黄金映照得格外刺目。 “是真的金子!” “让、都让开!这是我先抢到的!” “这是我的!是我的!” “好多金子!好多金子!” “我不是在做梦吧!” “……” 长安街乱作一团。 在附近巡逻的卫兵得了消息,急忙赶到那酒楼下,想要维持秩序。 但百姓的眼中如今只能看到黄金,那欢呼雀跃声,甚至将为首的巡逻将军的声音都压了过去! 秦不闻被人簇拥推搡着,终于看清了那人的眉眼轮廓。 她脸上还戴着面纱,担心被人群挤掉,只能一只手扶住面纱,随着人流涌动。 那双鎏金色的眸滚动几下,眼中闪过分明的戏谑与嘲弄。 秦不闻抬眸,与那人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耶律尧一只手撑着头,微卷的长发从他指尖倾泻而下,他眉目流转,眼瞳像是漂亮的宝石一般,格外迷人。 他半张身子都探出二楼酒楼的窗外,身边的侍从面无表情地往底下撒着黄金,耶律尧睥睨着楼下芸芸。 大抵是有些醉了,他酒杯中的酒液倾泻而下,那千金不换的美酒,他浪费起来,一点都不心疼。 又有一只金镯子直直地从楼上向着秦不闻砸了过来! 忍无可忍,秦不闻一咬牙,只是稍稍伸手,便将那沉甸甸的金镯子攥在了手中。 楼阁之上,耶律尧微微眯起的眼睛稍稍找到了些焦距。 他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抓住了金镯子还不算完,秦不闻用了些力气,直接将手上的金镯子,朝着二楼窗口的那人砸了过去! 她扔出去的力气可不算小,是带了不少怨念的,耶律尧也不觉得一只金镯子能砸得他有多疼,躲都没躲。 直到那金镯子正正好好地砸中了他的额头。 “咚——”的一声。 秦不闻听到声响后,身心都舒畅起来。 再抬眸望去,便见男人咬牙捂着自己的额头,恶狠狠地瞪着她! 秦不闻才不理会,朝着他做了个鬼脸,随即一个纵身,终于摆脱了那拥挤的人群。 周围的百姓见状,皆是惊呼,还有那维持秩序的巡逻守卫见了,也赶忙做出防备的动作。 不等周围人反应,秦不闻轻踏屋檐,迎着月色,朝着人群稀少的地方纵身而去。 -- 秦不闻身后有人跟着。 按照她的身法,想要甩开身后的人,也不算困难。 只不过,因为刚才被砸中了头,秦不闻怨气未消,所以这一次,她没加速逃脱,反而停下脚步,轻巧地站在了屋檐巷陌。 月光终于也愿意露头了。 秦不闻踩着一地的皎洁,转过身,看向跟过来的男人。 耶律尧一袭扎眼的金饰华服,站在了她的面前。 黝黑的皮肤蛊惑迷人,男人一头卷翘乌黑的长发,说不出的勾人。 ——如果忽略他额头上凸起的肿包的话。 看着“受伤”的耶律尧,秦不闻心情大好。 “这位姑娘,又见面了。” 耶律尧挑眉勾唇,万千风情堆在眼角。 没想到耶律尧还记得上次的事情,秦不闻眨眨眼,声音放低:“大皇子殿下,您不会是看上奴家了,特意设了局等我呢吧~” 耶律尧嘴角笑意不减:“姑娘这般有趣,孤确实很想结识一番。” 耶律尧这人,半年多的时间没见,说起曜云的官话来,竟然也文绉绉,一套一套的。 他一步一步,笑着朝秦不闻走来。 秦不闻也半步未退,竟然还有的没的聊天:“大皇子殿下今日心情不错啊?当街布施金银,真是有钱人呐~” 也不知道这耶律尧抽了哪门子的风,他这一身的金饰,不会真是大风刮来的吧? 耶律尧步步逼近。 “姑娘说错了,孤正是因为心情不畅,才布施金银的。” 秦不闻眼睛亮了亮:“那大皇子殿下的心情,能一直不好吗?” 直到他走到秦不闻跟前两三步远的位置,耶律尧垂眸,那双金色的瞳孔,即使是在漆黑的街巷中,也分外惹眼。 “姑娘不如猜猜,孤为何心情不好,如何?” 秦不闻兴致缺缺:“我若猜对了,可有什么好处?” “自然是有的,”耶律尧略加思索,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姑娘若是猜对了,孤便放你离开,怎么样?” 秦不闻翻了个白眼:“大皇子殿下,有没有可能,即便你不放我,我也能完好无损地离开呢?” 耶律尧十分认真地点点头:“孤见识过姑娘的身法,自然相信姑娘能安然无恙地离开。” 但话锋一转,耶律尧勾唇眯眼,嘴角噙笑:“但姑娘有没有想过,有人当街意图谋害他国使节皇子,该当何罪呢?” 秦不闻皱眉:“我哪有谋害……” 后面的话,秦不闻没说出来。 ——因为她的目光,落在了耶律尧那红肿青紫的额头肿包处。 几秒钟的安静。 秦不闻冷笑一声,气笑了:“耶律尧,你可真是好样儿的!” ——她就是拿金镯子砸了他额头一下,就能到了“谋害使节”的地步!? 耶律尧这家伙,不会是从一开始就在给她下套吧!? 似乎没听出少女语气中咬牙切齿的意味,耶律尧甚至十分认同地点点头:“姑娘谬赞。” “所以现在,姑娘愿意猜一猜了吗?” 秦不闻发现,她每次跟耶律尧在一块儿的时候,两人总是猜来猜去的。 许多事情,分明就是两人心知肚明,可却偏偏要打哑谜。 就像现在—— 秦不闻叹了口气,懒得再跟他在这里弯弯绕,直接伸出一只手,摘下了脸上的面纱。 月亮出来了。 柔和皎洁的月色将少女的轮廓映得分明温柔。 月光下,少女黑发如银,像是披了一层轻盈的纱。 耶律尧的目光,从刚刚的挑衅戏谑,渐渐变为严肃冷沉。 那勾着的嘴角,也渐渐抿成了一条线。 他仍旧是盯着她,不肯移开视线。 男子垂眸,那微微卷翘的长发,被风轻盈拂过,那双鎏金色的眸,映出少女的眉眼倒影。 “秦不闻。” 像是疑惑,又像是确定。 秦不闻叹了口气,淡淡应道:“奶奶在此。” 第353章 吾妻 都是在互相试探而已,秦不闻心里清楚。 就像她清楚,耶律尧应该也在上次见面时,就八成猜到她的身份了。 也不是秦不闻自负,但如果说整个长安城,武功力碾耶律尧的,除了京寻,估计也只有她了。 可能他当时没想到,但只要回过神来想想,猜到她的身份并不难。 “秦不闻。” “奶奶在此。” 对于耶律尧,秦不闻仍是一如既往的不客气。 四下无声,幽静的小巷中,只能听到一两声蝉鸣。 秦不闻抬眸,男人目光定定,眼神复杂。 她扯了扯嘴角,神情无奈:“怎么,这么久不见,不认识我了?” 耶律尧张张嘴,似乎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怎么又敢认我了?” 就像秦不闻所说的,耶律尧大抵也猜出了她的身份。 可她不说,他便也识趣地不肯捅破。 只是到底心气不畅。 他便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见她,想要捉弄她。 他承认,今日这场局,也只不过是,他又来了京城,想要见她一面了。 ——耶律尧没想到,秦不闻这次竟然会这般干脆地摘下面纱,认下自己的身份。 心中带着几分怨怼与释然:“秦不闻,派头挺大呀,让孤三请五邀。” 秦不闻勾唇也笑:“这不,你请到了。” 一开始之所以不想跟耶律尧坦白,是秦不闻没打算在长安城久留,等事情结束,秦不闻便要离开的。 只是现在,说与不说,都没有意义了。 ——宴唐与京寻也都知道她的身份了,再多一个人知道,也没什么分别了。 耶律尧眼眶微红,眉宇间染了几分清明,他轻笑:“这放眼天下,大概也只有你担得起孤的邀请了。” 秦不闻挑眉,也跟着笑,却是满眼认真:“耶律尧,谢谢你。” ——她还没来得及正式向他道谢。 当初不过一句“君子之盟”,耶律尧不管迢迢千里,也帮了宋谨言许多。 耶律尧明白秦不闻的意思,却扬了扬眉眼,神情倨傲张扬:“只是一句感谢?孤的‘君子之盟’这般廉价?” “那你还想如何?”秦不闻笑着问他。 耶律尧没立即答话,那双金色的眸在少女身上流转,像是酝酿着什么的琥珀宝石。 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耶律尧正正地看着她:“秦不闻,随孤去大漠吧。” 秦不闻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啊?” 耶律尧眉骨微微扬起,黝黑的皮肤健康深邃,他五官精致立体,看向旁人时,总有种被深爱的错觉。 “漠北也有子民万千,漠北比曜云自由热烈,比曜云张扬洒脱,”他顿了顿,神情认真,“你的才能在漠北,会得孤的重用。” “你想要什么,孤都能给你。” 他会成为漠北的君王。 而未来的君王愿意这般许诺眼前的少女:“秦不闻,只要随我回大漠,你想要的,孤都可以给你。” 他半年多未见她。 有时候他自己也会想,只不过是当年欣赏的对手,只不过是当了几个月的盟友,他至于总是这般,时不时地想起她吗? 这般矫情,并不适合耶律尧。 但如今,当耶律尧看着少女当着他的面,摘下面纱的时候,他突然妥协了。 ——矫情便矫情吧。 反正他日后是漠北的君主,也不会有人敢嚼他舌根的。 “秦不闻,你待如何?” 耶律尧盯着秦不闻,想要等她一个答案。 秦不闻也终于反应过来。 她轻笑一声,张开双臂:“耶律尧,你看看我啊。” 说着,她在耶律尧面前,转了一圈。 随后站定:“我这张脸,是曜云的,灵魂,是曜云的,就连我这根脊骨,也是曜云的。” 秦不闻笑得从容又浅淡:“我这样的人,如何去得了漠北呢?” “孤可以改法典,可以借助神旨,正民意。” 耶律尧近乎平静地说出这句大逆不道的话。 他仍是看着她,一字一顿:“你不是,总说自己是漠北水神?” 耶律尧扯了扯嘴角,尽力让自己的神情看上去自然些:“孤可以告知漠北所有子民,你便是鹰神钦赐的水神,是鹰神的旨意,带我找到了你。” “秦不闻,孤可以让你,做万人之上的神明。” 【信徒背叛了他的鹰神,转而供奉一个窃神者。】 秦不闻看着耶律尧,她张张嘴,试图开口说些什么:“我——” “大皇子殿下,天色已晚,殿下与吾妻,应当避嫌才是。” 一道清冷沉寂的声音从巷口传来,季君皎一袭白衣,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男人神情冷沉,他缓步走向秦不闻,在秦不闻惊讶的目光中,挡在她面前,遮住了耶律尧看向她的视线。 耶律尧的表情从刚刚的认真,又恢复到往常的玩世不恭。 他稍稍扬了扬下巴,挑眉看着眼前身姿挺拔俊美的男子。 只看了一眼,他的目光便穿过季君皎,歪头看向季君皎身后的少女。 “我说,秦不闻,”耶律尧虽然笑着,语气却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孤不会是最后一个,知道你身份的人吧?” 秦不闻:“……” 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秦不闻轻咳一声,有些心虚地抬头看天。 季君皎上前一步,声音依旧淡漠平静:“多谢大皇子殿下送吾妻回府,殿下,您该离开了。” 耶律尧闻言,轻嗤一声,眉眼间的不屑更甚:“首辅大人,如果孤没有记错的话,两位并没有拜过天地?” 他佯装思索,淡淡道:“按照你们曜云的规矩,若是没有拜天地便不是——” “按照曜云的规矩,”不等耶律尧说完,季君皎语气冷沉地接过他的话,“两情相悦,递过婚书,便是夫妻。” 耶律尧嘴角噙笑,又歪头看向身后的秦不闻:“秦不闻,你以为如何?” 季君皎往秦不闻的方向又走了半步这次,将耶律尧看向秦不闻的视线,遮了个一干二净。 “大皇子殿下刚刚的事迹,引起了长安街不小的骚动,如今,陛下正在御书房等着您呢。” 这话,赶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耶律尧笑着摇摇头,向后退了几步,却扬声对秦不闻说道:“秦不闻,下次见面,孤等着你的答案。” 说完,耶律尧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 秦不闻闻到了季君皎身上的酒气。 刚刚在外面的时候,因为被风吹散了,还不算明显,如今回了文渊阁,行至偏院,季君皎一路拉着她的手,那酒气便明显起来。 “季君皎,”秦不闻试探性地开口,“你喝酒了?” 她没听到季君皎的回答。 下一秒,天旋地转,秦不闻被拉进卧房,正当她恍惚愣神之际,只见季君皎拿起桌案上的一壶酒,倒入嘴中。 旋即,他用唇,将酒渡给了她。 第354章 是你喝醉了。 那卧房中的烛火跳动一下。 思绪空白之际,秦不闻整个人便被按在了门框之上。 口中瞬间被酒香味充盈。 那酒来得又快又急,秦不闻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喉头动了几下,那烈酒就被她咽了下去。 酒意瞬间翻涌而上,笼罩她的意识。 秦不闻瞳孔微微收缩,错愕地看着将她抵在门框上的男人。 他弯腰垂头,除了口中,秦不闻的鼻腔也被酒味侵占。 男人身上的檀木香裹挟着烈酒的味道,不由分说地将其笼罩其中。 秦不闻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卧房会有酒,而且她从进来的时候就感觉到,卧房中好像也浸了酒香。 ——是季君皎在她的房间等她的时候,喝酒了吗? 来不及再想,面前的男子似乎看出了少女的走神,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他咬了一下少女的下唇。 “唔!” 秦不闻闷哼一声,手上挣扎的力气渐大。 那口酒灌得太浓太烈,秦不闻就连挣扎的力道都显得软绵无力。 她眯了眯眼睛,强行将涣散的瞳孔聚焦,微微蹙眉,看向面前的男人。 季君皎声音沙哑,他一只手将少女的两手背在她身后钳制,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身,两人之间的身体紧贴。 “不,是你喝醉了。” 男人喘着粗气,那灼热的呼吸便喷薄在了少女的眼睫上,秦不闻有些不舒服地颤了颤睫毛。 语气中带着几分倔强与偏执。 秦不闻的思绪有些迷糊了。 她的唇被咬了一下,虽然没出血,但也有点刺麻的痛意。 像是被酒水浇了个透,秦不闻连带着骨头,都酥了起来。 浑身燥热起来。 秦不闻眯着眼,一双黝黑的眸难以聚焦,稍稍涣散地看着他。 她的唇因为刚刚被灌了酒,还是红润的。 她稍稍一动,映着窗外月色,季君皎再次俯身,又衔住了她的唇。 “秦不闻,是你喝醉了……” 像是诱哄,像是安抚。 胡说…… 明明她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怎么可能是她喝醉了? 秦不闻强迫自己的意识稍稍回笼,她微微偏头,躲开男人的吻。 “季、季君皎,”秦不闻说话有些打弯,“我想喝水……” 那酒辣得她嗓子疼。 男人垂眸,眼中好似有乌金碎玉,他一袭白袍华服,纤尘不染。 “秦不闻,先回答问题。” “什么?”盯着男人那张俊美的脸,秦不闻不觉咽了口口水。 墨色的眸光流转,季君皎神情淡泊,容貌俊美。 他的腰间束了一条白绫长穗丝绦,上面系着一块上好羊脂白玉,外罩软烟罗的轻纱,眉眼入画。 “若是我刚刚不在,你就要同他走了,对么?” 什么? 秦不闻的脑子有些不清醒,她的思绪转了好几个圈,才将季君皎这句话理解。 季君皎说的,是指耶律尧邀请她去漠北的事情吗? 可是,她当时明明是想要找理由拒绝的啊。 要不是季君皎突然出现,秦不闻早就跟耶律尧说清楚了。 思绪好乱。 秦不闻抿唇,借着酒意,心头涌现出几分恶劣的心思。 少女勾唇,腰肢曼妙,肤若凝脂,眉眼挑逗。 她的两只手分明被季君皎钳制住了,却是不在意地倾身,那胸前的柔软便通身挤向男人的怀。 她看到了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情绪。 秦不闻也染了醉意,绯红飞入脸颊眼角,媚眼如丝。 “首辅大人,您弄疼阿槿了呀~” 语气娇滴滴的,男人抓着她的手分明没使什么力气,但少女却像是真的被弄疼了,眼角还挤出了泪花。 季君皎薄唇抿成了一条线,语气清冷僵硬:“秦不闻,不是每次示弱都有用的。” 他这样说,但秦不闻分明感觉到抓着她的那只手,松了三分力道。 嘴角笑意更深。 眼中碎金迷醉,迎着烛火晃荡明灭。 秦不闻摇了摇唇,神情却更加娇弱无力:“大人,阿槿想喝水呀……” 季君皎喉结上下滚动几下。 下一秒,秦不闻被打横抱起,男人步子很大,周身泛着冷意。 他也喝了些酒,秦不闻被他整个人圈在怀中,酒香萦绕。 他抱着她,来到桌案前。 腾出一只手,季君皎倒了杯茶,推给了秦不闻。 看着那晃荡的茶水,漂亮的茶叶上下浮动几次,秦不闻终于有一只手得了自由。 她拿起茶杯,茶水温度正好,秦不闻一饮而尽。 下一秒,那双恶劣的眸,便又落在了季君皎身上。 男人的身姿比她高出不少,秦不闻挑眉,朝着男人勾了勾手指。 季君皎俊逸的脸上浮现不解,他眉目冷硬,笔直地站着,没动。 秦不闻也不急不恼,却是转身,正面对着季君皎,她抬手张开双臂,两只胳膊圈住了季君皎的脖子。 她勾着他,让他弯腰低头。 这一次,季君皎虽然还是皱着眉的,却是依着她的动作,缓缓弯腰垂目。 下一秒,秦不闻猛地覆上男人的唇,撬开牙关,将嘴里的茶水渡到他的嘴中。 男人眼中浮现错愕诧异,一双墨瞳对上了少女得逞的眸。 有微凉的茶水,顺着少女的唇角流下。 秦不闻扬眉看着面前还未回神的季君皎,神情妩媚,语气娇软:“大人,醒酒了吗?” ——秦不闻这人,睚眦必报。 刚刚他灌了她一口酒,她就非要还他一口水。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回过神的男人,那双原本错愕震惊的眸,转而换成阴郁欲求。 “季——” 意识到什么,秦不闻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只是她步子还未往后退一步,秦不闻整个人便被男人揽进怀中。 力道又重又狠,像是要将她整个人融入骨血一般! 这一次,他垂眸吻她的力道,辗转厮磨,甚至不肯给她喘息的时间。 酒意上头,秦不闻有些腿软,她只是稍稍屈腿,就被季君皎托着腰身,往上抱进怀中。 “还未……”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脸色阴沉吓人,周身的温度极低,让秦不闻不觉打了个寒战。 他就那样抱着她,朝着卧房内走去。 三两步路,秦不闻被人抱着,看到了晃动的烛火与光线,下一秒,天旋地转,秦不闻被扔在床榻之上,不等她起身,男人的重量,便朝她压了下来。 “季君皎!你好好说话!” 秦不闻终于有点破功了。 她伸手想要推开男人,季君皎拦在她腰间的手,按了一个穴位。 腰身瞬间酸麻无比,秦不闻闷哼一声,身上的力气也被抽了大半。 第355章 阿槿,我们还未洞房 季君皎在生气。 秦不闻就算是个木头,也能感觉出来了。 他面色紧绷,脸色阴沉,幽暗的眼底蕴藏着惊涛骇浪。 那漆黑的眼中映射寒光,只看一眼,便叫人如坠冰窖。 可那样冷冽阴沉的眸中,却又裹挟着浓浓的欲求。 秦不闻甚至不明白,那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是如何混杂在他眸中的。 秦不闻的思绪也有些混乱了,酥麻感传遍全身,秦不闻伸手,就连抵抗季君皎的力道,都轻了不少。 ——更像是欲拒还迎。 温度攀升。 他抓住了她胡乱晃动的手,拉着她的手,覆他胸口上。 炽热的温度烫得秦不闻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去。 但那钳制着她的主人分明不依,手上用了力道,季君皎的手犹如铁铸,将少女柔若无骨的手,按在他的胸膛。 胸腔起伏。 “你刚刚吻我了……” 男人的嗓音低沉沙哑,语气中还蕴含着不易察觉的冰冷气息,他漂亮的眸紧缩一下,如同伺机而动的凶兽。 什…… 秦不闻愣了一下,一团浆糊的脑中,想要清明几分。 她那叫“吻他”!? 她那顶多算是报复好不好!? 但是很显然,面前的男人并不这样以为。 他今日当真喝醉了酒,就连眼神都是乱的。 男人一身繁复的白袍华服,他扯着自己的衣襟,凌乱不堪。 “季君皎,长青呢?” 秦不闻不准备再跟眼前的男人“讲道理”了,将长青叫过来,把他弄走算了! 只是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又触怒了他,他眉梢下压,墨瞳中透露出的冷,几乎要凝成实体。 “还有谁?” “什么?” “宫溪山,李云沐,宴唐,京寻,宋谨言,耶律尧,云和月,长青……” 哪怕是喝醉了酒,男人说话也是分外好听,不曾打卷吞字。 “还有谁,秦不闻?” 秦不闻:“……” “长、长青是你的侍卫啊!” 秦不闻咬牙切齿! 季君皎这家伙到底喝了多少酒,怎么醉成这个样子!? 那光风霁月的首辅大人,终于将身上凌乱不堪的华服解下。 他腰间系的丝绦松松垮垮,上好的羊脂玉落在秦不闻腰间,摇摇欲坠。 秦不闻不觉咽了口唾沫。 要、要疯了! 用“美男计”考验她!? 那双眼睛过于冷沉欲求,仿佛要将人吞噬其中。 秦不闻身上依旧使不上力气,就连脑子也是浑浑噩噩,被酒意侵袭。 ——季、季君皎,一定是疯了! 那双上好的修长指骨,顺着她的腰身缓缓向上,一根一根,一寸一寸,数着她的脊骨。 感受到凉意,秦不闻下意识地缩起脖子,男人却是借势垂头,去吻她的锁骨。 那吻又轻又缓,像是没什么重量的羽毛,夹杂着不达深处的痒意,让秦不闻有些不舒服。 她眯着眼,胡乱地看向面前的男人。 他眉眼间的情愫汹涌,不加掩饰。 “秦不闻,他们不好……”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秦不闻却听得分明。 那吻又顺着她的锁骨向上,吻她的脖颈与耳垂,他伸出唇舌,描摹她的耳廓。 好痒,好热…… 秦不闻觉得难受,可又不知该如何纾解。 她唯一的经验,也只是与季君皎成婚前夜的那次。 只是那时她心中装着事情,即便是诱引他同床共枕,也只是为了让百姓信服—— 她,长安王,真的是因为痴心于季君皎,才搁置了自己的覆国谋划。 在那之前,秦不闻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那个死局。 而现在,秦不闻有些恍惚了。 她没什么理由与原因,要与季君皎这般亲密的。 这种事情,也不该她这种人来做的。 她残存的理智也告诉她,这样做不对。 背后的那只手攀着她的脊背而上,秦不闻的衣衫也乱得不成样子。 她看到了男人猩红的眼尾,像是欲求,又像是悲恸。 “秦不闻,他们不好……” 他却只是重复这句,一只手带着她,朝他身探去。 “秦不闻,我可以……” “我什么都可以……” 那人前芝兰玉树的温润公子,如今在床榻之上,却只是怜求着她的垂青。 过于炽热的温度。 被秦不闻手心包裹。 秦不闻耳尖红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她没见过这样的季君皎。 即便是那次,床榻上的男子也依旧保有着最后一分理智,免于两人沦陷其中。 而现在,他却更像是惑人心智的海妖,誓要拉着她,在欲海浮沉。 “你有吻过他吗?” 谁? 秦不闻面露不解。 男人却并未等她答话,便以唇封缄,只是喃喃道:“宴唐作为你的幕僚时,你没有动过情吗?” “秦不闻,他不好……” “表面正人君子,可真论起来,他比谁都要狠心。” 哪怕是用自己的双腿换与她相识的机会,他也在所不惜。 “秦不闻,他们都不好……” 说到这里,似乎也觉得失礼,他皱着眉,将头埋在少女脖颈处,声音闷沉:“秦不闻,我也……不算好的。” 在人后嚼舌根,说人坏话,实在不是什么君子作为。 只是,他太生气了。 他带着她。 殷红的眼尾,染了过人的欲色,就连那张唇,看上去也分外诱人。 “季君皎,你明明可以……” 明明可以自己来的! 这种事情,为什么非要叫她! “秦不闻……” 季君皎又吻她,那双漂亮的眼被欲求覆盖,说不出的勾人。 浑身的酥麻感仍未停止,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我学完了……” “什么?” 季君皎耳尖红得不像话,他拉着她的手,声音低哑沉闷:“房中术,我学完了……” “秦不闻,我什么都可以……” “秦不闻,选我……” “秦不闻……” “秦不闻……” 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低哑。 终于。 他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阿槿,我们还未洞房。” 语气偏执又执拗,他将她整个人抱在怀中,秦不闻听到了男人胸口处传来的心跳声。 沉稳有力。 “阿槿,该洞房了。” 那亮了许久的烛火,刹那熄灭。 第356章 夫妻,对拜。 眼前的风物皆消失不见。 饶是睁着眼睛,秦不闻面前也只是漆黑一片。 秦不闻闻到了入鼻的冷香。 温柔又不由分说地将她包裹其中,她甚至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压在她身上的重量有些硬,男人的骨骼硌着她柔嫩的肌肤,让秦不闻感觉有些燥热。 秦不闻听到了粗重的呼吸。 ——不是她的。 胸口处的酒意似乎翻滚成汹涌的热潮,随着她的呼吸颤抖起来,她止不住地打了个寒噤。 秦不闻感觉到了冷意。 是没了御寒的衣裳,只剩下贴身的小衣。 光洁的肩膀被唇舌覆盖,秦不闻缩着脖子,感受到身上男人,灼热到近乎烫人的呼吸。 是谁的呼吸稍稍停滞,秦不闻感觉到有一股热气从小腹升腾而起,裹挟着燥热与酒意,烧得她眼睛疼。 酥麻感并未褪去,秦不闻的手还握着他的,过于荒唐的姿势,秦不闻下意识地想要挣脱。 只听男人闷哼一声,一排浅浅的牙印便落在了秦不闻的肩膀上。 浮光四起。 眼前分明漆黑一片,秦不闻却好似在这黑夜中看到了点点星光,又好似即将溺毙于深水之中,她下意识地伸手,胡乱地抓着什么,想要攫取呼吸。 可仅剩的那只呼救的手,也被男人钳住。 动弹不得。 即便什么都看不见,秦不闻似乎也能感觉到男人过于炙热的眼神,像是有着什么东西,在他眼底起了业火。 水声。 秦不闻低哼了一声,扭动着腰肢想要避开这过于生疏的感觉。 “阿槿……” 他这般喊她,声音又粗又重,像是青南寺那闷沉的钟声。 那只在她身上作乱的手,却未停下。 “别乱动……”他嗓音闷沉沙哑,“会受伤……” 疯、疯了! 大抵是过于急促的呼吸,加重了秦不闻的酒意,她有些迷迷沉沉地嘤咛一声,分明是拒绝,却更像是撒娇。 身上的男人身体僵硬一瞬。 少女绵软的呼吸,恰好喷在他的胸前,带起一阵阵炙热难耐的痒,男人喉结滚动几下,闭了闭眼睛,呼吸又沉了几分。 “疯、疯子……” 实在没有力气了,秦不闻咬着牙,恶狠狠地咬上男人的唇。 她听到了他闷沉低哑的笑意。 像是喟叹,像是纵容。 “是我。” ——于她,他向来是个没什么理智的疯子。 秦不闻感受到了不属于她的温度。 眼前似开了一片无垠的花海。 有花香缭绕,耳鬓厮磨,她听到了季君皎清雅不再的男声:“阿槿,只有我对不对……” 像是确认,又像是欣喜。 秦不闻分不清。 “阿槿,只有我……” 她身上起了火,每一处被抚过的地方,似乎都有火星缭绕。 那火来得又急又痒,比他施加的痛更折磨人。 他不再只满足于引诱带动,偏生是要她去配合他的呼吸。 秦不闻像是脱了水的鱼,她张口想要攫取什么,却又被他吞吃殆尽。 她的呼吸被微凉的空气侵入,让她不觉打了个寒颤。 就连视线都开始变得模糊,秦不闻唯一能做的,就是抓住面前男人的手臂,想要获得一丝慰藉。 ——但是很显然,身上的男人,并不准备“安抚”她的。 她听到了被撞碎的声响。 他裹挟着她的一切,誓要将她融入骨血。 他任由她因他温度攀升,欢愉渐起。 秦不闻刚开始还有心思想着,季君皎果然是个“好学生”,即便是这“房中术”,也学得深刻。 只是后来,便再没什么思绪想这些了。 她像是那被风吹散的群星,思绪和身子,都乱得不成样子。 男人有汗珠,顺着他的下颚,滴落在少女白皙的肌肤上。 风雨骤停。 秦不闻眯着眼,就连抓着他手臂的那只手,也不觉抓出了红痕。 她瞪大眼睛,眼中被欲求与茫然侵袭,她张张嘴,似乎许久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她听到了男人闷沉又带着些许恶劣的笑意。 “阿槿,求我。” ——他学坏了。 总想着偶尔,也赢她一次。 男人温凉的指骨顺着她的锁骨往下滑,激起秦不闻一层冷汗。 “什……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至少在秦不闻看来,季君皎不会这般、这般恶劣! 而男人却是俯身,给予她隔靴搔痒的满足。 “阿槿,求我,求我爱你……” 酒意与欲求,像是要将她吞噬。 秦不闻微微咬唇,想要找回些许清明。 “季君皎,你混蛋……” 分明是他挑起的,却让她求他。 “嗯,我混蛋,”季君皎温柔地纵容,声音诱哄,“阿槿,求求我好不好……” “我素来言而有信的……” 言、言而有信是这种时候用的嘛!? 秦不闻抿唇,呼吸因为他欲落不落的吻,又重了几分。 “你、你走……” 忍着那翻涌的情绪,秦不闻力道绵软无力,想要将身上的重量推开。 “季君皎,不用……” “我不用——唔!” 所有的话,都像是被扼住喉咙,再吐露不出半分。 “只有我,秦不闻。” “只能是我。” 带着秦不闻听不懂的偏执与决绝。 像是真的生了气,他任由她攀着,不肯心软。 窗外的月色冷凉,照映着庭院的湖水,细碎鎏金。 他抓住了荆棘丛生中的少女。 他裹着她,任由那无边的荆棘将两人包围刺伤。 ——他只要她。 终于。 少女僵着身子,抓着他手臂的那只手骤然缩紧。 他沉下身子,吻住了她额间碎发。 “夫妻,对拜。” 任由那荒唐的月色,被阴云遮蔽。 他们,拜完天地了。 自此之后,便不会再有人,置喙他们的关系。 他们是名正言顺,洞房花烛过的夫妻。 -- 秦不闻醒来的要比季君皎早一些。 只是她睁开眼睛,动了动身子,浑身酸软得不像话,动都动不了。 日头上了三竿,身边的男人还在睡着,长青竟然也没找他。 玩忽职守。 胡思乱想着,秦不闻一咬牙,借着个力道,终于从床榻上坐起身子来。 身上未着片缕,满是可疑的红痕。 有些懊恼,秦不闻恶狠狠地瞪了身边还在熟睡的季君皎一眼。 她昨夜虽然也喝了酒,但到底是自己心智不坚,被美色诱惑! 没再多想,秦不闻叹了口气,想要先找衣裳穿好。 只是找了半天,看着那一地碎成布条的衣裳,秦不闻差点气笑了。 ——季君皎这家伙,不会是故意的吧! 正想着要不要教训一下他,就见男人的睫毛轻颤几下,旋即那双墨色的眸,缓缓睁开。 第357章 翻脸不认人!? 有时候吧,秦不闻觉得自己确实也挺不争气的。 明明前一秒还想着要怎么“教训”一下男人的,当看到男人那张俊朗惊世的脸时,气就消了大半。 呸!她不会真是女流氓吧!? 心里虽然胡乱想着,但秦不闻面上早就摆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她托着下巴,微微歪头看向面前的男人:“首辅大人,早呀。” ——虽然已经临近中午了。 季君皎瞪大眼睛,先是看了一眼未着寸缕的秦不闻,随即低头,看向自己。 “秦、秦不闻……” 像是意识到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季君皎眉梢下压,一脸的震惊错愕。 不是。 这是什么表情? “季君皎,”秦不闻气笑了,“你不会以为,是我勾引你上床的吧?” 像是被猜中了心思,季君皎稍稍垂眸,耳尖通红。 秦不闻:“……” 这怎么好像,好像她才是大逆不道,图谋不轨的那个! 原本消弭了大半的怒气,瞬间又攀升而上! 秦不闻面向季君皎时,并没有遮掩什么。 ——反正都已然坦诚相见了,也没什么看不得的了。 但是很明显,面前的这位首辅大人并不这么以为。 他垂着眸,勾起床榻下他的外衣,递给秦不闻:“先、先穿上。” 秦不闻气笑了,她双手环胸,没有接过季君皎手上的衣服。 甚至倾身,任由那具美好的酮体向男人倾来。 “秦、秦不闻!” 季君皎慌不择路,连连后退,直直地退到了床榻边缘。 秦不闻歪头笑着,分明妖媚,那双眼睛却澄澈得好似孩童:“大人,您害羞什么呀,昨晚,不是您帮我脱的衣服吗?” 季君皎别过头去,却是将衣服披在了秦不闻身上:“你、你先穿上衣服,我们再谈。” 太阳升起,酒意消散,这位首辅大人,又变成了光风霁月般的模样。 秦不闻微微挑眉,任由季君皎将衣裳披在她的身上。 男人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这才抬眸去看秦不闻。 “怎么?”秦不闻疑惑。 季君皎抿唇,嗓音略哑:“闭眼,我要……更衣。” 秦不闻气笑了。 她从善如流地闭上眼睛:“好。” 秦不闻听到了衣服摩擦传出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身边的床榻一轻,秦不闻感觉,季君皎应该是下了床榻。 刚刚季君皎没醒的时候,秦不闻粗略地看了一眼。 她的衣裳都被季君皎撕得差不多了,他自己的衣服倒是除了乱一些,没什么大的损伤。 能穿。 卧房内昨夜燃着的熏香早就熄灭了,夏末的白天还有些热,倒是不担心会着凉。 季君皎的动作甚至称得上是“慌不择路”。 他穿衣服都没了章法,床榻上软香氤氲,季君皎迫使自己垂眸整理衣衫,不去看她。 床沿地上掉了他的玉坠。 季君皎抿唇,随即上前几步,弯腰半跪,去捡拾那块羊脂玉。 只是刚拿到那块羊脂玉,不等他起身,少女一只脚,便抵在了他未跪下去的那只腿上。 她未穿鞋袜。 ——不,应当说,她除了披着的那件单薄的衣衫,身上再无其他。 那只美足就轻盈地踩在他的大腿上,娇嫩白皙,太阳光下,白到近乎发光。 只看了一眼,季君皎便慌乱地躲开了视线。 他想要后退一步,却被秦不闻另一只脚踩住了那块玉佩。 上好的羊脂白玉,就这样被少女踩在脚下,秦不闻扬了扬下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毫不羞怯地托腮睨他。 她身上的酸疼还未消散,只是被季君皎刚刚那副“小媳妇儿”的模样气到了,非要逗弄他。 少女脚踝纤细,足尖红润,男人穿的白袍,竟不比她半分雪白。 “首辅大人,您这是打算……穿上衣服不认人?” 少女声音娇软明媚,一双长腿白皙圆润,是比那块羊脂玉更好的成色。 脚尖微动,秦不闻顺着他的腿,划过男人小腹,胸口,又缓缓向上,用脚尖抬起男人的下巴。 男人丰神俊朗,男人位极人臣。 而现在,此时此刻,他却只如同少女的俘虏一般,半跪在她面前,任她逗弄。 即使被这般“凌辱”,季君皎的神情依旧清冷平静。 他双唇稍稍抿成了一条线,骄矜清贵,纤尘不染。 少女坐在床榻上,双腿交叠,一只脚抬起男人下巴,眼神睥睨。 如同无声的对峙。 不知过了多久。 “我会娶你,秦不闻。” 是季君皎先开的口。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平静如常,就好像,是在说今日的天气不错一般简单。 这次,轮到秦不闻愣住了。 她瞳孔一紧,下意识地想要将脚收回。 只是这次,没有得逞。 男人伸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纤细的脚踝,季君皎一只手便能完全握住。 “倒、倒也不用这么……” 负责。 秦不闻装作淡定的模样,想要拒绝。 “你我半年前,便该是夫妻的。”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依旧稀松平常,像是忘记了大婚那日,她带给他的不堪。 秦不闻喉头微紧,她稍稍用了些力气,终于将脚从他手中抽出。 往床榻里头挪了挪,秦不闻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很明显不打算与季君皎讨论这种事情。 “首辅大人,我还没休息好,您出去的时候记得把门关好。” 说着,秦不闻将被子蒙头盖住,背对着季君皎,不再看他。 身体的酸疼感再次传来,秦不闻心里把季君皎骂了几百遍! 感觉到床边的男人还没走。 秦不闻背对着他躺着,装睡。 许久。 她听到了男人平静又沉稳的声音。 “秦不闻,我记得昨夜,我们拜过天地了。” 秦不闻实在没忍住,掀了被子,指着季君皎骂道:“昨晚的事你到底是记得还是不记得!?” 季君皎这家伙,不会是在故意耍她吧!? 男人自然不会回答她这个问题。 他轻笑一声,往前走了几步,好脾气地将被子拾起,又重新给秦不闻盖好。 “我让清越来给你送些吃食。” “不必!我要睡觉!” “不吃东西不行,”季君皎坚持,“你昨夜……哭得很凶。” 秦不闻:“……” 第358章 买卖不成仁义在~ 季君皎这人,肯定是故意的吧!? 该记住的没记住,不该记住的,倒是记得很清楚!? 实在是不想再跟他交谈了,秦不闻重新拿被子兜头盖住,背对着他,闭上了眼睛。 脚步声渐渐远去,秦不闻听到开门的声音,随后房门关上,卧房中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身体上的疼痛酸胀还未消散,秦不闻有些烦躁地翻了几个身,发呆地看着屋顶。 她的脑海中仍旧回荡着刚刚季君皎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我会娶你,秦不闻。” 他说,我会娶你。 -- 再见到难画骨,是三日之后了。 整整三日! 秦不闻整整在床榻上休养的三日! 文渊阁上下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她相信,如果再不从床上起来,还指不定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 难画骨是直接翻过文渊阁的高墙,来偏院寻她的。 少女又换了一张人皮面具,身体自带清泉花的香气,她高坐红墙之上,挑眉看着院墙中的秦不闻。 秦不闻腰还有点酸。 “你怎么来了?”秦不闻揉了揉后腰,坐在藤椅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询问。 难画骨有些诧异地眨眨眼:“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她可是特意换了张人皮面具前来的! 秦不闻翻了个白眼:“画骨姑娘,劳烦您骗人的时候也精心一些,腰牌摘一摘好嘛?” 难画骨有些不高兴地撇撇嘴,看了一眼自己腰间的昭示着东离身份的令牌,转而继续看向秦不闻。 “我来找殿下,是有一桩买卖想与殿下做的。” 难画骨露出一个动人妩媚的笑,她今日用的这张脸,好似蛇蝎美人,只是这么一笑,便如惊鸿照影,雪月镜花。 秦不闻好似饶有兴致地撑了半截身子,她也不用仰头,稍稍抬眸就能看到院墙高处的难画骨。 “画骨姑娘,我倒是很好奇,您是如何进来的?” 难画骨轻嗤一声,语气有些轻蔑:“都说着文渊阁戒备森严,不输皇宫,但怎么我进来,倒是简单得很。” 秦不闻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没有反驳。 “殿下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难画骨绕回话题,笑得魅惑勾人,“要不要同我做一桩买卖?” 秦不闻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又躺了回去:“不要。” 难画骨又不高兴地撅了撅嘴:“殿下还没听是什么买卖呢!” 秦不闻闭着眼睛,摇晃着藤椅:“还能是什么买卖?无非就是想要我牵线搭桥,让你家主君与曜云皇帝结成同盟,巩固你家主君在东离的地位。” 难画骨的眼中闪过情绪,她微微勾唇,语气却有些发狠:“秦不闻,你总是猜中旁人的心思,真的很欠揍!” 秦不闻十分受用地晃悠着藤椅:“不好意思,我这人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聪明!” 难画骨:“……” 秦不闻闭着眼睛,听到了她从院墙上翻墙而下的风声。 不多时,面前的阳光被遮了个干净,秦不闻终于睁开眼睛,便见难画骨逆光站在她面前,一张极其漂亮精致的脸,楚楚可怜地看着她。 “殿下怎么这般绝情呀~” 难画骨微微咬唇,她稍稍倾身,整个人朝着秦不闻压了过来,秦不闻只要稍稍低头,甚至能看到……美人胸前的风光。 秦不闻咽了口口水,暗自骂了自己一句:女流氓! 难画骨笑着:“殿下只要肯帮我家君主与宋谨言结盟,待日后君主即位,自然少不了殿下的好处。” 秦不闻眨眨眼:“画骨姑娘,您是不是搞错了?” “人人都知道,我长安王秦不闻,恨不能将宋谨言从那皇位上拽下来,取而代之,”秦不闻顿了顿,笑着开口,“如今你们君主欲与宋谨言结盟,我不从中作梗就算了,怎么可能还帮着牵线?” 难画骨嘴角勾笑,眼波流转。 “我家君主也是这么说的。” 美人语气冷淡娇媚,她朝着秦不闻扬了扬眉骨,那双眼睛,像是要将她看穿。 “可我却总是觉得,殿下与那位皇帝的关系,没有想象中那般差劲。” 秦不闻眼中略过情绪,却依旧只是淡淡地看向难画骨:“哦?画骨姑娘何以见得?” 难画骨轻笑一声,终于撑着藤椅两旁的凭几起身。 “不如这样,为了表示我与殿下做交易的诚意,我先送殿下一个消息,如何?” 秦不闻挑眉。 难画骨一只手挡在嘴边,声音极轻极淡:“殿下若是有空,不如去皇宫的死牢看看。” “沿着牢房往里头走,上着两把锁的那间牢房,可能会有殿下意想不到的东西。” 秦不闻微微蹙眉,神情带了几分冷冽。 大概终于是从秦不闻的脸上看到除了从容之外的神情,难画骨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哎呀,”她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看着偏院周围的景色,“首辅大人对殿下真是用心,这偏院的陈设,与首辅大人的院子比起来,也不差什么了。” 秦不闻没搭话,任由难画骨在院子里转悠一圈,一脸好奇。 “这个消息,算是我送给殿下的,”难画骨笑得真诚可爱,“等殿下什么时候想好了,我再来拜访。” 说完,难画骨娇俏地朝秦不闻摆了摆手,随即一个纵身,重新站在了高墙之上。 “殿下,再会~” 说完,难画骨朝着秦不闻抛了个媚眼,眨眼间消失不见。 秦不闻看着难画骨离开的身影,略微出神。 直到季君皎来到她身边,秦不闻才回过神来。 “你早就发现她进文渊阁了?” “嗯,”季君皎没有隐瞒,微微颔首,“长青来禀报了。” “怎么不拦下她?” “想着应当是来找你的,你来做决定就好,便没拦着。” 秦不闻懒洋洋地眯了眯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宫死牢? 倒是勾起秦不闻一些兴趣。 一道闷沉的声音传来,秦不闻循声望去,便见一旁的季君皎将腰间的令牌摘下,轻轻地放在了她身旁的木桌上。 秦不闻眨眨眼,有些疑惑。 “拿着这块令牌,可以随意出入皇宫死牢。” 季君皎语气很淡:“你若是感兴趣,便去看一眼吧。” 第359章 长瑾爷爷,好久不见。 秦不闻还是站在了通往皇宫死牢的宫道上。 她很讨厌变数。 讨厌一切不在自己掌握之中的东西。 很明显,难画骨所说的“死牢秘密”,就是其中一个。 秦不闻照例戴了面纱。 季君皎陪着她一起来的。 死牢入口,秦不闻拿出季君皎给她的令牌。 那死牢的守卫只是看了一眼,便恭敬低头,让出一条路来。 秦不闻上前走了几步,却发现季君皎没跟上来。 她转头,便见季君皎站在天光明亮处,身影修长挺拔,五官深峻,仿若修竹。 “你不进去吗?” 秦不闻轻声问他。 季君皎没立刻答话。 今日天气很好,光影斑驳,有细碎的光斑落在季君皎身上,骄矜清贵。 他就那样看着入口玄关处的少女。 少女站在阴暗晦涩之中,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线,将两人割裂开来。 一明一暗,光影明灭。 季君皎就那样看着她,似有烟雾笼罩着他寒潭般深邃的眸底,无人能洞察他的情绪。 他神情淡然,眸底一片风平浪静,似有一缕微妙的幽光略过,又好似浮光掠金,一闪而逝。 秦不闻的心口突然升腾起几分异样的感觉。 很少,但又十分浓烈。 “我在外面等你,”男人轻声,“早些回来。” 秦不闻点点头。 她转身,朝着更黑暗处从容走去。 -- “滴答滴答……” 死牢与皇宫普通的地牢又不同。 死牢中关押着的,都是穷凶极恶的绝命亡徒,这些人被判了死刑,只等行刑之日。 甫一进去,秦不闻便闻到了一阵刺鼻的味道。 像是血腥味与什么尸臭的腐朽味道交织在一起,令人作呕。 已是夏末,死牢中的蚊蝇并不见少,胡乱地盘旋在空中,惹人生烦。 往里走。 有哭求声与疯狂的尖叫,有铁链声与什么人的恸哭。 无数声音交杂在一起,秦不闻稍稍抿唇屏息,继续往牢狱最深处走去。 路经几间关押着犯人的牢房,有人看到一芊芊玉立的少女独自来此,嘴里都是不干不净的调戏与骂声。 秦不闻恍若未闻,不知道为什么,在马上到达牢狱最深处时,她渐渐停下了脚步。 ——她突然,有些不敢往前走了。 就像是等待宣判的囚犯,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释放还是死亡。 那种感觉,她不喜欢。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秦不闻有种不算好的预感。 “这是哪儿来的娘们儿,真他娘的香!” “来,让老子香一口!” “小姑娘,一个人来这种地方,是不是饥渴难耐了?” “来来来,哥哥疼疼你~” “……” 周围牢房中的囚犯,还在不知死活地挑逗着。 他们都是亡命之徒,不怕死,自然不觉得调戏一个女子,有什么不妥。 秦不闻本就烦躁。 她忽地伸手,一把抓住了那探出半个头,一脸猥琐地看向她的男囚衣领! 那男人脸上有一道极长的疤痕,似乎没想到这女人动作这般快,眼中满是震惊。 也只是一瞬,随即刀疤脸又恢复了凶神恶煞的模样,死死地瞪着秦不闻,一只手抓住了秦不闻的手腕:“你个臭娘们儿!敢吓唬老子!?不想活了!?” 说着,他便想挣开秦不闻抓着他衣襟的那只手。 一下,两下,三下…… 一连几下,刀疤脸都没能扯开秦不闻的手,他脸上的轻蔑渐渐被惊愕取代。 秦不闻的心情不算好。 她只用一只手,便将那身高体壮的刀疤脸离地扯起,脸色冷沉,眼神肃杀:“聒噪。” 只一句话,刚刚周围那些调戏与辱骂声,骤止。 那刀疤脸看上去应该是这死牢中的“老大”,像是被夺了面子,刀疤脸皱着眉,咬牙切齿:“找死!” 说着,他伸出一只手,朝着秦不闻的脸挥去! 秦不闻不躲不闪,只是一瞬,便抓住了男人的铁拳。 手上逐渐用了力道,便见那刀疤脸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越来越苍白! 最后,刀疤脸五官狰狞,脸色难看:“疼!疼疼疼!” 秦不闻恍若未闻,只听“咔吧——”一声。 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秦不闻这才云淡风轻地收了手,向后退了一步。 男人瞪大眼睛,已经痛得失了声音,他的手骨,断了…… “我说,聒噪。”秦不闻冷冷地说了一句,再没看他,抬步往最深处的监牢走去。 越往里走,视线越黑。 等走到最里头时,秦不闻也只能靠着另一边尽头微弱的烛火,看清面前牢房上的锁链。 上了两把锁。 秦不闻吐了一口浊气,这才缓缓抬头,看向牢房中的人。 这间牢房,与之前的其他牢房都不一样。 牢房中干净整洁,还陈设了桌椅茶盏。 牢房中的人,此时正悠闲地坐在那太师椅上,他给自己斟了盏茶,用茶盖拂去茶沫,优雅地抿了一口。 “今日这茶,终于泡开了。” 那人笑了笑,放下茶盏,抬起头来,与秦不闻四目相对。 秦不闻有些鼻酸。 虽然也曾想过这个可能,但当她真的见到他时,眼中还是流露出几分不自然的慌乱。 ——一如从前,她在他面前,向来藏不住情绪的。 “长瑾爷爷,好久不见。” 秦不闻沉沉开口,语气微颤。 她大概猜到了什么,但是,她不敢再去深究。 她只是看着牢房中,身穿华服,一身雪白长发梳得利落,就如许多年前那精神抖擞的老人一样的长瑾公公。 似乎对于秦不闻的到来并不意外。 长瑾嘴角带着和蔼的笑意,微微颔首。 他笑起来,与秦不闻记忆中,那个向来陪着她,逗她玩耍的长瑾模样重合在一起,显出几分别样的荒唐。 “阿闻呐,我们确实是好久不见了。” 长瑾笑着感慨一句,他的手有些枯瘦,却是优雅地掸了掸肩上的尘埃,从容看她。 秦不闻哑然失声。 她其实想过的。 想过,如果从前她的谋划,到头来都只是一场笑话,其实她得到的那些宠爱,先帝也好,长瑾爷爷也好,都是有预谋有前提的,她会怎么办。 但是她现在,当她看到长瑾的那刻起,思绪便全都乱了。 她胡乱地想起很多年前,她因为不小心磕绊在了御花园的一条石子路上,哭着去找长瑾诉苦。 第二天,那石子路便被下人清除了个干净,换成了平坦的石板路。 长瑾摸着她的头,语气温柔慈爱:“阿闻不哭,爷爷替阿闻‘报仇’!” 秦不闻发现。 过了这么多年,她其实还是,最没出息的那一个。 第360章 殿下,您应该死了的。 “滴答滴答……” 不知哪里传来的水声,滴落在那冷冽的石板上,震耳欲聋。 不知为何,秦不闻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一次征战。 先帝命她在营帐等候,秦不闻半路得了消息,得知先帝中了敌军计谋,一人一马潜入敌营。 后来,先帝安然而归,龙颜大怒。 秦不闻笔直地跪在营帐外,营帐内便传来先帝厉声:“给朕跪着!什么时候学会不再感情用事再离开!” 后来秦不闻才知道,先帝察觉到敌军的计谋,及时退了兵马,而秦不闻一人潜入敌营,险些被敌军发现。 那时的秦不闻,一袭男装,长发高高束起。 她头上戴着沉重的头盔,跪在营帐外的身姿,却依旧笔挺。 她也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 后来,是长瑾悄悄从营帐走出来,将烤好的红薯连同热酒葫芦,递给了秦不闻。 “阿闻,别跪了,陛下睡下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那时的长瑾,头发还未全白,神情慈祥和善,苦口婆心地劝她。 秦不闻跪在地上,没动。 长瑾叹了口气,他手上拿着拂尘,半跪在她跟前,与秦不闻的视线齐平。 “还生气呢?” 长瑾慈爱地笑着,神情无奈又纵容。 秦不闻皱了皱鼻子,这才不高兴地开口:“小老头脾气真大。” 谁都不敢说那位天家的一点不是,但秦不闻除外。 长瑾听到秦不闻这样“骂”先帝,却也只是嘿嘿一笑,他伸出手,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理好。 “陛下也是担心阿闻,退兵回营帐后,陛下没见到你,都急坏了。” 秦不闻别开视线:“那他不会好好同我讲嘛?凶死了!” 长瑾仍是笑笑,手上是烤得滚烫的红薯,还热腾腾地冒着热气。 “那阿闻跟长瑾爷爷说说,为什么单枪匹马地往漠北军营里闯啊?”长瑾的语气温和,循循善诱。 秦不闻皱皱眉,似乎不太明白长瑾为什么这么问。 她定定地看向长瑾,语气稀松平常:“因为阿闻担心老头儿跟长瑾爷爷有危险啊。” 长瑾嘴角的笑意僵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 他继续笑着:“可是阿闻太冲动了呀,这般意气用事,在意感情,会被有心之人利用的。” 秦不闻低头,沉默不语。 长瑾又摸了摸秦不闻的头,缓缓起身:“阿闻,早些回去休息吧。” 说完,长瑾转身欲走。 “长瑾爷爷,”身后,少年身姿清越,跪在那浓烈迷眼的风沙之中,却比那松竹还要挺拔,“不闻没错。” 长瑾的脚步顿住。 身后的小少年一字一顿,字字铿锵有力:“若是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不闻依旧会去救你们。”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静又坚决,就好像在说一件约定俗成,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 “你们是阿闻最重要的人,阿闻不可能拿你们的性命做赌。” 风沙渐起,将长瑾的身影都遮了个干净。 昔日的长瑾眉目温和良善,与面前,这身处阴暗死牢中的人脸,重合在了一起。 秦不闻有一瞬的不适。 那种不适感来得急促又莫名,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情绪,就好像…… 就好像自己拼尽性命,竭力守护的信仰,到最后只是个见不得人的笑话。 就好像她日日操练,不断强大,最后有人告诉她,那些都是假的。 她好似被提着丝线的那具木偶。 到如今,就连那几根摇摇欲坠的丝线,也再经受不住,“崩”的一声—— 断了。 什么都没了。 那具木偶,便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付之一炬。 秦不闻快速地眨了眨眼睛,从刚才就一直没眨眼睛,如今一眨眼,眼眶便盈了湿润。 视线有些许模糊。 地牢太冷了,秦不闻缩了缩脖子,不觉打了个寒战。 牢房中,长瑾的脸上依旧挂着慈爱和善的笑意,任谁看了都不会想到,半年前,他持着一柄长弓,意图一箭射穿旁人心口。 秦不闻不是傻子。 如果说在如今看到长瑾,还想不明白其中关节的话,她就真的是自欺欺人了。 她摘了面纱。 眼前的长瑾,一身华服加身,虽说染了些尘埃,但却不掩起华贵骄矜。 仔细算算年纪的话,长瑾其实是比先帝还要年长许多的。 曾几何时,秦不闻也曾一路小跑到他跟前,一把抱住他的大腿,耍着赖皮,叫他一声“长瑾爷爷”。 长瑾素来很宠她的。 与先帝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眼圈有些红。 却是面对着眼前的老人,迫使自己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来。 “是宋谨言将您关在这里的么?” 长瑾笑着点点头,那语气,一如从前般宠爱:“算是吧。” 顿了顿,长瑾笑着解释:“原本奴才以为,陛下会杀了我,给您陪葬。” “可陛下却将奴才关押起来,说要等您回来,让殿下亲自杀了奴才。” 秦不闻眼皮挑了挑,眼中流露出不解:“宋谨言如何确信我会活下来?” 长瑾笑得慈爱:“陛下他不确信。” “滴答滴答……” 那最阴暗潮湿的地牢深处,就连一束光都照不进来。 “他只是需要一个支撑的理由,”长瑾笑得温和,“陛下总要依仗些什么活下去的。” 近乎病态,近乎偏执,近乎痴狂。 宋谨言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秦不闻会回来的。 秦不闻心口一窒。 她微微抬眸,睫毛轻颤。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应该说些什么。 面前的老人分明还如从前般仁慈和蔼,但他字字句句,皆是利刃。 “看见我还活着,您是不是很失望?” 许久,秦不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只是有些稚气地歪歪头,扯了扯嘴角。 长瑾笑,借着微弱的烛火,秦不闻这才注意到,长瑾的脸上已经布满细纹,苍老垂垂。 昔年,那个能轻而易举将她托起,骑在他肩膀上的长瑾,如今,身形也已经佝偻老矣了。 “是啊,很失望。” 长瑾不加掩饰地回应,干净利落。 即便早就猜到他的回答,秦不闻的心口还是像被钝刀刮了一下,又疼又涩。 “殿下,您应该死了的。” 第361章 你要跟我走嘛? “殿下,您应该死了的。” “滴答滴答……” 秦不闻听到了谁的心跳,刺耳得很。 “让您失望了,长瑾爷爷。” 秦不闻扯了扯嘴角,攥紧的指甲嵌入掌心,她却丝毫没察觉到疼痛。 “先帝在时,便将您视为眼中钉的。” “我知道。” “奴才与先帝之所以对您这般好,只是想要利用您扶持陛下而已。” “我知道。” “先帝遗诏,秦不闻若当真一日功高盖主,不计代价,杀之。” 秦不闻的眼皮跳了跳。 她抬抬眼皮,看向长瑾的眸色极淡:“我知道。” 就像她从未问过,父亲秦渊死后,先帝为何力排众议,将她留在身边。 她也从未问过,先帝早就知道她女扮男装,却从未将此事公开,而是选择隐瞒。 先帝设计让她与宋谨言结伴长大,一遍遍告诉她,宋谨言是她的弟弟,她要保护他。 所以一次又一次,秦不闻近乎不计生死的,拼命救他。 就像她也清楚,多年前那场刺杀,她多半猜到是先帝用来设计,考验她对宋谨言的感情的。 即便她当时真的逃了,宋谨言也不会受伤。 但那时,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将宋谨言护在身后:“别怕,我带你走。” …… 时隔那么多年,秦不闻从来都是最没出息的那一个。 她捂着耳朵,蒙住双眼,她想着,她原本就是要辅助宋谨言登基了,所以,她装作不在意先帝与长瑾的忌惮。 ——是她贪恋那点虚无缥缈的虚情假意,也是她,不肯回头。 所以秦不闻从不觉得自己可怜。 贪心总是要有代价的。 更何况,先帝即便利用她,也带她建功立业,从未短过她吃穿用度的。 父皇战死,母亲也随之而去,偌大的秦家,到最后也只剩她而已。 她没想过若是没有先帝,自己的结果会如何。 但在那不算长的成长岁月中,秦不闻对先帝的那份恩情,也是铭记于心的。 她愿意成为先帝培养后,送给宋谨言的一柄利刃,帮助他开疆扩土,帮助他处理腌臜之事。 她就像是宋谨言的影子,他站在无数的赞誉与光明中,倒影出她的肮脏与晦暗。 她突然又想起,魏居瑞魏老临终时,曾慈爱地问她:“秦不闻,这么多年,你过得很苦吧?” ——没什么苦不苦的。 都过去了。 长瑾的瞳孔有一瞬的收缩。 像是没想到秦不闻会这般平静地说出“我知道”三个字,他轻笑一声,神情有几分不自然。 “那现在呢?”长瑾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殿下现在过得怎么样?” 秦不闻想起了这段时间在文渊阁的日子。 不知想到了谁,秦不闻阴郁的脸上终于多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文渊阁有个丫鬟叫‘清越’,她做的栗子糕很好吃。” 长瑾闻言,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两人一时无言。 其实,秦不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不走,她甚至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来探个究竟。 她只是觉得。 她只是觉得,总要见一面的。 哪怕她清楚,见了这一面,就代表着,她承认过去的一切,先帝的疼爱,长瑾的偏袒,皇宫中她成长起来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从前,她一直没有面对这些的勇气的。 但是现在,秦不闻发现,她突然不怕了。 地牢有些冷。 秦不闻想起她刚进来时,站在暖融融的阳光下,季君皎长身玉立,朝她淡淡开口:“秦不闻,早些回来。” 啊,有点想他了。 季君皎身上,应该是很暖和的。 想到这里,秦不闻弯了弯唇角,又煞有介事地品评一句:“文渊阁的伙食也挺好的。” 长瑾点点头,笑道:“能吃是福,殿下这副身子太瘦了,确实应该多吃一些的。” 像是寻常的聊天,家长里短,给人一种,两人是亲人的错觉。 秦不闻点点头:“看样子,长瑾公公在这里过得也不错。” 长瑾笑呵呵地拿起桌案上的茶盏:“是哟,奴才在这里过得,也算清闲。” 茶水都凉了,长瑾又换了个茶杯,重新斟满。 茶香氤氲。 长瑾拿着茶杯走近,一门之隔,他举了举手上泡得正好的茶杯:“殿下要不要尝一尝?” “奴才的手艺,也不知道退步没有。” 长瑾精通茶道,泡茶更是一绝,秦不闻自小便喜欢喝长瑾泡的茶。 秦不闻看着那茶水。 茶叶有规律地上下浮动着,那茶香便随着茶叶的沉浮,蔓延开来。 牢房周围都是腐朽的味道,只有秦不闻的鼻前,能闻到一阵清雅的茶香。 “多谢长瑾公公。” 秦不闻勾勾唇,伸手去接那杯茶。 只是,她手指刚触碰到茶盏,长瑾收了手,将那茶水一饮而尽。 喝完,还有些幼稚地朝着秦不闻挑挑眉,像是从前无数次逗她一样。 “奴才口渴,先喝一杯。” 秦不闻低头,沉默不语。 只有长瑾,脸上还是挂着笑的。 秦不闻的鼻子有些酸。 她低着头,声音闷沉:“爷爷,您有没有过一时半刻,也曾真心疼爱过我呢?” 长瑾轻笑,摇了摇头:“自然没有,奴才宠爱殿下,都是陛下的旨意。” “滴答滴答……” 是别处的水滴,还是谁的眼泪。 长瑾分不清了。 秦不闻从袖口中掏出一串钥匙,是刚刚路过那狱卒,从他身上顺过来的。 “我带您出去吧。” 长瑾微微皱眉,嘴角的笑意也略微有些勉强。 “殿下,您这是要劫狱呀?” 秦不闻也跟着笑:“是,长瑾爷爷,我要劫狱,您要跟我走嘛?” 就好像有一年盛夏,秦不闻与长瑾捉迷藏,结果藏着藏着,自己迷了路。 长瑾费了好大工夫,才在御花园的一个小洞口找到了她。 那时候,长瑾便笑着朝她伸出手来:“阿闻,爷爷来救你了,你要跟爷爷走嘛?” 一如那时,秦不闻将小手搭在长瑾手心。 如今,长瑾那只枯瘦苍老的手,也搭在了秦不闻手上。 他笑,像是那时的秦不闻,交付自己全部信任。 “好哇。” 两道锁应声落地。 秦不闻拉着长瑾,走出了那漫长漆黑的地牢深处。 周围,是那些亡命之徒或错愕或愤怒的眼神,他们呼救着,怒骂着,拍击着牢门。 秦不闻视若无睹,只是拉着长瑾,一步比一步更快,朝着死牢外的那束天光奔去! 第362章 我与她,是共犯。 “越、越狱了——” “有刺客劫狱!!” “有刺客!!快追快追!!” “有人劫狱!!快去请御林军!!” “……” “滴答滴答——” 秦不闻听到了动乱的声音。 亡命徒的嘶嚎吼叫,狱卒的慌张动荡,甚至那传得很远的禀报声。 午后的阳光正好。 秦不闻绷着一口气,拉着身后不算轻盈的长瑾,不管不顾地朝着地牢外走去。 有一束刺眼的白光从她耳边呼啸而过。 她带着长瑾,踏入满目刺眼之中。 自此,天光大亮。 出了地牢,便是一条长长长长,近乎望不到头的宫道。 秦不闻转身看了长瑾一眼。 长瑾的唇色泛着不太正常的白,容颜似乎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但他仍是紧紧抓着秦不闻的手,没有松开的意思。 那双手枯瘦又腐朽,好似那一截再生不出新芽的朽木,干柴苍老。 可秦不闻明明记得,曾几何时,这双手曾经也将她举过头顶,轻抚她的脑袋。 跑得太急了,秦不闻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她突然想起从前,长瑾也曾这样牵过她的手的。 那时候,秦不闻才来到皇宫,留在先帝身边,与长瑾在御花园捉迷藏时迷了路。 她吓得脸色苍白,蜷缩在一个小小的假山山洞中,暗无天日,不见天光。 不知过了多久,有光照在秦不闻的脸上,秦不闻眯了眯眼睛,便见长瑾手持明灯,一脸焦急:“哎呦阿闻怎么在这里啊?奴才找了你好久呀!” 终于看到相熟的面孔,秦不闻鼻子一酸,嚎啕大哭。 长瑾不急不恼,他拿出精致的手帕,替她擦干眼泪,随即牵着秦不闻的小手,往光明处走去。 “以后阿闻若是找不到路了,便往有光的地方去。” -- 御书房。 宋谨言批奏折的字迹骤然歪斜。 他像是没听懂一般,缓缓抬头,茫然又迟钝地看向来禀报的御林军首领。 “你刚刚说,谁去了死牢?” “回禀陛下,有一女子与首辅大人同去,拿了首辅大人的令牌进了死牢。” 顿了顿,那将军首领紧急禀报:“属下失职!那女子竟劫持了牢中死囚,意图越狱!” “劫持了谁!?”宋谨言问出这句话时,猛地拍案而起,眼中满是紧张与急躁。 “是……是……” “快说!” “是长瑾公公……” 那满书案的奏折,随着男人的起身动作,洒落一地。 不等将军再反应,那一身明黄长袍的男子,近乎慌乱又跌撞着,朝着死牢的方向大步走去! 他在做梦。 他又做梦了。 否则为什么去往死牢的这条路,像是走不到头般,那么漫长。 宋谨言的步子又急又快,他想着,如果又是梦,他醒来会觉得好笑吗? 一遍又一遍,给他希望,又一次次将他置于绝望的泥沼。 宋谨言不喜欢这种感觉。 可他还是不肯回头的,头破血流地,一遍又一遍地奔赴那一个个光怪陆离,没有结局的梦境。 或许呢? 或许这一次,或许这一次,上天能稍微垂怜他呢? -- 秦不闻的气息还没喘匀。 三五人宽的宫道,无数的御林军正手持长枪钝甲,朝着死牢这边赶来! 秦不闻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长瑾,转而又看向一直在牢门口等候的季君皎。 男人长身玉立,身姿俊挺,他平静地看着行迹大逆不道,罔顾曜云例法的少女,墨发随风。 她笑,紧了紧拉着长瑾的手:“爷爷,御花园的花都开了。” 她想带他去看看。 长瑾笑笑,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勉强。 没再逗留,秦不闻拉着长瑾,快步地朝着那冗长的宫道尽头跑去! 一步未停。 “站住!前面的人站住!” “快追!别让他们跑了!” “她要劫狱!她要带着死囚逃跑!” “快抓住他们!!” 宫道另一头,御林军一身战甲,大步流星地想要朝着秦不闻追去。 只是,路经牢门口,季君皎微微抬手,拦住了一众军队去路。 乌发玉冠,青衫修竹。 男人面容清隽,颀长清越的身影伫立在那暖融融的阳光之下,眸光淡然,神情平静。 “诸位,止步。” 他清声开口,语气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为首的御林军高声:“首辅大人快让开!我们要去将刺客抓回来!” 男人眉眼疏离淡漠,衣摆好似清风流云,清雅矜贵。 那狭长的宫道,有风吹过,卷起男人清隽的衣袂,他身后不远处,便是拉着长瑾快步离去的少女。 见季君皎没让开,为首的御林军急了:“首辅大人!您妨碍御林军缉拿囚犯,可是重罪!” “您难道要与刺客同流合污!?” 男人脊背挺直,眉眼如画,眼中不带半分戾气,只是向着为首的御林军投来极淡的一抹视线。 “是。”他淡声。 “什、什么!?” 季君皎声音不算大,但却掷地有声:“我与她,是共犯。” 至少这一次,他终于能够遵从本心,站在她身前,也能为她遮挡些风雨。 为首的御林军终于反应过来,他大喝一声,身后的御林军也纷纷做出进攻的姿态。 “劳烦首辅大人让开!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一时间,无数长枪银盾齐齐整备,直直地朝向前方的季君皎。 季君皎不闪不避,他站在原地,好似苍山负雪,浮华万千。 季君皎看着面前一众士兵,又有些担忧地转头,看了一眼少女离开的方向。 叹了口气。 季君皎轻唤一声:“长青,京寻。” “铮——” 像是有羽毛轻盈落地。 眨眼间的工夫,有两道身影站在了与季君皎并肩的位置。 长青手持长剑,稍稍向前几步,挡在季君皎面前。 京寻面容冷冽淡漠,那柄黑剑出鞘,剑刃划过坚硬的石板路,火星四溅。 一条笔直的剑痕留在他脚下。 一如从前许多次一样,京寻眉目冷然,语气肃杀:“过此线者,杀。” ——他甚至不知道殿下要做什么。 但他不在意。 他只是如从前一般,挡在殿下面前,执行殿下的意志。 那是京寻持剑的意义。 第363章 爷爷,我以后都不会怕黑了。 姹紫嫣红,蛱蝶翻飞。 秦不闻带着长瑾,穿过那狭长的宫道,一路向南,沿着她早已烂熟于心的偏僻小路,钻进了御花园中。 午后的阳光正好。 暖黄的光透过树叶,斑驳的光影落在光阴之中,长风吹拂,沙沙作响。 有花香顺着风钻入秦不闻鼻腔,手上稍稍松了些力道,那被她握着的那只手,便无力地垂下。 秦不闻转身看去,便见长瑾撑着一旁的亭台木柱,脸色更加苍白虚弱。 他朝着秦不闻扯了扯嘴角,这一次,便有乌黑的血迹,从他的嘴角流下。 有些扎眼。 秦不闻快速地眨了眨眼睛,继而转过身去,指着远处那争奇斗艳的花朵:“您看,这些花开得都挺好看的。” “殿下。” “之前我一直没告诉过您,那时候您在御花园中找到我时,我真的很高兴。” “殿下……” “那时候,我看到您如释重负的笑,我想着,您应当,也是有一点疼爱我的。” “……阿闻。” 最后一声,秦不闻再没有假装没听见。 她垂头,眼泪顺着眼眶,滚落在了青石板上,眨眼间就干了。 长瑾的声音已经很虚弱了。 他轻咳一声,止不住地血就从口中喷涌而出。 那乌血溅在长瑾名贵的华服上,溅在那亭台轻纱质地的帷幔上。 凉风吹拂,秦不闻声音颤抖闷沉:“我想,您应该不想死在暗无天日的牢房中的。” 长瑾喝了那杯下了毒的茶水。 秦不闻心知肚明。 在长瑾想要将茶水递给她的一瞬,他又将茶杯拿回,一饮而尽。 ——长瑾活不成的,秦不闻知道。 她只是想着,他在那么暗的牢房中待了这么久,应该不愿死在那里面的。 她只是,想要带他出来,见见天光的。 “快!快去死牢!有人要劫狱!” “快去支援!御林军已经赶过去了!” “快走快走!” “……” 御花园外,兵荒马乱。 御花园内的亭台之下,帷幔被风轻抚,遮住了长瑾那枯瘦苍老的脸。 他仍旧是笑着的,任由嘴角血渍浸染:“谢谢阿闻,带爷爷出来晒太阳。” 他已经好久不曾见过阳光了。 刚出来的时候,他甚至因为阳光过于刺眼,适应了好久,流了眼泪。 自始至终,秦不闻只是低着头,不肯看他。 他说,他不曾真的宠爱过她,不曾动过恻隐之心,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陛下意旨。 可是,到最后的那杯茶,他最终还是没有递给她。 身上的冷气都被暖融融的太阳驱逐了个干净。 长瑾实在没什么力气了,顺着木柱,缓缓坐在了台阶之上。 “啪嗒啪嗒……” 也不知道是谁的眼泪,掉得更快了。 隔着重重的垂花门,有不知名姓的花瓣随风四散飞卷,如叠云堆雪,扑簌簌地落下,铺就满地银白。 “今日的茶水太凉了,”长瑾倚靠着木柱,声音断断续续,“便不请殿下喝了。” 秦不闻低着头,也坐在了台阶上,与长瑾并排。 像是从前那个精灵古怪的稚童,总是喜欢贴着那位老人,乖巧地排排坐着,等着老人给她带来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他的眼神渐渐涣散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长瑾吐出一口浊气:“奴才跟随先帝时,只有十几岁。” “先帝仁慈,将奴才留在身边,不曾嫌弃。” “后来,陛下降生,先帝问奴才,取个什么字好呢?” 顿了顿,长瑾笑了笑:“先帝说,取个‘谨’字吧。” 与“长瑾”同音。 “陛下乃真龙天子,奴才不过是个下人,怎能与陛下相提并论呢?” “但是先帝却说,希望奴才能好好看顾谨言,教养他长大。” 是以,长瑾对宋谨言,尽了十二分的心力。 一切对宋谨言皇位不利的因素,长瑾会不惜一切代价剔除。 直到后来,长瑾身边,多了个秦不闻。 想到这里,长瑾不觉笑笑,那笑容终于真切几分:“老了,总是想起从前的事儿。” 秦不闻抽了抽鼻子,终于闷声搭话:“偏心。” 长瑾也慈爱地笑笑:“是啊,太偏心了。” 两人无话。 有风吹过那轻纱帷幔,秦不闻闻到了血的味道。 “阿闻。” “嗯?” “……” 长瑾没说话。 秦不闻动了动眼皮,低头不语,也不催促。 不知过了多久,秦不闻终于听到虚弱的声音:“阿闻。” “……嗯。” “这里阳光好,爷爷想睡一觉。” “……好。” “爷爷觉浅,若是睡着了,不要吵醒爷爷啊。” “……好。” “以后阿闻若是找不到路了,便往有光的地方去。” “然后呢?”秦不闻的语调终于带了哭腔,她面向着长瑾,眼泪扑簌簌地落下,像个无助的孩子,“然后呢爷爷?谁带阿闻回家呀?” 长瑾再没回她。 她抓着长瑾染了血的衣袖,轻轻摇晃:“长瑾爷爷……” 像是不懂事的孩提,想要对亲近之人撒娇耍赖。 只不过这一次,没人回应她了。 风声贯耳。 太阳落了。 秦不闻就觉得有些冷了。 她直起身来,从台阶上起来,笔挺地跪在了长瑾面前。 她看着他,老人面容苍白,毫无血色,他的嘴角血色乌黑,身体也已经凉了。 许久。 秦不闻看着长瑾,俯身叩首。 “爷爷,我以后都不怕黑了。” 万籁俱寂。 秦不闻跪在地上,久久没起。 她不会原谅长瑾与先帝,但是那份恩情,她也铭记于心。 天色暗下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秦不闻听到了慌张匆忙的脚步声。 “秦不闻!” 循声望去,秦不闻恍然抬头,便见宋谨言一袭明黄长袍,跌跌撞撞地向她奔来! 秦不闻依旧是跪着的,她直挺挺地跪在那里,略微迟钝地看向宋谨言一步步朝她走来,还不小心打了个趔趄。 直到他快步走近,秦不闻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只是她还没听到自己的声音,下一秒,宋谨言一个力道,推着秦不闻的肩膀,将她推搡在了地上! 秦不闻有些愣神,半天没反应过来。 还没从被推搡在地的场景中回神,下一秒,宋谨言欺身而上,一把揪住了她的衣襟,双眼猩红好似凶兽! “又是假的!?” 第364章 秦不闻,你凭什么? “又是假的!?” 宋谨言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满是颤音。 他抓着秦不闻衣襟的那只手,不住地发抖。 “又是假的……” 他的声音闷沉沙哑,因为一路跑来,秦不闻甚至能够闻到他身上的匆忙的汗水。 太阳落山了,晚风呼啸过两人耳边。 宋谨言整个人,近乎疯狂的小兽一般,双腿分开,跪在秦不闻身体两侧。 他俯身弯腰,抓着秦不闻衣襟的手更紧,指骨青白,呼吸乱套。 他的眼尾猩红,张着口呼吸攫取呼吸,像是即将溺毙的人,抓着一棵救命稻草。 秦不闻被宋谨言推搡在地,双手撑在地上,眼神一眨不眨地落在他的身上。 长大了,也高了。 从回京城后,秦不闻还没好好这样看过宋谨言呢。 对于宋谨言,秦不闻的感情其实很复杂。 她从小同他一起长大,先帝对她有所图谋,秦不闻自小也能察觉到一些。 所以按理来说,对于宋谨言,秦不闻应该是抵触排斥的。 可是,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的小少年胖乎乎的,脸圆滚滚的,一本正经的模样,看上去十分可爱稚气。 他似乎也知道些内情,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宋谨言板着脸,很抵触她,不肯与她交好。 他总是皱着眉将她推开,一遍遍地厉声道:“你才不是本宫的哥哥!” 一遍又一遍,将她推开。 似乎想要向先帝证明,他不喜欢她,他也不需要她的牺牲。 秦不闻父母双亡,所以懂事得很早。 是以,宋谨言心中的那些想法,她大概也能猜到一些。 她还是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贴上宋谨言。 有时候,宋谨言被她跟得恼火了,便冲着秦不闻大吼:“你走开!本宫不需要你跟着!本宫自己也可以!” 对,宋谨言总是说,本宫自己也可以。 再后来,先帝派了人来试探她对宋谨言的忠诚度。 饶是秦不闻猜到,那些刺客是先帝安排的人,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挡在了宋谨言面前。 自那次之后,宋谨言总算没有躲着她了。 两人像是达成了什么秘密的共识,心照不宣。 无悔崖那次刺杀,秦不闻不知道宋谨言知晓多少。 但归根结底,秦不闻从未怨过宋谨言的。 就算当时无悔崖的那支箭,当真是宋谨言安排人放的,秦不闻也没有怨言的。 ——这些设想,秦不闻都想过的。 但是现在。 当秦不闻看着近乎偏执的宋谨言,死死抓着她的衣襟,眼眶猩红,唇色泛白,他的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可见这一路都是跑来的。 那身明黄色的长袍上,满是繁复精致的龙纹祥云,向来万人之上的皇帝陛下,如今正跪在一女子面前,狼狈不堪。 秦不闻眨了眨眼睛,终于腾出一只手,捏了捏宋谨言的脸。 软乎乎的,但没多少肉感,甚至有些紧绷瘦削。 秦不闻低啧一声,有些不满地开口笑道:“不是嘱咐过你,要好好吃饭的吗?” ——她在信上嘱咐过的。 只是一句话,宋谨言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像是被风雪雕塑,宋谨言抓着秦不闻衣襟的手,甚至有些迟钝的僵硬。 他张张嘴,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又好像被灌了一口冷风,所有的话就被堵在喉头。 他稍稍歪头,如同幼犬一般,眼神茫然又懵懂。 许久。 衣襟上的力道终于减轻几分,宋谨言开口,声音低哑闷沉:“秦不闻?” 不确定的一声。 秦不闻挑眉,嘴角温柔的笑意,终于荡漾开来:“哥哥在。” “秦不闻?”又叫一声,这一次的嗓音,不觉高了几分。 秦不闻稍稍眯眼,任由宋谨言的眼泪,砸在她的衣服上。 她无奈地笑,放在他脸上的那只手,又捏了捏:“是我。” 乌金西坠,星月光来。 男人一把抱住秦不闻的后背,将头抵在了她的肩膀之上。 她听到了男人压抑又低哑的哭声。 掺杂在晚风当中,凄厉悲凉。 “你还敢来见我!?” “你还敢来见我!!” “你怎么还敢来见我!” 他的语气那么冷冽尖锐,但手上抱着秦不闻的力道,却丝毫不减。 “秦不闻,捉弄我很有趣吗?” “秦不闻,你是不是觉得,一言不发将所有事情替我做好,很感动,很潇洒!?” “秦不闻!” 到最后,他甚至只是一遍一遍地这样叫她。 “秦不闻!” “秦不闻!” 秦不闻听到了男人的哭腔,一字一句,控诉着她的罪责。 “你哪怕再来问问我呢……” “你哪怕心有不甘,指着我的鼻子质问我呢!”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为了皇位,弃你于不顾?”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成为下一个父皇,为了皇位不择手段!?” “秦不闻……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不来问问我啊……” 他会毫无保留地告知她,比起皇位,秦不闻才最重要。 先帝是先帝,宋谨言是宋谨言。 在宋谨言的认知中,没有舍弃秦不闻这个选项。 “秦不闻,你为什么总是自以为是?” “朕讨厌你……” 他一字一顿,但手却一直抓着秦不闻的衣袖,像个缺爱的孩子,不肯放手。 “秦不闻,朕讨厌你。” 秦不闻的眉眼柔软一片。 她轻笑一声,抬起手来,揉了揉宋谨言的发顶。 ——还跟小时候的手感一样好。 “宋谨言,你再不从我身上起来,我就要被你压死了。” 宋谨言:“……” 过了半晌,秦不闻才听到宋谨言闷沉的声音:“我放开你可以,不许再逃走了。” 秦不闻轻笑:“我想跑也要跑的掉才行,你的御林军都快把整个皇宫掀起来了。” 宋谨言闻言,这才稍稍缓了缓呼吸,伸出一只手,将地上的秦不闻拉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秦不闻轻声。 提到这里,宋谨言的神情又沉下来几分。 他稍稍偏头,终于看到了花亭下,早已停了呼吸的长瑾,眼中闪过一抹情绪。 秦不闻没说话。 宋谨言迈步,走到长瑾的尸身旁,缓缓跪了下去。 当朝天子,对一个老者内侍行了大礼。 他什么都没说,拜了一拜后,又沉默地走到秦不闻身边:“我听他们说,你劫了长瑾的监狱,便猜想,你应该会带他来这里的。” 第365章 我会娶你。 宋谨言还记得,那时候秦不闻来找他,欢呼雀跃地跟他说,长瑾公公对她很好,她在御花园迷路的时候,他可着急了。 ——她素来将那些小恩小惠都放在心上。 所以宋谨言在得知秦不闻劫了长瑾的狱时,差不多也能猜到,她应该是带长瑾来御花园了。 长瑾的死,其实在宋谨言的预料之内。 他其实也很难说清楚长瑾对秦不闻的情感,但他确信,经过无悔崖那次,长瑾不会再伤害她了。 他分明记得,那时他中了长瑾下的药,整个人昏昏沉沉,身上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就连清醒,也是靠着割伤自己强撑,就连手都是抖着的。 那时候,长瑾向他回禀,说他杀了秦不闻,亲眼看着她从无悔崖下坠落,再也看不见了。 宋谨言听出了他语气中的颤抖,看到了他一直打颤的手。 那时候的长瑾在想什么呢? 宋谨言也不知道。 而如今,长瑾离去,秦不闻平安无事,似乎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宋谨言垂眸,去看秦不闻的神情。 他担心秦不闻还沉浸在悲痛中,却见秦不闻只是深吸一口气,朝着宋谨言露出笑意:“长瑾公公,就按照大内侍的礼法入殓吧。” 宋谨言点点头:“我会派人去办,你不必担心。” 他顿了顿,最终还是谨慎地开口:“秦不闻,长瑾的事,你不必过于难过。” 秦不闻轻笑一声,眉宇间终于带了清明朗润。 “宋谨言,对于先帝与长瑾,我是问心无愧的那一个,”她扯了扯嘴角,眉宇张扬肆意,“我不会难过很久的。” 无论是对先帝还是长瑾,秦不闻自始至终,都问心无愧。 她也不会像长瑾那样,做令自己后悔的事情。 宋谨言垂眸,看着面前的少女,沉默不语。 他总感觉,与秦不闻之间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了。 想到这里,宋谨言的心口有些堵,他伸手,想要去抓秦不闻的衣袖。 可面前的少女转身,挑眉看向他:“季君皎呢?” 那只手便顿在了半空,不动声色地退回。 “我来时,将御林军都撤下了,这件事我也会封锁消息,不会有人外传,”顿了顿,宋谨言继续道,“季君皎在御书房等着。” 秦不闻点点头,重新将面纱戴在了脸上:“走吧,带我去找他。” 夏末的夜晚有些冷了,秦不闻有点想回文渊阁了。 宋谨言默然地点点头,带着秦不闻,朝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 御书房。 季君皎身姿笔挺,他端正地跪在书案前,骄矜清贵,薄唇微抿。 听到声响,他也丝毫没动,目视前方,端的是矜贵守礼的姿态。 是秦不闻先走进来的,看到季君皎跪在书案前,皱眉上前:“季君皎!” 听到熟悉的声响,季君皎身子微顿,随即才缓缓转头,看到了向他大步走来的秦不闻。 男人的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 随后跟来的宋谨言也看到了跪着的季君皎,低啧一声:“我说首辅大人,朕好像没让你跪着吧?” 季君皎微微颔首:“微臣忤逆在先,不能坏了规矩的。” 宋谨言有些头疼地捏了捏鼻梁:“行了行了,快起来吧。” 秦不闻也走到季君皎身边,将季君皎扶了起来。 宋谨言叹了口气,走到书案前,施施然落座。 他的目光在两人面前逡巡而过,眼神中带着明显的不满与烦躁。 “秦不闻,你还没跟朕说清楚呢,”宋谨言咬牙道,“坠下无悔崖之后,发生了什么?” “陛下,”季君皎缓声开口,语气清冷淡然,“今日太晚了,阿闻受了惊吓,不如明日微臣将此事与陛下言清。” “啧,”宋谨言气笑了,“首辅大人,朕还没治你罪呢!妨碍御林军办事,可是死罪!” 不等季君皎说什么,秦不闻听了,一把将季君皎挡在身后,拧眉不满道:“宋谨言,你吓唬他干什么!” 宋谨言:“……” 好好好,感情是他在这瞎担心了!? 宋谨言气得直点头,咬牙切齿道:“退下退下!都退下!朕今天不想见到你俩!” 季君皎倒是从善如流,他朝着宋谨言微微欠身,随即牵起秦不闻的手,转身离开。 宋谨言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差点把书案上的奏折全推到地上! -- 夜色正浓。 马车上,季君皎坐姿笔直,只是目光落在了一旁,已经睡着的秦不闻身上。 她今日闹了这么一遭,应当也累坏了。 长安街上,依旧一片热闹祥和的景象。 人头攒动,叫卖吆喝。 季君皎双手端正地放在膝盖上,坐得板正守礼。 少女睡得并不踏实。 她的眉头还是皱着的,不知道做了什么梦,嘴里一直嘟囔着什么。 季君皎见状,微微抿唇,他紧了紧指骨,还是顺着心意,朝着秦不闻的方向挪动几下。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这才又正了正身子,一只手扶住秦不闻的脑袋,朝他这边倒去。 不轻不重的一声,少女的脑袋搭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季君皎胡乱地看向四周,唯独不敢看她。 双手又重新放在了双腿之上,只是两只手紧握成拳,看上去十分紧张。 他又挺了挺脊背,让躺在他肩膀上的少女睡得更舒服一些。 他听到了少女悠长绵软的呼吸声。 震耳欲聋的心跳,终于得到了安抚。 “秦不闻。” 他的喉结动了动,极轻极轻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少女自然没应。 季君皎嘴角却不住地上扬几分:“秦不闻。” 依旧没应。 街道上人群熙攘,热闹非凡。 华灯初上,这长安城万千浮华,千灯乍起,总有一盏明灯,是他给她亮起的。 “我会娶你。” 男人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柔软地落在谁的心头。 秦不闻的睫毛轻颤一下,依旧没醒。 马车停了。 长青放了马凳,季君皎走下马车的时候,怀里便抱着熟睡的秦不闻。 “大人——”长青原本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季君皎眼神示意。 噤声。 长青立刻住了嘴。 抱着怀里的秦不闻,季君皎迈着步子,朝着偏院走去。 月明星稀。 季君皎推开房门,将秦不闻放在了床榻之上。 他起身想去点灯,下一秒,却被床榻上的人,抓住了衣袖。 第366章 你不必如此。 “噗通——” 秦不闻抓着季君皎的手腕,一个翻身,将他带到床榻,压在了身下。 清冷的月光洒落在少女身上,像是蒙了一层朦胧的轻纱。 有月色洒落少女的长睫之上,好像她只要轻轻一眨,那睫毛上的银光,便会倾泻而下。 季君皎瞳孔微缩,有些惊愕地看向将他压在身下的秦不闻。 她的身上还带着月夜的冷意,杏眸娇媚,那眸中像是盈了满眼的池水,随着月色晃荡。 男人被少女压在床榻上,鬓若刀裁,眉若墨画。 那一头乌黑顺长的墨发,便也散落在了床榻之上,有几缕发丝绕过两人交握的手腕,莫名诱惑。 季君皎很好看。 即便是被压着的那一个,也气质如华,遗世独立,让人不觉联想到那覆了雪的寒松。 秦不闻的眼睫轻颤。 她看到季君皎的喉头上下滚动几次,身体紧绷地看向她:“你、你想做什么……” 秦不闻眉眼晃荡,她似乎是轻笑一声,随即俯身,那温凉轻盈的吻,便落在了他的耳尖。 “嗯——秦、秦不闻……” 季君皎的嗓音都哑了几分。 少女的唇凉润,落在他发烫的耳尖上,像是落入岩浆中的一滴水珠,顷刻融化。 季君皎偏头,想要错开少女的轻吻。 秦不闻却不肯让他如愿。 她甚至有些恶劣地轻咬住季君皎的耳垂,听到男人闷哼一声,就连身子都绷得紧张僵硬。 秦不闻嘴角的笑意加深。 直到将季君皎折磨得不再反抗,秦不闻才稍稍抬起上身,依旧是垂目看他:“季君皎,你就这么想娶我呀?” 男人迷离的眼神,霎时间转变为错愕,他瞪大眼睛,脸颊连同耳朵都红得像是熟透的虾子! “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秦不闻只是笑:“我什么?” “你没睡着……” 秦不闻挑眉:“首辅大人,我是卑鄙小人,您怎么能掉以轻心呢?” 季君皎薄唇抿得很紧,他眉梢缓缓下压,似乎是有些羞耻:“你又骗我……” 秦不闻眸光流转,语气娇软明艳:“季君皎,你是有多喜欢我呀?” 怎么会有人。 怎么会有人为了她,做到这种地步呢? 秦不闻眼中闪过情绪,却是俯身,衔住他的唇瓣。 她修长白皙的指骨顺着他的下巴缓缓向下,划过他的喉结,锁骨,胸口…… “嗯——” 季君皎一脸震惊,急忙伸出手抓住少女在身下作乱的手腕。 “秦、秦不闻!” “我在,”秦不闻挑眉应声,勾唇看着他,“首辅大人,都坦诚相见过了,怎么还这么害羞啊?” 季君皎抿唇,嗓音闷沉:“不要胡闹,你该休息了……” 少女眉眼妩媚,她附在男人耳边,语气轻软:“我若是偏要‘胡闹’呢?” 秦不闻如愿看到了男人阴沉下去的眸,缓缓阖眼。 她低头,再次想要去啄男人的唇。 可就在双唇即将触碰的时候,男人的眼睛又睁开。 “你不必如此的,秦不闻。” 语气清明冷矜,已经没有了刚刚的沙哑与欲求。 秦不闻的动作微顿,睫毛轻颤。 她抬了抬眼皮,目光缓缓对上了男人那双墨色的瞳。 她听到男人清雅温和,不疾不徐的语调:“秦不闻,你不必这般报答我。” 嘴角的笑意僵了几分,秦不闻的睫毛轻颤几下,没有进一步动作。 她听到了季君皎微不可闻的叹息声。 “秦不闻,我给你令牌,带你出入死牢,拦下御林军,这些事情是我本心如此。” “我愿意这样做,也不需要你用这般方式,回报于我。” 季君皎眼神清明朗润,定定地看向身上的秦不闻。 少女眸光清澈,是比月色还要皎洁几分的。 秦不闻张张嘴,半天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你……不是喜欢我吗?” 季君皎颔首,不闪不避:“是,秦不闻,我心悦于你。” “但这并不表示,我需要你……这般回应我。” “秦不闻就是秦不闻,喜怒哀乐,悲伤娇嗔,都是秦不闻。” 季君皎一字一顿,眉眼清俊:“秦不闻,我做这些,只是遵从自己的本心。” “我并不需要你做这种事来取悦我,这对你而言,并不公平。” “秦不闻,我说娶你,是认真的。” “我等你说愿意。” 月色如水。 秦不闻跨坐在男人身上,久久没有回神。 窗外,有寒蝉清叫两声。 秦不闻终于反应过来,她轻笑一声,却是伸手探向他。 她分明感觉到男人的身体一紧。 “季君皎,你当真……不需要我?” 终于有了挣扎的机会,季君皎慌乱起身,将秦不闻从身上推开,甚至仓皇地后退几步。 “我、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歇息。” 说完,季君皎甚至没去看秦不闻的脸,慌乱离开。 秦不闻看着季君皎离开的身影,嘴角终于多了几分诚挚的笑。 她发现,季君皎这人,好像越来越会说情话了。 -- 一连几日,秦不闻发觉季君皎都没有去上朝。 “怎么了?”秦不闻皱眉,“不会是宋谨言他罚了你吧?” 季君皎轻轻摇头:“不是的,最近积压了一些卷宗,我告了几日假,想要先翻看完。” 秦不闻面上了然地点点头,心中却是不信的。 她可是见过季君皎一晚上处理成山的卷宗的,况且他日理万机,朝堂一日都不能少了他。 他如今几日没出现在朝堂上,肯定不可能只是处理卷宗这样简单。 而且秦不闻发觉,这几日借着拜访的名义,来文渊阁与季君皎搞好关系的大臣,比前段时日少了太多了。 季君皎在朝堂上,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果然,几日后的夜晚,难画骨又翻墙入户,来到了秦不闻的偏院。 夜色正浓,秦不闻只是稍稍动了动耳朵,便叹了口气,无奈道:“这么大声音,要不然,你下次直接敲门进来吧。” 红墙青瓦,难画骨不高兴地皱皱鼻子:“殿下,奴家可是来跟您做交易的,您怎么这般冷漠呀,可伤心死了~” 难画骨又换了张脸。 秦不闻坐在藤椅上,稍稍抬眸,朝着她望去。 第367章 污名 今日的难画骨换了张娇弱美人的脸,柔柔一眼朝着秦不闻看来,让人骨头都酥了。 秦不闻叹了口气:“你不觉得你这声势浩大的动静,完全没有翻墙的必要吗?” 难画骨抛了个媚眼给秦不闻:“那又如何?首辅大人不是一样没有发现我?” 翻了个白眼,秦不闻懒得跟她说这些:“你说的那个交易,我不会跟你做的。” “为何?” 难画骨显然没想到,秦不闻依然拒绝得这么干脆。 她从高墙上翻下,矫揉造作地走到秦不闻身边,毫不客气地坐在了秦不闻一旁的座椅上。 “死牢的那个秘密,我可是托了好多人才打听到的。” 秦不闻摇摇头:“这个交易确实不能答应你,但你帮了我的忙,我可以答应你其他的要求。” 难画骨不高兴了,蛾眉微拢,一双眉眼幽怨可人,看得让人心疼死了。 秦不闻却完全不吃这套,只是一脸平静地看着她。 难画骨叹了口气自己美滋滋的,还随手拿出一面小铜镜,查看自己的“美貌”。 “哎,你说,我这张脸,季君皎会不会喜欢啊?” 说着,她兴致勃勃地看向秦不闻,一脸期待地等待着她的品评。 秦不闻这才慢悠悠地转过头来,刚才没仔细看,现在离近了才发现,难画骨今日易容的这张脸,跟她的脸竟然又六分像。 只是难画骨这张脸一颦一笑之间,都比秦不闻更加娇弱无力,我见犹怜。 秦不闻咂咂嘴,十分客观地评价一句:“确实娇弱。” 难画骨更高兴了,朝着秦不闻抛了个媚眼:“那位首辅大人呢?会不会喜欢?” 秦不闻一只手摸了摸下巴,思索许久,这才干巴巴地开口:“你为什么觉得,季君皎喜欢娇弱的?”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问题,难画骨这张娇弱的脸,白了秦不闻一眼,看上去与她这张脸格格不入。 “不然呢?若是季君皎不喜欢的娇弱的,那么多女人,为何偏偏对你宠爱有加?” 嘶—— 这么一说,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 秦不闻竟然意外地被说服了! 难画骨显然不想跟秦不闻探讨这般“深奥”的问题,收了小镜子,她终于正色道:“既然你不愿与我家主君交易,我也不强求了。” “至于你欠我的人情……”难画骨想了想,勾唇笑道,“等什么时候我需要了,再来找你。” 秦不闻倒也应得干脆:“行,只要不触犯我的底线,我尽可答应你。” 听到这话,难画骨的眼神亮了亮:“不如,你把季君皎迷醉,将他带来你的房间,然后脱了他的衣服,我和他——” 秦不闻挑眉,皮笑肉不笑:“季君皎,是我的底线。” 大概是没想到秦不闻会这么说,难画骨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无聊地摆摆手,看上去有些扫兴:“还以为殿下能大度一些呢。” 秦不闻躺在藤椅上,没应声。 难画骨也倚靠在太师椅上,微微抬头,看上偏院中的木槿树。 微风轻抚,树叶沙沙作响。 两人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竟然有些诡异又和谐的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 “季君皎一连几日都没有上朝,你知道朝中出什么事了吗?” 秦不闻眯着眼,晃悠着摇椅,轻声询问。 难画骨瞬间从椅子上弹起,挺直了脊背:“你不知道!?” 那语调高昂几分,不似作假。 秦不闻终于也只起身来,向难画骨投去视线:“什么?” 难画骨一脸诧异:“朝中上下人人都在传,有大臣参奏季君皎行贿受禄,贪赃枉法,吞吃了当年救济浔阳的赈灾粮饷!” 秦不闻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她眉头皱得很紧,语气也冷了下来:“什么时候的事?” “已经传了有几日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宋谨言暂且停了季君皎的职,让他在家休养,大理寺已经派人在查了。” 秦不闻脸色冷沉:“你说的私吞粮饷,是一年前浔阳城大旱,朝廷发的救济粮?” 难画骨点点头:“是。” 秦不闻眉头皱得更紧了。 开始了。 宋承轩与宋云泽对季君皎的围剿,开始了。 一年前她借尸还魂,原身逃难至京城,她也是后来才知,是浔阳遭了灾,才导致许多百姓北迁的。 当时京城是发了救济粮用来赈灾的,只是负责此事的,根本也不是季君皎,为何私吞粮饷这种事,会归咎到他的头上? “现在城中百姓都在说,说这位首辅大人看上去芝兰玉树,光风霁月的,内里竟和当年的长安王一样,是个狼心狗肺的。” 难画骨补充一句,慢悠悠地开口:“这消息传得太快了,几乎是朝中刚有大臣弹劾季君皎,坊间便开始流传此事了。” “不过我也不清楚是哪方势力,似乎在暗中阻拦这件事的传播,”顿了顿,难画骨叹了口气,“不过现在看来,收效甚微。” 秦不闻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这几日,因为长瑾去世的事情,秦不闻都没有出门。 偶尔想要出去走走,也被清越拦下来了,说最近查得严,让她在偏院休养。 秦不闻一直都没有多想,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季君皎刻意阻断了消息,不让她知道这些! 季君皎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 明明都被弹劾了,官职难保,怎么还能这般沉得住气! 眼珠转了几下,秦不闻转而看向难画骨:“当年去浔阳城正在的官员是谁?” 难画骨耸耸肩:“我听说,似乎是一个叫‘樊坤’的人。” 樊坤…… 那确实是季君皎门下的学生,按理来讲,季君皎的门生,是不可能做出私吞粮饷这样的事情的。 “你想找这个樊坤?”一旁的难画骨悠悠开口。 秦不闻抿唇,朝她看去。 难画骨笑笑:“别想了,我们东离的暗探得了消息,樊坤前几日,畏罪自尽了。” “临死之前,留下书信一封,详尽写出了季君皎指使他偷换粮草,再将粮食高价卖出,后又私吞了七成以上的赈灾银饷,字字详实。” 第368章 难听 秦不闻听了难画骨的话,险些气笑:“这群人,是真打算把季君皎往死里整啊!” 难画骨只是满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欠:“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的,我还以为你早知道了呢。” 秦不闻抿唇,睫毛垂了下去:“他没告诉我。” 难画骨闻言,略有兴趣地挑眉:“哎呀,那位首辅大人,究竟是有多喜欢你呀~” 秦不闻看向远处,思绪飘远。 事态还是向着她最不希望看到的趋势发展了。 当初她削弱了双王的势力,又用自己的死,拔高了季君皎的地位,这才形成三权分立的局势。 而如今,季君皎,六部中的两部为季君皎门下学生,加之当初击退冯长安那群山匪贼人一役,季君皎的势力可谓是水涨船高,一夜之间甚至居于双王之上。 曲高和寡,功高盖主。 原本三方分立,权势对冲,三方皆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被其余两方抓到把柄,被打个不得翻身。 但是现在,形势变了。 季君皎如今的势力,已经高过双王的势力,如此一来,三权分立的局势,便顷刻瓦解,不复存在。 如今,宋承轩与宋云泽应该会合力扳倒季君皎,甚至会将他踩进泥里,永不得翻身。 她早就担心过这件事,但是当时季君皎答应她,会好好处理,秦不闻自然是相信季君皎的能力的,便也将此事搁置了。 如今,当季君皎贪污受贿,私吞赈灾粮饷的消息传来时,秦不闻猝不及防。 她万万没想到,事态居然会发展到这么严重的地步! “看来你有事情要忙了,”难画骨不轻不重地轻笑一声,她起身,纵身翻墙,“记住你答应我的人情。” 说完,难画骨转身离开。 -- 难画骨离开后,秦不闻没有立即去找季君皎。 她换了身行头,准备出去走走。 ——她必须先了解,这件事究竟发展到什么地步了,才能进一步研究。 换了身男装,秦不闻戴了帷帽,准备出府。 清越得知消息,果不其然又来拦她。 秦不闻压低帷帽,神情略冷:“清越,不用拦我了,我今日是一定要出门的,你将此事禀报给季君皎吧。” 说完,秦不闻没再去看一脸怔然的清越,抬步离开。 出了文渊阁,秦不闻走在京城上,才知道这件事比她想象中还要严重。 大街小巷,几乎是有百姓的地方,都在议论着当朝首辅私吞粮饷一事。 “哼!我就知道,这季君皎看上去人模狗样的,实际上跟当年的长安王一样,狼子野心!” “谁说不是呢,真没想到,作为一朝首辅,竟然做出贪污受贿,私吞粮饷的事情来!” “切!如今陛下都停了他的职,说不准下一步,便是要封杀文渊阁,将季君皎打入大牢了!” “应该没这么严重吧?大理寺的人不是还在查吗?” “哼,蠢货!那大理寺少卿即便刚正不阿,清明正直,哪里能斗得过季君皎这种人!” “……” 就好像回到了五年前。 她乔装走在长安街大路上,家家户户都是对她的议论与辱骂。 “白眼狼”“狼子野心”“奸佞”“乱臣贼子”…… 这种话她听得多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如今,这些话用在了季君皎身上,秦不闻便不觉皱眉。 真难听。 季君皎那般品性的人,若是当真听到旁人这般说他,也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脸色更沉,秦不闻拢了拢头顶的帷帽,加快了脚步。 -- 司徒府。 秦不闻轻车熟路地进了府门,来到了司徒府的书房门外。 明安正在门外侍奉等候,看到秦不闻来了,先是一愣,随即垂头向她欠身:“见过殿——” “宴唐在哪儿?” 不等明安说完,秦不闻摆摆手,沉声询问。 明安眼神示意书房内:“大人正在书房休息,殿下不如等属下去通传一声?” 秦不闻没应,只是掠过明安,推门而入。 “殿下!” 身后的明安脸色一变,一脸惊愕! 他上前一步,想要阻止秦不闻的脚步,下一秒,书房内便传来清朗润玉的嗓音:“明安,退下。” 是宴唐。 明安闻言,恭敬地欠身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他退出书房时,还将门带上了。 宴唐的书房,与季君皎的书房气息不同。 季君皎的书房中,燃着清冽的檀香,冷香幽静,连带着那些书简,也染了檀香。 宴唐的书房,更像是墨香与药香混杂在一起,跟他整个人一样,好像一个带着书卷气的文弱书生。 宴唐理了理衣裳,从里屋走了出来。 看到秦不闻,他的嘴角便带了笑意:“殿下,您怎么来了?” 秦不闻眉头紧皱,开门见山:“季君皎在朝堂之上被弹劾,你也被波及到了,对不对?” 虽然是个问题,但秦不闻的话中带着肯定的语气。 宴唐嘴角的笑意僵硬一瞬,也只是一瞬,他淡笑道:“只是小事,殿下不必忧心。” 承认了。 果不其然,秦不闻的脸色更差了。 当初,宴唐遇刺一事,就是宋云泽的手笔,宴唐借着那件事,夺过了宋云泽麾下,礼部的权势,交给了季君皎。 这件事虽然季君皎是“获益者”,但以宋云泽和宋承轩那睚眦必报的性格,宴唐也绝对脱不了干系。 “只不过是找了我之前的一些折子挑错处弹劾,倒也没什么大事。” 宴唐补充一句,说得云淡风轻。 秦不闻自然是不相信的,她直接了当:“所以,宋谨言给你的惩罚是什么?” 宴唐微微垂眸,淡声道:“官职降了些,不过也无大碍。” “双王煞费苦心挑了我那么多错处,陛下只有这样做才能服众。” 看到秦不闻担忧的目光,以及一直没有解开的眉头,宴唐轻笑一声,无奈道:“真的无事,殿下,贬了官职也只是做给那些大臣们看的,我仍是朝中唯一的司徒,谁也撼动不了。” 秦不闻沉声,语气中带了几分戾气:“宋承轩和宋云泽,这是打算一举推翻宋谨言身边所有重臣。” 宴唐笑笑,不置可否。 “属下这里倒是小事,殿下今日来这里,应当是知道首辅大人的境况了?” 第369章 秦不闻,你在担心我。 秦不闻脸色冷冽,点了点头。 “我是今日才听说,季君皎被停职了。” 宴唐也微微颔首:“首辅大人这件事不好取证,况且当年赈灾的樊坤自尽,留下遗书,如今便更是死无对证了。” 秦不闻垂眸:“樊坤此人我了解得不多,你觉得他会做出这种事吗?” 宴唐摇摇头:“樊坤是首辅门下的学生,一直以清廉为本,虽说功绩不如首辅大人突出,但也绝不会做出这等吞私之事。” 秦不闻也是这样觉得的。 且不说这个樊坤品行如何,既然能成为季君皎的学生,并且受到季君皎的举荐,在朝为官,便绝不是那种自私自利的卑鄙小人。 “那封遗书,大理寺查过了吗?”秦不闻又问。 宴唐点头:“查过了,傅司宁派人比对了那封遗书与他平日字迹,不是旁人代写。” 秦不闻脸色更差了:“那这样一来,岂不是坐实了季君皎吞私的传言?” “就目前而言,还未找到能够驳斥弹劾的证据,”宴唐顿了顿,继续道,“既然宋承轩与宋云泽联手,那么想来,这件事也不会这么简单。” 秦不闻眉梢下压:“他们应该还准备了后招,要么这件事便是死无对证,要么即便找到了季君皎是被诬陷的证据,应该还有圈套等着他。” 季君皎与她不同。 她上一辈子就是被骂过来的,再难听的话也都听过了,再恶毒的诅咒也见识过了,面对那些嗔怪怒骂,秦不闻也能做到面不改色,无关痛痒。 但是季君皎不同。 他自小便以君子行止为诫,克己复礼,端方自持。 那些话有时候她都觉得刺耳,要是让季君皎听了去,他应该会气到发抖。 更何况,当年秦不闻就算再荒淫无度,身边有三十万承平军驻守,也无人敢在她面前说些什么。 宋承轩与宋云泽即便想要搞些小动作,也绝对不敢舞到她面前来。 季君皎不一样,这般端正守礼的君子,要是被宋承轩和宋云泽盯上,可是要被扒层皮不可。 想到这里,秦不闻心中的急躁更甚:“这件事你不要插手。” 如今朝堂上关于季君皎与宴唐的谣言也很多,说是两人最近走动频繁,怕有不臣之心。 “若是插手了,便坐实了你们二人联手的传言。”秦不闻冷静地嘱咐。 宴唐微微颔首:“我听殿下的。” 她要想办法,想办法洗脱季君皎的污名,并且还要防止双王的反扑。 又嘱咐了宴唐几句,秦不闻便从后门离开了。 -- 回文渊阁的路上,秦不闻想了许多。 其实如果是从前的长安王秦不闻,在三权分立局势形成后,又因为一方势力过盛,引来其余两方的围剿,她只会袖手旁观,乐见其成。 因为这本身也算是三权分立中,制衡的一环。 只要双王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便会停手,避免另一方铤而走险,孤注一掷地反扑。 如此一来,此消彼长,三权分立的局势只会越来越稳固牢靠,也自然是她乐见的结果。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被打压的那一方,是季君皎。 ——秦不闻自然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季君皎受欺负! 但这也侧面表明了:即便最后,季君皎的污名得以洗脱,也只会让权势的天平更加倾斜,乃至不复存在。 她做死局造就的三权分立局势,便也会土崩瓦解。 届时,没了束缚双王的手段和权势,宋谨言的皇位便会受到威胁。 一想到这里,秦不闻的脸色又沉几分。 其实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不理会季君皎被弹劾一事,等风声过了,她可以设计让他官复原职,重新成为首辅。 这样一来,虽说污名没有清除,他的权势和声望也降低许多,便能重新与双王形成分立之势,分庭抗礼,势均力敌。 如此,季君皎便能官复原职,三足鼎立的局势,也会更加稳固。 ——这明明是眼下最好也是获利最高的办法。 “什么高高在上的首辅大人!我呸!” “哼!还以为是个替我们说话的好官,如今看来,也就是披了张人皮!” “我看呐,他就是第二个长安王!现在权势大了,便藏不住他那狼尾巴了!” “就是就是!乱臣贼子!这样的人,就该跟那长安王一样!万箭穿心才好!” “对!死无全尸!万箭穿心!” “……” 去你的! 秦不闻骤然加快了速度! 她目光定定,朝着文渊阁的方向奔去! 局势崩塌就崩塌,瓦解就瓦解! 大不了她再想办法稳固宋谨言的皇位! 季君皎这般正人君子,光风霁月,分明是谪仙般的人物! ——她见不得他被世人这样指摘! 假的也不行。 …… “季君皎!” 秦不闻推开书房房门,气息还没喘匀,眼神定定地看向伏在书案上的男人。 男人正在批改卷宗。 他一袭月白长袍,长袍上绣了竹影飞鸟,即便是远远望去一眼,便也看出是个极英俊的郎君。 夜色有些凉,男人月白长衫罩了一件苍青大氅,气质如华,清冷矜贵。 见少女急匆匆地开了门,季君皎手上拿着毛笔的动作一顿,有些怔然地抬眸,对上了秦不闻炯炯的目光。 “怎么来得这么急?” 季君皎放了毛笔,倒了杯温茶,十分自然地递给走到他桌案前的少女:“先把气缓匀。” 秦不闻将那口热茶一饮而尽,随即将茶盏重重地放在书案上,一脸正色:“被官员弹劾一事,你为何不肯告诉我!” 季君皎的瞳孔缩了缩。 也只是一瞬,随即,他看着一脸气愤的秦不闻,竟是哑然失笑。 他笑起来实在好看,墨一般的乌润眉眼,鼻梁高挺,骨相周正,气质如玉。 他的唇线有蜿蜒的清晰感,只是垂眸一笑,天地便失了颜色。 秦不闻眉头皱得更紧:“你笑什么!?” 他现在都被停职查办,自身难保了,怎么还有心情笑的!? 男人闻言,却是抬眸,长身玉立,眉眼入画。 他仅仅是坐在这里,身上便带着那种不染纤尘的骄矜清贵。 他开口,声音温和,语调不疾不徐。 “秦不闻,你在担心我。” 语气中,是任谁都能听出来的愉悦。 第370章 你有什么把柄吗? 秦不闻觉得,季君皎大概是疯了。 她咬牙瞪着面前的男人:“现在形势这么严峻,你就只想说这个?” 季君皎端正了坐姿,一双手放在膝盖上,好似一块纯白的羊脂玉。 “没有告诉你,只是担心你会多想。” 他这样解释,嘴角染着笑意,显然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秦不闻拧眉,她上前几步,走到季君皎跟前:“但如今我知道了,只会想得更多!” 季君皎点点头,从善如流地笑笑:“秦不闻,我很开心。” 秦不闻:“……” 疯了,季君皎肯定是疯了! 叹了口气,秦不闻好不容易调整好心绪:“所以,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她要先问一问季君皎的想法。 季君皎顿了顿眸,身上的苍青大氅拖地,松散的墨发流泻在肩头,将他一半的面容隐在光影之下,风华绝代。 他仍旧是勾唇笑着的,似乎任何事情都不能撼动他什么。 他垂眸,任由长睫将他的墨瞳笼罩。 “秦不闻,夏末了。” 秦不闻不知道季君皎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但她却是点点头:“我知道。” 男人抬眸,长长的睫毛好似鸦羽,眉宇疏朗:“我们今年,还未看过弄玉小筑的荷花的。” “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秦不闻的错觉,她甚至感觉到,季君皎的语气中,竟然还带着几分委屈与控诉! 她瞪大眼睛,一脸错愕:“季君皎,你现在都快被革职了!居然还有心思想着去看荷花!?” 季君皎微微颔首:“你答应过,要陪我一同看的。” 可是她一失踪就是半年之久,弄玉小筑的荷花,今年就要谢了。 秦不闻抿唇,微微挑眉:“季君皎,你是不是想好要怎么办了?” 季君皎笑着,微微摇头:“还没想好。” “那你还要带我去看荷花?” 季君皎身姿板正:“今年再不去看的话,就要等明年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认真严肃,甚至让人找不到反驳的话! “秦不闻,”见少女皱眉,季君皎只是清声,“长安城最近鱼目混杂,诸事繁多,我们去看荷花吧。” 秦不闻皱着的眉头缓缓展开。 书房内,檀香袅袅,凉意袭人。 许久。 “好。” 她只答了这么一句。 -- 秦不闻觉得,她可能也疯了。 如今长安城的形势严峻,季君皎随时有被革职入狱的危险,她竟然还由着他,真的要跟他去城外的弄玉小筑。 清越跟长青也要同去。 季君皎如今身为“嫌犯”,按理来讲是不能离开长安城的。 但也不知道他拿了什么作保,宋谨言力排众议,允诺他可以出城游玩。 第二日,秦不闻坐上出城的马车时,整个人还是有些浑浑噩噩的。 一旁的季君皎倒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担心夏末天凉,还给秦不闻准备了保暖的衣裳。 马车动了,朝着城门外走去。 秦不闻还是有些不放心,抿唇拧眉:“季君皎,你是怎么说服宋谨言放人的?” “我只是告诉他,我只待三日便回城。” “只是这样?”秦不闻摆明了不信。 季君皎点头:“只是这样。” 秦不闻叹了口气,最终也没有多问。 她也算了解季君皎,他既然不说,便有他的考量。 如今她更担心的,是宋承轩与宋云泽的下一步动作。 按照宴唐的说法,如今双王联手,本来就是要将季君皎一方置于死地的。 就连宴唐也受到波及,这也说明,双王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应该还有后招。 “季君皎。”秦不闻叫他一声。 “嗯?” 秦不闻端端地看向男人,她上下打量着他,最终还是思索着开口:“你还有什么把柄吗?” “什么?”季君皎墨瞳微微一愣,随即轻笑地开口,“什么把柄?” 秦不闻解释:“宋云泽和宋承轩既然要打压你,就不会点到为止,他们肯定会抓住你身边任何可能的污点,借题发挥。” 季君皎微微颔首,显然也很赞同秦不闻的说法。 “所以,你还有什么污点或者把柄吗?” 秦不闻想不到。 在她的印象中,季君皎这个人太完美了。 完美得不似凡人,就好像是天上来渡劫的谪仙,得了上神偏爱,无一处不完美。 ——这样的人,秦不闻实在想不到有什么污点。 季君皎闻言,竟然也真的认真思索起来。 马车出了城门。 季君皎这才斟酌地开口:“我的把柄,都在你手上。” 秦不闻微愣。 “秦不闻,我无父母旁亲,也无生死之交,我所有的把柄,也都只在你手上。” 他一字一顿,说得认真恳切。 秦不闻反应过来,不觉抿唇错开视线:“那我改日,一定要找机会把你卖了……” 季君皎又笑:“好。” …… 弄玉小筑在长安城外以南的位置。 水榭亭台,真君酌茗;象湖杨柳,舟客逐香。 弄玉小筑的湖中荷花,要比旁处的荷花开得早,谢得晚。 登上小楼,天色薄蓝,星槎照天,极目远眺,便能看到那满池的荷花盛放,珠帘锁玉,雾湿衣角。 弄玉小筑中有几间客房,客房正对着那湖中央的莲花池,随意一眼,便能见满目粉白,花香沁人。 秦不闻进了客房,将窗棂支好。 仔细想想,除了无悔崖下那段时日,她好像许久没这么悠闲过了。 季君皎烹了茶,叫秦不闻去阁楼下的亭台。 秦不闻拾阶而下,便看到不远处的亭台下,一男子一身青蓝长袍,袍袖处绣着朵朵冷梅,清冷矜贵。 他身形修长,长袍翻飞。 轻纱薄雾,烟雨朦胧,雕梁画栋的亭台下,他剑眉冷眸,手上捏着一盏瓷杯,好似一幅美不胜收的画卷。 “你倒是悠闲。” 秦不闻咕哝一句,坐在了季君皎对面的位置。 季君皎勾唇笑笑,将煮好的茶,递到秦不闻跟前。 “喜欢这里吗?”他忽然这么问。 秦不闻点点头:“人间美景,自然喜欢。” 又倒了一杯茶,季君皎抿了一口,声音清雅:“我有件事,想要跟你商量。” 拿着茶杯的动作一顿,秦不闻垂眸,看着茶盏中上下翻飞的茶叶。 她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没说话,等着季君皎的下文。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那池中荷花随着风的轨迹浮动摇曳,花海荡漾。 “三日后,我要回京城一趟,你在这里多住几日,如何?” 第371章 秦不闻,你受了委屈,我见不得 其实秦不闻大概也能猜到,季君皎是会想办法来处理这件事的。 只是当他这样说出来的时候,秦不闻又不觉皱眉。 ——他好像没打算让她插手他的事情。 秦不闻心口涌动出一阵莫名的情绪。 该怎么说呢? 认真来讲的话,秦不闻也清楚,如果当初不是她利用了季君皎,让他坐在与双王对等的位置,呈现三权分立的局势的话,季君皎也不会有这样的烂摊子。 即便他不是三权分立中的一方,凭借着他的能力,也可以在这不算平静的朝堂独善其身。 季君皎一直都是清明正直的那一个。 是秦不闻设局,拔高了季君皎的权势,将他放在了三足鼎立中的一方。 她给了季君皎人人艳羡的地位与权势,但这样的权势,也伴随着打压与针对。 换句话说,季君皎造成如今的局面,沾染污名,百姓唾骂,其实她也是推波助澜的那个。 大抵是心中有愧,季君皎被诬陷吞私这件事,秦不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是想要帮助他恢复名誉的。 但如今看来,季君皎似乎并不想让她参与此事。 今日他带她来弄玉小筑,陪他来赏荷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想将她带出京城。 ——秦不闻早也猜到了。 只是如今听着他这般说出来,秦不闻心中还是带着几分异样的情绪。 “你打算怎么做?”秦不闻嗓音有些紧。 季君皎烹的茶正好,只是她素来喝不惯这样的茶,有些苦了。 荷香扰人,清风吹拂。 “还……未想好。” 季君皎垂眸,轻声道。 “所以,你做的事,有风险对么?”秦不闻换了个问法。 季君皎顿了顿,最终还是微微颔首:“是。” 秦不闻许久才听到自己的声音:“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她终于看到季君皎缓缓抬眸,一双墨色的瞳孔,定定地看向她。 “死。” 秦不闻心口微窒,她吐了一口浊气,这才正了正心神:“你说起来倒是洒脱。” 季君皎弯了弯唇角:“这确实是最坏的结果。” “季君皎,你分明有更好的办法,”秦不闻沉声,“洗脱污名,你肯定有更好的办法,不会走到身死这一步。” 顿了顿,秦不闻继续开口:“所以,你谋求的,不仅是洗脱污名,对吗?” 看出少女不喜欢喝茶,季君皎又将那茶水浸泡两遍,直到浓郁的茶色变得清明,他才又递给秦不闻。 “你在这里等一个月,一个月后,我带你回家。” “若是……”季君皎垂眸,睫毛轻颤,“若是一个月后未等到我,你——” “我便嫁给耶律尧,远去漠北,再也不回来了。” 不等季君皎开口,秦不闻便接过了季君皎的话。 她双眸定定,不似作假:“季君皎,反正我们也没正经拜过天地,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季君皎眉间掠过极为复杂的神情,转瞬即逝。 他敛了眸,声音清朗:“好,若是一月未归,我便不再纠缠于你。” 秦不闻低眸不语。 夏末的风确实有些冷了。 两人坐在凉亭之中,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 “即便事态当真到了最坏结果,秦不闻,不要插手此事,”季君皎语气认真,正色道,“我死了,这件事也绝不会归咎到你身上。” 秦不闻闻言,不觉轻笑一声。 “我突然觉得,我当初瞒着所有人,自己设计谋求的行径,确实有些气人了,”秦不闻往后仰了仰,神色冷沉,“比如我现在,就有些想揍你。” 季君皎没笑,仍旧一脸认真:“秦不闻,答应我。” 嘴角的笑意也消失不见。 秦不闻冷色,严肃冷沉地看向季君皎,神情肃杀:“不。” “季君皎,我凭什么答应你的要求?” 有风吹过男人的长发,他默然半晌,长睫轻颤。 “季君皎,你谋划之事,你不说,我也不问,”秦不闻一字一顿,她站起身来,目光灼灼,“但你扪心自问,真的值得吗?” 秦不闻不是傻子。 即使季君皎不说,秦不闻也大概能猜到,季君皎谋求的事情,应该跟她有关。 她盯着季君皎,强压怒火:“季君皎,长安王已经死了,为了一个死人涉险,真的值得吗?” 她不喜欢。 不喜欢欠旁人这么大的人情,她也不喜欢别人为她付出生命。 ——她身上背负的性命,已经太多了。 可男人却只是抬眸,坦然迎视,唇边挂着一抹微笑:“值得。” 他说,值得。 “秦不闻,我说过的,这世间对女子苛刻,我既然知道了你受委屈,便不能坐视不管。” “可长安王已经死了!”秦不闻怒声,“季君皎,你做的这些没有意义!长安王已经死了!” 季君皎却依旧坦荡,他看着秦不闻腰间的轻纱。 ——那是她用来蒙面的。 因为她的身份,除了在相熟的人面前,她都只能以面巾示人。 “你总不能一辈子戴着它的,”季君皎语气平静,却异常坚定,“秦不闻,你总要为自己活一次的。” 说到这里,季君皎不知想到什么,忽而一笑:“我总想着,不论日后你是否与我在一起,是想留在京城,还是游山历水,总不能一直戴着面纱的。” “秦不闻,没做错事的人,不该东躲西藏。” 秦不闻眼眶猩红,却依旧沉声:“季君皎,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 “为了一个时过境迁,甚至已然身死的长安王,都能做到这种地步,”秦不闻咬牙,“世间这么多不平事,苦厄人,你能救得过来吗?” 季君皎抬眸,定定地迎上秦不闻的目光。 “我自始至终,想要救的,也只是一个秦不闻而已。” 世间诸多不平事,苦厄人,可他们都不是秦不闻。 他愿意舍命相救的,从始至终,也只有秦不闻一个。 “秦不闻,你于我而言,不是世人。” 季君皎分毫不退,声音疏朗悦耳:“世人受了委屈,自有更好更忠义的君子去救。” “但是秦不闻,你受了委屈,我看见了。” “我见不得。” 第372章 宴唐,你爱她? 秦不闻不懂季君皎。 在秦不闻看来,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 名声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甚至在她看来,季君皎的名声比她那长安王的名声,要贵重许多。 她也不在意受了这点委屈。 可是季君皎却说,他见不得。 秦不闻不懂,她歪歪头,眼中闪过懵懂茫然:“可是季君皎,都过去了。” 也不知为何,在听到秦不闻这句话后,男人拿着茶盏的动作一顿,他抬眸,那双清明的眼中掀起波澜。 都过去了。 季君皎甚至不清楚,秦不闻是经历了多少,才能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的。 他长睫微颤,心口像是用针搅动了酸涩的水,喉头堵了什么,窒息得难受。 “那就当是我固执,”季君皎一字一顿,坐得端正清朗,“一定要替你争一争。” 他过不去。 这世间欠她的,他还。 秦不闻也定定地回望他:“季君皎,你应当知道,我这个人杀人如麻,冷漠残暴。” 季君皎不答,只是默然地看着她。 她顿了顿,继续道:“所以,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会杀了宋承轩和宋云泽。” 这话她说得平静淡然,却偏偏不似作假。 季君皎目光流转,眼中闪过一抹情绪。 “光风霁月的首辅大人,如若你真的为国为民,就一定要活下来才好。” “否则,会有很多人因为你的死遭殃的。” -- 是夜。 紫禁城,御书房。 男子端坐在那驾黄金武侯车上,微微敛眸。 书案前,宋谨言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发胀的眼眶,仰头躺在了太师椅上。 “朕就知道,瑞王和贤王不会善罢甘休。” 说着,宋谨言将手上的折子扔给了宴唐。 宴唐接过折子,逐字逐句地读着,眼色沉了几分。 “他们是想将他踩进泥里,不得翻身。” 宋谨言也轻笑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朕这皇位坐的,可真是不安生。” 宴唐没接话,只是继续审查着那份奏折。 太师椅上,宋谨言有些无神地看向高处的横梁,喃喃道:“或许,当初朕不该做这个皇帝的。” 其实有时宋谨言也在想,大概是因为他的贪心,才落得如此境地。 如若他不是皇帝,秦不闻也不会被众人唾骂,直至万箭穿心。 哪怕是后来死而复生,没了权势地位,也要为了他步步谋求,给自己做一个死局。 如果皇帝是旁人的话,秦不闻应当会过得轻松许多。 宴唐垂眸,依旧不语。 宋谨言似乎也没指望宴唐回他,只是话到最后,轻笑一声:“你其实,一直很恨朕吧。” 这句话,是对宴唐说的。 终于有了些反应,宴唐眼皮抬了抬,一双浅色的眸无波无澜:“是。” 他答,没有任何隐瞒。 他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看向旁人时,总带着温润清贵之气。 “初来京城,微臣揭下皇榜,被带到皇宫的时候,其实是想杀了陛下的。” 他毫不隐瞒自己的目的,坦然又冷静。 宋谨言神情不变,只是仍盯着高处,勾唇轻笑。 “为什么我的殿下,要为了一个毫无亲缘关系之人,葬送性命呢?” “为什么我的殿下想要自由自在,可到最后,却死在那浔阳城,尸首都不得见。” “为什么殿下要扶持一个这般软弱胆怯,犹豫不决的皇帝登基呢?” 宴唐一字一顿,在这寂静的夜里,在这御书房中,显得格外冷寥。 “陛下,”宴唐顿了顿,眉宇清隽贵气,“微臣当时觉得,您应该下去陪她的。” 与季君皎不同,宴唐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 只是他病弱,殿下便会对他照顾有加,他性子软一些,殿下便会多关注他一些。 但实际上,宴唐并不是什么病弱的文人君子。 当时殿下中箭跌下城墙,宴唐的想法便是,都该陪葬的。 他也好,李云沐也好,甚至那个身处明堂之上的宋谨言也好,都该给他的殿下陪葬的。 他去了京城,进了皇宫,见到了那位皇帝陛下。 其实宴唐一直不懂,为什么殿下会这般偏袒宋谨言呢? 做错了事,她来承担后果;法度革新,她来做那个执刀人;但那些称赞与美誉,统统给了宋谨言,与她无关。 她为何这般偏袒他呢? 偏袒到,令他嫉妒。 那一日,他拿了揭下来的皇榜,与宋谨言独处御书房。 他袖间藏了短剑,即便没了这双腿,他也能割开他的喉。 可到最后,他没有这么做。 具体原因是什么,他忘记了。 他只记得,那一日他见宋谨言抬眸看她,眼圈泛红,脸色苍白,神情憔悴。 听旁人说,他一连几日只是进食了些粥水,将自己独自关在御书房中,整日不出门。 那双眼睛在看向宴唐时,眼中的冷凉与决绝,竟与他的殿下,有三分相像。 ——也仅仅是因为这三分相像,宴唐垂头,跪在了他面前。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殿下曾对他的嘱托。 “宴唐,倘使有一日我不在了,请代我照顾好宋谨言。” 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只是因为她的一句话,只是因为他三分相似的眉眼,宴唐收了匕首,喊了一声“见过陛下”。 他一直恨宋谨言吗? 是的。 恨得彻骨。 即便后来殿下死而复生,他对宋谨言的恨意,也没有消弭。 他的殿下,目光似乎永远都在宋谨言身上。 她为了他,步步谋划,算无遗策。 ——宴唐不喜欢。 但宴唐装的太好了,以至于秦不闻都未发现他的戾气。 眼前的宋谨言吐出一口浊气,自嘲地笑笑:“有时候朕也觉得,实在不值。” 为了他一个不成器的东宫太子,做到这等地步,并不值得。 宴唐稍稍垂眸,将手上的奏折合拢。 “值不值得,从来都不是陛下说了算的,”宴唐声音清雅,“只要殿下觉得值得,微臣便可赴汤蹈火。” 他忽而想起很久之前,殿下曾问他,等事情结束,他想要去做什么。 他能去做什么呢? 他这条卑贱的性命,连同情感与荣辱,都是殿下的东西。 他可做殿下扶摇直上的人梯,可做殿下杀人放火的利刃,亦可做为她粉饰太平的史官文臣。 他是殿下的东西。 也只是殿下的。 宋谨言换了个姿势。 他歪着头,一手撑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向他:“宴唐,你爱她?” 好似听到了什么从未言明的论调,宴唐稍稍抬眸,浅色的瞳中闪过什么情绪。 也只是一瞬。 他忽而垂头轻笑,又定定地对上宋谨言的眸:“不。” “信徒不敢爱上他的神佛。” “这是玷污,也是僭越。” 第373章 季君皎,你是小狗吗? 他说的,是不敢。 宋谨言闷沉地笑笑:“怎么都爱自欺欺人。” 宴唐没答话。 将奏折重新放回了书案上,终于缓缓开口:“首辅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一提到季君皎,宋谨言就一副生气的模样:“哼!季君皎这家伙,把烂摊子留给朕,自己倒是带着秦不闻游山玩水去了!” 宴唐也勾了勾唇角:“毕竟,后面的事,都要他来处理。” 宋谨言哼出一声,总算也如实道:“应该再过两日就回来了。” 宴唐点点头:“还不知道这两日,朝中会传成什么样子呢。” 宋谨言闷沉一笑:“有时候朕觉得,秦不闻应当不是凡人,否则怎么能够一个人面对那么多事情。” 他单单是窥其一隅,都已经感觉到难办了。 -- 夜色如水。 今日是秦不闻与季君皎来弄玉小筑的第一天。 小筑的卧房不算多,秦不闻与季君皎的卧房是紧挨着的。 秦不闻临睡前喝了很多酒,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隔壁的卧房灭了烛火,也不知道为什么,秦不闻的心头涌起一阵无名火。 直直地推开自己的房门,秦不闻摇摇晃晃地走到季君皎的卧房门口,一脚踢开了季君皎的房门。 “砰——”的一声。 毫无风度可言。 季君皎正欲宽衣解带,他背对着房门,身上的黑色锦袍半褪,满头乌发倾泻而下,好似被月光镀了一层轻纱。 那半掩的脊背清直白皙,黑色的锦袍挂在男人身上,欲落不落。 听到声响,男人稍稍偏头,秦不闻的角度,只能看到男人侧过来的半张脸。 那半张侧脸俊美绝代,他的睫毛很长,被月光偏袒着,洒了一层银色的光辉。 秦不闻眯着眼,直直地盯着面前宽衣解带的男人,丝毫没有退避的意思。 季君皎见到是秦不闻,倏地将那黑袍重新拢在身上,一条腰带匆忙地系在腰间,他转过身看她,胸前的线条隐约可见。 秦不闻不觉咽了口口水。 “秦、秦不闻……” 季君皎有些慌乱地拢了拢衣袍,神情张皇:“怎么还不睡?” 秦不闻眯了眯眼睛。 挡干净了,看不见“美景”了。 秦不闻更不开心了。 她皱着眉向着季君皎的方向走去。 季君皎站在原地,长身玉立,看着少女晃晃悠悠的姿态,好看的眉头也微微蹙起。 直到秦不闻站在了他面前。 他缓缓垂眸,撩起遮住了她眉眼的发丝,轻柔地拢在她的耳后:“喝酒了,嗯?” 声音又清又沉,带着几分季君皎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纵容与缱绻。 秦不闻不听他讲,只是稍稍倾身,动了动鼻头,嗅到了季君皎身上的味道。 刚沐浴完毕,季君皎的身上带着几分皂荚的香气,但在秦不闻看来,似乎还是檀香更浓一些。 “季君皎,你是不是每日都熏香哦?” 秦不闻酒品有些差,大着舌头,挑眉问他。 她似乎看到男人的喉结滚动几下,那未干的发丝水珠,便顺着他的脖颈,划过喉结流下。 “不、不常用的……” 太近了。 季君皎嗓音有些发涩,就连身体也因为她的靠近,不自觉地绷紧。 “说谎,”秦不闻撇撇嘴,眯着眼审视他,“那你身上为什么总是带着一阵檀香?” 季君皎喉头发紧:“我自己闻、闻不到……” 秦不闻喉头发出一声轻哼,她这才想起回答季君皎的问题:“对,我喝酒了。” 晕乎乎的,感觉天地都在旋转。 面前的男人好似一分为三,秦不闻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 不高兴了。 “我抓不住你。”秦不闻哼哼唧唧地控诉。 一只温凉的手,抓住了她的指骨。 季君皎拉起她的手,放在了他的胸口上,隔着一层薄薄的黑衣,秦不闻似乎能感受到男子的心跳。 “现在,你抓住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是穷尽毕生温柔。 秦不闻动了动覆在男人胸口上的那只手。 “秦、秦不闻……” 季君皎慌乱地拉过她的手腕,耳尖通红,一脸惊愕。 得逞的秦不闻一脸坏笑,勾唇看向面前的男人:“怎么?不给摸?” 季君皎:“……” 他叹了口气,最终却也只是将她那只作乱的手放下,语气无奈:“你喝醉了。” 秦不闻点点头,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是啊,我喝醉了。” 季君皎稍稍抿唇,那黑色长袍上,有金竹点缀,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庞犹如神刻。 “我带你回房休息吧。” 说着,季君皎想要去牵她的手。 秦不闻一个轻巧地闪身,往后退了两步,躲开季君皎上前的手。 她歪头轻笑,眼中却带着几分恶劣的情绪:“抱我。” 理直气壮的。 季君皎愣怔一瞬,随即轻笑一声:“秦不闻,但愿你明日醒来,不会忘记。” 说着,季君皎从善如流地俯身弯腰,将少女打横抱起。 秦不闻不算重,抱在怀里轻飘飘的,季君皎总是担心她吃得太少了。 弄玉小筑并无外人,季君皎也没顾忌什么,身上只穿了一件宽松的黑袍,便抱着秦不闻,往临近的卧房走去。 打开房门,季君皎稳稳当当地抱着少女,想要将她放在床上。 只是他才刚一弯腰,却被秦不闻环住脖子,不肯放开。 那双黑色的眼睛带了几分醉意,她笑,眉眼晃荡,浮光跃起。 “让你抱我就抱我,”秦不闻恶劣地伸出一只手,像是抚摸猫犬一般,挠了挠男人的下巴,“季君皎,你是小狗吗?” 呵气如兰,带了几分逗弄的情绪。 “这么听主人话呀?” 男人的眸光暗了下来,他顺着她的手,被她带到了床榻上。 他撑着身子,压在了少女身上。 “那么,”男人嗓音沙哑,附在秦不闻耳边,一字一顿,“有什么奖赏吗?” “主人。” 她看到男人眼中升腾而起的火焰,星星点点,却是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秦不闻扬了扬眉骨,语气依旧恶劣:“倘若我说没有呢?” 男人俯身,含住少女耳垂。 “我来讨要。” 第374章 赏罚分明~ 秦不闻喝醉了。 但她总觉得,季君皎应该也喝醉了! 他哑着嗓子,俯身去吻她。 有不达深处的痒意席卷,秦不闻不禁皱眉,她伸手,不满地推开在她身上的男人。 “什么?” 男人眼眶猩红,嗓音低沉沙哑。 被少女推开,季君皎的眼中还闪过几分茫然,撑在她两边的手绷得很紧。 秦不闻皱眉,她一只手抵在男人胸口处,随即一个轻巧地翻身,便反客为主,跨坐在了男人身上,将季君皎压在身下。 她的手还停留在他的胸口处,黑色的锦袍向下蜿蜒而去,秦不闻眯着眼,欣赏着眼前的“美景”。 季君皎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他头发未干,还带着湿意,那微卷的发梢缠绕着少女的指尖,无端生出几分摇曳的欲望。 秦不闻蹙眉,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她身下,眼尾猩红的男人:“我要在上\/面!” 理直气壮。 季君皎愣怔一瞬,随即顺从地躺在床榻之上,笑意盈盈:“那接下来,主人想怎么做,嗯?” 带着几分逗弄与纵容,季君皎从善如流地迎合着她。 秦不闻打了个酒嗝。 她稍稍倾身垂头,那一头长发便随着肩膀倾泻而下,有几缕发丝落在男人脖颈,痒痒的,但并不难受。 但也只是这样,她的唇停在他唇半寸的地方,欲落不落,甚至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她不肯吻他。 季君皎的喉头上下滚动几下。 这里是秦不闻的卧房,床榻之上,还裹挟着几分少女自带的冷香。 秦不闻总说他身上带着檀香,但季君皎其实更喜欢她身上的花香的。 “秦不闻……”他哑着嗓音,叫她名字。 是他意动。 可她的吻依旧不肯落下,季君皎睫毛颤动几下,随即想要起身,去捉她的唇。 未遂。 像是预料到季君皎会有此动作,秦不闻轻笑一声,一只手抵在他的肩膀上,将他起身的动作制止。 她看到男人眼中闪过的迷乱。 带着几分躁动与欲求,双唇泛着浅淡的水光,说不出的好看。 “季君皎,不许吻我。” 她扬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出口的话也是理所当然。 季君皎喉头发紧,他伸手去拉少女衣袖,秦不闻倒是没躲开。 “秦不闻,”季君皎哑声,带着几分控诉与委屈,“你又欺负我……” 对啊。 秦不闻理直气壮地点点头:“是又如何?” 他又不能真的把她怎么样! 如同凯旋得胜的将军,秦不闻头扬得老高,嘴角也带着得逞的笑意。 只是笑着笑着,秦不闻有些不舒服地拧眉:“季君皎,你腰间揣了匕首嘛?” 秦不闻觉得自己问的没什么问题。 只是她看到季君皎的脸,骤然红成了熟透的虾子! 他再没忍住,拉着她的手腕,将他拽进怀中。 一只手锢住她的后脑,季君皎撬开少女的牙关,长驱直入! 就连口腔中的酒气都被裹挟攫取,秦不闻的呼吸被掠夺了个干净,她皱着眉,想要将季君皎推开。 只是手上还没开始用力,季君皎便有些吃痛地闷哼一声,看上去十分痛苦。 秦不闻愣了一下,那想要推开他的手进退两难。 季君皎不管这些,只是腾出一只手覆住她的手背,随即继续攻城掠地。 天旋地转间,秦不闻再次被季君皎压在了身下。 这下秦不闻是真的不高兴了。 她轻咬住男人的舌尖,男人轻哼一声,终于有一时半刻,舍得离开她的唇。 秦不闻的唇被亲肿了。 红润透亮,看上去更加诱人。 她推搡着季君皎:“我不要在下——” 后面,她就不敢动了。 她的手,慌乱间落在了他身下的位置。 万籁俱寂。 秦不闻的身体都不觉紧绷起来。 她听到男人闷沉的笑音,诱人又暧昧。 “主人……” 他又这样叫她。 只是这一次,秦不闻没有回应的打算了。 她只是想逗他,可不想真的累得下不了床! “你、你你你!衣服都不穿好!成何体统!” 秦不闻又变成了“正人君子”。 季君皎轻笑一声,他俯身,眉眼间染了勾人的魅意。 秦不闻那只手原本想要弹开,却被季君皎制止,动弹不得。 “主人,”季君皎咬着她的耳朵,声音低沉,“小狗也是要奖罚分明的……” -- 因为宿醉,秦不闻第二日醒得有些晚。 她醒过来的时候,就听到房间里有水声。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便见季君皎换了一身青绿长衫,腰线清越,矜贵与清冷浑然天成。 秦不闻头有些疼。 见季君皎站在梳洗台前,出声询问:“你在干嘛?” 听到声音,季君皎这才缓缓转身看她。 他身上挂了襻膊,衣袖抬起,便露出半截极其好看的手臂。 举了举手上温水润过的手巾,季君皎缓缓朝她走来:“擦擦手吧。” 秦不闻愣住了。 昨晚的记忆犹如潮水般涌来,秦不闻瞪大眼睛,看着徐徐向她走来的季君皎。 她、她昨晚、她昨晚好像…… 见少女出神,季君皎轻笑一声,他走到秦不闻跟前,半跪下身子,比秦不闻要矮上一截。 十分自然地拉过秦不闻的手,季君皎细致地给她擦着手心。 “秦不闻,以后莫要再喝酒了。” 他实在受不住。 秦不闻整个人有些迟钝的僵硬,她低头看着正给她仔细擦拭手掌的季君皎,不觉咽了口唾沫:“你、你昨晚……勾引我了?” 没什么底气。 其实秦不闻大概也能猜到,应该她才是不老实的那个…… 季君皎擦拭手掌的动作一顿。 继而,他极其浅淡的轻笑一声,从善如流:“嗯,是我。” 秦不闻一脸惊愕。 季君皎只是垂眸,擦拭完一只手,便又给她擦另一只。 “没做……太过分的事。” 季君皎斟酌地开口,他还是不太习惯说出那般直白的话。 秦不闻闻言,却是动了动季君皎正给她擦的手指。 “那你给我擦手做什么?” 季君皎:“……” 许久。 他叹了口气。 “秦不闻,你那般勾我,我不可能不动情的。” 他没敢真的动她,毕竟三日后的事情,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他不敢轻易许诺她什么。 “主人忘了吗?”季君皎轻笑一声,用自己的手覆上她的,“那是我讨要的奖赏。” 第375章 问斩 其实秦不闻不喜欢秋天。 太冷了。 黑云压城。 临近秋日,那冷气就冒个头。 弄玉小筑的荷花开得不算太好,像是苟活的残荷,迸发着自己最后的风华。 秦不闻早早地穿了一件枫红的大氅,她拢了拢衣裳,看着窗外开败的残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三日,季君皎一直陪着她。 带她游船,带她赏景,带她呷茶赏花。 如果不是时间流逝提醒着她,秦不闻都要沉溺其中了。 季君皎离开那日,天还没亮。 秦不闻的卧房门外,传来季君皎的敲门声。 “秦不闻。” 他定定地叫她名字。 房里头的人没应,大概还在睡。 外面天色蒙蒙亮,季君皎拢了一件狐裘,衣领上的绒毛,半遮住了男人的眉眼。 他垂眸,窗外的星斗月色,皆落入他眼眸。 “我要走了。”他轻声。 房间内依旧没有声音。 季君皎也并不在意,只是轻声开口道:“你照顾好自己。”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那门框,转身离开。 他甚至不能同她留一句“等我回来”。 卧房内。 秦不闻睁着眼,抬头看向屋顶。 太寂寥的夜,安静得有些吓人。 秦不闻畏寒,穿的鹤氅也是季君皎备好了,衣角还带着他身上熟悉的檀香。 脚步声远去。 秦不闻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在屏息,缓缓吐出一口气。 ——秦不闻不喜欢分别。 没了睡意。 秦不闻从床上起来,赤着脚开了房门,走去了隔壁的卧房。 大抵是猜到她会来这房间,季君皎的房间还燃着清雅的熏香,青烟袅袅。 在房间里绕了一圈,秦不闻缓缓走到季君皎的床榻上。 他的被褥叠得整齐,床榻还带着余温。 秦不闻缩了缩脖子,没作多想,躺在了他的床上。 被熟悉的气息包裹着,秦不闻终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安稳睡去。 -- 弄玉小筑的风光确实不错。 秦不闻在这里混日子,混得也是舒坦至极。 只不过有一点不好,弄玉小筑的消息闭塞,京城的许多消息,秦不闻都是听手下报来给她的。 她听说,季君皎回京之后,便被宋承轩的军队包围起来,押送到了皇宫之中。 那一日,他在皇宫的金銮殿外,跪了整整一日。 来来往往的朝臣官吏看见他,避之不及。 他就好似那挺拔的苍松青竹,饶是跪在金銮殿前,也比谁都一尘不染。 第二日一早,宋承轩递了折子。 他状告季君皎与已薨的长安王狼狈为奸,意图谋逆! 此言一出,举朝震惊。 宋承轩声称,跟踪的手下经过调查,发现自长安王坠崖之后,他便一直借由各手,调查长安王的情况,甚至曾一度准备调查无悔崖,想要下崖一探究竟! 他又将一沓封存好的书信,扔到朝堂之上。 信纸未拆,只是那信封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阿槿吾妻。 半年多的时间,二百多封信件,每日一封,从未间断。 随意拆开一封,一字一句,字里行间,皆是偏执与情意。 季君皎手持笏板,未穿朝服,跪在朝堂正中央,无数文人大臣戳着他的脊梁骨,议论纷纷,嘲讽辱骂。 他皆不闻。 明堂之上,只听那天子叹了口气,将书信放在一边,高声问道:“季爱卿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季君皎脊梁挺得笔直。 “无。” 朝堂上的议论声更盛。 他将他所有见不得人的思念与爱意,化作绵延书信纸张,终于公之于众。 季君皎被打入了死牢,据说是十日后问斩。 这年头,凡是与长安王沾染上联系的人,哪个能有好下场呢? 秦不闻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搬了张藤椅躺在凉亭中小憩。 距离季君皎离开,也不过五天时间。 秦不闻伸手,想要去够桌子上的荔枝。 一个不小心,那瓷盘翻倒,一盘荔枝便翻滚到了地上。 “啧。” 秦不闻有些不高兴地低啧一声,终于从藤椅上坐起身来,弯身去捡。 刚捡了一个红彤彤的荔枝,秦不闻剥壳剥了一半,就被荔枝壳划到了手。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那个时候,季君皎将一盘剥好的荔枝肉放在她面前,神情平静:“秦不闻,我日后都这般帮你剥荔枝。” “劳烦你,收留我好不好?” 不太好。 秦不闻自己都无家可归呢。 百无聊赖地躺回藤椅上,秦不闻扔了荔枝,不想吃了。 荔枝摔在地上,滚落几下,落在了一个人的脚边。 难画骨低啧一声:“浪费,东离哪有这么新鲜的荔枝吃啊。” 秦不闻听到声音,也只是稍稍眯了眯眼,接着晃悠藤椅。 难画骨哼着小曲,走到秦不闻旁边的位置,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木桌前。 “季君皎都要被问斩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 秦不闻打了个哈欠:“谁说我不着急了?我都快急死了。” 难画骨“嘁”了一声,将掉在地上的荔枝都捡了起来,放回盘中。 “那请问快要急死的长安王殿下,你准备怎么办?” 难画骨一边说着,一边剥起了荔枝。 秦不闻起身,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她:“我打算趁着季君皎入狱,把他的家产都归到我名下,然后变卖之后,发一笔横财,你觉得如何?” 将剥好的荔枝放到小瓷碗中,难画骨推到秦不闻跟前,对她翻了个白眼:“你还真是个白眼儿狼啊。” 秦不闻耸耸肩,捡起瓷碗中的荔枝,塞进嘴里。 “那我能怎么办?我一个文弱娇气的可怜女子,总不能去劫法场吧?” 难画骨也尝了颗荔枝,说话有些含糊:“现在的情形,不如你归顺我家主君,说不定我家主君好心,愿意救他一命呢?” 秦不闻似乎认真思索一番,又塞了颗荔枝,皱眉摇了摇头:“你家主君当不上东离君王的,你还是尽早易主比较好。” “好心当做驴肝肺。”难画骨评价一句。 一时无话。 有风吹过凉亭,秦不闻又拢了拢大衣. “我说认真的,秦不闻,”难画骨看向少女,神情也严正几分,“你现在并不安全。” 秦不闻点点头,却是将那碗剥好的荔枝揽到自己跟前:“你少吃点!我都没得吃了!” 第376章 你这是要反么? 一连几日,难画骨有事没事都来弄玉小筑找秦不闻。 有时候就是陪她在凉亭闲坐,有时两人也会对弈几盘,互有胜负。 啊,当然,“互有胜负”是因为难画骨总是赖棋,秦不闻也纵容,随她去了。 那一日,秦不闻又与难画骨在凉亭对弈。 有风吹过凉亭竹帘,竹帘碰撞,响声清脆。 秦不闻落下一白子。 难画骨皱着眉,摸着下巴看着面前的棋局,不高兴地开口:“哎呀不算不算!我这一步没想这么下的!” 说着,她又准备悔棋去拿棋盘上的黑子。 秦不闻轻笑一声,一只手托着脑袋,兴致缺缺。 看着难画骨又开始思考棋局,秦不闻打了个哈欠,状似无意地开口:“你来这几天了?” 难画骨看着棋盘,又重新下了一黑子:“五日了。” 秦不闻点点头,又道:“那你怎么还不杀我?” 这话说得轻松,但难画骨落子的手一顿,嘴角的笑意便也落了下去。 夹着黑子的手微紧,难画骨倏地抬眸,直直对上秦不闻的眼睛,杀意骤现。 却也只是一瞬,下一秒,难画骨轻笑一声,依旧缓缓落子。 “我干嘛要杀你?” 秦不闻托着下巴,替她解释:“宋承轩是个蠢的,暂且不论,以宋云泽的城府,若不是与外部联手,绝对不敢跟宋承轩轻举妄动。” “漠北不可能与宋云泽联手,我思来想去,能让宋云泽出手打压季君皎的,也只有你家主君了。” 她语气平淡地得出结论:“你家主君,跟宋云泽联手了。” 难画骨垂眸不语,仍旧是认真地看着棋盘。 秦不闻也丝毫不在意,懒洋洋道:“你既为二皇子苏牧手下,为了彻底扳倒季君皎,他背后的所有势力,你肯定也要清除干净。” “所以,你为什么不杀我?” 秦不闻一脸认真地看向难画骨,好像真的很好奇她的回答。 难画骨勾唇,笑得妩媚迷人:“秦不闻,没人说过你算无遗策的样子,真的很欠揍吗?” 秦不闻挑眉,十分受用地勾唇笑笑:“多谢夸奖。” 两人都跟着笑起来。 只不过下一秒,难画骨脸上的笑意便消失不见。 她缓缓垂眸,把玩着手上的黑子,语气轻快:“没那么多为什么,就不想杀了呗~” “秦不闻,不管你信不信,你没有坠崖摔死这件事,我并未告诉主君。” 秦不闻点点头:“所以你来弄玉小筑,不是来杀我,是来保护我的?” 苏牧而今肯定在四处寻找季君皎的背后势力,难画骨应当是担心苏牧会查到这里,才整日来这里陪她。 难画骨轻笑:“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就是来这里赏荷的。” 秦不闻若有所思地点头,却仍旧不解:“你身为苏牧手下,这样欺瞒自家主君,真的好吗?” 难画骨也郁闷地托着下巴,又在棋盘上落了一子:“有什么关系啊?如果他真的连一个逝去的长安王都应付不了,日后他即便成了东离君主,也是个没用的。” 秦不闻微微垂眸,终于还是看着难画骨,平静开口:“难画骨,我会帮助苏镜成为东离君王。” 难画骨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一抹极浅的诧异。 “这是我能向你透露的底牌,”秦不闻顿了顿,淡淡道,“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拿你当朋友,你如果相信我的能力,最好是早些易主。” 成王败寇,苏镜想要在不杀死兄弟姊妹的前提下继位,但想要登上那个位置,哪个君王手上不沾点血呢? 所以,即便她能向苏镜保证,留下他兄弟姐妹以及父皇的性命,但却也不敢保证,其他战队的家族能活下来。 她现在,是在向难画骨透底。 难画骨上下打量秦不闻一眼,终于轻笑一声:“秦不闻,你是不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我只是不杀你,你便将自己的底牌托出给我,不怕我以此反扑吗?” 秦不闻也笑:“这个人呐,看人还是挺准的,而且,即便我看错了人,也有能力去承担自己的过错。” 说到这里,秦不闻向后仰了仰头,整个人放松地倚靠在了太师椅上:“更何况,画骨姑娘不会真的觉得,你能杀我?” 她有她的底气。 难画骨气笑了,她一拍桌子:“你这个人,果然很欠揍。” 这么说着,难画骨却转而问道:“所以秦不闻,季君皎的事,你到底打算怎么做?” 一问到这个问题,秦不闻便无辜地眨眨眼:“我也不知道,季君皎让我等他一个月,月末他若是不来,我便逃咯。” “啧啧啧,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啊~”难画骨感慨一句。 秦不闻十分赞同地点点头:“而且我准备临走前去一趟文渊阁,把值钱的东西都带走,往后余生,也能衣食无忧!” 难画骨知道她不会说,便也没再多问。 她低头又去整理棋局。 “难画骨。” “嗯?” “你刚刚趁我不注意,连下了两三颗棋子吧?” “……” -- 是夜,紫禁城。 皇宫内外,都被贤王私兵包围,需要持令牌才能进出。 御书房内,宋谨言脸色略沉,却是扬着眉骨看向面前的男人:“贤王私兵包围朕的皇宫,是什么意思?” 宋承轩一身戎装,腰间持剑:“陛下恕罪,死犯季君皎党羽众多,臣弟担心陛下安危,才出此下策,还望陛下恕罪。” 宋谨言冷笑:“宋承轩,你是要反么?” 宋承轩拱手,看上去也没多少恭敬:“陛下言重,臣弟所做一切,都是出于臣子考量,待季君皎行刑后,臣弟自会撤去兵马。” “在此之前,”宋承轩盯着坐在书案前的宋谨言,一字一顿,“陛下就先留在御书房,不要四处走动了。” 变相软禁。 宋谨言眯着眼,勾唇轻笑:“宋承轩,你是不是一直都很嫉妒朕呐?” 宋承轩闻言,瞳孔稍稍收缩,下一秒便恢复原状。 他扬了扬下巴,嘴角笑意更加不屑:“陛下,太晚了,您该歇息了。” 第377章 同生 一连几日,都是阴天。 秦不闻心情不算好,就算难画骨这几日总是陪着她,她也提不起什么兴趣来。 “还有几日?”秦不闻看着窗外,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一旁的难画骨却听出来了:“距离季君皎问斩,还有两日。” 秦不闻点点头,神情平静:“过得真快啊。” “京城有什么动静吗?”秦不闻又问。 难画骨白了她一眼:“你拿我当情报筒子吗?” 虽然这样说,但难画骨还是继续开口道:“听说宋承轩带着私兵,将整个皇宫围起来了,美其名曰看顾宋谨言安危,我看呐,就是想要软禁天子,让他没机会跟季君皎递消息。” 说到这里,难画骨轻嗤一声:“这宋承轩也是个蠢的,宋云泽在他背后指点江山,他倒好,冲到最前面,给人挡箭。” 秦不闻裹了裹身上的大氅,有些提不起精神来:“宋承轩也不算蠢。” “哦?怎么说?” 秦不闻淡淡开口解释:“如今季君皎声名狼藉,他虽行径过激,但在那些不知情的百姓口中,倒也能捞个忠心护主的好名声。” 难画骨不屑地轻嗤:“要我说,他们宋家这三个皇子,最无用的就是宋承轩。” 荒淫无度,愚蠢废物,胸无点墨还睚眦必报,疑心甚重。 若说那宋云泽,倒也还算聪明,有些城府,但这宋承轩…… 啧啧啧。 秦不闻笑了笑:“他从前也不是这样的。” “哦?那他从前如何?”难画骨总算提起些兴趣,好奇地看着她。 “从前……”秦不闻想了想,“从前,他与宋谨言的关系还算不错。” “他与宋谨言关系不错!?”难画骨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讶然。 秦不闻平静地点点头:“宋承轩是妃子庶出,他的母妃在后宫没什么地位,宋承轩小时候,过得也不算好。” “后来,宋谨言结识宋承轩,明里暗里接济过他许多次,那个时候,两人的关系很不错。” “那后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画骨不解。 秦不闻笑了笑:“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既然生在后宫,皇嗣与皇嗣之间,从开始就注定了是竞争关系。 后来两人之间的争吵越来越多,见面也越来越少,宋承轩渐渐长大,先皇也逐渐公允,他的处境好过了许多。 宋承轩似乎将他的所有不幸,都归咎在了宋谨言身上。 在宠爱与关怀备至中长大的宋谨言自然不懂,但是秦不闻极小的时候,便学会了察言观色,对于宋承轩的心路历程,她大概能揣摩出几分。 是卑微与嫉妒。 他一面不得不接受宋谨言的“接济”,一面又窘迫地不想让宋谨言看到他卑微的处境。 有的人,在阳光下沐浴久了,并不会变得温暖,只会嫉妒质问,为什么他不会发光。 ——宋承轩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其实并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的。 “当初宋谨言即位,宋承轩是有谋反的迹象的,”秦不闻顿了顿,继续说道,“后来我镇压了那些声讨,询问宋谨言要如何处置宋承轩和宋云泽。” 秦不闻记得很清楚。 那时候,还很稚嫩的宋谨言,一双澄澈的眸一眨不眨地看向秦不闻,眼中满是慌张与无措。 秦不闻便明白了宋谨言的意思。 ——他不想让他们死。 成王败寇,意图谋逆的亲王,最终也不过死亡一个下场。 但是宋谨言却问她:“能不能,放他们一条生路?” 秦不闻其实并不赞成这样的做法。 在她看来,既然起了谋反的心思,为了以绝后患,应当是不能留的。 但她最终,还是遵循了宋谨言的意愿。 原因无他,这是他的江山社稷。 她只能辅助他,却不想去干涉他的选择。 而且,即位之后愿意放兄弟一条生路,秦不闻器重的,也是那样重情重义的宋谨言。 ——那很好。 宋谨言做皇帝,会是一个仁慈的好皇帝。 时至今日,即便宋谨言问她,后不后悔当初的决定,是不是应该当初就处决双王,秦不闻的回答都是,不后悔。 黑云压城。 秦不闻看着逼近长安城的乌云密布,不觉低啧一声:“看样子,要下雨了。” 也不知道季君皎有没有多添衣,初秋还挺冷的。 -- 难画骨第二日来找秦不闻时,并未在凉亭看到她。 心中突然升腾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她急忙跑上楼梯,推开秦不闻的卧房。 没有人。 衣服钱财什么的都还在,只是梳妆台上的那支银簪,连同秦不闻一起,消失不见了。 难画骨赶忙下楼去询问看守的手下,得到的消息却是,并未看到秦不闻从房中离开。 这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秦不闻早就观察好了看守的换岗规律,趁着换岗,离开了。 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眼眶,难画骨看向皇城的位置。 “轰隆——”一声惊雷。 那承重的乌云最终还是不堪重负,豆大的雨水倾泻而下。 从城外的楼上望去,那皇城像是被黑雾缭绕包围,不见天光。 -- 长安街,文渊阁。 如今大部分的兵力都被调遣到了皇宫,就连城门的守卫也没几个,百姓人人自危,都想要出城避一避。 只是宫里下达了命令,不允许百姓出城,只能进城。 所以秦不闻进城倒也还算容易。 文渊阁内,如今已经没有人了。 昔日冷清宁静的文渊阁,如今少了下人卫兵,更显寂寥。 秦不闻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大拇指的扳指。 文渊阁各处都贴了封条,秦不闻熟视无睹,找到书房,推门而进。 十多天没有打扫了,书房还算得上整洁,秦不闻用手划过那紫檀木的书案,神情平静淡然。 她穿过书案,坐在了季君皎常坐的太师椅上,撑着头,重新审视这房间格局。 “季君皎。”秦不闻喃喃自语,语气缱绻温柔。 自然没有人回她。 她勾了勾唇角,睫毛轻颤:“京城下雨了,还挺冷的。” 太安静了。 安静到隔着几百步,秦不闻都听到了大门被推开的声音。 ——有人来了。 第378章 傅司宁 傅司宁撑了柄油纸伞。 雨势渐大,那落雨声砸在伞面上,没有停歇。 他身上穿的还是红衣朝服。 有雨溅落在他半边肩膀上,那大红的朝服便变得深红潮湿。 他缓缓推门而入。 雨没有停的意思,他看了看天空,抬步朝着文渊阁书房的位置走去。 行至书房。 傅司宁看了一眼那虚掩的门扉,微微蹙眉。 下一秒,他不动声色地推门而入。 雨水裹挟着凉气,将傅司宁整个人包裹起来,几乎是他进入房门的一瞬间,一柄短刃便抵在了他的喉头。 银光乍现,映照着雨色的光辉,冷光落在了傅司宁与身后人的脸上。 傅司宁垂眸,下意识地将那湿着的纸伞偏到一旁,担心淋湿身后之人。 他收伞的手有些抖。 他闻到了少女身上的冷香,夹杂着雨水的气息,清冷淡漠。 看清来人,秦不闻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头,短刃在手上转了个圈,便轻巧地收回袖中。 “少卿大人,别来无恙。” 秦不闻轻笑一声,语气中却没什么情绪。 面前的男人身姿笔挺,一身火红的衣袍在他穿来并不扎眼,他的发上也淋了雨,松散的长发流泻在肩头,只是淡淡看过来的一眼,便不似凡物。 他好似没有回神。 一双清冷的眸染了情绪,漆黑的夜里没有燃灯,只能借助微弱的夜色,看得并不清楚。 “傅司宁?”秦不闻又叫一声。 她感觉到面前的男人似乎终于动了动,只是动作有些僵硬,他略略迟缓地回头,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好似一只离群的病鹤。 分明宽大的身形,但不知为何,转过身来看向她时,秦不闻总有一种,下一秒他便会消失不见的错觉。 秋夜寒凉。 就连傅司宁的身上也染了凉意。 他垂眸,看向她的目光,秦不闻看不真切。 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秦不闻以为,傅司宁是不是没听见的时候,终于听到男子颤声开口。 “秦不闻。” 他叫她。 秦不闻挑眉:“是我。” 干净又利落。 你瞧。 一直思念成疾,辗转反侧不得眠的人,自始至终,也只是他而已。 无数情绪上涌,傅司宁只是垂眸,沉沉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门外雷声大作,雨声淅沥,傅司宁却只能听到自己的耳鸣声嗡嗡作响,其余一切,听不真切。 他忽然想起,她嫁于季君皎那日,他并未前去拜贺。 所以,秦不闻坠崖的最后一面,他也未曾得见。 此后,所有关于秦不闻的消息,都是从旁人口中得知的。 ——这大抵是对他赌气未出席拜贺的惩罚。 自此以后半年之久,傅司宁寝食难安,如坐针毡。 身上的官袍半透,有风透过门缝吹进,傅司宁也觉得冷了。 “秦不闻。” 他又叫她一声。 秦不闻歪了歪头,似乎有些不耐烦地双手环胸:“是我,傅司宁。” 这一次,傅司宁的动作终于大了些,他嗓音沙哑低沉,那双眸像是染了血,眼尾猩红。 “你还敢出现在京城……” 说出口的话分明狠厉,但语气却柔软得不成样子。 秦不闻笑了笑,她往后退了一步,面露乖巧:“少卿大人明鉴,这一次我可是什么坏事都没做。” 藏在袖间的手微微收紧,傅司宁拧眉,墨一般的乌润眉眼清冷矜贵:“半年时间,你去了哪里?” 秦不闻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归隐山林啊。” 男子脸色更沉:“哪里归隐?” 秦不闻有些不高兴地皱了皱眉:“傅司宁,你好奇怪,都说了是归隐山林,怎么可能告诉你在哪儿?” “你、你——” 他好像从来都是落下风的那一个。 只是几句话,他就又被她逗得面红耳赤,不成体统! “我不懂规矩,少卿大人也清楚,只是少卿大人怎么也夜闯文渊阁?这成何体统?”秦不闻歪着头,眼中却没多少情绪。 傅司宁“你”了半天,最终却是拂袖冷哼,咬了咬牙。 “是首辅大人让我前来的。” 一听到季君皎,秦不闻的目光总算亮了几分。 她猛地对上傅司宁的视线,沉声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傅司宁抿唇,他看了秦不闻一眼,最终却仍是妥协地开口:“在死牢,情况……不太好。” 其实说“不太好”比较委婉,今日傅司宁去死牢见季君皎时,情状惨烈。 秦不闻的脸色冷得更深:“宋承轩和宋云泽,真是好样的。” 语气咬牙切齿,甚至还能听出几分冷厉的笑意。 傅司宁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大概也猜到季君皎让他来文渊阁的原因了。 “首辅大人应当是猜到你会回文渊阁,所以让我来看看。” 说着,傅司宁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到秦不闻跟前。 “这是什么?”秦不闻接过信封。 信封上没有一个字,书信被封得严密。 “季君皎给的信,”傅司宁垂眸,房间里仍旧没点蜡烛,两人就着夜色对谈,“他让我将这封信放在文渊阁书房,我还以为书信是给长青留的,现在想来,应当是你。” 季君皎将要被斩首的事情,秦不闻应该也知道了。 她如今来到夜探文渊阁,不论如何,是绝对起了要救季君皎的心思的。 “季君皎让我告诉你,”傅司宁一字一顿,神情严肃,“千万不要劫法场。” 秦不闻心口微动,拿着书信的手微微收紧。 ——有时候,她真的挺讨厌季君皎的。 好像她肚子里的蛔虫,好像吃准了她的心思一样。 季君皎的原话,是对傅司宁说,不管在文渊阁遇见了谁,一定要告诉那个人,不要劫法场。 原本傅司宁还在想,应该也不会有人大胆到连性命都不要,真的去劫法场的地步,但是如今,当傅司宁看到来人时,又有些庆幸季君皎委托他的话。 ——如果是秦不闻,她绝对有胆量这么做。 秦不闻看着手上未拆封的信件,一言不发。 傅司宁知道她在想什么,叹了口气,缓声开口:“首辅大人比我入仕还要早,我虽不算了解他,但也肯定他不会就此认输,束手就擒。” “秦不闻,你若当真想要救他,最要紧的,便是不能给他平添麻烦,不是么?” 一句话,秦不闻的眼珠动了动,最终停留在了傅司宁的脸上。 第379章 阿槿吾妻 秦不闻的手上仍然拿着那封信,她翻看着信封,似乎是在猜测里面写了什么。 ——季君皎好像还从来没给她写过信来着。 “我不喜欢当麻烦,”秦不闻这样说,却又轻笑着开口,“可是傅司宁,他若是当真出事了怎么办?” 秦不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自己都有些惊讶。 她这个人最喜欢的,就是赌。 文人好赌,那种以小博大,众人瞩目的情形,是秦不闻最喜欢的。 但凡是赌,自然有输有赢。 秦不闻没输过。 但是现在,秦不闻却说“若是他当真出事了怎么办”。 ——关于季君皎的生死,秦不闻不想赌。 她甚至可以拿自己的性命去做赌注,但是季君皎的,秦不闻不想赌。 她突然发现,她现在好像没有以前胆子大了。 秦不闻自嘲地笑笑,却是又对上傅司宁的眼睛:“傅司宁,谁敢向我保证,季君皎一定平安无事?” 傅司宁拧眉不语。 是的,谁都不敢保证。 “我不会给他添麻烦,”秦不闻勾唇笑笑,“但我也不希望,有人找我的麻烦。” 这话威胁的意思很明显了。 傅司宁还想说些什么,最终也只是转移话题:“漠北内乱了。” 秦不闻抬了抬眼皮,并无多大的情绪转换。 漠北内乱,其实也在秦不闻的预料之内。 自从耶律尧接下了“水神”的旨意,开始挖渠引水,漠北子民对他的信服力便也随之加深。 这样做的后果便是,那位原本就根基不稳的漠北二皇子狗急跳墙,反了。 耶律尧根基牢固,又带着“鹰神”的旨意降生,带着“水神”的旨意寻水,天时地利人和,不是漠北二皇子能够匹敌的。 所以,这场漠北的内乱,应当是倒戈式的,秦不闻倒并不算担心。 只是想到漠北如今内乱,秦不闻拧眉道:“如今耶律尧自顾不暇,应该抽不出兵力来镇压双王的。” 宋谨言的御林军原本也是能够平反镇压的,只不过前几日不知道什么原因,宋谨言将精锐部队都派出城外了。 如今双王封锁了消息,不允许任何人出城,一连几天,就连一只信鸽都送不出去。 虽然宋谨言肯定会想其他办法通知御林军,但只怕那个时候,为时已晚了。 这么看来,如今的京城就好像一个严防死守的大瓮,想要救人,只能依靠长安城内的力量了。 傅司宁看着秦不闻,知道她还在想着解救季君皎的事。 没再说什么,他只是抿唇道:“你先看过这封信,再作决定吧。” 秦不闻低头,翻看着信封,手有些僵硬,她捏着信,没有立即打开。 -- 皇宫,死牢。 有落锁声传来,牢狱中,被绑在架子上的男人听到动静,终于虚弱地动了动睫毛。 他的身上满是血渍与鞭痕,那昔日柔顺光泽的头发,如今也凌乱得不成样子。 他整个人被架在了木架上,双手缚在两侧,他低着头,任由那长发遮盖住了容颜。 有脚步声传来,一双华贵的皮靴停在了他的面前。 视线顺着那双靴子,缓缓往上看去,只见宋承轩嘴角带笑,歪着头看向他。 “啧啧啧,看看看看,我们那位高风亮节,芝兰玉树的首辅大人,如今竟落得如此田地了。” 话语中满满的嘲弄与轻蔑。 他伸出一只手,抬起男人的下巴。 那张脸实在好看得不像样。 即便穿着血渍的衣裳,乌发凌乱,也只是衬得那张脸更加绝美惊艳。 季君皎的脸上也有着浅浅的伤痕,只是那伤痕看上去,竟丝毫不影响他的神容,不觉狼狈。 宋承轩轻笑一声,眼中的恨意更盛:“一个两个的,为什么都要跟本王作对……” 手上渐渐使了力道,季君皎微微蹙眉,依旧一语不发。 他分明是被绑在木架上的那个,但他却好似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承轩,华贵不减。 这样的情形,让宋承轩更加气愤。 “季君皎,你似乎总是高高在上的那一个,”他轻嗤,眼中满是恨意,“你也好,宋谨言也好,甚至秦不闻也好,你们这些人,好像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模样。” 好像只有他,像是被埋进泥土里的沙石,只能靠自己,一步一步,爬出沼泽。 ——他痛恨那样的姿态。 恶狠狠地甩开季君皎的下巴,季君皎侧头,轮廓流畅清冷,纤尘不染。 他好似那覆雪的寒松,触目惊心的血渍在他霜白的衣袍上蔓延,好似一朵朵盛开的血莲,美不胜收。 “什么?” 季君皎似乎哑声说了句什么,只不过声音太低了,宋承轩没有听清。 他又上前一步,倾身想要听得清楚一些。 终于,他听到季君皎闷沉温柔的笑意。 他笑,一双墨色的瞳孔像是想起了什么人,那冷冽的眸都融化成水:“微臣说,若是长安王殿下知道,您嫉妒她,她应该会很高兴的。” 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心思。 宋承轩一把上前,掐住季君皎的脖子,那力道越收越紧,他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季君皎:“本王才不会嫉妒她一个外人!” 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呼吸被攫取,季君皎眯着眼,眉头紧蹙,却不肯发出一点声响。 许久,宋承轩才像是解恨一般,恶狠狠地松开他的脖子。 季君皎不能现在死,至少不能死在他手上。 必须要让季君皎死在明日的刑场上,百姓们才会对他的行径信服。 他才有由头……夺位。 “季君皎,你现在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那死无葬身之地的长安王呢?” 季君皎垂头,神情不辨。 宋承轩冷笑一声,眼中满是不屑:“长安王她死了,季君皎,你明日也该去陪她了。” -- 雨声淅沥。 傅司宁走后,秦不闻就坐在书房的书案前,看着手上没拆封的信件出神。 她燃了支蜡烛,书房便终于亮堂起来。 借着烛光,秦不闻思忖良久,终于拆开了那封信。 入目第一句,秦不闻便愣怔在原地。 男人的笔力苍劲,板正清明。 第一句他写:【阿槿吾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