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朱元璋打江山》 第一章 九字箴言 时间使一些英雄好汉成尘成土,把一些傻瓜坏蛋变得又富又阔。 如眼下的元朝至正十四年。 后世公元1354年。 文天祥和张世杰这些英雄早已作古七十余年,而归顺了元朝的官僚地主们则是朱楼绮户、奴仆成群。 百姓仍是牛马,苟延残喘。 残阳下。 定远县一带。 章诚皱着眉头,也正观览着至正十四年的元朝世界。 作为一名来自后世的华夏人,他也没想到有一天他竟可以通过意念而在须臾间出现于这个世界,然后又可以在须臾间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 只是,章诚发现他自己只能来到元末明初的世界。 准确说,他来到现在所处世界的起始时间,只能是他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线以后,即至正十四年六月初一以后。 而且两边时空的时间流速完全一致。 而眼下是章诚第二次来到这里,且已经通过定远县内的官府告示知道,现在已是至正十四年的六月二十三。 另外,章诚发现他不能带这个世界的人回现代,也不能带除自身衣服口袋可以携带之小物件以外的东西和武器来这里,且也不能带这里的除衣服口袋能装的小物件外的大件东西回去。 话转回来。 章诚只见这元末世界荒芜得很。 虽是盛夏,却不见葱郁绿意,整个世界如被火烧过一般。 皲裂的大地上,俱是黢黑的骸骨与焦土,和没了树皮的枯林,处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章诚没法喜欢上这里,只得准备再次回去,回到二十一世纪。 可章诚很快就注意到,左前方枯林里有动静。 于是,章诚打消了立即回去的想法,而是朝左前方这片枯林走了过来。 没走多久。 章诚就看见了俩满手是泥的“怪物”。 这俩猪面象眼的“怪物”,其实是人,年岁上看上去一个是老妪,另一个则是少年。 这俩人正趴在一刚挖的新沟里,正满眼警惕的看着他。 章诚知道这俩人是在沟里寻找食物。 因为章诚在上次回去后就查阅了史料,知道眼下的滁州、定远一带正在经历大旱,再加上这一带又是兵祸与瘟疫肆虐之地,故而已出现人相食的情况。 而且。 章诚还不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因饥饿导致浮肿进而成为史料上所载之“猪面象眼”人。 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他就在附近一地主大寨的寨墙外看见了这样的人。 虽然这俩猪面象眼人很担心章诚指责他们不知死者为大之礼,但因为饥饿导致的体力不支,也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章诚,而不能把章诚怎么样。 章诚倒是没有责备,只从口袋里拿出了随身带的肉肠,剥去了肉肠外衣,然后在其中一根肉肠头端咬了一口,且在咀嚼起来时,将这些肉肠递到了他们面前。 “吃这个!别挖了!” 两猪面象眼人愣了一会儿,随后也明白了这是食物,而忙接了过来,往口里和泥猛塞猛嚼着。 “您姓王?” “他叫驴儿,是令郎?” 这俩人里,一自称“王氏”的老妪在吃完肉肠,且对章诚磕头道谢后,他就确认性地问了几句。 他之所以确认性地问几句,是因为他这段时间已经回去恶补了这段时间的史料,知道这个时代的朱元璋有个寡嫂姓王,而其子即朱元璋的侄子朱文正原名就叫驴儿。 所以,章诚不得不再次确认一下。 而王氏还没答话,就因前方官道口走来一队持矛立旗的甲士而面容失色,且立即带着驴儿往坟沟里钻了去。 驴儿也一脸仓皇,恨不能即刻找个地缝而钻进地里。 古时,匪过如梳,兵过如篦,是乱世的标配,甚至常有兵食人的情况。 故而章诚能理解这俩人为何如此慌张,但他倒是没有害怕,只正面看向了这支军队。 因为他可以随时凭意念逃离这里。 所以,眼前这支军队真要是来杀他冒功,或者要把他变成军粮,他可以瞬时离开这里。 俄然。 章诚就见这支军队打着的大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朱”字。 “叔叔!” 与此同时。 王氏却也从坟沟里爬了出来,且拉着驴儿,大张肺腑地喊着。 骑在马上的阔脸魁梧大汉本来是兴奋地盯着章诚这个肤白瘦高的文士在看,而也因这样的声音,朝王氏瞅了过来。 这一瞅,魁梧大汉顿时如走了魂一般,定在了马上。 而这魁梧大汉正是朱元璋,原名朱重八。 没多久,朱元璋就翻身跳下了马,推开持矛护驾的兵士,来到章诚、王氏和驴儿这里,而认真地看着王氏和驴儿好一会儿后才问: “大嫂?” “驴儿?” “你们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朱元璋两眼一红,拉着驴儿,颇为心疼地问了起来。 朱元璋素来注重亲情。 何况,他父母去世的早,在出家皇觉寺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靠着哥嫂养,自然也就对驴儿和王氏的到来颇为喜悦。 须知。 历史上,他在《御制纪非录》中,就如此记载了这段往事: 【元至正甲午,朕帅师滁州,守谦之祖母(大嫂王氏)携守谦之父(驴儿文正)至,时朕只身、举目略无厚薄之亲,虽统人众,于暇中凡有眷属之思,莫不欷歔而涕泣焉,俄而侄男至……分离数年,扰攘中一见,眷属复完,其不胜之喜复何言哉!】 这里的守谦则是朱文正即驴儿的儿子朱守谦。 可以说,朱元璋是个爱恨都很强烈的人,爱时贴心贴肺,恨时毫不手软。 现在,驴儿和王氏的到来对他而言的确是意外之喜。 这里。 王氏一双老眼闪着泪花说:“饿的!一路上跟个野狗一样,什么都挖来吃,但也吃不到什么,就成了这幅样子。” “这位是?” 这魁梧大汉又看向了章诚。 章诚便报了家门。 “小叔,就是这位小爷救了咱和咱娘,他给了咱和娘肉肠吃,让娘有了力气喊你。” “至于咱和娘为何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听说你在这里发达了,成了郭大帅的公子,咱和娘就想着来投靠你,因为家里实在没吃的了,咱爹也饿死了。” 驴儿这时说了起来。 “大哥饿死了?” 朱元璋不由得一怔,没有悲伤和惊讶,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打击。 王氏这里忙跟着在一旁习以为常地答应道:“是啊,咱和你侄儿来到这里时,因饿的不行,就指望从刚翻的新土里刨出来一些吃的,再当一回畜生祭了空空脏腑,好在这位小爷给了咱和你侄儿肉肠吃,才没再造孽。” 因章诚拿出的肉肠是这两人平生未见,且衣着不凡,所以王氏和驴儿都唤章诚为爷,亦如这个时代的庶民对士大夫等尊贵人都以爷相称一样。 朱元璋瞅了地上的肉肠外衣一眼,就对王氏和驴儿的话深信不疑了,且随后就对章诚拱手作揖:“承蒙足下救家嫂与舍侄,如救元璋性命,元璋在此谢恩!” 这个时代,淮西一带,对平辈的人多称为足下,例如《明太祖实录》里,就记载朱元璋与费聚的一段对话这样说:“郭公与足下有旧闻,足下军艰食,他敌欲来攻,特遣吾相报,能相从,即与俱往,否则,移兵避之。” 所以,朱元璋这时也就对章诚以足下相称。 章诚则对自己现在见到活的朱元璋这事,内心感到颇为震撼,也就一时怔在原地,没有立即回应朱元璋。 这让朱元璋身边的冯国用等皆眯起了眼。 过了一会儿,章诚才回过神来说:“朱公子不必客气,这不过是举手之劳。” “恩人不挟恩图报,自是高风亮节,但元璋不能无义,要图一报答,眼下兵荒马乱,不知恩人要去何处,元璋愿派兵护送,以全救命之恩。” 朱元璋说道。 章诚拱手回道:“我家就在滁州城附近,正要回家去。” 朱元璋颔首:“那就由元璋亲自护送恩人一程如何?” 章诚行了礼:“有劳朱公子。” 因朱元璋现在是郭子兴的义子,而郭子兴现在才是郭部义军的领袖,所以大家都会在正式场合对朱元璋以公子相称,甚至当地许多士民也是称朱元璋为朱公子。 章诚也知道这个,因而也称呼朱元璋为朱公子。 朱元璋则在接下来,便让汤和将王氏和驴儿送到一辆运粮的车上,而他自己则让了一匹马给章诚,与本就会骑马的章诚并辔而行。 在行进途中,朱元璋主动问道:“恩人一看就是大家出身,想必是饱读诗书之人?” “饱读诗书不敢当,倒是略识几个字。” 章诚笑着回了一句。 朱元璋又道:“都说读书人多怀天下之志,不知恩人认为元璋当如何才能结束这乱世?” 章诚因朱元璋这么问,就瞅了一眼远处的尸骸饿殍,心想自己虽然不属于这世界,但若是让这世界的乱象早点结束,也算是在做一件好事,便随口而说道:“公子既然如此问,那鄙人便有九字箴言赠予公子,还请公子自己斟酌。” 朱元璋忙于马上拱手:“倒要请教。” 冯国用等朱元璋随行人也因为听章诚说有平定乱世的“九字箴言”而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章诚这时便看着落日,于马鞍缓缓上言道: “高筑墙。” “广积粮。” “缓称王。” “照此而行,将来结束乱世必是公子!” 第二章 此人大才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离滁州不远的中军大帐外。 星汉灿烂,万籁俱寂。 朱元璋拿着蒲扇,一边轻轻地摇着,给自己送来凉风,一边默默念起了章诚黄昏时于马上给他说的这“九字箴言”。 念后。 朱元璋就抬头看了看浩瀚星空,望着一川银河,浓眉微拧,似在掂量这九个字的分量。 “上位也还没睡?” 这时。 冯国用突然从朱元璋一旁的军帐后走了出来。 朱元璋见冯国用出现,忙停了摇蒲扇的动作:“睡不着。” 冯国用和弟弟冯胜本是定远妙山一带的地主子弟,带有若干民兵,结寨自保,在朱元璋南略滁州的路上,投附了朱元璋。 而冯国用因既善带兵也读过书,故深得朱元璋看重。 冯国用也算是朱元璋第一个招揽到的文人幕僚。 正因为此,即便冯国用才投附朱元璋没多久,但朱元璋就将他带在中军,安置在自己大帐旁边,而便于时时请教。 历史上,冯国用是第一个建议朱元璋渡江打下后世南京即现在集庆而在这一带建立根据地的谋士,算是第一个给朱元璋提供战略建议的战略家。 也由于冯国用的建议,在淮西一带别的义军还在互相攻伐、无头苍蝇一般流窜作战时,朱元璋的义军已经开始有战略目标的进行作战了。 当然,这跟朱元璋自己也颇有战略意识有关,不然他也不会愿意采纳冯国用的建议。 话转回来。 朱元璋说后没多久,就停了手中的蒲扇,问着冯国用:“章诚所言九字箴言,你怎么看?” “此人大才!” “所言亦是大智慧!” 冯国用不假思索地回道。 朱元璋猛地抬头看向冯国用:“怎样讲?” “且不说此言的确乃成大事之不二法门!” “只说当今天下,群雄莫不急着称王,而群雄身边之人,莫不以劝主称王为第一要务,皆为的是早向天下人表明天命在此,而其余皆为寇也!” “可此人竟反而提议缓称王,可谓非一般人也,乃深谙韬略者!” “不曾想吾乡竟有如此人物!” 冯国用回道。 朱元璋听后颔首。 接着,朱元璋又问冯国用:“这一带真有什么姓章的乡宦?” 因元帝国不重文教,科举制度也时废时行,故儒士占天下人口比例反不及两宋,在地方一个县里,读书的人也寥寥可数,甚至也基本上都互相认识,尤其是北方,南方也好不到哪儿去。 所以,冯国用作为这一带的读书人,对滁州、定远一带的读书人家是哪些人家也是很熟悉的。 朱元璋也因此向冯国用确认一下,确认章诚有没有在撒谎,掩藏自己的身份。 而朱元璋不知道的是,章诚在来到这个世界后已经根据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一些初步了解,而编好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身份背景。 冯国用也明白朱元璋这样问的意思,便点首说:“倒是有一家世代读书的章姓人家,其祖上曾是宋臣,子弟未曾仕元,但只闻得该族人家大多已因去年那场大疫而没,与那位章恩人自述的家里境况倒也一致。” “上位!” 这时,花云带兵气喘吁吁地带着一干甲兵走了来,且押着一儒士。 朱元璋南略滁州,一路上收降元兵、民壮,后勤支持基本上靠的是在路上向地主大寨征粮,当然如果地主不愿意,那便只能是由征粮变成抢粮,也叫做打粮。 这是无法避免的。 毕竟数万义军不可能饿着肚子,而眼下老百姓自己都在逃荒等着被赈济没什么可抢,故义军只能找地主要粮。 这也是地主反感义军的根本原因。 虽然这个时代的义军并不是为了消灭地主才造反,但在造反的过程中也的确难以避免的会出现阶级间的矛盾和争斗。 花云作为朱元璋麾下将校,其任务之一就是往南向各处结寨自保的地主征粮,必要的时候会用武力攻打地主大寨,俘虏一些地主人口,掠得一些地主粮食。 此时,花云就是打粮回来。 “松绑!” 而朱元璋素来很重视对儒士的招揽。 在加入义军前就走南闯北、广交朋友的他知道这些儒士在这个时代的价值。 朱元璋也经常要求自己麾下官兵在俘虏儒士后不能直接杀掉,而要先看看能不能让这些儒士为自己义军所用。 同他在初次看见章诚时,也没有直接下令部下直接冲上去杀掉章诚一样。 所以,朱元璋在见到这被士兵捆绑着的儒士时就即刻吩咐了这么一句。 于是,这儒士就被松了绑。 “妖贼!” 但这儒士在被松绑后,却横眉怒目地骂了朱元璋一句,然后四十五度仰头朝天。 古时。 统治阶级多将起义百姓以贼寇相称,又因许多起义百姓是托于各种教而反,故而多又被称为妖贼,认为他们是受某种妖言蛊惑而成了贼寇。 而在元末起事的红巾军多是受明教思想影响才造的反,所以也多被当时的元廷统治者与承认元廷为正朔的儒士骂为妖贼。 这儒士便也如此骂起朱元璋来,而似乎要以此来表明立场。 唰! 花云当即睁圆了眼,拔出一抹寒光来。 朱元璋拿蒲扇敲了花云的手腕一下,在花云识趣的收刀回鞘时,看向了这儒士:“你叫何名?” “鄙人乃至正五年蒙今上隆恩所提拔的进士,曾任江西行省儒学副提举。” 这儒士回道。 “想必公便是本乡常唤为道瓯先生的茅思忠茅公了?” 冯国用这时问了一句。 这茅思忠哼了一声:“尔为儒士,何故从贼?” “当今朝廷无道。” 朱元璋这时替冯国用回答起来,但他还没说话,茅思忠就打断了他:“我不听妖贼妖言,尤其是泯灭忠义指责朝廷的大逆不道之言,尔等愚民妖贼,岂有资格言国事!” 朱元璋脸色当即变得难看起来。 “也别想劝我从贼,我宁因尽忠受剐,也绝不因贪生毁义!” 茅思忠呵呵一笑,继续说了几句。 这里,冯国用则看向了朱元璋。 朱元璋脸色冷若寒月,而道:“砍了!” 花云立即拱手称是。 于是,这茅思忠便被拖了下去。 不多时,花云就提了这茅思忠的人头来,对朱元璋禀报说:“已斩!” “缝回去,交给他家人。” 朱元璋落落寡欢地回了一句。 “是!” 朱元璋则在花云离开后,而叹了一口气,问冯国用:“这是南下以来,第二个不肯从义军的儒士了吧?” 冯国用颔首:“是的,这些人实在是愚而不知顺天道人心。” “但也都是守礼之人,令人可敬。” 朱元璋回了一句,然后看向冯国用笑道:“如同你一样,若非因我愿拿军粮济贵寨受饥兵民而感我有义才愿意追随,只怕也会同那些人一样视我为贼,宁死不附吧?” 冯国用则道:“非只是感动,而是因此觉知天命在上位这边。” “但如公一样明晓者又有几人呢,许多儒生依旧以贼看我。” 朱元璋说后就道:“不知提出九字箴言的章诚是否也是如此看我们?你说他是大才,但未必是咱的大才。” 冯国用则在这时跟着点头:“我观此人见我们有不卑不畏之傲气,想来只怕很难投附于上位。” 接着。 冯国用又对朱元璋拱手道:“但下僚愿替上位试着去劝劝,让他助上位成事!” 接着。 冯国用又道:“但下僚想告诉上位的是,他如果愿意,则罢;他如果不愿意,还请上位不要因其才而留他性命!当立即除掉!盖因此人实在是年少才高,一旦不为我们功臣,而为朝廷或他人做事的话,则必为我们大患!” 第三章 元璋示好 冯国用这么说后,朱元璋沉吟了一会儿,随后摇头:“不妥,他毕竟刚救了咱大嫂和咱大侄子,咱还亲口说过他于咱有恩!人不能不讲义气。” “上位!” 冯国用忙喊了一声,欲要再劝告一番。 但朱元璋摆了摆手里的蒲扇:“先不说了,你去试试再说。” 冯国用拱手称是。 朱元璋这里则看向花云,问道:“这次打粮,可有打到女人?” “有!” 花云点头,随后笑道:“大多女人都被弟兄们分了,有几个最俏的,都留着让上位安排呢。” 朱元璋摇了摇手里的蒲扇,想了想后吩咐道:“章诚于咱有恩,听说他家里又没了人口,而他又不是我们这样的粗人,只怕眼下身边没有服侍的人不行,你亲自选个最好的给他送去,然后给咱大嫂送一个,其余的就送回你们嫂子那里安排。” 接着,朱元璋又把蒲扇递给了花云:“把这蒲扇给安排去服侍恩人的女孩,眼下天热,让她记得要时不时地给恩人扇风,以免过了暑气。” 花云拱手称是。 章诚这里则没有回去,而是依旧待在这一时空。 因为他现在既然遇到了朱元璋,也就很想亲眼看看朱元璋是怎么打下江山,进而成为皇帝的,顺便也再近距离的看看这个世界的人到底和后世的人到底有何区别,除了许多学者用论文和史料呈现的那些区别,还有没有自己所不知道的情况。 在章诚看来,他这也算是相当于近距离体验朱元璋结束乱世的过程了,而且还是可以参与可以互动的体验。 何况,这个时空的星空着实好看,倒悬于长空的银河,更是清晰的仿佛触手可及,而他在本时空本来就孑然一身,且眼下这个时空又没有危及他性命的事。 所以,章诚也就更加没有急着离开的想法。 翌日。 朝阳初升。 刚洗漱完的章诚,正观览着朱元璋的大营,就见冯国用朝他走了来,还向他作揖示好。 章诚回了礼,便问道:“冯先生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只是因足下昨日所提九字箴言让鄙人颇有醍醐灌顶之感。” “故而,鄙人冒昧来问,足下可有因我从贼而觉得我失了读书人的气节?” 冯国用说后就试探性地问起章诚来。 章诚知道冯国用这是试探他有没有把义军也当妖贼,便道:“这倒没有!何况,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乃大丈夫之举,岂能被说成是贼寇之举,你们加入义军,也只当说是不愧为汉家儿郎。” “啊?” 冯国用如被人塞了一颗桃核,张大着嘴,半晌不知该如何言语。 事实上。 他们这些南方汉人造反,大多并不是想驱除鞑虏,尤其是他这种地主出身的南方汉人。 而且,大多数南方汉人造反其实更多的只是因为走投无路与天下失序,而他这种地主也不例外。 要不然,他们也不必非得等到元廷立国快百年才起兵造反。 所以,章诚的话让冯国用很意外,但他也不能否认,毕竟他们自己也会时常喊一喊这样的口号,以表达自己对鞑虏让天下失序的不满情绪,拉拢一些被鞑子压榨太狠的底层汉人。 章诚见冯国用满脸尴尬,便呵呵一笑: “我知道,我这话让你们很难理解,但这就是我的主张!” “我也知道,你们大部分读书人,其实都不怎么重视华夷之别,而更重视君臣之分,更主张天命说,即认为入中华者则为中华主。” “你们即便起事造这无道朝廷的反,也更愿意说是从天命而救苍生,而不说夷狄之害,为的是便于将来把这贵贱有别的天下之礼的秩序凌驾于民族和国家之上。” 章诚接着又道:“我也知道,你们大部分地主其实也更愿意接受这个主张,所以,我不强求你们跟我一致!但我自己的主张,的确可能跟你们不一样,你表现愕然也不奇怪。” “足下既然主张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何不入我义军?” 冯国用虽然有些尴尬,但也还是在这时问了一句,且当即笑道: “实不相瞒,我们公子早已心仪足下已久,欲征辟足下为幕僚,而让足下效昔日张良辅汉高祖之举,助公子早日结束乱世,而公子有意践行公子昨日之九字箴言,今日我来见足下,亦是公子之意。” 现在冯国用如此说后,章诚倒是有些兴趣,因为他觉得这是一个亲身体验朱元璋争霸大业的机会,或许自己将来也会成为明朝开国元勋之一。 所以,章诚就说道:“倒也不是不可以,但这事,得让你们朱公子亲自来跟我谈谈。” “谈谈?” 花云这时也带着几个人走了来。 冯国用很意外地脱口问了一句。且因为听到章诚这话,不由得和来到这里的花云面面相觑 章诚道:“自然要谈谈条件的,比如俸银多少,主要职责是什么,辅佐时限与休假安排这些。” 冯国用不由得直接开口笑问着章诚:“这怎么能谈谈呢,足下既然愿意认我们上位为主公,那就说明你愿意承认我们上位乃天命,就不应该对上位提条件,乱了贵贱之礼!” “不谈不行。” “我跟你们不一样,我虽然愿意帮你们尽快结束这乱世,但并不是说真的就愿意当他朱公子的家臣。” 章诚回道。 冯国用顿时眉带寒霜,而沉声问道:“足下不认为义军是妖贼,又为何不愿意认公子为主,难道是认为有他人更当得天命吗?!” “不是!” 章诚回了一句。 “那是因为什么?” 冯国用追问起来。 章诚则反问冯国用:“你们结束乱世的目的是什么?” “自然是让天下恢复太平。” 冯国用回道。 章诚又问道:“是恢复又可以食税吃租,让百姓又可以温驯恭顺地靠耕作来供养贵胄官吏的太平世界是吧?” 冯国用默然不答。 而章诚则继续说道:“我也不是说这样不好,毕竟老百姓也是愿意天下井然的,正所谓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但我本人真不那么愿意为了成为人上人而先将自己变成他朱公子的家臣,为他做事。” “除非他朱公子能愿意和我谈谈,让我和他愿意在尊重彼此人格的基础上确立上下关系!” “也就是说,你们可以为了成为人上人,舍弃他对你们的尊重,而只讲贵贱尊卑,但我不愿意!他朱公子可以在职事上指使我,但必须在人格上以兄弟朋友待我,哪怕是处置我也得有法可依,而所谓法亦当符合公道人心。” “花云,杀了他,此人万万留不得!” 冯国用当即厉声吩咐着花云,一改之前亲和的态度。 第四章 拳打谋士 冯国用无法容忍章诚说这样的话,也就在这时要求花云杀了章诚。 章诚也知道自己的话不可能被这个时代的士大夫所容,但因为他可以随时凭意念离开这里,所以他才会说的这么直接。 “为什么要杀他?” 但花云这时没有拔剑,反而质问了冯国用一句。 冯国用让花云动手杀章诚,事实上既有让花云这个武将主动服从自己这个文人指使而让自己这个文臣在形式上压武将一头的心思,也有想拉花云一起下水成为杀章诚之人的意思,更有试探花云的想法。 毕竟章诚对朱元璋有恩,这种不义之事,一个人干,是没有两个人好。 须知。 虽然他冯国用如今是朱元璋唯一谋士,所以朱元璋即便因为他和花云不奉命而擅自杀了章诚而不满也不会把他怎么样,但如果加上一个武将花云也跟自己一起参与了杀章诚的事,在冯国用看来,朱元璋即便真的不满也更加不会把他怎么样,这算是在变相让花云站队到自己的这边。 当然,所谓试探花云,冯国用也是想看看花云这个武将除了勇猛不怕死,在心思上是不是很好利用,所以才这时直接让花云动手杀章诚。 因为冯国用加入朱元璋队伍也没多久,也需要通过各种细节来了解朱元璋团队的其他人的底细。 花云在这么问后,冯国用还陡然变色,故意对花云叱声道:“这还用问吗,他没有贵贱尊卑之礼,乃离经叛道之辈!” “这样就该杀吗?” “我没觉得他说的有什么大问题,他想让上位待他如兄弟朋友,又有什么?” “我也是因为上位待我如亲兄弟,所以我才愿意跟着上位的,为他出生入死的!何况,他对上位有恩,也相当于对我有恩,我杀了他,那我不成了无情无义之人,那他娘的算什么好汉?!” 花云也争锋相对,不卑不亢,且摆着手:“你这个道理说不通,完全他娘的说不通!” 花云是去年朱元璋回乡募兵才加入义军的,加入义军的原因就是因为朱元璋是他同乡兼好友,欲一起谋富贵。 所以,现在的花云对维护礼教秩序还没什么概念,只有朴素的底层百姓那种兄弟朋友应该一起大碗喝酒一起大碗吃肉一起搞事业的意识。 因而。 花云对章诚的话倒是没那么反感,他是愿意看见朱元璋把章诚以兄弟相待的,亦如把他也当兄弟相待一样。 而兄弟是不会吃兄弟的醋的。 章诚见花云没有拒绝了冯国用的要求,悬着的心又掉了回去,也没有直接下定决心立即离开,回到自己的本位世界,而只呵呵冷笑地对花云说:“你幸好没听他的话杀了我,不然你就比他矮一头了!” 花云瞅了冯国用一眼。 冯国用这时则看向章诚说:“足下也是读书人,想必知道,读书人当以为万世立太平为己任!可足下却为了一己之尊严荣辱计较,且因此不肯轻易投附上位,未免心胸太过狭窄,非圣贤之道!” “且足下越是这样计较待遇尊严,只会越显得心胸狭窄,越会成为小人!” “而足下作为读书人应该明白,宁受胯下辱也当为天下奉献自己,才是君子之道!故,足下真要执意如此,只会越发与小人无异,而如此还不如现在直接杀掉,以免将来祸害天下!” “我不愿意为天下奉献自己,只计较名利尊严,就是无道小人,就不配活着?” 章诚呵呵一笑,随后就问冯国用了一句。 “然也!” 冯国用回道。 章诚又问:“足下想必知道当今这天下为何失序?” 冯国用踌躇了一会儿,随后道:“自是当今朝廷无道。” “朝廷里的谁无道?” 章诚问道。 冯国用神色黯然:“君臣皆无道。” “那足下是否认为若君无道,便也应该杀掉,就如同不愿意以天下为己任的读书人,也应该杀掉一样?” 章诚问道。 “这还用说吗,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谁无道谁就该死。” 花云这时插了一句嘴。 冯国用倒是没有回答,只一脸不悦地瞅了花云一眼。 章诚这里则对冯国用道:“足下若真要杀我,也应该先去问问你的主子朱公子,而不是在这里妄图用别人的剑践行自己的道义,还用大义把他人当奴才使唤。” 冯国用有些无地自容,张口难辩,只好向花云拱手:“花云兄弟,刚才是鄙人唐突,一时激愤,忘了他虽离经叛道,但毕竟是上位的恩人,也忘了体统,竟指挥起兄弟你来了。” 花云哼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只指向身边一低首且拿着蒲扇的女孩,对章诚说:“这是上位让我挑选给足下的,上位说让她给你扇风,如今天热,以免中了暑气,不过天冷的时候,也能让她给你暖被窝!” 说着,花云就和他的部下们坏笑了起来。 花云这里就让这女孩给章诚跪下磕头。 章诚看这女孩大约也就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在后世不少还需要别人照顾,一时也就摆手说:“你们上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太小了,我不要她照顾,要她照顾,我会不忍心的,她这个年纪在我家还被别人照顾着呢。” “足下不但离经叛道,还不通世故人情!” “你倒是仁善,把她当人看,可若你不收下,上位只能把她赏给刚降服来的弟兄,以收降将之心,你觉得一旦她落入那些刚降服的弟兄手里,不会有人趁着那些刚降服的弟兄立足未稳而会逼其令她陪酒献身吗?” 冯国用这时冷笑起来,说了几句,且说着就意味深长地瞅了花云一眼。 章诚因而道:“那我收下,多谢你们上位了。” 嘭! 突然,一拳头在冯国用面前放大,而冯国用顿时两眼一黑,退了几步,一时只觉鼻子眼眶酸涩的很。 花云这里则收回了拳头,恼羞成怒地对冯国用说:“你要是再揭咱兄弟们的短,信不信老子直接剁了你!” 章诚见此当场懵在原地。 冯国用倒也没有多说,只猛吸了一口气,离开了这里。 冯国用离开章诚这里后,就来见了朱元璋,而对朱元璋转述了章诚对投附他的想法。 “他真的不视为我们为妖贼?” 朱元璋听后大喜。 冯国用点首:“还说我们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大丈夫!”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朱元璋自言自语地念了一句,开始思考起来。 “上位,此人离经叛道、不通世故,不尊礼教,即便有大才,也不能用。” 冯国用这时却对朱元璋提出了自己对的新建议。 朱元璋则是嗤然一笑,不置可否,只问冯国用:“你的脸怎么回事,谁打的?” “下僚正要提及此事,上位的那些兄弟,依旧草寇习气未改,尤其是那个花云,我不过是提了他们一些短处,他就拳脚相加,还威胁要杀我!” 冯国用不由得说道。 第五章 别喊老爷 朱元璋听后眉头微拧,瞅了冯国用一眼,随后沉下了脸,忙对身边的亲兵吩咐说:“传花云来!” 接着。 朱元璋就对冯国用道:“这个章诚,听足下这么说,倒是有些与众不同!但他毕竟对咱有恩,且咱也素来更愿意对大家以兄弟朋友相待,只会在王法上不留情面,所以他要求咱把他当兄弟朋友看,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他既然要谈谈才肯做咱的兄弟,咱愿意跟他谈谈, “毕竟眼下不将我们视为妖贼的读书人少,何况,他还志在与我等一起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结束乱世。” “所以,还请足下不要再提杀他之事。” 朱元璋又意味深长地说了起来。 现在的朱元璋还只是郭子兴麾下的一个独立带兵的将领,有结束乱世的心,但帝王之心还没那么强烈,所以还是愿意与别人讲兄弟关系,也就能接受章诚的提议。 “可是上位,争天下不是讲江湖上的兄弟义气,要有贵贱尊卑之分,方能使天下有序,如今天下大乱,皆在于尊卑不分、礼崩乐坏!” 冯国用忍不住争辩起来。 朱元璋沉默了下来,双手背在后面,双眼沉沉地看着屋外云翳。 “那也得慢慢来!” 突然。 朱元璋又回了一句,就道:“欲使人知礼,需先行教化之道;这章诚虽说是读书人,但想来毕竟是士族子弟,未经世事,学的也不是跟你一样的学问,所以不知礼之重要,故虽天资聪颖、胸有韬略,但却天真!所以,大可先留用,以待其慢慢知道礼之重要,足下不能只有杀心,也要有渡人之心才可。” “如我朱元璋,若非这些年走南闯北,又经他人提点,也不至于知礼崩乐坏之糟糕。” “我那些兄弟同乡更不用说,皆未开智,岂能知礼?” 朱元璋又说了起来,且对冯国用拱手笑着说:“也请足下对他们多多担待,多加引导,毕竟平定乱世,非只靠知礼之人。” 冯国用忙回了礼:“上位说的是,是下僚一时因护礼而昏了头,将来定以教化为主。” 朱元璋颔首,且让冯国用去请章诚来。 章诚这里在冯国用离开后,就被花云拉了过来,且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对他说道:“足下打算怎么安排这女的,刚才足下说不想被她服侍,不如把她送给我?” 章诚听后看向了花云:“这样的话,你是不是还打算把她送给别人玩玩?” “如果兄弟们要享受一下,自然也没什么,毕竟兄弟比婢子重要。” 花云说着就用肩膀撞了章诚一下:“是吧?” “滚!” 章诚直接抬手指着花云啐了一口,且把有些凄惶的女孩拉在了身后,道:“你们这些人还真是流氓习气未改!” “你骂老子是流氓?!” 花云颇为不服,收了脸色。 “难道不是?” 章诚反问了一句。 “就说你现在这想法,是把我汉家女子置于什么田地?” “你这不仅仅是不把她当人,是不把整个汉家女当人,包括你父母妻女!” 章诚说到这里就瞪了花云一眼。 “难怪鞑子能够骑在我们汉人头上近百年,甚至可以肆意闯进我们家里,当着我们的面,肆意勒蹂躏我们汉家妻女,还不就是你们这些人枉为汉家儿郎,自己都不把自己的母亲妻女当人看!” “如此,还怎么指望别人把你们的母亲妻女当人看?” 章诚这么说后,花云一时语塞,憋得脸通红。 过了一会儿。 啪! 花云竟掴了自己一巴掌,然后朝章诚重重地拱手作了一揖:“足下骂的好,骂的痛哭,娘的,我们这样的人确实不是个东西!以后我不但要把这些汉家女当自家姐妹妻女看,也要兄弟们这样做。” 花云突然这样大转变,也是因为想起了他曾经见过的一幕,即有蒙古人闯进汉人家里侮辱汉人妻女,而那汉人不敢反抗的一幕。 因为按照元廷律法,蒙古人羞辱汉人,汉人不能反抗,反抗就是犯上。 这个时代,民族矛盾是很突出的,主要是在下层很突出,尤其是在南方汉人与蒙人、色目人之间,所以章诚的话也能让花云感同身受。 “嘿嘿!” “所以,足下可否别生气了,就当咱今天嘴上没把门,说胡话了,也别告诉给上位知道。” 花云接着又笑了起来,把着剑对章诚谄笑起来。 “滚吧!” 章诚见花云如此,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回了这两个字。 “哎!” “咱这就滚!” 花云说着就转身而走,且不由得又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咱现在怎么跟鞑子一样可恶了?也没人提醒我这样做的不对,娘的!” 在花云走后,章诚身边的这女孩抬起一张楚楚可怜的白皙小脸,看向章诚:“老爷!” 章诚没得一阵全身发麻,有种自己很老很爱摆架子,还常被人在心里咒骂,是迅哥儿笔下那吃人不吐骨头之恶人的感觉。 没办法。 按理,被人喊老爷在这个时代是极让人舒服也是这个时代的人极力追求的待遇。 所以,历史上,就有为当老爷而疯了的,也有为当老爷不惜没了性命的。 但章诚因为受迅哥儿的文章“荼毒”太深,又被许多新文化影响太深,也就在被听到人喊自己老爷时,反而不觉得舒服得意,只想到了自己以前看到过的那些脑满肥肠又欲壑难填的丑恶之脸,好像自己也成了那样的人,那样爱吃人的道貌岸然者。 “快别这样叫!” 所以,还有道德廉耻感的章诚及时制止住了这女孩,没有因为她长着一张美人胚子的脸,而减弱语气。 女孩脸色顿时被唬的煞白,怔在原地,怯生生地问:“那我该怎样喊?” “你我既然相识,也是缘分,因这缘分,我可以教你一些知识,让你在我身边这些日子,不至于毫无益处。” 章诚说着就提议说:“所以,你不如喊我先生。” “愿听先生吩咐。” 这女孩回了一句。 章诚接着就问起这女孩姓名与来历来。 原来,这女孩名唤佳莹,原是一茅姓大户家一千金身边的一等丫鬟,因这千金在大寨破时选择了投井,而她在救投井千金时被义军抓获,也就出现在了这里。 章诚听后没有多说什么,只给了这佳莹一根肉肠。 佳莹在一旁细口细口地啜着肉肠,而章诚则看向了帐外的乌云,与突如其来的雨帘。 乱世人为刍狗。 章诚知道,像佳莹这种因乱世而流离的人会很多。 而朱元璋的义军再怎么说,也终究只是古典军队,不可能太把百姓当人,而真的能做到完全不抢财不掠人,尤其是在还没有根据地的初期。 所以,章诚没有多言,只希望自己的肉肠能让自己身边这女孩可以在乱世中稍得些慰藉。 “我可能保护不了你太久。” 只是章诚因想到自己随时可能因为这个时空斗争更残酷而要离开,也就在这时对佳莹说了这么一句。 毕竟章诚选择收下佳莹是因为冯国用说她待在他身边是最好的安排,不然很可能会更惨,他才收留了佳莹,也就算是出于一种保护佳莹的目的。 而章诚这么说后,佳莹也停下了口啄肉肠的动作,眼巴巴地看着章诚问:“先生能带我一起走吗?” 接着,佳莹又急声道:“我吃不了多少的,也不会喊累,如果实在是生病了,先生再把我丢下也不迟!” “我可以再试试看。” 虽然章诚知道他不能带这个世界的人回现代,但他还是决定再试一次。 于是,他就在脑海里默念起让佳莹回自己现实世界家里的命令来。 “咦!” “人呢?” 很快,章诚就发现佳莹人没见了。 “卧槽!” “难道说只有与我存在人身依附关系的人才能跟着我离开?” 章诚因而立即站起身来,看着自己眼前空空的帐子,暗喜道:“这样的话,我岂不是也不用为了这个世界一些与我产生亲密关系而需要我保护的人而委曲求全,而可以继续肆无忌惮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但章诚还是又重新尝试了一下,结果发现的确只有佳莹才能被他带回去,这让他更加确定,他似乎只能带走和他有人身依附关系的人离开。 很快,章诚也通过意念回到了自己现实世界的家,然后带着一脸震惊的佳莹又回到了军帐里,且问道:“你刚才做梦了吧?” 佳莹点头:“好像是,梦见先生把我从一个白色大屋子里拉了出来。” “不用理会。” 章诚笑着说了一句。 他选择带佳莹回来,没把他留在二十一世纪的世界,则是因为担心她还不适应那个世界的规则,而打算先带在身边。 另外,章诚也因为自己能够让佳莹回现代世界,也试了一下带别的人去现代,结果试了好多次,发现不能带别的人回去,而只有佳莹才可以被他带回现代,似乎只有与他产生人身依附关系的才能被带回现代。 这时,外面也已经云收雨歇。 冯国用也走了来,很不高兴的对章诚说:“上位愿意和足下谈谈,请吧。” “好!” 章诚便跟冯国用一起往朱元璋这里走了来。 而在来朱元璋这里的路上,章诚因见冯国用脸上还有红色的拳印,便问:“伤没事吧?” “无大碍!” 冯国用回了一句,就顺口而出道:“这些人真是草莽习气未改,动辄拳脚相加。” “他们再怎么拳脚相加,也总比足下动辄要杀人强吧?” 章诚听冯国用这么说后则笑着回了这么一句。 第六章 事后诸葛 章诚这么一说,冯国用就不由得叹气辩解说:“原本我是想足下投附上位后,能和我一起让那帮草莽脱胎换骨,知礼守德的!谁知足下比他们更离经叛道!” 说着,冯国用就看向章诚,双手一拍:“所以,我这才一时冲动地对足下起了杀心。” “但足下不请朱公子钧命,就擅自令花云杀鄙人这个对令主公有恩之人,不也有悖礼法道德吗?” 章诚笑着问道。 冯国用脸色颇挂不住,只得驻足转身,向章诚拱手作揖:“这事是鄙人不对!在此向足下表示歉意。” 章诚没有说什么,只先跨一步而去。 冯国用跟了上来,继续说:“足下也请放心,上位倒是没有因此就有除足下之心,甚至不因此就要视足下为敌,鄙人也不再视足下为敌,愿接下来和足下一起齐心协助上位,而能够彻底结束乱世,以安天下黎庶!” “看来足下改了主意,对自己坚守的礼教很有信心,而相信我这个离经叛道之人会被你们改变?” 章诚笑着回了一句。 冯国用道:“不是我们能改变足下,是这世道会令足下明白,礼教纲常,乃天下长治久安之本。” “那就拭目以待!” 章诚把双袖一甩,背起手来,看向前方,而又对冯国用说道:“不过,我倒是对足下有些建议,或许能使这天下更容易结束乱世,也助益于你们公子早成大业,更利于足下个人的功业更上一层楼。” “还请赐教。” 冯国用不以为然的回了一句。 章诚便看向前方雨过天晴后的霁光,说道: “足下既然加入了义军,认为天命在义军这边,就该放下鄙夷和利用义军兄弟的心思,应该正视他们的价值,而不是将他们依旧视为草莽,依旧端着士大夫的架子!” “他们不少人虽粗莽但并非愚笨,你这样不以诚相待,只会让你们这些人,在大业还未成功前,就因内生嫌隙而提前分崩离析。” “自古有多少起事者因内讧而败,想必足下作为一博古通今之人,不是不知。” “如今你们上位麾下将校,既有同乡故旧,也有在郭部做镇抚时认识的好友,还有沿途招揽的绿林人物,更有足下这样因天命而附的大户子弟,可谓贤愚不一、鱼龙混杂、嫌隙矛盾重重。” “而足下身为第一个投附你们上位的文人谋士,这个时候不思协调诸将矛盾,却反而只为了能够实现以文压武的小心思而加剧乱象,依旧于内心鄙夷出身寒微之将,使文武不能和衷共济,无疑会内损实力。” “这样的话,于足下想要尽快结束乱世、使天下有序的目的不是背道而驰吗?” “只怕足下也因此会在将来难以成为你们上位麾下第一文臣吧?” 如章诚所言,自古以来农民起义军都会在势力做大后遇到一个内部矛盾加剧的问题,且不可避免。 毕竟随着农民起义军做大,就会有地主阶层的势力加入,而这些人一加入,是很容易与原来属于庶民出身的势力发生矛盾的。 再加上地盘扩大后也会让来自各地地域间因为利益分配不均而发生矛盾。 而很多农民起义军最终没有成功,不少就是因为处理不好内部矛盾,要么过于偏袒一方,要么不知道协调,如黄巢、如李自成。 当然,像历史上的南明后期,也因为明廷原来的官僚士大夫和闯军大西军出身的农民起义者矛盾重重,最终导致抗清失败。 朱元璋能够成功,也在于他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且也找到了很合适的矛盾调停人。 如《明太祖实录》就有记载过朱元璋在起事初期李善长加入自己队伍时,对李善长说:“方今群雄并争,非有智者不可与谋议,吾观群雄中,持案牍及谋事者多毁左右将士,将士弗得效其能以至于败,其羽翼既去,主者安得独存,故亦相继而亡,汝宜鉴其失,务协诸将以成功毋效彼所为也。” 这段话说明朱元璋已经很敏锐地就意识到了随着不同阶层势力的加入,而导致文武矛盾加剧而不利于成就大业的问题,也就让李善长不要因为自己是谋臣常居于机要就诋毁鄙夷武将,而应该知道协调诸将。 李善长加入朱元璋的时期就是在这一年。 可见。 这一时期,朱元璋所面临的内部主要问题就是因为沿途收揽了来自各方的势力而导致内部矛盾加剧的问题,而主要表现就是文武矛盾,具体来说,就是地主阶层出身的文臣瞧不起草莽出身的武将,也欲压武将们一头。 李善长后面也的确做的很好,没有表现出一个文臣的傲慢,而避免了文武矛盾加剧,这也是他为什么能够成为明朝开国第一国公的原因之一。 要知道,本来第一个加入朱元璋队伍的文人应该是冯国用的,但为什么朱元璋让李善长来做这事,且后面渐渐的变成李善长为朱元璋文臣中第一人,未尝不跟冯国用没有做到这一点而李善长做到了这一点有关。 章诚知道这些,也不是他真的厉害,而是他因为可以随时回去,也恶补了许多功课,看了许多史料,把朱元璋等人后来做的事提前说出来,提点一下冯国用而已,相当于事后诸葛亮。 冯国用自然是不知道章诚是“事后诸葛亮”,也就诧异地瞅了章诚一眼,且满面羞惭,不知该如何作答,而只驻足停下,郑重地对章诚长长地作了一揖。 章诚未理会,只继续往朱元璋的营帐走去。 花云这里已先来到了朱元璋这里,且一见到朱元璋,就对朱元璋告状说:“上位,冯国用那厮坏得很,不能留着,应该找个机会把他砍了!不如那姓章的,人家是真心恨鞑子的,为人更爽快,没那么多阴阳怪气,心不坏,值得当我们兄弟。” 朱元璋这里正拿着新蒲扇,看着地图。 砰! 而花云刚说完,朱元璋顺手就把手里的蒲扇就朝花云脸上砸了过去:“咱还想砍了你!” 花云接住凌空飞来的蒲扇,顺势就给自己扇着起风来,一手叉腰,不解地道:“为啥想砍了咱?咱又没有违背了你的命,你让咱把最好看的女人给章家兄弟,咱大早上就选好送去了。” “他冯国用是咱谋臣,是军师,也是刚加入我们的兄弟,他犯了什么法纪,你何故无辜打他,就算他犯了法纪,也轮不着你花云来处置!” 朱元璋说着就喝道:“把扇子还给咱!” 花云忙乖乖地把扇子递给了朱元璋。 “不长进的东西!” 朱元璋顺势又给了花云一脚,在花云摸着屁股时,道:“眼下两万多兵里,我们原本的弟兄就只有二十四人,其他全是沿途收降的官军民壮,本来这些人就不放心我们,你倒好,一言不合就对新来的国用兄弟拳脚相加,咱是恨不得即刻砍了你,做个样子给新来的弟兄们看!” 朱元璋说着就持蒲扇又对花云指指点点,咬紧着牙。 第七章 老朱破防 花云听朱元璋这么一说,且自己又想了想后,也明白了过来,便忙一脸愧意地对朱元璋道:“上位,咱错了,你知道的,兄弟笨,你大人有大量,别与咱计较,咱保证以后不敢了!” “你饶咱命吧,别因此就砍了咱这颗脑袋,真要做样子给新来的兄弟们看,杖责就行,行吗?” “好歹留着咱这颗头吧。” 朱元璋见花云认错服气,就开始皱眉思索着如何处置花云,给新收的将士们一个交待,也严正一下军法。 但这时,章诚和冯国用走了来。 “恩人来啦!” “快请进!” 朱元璋见章诚出现陡然变了脸色,堆起满面笑意来,忙把章诚往里面迎,且顺势把蒲扇递给了自己侄子朱文正:“驴儿,给你恩人扇风!” 朱文正便忙接过蒲扇,给章诚扇起风来。 同时。 朱元璋则亲自用衣袖擦拭了一下一桌丰盛菜肴旁的长凳,对章诚道:“恩人请坐。” “朱公子不必如此客气!” 章诚说着也忙制止住了朱文正进一步扇风的动作。 花云见朱元璋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招待章诚上面,就趁机转身要溜。 “你先别走!” “你的事还没完呢!” 但很快,朱元璋的话就从花云身后传了来。 花云不得不转身笑嘻嘻地对朱元璋道:“上位,咱是怕咱说话没轻重,影响你招待恩人,不是怕罚!” 朱元璋则意味深长地看向冯国用:“国用兄弟,他打的你,你说说,我该怎么处置他?” 冯国用不由得想起章诚在路上对自己说的话来,便道:“上位,这本不算什么事,算了吧。” “我知道你是不愿意与他这货计较,拉不下脸面。” 朱元璋见冯国用没有计较,就说了这么一句,且道:“但今日必须处置他花云!不然,越发没了规矩,也容易让新来的弟兄们觉得我包庇老人!” 冯国用听后则看向章诚:“既如此,不如问问章恩人,有没有好的建议,我实在是想不出来。” 朱元璋也因此看向了章诚。 花云因此也看向了章诚,且朝章诚挤眉弄眼起来。 章诚知道朱元璋把处置权交给别人,肯定是接下来还要用花云,而不好对花云惩罚太重,也就说道:“这得重惩!” 朱元璋听后点头,但眉头的确拧得更紧。 花云更是瞪大了眼,忍不住走过来说:“你怎么如此记仇!” “眼下,朱公子所部南略滁州,行军时候多,想必是很费鞋的,不如罚他选几个会做鞋的老妪一起做鞋,做一个月的鞋,让他到时候必须交起一百双鞋,不然就加倍惩罚。” “毕竟义军不是土匪,鞋穿坏了不能只知道抢老百姓的鞋,也应该自己发动人去做鞋。” “同时,也让花云兄弟知道汉家百姓女做鞋做针线活的不易,省得他跟鞑子一样,不把同胞姐妹当人看,算是接受劳动教育,将来也知道爱惜民力。” 章诚这时提议道。 “啊!” 花云脸色当即变得难看。 “这是个好主意!” “我们义军是应该自食其力。” “而且这家伙皮糙肉厚,挨板子就跟身上掸灰一样,倒不如去做做精细活,磨磨性子。” 朱元璋说后就看向花云:“就按章恩人的办,你小子务必在一个月内给咱做起一百双鞋,做不够,就砍了你脑袋!不准去市上买!” “好什么好!” “你这恩人就是记仇。报复咱。” 花云说后就气鼓鼓而去。 花云离开后不久,冯国用也离开了这里。 只章诚还在这里,且对朱元璋说道:“还请朱公子勿再将鄙人以恩人相称,毕竟也不是什么大恩,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若公子一直这么喊,鄙人倒是羞惭的很,也万不敢再见公子了。” “先坐。” 朱元璋则拉着章诚坐了下来,且又亲自给章诚倒了杯酒说:“既如此,那咱就腆颜不如此称呼了。” “这样才好。” 章诚回道。 朱元璋接着又道:“但恩德不能不记啊,所以,咱让伙夫们准备了几个菜,准备和驴儿一起答谢足下,顺便也和足下谈谈,不知足下要怎样才肯做元璋的兄弟,与元璋一起平定天下、结束乱世?” 章诚则认真地看向了这个后世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君主,一个传闻中靠开局一破碗就创业成功当上皇帝的人物,一个被后世的人既称作是千古难见之雄主又称作是千古难见之暴君的人物,而打量了一番,然后才摆手笑着说:“结束乱世不难!” 接着。 章诚又看向朱元璋问:“鄙人倒是想先问问公子,公子到底想在结束乱世后建立一个什么样的清平世界?” 朱元璋听后也凝神思索了起来。 “首先,公子是不是想结束乱世后的清平世界,不再是鞑子继续为我中华之主,大小官位也不再大都只是鞑子和色目人当着,贵族也不再只是他们为主,进而彻底恢复中华?” 章诚先问起朱元璋来。 朱元璋点首,笑道:“这自然不必说,天命该归咱汉人了。” “其次,公子到底想在结束乱世后的清平世界里,让百姓过上怎样的生活,是像被鞑子统治时一样,用把菜刀切菜都得十户互保,户籍有限制,生活有宵禁,夜不准点灯,官差小吏可以随便闯进一百姓家要吃要喝,乃至淫辱其妻女,而不能反抗,乃至保留活人殉葬之制?” “还是应该满足百姓基本的温饱,乃至生活小康,如男子能娶得上妻,养的活家人,女子能放心长大,能平安地生儿育女,不至于沦落风尘?” “最后,公子可想过结束乱世后,天下应该是怎样的华夷关系?” “是依旧以中华为尊,令万国来朝,且以本国百姓为上等之民;还是以中华之物力,结四海之欢心,令本国百姓辛苦一些,养四海之夷,而换海内之升平?” 章诚问完后,朱元璋依旧沉默着。 连一旁的朱文正也露出了认真思考的样子,朝章诚看了过来。 半晌后。 朱元璋才哑然失笑,说道:“实不相瞒,咱没有想过这些,也没人这么问过这些。” “咱本身不过是一介布衣,参加义军也只是万般无奈之举。” 历史上,朱元璋参加义军的确是被动的,不是真有什么革命理念,是因为有人写信劝他加入义军,而他还没做出决定,就被人告发他要造反,他一时就不得不在造反和逃亡间做出选择,最后因问卦于天才选择了投靠义军,造元廷的反。 所以,朱元璋现在才说自己参加义军是万般无奈之举。 “如骂咱的那些儒生一样,咱一开始都有些觉得自己参加义军是真的从了贼,做了崩坏天下礼乐之事!” “而只是最近国用兄弟对咱说,天命本就易变,且往往因人主无道而易,我才心里好过些,觉得自己没有对不起元廷,没有对不起天下,而想着该重建礼教秩序,将元廷因宽所失之礼重建起来。” “至于具体让百姓过上怎样的生活,建立一个怎样的天下?” “咱倒是不知道,何况,咱现在是替义父争天下,将来能不能做天下之主也不一定呢。” 朱元璋说到这里就笑了笑,有些不敢看章诚的眼睛。 “这么说来,公子也是认为大乱出现之前的元廷为中华之主时,天下是有礼教秩序的?” 章诚点了点头,且问了一句。 他朱元璋的回答倒是不感到意外,也知道朱元璋一开始的确不是主动想造反,也和这个时代大多数农民一样,只想做顺民,没有真的想革元廷的命,哪怕他的境遇很惨。 朱元璋在章诚这么问后就颔首道:“然也!” “那公子所谓结束乱世,其实还是能接受鞑子为中华主了,如果天命还是在鞑子这边的话,只要礼教秩序重新恢复?” 章诚又问道。 朱元璋没有回答。 “公子是不是也同意只要礼教秩序重新恢复,天下能太平,哪怕依旧让汉人百姓过着被鞑子骑在头上的日子也行?” 章诚继续追问道。 朱元璋脸色有些挂不住,只举起酒杯猛灌一口,然后看向章诚: “咱与足下说实话,咱只是想自己家人不再饿死,咱的后人不再饿死!” 说着。 朱元璋就眼眶红了起来,对章诚控诉说:“足下可知,咱的爹,咱的娘,还有咱的大哥、二哥,以及咱的二嫂,他们都是一个死法?” “饿死的!” 朱元璋说出这三个字时,切着齿,仿佛这三个字有千斤重一样,而一直压在他心头,让他每吐出来一次就痛苦一次,眼眶也开始闪着泪花,仿佛变成了一个善感的人。 “就咱这个最顽劣的小儿子,还有大嫂和驴儿现在还没饿死。” 朱文正也瘪起嘴来。 朱元璋这里继续说道:“如今,咱蒙义父厚恩,让咱娶了妻,成了将军,咱才想着助咱义父重建天下礼法,使天下有序,这样咱将来就算不是帝王,也能是贵胄公卿,咱后人也能跟那些鞑子贵族一样,不用担心会饿死了。” “可令尊令堂活着的时候,天下还有礼教秩序啊,他们怎么会饿死呢?” “因为元廷入主中原后,也的确恢复了礼教秩序,公子也承认的,可他们怎么没有增加收入,怎么没乐生于有元之世?” “或者是他们自己的原因,是不是他们没有努力耕作?” 章诚这时故意这么问了起来。 啪! 朱元璋听后一掌重重拍在了桌上,当即站起身来,看着章诚,睁着红红两眼,对章诚酝酿起凛凛杀意来。 朱文正也愕然抬头看向章诚。 第八章 加入老朱打江山团队 “咱爹娘一辈子辛勤耕作,夏天为做田抢水,专门等到雷雨天,去做田,有时候还不惜半夜去,冬天为给财主交冬牲,常窝在雪地里三五天,就为能逮个野物。” “且不说咱大哥、二哥这些男子没日没夜耕作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就说咱大嫂,也就是驴儿他娘,生驴儿时就是在地里生的,没敢找稳婆,也没休月子,生完自己绞断脐带,继续干活,咱二嫂怀孕时也不得不下田插秧。” “足下竟然怀疑他们饿死是因为不努力!” “足下到底是怎样的铁石心肠,才问出这样畜生不如的话?” “若非你对家嫂与驴儿有恩,咱真恨不得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朱元璋是真的动怒了,且就直接把章诚的衣襟抓在了手里,而将章诚提到了面前,切齿控诉着,两眼含泪。 “公子息怒。” “我这不过是戏言,并不是真这样认为。” “也实在抱歉,我不该这样质疑令尊令堂以及令兄令嫂等的勤劳之德。” 章诚见自己真戳到了朱元璋的痛处,而初次此话时也颇为感同身受的他,也就很体谅朱元璋为何破防,便在朱元璋放开自己后,对朱元璋拱手行了一礼,主动道起歉来。 朱元璋这才神色稍微好些,只依旧带着怒气说:“戏言也不能有!足下所衣所食,哪样不是他们这样的百姓所制所产,怎有脸如此说为自己提供衣食之人?” “是!” “是我失言。” 章诚继续赔礼道歉,且附和道:“我汉人百姓素来是最勤勉的,可以说他们目光短浅,愚昧狭隘什么的,但就是不能说他们有游惰之性,不能说他们不努力。” “这话咱同意。” “不只是我家人,咱从小到大就没见一个乡民是因懒而饿死的。” 朱元璋毫不犹豫地同意了章诚的说话。 朱元璋本人是家中最小的儿子。 都说百姓爱幺儿,作为家中最小的朱元璋,也的确得到了父母更多的爱,而他父母饿死后,他又被哥嫂照顾了很长一段时间,所以也对哥嫂很有感情。 另外。 虽然他因为是家中小儿子颇受溺爱而更为顽劣,也就常在乡里闯祸,但邻里对他也颇为宽容,饶是他父母饿死,也是邻里大户给他赠了块安葬的地和裹尸的草席。 所以,朱元璋对乡村那种自治互助形式的邻里生活,素来是充满感情和信任的,也很怀念。 以至于相比官僚胥吏,他一直更愿意信任乡里百姓。 他当皇帝后,甚至因此还让乡里老人参与很多政治功能。 如收税押粮、刑事审定、监察吏员等关系国家命运的重要权力,朱元璋竟然都给了这些乡里百姓。 这在其他皇帝当政时期是难以想象的,而且可以说朱元璋这样做简直是在背叛自己统治阶级。 甚至。 朱元璋因为相信乡里没有官吏会更好,还在当皇帝后严禁官员下乡扰民,且破天荒给乡民逮拿吏员的权力。 当然。 也因为朱元璋很重视亲情,也很重视乡人之间的情感,所以他既因章诚质疑自己家人是不是因为不够努力才饿死而愤怒,也因为章诚说汉人百姓素来都是勤勉的还赞同,不禁对章诚又再次高看起来。 “公子,我刚才那样故意戏言,其实是想让公子自己明白,仅重建所谓的礼教秩序,是依旧不能避免像令尊令堂这样的勤劳之人饿死的。” 章诚这时也继续说了一句。 朱元璋点头,没有反对。 接着。 朱元璋就脸有些愧色道:“咱知道,升平有序之世,也会有百姓饿死,但咱能什么呢?” “咱能做到的,就只能是重建礼教秩序,让自家后人因咱而贵,进而不再因饿而亡!咱并不能做到让天下不再有饿死之百姓!” “只是足下对元璋的期望抱得太大了!元璋担当不起。” 事实上,章诚也的确习惯性地用要求一个近代后的革命者来要求只是农民起义者的朱元璋,朱元璋明显也已经意识到章诚对他期望太高。 “可公子真觉得,你们朱氏一门成为贵族后,像如今鞑子贵族一样可以世世代代为官后,就不会饿死吗?” 章诚这时则冷笑着问着朱元璋。 朱元璋沉默了。 朱元璋接着又道:“容咱再思量一下,咱现在还不能对足下,能让百姓也世世代代不饥不寒,只能承诺会尽力结束乱世、使天下有序,让百姓即便因冻饿而反,也不至于让天下大乱、礼崩乐坏。” 章诚听后颔首,知道自己的确不该过高要求朱元璋,与其谈理想,还不如谈待遇,便道: “既如此,那我便开门见山,公子若想让我为公子幕僚,为公子效劳,得给我五百两的年俸,需先给一百两为底金,剩下的待年终再给,我也只与公子先约定一年的合作关系,至于下一年,公子还要不要再让我效劳,可以再谈。” 章诚可没打算给朱元璋白打工。 他还没大方到白白花时间跟着朱元璋打江山,而不能得任何好处。 虽然他无法带大宗货物在两个时空间穿梭,但用衣裤口袋随身携带一些小物件倒是不会在来到另一个时空后凭空消失。 所以,章诚打算在跟着朱元璋打江山体验建立新帝国的同时,也顺便发点财,带点金银什么的回去增加自己的资产。 无论如何,在现代世界置办的资产,将来即便这个时代的皇帝要抄他的家也是抄不到的。 “你们读书人不是说君子当耻于言利,志在天下吗?” 朱元璋这里也因为章诚要俸银而惊讶地问了这么一句,而他这话的意思是说,章诚作为读书人,也好意思直接开口要俸银,谈待遇。 章诚道:“我不是什么君子,也与公子一样,是善良但又自私的人。” “竟有主动不承认自己是君子的读书人。” 朱元璋呵呵一笑,就又道:“咱如果不给足下这么多年俸,足下真的要坐视乱世存在,让更多百姓饿死?” “足下刚才问咱么多,不也希望我能让天下百姓都能不在将来饿死吗?” 朱元璋这时却与章诚谈起理想来。 “公子都能表示在将来为了维护礼教秩序而可以坐视百姓因为天灾人祸饿死,而不准他们造新天下的反,那我为什么不能坐视现在的乱世因为自己不参与而结束的慢一些呢?” “我不要求公子一定要伟大,公子又何必要求我一定要伟大呢?” “再说,难道公子会因为舍不得五百两的年俸,而让天下少一个愿意助公子早日平定乱世、让百姓少饿死一些的人?” 章诚直接反回道。 朱元璋听后道:“自然不会,只是足下的行径让人意外,大凡读书人不应该这样重利才是。” “公子也是见多识广的人,想必知道,利益摆在明面上谈,总比嘴上仁义道德暗地里男盗女娼要好。” “正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虽不是君子,也希望自己的财产取之有道,而不是明面上一文不取,却背地里贪污受贿使劲敛财。” 章诚笑着回答后就问朱元璋:“公子难道更喜欢后者?” “自然不是!” “咱只是失望,失望足下不是真正的君子,亏咱还以为,足下既然会拿贵重的肉肠救济家嫂与驴儿腹中之饥,就定是一个心善有菩萨心肠的道德君子‘;谁知,足下如此看重钱财,甚至表示如果没有钱财之获,竟不愿协助元璋结束乱世。” 朱元璋回道。 章诚背着手,看向外面道:“没办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若无财,怎么在将来养妻子,怎么养活自己,为他们广置产业,让他们世世代代不饿死?公子如今为平定乱世而奔走不也只考虑的是自己家人吗?” “也是!” “元璋欣赏足下的坦诚,也或许是元璋没有足够理解足下。” “只是能折宝钞吗?” 朱元璋点头后问着章诚。 章诚回道:“不行!元廷的宝钞什么情况,公子应该清楚!但折金可以。” 章诚是想拿俸银回二十一世界换钱,自然是不愿意拿什么元廷宝钞。 在他看来,虽然这个时代中国白银不是很多,但以朱元璋现在的身份,想必是不愁每年拿不出五百两白银的,毕竟他现在光抄元廷官府库存金银都抄得不少。 当然。 章诚也没有打算一下子要的太多,而让朱元璋承受不起,他现在要的年俸五百两是他根据眼下的物价和实际情况要的自认为还算合理的价。 朱元璋点头,且向章诚拱手:“咱答应足下的要求,以年俸五百两请足下为咱谋士一年。” 章诚回了一礼:“那就请公子吩咐人准备笔墨,我们写好契书。” 朱元璋便忙让人准备文房四宝,而他因为现在还只是郭子兴下面的一个总管,还不是特别有将来当皇帝的心思,也就没有要让天下人皆为自己统治的想法,所以也就很爽快地答应了章诚提出的所有细则要求,且自己亲自写了契书,也与章诚一起签字画押。 毕竟朱元璋现在很缺不视他为妖贼而愿意为他做事的文人谋士。 要知道,现在大部分读书人都还视他朱元璋为贼,鄙夷他朱元璋,见了他也只会骂他。 所以,朱元璋也就没那么排斥文人是因为金钱关系而愿意与他合作,甚至他现在还巴不得天下读书人都更能因为钱而尊重他,而不是将他视为贼。 “这种方式倒也有意思,什么私心都摆到明面上。” 所以,朱元璋在签了契书给了一百两白银定金后就笑着说了起来,且对章诚道:“以后足下就叫咱上位吧,与咱那些弟兄一样。” “行!” 章诚知道朱元璋让自己称他为上位,是暗示自己答应只在义军里把他当自己人,如同他把自己当自己兄弟,而让自己称其为上位一样,所以,他也就应了一声,且问着朱元璋: “不知上位打算安排我做什么职事?” 第九章 成朱文正老师 朱元璋则笑着对章诚说:“职事安排先不急,咱现在依旧很想再问问足下,为何足下觉得结束乱世当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如今天下,群雄并起,谁不是急着劝群雄称王称帅,群雄也都恨不能即刻为王,何以足下不这样认为?” 朱元璋问后,章诚笑着持筷子给自己呷了一口菜,说:“羽翼未丰时就称王称帅,不怕成为众矢之的吗,不怕鞑子先派大军来围剿自己吗?” “正是。” 朱元璋颔首,又问:“那高筑墙、广积粮呢?” “高筑墙,自然是尽快据有要隘,利用山川湖海之险,确保自己可以安稳发展,同时在消息上要尽快建立绝对严密的保密与监察制度,使外人无论是明察还是暗访都不能知道我方真正实力,如此才能以奇制胜。” “广积粮,不仅仅是广蓄粮草,也有广蓄膏腴之地和精兵与壮农能匠和治军治民之人才的意思,要将来,不鸣则已,一鸣必须惊人。” 章诚这么说后,朱元璋连连点头。 接着。 朱元璋又问:“咱还有一事不明白,足下为何会愿意对元璋吐露这九字箴言,而不敷衍元璋,或如许多儒生一样,直接斥责元璋是贼,难道足下真认为元璋能结束这天下乱世?” “我早闻淮地有一朱公子较其他义军不同,不杀百姓,治军有法,那日见公子兵马出现,也颇为井然,自然就相信公子乃是可以平定乱世之人。” “而且上位突然出现在定远一带,想必是濠州城义军内斗严重,公子不愿因此耗损根本,让亲者痛,仇者快,也就有意南略滁州,另觅发展之路,只怕有意渡江,借大江之险,江左之富,据集庆而积蓄力量吧?” “上位既有如此战略意识和大格局,鄙人也就愿献芹意,以助上位,甚至也不算是助上位,只是听上位说出了上位本意而已。” 章诚笑着说道。 朱元璋听后神色复杂地看了章诚一眼,良久后才笑着说:“足下真是不出户而尽察天下人心!真如隆中诸葛,实不相瞒,元璋因国用兄弟之言,的确是有渡江之意。” “上位谬赞!” 章诚回了一句。 朱元璋接着又问章诚:“刚才花云兄弟说足下是因记他的仇才让他去做鞋,不知,花云兄弟可是有得罪足下的地方,足下可以对咱说说,咱替足下教训他。”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花云兄弟言语上不尊重上位赠予鄙人的女孩,也就被鄙人臭骂了几句。” 章诚淡然一笑说道。 朱元璋听后颔首:“咱这些弟兄,大多还有草莽习气,还需规训,但本性大都不坏,还请足下将来与他们相处多担待一些,他们不及足下等读书人知礼。” “我倒是没将他们当草寇看待,只是希望他们不要将自己当草寇看待,进而自轻自贱,进而也不要把同胞把同样出身的穷苦百姓也当可糟践之蝼蚁看待就行。” 章诚回道。 朱元璋不禁嗤然一笑:“足下对礼教秩序颇为鄙夷,却对穷苦百姓慈悲心肠更重,倒是让咱更加喜欢!” 说毕。 朱元璋就指着朱文正说:“咱就这么一个侄儿,幸有足下相救,才不至于继续食同类之腐肉而活,而如今咱已为他取名为文正,咱在乱世以武立身,自是希望他将来能于太平之世以文正名,不知足下觉得此名如何?” 章诚这时也笑着看向了朱文正。 跟朱元璋一样也是阔脸但更黑的朱文正倒有些腼腆起来,只把头低着。 “此名自然是极好。” 章诚回道。 朱元璋又说道:“咱要为义父出生入死,也不知道命将没于何时,故也已告嫂祭祖,认此侄为子,将来为咱送终且顶门立户,而足下又与他有缘,所以就请足下先为其师,教其读书明理,同时兼为咱的幕府参议,为咱做一些案牍之事与谋划规劝之事。” 章诚不由得问道:“上位为何让我来教令郎?” 朱元璋笑道:“自然是因为足下愿意说真话,无愚弄他人之意,所以当人先生是最合适的。” 章诚微微一笑,没有反驳。 他不得不承认,朱元璋眼光果然毒辣,已经察觉到他说的话比别的儒生更真诚更直白更没有顾忌。 事实上,章诚的确是在这样说话。 当然,章诚也不是说不知道顾忌,而是他不需要顾忌。 因为他可以随时离开这个时空,穿越回去,所以他完全可以在哔哔一通,过过键盘侠的嘴瘾后,就因为见势头不对而立即闪人,所以他也就没必要考虑谁的感受。 而章诚这里也多瞅了朱文正一眼。 他没想到他有一天会有机会成为朱文正的先生。 须知道,历史上的朱文正可是统帅能力很强的人物,其打赢守洪都一战,更是奠定了朱元璋能最终夺得天下的关键战。 而在想到朱文正历史上的悲剧后,章诚倒是有些本能地幻想自己或许可以通过自己的影响,让朱文正这样一个耀眼的人物不像历史上那样结局悲惨。 所以,章诚也没有拒绝做朱文正的先生。 朱元璋这里接着就对朱文正说:“给你先生磕头。” 朱文正这里也对章诚跪了下来,叩首在地:“拜见先生。” “小公子请起。” 章诚忙扶起了他。 朱元璋颇为欣悦,且对章诚说:“以后咱也跟文正一样,喊足下为先生。” “不必不必。” 章诚笑着摆手。 “这样才好,尊师重教是应该的,其他兄弟也能因为咱喊足下一声先生,对足下多些敬意,而不因为足下说话跟刀子一样而恨不能宰了足下。” 朱元璋继续坚持道。 “既如此,那在下惭颜受之,也多谢上位如此照顾。” 章诚被朱元璋说服了,也就回了这么一句。 “这没什么,咱的妹子就说过,有礼之家就该尊师如父,所以文正以后但凡有不听话的地方,你就打就骂,不要顾及我的面子,有什么事也让他去做,他要是不依,你就告诉咱。” “也不要称他小公子,就喊他文正,省得让他滋生傲气!” “改日咱会替文正准备一份束脩,正式拜师。” 朱元璋继续说了起来,就对朱文正也嘱咐了一番,要他礼待章诚。 章诚在与朱元璋、朱文正共用午膳后,就回了自己的军帐。 而在回来的路上,章诚不由得感慨起来,暗想真实的朱元璋的确跟他在书本上看到的朱元璋不一样。 真实的朱元璋,至少当下的这个真实存在的朱元璋,本质上还是一个朴素的农民起义者,所图所谋虽说也是为早日结束乱世,但并不是说伟大到要解救天下黎庶,而只是想自家富贵后自家人永不再受冻饿之苦。 当然。 章诚也不是觉得这不对,他只是还是希望朱元璋可以意识到,要想避免自家后人永不再被饿死,光只让自家人富贵起来,自家人被当人看是不行的,是必须让华夏的人都被当人看才行的。 第十章 冯国用请罪 章诚在朱元璋这里离开后,冯国用又找来了朱元璋。 冯国用这时却走到了朱元璋面前来说:“上位,在下有话要单独奏于您知道,本是打算你离开的那天晚上就说的,没想到耽搁到了现在。” 朱元璋听后就问:“国用兄弟要说什么?” 这时,徐达等已经自觉地退了下去。 冯国用则向朱元璋郑重地作了一揖,而神色肃然道:“下僚向上位请罪!” 朱元璋颇为惊讶,忙扶起了冯国用:“国用兄弟这是做什么?” “上位固然宽宏大量,但下僚不能因此就觉得什么事都没有。” “上位离开濠州后,一路收降纳民,新旧诸将矛盾重重,而下僚身为上位幕臣,竟疏忽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竟还加剧内讧,乃至于上位面前谤言诸将,实在是不利上位大业,只有离间之弊。” “作为幕臣,下僚应该燮理阴阳才是,竟还如此做事,即便被上位砍了以安诸将都是不过分的,幸而上位宽仁,才使在下活到现在,故在下岂能不谢?” 冯国用字字铿锵地说后,朱元璋心情大好,忙道:“国用兄弟不必如此!咱就知道,你会意识到这一点的,所以就没提,毕竟读书人有些傲气难免的,但不是真的不能意识到。” “上位容禀!” “其实,除上位自己外,真正意识到眼下内部最大问题是诸将矛盾以及文武矛盾重重这事,不是下僚自己意识到的,而是别人提点了在下。” 冯国用这时如实说道。 朱元璋听后大为愕然:“是谁,是不是徐达?” “章诚!” 冯国用回道。 朱元璋怔了片刻,然后点首,且因此想到了章诚之前给他提的自己家族即便将来成为贵族要想后人不饿死也是根本做不到的事的话。 朱元璋承认章诚刚刚说的更有道理,如果不实现不让天下百姓都没有饿死的可能,则他朱家的子孙再显贵,也会因为天下再次大乱、礼教再次失序而出现饿死人的情况。 但朱元璋没有立即同意章诚。 因为他还没有确定章诚只是单纯的理想主义,想让他朱元璋为天下百姓而奋斗,还是真的有治国大才,而能够实现天下百姓不会饿死的目标,进而才来策动他朱元璋,没有真的只是单纯的让他朱元璋去做一个为天下百姓而牺牲自己的试验品而已。 不过,现在冯国用提到章诚已经很洞察人心的一面后,却让他对章诚不得不刮目相看,而开始认为章诚可能不是单纯的书生意气,而是一个智珠在握、洞晓人心的慎重之人,和自己说的那些话也不是一时信口开河,而是胸有良谋。 故而。 朱元璋立即就吩咐道:“汤和,去请章先生来!” 章诚在朱元璋派人来传见他的时候,他正在一凉棚内,看花云带着一些随军老妪做鞋的场景。 至于军中为何有老妪,自然是因为这支军队是朱元璋沿途一边招揽一边训练出来的军队,有的军队是携家带口投附朱元璋的,所以也就有老人跟着。 何况,古代讲究孝道,也没谁敢把自己父母丢在家里。 所以,朱元璋的队伍也会有一些老人跟随,不全是战斗人员。 这时。 手拿蒲扇,背在身后,略微弯腰的章诚,很认真地看着花云的一双粗黑大手在一张大鞋面上游走着,且勾着线,而花云还时不时地瞅一旁的老妇人一样,任由额头上的汗珠颗颗的往外冒。 花云明显学的很认真。 过了好一会儿。 花云才抬头注意到了章诚,而因此哼了一声,且跟个怨妇一样,挎着脸,继续做他的鞋。 “花云兄弟,现在纳鞋底这活计干着,可有什么收获,或者感想什么?” 章诚还在这时问了起来,即便明知花云现在可能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他。 花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但过了一会儿,花云又堆砌笑脸来,对章诚嘿嘿笑着说:“章先生,您能不能饶了咱,咱向您保证,再也不犯浑打趣您的人了,好不好?”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要处置你的可是上位。” “你我那件事早在你打了自己一巴掌后就结束了。” 章诚回道。 花云忙起身凑到章诚近前,眼巴巴地看着章诚说:“那你给上位说说,让他饶了咱?” “这纳鞋底做鞋面的确不是咱这老爷们能干的话,本来是拿剑的手,拿起钩针来怎么也不拿不利索。” 花云诉苦道。 章诚点头:“我可以试试,不过,你得告诉我,有没有收获,这样的话,我也好在上位面前替你说情,说你已经反思的很好。” “也是!” “若论收获,收获多着呢!” 花云说着就一摆手,然后就坐了回去,目光有些黯淡地叹气说: “咱想起了咱老娘!” “咱娘走的早,在走之前,给咱做了好几双好看的鞋,把眼都快熬瞎了,结果有一天,狗日的鞑子闯入了咱的家,见咱的家没有什么可抢,就抢走了咱自己都舍不得穿的那几双咱娘给咱留的鞋,现在发现这鞋做的这样难受,就越发觉得鞑子可恨。” 花云说后就揉了一下略红的眼,骂道:“娘的,又有麻线毛进眼睛了,这做鞋真不是件容易的活。” 章诚只是微微一笑。 他看得出来,鞑子抢了花云母亲给他留的鞋应该是他童年的创伤,所以让他虽然是七尺高的汉子,但想起了这事还是难以抑制情绪。 虽说这个时代是理学盛行的时代,接受理学的士大夫们大多不怎么宣教华夷矛盾,甚至还主动帮元廷统治者教化百姓,淡化这种矛盾,用天命等说辞来让百姓接受异族统治。 但是,蒙古人入主中原后,民族矛盾的确还是存在的,且主要存在于底层百姓,尤其是南方底层汉人百姓中间。 因为按照元廷统治者的思想,南方汉人是地位最低的,如至元五年,元廷丞相伯颜就让元廷皇帝下旨,规定蒙古人、色目人殴打汉人、南人,汉人、南人只许挨打,不许还手。 再有就是按照元朝的里甲制度,汉人被编为民户时以二十家为一甲,而只能是蒙古人当甲主,甲主权力很大,可以随时侦查甲民活动,且有执法权,可以在汉人家里要衣服给衣服,要吃食给吃食,如果是要汉人甲民的童男童女,也是不能拒绝,不然就有灭门之祸。 另外,元朝还实行宵禁制度,戒严时禁止汉人夜间点灯,要是不戒严也只准儒生和贩夫晚上点灯,但政府官吏与蒙古人不用遵守宵禁制度,可以随便通行。 这样一来。 很多时候的确会发生蒙古人闯入汉人百姓家又吃又拿的情况,可能后世所传的“霸占初夜权”的情况不是广泛存在,但按照当时的元廷制度,蒙古人真要这样做,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花云这种家里的鞋都被蒙古人拿走的情况也是会出现的。 当然,汉人地主阶层因为很多也有元廷官身,所以不用受限,也因为自身地位高,蒙古人和色目人也不敢随便欺凌,且很多时候也能靠着蒙古人和色目人在管理上的粗疏与在手段上的残暴而能够进一步压榨百姓,所以汉人地主们的民族仇恨没那么大,甚至很喜欢生于有元之世。 但对于底层汉人百姓而言,的确还是有恨鞑子的情况存在的,要不然也不会在元朝建立后不到五十年就开始不断出现汉人百姓起义,而到至正年间更是达到高峰。 所以,花云这种底层出身的义军将领还是很容易想起对鞑子的不痛快记忆的。 只是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再加上元廷也不支持宣教这种矛盾,所以底层百姓虽然有恨但不知道因此该反抗。 “章先生,你是读书人,懂得的多,你说为什么鞑子能坐了我们汉人的江山,真是天命要鞑子比我们这些人尊贵吗?” 花云这时也忍不住问起章云来,明显心里是有些不甘鞑子坐了汉人江山的。 章诚道:“如果这是天命,那苍天岂不是瞎了眼?” “我觉得是我们汉人不争气,让天命跑到鞑子那边去了。” 这时,章诚和花云背后突然传来一人的话。 章诚和花云转头一看,却是汤和。 汤和向章诚拱手行了一礼:“章先生。” 章诚回了一礼。 接着,汤和就看向花云,笑道“哟,花云兄弟,做了几双鞋了?” 说毕。 汤和就抬起一只脚来:“正好咱这鞋破了洞,快穿烂了,你给咱一双你做的鞋如何?” “滚!” “你他娘的又不是没有婆娘,还要老子给你做鞋。” “老子做的鞋,只有上位能穿。” 花云伸出脚踢了汤和一下,就骂了汤和几句。 而汤和则转身对章诚说:“章先生,上位找你有事,你快去吧。” 章诚点了点头,就往朱元璋这里走了来。 而章诚来时,就看见朱元璋正坐在一矮榻上,裤腿半卷,半敞着胸口,同时一手拿着新蒲扇在一旁扇风,一手则执笔,微黑的阔脸上,眉头紧拧着,似乎在沉思什么,没有看桌上的《汉书》。 “上位!” 章诚这时唤了一声。 朱元璋忙搁笔站起身来,踢开叠放在地上的鞋,朝章诚赤脚走了来,笑道:“章先生来啦!” “坐!” 接着,朱元璋就拖了一张椅子在章诚一旁,且说道:“你可比国用兄弟明白嘞!” 第十一章 提点朱元璋 “不知在上位看来,我明白了什么?” 章诚问了一句。 朱元璋因而笑着回道:“自然是意识到内部文武不合、诸将矛盾重重的问题。” “国用兄弟虽然目光长远,但在洞察人心方面,比章先生你要差些。” 说着。 朱元璋就挥了一下扇子,然后说道:“咱真是恨没能早遇到章先生!” “上位谬赞。” 章诚笑着回了一句。 朱元璋接着又道:“咱在想,既然章先生你知道这个问题存在着,能否就替咱好好协调一下文武和诸将矛盾?” “这个我是办不到的。” “我能发现问题,但不代表我就能解决问题。” “上位应该另请高明才是。” 章诚回道。 朱元璋立即起身来:“这事非你章先生不可!眼下元璋身边的两幕臣里,国用兄弟出出主意还行,就是对咱的那些弟兄还抱有很多成见,反而是你章先生,咱看得出来,你对他们是没成见的。” “上位。” “这要燮理矛盾,就需要和稀泥,就需要自己受委屈。” “所以我是真做不到,毕竟我这人脾性不好,等上位有了别的儒士来投,上位到时候可以从投附上位的其他儒士里选更适合的人来做这事。“ 章诚继续拒绝道。 朱元璋沉吟了一会儿,问道:“还会有儒士愿意投咱义军?就算有,只怕很难碰到啊!” 朱元璋说后就叹了一口气。 “章先生可知道,咱起兵后遇到多少儒士骂咱是贼?有多少儒士宁死不肯降咱,有的甚至听闻咱义军来,直接举家逃走!” 朱元璋接着就有些无奈地说道。 章诚知道朱元璋这是明显陷入了信息茧房,所以产生了这种错误认识,以为儒士大多都忠于元廷、宁死不从义军。 事实上,这根本原因不过是义军还不够强大而已。 何况,朱元璋本人在这之前都还只不过是义军郭子兴麾下一个镇抚而已,所以大多数儒士在这个时候自然不会轻易投附义军,自然会为了家族利益表现的对元廷特别忠心,尤其是不会投附朱元璋一个小将。 总之。 在义军彻底强大起来,有推翻元廷的希望之前,大多数儒士肯定会选择站在元廷一边,无论是在生时替其办事获得升官机会,还是在要死时为其殉节给后代换取富贵,在儒士们看来,都比在这个时候加入义军要强。 等朱元璋将来实力增强,且让儒士们看到他“礼贤下士”和愿意重建礼教秩序后,自会发现有越来越多的儒士会主动来投,甚至会带资带人来投。 因而,章诚便在这时安慰朱元璋说:“上位其实也不要把儒士看得太好,也别担心天下儒士都会恪守圣人道学,不然天下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们其实更相信实力,相信天命,他们现在选择忠于元廷,只是因为元廷更值得效忠而已。” “待上位强大起来,会有越来越多的儒士来投的,即便眼下,只要上位实力在一直增加,所作所为也是在恢复秩序,就会有儒士主动来投,甚至可能就在不久后会出现,因为天下的儒生里也不缺眼光独到的能人。” “是吗?” 朱元璋笑着回问了一句。 “上位可以不信我,难道还不信史书吗?” “兵强马壮者为天子!” “这可是身为的儒士赵普说的,天下儒士只怕多数就是这么认为的,嘴上说的是从天命,其实本质上是认实力,谁强跟谁而已。” 章诚回道。 朱元璋颔首,且又道:“但咱现在实力也不大,只怕遇到的儒士依旧只会骂咱是贼吧?” “那倒不一定。” “天下最不缺的就是儒士,更不缺的就是敢冒险且也有眼光的儒士。” “上位也别被一些为元殉节的人吓到了,那其实是个例,真正愿意殉节于礼教的不是大多数,只是上位现在可以参考的儒士太少,所以以为这样的儒士很多。” “我认为,不但将来上位实力强大后会有大量儒士主动来投,即便是现在,也肯定会有敢冒险且目光长远的儒士主动来投,而不是等上位到他家乡后就自知主动结寨自保乃至为元廷殉节。” “上位可以拭目以待!不久后定有胆大的儒士主动来投。” 章诚说道。 朱元璋似信非信地微微一笑,然后摆手道:“且不说这事。” “咱想了想,觉得你说的是对的,咱要想咱的家人后人不再饿死,光靠只让咱自己家人后人成为贵族还不行,别说成为贵族,就是成为贵族里的皇族都不够!” “因为自家的不肖子孙要是作起孽来,也还是会让自家后人有贵族之名无贵族之实的,然后可能会有自家后人饿死不说,只怕还会有自家后人像历史上做了别人俘虏的情况。” “所以,咱现在也同意,要想咱的家人后人不再饿死,得让天下没有人会饿死才行啊!这样,咱的后人即便不肖,没了贵族身份,也不会饿死了。” 朱元璋说到这里,就看向章诚,很认真地请教道:“可是,我看史书,纵容是文景之治、贞观开元,也有饿死人的情况,所以,以章先生看来,到底要如何才能让全天下都不会有人饿死呢?” “这个的确难,即便增天下良田亿万亩,亩产提高数倍,也还是会因统治者对民财民利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而导致依旧有百姓可能会饿死。” “我们能做的其实就只有尽量避免少饿死一些人,无论如何,太平之世总是要比乱世饿死的人少,良田增加和亩产增加后,饿死的人也总是比没有增加的时候要多。” 章诚回道。 朱元璋颔首,自言自语道:“尽量避免少饿死一些人,也是为了这个,所以要平定乱世。” 一想到此。 朱元璋对章诚说道:“你说的对,当让天下少饿死一些人!” “另外,或许我们不可能做到让全天下的人不饿死,但若为一国之君,或可以通过改良制度、抑贪惩奸、发展农桑等实业,进而做到让自己一国子民不饥不寒,哪怕是一方父母,当也可以尽量做到一方子民不饥不寒。” 章诚又说道。 朱元璋点头:“章先生说的是,不过,之前咱提及咱爹娘哥嫂饿死时,章先生不是问了咱当时的元廷已经重建了礼教秩序,为何还有咱爹娘饿死吗,咱最近也在想这个问题,这是为什么呢,明明咱爹娘哥嫂都没有偷懒。” “那上位有没有想过,这是现今所推行的礼教秩序本身有问题?” 章诚这时笑着问道。 朱元璋听后愕然回头看向章诚:“礼教秩序本身有问题?” 第十二章 关于儒士来投 “没错!” “《汉书》有言,修学好古,实事求是。” “如果当今天下所推行的礼教秩序,让一个太平之世里的辛勤耕作之民还是会饿死,也让天下常常由治变乱,而不能长治久安,难道不是礼教秩序本身有问题吗?” “譬如令尊令堂令兄令嫂饿毙之事。” “总不能,真是因为令尊令堂令兄令嫂勤劳的错,坏了天道,才饿死吧?” 章诚说后就问起在一边扇风取凉的朱元璋来。 因章诚又提起自己被饿死的家人,朱元璋神色再次变得非常严肃,似乎这是他很容易被触动的点。 所以,朱元璋停止了扇风的动作,站在正午的阳光下,任由颌下的汗珠滴答滴答落在本板上。 “礼教秩序本身有问题?” “可却没有人告诉我,他本身有问题,以至于咱还一直以为是苍天无道!” 半晌后,朱元璋才喃喃说了起来。 说后。 朱元璋就看向章诚,如一个渴望知识的孩子一般看着章诚,而问道:“那到底怎样的礼教秩序才没有问题,才能让世人永享太平,才能让勤劳耕作的人不会饿死?!” 章诚苦笑了一下,且躲开了朱元璋那一脸期盼的目光,道:“这个,我也不知道怎样的礼教秩序才能让天下长治久安。” “毕竟我也非尽知天下事之人。” “还请上位见谅。” 章诚是真不知道。 因为他在现代世界就是一普通人。 尽管他在现代已恶补了很多知识,但他的确还没找到答案。 而章诚也不想误导朱元璋。 毕竟朱元璋将来是皇帝,而一旦自己误导朱元璋,坑害的可能是许多人,甚至是许多世的人。 所以,章诚不能不慎重。 但章诚见朱元璋一脸失望,也就忍不住再次说道:“但上位,我可以确定的是,只要我们实事求是,就能寻到最适合当下也最能让天下长治久安的礼教秩序的。” “而且,其实可能所有的礼教秩序都无法完全保证天下长治久安,都只能保证一段时间的长治久安。” “现在的礼教秩序也不是说一直都很糟糕,在一段时间内或许本是适合让天下长治久安的。” 章诚这么说后,朱元璋早就问向他:“这是怎么说?” “你想,推崇这一礼教秩序的天子和执政相公们,难道不是认为这能让自己江山永固、天下无忧才推崇的吗,难道他们真想有更多人因为这一礼教秩序的建立而饿死?” 章诚问道。 朱元璋听后颔首:“也就是说,当年适合让天下少饿死人的礼教秩序已经不适合现在?” 章诚点头附和说:“是的,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礼当常变,方能适应天下人心物事之变化,上位要想让天下少饿死人,不但要有常更正礼法的想法,且要随时有改正之意识,而不能偷懒,指望着一法一制能用之于万世而准。” “礼当常变?” 朱元璋再次陷入了沉思中。 “那以章先生之见,当今天下的礼教秩序到底有哪些不适合当下的问题?” 朱元璋又问了起来。 章诚听后,想了半晌,然后回道: “以我愚见,第一不适合的地方在于:当今天下的礼教秩序,固然要求在国有官民上下之分,在家有伦理之分,却越发淡化了在天下有华夷之分。” “所以让胡人已经可以彻底窃据我汉人江山!” “上位可以纵观史书查一查就会发现,但凡有胡人入侵且据我中华之一地后,该地汉人就会多一重苦难,就会多饿死一些人,因为他们不但要被自己本族的贪官污吏盘剥压榨,还要被外来的胡人贵族盘剥压榨。” “这也就是为何元廷立国仅仅到百年,天下就礼崩乐坏,令尊令堂令哥令嫂就饿死的原因之一,尽管他们很勤劳,但因为要供养的贵人不只是本族贵人也有胡人贵族,所以更容易饿死。” “要知道,汉唐宋之民,也不至于在立国不到百年时而大量饿死进而天下大乱。” “此言有理。” “食税抽租的人增加了不少,又都不想受一点委屈,只能变本加厉地盘剥生民,甚至还能因为可以狼狈为奸,而更加残忍。” 朱元璋本也是底层出身,且也游历南北多年,对民族压迫会加重阶级压迫的话还是能接受的,所以他也就附和着章诚。 “其次,这礼教秩序虽然进一步强化了贵贱之地位不同,却弱化了贵贱之责任不同,生民受难,官员大多不知抚恤,也不知大兴实业,连天子也只一味高乐。” “所以,新的礼教秩序不能只让贵者有权,不让贱者有权,不能只让贱者有责,不让贵者有责,饶是天子也应有笃学之责、佑民之责,民当有基本之权。” 章诚如此说后,朱元璋倒是没有反对,只在一旁凝神思索。 虽然章诚说的礼教秩序要给贱者一定权力,也就是处于礼法下等的庶民一定权力,在这个时代属于很破天荒的话,但朱元璋的确不怎么反感给增加一些乡民权利。 因为历史上的他就很激进的主动给了乡民权利,不但把征税解税的权力给了民众,还允许庶民司法自主,甚至还给庶民可以逮拿吏员的权力。 谁让朱元璋对庶民乡老的信任超过对官吏的信任呢。 事实上,这也跟元朝自身有关。 元朝虽然对汉人的压迫很残忍,但却在思想上不怎么禁锢,对礼教秩序的维护也不怎么上心,皇权下乡更不用提。 所以,在朱元璋从小生活的乡村社会,作为甲主的蒙古人除了可能在经济上的掠夺与刑法上的残害很粗暴简单外,但在思想上的控制却不严格,也就让很多底层百姓反而被理学教化的不够,对什么礼教秩序认识也不深,很多连书也不再读,只接受了乡村自治社会的那种互帮互助的朴素价值观。 底层百姓出身的朱元璋对礼教秩序也就一开始没那么完全相信,只是历史上的他后来读了书后,且受儒士影响后,才开始越发认为礼教秩序很重要,甚至在即位之初认为元朝的失败就在于礼太宽。 但他在晚年又在发现许多权贵官吏并不愿意恪守礼教秩序后,又对礼教秩序重新开始怀疑,才意识到元的失败不只是礼太宽,也与礼本身有问题有关,而开始给民权力,希望靠乡民老人来监督官僚,等于又背叛了自己一直想加强的礼教秩序。 总之,历史上的朱元璋一直在思想上产生变化,可以说他手段狠辣残忍,但却不能说他为政保守,拒绝新事物。 他很多时候激进起来连后世的一些主张增加乡民权力的人都无法接受。 而现在,章诚的话,算是给他开辟了新思路,让他提前对礼教产生了疑惑,也就不得不重新思考。 但朱元璋没有选择立即赞同且支持章诚的观点,因为毕竟是章诚一个人这样说,而别的儒士给他说的是天下大坏是因为元廷教化不够,在礼教管控方面太宽。 朱元璋又不是人云亦云的人,他需要消化,需要自己去根据实际经验下决断。 所以,朱元璋没有一拍脑门地说章诚让他醍醐灌顶,只在过了好一会儿后才道:“今天的谈话,还请章先生不要告诉他人。” 章诚点首。 接着,朱元璋又问道:“你真认为会有不少儒士主动来投附咱,而且不久之后就会有?他们真不那么看重礼教秩序?咱要是提出要改动礼教,会不会就真的没有儒士愿意投靠咱了?” “自然不会!” “他们要是真的看重,天下也不至于此。” “我也不会说眼下的礼教秩序已不合时宜。” 章诚回道。 这时,徐达走了来:“上位!” 朱元璋忙转身看向徐达问道:“什么事?” 徐达则递来一帖子对朱元璋说:“定远儒户李善长来投,且说愿捐粮三千石劳军。” 朱元璋听后大喜,但也不由得大吃一惊,看向了章诚。 “还真有愿意主动投附咱的儒士!” 第十三章 朱元璋对徐达的承诺 朱元璋这话没有说错。 现在投附他的文人里,冯国用不算是主动投附,而是自己寨子缺粮又恰巧遇到朱元璋南下滁州而不得不来投的。 章诚更不用说,是朱元璋主动招揽进队伍里的。 所以,李善长严格来说才算是主动来拜谒投附朱元璋的人,而且是主动带资来投。 要知道,历史上的李善长并不是所谓的落魄文人,而是定远一带的豪强,要不然他也读不了书。 《明太祖实录》里,朱元璋就称李善长本是当地德高望重之人。 在这个时代,地方上,什么样的人才是德高望重的人?自然是富甲一方的豪右。 因而,李善长投朱元璋不算是走投无路,非得靠朱元璋才有饭吃,而纯粹是政治上的选择,毕竟李善长在科场上一直困顿而元廷如今又对汉人为官多有限制,让他没有别的上进之路。 至于经济上拿出三千石粮食劳军对于李善长这样的地方豪强而言,也算不上什么。 而朱元璋的大军停留数日,消耗不少,正需要新的粮食补充。 所以,朱元璋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很是喜悦,无论是因为有儒士主动来投,还是因为这三千石粮食。 至于惊讶,自然是因为他没想到章诚真说对了,真有文人对现在的礼教秩序没那么在乎,会主动来投他这个还没有多少实力,而只能算潜力股的义军将领。 章诚则只是淡然一笑,在见朱元璋看向自己的眸光颇有一丝佩服时,且摇着蒲扇道:“但要是按照现在的礼教,这个李善长是有违礼教的,在这个时候投附被元廷定为妖贼的义军,还主动献粮,这简直是通敌了,是不忠了!所以,如果按照现有礼教,上位应该心里鄙夷此人才是,甚至不该接纳此人才是。” 朱元璋无法反驳。 “但如果是用讲究华夷之别的新礼来讲就没有问题,完全可以说他是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才选择投靠义军。” “这样的话,他李善长不是不忠,只是不愚忠而已,他忠的不是蛮夷之君,而忠的是华夏才为天下正统之礼。” 章诚这么说后,朱元璋似有所悟地颔首,而心里对李善长的观感的确更好了些,且道:“这么说来,原来的礼教的确没那么完美,淡化了华夷之别,也就混淆了是非对错。” 朱元璋说着就对徐达说:“咱亲自回帖,你派人带去,顺便派兵保护其李氏乡人与粮草,而免被贼兵侵害,同时告诫派去的弟兄们,谁要是敢对李家人不敬,便是对咱不敬,立斩!” 徐达拱手称是。 而朱元璋在回了李善长的帖后,就对章诚道:“章先生虽然说自己做不到燮理诸将与谋士矛盾,但咱还是请章先生尽量替咱燮理一二,有劳!” “既如此,上位不如现在就卖我一个人情,把花云兄弟放了。” “我去看了看他,他已经反思的不错,知道百姓做鞋之不易,也知道鞑子之可恨,想必接下来更加愿意遵守军法,不欺民虐民,而更愿意将天下汉人皆当兄弟姐妹看待。” 章诚笑着说道。 朱元璋没想到章诚已经先照着自己所想的做了,也就眉头微扬,道:“那咱就看在章先生的面子上,免了他的罚!” 章诚见此也就笑着离开了朱元璋这里。 而在章诚走后没多久,徐达又回来了朱元璋这里,且道:“已经吩咐了下去了。” 朱元璋颔首。 接着,朱元璋就主动问着徐达:“这位叫李善长的儒士主动投靠咱,你怎么看?” “很让人意外!本以为儒士都是不喜欢咱们这些泥腿子的,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主动投咱们的。” “就算是冯国用兄弟加入咱们,说是感上位仁德,认为天命在上位,但其实也是因为迫不得已。” 徐达说道。 朱元璋听后也笑了起来,背着手说:“是让人意外,但这事在章先生看来,却不意外!” 徐达面露愕然之色:“是吗?” “在他看来,儒士们对礼教其实没那么看重,更看重的是个人前程,冯国用是如此,李善长应该更是如此。” 朱元璋说到这里就叹了一口气:“冯国用没跟咱说真话呀!” “上位为何这么说?” 徐达不禁在这时问了起来。 朱元璋呵呵冷笑:“还用问吗!他冯国用给咱说的是天下儒士多君子,恪守礼教,忠君爱民,咱只要礼贤下士,这些儒士君子自会感天命在咱,而自会来投咱,如同他因感于咱的仁德,而主动来投一样。” “可事实上,章先生才给咱说了真话。” “咱的礼贤下士根本没有用!根本招揽不来儒士,所以之前抓的几个儒士,无论咱怎样礼待都没有用,最后还是只能杀了!而真正有用的是实力,是兵强马壮,即便还只是有些微的实力,也会有敢赌的儒士来投!” “而那些儒士的确并不是因为咱造反而将咱视为贼,也不是都自命清高,不是都把礼教看得很重!” “所以,这个李善长就出现了,还主动献出三千石粮食,没有选择避祸他乡,没有选择结寨自保,咱也没派大兵去礼请他。” “章先生准确地预料到了这一情况!” “虽然,他不知道是李善长会在这个时候主动来投咱,但他已经确定,会有儒士敢在咱还没那么强大的时候主动来投咱,为的是博一场功名富贵,什么礼教,并不那么重要。” 朱元璋说后就看向了徐达,话语中难掩对章诚的佩服。 但其实,章诚就是因为熟知历史,知道不久后李善长就要从定远县来主动投朱元璋,才对朱元璋那么肯定地说会有敢于冒险的儒士不顾礼教大义主动来投,只是朱元璋不知道章诚熟知而已。 徐达这里听朱元璋这么说后,也对章诚增添几分了兴趣,主动问道:“上位是想说,章先生才对我们说了真话?” “也有可能是冯国用自己也不明白这些,没有章先生洞察人心,所以才没有对我们说这些真话。” 朱元璋主动替冯国用解释起来。 他并不想贸然地否定冯国用,说他藏有私心,进而造成内部文武嫌隙加剧。 接着,朱元璋又道:“无论怎么说,章先生是更赤诚且更明白的人!” 徐达颔首,没多说什么。 朱元璋也没再说什么,只在脑海里回味着章诚的话,就像一个好学的人会认真回味他人良言一样。 他甚至在内心里开始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得天命,要不然也不会遇到章诚这样如诸葛孔明一样存在的人。 关键是,章诚似乎真的在乎百姓死活,言语间不是只为恢复礼教,为成为人上人,且因此不惜说真话。 所以,朱元璋知道自己得重视敢于或者愿意说真话的章诚。 于是,一想到这里,朱元璋还是有些不放心,就又看向徐达,嘱咐说: “咱愿意跟你说这些,是因为你比其他兄弟稳重,咱想让你知道,这个章先生比冯国用更值得你我信任,但此人说话难免过于直白,易惹恼兄弟们,一旦发生了这事,你要替章先生解围,有时候咱不宜站出来偏袒章先生,你比咱阻止弟兄们胡来更合适。” 徐达点首:“明白!” 随后,徐达又忍不住问朱元璋:“上位,如果冯国用不是不明白,是存有私心的话?” “那还用问吗?!” 朱元璋厉声喝问了一句,就道:“咱自不会让弟兄们为这些儒士能够成为天下之主而流血,结果自己却低人一等!” “是!” 第十四章 李善长选择恭顺 翌日。 一轮红日刚从原野上跳了出来,大军就已经浩浩荡荡地往南而去。 章诚依旧和冯国用一起与朱元璋并辔而行在大军中间。 而花云则持着铁剑,带着骑兵,策马游弋于朱元璋两侧,一见缓坡还会直接冲上去眺望。 徐达则领着前军,不时的勒缰回头张望。 汤和领着后军,同时兼顾着位于后军与中军间的老幼妇孺。 佳莹跟着王氏等老弱坐在中军后面的一辆驴车上,且以包袱当靠枕,与王氏交流着刺绣上的事,不时的还会莞尔一笑,只是在笑后也会抬眼看看前面的章诚,而一抬眼,就与章诚四目相对,然后忽的红了脸,又低下了头。 章诚对少女的心思没那么敏感,只瞅了一眼后,就回了头,而看向了前方的蓝天白云。 前方的蓝天白云下,时有饿殍,陈于皲裂的大地上,也偶有野狗狂奔,呀呀的叫着,呼唤得同伴忙舍下嘴里的腐肉,一起逃窜向了远方。 花云忍不住取弓要射这些野狗,朱元璋用眼神制止了他。 现在大军即将获得三千石粮,也就暂时不需要猎野狗肉为粮,更没必要为腌野狗肉浪费盐。 虽说大军现在即将有三千石粮食,进而解决休整这几日来产生的消耗,但再休整下去,还是会陷入粮荒,所以朱元璋也就不得不提前让大军继续南下。 而到了李善长所在的地主大寨,因为李善长选择了主动投附,所以也让朱元璋的大军享受了一次王师的待遇。 章诚就亲眼看见了百姓箪食壶浆的场面,而见得许多百姓夹于村里道旁,准备着水和吃食。 李善长更是带着几位乡里耆老在村口遥拜。 选择主动投靠朱元璋,是李善长和他的族人以及乡里大户们深思熟虑好了的决定,是在基于现在元廷对南人在官职上更加打压且为此不再举办科举,以及义军现在越发有能力攻破地主大寨而做出的决定。 而既然做了这样的决定,李善长这样的乡绅自然也不会抠搜,不但自己献粮,也会号召百姓也献粮献土物。 所以,朱元璋和章诚现在就能够看见自己大军很得民心的一幕。 章诚注意到朱元璋等人已经满面春色,连花云这些人也都目光温柔了许多,一个个文明的很,既没有见女人就抢,也没有见鸡鸭就夺,而且在百姓塞给自己时,还说声“不敢当”,客气得很。 没多久。 朱元璋甚至还下了马,步履匆忙地朝李善长等走了来。 持着蒲扇扇风的章诚和衣冠楚楚的冯国用等也跟着下了马。 前军的徐达等见此也下了马。 紧跟着,后军的汤和等也下了马。 连花云等远远缀在四周的骑兵也下了马。 忽喇喇,所有人都下了马,没再好意思骑在马上。 李善长这时也注意到了朱元璋身边已经有文士,而且还是两位! 他因此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失落,担心自己可能已经失去了成为朱元璋身边第一文人谋士的机会,将来成为第一文臣的希望也减了不少。 俗话说,宁为鸡头,不为凤尾。 虽然李善长选择了当鸡头,但现在却当不了鸡头,李善长自然也就有些失落。 毕竟。 他选择带资投靠朱元璋是下了很大决心的,也是冒了很大风险的。 因为朱元璋现在严格来说还是天下官僚士大夫眼中的贼寇,而且还是贼寇中实力不怎么强的。 如果他不能成为第一文人谋士,那他不是白冒这么大的风险了? 但李善长现在后悔也是来不及了,且也知道这也不代表,他完全没有机会成为第一文臣谋士,毕竟未来的路还很长,他也相信自己的实力不差,虽然起点没有那么好,但未尝不能后来居上。 所以,李善长很快就掩盖住了内心的失落,只认真观察起了朱元璋身边的文士。 他发现,衣冠楚楚的那年长文士明显带着些倨傲之气,在紧跟着自己主公的同时,还斜睨着那些接东西的着甲武将。 而那摇着蒲扇的年轻且白面文人却很是云淡风轻,只把目光盯着自己乡民,且还时不时面带微笑,似乎眼前的世界和他无关,而是超然于物外的人,只对淳朴的乡民有些菩萨般的心肠,却不紧跟着自己的主公。 李善长顿时明白,这两文士明显都是不怎么真正对朱元璋恭顺的,而自己要想脱颖而出,需要在恭顺上下功夫。 于是,李善长果断一咬牙,在这时跪了下来,长揖于地,叩首而道:“善长率乡民叩见公子!” 正笑着走来的朱元璋见此停住了脚,止住了笑容,怔在了原地。 时年不过二十六岁的朱元璋,还没习惯在乡老儒士面前当人上人的感觉,所以对这一幕会感到诧异。 在朱元璋怔住的同时,随着李善长这一跪,他同族的弟兄子侄以及乡党们都不得不跟着跪了下来。 连夹道的全寨百姓们这时也跟着在自家老人的吩咐下都跪了下来。 毕竟大寨德高望重的李善长都跪了。 这让已经因为看见箪食壶浆一幕而欣悦的朱元璋更加不知所措,而回头看了自己的马一眼,似乎有些后悔下马,而随后才勉强笑盈盈地扶起了李善长。 许多已经因为拿到许多鸡鸭而高兴的随军将士们很快也过神来,且也更加高兴地笑了起来,开始把胸膛挺得更直。 章诚则在这时不由得感慨:“本来朱元璋都已经下马了,打算和士民同等的相处了,结果李善长又主动跪了下来,让百姓们也跟着跪了下来,这下子还是难以避免地有了人上人之感,果然在这个时代,有人会主动变成让自己变成下等人的。” “善长这是何必,让乡民们都起来吧。” 朱元璋在扶起李善长时也说了这么一句,虽带着责备的意思,但眼里却满是喜色。 “谢公子。” 李善长回了一句,就挥手让乡民都站了起来,然后就对朱元璋说:“时下兵祸不断,乡民们人人惴惴不安,而久闻公子治军有方、爱民如子,所以早盼公子大军来平定战乱如盼甘霖,如今跪迎公子,也是情之所至。” “元璋何德何能。” 朱元璋回了一句,就把着李善长的手,且在李善长的带引下,进了李家大寨,随后就进了李家厅堂,与李善长等分宾主落了座。 章诚和也跟着朱元璋一起走了进来,且在朱元璋向李善长介绍诸人时,和李善长打了一番招呼,李善长也很谦和的夸赞了章诚一番,说什么年纪轻轻竟如此才德俱全之类的话,若非章诚知道自己是靠什么成为朱元璋身边的谋臣,只怕早已因此飘飘然起来。 譬如冯国用这时就已经有些飘飘然,在朱元璋介绍他而被李善长甜言蜜语的夸赞一番后,竟抢在徐达前面坐在了右边第一个席位。 这一时期一直到明初,皆是以右为尊。 所以,右边第一席位自然意义不同。 花云和汤和都因此恶狠狠地瞪了冯国用一眼。 第十五章 花云的改变 徐达倒是表情淡然,且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章诚,伸手示意让他坐左首第一席位。 左首第一席位按照这个时代的风俗,是次于右首第一席位的位置。 徐达明显无意与人争这些位次,而选择主动谦让。 章诚则笑着摇手挥扇,且主动坐在了冯国用的下首,即右边第二个席位,而把左首第一个席位让给了徐达,且继续挥起扇来。 徐达便坐在了左边第一个席位。 而花云竟因此在这时也主动坐在了章诚下首,汤和也见状跟着坐在了右边,挨着花云,都没有去争左边第二个席位。 冯国用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现在只用警惕的目光看着正在和朱元璋谈话的李善长。 “上位在濠州不参与内斗,南下后也不杀百姓,且勒令士兵不得夺有夫之妇,其仁德早已传遍淮地,而因此,善长便知道,天命当在公子也。” 在攀谈时,李善长就再一次说起自己为何要主动带资投朱元璋的原因来。 朱元璋也已经让李善长称呼他上位,所以李善长这时也就对朱元璋开始以上位相称。 在历史上,朱元璋的军队纪律的确要相对其他义军和元军好些。 虽说,因为朱元璋目前还没有自己根据地即后勤补给基地,且军队还没有完全脱胎换骨于普通义军的缘故,所以其军队现在还比不上历史上一些著名的军队,如“冻死不折屋,饿死不虏掠”的岳家军,但的确已经能做到不抢百姓的,也不抢有夫之妇。 而李善长等乡绅对朱元璋这样的义军将领其实要求倒也不高,并不要求他们真的把百姓当人,只要能当牛马不乱杀不随便掳掠就行。 所以,李善长在这时也就开始以仁德称呼朱元璋。 朱元璋自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扇着扇子说:“足下谬赞,我们这些人多是草莽出身,粗鄙的很,哪里称的上仁德,只能说在尽量改正,学着守一些规矩,知道一些天下大事,诸如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之类,想必足下也是因为礼有华夷之别,才愿意弃暗投明,只是不知足下认为当怎样才能尽快结束乱世、使中国大安?” 李善长把眉头一皱。 他没想到朱元璋会主动为他开脱,说他是因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是因为礼教当有华夷之别而投靠他。 冯国用这里也把眉头一皱,他自思没有对朱元璋这么说过,强调礼有华夷之别。 而冯国用皱眉之余,突觉一股凉风袭来,不由得回头一看,然后就看了章诚一眼。 章诚这时正悠闲自得地给用蒲扇给自己送着风。 时维六月,人人心内如汤煮。 章诚也不例外,而这个时代又没有风扇空调,也就需要用扇送风。 只是冯国用见满堂内就朱元璋和章诚在扇扇子,也就不由得低声问章诚:“足下有这么热吗?” “足下自己没感觉到热吗?” “若没感觉,怎么衣襟领口都湿透了?” 章诚问了冯国用两句就继续给自己扇起风来。 “不通世故!” 冯国用腹诽了章诚一句后,就没再说什么。 但李善长这里也没有反驳朱元璋的话,只微微一笑,说:“以善长愚见,上位乃得天命之人,当学汉高祖!汉高祖虽出身不高,但气量宏大,目光长远,善用人,不乱杀人,而因此不用五年功夫就平定了天下!” “再则,汉高祖起于沛县,离上位所起之濠州不远,所以,正可谓上位当也应天命龙脉也,而上位若能学这位同乡,自会很快就让天下太平,左右,自当出陈平周勃之辈。” “汉高祖!” 朱元璋是喜欢汉高祖刘邦的,李善长这话的确算是说到了他心坎上,因而连连点首:“善长说的极是,咱当学汉高祖!” 李善长对此则是欣然一笑。 在座的人也都笑了起来。 可谓是宾主皆欢,气氛十分融洽。 章诚也在这时用蒲扇指了一下李善长而对冯国用低声说道:“足下应该向此人学学,学学怎么说话让人感到如沐春风。” 冯国用呵呵冷笑,怼了章诚一句:“足下才更应该学学。” “我不需要!” 章诚说着就又扇起蒲扇来,且面带微笑地继续看李善长和朱元璋谈话。 在章诚看来,李善长的确不愧是未来的大明第一开国文臣,既舍得出粮出钱,又做得到主动降低身段对朱元璋下跪叩头,还愿意主动为大家提供情绪价值,真正是厉害的很。 比如。 李善长在拿汉高祖对比朱元璋而夸的朱元璋高兴的同时,也把朱元璋身边的文臣武将比喻成了跟着刘邦一起打江山的名臣名将,相当于同时也夸了朱元璋身边的文臣武将即自己以后的同僚,顺带又奉承朱元璋有识人之明,而说明朱元璋真的跟汉高祖一样是得了天命的真龙天子。 若非亲身经历,亲耳听到李善长这么说,章诚自问是在史料中看不到李善长这些人的真正厉害之处的。 这时,李善长家里的婢女陆陆续续的端了沏好的茶来,给每人桌上准备了一盏,给朱元璋的自然是特殊的最好的茶。 章诚也因此得以总算是在这个时代喝上了茶,因为朱元璋的大军没有带茶,而物资方面只带了更有后勤价值的粮食和盐。 与此同时。 有婢女开始出现在了章诚等人身后,拉起了悬在厅堂上方雕梁处的人工风扇。 很快。 章诚就感受到缕缕清风从雕梁处飘来,直入心脾,顿扫烦躁,再加上来自身后婢女身上的少女体香,也随风送来,则更让章诚心猿意马。 章诚也因此不得不承认,这古代人上人的生活的确不错,只是小时候也出身大户的迅哥儿为何要在杂文里骂这种生活呢? 不只章诚对这种人上人的体验难以自禁,就是汤和、花云这些人,也很惬意而颇为迷醉。 汤和甚至在这时忍不住瞅向了自己身旁的一李家婢女,眼球跟着这婢女因拉风扇而上下起伏的臀而上下起伏着,且忍不住就要伸手过去捏一下。 啪! 花云这时却突然打了汤和的手一下,低声道:“别跟鞑子学,也别给上位丢脸!” 汤和忙收回了手,红脸抿嘴,随后又讪笑了一下。 花云自己也坐直了身子,对自己身后的一婢女说:“别扇了,老子不热!” “是!” 花云身后的婢女因而乖顺地退了下去。 章诚注意到了这一幕,很是赞赏地给花云点了点头,然后也见贤思齐,屏退了身后的婢女,自己用起蒲扇来。 徐达因此不禁暗笑。 而朱元璋也看向了章诚和花云这边,微微颔首。 到了晚间,李家自然也对朱元璋和章诚等人盛情招待,各类美味佳肴准备了不少。 朱元璋和李善长依旧攀谈着许多关于汉高祖的事,甚至还抵足而眠,说是要谈一个通宵。 当然,这也跟李善长的确会说话有关,让朱元璋没有因为他是一个大老爷们,而觉得与他谈话无趣。 冯国用因此望月长叹,连章诚和他说话,他都不怎么搭理。 章诚只得独自一人在李家寨子里闲逛,看庭院夜色,同时找别的武将谈谈话。 很快,章诚就看见花云正坐在假山最高处的亭子里,用钩针在纳鞋底,便走来问道:“你怎么还在纳鞋?” 第十六章 谨慎的徐达 “这不之前剩下的一些,还没纳完嘛!” “咱娘是不愿意有线头剩着的。” “咱顺便也打发一下困意,何况,上位又来了兴致,弟兄们也都在喝酒吃肉,老子得替他们堤防着半夜有什么情况出现。” 坐在美人靠上,借着大灯笼光纳鞋的花云说着就眨了眨饭后有些微困的眼,且看了看远方。 章诚点了点头。 花云则在这时主动说道:“上位免了咱的处罚,是章先生你说的情,咱记着呢,以后有什么需要咱的地方,章先生尽管吩咐一声,算咱欠你一个人情。” “小事。” 章诚回了一句,就也坐在了美人靠上,打了一下哈欠。 “章先生回去睡吧,又咱看着呢,就算有什么变故,也不用担心。” 花云说着就提了一下身边的佩剑。 章诚笑道:“不过是饭后困而已,倒是不宜现在就睡,我跟你说说话,解解困意。” “章先生!” 这时,徐达倒是在这时走了来,因想到朱元璋嘱咐他要带头礼敬章诚的话,便主动对章诚拱手作揖,行了一礼。 章诚吓得忙起身回了一礼,且因见徐达依旧未脱甲,便颇感好奇地问:“徐达兄弟怎么这么晚还穿着甲胄?” 接着,章诚发现花云外袍里也还着了甲。 这让他颇为惊讶。 “因为要出扎营。” 徐达对章诚也没有隐瞒,表现出很信任章诚的样子,且在这时对花云说:“既然花云兄弟没和兄弟们赌钱吃酒,这寨里的防备就交给你,我带汤和、唐胜宗他们去寨外的令山扎营,你去叫费聚、陆仲亨他们加强寨内警戒。” 徐达说后就把自己信符给了花云。 花云接了过来,问:“为何还要去寨外扎营?” “你没觉得今天这位儒士太和顺了吗?” 徐达不由得问了一句。 花云点首。 “事若反常必有妖!” “何况,防人之心不可无,上位为了表现对这些人的信任,要故作放心,和那李善长抵足而眠,但我们不能放松,得明松暗紧!谨防他这么和顺,是已经勾结官府的元军,好故意麻痹我们,然后好让什么元军突然出现,灭了我们。” “这年头,骗我们义军的贱儒可不少!” “我带部分弟兄去城外令山,既可以提前伏击可能会经过那里的元军,也可以在元军从别的地方出现而攻打寨子时,能够里应外合,到时候以三声炮响为号!” 徐达说道。 “那行,你放心,我这就去!” 花云说着就往廊下走去。 徐达也下了廊,在垂花门跨上马后,就带着一干将士出了寨子。 而章诚这里则追上花云,主动问道:“这位徐达兄弟是一向都这么待人和气谦卑吗?” “章先生有所不知。” “我们跟着上位的二十四人里,徐达是最有明白事理的,就拿你章先生来说,你虽然对上位有恩,却一向不怎么礼敬我们上位,连投靠咱上位都要每年给你五百年两银子才行,似乎咱上位这位大哥的情义还没五百两银子值价?” “弟兄们一向恩怨分明,你对上位有恩,就是对咱们这些弟兄有恩,自会敬你,你要辱咱弟兄,咱也都能忍,但你轻贱咱上位,咱自然不满。” “不少弟兄因此还说你是挟恩而傲,甚至想教训教训你,好在徐达劝住了他们,说你无论如何待上位和弟兄们都很赤诚真实,不暗地里使阴招,贪财与好色什么的也不过是个人的一点短处,只要坦诚相待,就仍旧是好兄弟,毕竟大家都算不是什么好人。” “而既然大家是为了一起打江山得富贵,就不能非得各个都跟圣人一样。” “弟兄们觉得有理,再加上你为咱说情,也就让弟兄们真的没再看你不顺眼。” “要不然,就凭你白天那样,大家为给上位撑场面,都收敛的很,自己都不敢喊热用扇子扇风,而你却还敢拿扇子扇风,然后成了满堂里除了上位外唯一我行我素的人,只怕今晚早被弟兄们打一顿了。” 花云说着就道:“不过,你章先生虽然我行我素,但没有想踩弟兄们一头的意思,让徐达坐了左边第一个位置,没那个冯国用可恶,竟然抢先坐了右边第一把交椅,明显是想踩咱们这些武人一头!” “正因为此,想必众弟兄们更加不会那么跟你章先生计较,他徐达自然也愿意对你章先生更加和气,该作揖的时候也会作揖。” 章诚听后出神良久。 他不得不承认,要不是自己也参与进来,只怕无法这么具体的知道李善长为何后来是大明第一任丞相,徐达为何后来能成为北伐征元的主帅,复我汉家四百年未曾收复的幽燕之地。 所谓见微知著。 李善长八面玲珑且不说,徐达在军事上之谨慎,且言少不争而能为朱元璋扫尾善后保驾护航且不提,连花云也并不是真的如表面上那么粗犷。 这些人能在历史上有名,既可以说是偶然,但也可以说是必然。 章诚发现就自己似乎是这些人里唯一真正“滥竽充数”的,靠着“事后诸葛”的本事,混在其间,还表现的最是高傲,对加入这个团队也是不情不愿,提各种要求,能还活着竟也是靠这些人的包容。 章诚因此不由得苦笑,且觉得自己接下来应该谦虚好学一些才好,不能只仗着自己对未来的熟知而过于高傲。 当然,好在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儒士都对朱元璋这些义军人物很鄙夷,甚至比章诚还鄙夷义军,所以章诚表现的没那么谦卑,反而没有引起这些义军人物怀疑,甚至让他们觉得正常,觉得文人高傲是很寻常的事。 反倒是李善长这种在义军眼里有用力过度的感觉,而让徐达等不得不更加小心。 只是,章诚不知道真正包容他的是朱元璋。 无论如何。 章诚如此想后就对花云笑着说:“那就烦请花云兄弟改日对徐达等诸弟兄们说说,我多谢他们的包容,且只要上位一直用我,诸弟兄们愿意信我,我定尽力让上位夺得天下,也相信众兄弟将来不是成为国公就是成为侯爷,都当大官,富贵一生。” 花云听后颇为欣喜,忙对章诚拱手,笑道:“那就承先生吉言!” 第十七章 朱文正的成长 “这里是关中,已不被我汉家统治达两百多年。” “这里是幽燕,已不被我汉家统治达四百多年。” “这里是狼居胥山所在地方,昔日霍去病祭天之处。” “这里是他们所提的扶桑,昔日鞑子大军征其国,因遇妖风而败,但此地颇为富足,尤以白银居多。” “这里是秦时孔雀王朝之地,有大量沃野良田,甚至比我神州还多,却跟我们一样,常被异族欺侮。” …… 次日一早。 因为李家大寨离朱元璋要攻打的滁州城不远,而要攻打滁州城,也不是说攻打就直接攻打的,自然需要谋划,需要派哨骑哨探,需要准备攻城器械,所以朱元璋和他的大军没有急着离开李家大寨,而是暂时在李家大寨驻扎了下来。 另外,由于没有发生如徐达所担心的那种李善长投靠朱元璋是故意勾结元军设局让朱元璋入套的事,所以全军倒也更加放心地驻扎在了这里。 而章诚自然也跟着待在了这里,且履行着朱元璋安排给他的教朱文正读书的职事。 这时,章诚就在李家大寨的一处宽敞明堂内,对朱文正教授着一些地理知识。 地图是章诚自己根据所学的历史知识参考在现代世界查到的历史地图绘制的,虽然说不上特别精细,但教朱文正是没问题的。 而章诚每指到地图上的一处地方,就会给朱文正提到一些他还不知道的知识。 朱文正听得很认真,也很认真地看着章诚在地图上指出的地方。 现在,章诚主要是教给他历史、地理以及一些基础的算学和读写知识,没有按照传统士大夫那样教,即先让他背启蒙儒家教材,再去学各类史学和地理知识。 在章诚看来,朱文正现在年纪也不小,给他教很多枯燥而只讲道理的儒家学问,很容易让他排斥学习,也很容易造成他呆气太重,进而要么以后过于老实,要么因为天性被压抑后进而变得过于虚伪与变态。 所以,章诚选择了让朱文正直接去学习到真正的知识,而不是道理。 朱文正现在已经通过章诚将中国历史粗略学到了秦汉时期,也就知道了关中和幽燕这些地方。 而当章诚提到这些地方时,他也就能够感同身受,且因此咬紧了牙,问道:“先生,我们汉人将来能收复昔日属于我们汉人统治的地方吗?” “当然能,只要你们这一代年轻人不放弃希望。” 章诚说了一句很鸡汤的话,而朱文正听后却是很凝重地点了点头,且目光炯炯地再次看向了地图上的文字标识。 正好路过这里的朱元璋注意到了朱文正认真学习的样子,而因此走了过来,在向章诚打了一声招呼,就笑着问朱文正:“文正,跟着章先生学的如何?” 朱文正回道:“学到了我们为什么是汉人,我们汉人是从哪里来的,还有一些我们汉家的大英雄。” 说着。 朱文正就对朱元璋主动作了一揖。 朱元璋一时有些诧异地低头瞅了朱文正一眼。 “父亲,您今早批评的是,儿子不该又换鲜衣,而起奢侈之念,毕竟霍去病因匈奴未灭,连家都不愿意成,而现在我汉家河山都未复,鞑子未灭,儿子就想着鲜衣怒马,也的确是不成器。” 朱文正的确和许多少年郎一样,喜鲜衣怒马,尤其是在来到朱元璋身边后,开始爱穿丝绢所制鲜衣,且基本上每天一换。 一向崇节俭的朱元璋看见后严厉地批评了他。 朱文正本来是有些不服气的,所以在朱元璋批评他时,他没有吭声,用沉默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但现在,因受章诚所教知识的影响,朱文正竟主动向朱元璋承认了自己存在的问题。 朱元璋见此如饮甘澧,笑容满面地看着朱文正,而点头不已:“甚好,你能认识到自己问题,咱心里很高兴。” 朱元璋说着就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兄长,而因此两眼微红,且伸手重重地拍了朱文正肩膀两下。 接着,朱元璋就看向章诚:“章先生,你教的好啊,我说他的时候,他一脸不服气,现在跟你学这么一下,就通窍了。” “这严格来说不是我的功劳。” “是文正这孩子自己有所领悟而已。” 章诚笑着回答道。 章诚说的是事实,他都不知道朱文正被朱元璋批评过这事。 接着,朱元璋又转身对跟着自己一起来的李善长说:“善长啊,咱让你协调诸将矛盾这事,章先生也认识到了,且还主动提点了冯国用兄弟知道这事,咱希望你也跟章先生一样,待同僚如友,该提醒的时候要提醒,且愿意说真话,这样才能和衷共济,一起开创大业。” “善长谨记。” 李善长拱手回了一句,且瞅了章诚一眼,且道:“既如此,我倒是有一事不解,想问问章先生。” 章诚因而笑着道:“足下请问。” 李善长便问道:“为何章先生不先教小公子礼教之德,反先教些史事知识?” “而且还这样强调汉家河山多少年未复,会不会让小公子产生太多仇怨,不合圣人以德报怨之教?” 李善长这么说后,朱元璋也好奇地看向了章诚。 朱文正也有些茫然地看向李善长。 李善长倒是神色恬淡,长眉微挑。 章诚这时则笑了笑道:“圣人的话,足下怎么不当着上位的面说完?” “明明这话还有后面一句,为何足下只说前面一句?” 章诚接着又问了李善长一句。 朱元璋和朱文正因此都看了章诚一眼。 “明明圣人所提‘以德报怨’后面还有何以报德,以直报直一句,为何足下不提?” “不让文正这样的汉家年轻儿郎知道汉家之怨,怎么让他报祖宗武德?” “且不让小公子先学得知识缘由,他又怎么能去知道何谓礼教之德呢?” 章诚问后,李善长面色尴尬。 朱元璋这里忙颔首,看向李善长,心想:“现在的礼教可能是真有问题,连一些儒士如李善长这样的,竟然都只愿意说圣人教化前面部分,不说后面部分,看来,咱以后真的自己多看书,不能只听他们儒士说的。” “这话倒是,怪我没有记完全,也没有说完全,以致于贻笑大方。” 李善长倒也放得下身段,主动承认自己说的不对。 “善长啊,以后这圣人的话要说完全,别让咱误解圣人。” 朱元璋见此也没有打算再追究什么,也就打起圆场来,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李善长拱手称是。 :接着,朱元璋又看向章诚:“如先生所言,咱现在都不是很明白为何要守一些礼,何况文正这样的,先让他学得一些知识是没错的。” 李善长附和道:“亦如上位所言,章先生果然为良师,不强灌硬塞,小公子得如此教育,必成大器!” “说此言还早!” 朱元璋因想到自己征辟章诚入幕花了五百两的年俸,便在这时问李善长:“对了,善长既愿为咱幕僚参议,可打算让咱给你多少俸银?” 李善长忙正色道:“上位为何轻看善长!善长岂是重利之人?!” 朱元璋听后不由得一怔。 接着,李善长直接跪了下来,道:“上位明鉴,善长投上位,不求利不求名,只为天下也!” 朱元璋听后瞅了章诚一眼,然后就忙扶起了李善长,笑道:“善长误会了,咱没有轻看你的意思,而是考虑到你虽不在乎名利,却不能不为家人生计打算。” “上位果然宽厚!” “然善长颇有家资,故家里生计之事,上位不必担心。” “而善长现在只愿辅佐上位尽快平定乱世,乃至不惜为此散尽家中余财!所以若是军中粮草不足,但请上位吩咐一声,只是酬金俸银一事,还请上位万不再提,大业未成,岂敢受恩领赏?” 李善长说着就再次一拜。 朱元璋见此忙扶住了李善长,且大为感动:“你真没有什么要求,全心全意以天下为己任?” “若说有要求,那善长只想以后起居能待得离上位近一些,以便随时听上位垂询吩咐。” 李善长回道。 朱元璋越发满意,只是在看向章诚时,不由得提道:“你看看人家,到底是比你年长的缘故,虽然博闻强记不如你,但觉悟就是高!” 章诚却直截了当回道:“无妨,上位大可明年不再聘我就是!” 朱元璋面色一沉。 第十八章 李善长和冯国用内卷 但朱元璋一想到章诚才是真正赤诚之人,且见朱文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似乎想求自己别让章诚不当他先生,再加上,朱文正桌上的地图让他感了兴趣,也就没有说狠话,只走到朱文正的课桌这里来。 “咱可没有要为文正换先生的意思!” 而朱元璋在看见则地图后,还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朱文正闻之一喜。 李善长在一旁也跟着笑了起来。 章诚倒是不以为然,挥舞起了手里的扇子。 只是。 朱元璋在看了朱文正课桌上的地图上后,还是忍不住把地图拿了起来,道:“这样好的地图,怎么能用来教学呢,简直是暴殄天物!” “有什么不能的,又不是多精细的地图?” 章诚问道。 朱元璋呵呵冷笑:“你们这些大户子弟还真是不知何为稀罕物,知道现在除了元廷官府,寻找一副地图有多难吗,毕竟测绘若非有官府力量,不花许多年功夫,谁能办得到?更何况,这地图虽说不精细,但却涵盖甚广,也足够长咱和咱弟兄们的见识,也让咱可以预估形势了!” 朱元璋说着把地图收进了袖里:“这地图咱要了!” “可是。” “是先生给咱的。” 朱文正颇为不舍。 “无妨,我再画一幅就是。” 章诚这时安慰了朱文正一下。 “是!谢谢先生!” 朱文正一脸不高兴地看了朱元璋一眼。 而朱元璋则带着李善长离开了这里,说道:“我们走吧,不打扰他们。” 李善长拱手称是。 接着,朱元璋就一边看着手里的地图一边问李善长:“善长啊,你既然不要俸银,那咱就答应你,等将来有功再赏你,只是以你之见,现在咱最应该做什么?” 李善长道:“上位,以下僚愚见,眼下首要在于明确辅佐上位之幕僚首席为妥!” 李善长随后又说:“毕竟上位眼下有三位文士任幕府参议,却无一总揽安排之人,只怕难免会因此影响机要之事,而出现推脱与懒怠的情况,所以当先定一位掌书记的官要紧。” 李善长虽然不要求俸银,不要求尊严,但却要求权力,所以他现在迫不及待的向朱元璋说起此事来。 毕竟虽然他已是朱元璋的参议,也就是参谋,但参谋不带长,在权力上的味道还是差很多的。 朱元璋目光深邃地瞅了李善长一眼。 他知道李善长的意思。 但朱元璋自己也是对权力很在意的人。 且他这时还想起了章诚说起过的缓称王的话,觉得无论是自己的官瘾,还是别人的官瘾,都应该先压压才好,便故意装作没有明白,只一边走一边看着手里的地图,一边咋舌道:“这地图的确好,四海之外的国都标注了出来,这个原叫天竺的地方有这么多耕田?” 朱元璋说着就问李善长:“善长,你说他章先生怎么知道这么多,连海外的情况,他都知道!” 李善长因朱元璋转移话题,只得闭嘴不再说立掌书记的事,只也忍不住看向了地图。 这一看。 李善长也被地图的内容吸引住了。 “这是真的?” “海外真有这么多耕田?” “上位,这要是真的,可延续国运也!” 李善长不由得说道。 朱元璋听后看向李善长:“你也是儒士,你竟然不知道?” 李善长道:“偶有听闻,但不曾详知,尤其不知其耕田数目,毕竟下僚学的是理学,只读圣人经典为主,对于这些杂学,倒是不能算精通。” 朱元璋听后,则暗自拧眉想道:“幸好咱刚才忍住了,如今看来,这章诚之所以让劝自己立志让天下百姓皆得温饱,在于他真的知道这样做的办法。” “善长啊,你刚才说立掌书记的事,的确很重要。” “但是这个让谁来做掌书记,不能草率而定,所以咱多想想。” “主要是因为,你虽然年长,但毕竟冯国用第一个入咱的幕,若论学问见地,目前看来却是章先生当居第一,所以得咱再看看,等攻下滁州再说。” “何况,现在才三个幕僚,也不算多,机要事务也不多。” “所以,咱先自己兼这个掌书记。” 而朱元璋这样想后,就突然对李善长说起刚才李善长提的确立谋士之首的事来。 朱元璋说后就问李善长:“你觉得如何?” 李善长只得讪笑说:“上位说的是,用人是当谨慎。” “我就知道你比冯、章二人忠厚和顺。” 朱元璋还夸了李善长一句。 李善长只是讪笑。 在朱元璋与李善长边走边聊天时,冯国用这里也来到了章诚这里来,对章诚朝朱元璋和李善长走去的方向努嘴说:“看见了吧,你我的风头全被这姓李的抢去了!幕臣之首,掌书记之官,怕铁定是他,何况,上位素来青睐年长之人。” “无妨!” 章诚对这种内部权力之争不是很感兴趣,也就回了这么一句,且看向朱文正,故意大声说道:“只要文正能在我的教导下,学有所长就好!” 朱文正这时对章诚忙拱手说:“先生放心,弟子不会让您失望的!” 章诚因而颔首一笑。 冯国用则呵呵一笑,他不相信章诚真这么云淡风轻。 章诚云淡风轻自然有其原因,要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在意俸银了。 冯国用没多久也朝朱元璋和李善长的方向走去。 他们三人去的其实是一个目的地。 这个目的地就是李善长的书房,现在已成为了朱元璋的临时中枢机构。 冯国用和李善长作为朱元璋的幕僚参议,自然是要跟着朱元璋一起待在中枢,以备咨询的。 章诚作为朱元璋的幕僚参议之一,其实也是要去的。 只是按照朱元璋的安排,他还有教导朱文正的责任,所以不必上午就去,而是下午才去。 到了下午,章诚来到朱元璋这里后,冯国用和李善长都向他见了礼,朱元璋也向他点了点头,然后三人就继续一起对桌而坐,各自做起自己的事来。 眼下大军事务倒也不多,除了攻城准备也没别的事。 所以,章诚、冯国用、李善长三人眼下的工作内容其实主要是陪朱元璋读书,在朱元璋读到有疑难处时予以解答。 但朱元璋也问不了多少次。 故而,章诚、冯国用、李善长多数都是做自己的事,或者看自己的书。 章诚也基本上是在准备自己教导朱文正的教案和为朱文正绘制新地图。 渐渐的。 随着夕阳西下,按照契约,章诚为朱元璋工作的最后一根香燃尽后,章诚就没再案牍劳形,而站起身来,伸了一下懒腰,且直接离开了朱元璋这里,回了自己的临时住宿。 他可没有打算继续陪着这三个老男人,自然是要准点下班的。 冯国用和李善长两人都因此瞅了章诚一眼,且眼睁睁地看着章诚离开了书房,然后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又回头看了朱元璋一眼。 但两人都没打算离开,而是继续埋案看书,准备被朱元璋咨询。 毕竟两人都想让朱元璋看见自己才是最勤奋的幕僚。 可朱元璋素来是个工作狂学习狂。 历史上,他当皇帝时都能经常做到长期一天工作七个时辰的考勤,现在的他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自然更加不知疲惫,也就一直看着书,做着笔记,哪怕天都快黑了,老眼昏花的李善长都快看不见字,冯国用也饿的前胸贴后背时,朱元璋也没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 李善长最后实在忍不住起身,主动给朱元璋点燃了蜡烛,因见冯国用没有离开,就不得不继续坐了下来,给自己点了蜡烛,一咬牙继续埋头看书,大有要把冯国用卷下去的意思。 而冯国用见李善长起身,本以为他是要走了,结果见他只是去给朱元璋点蜡烛,而又坐了回来,一时不由得皱眉,且也咬牙跟着坐了下来:“就不信了,我一个三十的人还比不过你这个快五十的!” 过了一会儿后,朱元璋才因为自己也感到饿了困了,才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起身问道:“你们二位怎么还在这里?” “章先生呢?” 第十九章 怼了朱元璋 冯国用和李善长皆暗笑,没有回答。 朱元璋见此也猜到章诚可能是回去了,便没再问,只自己先起身离开了。 章诚这里回来后,佳莹就立即将镇在水井里的瓜果拿了出来,削皮切开后就码放在了水淋淋的蕉叶上,呈在了他面前。 而章诚也就坐在树荫下,一边吃着瓜果一边听着蝉鸣,把黄昏虚度。 待到第二日。 章诚又是最后一个来朱元璋这里,但又是最早一个走,且算是准时准点,绝不多给朱元璋打工一会儿。 不过。 章诚回来后,没有再把黄昏虚度,而是找李家的人要了根竹子,开始试着把自己带来的镜片装上竹筒,准备改造成一个单筒望远镜。 后世的望远镜因为体积已经比较大,章诚带不来,只能拆了带几个镜片。 所以,他只能带来镜片后,重新组装。 无论如何,在这个乱世,章诚觉得自己有必要给自己准备一个看得更远的仪器,这样既利于保护自己,也利于自己做事。 这就好比游戏里,玩家都会给自己准备一些装备一样。 而章诚为了让自己更好的在这个乱世体验打江山救黎民的过程,还主动与花云等人切磋武艺,以做到提升自己的战斗力。 “请!” 这天。 章诚在准点下班后,就如约来到练武场,身穿箭袖衣,双脚并立地竖持木刀向花云拱手示礼。 然后,章诚主动垫步上去,先挥木刀,以凌厉的攻势,劈砍花云,花云则迅速格挡、转身,而将木刀劈砍在章诚腰上,让他当场人倒刀落,屁股摔得生疼。 一旁观战的汤和见此大笑起来,而徐达倒是剜了汤和一眼,然后走过来给了花云一脚:“你也不知道对章先生温柔点!” 花云摸了摸头,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徐达这里则亲自扶起了章诚:“没事吧,章先生”。 章诚则笑道:“无妨!花云兄弟已经减了力道的,要不然,刚才那一下,我估计早趴不起来了!” 章诚与朱元璋的手下们切磋武艺,倒是切磋的不亦乐乎。 只是,朱元璋这里在发现又只有章诚没有陪他待到蜡烛点上时,而忍不住暗自抱怨起来: “他是唯一有俸银的,结果却这样懒怠!真是有才而无勤劳刻苦之德!” “可咱已经给了他银子,不能不继续用着。” 如此暗自抱怨后,朱元璋就忍不住瞅了冯国用和李善长两眼,一时越瞅越对这两人满意。 毕竟这两人都很尽责勤奋,愿意一直陪着自己,而以备咨询,且还都没有要俸禄言待遇。 尽管朱元璋也知道,他们也不是别无所求,无非是想真的能够有权,成为人上人。 但朱元璋不排斥等级,他只排斥懒惰和不上心。 所以,在章诚第三日依旧准点下班后,朱元璋实在是忍不住了,也就沉声问道:“站住!” 章诚不禁回头:“上位有何话要说?” “你好意思吗,这么早就离开了。” 朱元璋仰头看着站着的章诚问道。 章诚淡淡一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应该案牍劳形的时间结束了,自然可以休息!” 章诚说着就把燃尽的一把香底竹条拿了过来:“按照我们契约规定的每天工作时长,我都如约完成了,代表时长的底都在这儿呢,上位可以查。” “话虽然如此说,你能不能跟国用和善长学学,看看人家,一直都是我在这里待多久,他们就在这里以备咨询多久。” “亏你也有想让天下少饿死些百姓的宏愿,结果你就是这么践行你的宏愿的?” 朱元璋像一个老大哥一样,教导起章诚来。 章诚呵呵一笑:“怎么,上位还想用高尚的理想来奴役我?” 啪! 朱元璋把桌子一拍,眸露狠厉之色:“你说什么话?!” 章诚故意皱眉问道:“这难道不是奴役?明明我都按照我们之间的契约所规定的工作时长,如约完成了这样的工作时长,接下来的时间,本就该我自由做主的时间,且现在也非特殊时期,如作战、如救灾等,上位现在还要夺走我可以自由做主的时间,不是想奴役我,是什么,而且还拿之前我与上位提的宏愿为理由来奴役我。” 朱元璋咬紧了牙。 “章诚!你放肆!” 冯国用这时忍不住呵斥了章诚一句,且他说道: “还不赶紧向上位请罪!” 李善长这时更是直接跪了下来:“上位息怒,章先生到底年轻气盛,所以难免言语桀骜,还请上位多多体谅,勿与之计较,而存和气,以利大业。” “咱不是替自己要求你,咱是替天下百姓要求你,要求你像他们二位一样,多一些以天下为己任的心思,哪里是在奴役你。” “咱希望你做一个君子,有错吗?!” 嘭! 朱元璋再次拍了一下桌子,面沉似水。 章诚毫不犹豫地回道:“有错!” “你!” 朱元璋当即站起身来。 章诚则在这时说道:“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做一个君子,就凭你手里有刀?可我还真就不惧!” “呵呵!” 朱元璋怒极反笑,睁着眼:“难道不是你自己希望咱把汉家百姓当人吗,咱还真是错看了你!” “是!” “我是希望汉家百姓被当人看,但他们被当人看的前提,我自己得把自己当人看!” “如果我自己都不把我自己当人看,你还怎么指望我把百姓当人看?” “这天下,是有人不把自己当人看,但把百姓当人看,而心甘情愿当百姓奴仆的君子。” “但我不是,我只能做到,把自己当人看的同时,也把百姓当人看,而不是想当百姓的主子,让百姓跟奴才一样!” “而上位也走南闯北的人,真的相信天下各个都是君子?” “真想将来靠君子治国?” “上位难道不知道,大部分人都是我这样守规则而又不伟大的人,或者说有时候会崇高一下,有时候也会平庸一下的普通人?” “自古做大事,莫不是让大多数人成为自己朋友,而让少部分成为敌人,才能成功,上位总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非得想着只靠几个君子?” “但问题是,上位自己也应该明白,这天下君子里,有几个是真君子,有几个明着不把自己当人,只想把自己当天下百姓之奴仆,而实则只想当人上人的?” “上位总不至于这么昏聩吧。” “我把百姓当人的前提是,百姓也把我当人,我凭什么为百姓无私付出?” “你信不信,你现在把我砍了,尸体丢出去,百姓绝对吃了我充饥!” “我能遵守规则,愿意适当的为不把我当人的百姓高尚一下,难道还得被批评,非得跟大多数人一样,干脆一点高尚也不要有?” “就如今天这事,我是遵守规则了的人,如果遵守规则没有肯定,反而被批评,而违背规则,是不是该被奖赏?” “如若这样,那规则的建立还有什么意义?!” 章诚直接喋喋不休地回驳起朱元璋来,且说后就甩袖而去。 朱元璋倒是没有发作,只站在原地。 虽然。 章诚这时说话快得让人听不清,但朱元璋还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且敏锐地觉察到章诚不只是在控诉对他的不满。 说白了,朱元璋现在也才二十六岁,比章诚大不了多少年岁,再加上没有当多久的官,也就没什么老爷和长辈姿态,也就还是把章诚当平辈看待。 何况,章诚对他来说的确很重要,也就更加没那么抵触章诚的冒犯。 冯国用这时反倒是气急败坏,红着脸道: “上位,这章诚以下犯上,当斩!” 第二十章 李善长的跪谏 “上位不可啊!” 李善长这时倒跪了下来,决心为章诚求情,且立即喊了一声,还声情并茂地说: “章先生毕竟是小公子先生,还有恩于上位,何况也的确有才!” “此时杀之,只会令上位身边的人不安啊!” 冯国用则继续说道:“上位,章诚不杀不行,否则只会损上位威严,且将来必大坏礼教,因为自古就没有如此大逆不道者!” “好了!” “他其实说的有道理!” “咱没有杀他的理由。” “他也算不上是以下犯上,因为从一开始,咱就承认过,他是以咱兄弟朋友的关系与咱一起打江山,而非咱的家奴!” “所以,冯国用兄弟的话刚才明显说错了。” “咱如果因此杀他,反没了朋友之义,失了信誉,信不能立,如何立威?” “咱岂能因杀他而寒了众兄弟们的心,只怕你们也不敢视咱为朋友了,如善长所言,弟兄们也会不安的。” “他其实没说错,咱只有资格劝他,没有资格要求他,听不听在于他。” 朱元璋却在这时坐了下来,然后有些沮丧地笑了起来,看着冯国用和李善长说了一大通。 而朱元璋与其说在对冯国用与李善长说这些话,不如说是在对自己说,是在劝自己理性看待章诚的行为。 “他既然不愿为君子,只肯做有时候高尚有时候平庸的人,那我们就只能接受!” 为了平抑自己的怒气,让自己更加彻底地回归理性。 朱元璋甚至继续说了起来,还对李善长和冯国用主动替章诚求情: “两位比他年长,觉悟也比他高,以后就请对他多担待点,多包容他,只要他没有犯规矩,只要他做的事利于结束乱世、还天下以太平,就尽量容忍他,开化他。” “咱也是一样,咱若一时气愤到忘了容忍,你们要记得提醒咱!” 朱元璋继续说道。 “可是上位,欲成大事,不能没有尊卑,讲兄弟情义不行,应讲上下之序才好。” “我们都愿意以主公待上位,哪怕上位让我等死,我等也绝无怨言,因为我们相信,上位乃天命者,能安天下也,上位要我等死,也必是为了天下。” “而章诚却毫无此觉悟,天下在他眼中竟算不上什么,以致于连上位在他眼中也算不上,如若不枭首,否则恐有人效仿,而对上位无敬意,如此怎么能号令三军!” 冯国用说道。 朱元璋瞅了冯国用一眼:“但他的确没有坏规矩,而且还是遵守了规矩。” “在职事上,他要是忤令不听,咱自当斩之,且毫不犹豫,但在职事之外,咱得对他以兄弟相待。” “总之钢刀归钢刀,兄弟归兄弟,也不仅仅是对他,对你们二位和其他弟兄,咱都是这样的想法!” 冯国用听后一怔,随后只得拱手称是。 李善长这里也微微一怔,然后则长揖于地:“上位英明,下僚识得上位,乃三生幸事!” 朱元璋则忙扶起了李善长:“善长不必如此每每以大礼而谏,咱不是那种非得你这样屈膝相谏才肯听的糊涂人。” “上位说的是,是我自己见了上位就忍不住要以大礼待上位。” 李善长笑着回了一句,就道: “如上位所言,章先生他是比较年轻,所以有些桀骜之气,在所难免。” “圣人言,人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 “章先生可能内心是愿意做君子的,只是为好逸恶劳之人欲所遮,而不知做君子的好处。” “只要如上位所言,加以引导,我们以身作则,他会知道当君子之乐的。” 朱元璋对李善长投来欣赏的目光,且点头道:“正如善长所言,人性本善,章先生这人虽有傲气,但本性的确不坏,得让他看见,他做君子其实更利于结束乱世,利于让百姓安宁,他其实也是希望百姓好的,到时候自然会脱胎换骨的。” “人有见贤思齐之心,关键还是我们要向章先生看见真君子的好处。” 李善长继续说道。 朱元璋颔首。 冯国用这里则看着李善长,心头无明火起。 但他又不能说什么,只在离开朱元璋这里后,提灯来找章诚。 章诚这里离开后,就回了自己的屋。 “先生!” 佳莹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就先开了门,笑靥如花地唤了一声,且正要将一碗木莲冻送上,而期望着得到章诚的夸赞,却因见章诚一脸严肃,就忙止住了笑容,把木莲冻放在了一边的木桌上,而不敢声张起来,只小心翼翼地把立在廊檐下,双手叠在腰间,一双好看的大眼睛滴溜溜地偷看着章诚,等着他把不好的情绪转移到自己的身上,比如因为新培育的番茄没有照顾好而责怪自己。 但章诚什么都没有说,只去了屋内,铺开纸来。 佳莹眼尖,疾步进来,研起了墨。 等章诚开始执笔要蘸墨时,就见微凹砚台已聚起一汪黛色来,而忙说了一声谢谢,就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章诚准备给朱文正和花云这些自己这几日相处的不错的人写信。 因为章诚知道自己今天怼了敢杀人的朱元璋,所以铁定是要离开了。 而他想在离开前,提醒一下朱文正和花云这些人,比如让朱文正比太露锋芒,要学会隐忍,要相信他的叔父朱元璋会得天下,而他只要苟住,无论功劳再低,凭着侄子的身份也逃不了一个世袭王爵的身份。 章诚还打算提醒花云守太平时要小心。 但章诚想了想,还是决定给朱元璋写一封,提醒他一下,别太自以为是,自以为杀光了威胁他朱家天下的人,他朱家就真的可保无虞,他朱家的皇帝还是会被权贵官僚逼得吊死,汉家河山还是会被周边的民族占据,他朱家人要么被煮了,要么即便年过古稀也会被凌迟,甚至他幻想的以宗藩守边、仁君居中央的模式也会在他去世后三个月被破坏,最终得到天下的不是他期望的仁圣天子,而是最像他的皇子朱棣。 当然。 章诚提醒朱元璋不是为了他朱家,是为了整个汉家百姓。 可章诚还没开写,还在心里酝酿文句时,外面就传来了冯国用的声音:“章先生可在?” 章诚一愣。 他没想到来找他的不是披甲持刀的武士,而是冯国用。 这让章诚已经可以笃定朱元璋应该是没打算因此处死自己。 章诚内心颇为惊讶,暗想这与传说中残忍好杀的朱元璋不同啊,还是说自己基于笔记史料而对朱元璋产生的印象,还不算完全准确? 无论如何,章诚因为朱元璋貌似没准备杀他,而也就不再急着写信,只起身走出屋子,开了门。 “足下来作甚,不是恨不得即刻让他斩了我吗?” 第二十一章 冯国用挑唆失败 冯国用呵呵冷笑,不以为然地坐在章诚左边,倚案而道:“你应该明白,上位非常人也!” 章诚听到冯国用这话倒是备受提点,而颔首同意。 接着。 冯国用又说道:“所以,你觉得上位真会因为我力主要斩足下,就会昏了头,听我的使唤?” “这话倒是。” 章诚也笑着回了一句。 彼时,佳莹主动把沏好的茶奉了上来。 正欲开口再言的冯国用见此忍不住瞅了佳莹一眼,而改口笑说:“上位待你的确好呀!” 随后,冯国用就说回本意来:“何况,足下应该明白,我若不这样做,也救不了足下,真要是如李善长那样,上位必杀你!” “是吗?” “李善长怎么说的?” 章诚笑着问了起来。 冯国用端起茶来,抿了一口道:“他劝上位大度!” 说后。 冯国用就低头看茶,吹着飘起来的热气,说:“上位只怕还以为你们俩已经是一条心了呢。” “此人十分阴险狡诈,外看宽仁,实则内心忮刻!” “足下当小心!” 接着,冯国用就又对章诚语重心长地嘱咐章诚要警惕李善长。 章诚听后不置可否。 因为这种内斗党争,他一向觉得厌烦,也懒得去参与。 冯国用见章诚没有下文,颇为失望,但也很意外地高看了章诚一眼。 于是,冯国用只得转移话题,问章诚:“我倒是有一事不解,足下在与上位争执时,为何说不惧上位有刀,足下所恃到底是什么,竟然不惧上位之刀?” 章诚淡淡一笑。 他没打算告诉冯国用真相,只决定也学冯国用装一装,便起身背着手说:“自然是天地正气!” 冯国用听后嘴角不由得往下扬,但也只能故作明白地颔首说:“原来是这个!” 但冯国用还是不甘心从章诚嘴里套不出半点有价值的信息。 因为他不想白白来找章诚这一趟,也就不等章诚放茶撵人而立即又说道:“虽说如此,但我还是不明白,足下为何要执意只为上位拿出自己几个时辰的时间,而斤斤计较于这些细枝末节。” “可明明足下是清楚的,足下真要是努力让上位做了皇帝,足下也是会有一份功劳的。” 冯国用看向了章诚。 “上位真若做了皇帝,我也真若为此有了份功劳,说不定等到会是一杯毒酒呢?” 章诚笑着问了一句。 “毕竟我若真有帮助上位做皇帝的能力,那在上位眼里,是不是我也有帮别的人做皇帝的能力?” 章诚问道。 冯国用呵呵一笑:“话虽如此说,至少足下也不会再碌碌无为如常人,而至少耀眼过,让这天下大变过。” “选择闪烁如星辰的一生可以,但那也只是一种选择而已。” 章诚抬头看向星空里的暗色区域,然后又看向冯国用说:“或许足下因为没体会过可以不选择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自由,那种可以自己决定自己时间分配的自由,那种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自由,所以才不理解我为何要计较时间上的分配。” 冯国用沉默了下来。 半晌后,冯国用才向章诚拱手告辞而去。 章诚也不知道是儒家教育让这些人更伟大还是更没有自我,以至于会显得他这个不过是准点下班而已的这么一件小事,都惹出这么多麻烦,而非得要他为了一个结束乱世、帮助朱元璋当皇帝没日没夜,什么私欲都不能有,乃至想休息一下都显得有罪似的。 但无论如何。 章诚自认为自己是没那么伟大的。 第二天一早,章诚刚来到朱文正这里,朱元璋就也来找他,且对他说:“咱还以为你连文正也不教,而会直接选择离开呢?” “这倒不至于。” “契约的事还是要遵守的,俸银不能白拿。” 章诚回道。 朱元璋则道:“既如此,咱要安排你去做别的事。” 章诚道:“上位吩咐就是。” “攻城器械已打造的差不多,眼下滁州城的元兵也大半都被调离,据探子来报,只剩下原驻的三百来兵,正是派兵攻打的好时机。” “咱已下令让花云和汤和他们率一百马军和二百骑马步军去试攻滁州城,明日上午就走,大军随后出发,你跟着一起去,当他们的监军。” 朱元璋吩咐道。 章诚听后点头。 而朱元璋这时倒主动解释说:“咱知道章先生虽然不愿意做君子,但是真心把百姓放在心上的,连个小婢都当个人看!” “咱相信,如果咱的弟兄们要是攻下了滁州城,欺负起百姓来,坏了咱交给他们的任务,章先生应该是不会坐视不管的,而咱的那些弟兄倒也有些服你章先生的管,尤其是那个花云,所以咱也相信章先生能替咱管住那些弟兄。” “当然,咱也把话说在前头,若真有兄弟不老实,做了对不起百姓的事,章先生要杀就直接杀,算咱给你授的权,咱把自己的剑给你,弟兄们看见后会明白咱的意思。” “另外,咱也嘱咐了花云和汤和他们,在军纪处置上,他们也会听你的吩咐。” 朱元璋说着就将自己的剑取了下来递给了章诚。 章诚接了过来:“上位请放心就是,我会尽力管住他们的。” 朱元璋颔首。 接着,朱元璋又嘱咐说:“记住!咱只是让你们试攻,而不是让你们冒险,如果滁州城防与哨探情况有误,而他们贪功还是要继续攻打的话,也请章先生替咱劝阻他们,宁无功而返,也不能折损弟兄。” “另外,咱已特地嘱咐汤和和唐胜宗专门护你安危,不是说你比咱的弟兄们命金贵,而相比于结束乱世的大业,你的确比咱的弟兄们重要,咱给他们说明白了这个道理,他们已经答应会护你周全。” 章诚点首:“明白!请上位放心,在下会好好活着的!” 章诚的确不害怕亲历战争,如果实在是到万不得已,他可以直接遁离。 但在章诚要告辞离开时,朱元璋却忍不住再次说道:“如果你能跟国用兄弟与善长兄弟一样不辞辛苦,咱也不会派你去,而是让你留在大军,由咱自己带着花云他们去试攻,可现在,让你去当监军,明显比让你留在大军更合适。” “你可知道,他们二人昨晚陪咱看书的很晚,今早又天没亮就起来,整理辎重器械,一直忙到现在都还没停歇,水米未进,如此只能让他们行军时再休息,看守大军行进时粮草情况的事只能由咱自己来了。” “他们着实令人佩服。” 章诚听后点了点头,然后说了一句。 而章诚在回去的路上就真的看见李善长和冯国用都顶着一双黑眼睛在督促底下的人做事。 “雨蓬准备没有?” “这个不能马虎,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一旦下暴雨,有雨蓬才能避免行军时粮草被浇,这次是要攻城的,不是平时简单行军,可没有多少时间晒。” “还要垫干草,我会一辆一辆检查!” 李善长这时就一边大声对自己的一军士喊着一边把打着哈欠,亲自看着一升升炒米被装成袋。 “每支箭,每张弓都要认真检查,别等真遇到贼兵了才发现生锈再来磨。” “一个个别磨蹭,火药要分好,保管火种的人都来我这里,我要一个个过目!” 冯国用也在一边检验器械的地方大声吼着。 章诚见此微微一笑,他不得不承认,这两人都很认真,都对打江山这事充满着热情,以至于周边的人都跟着被调动起了积极性。 朱元璋这里则在章诚走后,徐达就忍不住对朱元璋说道:“没想到,这章先生竟如此淡定,似乎毫不畏惧刀兵之事。” “因为他其实是真的在乎生民之命。” 朱元璋以一副没人比他更明白章诚的表情看向徐达说道。 第二十二章 章诚拿一血 次日一早。 天刚大亮。 章诚就在佳莹的含泪相送下,与花云、汤和等人一起策马先去了滁州城。 血云弥漫的天际下。 章诚等一个个皆任由坐骑放开四蹄,掀起烟尘,没多久,他们就到了滁州城不远的地方。 但在这时,章诚就与花云等遇到了大队兵勇,且一看规模就不下千人。 “这可如何是好?” 汤和不由得问了一句,且问道:“我们要不要立即回去告知给上位?” 章诚倒是神色从容,先开口道:“事急当从缓,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 章诚说着的同时就观察起了眼前的兵勇。 他见这些兵勇皆未着甲,便知道其装备低劣,又见其队形散乱,满脸倦色,便知道这不是什么精锐,且又见这些兵勇还枪挑鸡鸭,间有女人哭泣声,就确定这应该是没什么军纪也肯定没什么战斗力的军队。 相反,自己这边虽然人少,但皆骑马着甲,还是休整许久的生力军。 于是,章诚在这时建议道:“我认为可以我们直接冲过去,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个时候全部撤退,反而回给对方壮胆,那样他们肯定会来撵我们。” 章诚说着就看向其他人:“诸位觉得如何?” “好一个狭路相逢勇者胜。” “章先生说的对,这就跟遇到大虫恶犬一样,你越是怕,他越是追的欢!” 花云这时附和起来,且先夹紧马腹,持刀冲向了对方,顿如离弦之箭,冲进了这些兵员中。 没多久,花云就砍翻了一敌兵,接着又砍倒了几个敌兵。 同时,又有好些个朱元璋麾下的悍勇马军冲了过去。 章诚倒是迟疑了一下。 虽然他先说出了“狭路相逢勇者胜”这话。 但章诚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砍人杀人的场面,看见鲜血在飙洒,也就出神了片刻。 “此黑大汉太勇了,不可与之争锋!” 而这时。 如章诚所言。 对方军队果然是不堪一击的,其主将因见花云冲入自己阵营,连杀数人,吓得直接先转身而跑,而整个敌兵也是当场溃退。 “他们竟然退了!” 不知是谁忍不住大喊了一声,章诚也因此回过神来,顿时先拔出了刀,然后纵马狂奔去追,准备跟在花云身后,争取混个一血,而放下了心中对杀人的恐惧感。 于是,章诚寻机用刀砍到了一个正丢刀而抱着一只鸡往前跑的敌兵。 顺利拿到一血。 只是章诚没再砍到更多人,因为敌兵溃退的太快,而章诚在那一股暖流涌上脸时,又失神了,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结果了一个生命。 这让章诚的心理再次起了波澜,甚至涌出一种莫名的罪恶感,而不是兴奋感,就像是在进行某项运动后而出现的贤者状态一样。 多巴胺大量分泌后产生的一种痛苦感袭来,让章诚忘记了追击。 “章先生可是有碍?” 花云等因知道自己还有攻打滁州的任务,也就没有追溃兵太久,很快也掉转马头回来了章诚这里。 而花云见章诚失神,还问了章诚一句。 章诚讪笑了笑,用手把脸抹了一下,道:“无妨,不过是血水迷了眼。” 接着,章诚就看了看高悬于空的太阳,说:“趁着日头还未太晒,我们赶紧去琅琊山。” 花云等点头。 于是,章诚、花云一行人又重新回到大道,往滁州城外的琅琊山而去。 在去的路上,章诚依旧心有余悸,受激素分泌后产生的痛苦感影响,而暗想以后再也不要杀人,自认为杀人一点也没有意思,只会让人痛苦。 但等到了琅琊山,当章诚和花云等躲在琅琊山靠近滁州城一侧的石壁后时,章诚却因看见滁州城墙上的元兵,而再次升起了消灭这一切罪恶的渴望感,甚至因为这份渴望感而忘记了对死亡的恐惧,而口干舌燥。 花云也同样口干舌燥,给自己猛灌了一口水,就道:“娘的,这些元兵是真的怕死!这大白天的,都不开城收税!难怪上位让咱们找那些大户乡勇打粮时,没有一个元兵敢来救那些自保的大寨,敢情全都只知道躲在坚城里,连开城收税的发财想法都没有。” “那我们还要试着攻一下吗,这些元兵坚壁清野,大有要据城坚守的意思。” 汤和这时问道。 花云道:“他们那么怂,自然是要试一下的。” 章诚这时正拿着手里的自制单筒望远镜,而说道:“可以攻,但得等等,对面城门上那站着的元兵应该是才吃了午饭,开始犯困了,正打着哈欠呢,估摸着待会要睡觉,另外几个已经睡了,还睡得很死。” “你怎么知道。” 汤和忍不住回头问了章诚一句,然后又因看见章诚手里的竹制单筒望远镜问:“章先生,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我家里藏的千里眼!” “你可以看看,通过这千里眼,你连对面元兵的模样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还能看出他们神态,就跟在他们面前一样。” “像我这样做。” 章诚把自己的千里眼递给了花云,还指点起他怎么使用。 花云一时真的看得乐呵呵起来:“还真是,娘的,这玩意儿就真就跟千里眼似的。” “给我看看。” 汤和这时忍不住夺了过来。 但花云没多久又夺了回去:“我看看元兵都睡了没有?” “睡了,真的,他娘的都取帽盖脸的睡了。” 花云夺过千里眼后没看多久,就笑着说了一句。 而待元兵明显已睡熟时,花云就趁章诚没注意,忙先将千里眼揣在了怀里扎紧,且起身拔出了刀,对身边带了云梯构件的骑马步兵吩咐说:“准备装云梯!” 接着,花云又对汤和和唐胜宗吩咐说:“你们护着章先生跟着咱身后!” “知道!” “知道!” 汤和等答应着。 没多久,花云先带着一队持云梯的兵冲了过去,而章诚在汤和与唐胜宗的陪同下也带着他们的兵冲了过来。 不多时,随着云梯被轻轻地搭在城垛上,花云就抢先爬上了城。 “啊!” 还在云梯上爬着的章诚很快就听见了惨叫声。 待章诚上来时,就见城墙上的几个元兵已经没了命,而花云已经带着人在往城墙下面去,一路上见到元兵就砍。 而城墙下的元兵倒是有没有睡着的,所以也就在这时大声通报起来。 “贼兵攻上来啦!” “贼兵攻上来啦!” 奉命在城门处值房内歇息的滁州城千户官赵禄听后吓得面色如涂漆,忙衣衫不整地从值房内窜了出来,在看见花云这个头裹红巾的黑脸大汉已经杀下来后,更是愕然:“怎么就城破了!” 但这赵禄到底也是个见过世面的老军官,很快就习惯性地思索起办法来。 随后。 赵禄就吩咐自己的亲兵把自己这些日子搜刮的金银细软与米面铜钱从值房内抬了过来,吩咐道: “赶紧一边丢一边往知州衙门跑!这些贼兵都是穷人出身,没见过什么好东西,让他们只知道捡这些财货,忘记追我们!” “老爷英明!” 赵禄的亲兵答应了一声,就立即照办起来。 而花云等红巾军在杀下城后,就见赵禄等元兵将各种财货洒了一路。 花云麾下的红巾军很多还真的赶忙放弃杀敌,而立即捡拾起来,且不停地往怀里揣。 连花云自己都停住了脚,在纠结要不要跟着捡。 跟来章诚这时见此忙喊了一声:“花云!” 花云听到声音后看向了章诚。 章诚道:“让他们别这么眼皮浅,赶紧追击残敌,别让鞑子杀个回马枪!” 花云很快也意识了过来,忙一边踢捡东西的人一边喊道:“别捡了,弟兄们跟老子追!” 随后,花云就先带了好些个人持刀追了过去,任由怀里的金银珠宝掉落一地。 但还是有人在捡,甚至争执起来。 章诚见此直接一刀搠向了眼前一在捡财货的人,且在鲜血飙洒时,大声喝令道:“再捡者,杀无赦!” 第二十三章 逼得汤和与唐胜宗成长 这些义军当场都懵了。 跟着章诚的汤和与唐胜宗也懵了。 章诚这时反而朝汤和与唐胜宗喝道:“愣着干嘛,老子乃监军,你们上位给了老子临机处置之权,有他的宝剑为证,现在命令你俩立即把还捡财货的人都给老子砍了!” 章诚说话的风格开始变得粗鄙,且说着就丢刀在地,而把挂在自己腰间的朱元璋佩剑粗暴地扯下来,拿在了手中。 “是!” 汤和先反应过来,不敢对章诚有何不满,而当即拔出刀,也杀了几个还在前面捡财货的义军。 唐胜宗也跟着反应过来,拔刀开始执法。 而义军们这时都已没敢再捡,毕竟也都是受过训练的,在严法面前,也能很快恢复到令行禁止的状态。 朱元璋派来攻打滁州城的三百兵,分别是花云管一百兵、汤和管一百兵、唐胜宗管一百兵,其中,承担主要攻击任务的是花云和他的一百兵,唐胜宗和汤和负责策应与护卫监军章诚。 但花云、汤和还有唐胜宗这些都是加入义军造元廷反没多久的人,还没有攻打大城的经验,只有攻打地主大寨的经验,而这两者的情况还是有些不同的,前者是需要应对正规官军的,需要讲究策略的,后者只需要如匪寇一样毁了大寨就是。 要不然,朱元璋也不会让花云等三百兵先试攻一下滁州城,就是因为除此离开濠州单独外扩的他,也对攻坚大城还没有什么经验,没有什么底气,想让花云这些人先试试。 正因为此。 章诚和花云等三百义军官兵攻城后还是显得很混乱。 花云、汤和、唐胜宗这些大明将来的名将,现在也还没有完全具备基层军事指挥官的素质,不知道在攻城时指挥自己的士兵如何扩大战果,和阻止自己士兵做与作战以外的事,而只跟自己的兵一样,只知嗷嗷地往上冲,而他们的兵也同样没有随时听从指挥官命令的意识,也只嗷嗷的往上冲,然后看见地上的财货也下意识地捡拾,不知道先请示指挥官。 结果。 反而让章诚这个因为已经挣了许多银子而在见到财货后不会立即就忘记自己这些人来此主要目的的人,在这个时候表现的最是理智,一边让花云继续追杀,扩大战果;一边又让汤和与唐胜宗赶紧制止士兵们抢拾财货。 章诚也不得不承认,朱元璋麾下的义军还需要成长,还需要脱胎换骨,像汤和、唐胜宗这些后世的名将,也还需要成长。 所以,章诚也就在这时决定主动承担起让他们尽快成长起来的责任,而对汤和和唐胜宗说: “你们要记住,你们将来是要大官的!” “作为大官,你们最大的财富不是这些金银珠宝,而是人!” 章诚说到这里,就持剑指了一下前方躲于巷内贫民,厉声继续说道: “老弱妇幼、士农工商,包括愿意投降的鞑子,他们都是你们将来最大的财富!” “你们不能眼皮子浅,真跟匪寇一样,见到金银珠宝都要抢,也不必在乎这些金银珠宝被百姓捡了去,即便百姓捡了去,这些金银珠宝早晚会通过租税的方式回到我们手里。” “你们都是你们上位精挑细选出来的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不需要我再多言。” 章诚这么说后,汤和和唐胜宗等都点了点头。 “章先生说的是!” “我们明白!” 接着,章诚又道:“还有你们要记住,我们只要攻下了这滁州城,这滁州城就不再是鞑子的滁州城,而是我们的滁州城!既然是我们的滁州城了,那就不能毁了她,还要保护她,不能让别人破坏我们的滁州城!” 滁州城,在这个时代是属于元廷的直隶州,政治地位和经济地位都很重要。 章诚也的确希望这座城能在接下来成为义军养兵秣马的生财基地,而不是变成人烟俱无的空城。 而章诚说后就就看向唐胜宗,吩咐说:“唐胜宗,你立即带你的人去增援花云兄弟他们,斩草要除根,趁敌不稳,立即夺下各衙门各城防,但是要尽量招降士兵,告诉元兵们,凡士兵投降皆不杀,我们只杀贪官污吏,凡献官将的,皆算投诚立功;这样做不是妇人之仁,是为了避免他们负隅顽抗而白费我们兄弟性命,也是为了尽最大努力保住我们的财富!” “记得把我的话转达给花云。” 唐胜宗拱手称是,且立即带着自己的人,朝花云跑去的方向去了。 接着。 章诚又看向了汤和。 “章先生有何吩咐?” 汤和直接问了一句。 章诚道:“如我刚才所言,滁州城现在是我们的滁州城了,滁州城的人现在也是我们的人,所以,你立即带人去维持秩序,阻止乱兵游勇与地痞流氓趁机作乱进而杀戮百姓,凡是敢胡来的,立即镇压,杀无赦,不论亲疏!慈不掌兵,义不掌财,这个时候不能心慈手软,只有这样才能尽量避免少死人。” “另外对于地上的财货,可以组织专门的人捡拾,先充公再按功按级别分赏,不能大家都去捡!” 汤和拱手称是,且立即指派人沿街巡逻起来。 他只知道自己一开始六神无主的很,如果不听章诚的,连攻下滁州后该做什么的方向都没有,只会想着攻下城后赶紧去抢女人抢财宝。 而因章诚那么一提醒,他又觉得章诚说的挺有道理,现在的滁州城是自己这些人的滁州城,自己是官了,再做那样抢掠的事,是有些说不过去,是应该保护民众、恢复秩序,准备收租收税。 唐胜宗此时和汤和一样的想法。 所以,他在持刀带着自己的人去援助花云时,见到民房店铺没有选择闯进去抢掠一把,只大步流星地在街道上疾步走着,甚至还阻止自己的士兵这样做。 花云这里也早已追到了知州衙门,但知州衙门的人已经关闭了大门,且戒备了起来,而试图负隅顽抗,使得义军一时竟不好攻下来。 但在唐胜宗赶来,将章诚的意思告知给花云后,花云也觉得章诚说的有理,而与唐胜宗一起决定招降企图在知州衙门负隅顽抗的元兵。 “里面的元兵们听着,只要你们出来投降,我们就不杀你们!” “如果你们交出你们的官爷,我们还算你立功。” 花云和唐胜宗因此大声喊道。 没多久,许多元兵就拒绝了抵抗,争相开了门,出来投降。 因为这些元兵很多也都是汉人,而且也被自己上官常年喝兵血,在城池失守后,战斗意志倒是不强,只想活命。 “这股贼兵的头目不简单!” “卑职洒金银细软也没能阻滞这些贼兵不说,他们竟还想到了招降我们底下的士兵。” 知州衙门内。 千户赵禄这时也因此忍不住对与知州贾知礼等官说了起来,且道:“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贾知礼则苦笑说:“国破家亡,能有何办法,无非尽忠殉节而已!” 第二十四章 这不是贼兵,是王师! 贾知礼、赵禄等官吏最终还是因元兵大量投降而被活捉。 只是。 滁州城还有一个元廷官员没有在知州衙门,而是已经提前闻乱而逃。 这个官员便是元廷的达鲁花赤麻失里。 按照元制,在元朝的各级地方官衙,均设达鲁花赤一职。 达鲁花赤掌握地方行政和军事实权,是地方各级的最高长官,且在至元二年后,元廷正式规定,各路达鲁花赤由蒙古人充任,总管由汉人、同知由回回人充当。 在这之后,汉人作达鲁花赤的,元廷便解除官职。 在缺少蒙古人时,允许由“有根脚“(门第高贵)的色目人充任。 总的来说,达鲁花赤相当于是蒙古贵族特有的官职,而能成为达鲁花赤的自然都是元廷贵族。 而滁州作为也常驻着一名达鲁花赤,负责军政大事。 不过,现在的滁州达鲁花赤麻失里此时倒是没有逃出城,而是正在往一处城门处跑来。 不过,幸好章诚及时让攻进城的义军放弃抢掠,夺占各处城门,且开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维护秩序、整饬乱象、扩大战果的行为。 所以,在章诚跟着汤和一路整顿秩序而来到南城门时,就正好遇见了带亲兵家奴跑到这里的达鲁花赤麻失里。 双方一时皆怔在了原地。 章诚虽然已经杀过人,但他只杀过一溃兵和不听指挥的普通义军士兵,皆算是从背后偷袭,未曾当面对决过。 而现在。 章诚看着眼前这个虽未披甲但却身着元廷官服、梳着两羊角辫、腰挂金牌的胖脸壮实大汉,与自己正面相遇时,也就还是有些紧张的,而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战胜这人。 但章诚到底已经见过血,倒也没那么胆怯,也就强行镇定住了神,而将带血刀刃往左手腋下揩拭了一下,然后就迈开双腿,踏成弓步,双手持刀,盯紧了这胖脸壮实大汉,准备用自己在花云那里学的几招,与汤和等一起消灭眼前这股残敌。 可是。 章诚还没来得及出刀,对面的麻失里却突然开始转身。 没办法。 麻失里现在心里也害怕极了,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是血的高大汉人,腿都因此吓得有些酥软,以致于转身都显得颇为麻烦,脚跟灌了铅一般,好一会儿才转过了身。 须知。 麻失里虽然是达鲁花赤,蒙古贵族,但他这一辈子都未识过刀兵,反而是诗词歌赋还行。 所以,麻失里在看见满脸是血的章诚后,怎么不会害怕? 章诚则在麻失里转身时,也颇为愕然,愕然之余,杀心顿时大起,直接当先一步,而只一刀,就搠穿了麻失里的腹部。 “啊!” 麻失里叫了一声。 章诚则在麻失里叫了一声后立即拔出了刀,且在麻失里倒地后,又一刀砍在了脖子上,一时又有鲜血溅洒到了他脸上。 章诚顿时如血魔,吓得跟麻失里来的人落荒而逃,有的甚至只能爬着逃。 章诚自己则挤了挤眼睛,然后骂道:“又只是背后一刀!这蒙古人还真是不复当年勇了。” 说着,章诚就扯下了这麻失里身上的金牌,且对汤和吩咐说:“安排人,把这家伙的尸身看押起来,浇些冷水,防止臭的太快!” “好!” 汤和答应一声,就问:“章先生,这是个什么官?” “应该是个达鲁花赤,不然不会戴金牌。” 章诚说后就道:“我们继续巡逻。” 时下已是正午,烈日朗照,血腥味在热浪的翻涌下,更加浓烈,苍蝇的嗡嗡声已经开始不绝于耳。 人也因此越发烦躁,所以,不少地痞流氓也的确在这时准备趁乱打劫,甚至还有一些大户家的豪奴,也开始想在这时为非作歹。 心情也很烦躁的章诚和汤和等也没客气,真的看见一个为非作歹就斩杀一个。 “你们去抢对面米铺的米,快去,就说你们是义军,晾那米铺商人到时候也不敢告!正好,也能坏一坏这些贼兵的名声,让他们在滁州城立不稳脚跟!” 曾做过元廷官员的严务良这时就隔着自己大门,对自己新收的家奴金一奎等嘱咐起来,且说着就暗笑不已。 “愿为老爷卖命!” 金一奎等答应了一声,就真的悄悄从陆家角门钻了出来,且冲进了对面李家米铺,且开始抢起米来。 “你们干什么!” “滚开,老子是义军,现在征收你的米,要是敢抗命,老子剐了你!” 金一奎踹开了要阻止他的李家米铺老板李贵。 李贵不得不大骂起来:“你们这些强盗!” 金一奎只是呵呵冷笑,但他和自己同伙刚扛着米出来,就被汤和撞见了。 汤和立即斩杀了他几个同伴,而金一奎也立即丢米在地,跪地求饶起来。 汤和听后不由得对章诚愤然说道:“章先生,娘的,有人在坏我们义军名声!” “先把他抓起来,留作证据,等上位处置,我们继续维持秩序要紧,防止有别的豪门大户趁乱侵吞民财不说,还对我义军泼脏水。” 章诚吩咐道。 汤和颔首,只恨恨地瞪了对面的严氏大门一眼。 而这时。 严务良也隔着门缝看见了金一奎等被杀被抓的一幕,也不由得目瞪口呆起来,笑容也顿时敛住,而惶恐不安起来。 “哎呀!” “这股贼兵的头子真是个有智谋的。” “你们别去烧顾家铺子了,都老老实实地待着,现在出去只会被杀掉,还容易招来灭门之祸。” 与此同时。 滁州城另一大户任谦德也在看见有义军在维持秩序后而跌足叹息起来,且说了几句,也制止住了自己准备派去趁乱搞事的家奴。 而同样作为滁州大户的缙绅杨元杲这时也从不安转为欣喜,而对自己儿子杨贲笑道:“这不是贼兵,这是王师啊!” “这支兵马的主帅应是厉害之人,是承了天运的!” “我们不能逆天而为!” 接着。 杨元杲就对自己儿子杨贲吩咐说:“我儿,你快吩咐人,开中门,在街上摆上长凳,取碗装我们府里的精制点心在外面,以犒王师,顺便打几桶水,放在外面,让他们也能解解渴,洗洗脸,洗洗手,再吩咐人准备更好的吃食,快去!” 杨贲拱手称是。 接着,杨元杲就又对自己族中同辈长者们说:“我们去跪迎吧,这支兵马明显比元兵还守规矩,将来必得天下,即便不得天下,此时交好,也能保一时平安。” 杨氏族老们都颔首同意。 于是,没多久,杨元杲等就出来跪在大街上,而摆香案,立顺民牌位,高喊起喜迎王师的话来。 拥有暴力的团体和拥有暴力但不使用暴力而只用暴力维持秩序产生的效果的确是不同的。 所以,章诚在要求汤和等不杀戮抢掠而以维护秩序目标后,就在没多久,发现不但抢掠的地痞流氓少了,反倒是主动开门跪迎的士民多了。 “章先生,竟有这么多儒士缙绅开始跪迎我们了!” 汤和这时就在看见这一幕后就忍不住对章诚说了起来。 第二十五章 钢刀归钢刀,情谊归情谊 章诚现在通过恶补许多知识,也很清楚这些士绅宿儒为何在自己维持好滁州城秩序后,选择出来跪迎。 所以,章诚对此并不感到惊愕,只对汤和笑着说道:“皆因我们现在成了有德之师,用刀维护了秩序,所以他们也不得不跟着有德了一些,而开始欢迎我们,如果我们只知破坏道德,紊乱秩序,他们自会跟着毫无良序美德可言。” 汤和结合自己不久前才知道的一些参与劫掠的地痞流氓竟然是当地士绅大户所派的事,而对章诚的话深信不疑,因而颔首。 而在这时,汤和恰巧发现了杨宅外,摆出许多吃食的情况,忙对章诚说道:“章先生,你看,他们这是要犒军!” “我们要去吃吗?” 汤和说着就问向了章诚。 章诚沉下脸来,随后又呵呵冷笑说:“如果诸兄弟愿意将来被他们所制,而将来因此犒军之谊不能跟他们讲法度,自然可以去吃!” 汤和听后颇为不解,忙对章诚拱手:“请章先生具仔细说说,接受他们的犒劳后,与被他们所制有什么关系?” “常言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豪门大户的馈赠虽然丰厚,但都早已暗中标好了价格,越是主动捐献而免费不要钱的越贵。” “盖因豪门大户多有不法事,诸弟兄要是受了他们的馈赠,还好意思为百姓做主,严格追究豪门大户的罪责吗?” “另外,民脂民膏要都被他们以犒军之名,集中起来捐献给大军后,乃大军岂不是粮草补给就只能仰赖他们,而不能自己直接对民众征收税粮?” “因为在百姓被士绅催逼着捐粮犒军后,大军要是再征税,百姓就会觉得大军要的太多,而他们也无法再承担除捐献以外的税赋。” “再有,他们会不会在组织百姓犒军时,将从百姓手里征集的犒军之钱粮截留,相当于,百姓捐给大军的所有粮食,结果大军还只拿到了一部分,另一部分归了他们,我们征税的权力在无形中被他们夺占了。” “所以,豪门大户最可怕的其实不是他们的高墙恶奴,而是打着犒军名义的脂膏财货,这些东西就像是裹了糖衣的砒霜一样,虽吃起了香甜,却容易坠落万劫不复之地。” 章诚说道。 汤和听后道:“如果他们只截留一成倒也没啥,毕竟他们替我们收税了,我们也省了很多征税的麻烦。” “真若这样,哪会有这么少。” “一般而言,是三七或者二八。” 章诚说道。 汤和道:“他们留三成,也不算太过分。” “错了,是他们七成或者八成,真正过分的时候是我们这些守卫太平的将士只有一成不到的给养。” 章诚说道。 汤和一时张大了嘴,大得能塞下一个馒头,而看向章诚:“章先生,咱是读书少,但你别骗我?” “我骗你作甚!元兵的情况你看到了,但凡元廷能拿出几成来养兵,让他们至少吃饱饭,在这个你们这些人只要能吃饱饭都愿意为上位拼命的时代,他们会不愿意拼命吗?” 章诚呵呵笑后就问起汤和来。 汤和点了点首,一时看向士绅们献的吃食倒也没那么渴望,甚至有些排斥起来,且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们不能接受犒劳,只能接受征购。” 章诚瞅了汤和一眼:“足下到底是上位选出来的弟兄,没那么糊涂。” “章先生过奖。”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娘的,他们这样做,咱可能稳得住,但底下的弟兄们不一定稳得住,毕竟天这么热,从攻下城到现在也没休息,大家也的确又渴又饿。” 汤和说道。 章诚因汤和主动在这时请教自己应对之策,便不禁暗想,现在滁州城自己义军只有三百兵,而且大多都是才刚入军不久,还属于质朴的阶段,还没染上旧军队的陋习,自己倒是可以趁机给他们提一些高要求,让他们避免过早与豪门大户同流合污,而成为将来军队扩大后的种子。 虽然,这些人将来可能还是会因为生产力没有明显提升、生产关系没有明显改变而依旧转型为旧军队,但至少在初期应该能让军队的战斗力更高,也能让乱世结束的更快,而且也说不准在将来还是会产生一些改变。 所以,章诚也就在这时主动问汤和:“我的要求倒是有,但就是不知足下和弟兄们能不能做到。” “这个您放心,他们都和咱与上位是同乡,讲的是义字当头,不会不听咱的。” 汤和说道。 章诚点头:“那好!其实足下刚才已经提出了解决办法。” 汤和道:“是吗?” “俗话说,亲兄弟也要明算账,我们要做有德之师,那与豪门大户就必须钢刀归钢刀,情谊归情谊!” “刚才足下不是说既然接受豪门大户犒劳是不智之举而只能征购吗,我们可以直接选择征购,用组织弟兄们捡拾起来的钱去买,钱不够就先征用,打个欠条,将来要么以税相抵,要么直接还钱。” “总之,就是不白拿,不让他们在无形中夺走我们的征税权。” 章诚说道。 汤和点头:“这不难,咱的弟兄们都是同乡,咱只要跟他们说,这样是方便以后收税,不让这些豪门大户夺了我们的大利,他们会明白的。” 章诚听后道:“那好,我提三个要求,八项注意,你们就照我这三个要求、八项注意去做,定能让他们无法可说,又不得不任你们摆布。” 于是。 章诚就把自己的三个要求、八项注意告知给了汤和。 一来章诚因这一路上在遇到贼兵时先拿定主意建议主动击退贼兵,又杀人立威整顿秩序,而在三百义军官兵中建立了威望; 二来这三百义军因为都是同乡的关系,所以内部的确比较团结,互相也很信任; 三来义军数量只有三百且又属于才刚刚开始起义不久的成分,做工作的难度也不大。 所以,章诚提出的这种要求,他们目前也就能办到。 至于以后这些人能不能做到,以及将来能不能让更多的人做到,章诚就不知道了。 反正,汤和的确带着他的人这么做了,对杨元杲等缙绅等用公平交易的方式获得了他们的物资。 “这是要礼归礼,法归法呀!” 杨元杲无法拒绝,只对杨贲说了这么一句。 杨贲不禁问道:“父亲为何这么说?” 杨元杲苦笑了一下:“你现在只需明白,这支兵马的主帅非寻常人也!其目光如炬,能看透千年来兴亡之根本。” 杨元杲说着就对汤和主动作揖道:“将军与诸将士不肯白受小民等馈赠,其德令小民敬佩,也让小民倍感兴趣贵师为何有如此之德,不知将军可否告知,贵师主帅是谁?小民若能见其人,一生方不算虚度也!” 汤和道:“这是我们章先生的意思,他是我们上位派来的监军。” 第二十六章 汤和严肃军纪 “将军能否带我见见这位监军?” 杨元杲听后主动问道。 汤和点首:“当然可以!” 于是,汤和就带着杨元杲往章诚这里走了来。 而在汤和带杨元杲去见章诚时,缙绅任谦德这时也因义军不肯接受自己的馈赠,而只愿跟自己公平交易,而咬紧了牙:“可恨!这贼兵真是狡猾,这是要跟我们情义归情义,王法归王法,要知道这样,咱还不如不拿粮食出来,而是等着饥荒时炒炒粮价!” 义军不愿意接受士绅馈赠,的确让很多士绅感到失望。 但也让一些士绅越发高看义军。 杨元杲这里就因为这个才选择主动要来求见章诚。 章诚在通过汤和知道杨元杲来意后,也同意了见这杨元杲,且问道:“我就是监军章诚,足下见我是为何意?” 杨元杲先朝章诚拱手作了一揖,且道:“《诗经》有云,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小民素来亦希望天下不因礼乱法,主张礼归礼,法归法,而监军竟直接践行礼归礼,法归法之主张了,小民也就斗胆想来求见监军,监军可谓小民知己也,而小民亦因此原请为监军门下之友。” 杨元杲说后就问道:“不知监军是否嫌鄙人质蠢?” “既是知己,岂有不准知己入我门之理,以后可以朋友相交,不论贫贱富贵。” 章诚闻之大喜,也就回了这么一句。 他知道,古代文人特别重视伦理关系,朋友关系也特别重视,要么是地位必须是相等的才能为友,要么是志趣必须相投的,而一旦认准谁为友,就有要为其承担一部分朋友的责任,如其受难时为其奔走,为其照料家人,乃至为其杀人,这也会得到时人的高度赞扬,得到很大的名声。 比如在汉代,若是为友报仇而杀人,都能得到赦免,而不用抵罪。 杨元杲这里也很高兴,且对章诚大拜了一下。 接着,章诚也回了一礼。 而彼时。 杨元杲又因为章诚已接纳为友,也就主动坦言问道:“我倒是想问问,足下觉得这样真能成功吗?” “因为无论如何,天下只欲以礼治天下者多也!所以,足下使礼归礼,法归法,恐怕只会因为得不到天下大多数儒士的支持,而大业不能成。” 一旁的汤和听后就一脸惊诧与疑惑地看向了章诚。 章诚这时则笑了笑说:“星星之火,或许可以燎原。” 杨元杲颔首,向章诚再次一拜。 汤和则搔了搔头,更加迷惑起来。 “章先生!” 这时,花云带着其麾下义军来到了章诚这里,且向章诚抱拳行了一礼。 章诚也回之以抱拳礼,并问道:“各官衙都攻下了?” “都攻下来了,投降的和活捉都被暂时关在了大牢里,府库钱粮也都封存好了,由唐胜宗兄弟带人看着。” 花云回道。 章诚点头:“杀的人多吗?” “不多,娘的,没几个愿意敢拼命的,大部分因我们招降就直接投降了,还有的真把当官的抓了来献,更有直接杀了自己主子也要参加义军的,最后连那个给鞑子卖命的知州想自杀都没自杀得了。” 花云说道。 章诚点头道:“我已让汤和兄弟派人去通知上位,现在我们先做好城内的事,尽快恢复秩序,让商业恢复,安抚百姓。” 章诚说着就看向汤和:“汤和兄弟把我们刚才商议好的应对城中情况之方略给花云兄弟说说,尤其是我说的三大要求与八项注意。” “好!” 于是,汤和就把花云叫到一边细细说了起来。 章诚则看着整条遍布血粥与散落着金银的大街,而再次陷入了一种战争后的痛苦之中,进而因此捏紧了拳头。 他不得不承认,这杀人的事真的很让人在情绪状态上有很大的起伏波动,尤其是在已经有杀人经验后,自己再次见到罪恶时,会有通过杀人消灭罪恶的渴望感,而在消灭罪恶后,又有自己像是在破坏了一切有序状态的痛苦感,而想赶紧建设。 章诚看了一眼四周的义军将士。 他发现这些将士们跟他一样,在这一刻一切杀人的事真的结束后突然迷惘起来,一个个站在蒸笼一般的街道上,闻着血腥味,舔嘴瞪眼,不知该做什么。 有义军开始不耐烦起来,也再次唤醒起了想破坏的欲望,而直接将一民房的门撞了起来,竟一下子就真的撞开了,而在见到里面有一颇为年轻的妇女后,就直接将其往外拖来。 汤和见此气得咬牙,也顿时来了劲,疾步走过去,一脚就把这义军士兵给拽倒在地,救下了那妇女,而道:“没见过女人吗?” 汤和接着就亲自一刀结果了这义军,道:“谁要是跟他一样,就都不是咱的兄弟!” 汤和说后就很烦躁地提着刀走到了章诚这里来,站在阴凉处,坐在地上,而愤愤然地扯了扯甲衣,说道:“让章先生看笑话了。” 章诚见他要卸甲,就忙提醒说:“这个时候不要卸甲!容易得卸甲风,等身上彻底凉快后再卸甲!” 汤和听后就没再卸甲,只把手里的刀贯在了地上,然后愤愤地踢了石墙一下。 章诚知道汤和这些人都是跟自己一样,内心里想破坏一切和建设一切的欲望再做斗争,因而烦躁,而汤和选择杀了那士兵,也不是真的恨那士兵胡来,只是在那一刻,下意识地要用恢复秩序的方式来压制自己内心也想破坏的欲望。 “不能让弟兄们一直这样无事可做,大战过后,的确很容易产生要宣泄的狂躁感,要么会屠城,要么去进行下一场大战,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立即转移过去,在下次大战发生前,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方面,如屯田开荒、救灾抢险。” 章诚这时因此说了起来。 他知道中外战争史上,很多时候,只要主帅愿意疏导,是可以避免底下官兵失序,进而避免出现大规模屠杀情况的。 只有主帅不作为或者有意纵容或者无法约束,才会导致大规模屠杀的情况出现。 花云这时也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章诚道:“你去把那些降兵组织过来,让弟兄们驱赶监督他们干活,挖坑填埋尸体,顺便洒水洗街道,然后找大户买石灰,在各处洒一遍!” 花云拱手称是而去。 接着,章诚又对汤和说:“你安排弟兄们在维持城中秩序的同时,顺便统计城中时疫情况,如果真有时疫,要把病人集中起来,且不得让任何人靠近。” “如果秩序已经恢复,也没有时疫,那也别让他们闲着,哪怕是让他们替老乡干活,尤其是替老弱妇幼干活,打水修墙什么的呢,总之要让他们忙起来,也让你自己忙起来。” 汤和也拱手称是而去。 这时,杨元杲则对章诚说:“在下也愿率全族人丁效劳,还请监军吩咐。” “那就请足下替义军买粮,咱会组织义军设粥厂,赈济灾民。” 章诚说道。 杨元杲拱手称是。 而章诚这里就来到了唐胜宗这里,在让唐胜宗派部分因在大牢看守被俘元廷官吏而算是休息了一会儿的义军,去代替守城官兵回来的同时,就让唐胜宗派一拨人与自己一起去向饥民施粥。 但在这时,大牢里的知州贾知礼这时却在见章诚出现在大牢后,而喊了一声:“你们这些贼寇,打算何时杀我!” “你给老子闭嘴!” “现在没空搭理你!” 章诚突然指着这贾知礼,呲牙吼了一声。 贾知礼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第二十七章 朱元璋刮目相看 章诚接下来就带人来到了杨元杲里,且在杨元杲奉其命买到一批粮食后而开始对城外饥民施粥。 如今,滁州正值大旱,再加上又兵荒马乱的,而滁州城又是重要城镇,许多富绅巨贾聚集于此,所以来滁州城讨饭的饥民不少。 只是元廷官府不怎么管,也无力管,只紧闭城门,使得大多数饥民只能聚集于城外,坐等饿死。 而章诚现在开始管,也不仅仅是不想看到那么多人活活饿死,而尽可能让更多人活下来,还有想让义军们通过这种方式让内心的狂躁得到疏解的意思。 他希望通过这种军民互动而产生的内啡肽,能够使义军们内心恢复平静,进而使内其心想破坏的想法彻底消失,而只想建设,乃至喜欢上有秩序有温度的生活。 只有文明才能消灭野蛮。 章诚要想阻止义军们不去破坏,就只能用自己在后世学到的一些文明军队的经验,来让义军们用更文明的方式去消减内心更野蛮的想法。 这个时代的人或许因为不知道这些方式所以想不到这些方式,但章诚既然知道,自然也就要这样去做。 不然,滁州城面临的只会是一场屠杀或者大规模的抢掠。 章诚这么一安排,滁州城虽然被义军攻破,但迎来的确是更加有序与安宁的氛围,而不是变成杀戮无处不存在与哭声无处不存在的人间炼狱。 因为,在滁州城未被义军攻破前,驻守城内的元兵其实也不怎么维持秩序,军纪也很不好,抢掠百姓的情况也常有出息,赈济饥民与调查疫病的公共事业更不用说。 毕竟因为元廷实行包税制和上层蒙古贵族穷奢极欲的缘故,导致元兵也不再足粮足饷,地方官衙也财政紧张,自然也就舍弃了许多维持统治秩序的公共功能。 所以,在章诚让义军表现的文明起来后,士民百姓们就感觉到,滁州城在被义军攻破后反而生机勃勃起来。 因有饿殍而臭熏熏的街道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城外的饥民开始人人领到一份热粥,而不用再去啃噬尸骸,商品的交易的秩序也开始恢复,一些发生疫病的区域也被封锁了起来,得了时疫的人也被集中在了一处,等着被救治。 尽管义军在许多看重礼教秩序的士绅眼里还是贼寇,但在百姓和一些不看重礼教的士绅眼里,他们已经算不上是事实上的贼寇。 要知道。 历史上,也是同样的时期,也同样是朱元璋的军队,在攻下滁州城后,直接来了场大掠,把滁州城的女性都抢了去。 为此历史上还有一段关于朱元璋在打下滁州后因从百姓口中得知自己妻女被义军夺走的事,而下令把已经有丈夫的女子还回去。 而这一世,义军没有大掠,反而维持了秩序,自然给城内的士民带来了不同的观感。 杨元杲这时也在协助章诚对饥民施粥的间隙而对自己儿子杨贲再次感叹说:“这位章监军是知道怎么打江山的,只是不知道其师是谁,竟让他年纪轻轻就明白如何让自己的兵勇更善于争夺天下,还说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样的话。” 杨贲则道:“孩儿倒是没想到,这三百义军竟然愿意听他的安排去做。” “他们本就是被逼反了的良民,对于是该亡天下还是救天下,他们其实也是迷茫的,正所谓人心似水,民动如烟,只要有指引得法,自然就能从贼变成官。” “为父现在也真希望他们这些人将来真的能成燎原之星火。” “但这恐怕很难,欲燎原,需星火不断,谁有此能,让星火不断?” “他章监军行吗?” “就算他有此心,他的主帅愿意吗?” 杨元杲很高兴地回了一句后,就望着焕然一新的滁州城,嘟囔自语起来。 章诚这里在看见义军在打下滁州城后没有变成只知屠掠的暴徒,而是让这座城更加的有秩序更富有生机,也很高兴。 他知道这意味着这三百义军已经不仅仅是可以打下一座城,也在向可以治理好一座城的方向转变,更没有转变为士绅豪强的爪牙,成为维系他们利益秩序的军事力量。 但章诚知道这只是目前的状态而已。 因为他要是让这三百名义军一直这样,在打下一座城后,不屠戮,不抢掠,也不接受士绅豪右的收买,那他必须让这三百名义军有能够不通过屠戮抢掠以及士绅豪右的收买而获得冒死攻城之后的物质与精神上的回报才行。 首先是物质上,得足粮足饷,还要有立大功后的充足赏银与自己战友战死后的充足抚恤银。 其次是精神上,得让他们在这样做后获得荣誉感,被社会尊重和赞颂,在生活上能有更多的被敬重的感觉。 而这些,自然需要有一笔钱粮收入才能做到,还有一批愿意宣教守纪律听指挥一种美德的人才才行。 前者可以通过收税和扩大生产的方式获得收入,后者需要自己花钱培养人才与发展志同道合的人才。 这些都需要朱元璋来了滁州城才能确定怎么收税与扩大生产,以及怎么培养人才和发展人才,光他自己一个人是说了不算的。 因为他是受朱元璋之派带人来打下滁州城的,也是借朱元璋之权让这三百义军听了他的指挥的,所以如果朱元璋不同意章诚这种不接受士绅豪右捐献而只想自己建立税政体系与工商体系的治理模式,他即便现在确立了税政体系和工商体系也是没用的。 而章诚要想自己一个人说了就算,那就要撇开朱元璋和他的人,自己从头开始招募和培养自己的人,相当于自己当领袖,独立造反。 但章诚由于可以随时回去,而他又对在这个世界称王称霸兴趣不大,不觉得在这个时代当权倾朝野的皇帝有多大的意思。 故而章诚没有打算独立造反,只打算跟着朱元璋一起体验打江山的过程,看看能不能让朱元璋比历史上做的更好。 如同他做不到宁肯让许多无辜者惨死也要以天下为私一样,章诚也做不到宁肯自己毫无半点自由也要以天下为公,所以,章诚不想挑这个头,去得罪天下地主阶级,他只愿意去支持朱元璋这样做。 毕竟章诚是知道的,历史上的那些皇帝也没几个多快乐,真正能做到玩弄天下于鼓掌而自己一人开心的,也算是凤毛麟角。 何况,章诚也不太觉得自己一个在现代世界都混的不怎么样的人,到了现代就真能在这个时代权倾朝野。 所以,章诚只打算在这个世界有机会就干涉一下,如通过直言扯下一些人的伪装,通过一些行为改变一些糟糕的情况,让这个时代的朱元璋和其他人都比历史上更优秀一些,而他顺便也获得些好处。 无论如何。 现在跟着他一起打滁州城的朱元璋部三百义军的确是进步了。 在章诚和花云等来试攻滁州城后不久,朱元璋也带着大军往滁州城而来。 只是因为大军有很多辎重要带,随行人员又有许多非战斗人员,一路上要歇息几次,又多以步行为主,所以行军速度很是缓慢。 而在来滁州的路上,朱元璋就对李善长和冯国用说起了自己安排章诚监军花云、汤和等部的事,而道: “咱派他章先生去监军,既是因为他章先生向来非不知关爱百姓之人,也是希望他可以因此多看到一些百姓惨状,让他知道他该不该在这个天下失序的乱世心存闲逸之心,或许咱自己数口亲人饿死的惨事还不足以让他这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士族子弟动容,其乡梓的一些荒芜景象,也不让他觉得天灾人祸与他有关。” “上位英明!” “纸上得来终觉浅,却知此事要躬行,章先生虽家学渊源,但要致知君子之道,是当要身体力行,或许才有为圣贤之心。” 李善长这时附和道。 而冯国用则在这时拧眉道:“上位此法固然极好,但眼下毕竟是乱世,而章先生虽桀骜好逸,但到底才干优长,一旦路遇强敌,落入敌手,成了他人幕臣,于我们可不是好事。” “这个国用兄弟不必担心。” “咱已嘱咐汤和和唐胜宗他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力保章先生安全,若遇强敌,宁肯不战也要果断挟章先生回来。” “何况,章先生到底不过是一文士儒生,旦遇强敌,怎么会有胆子退敌,想必只会力主撤回,向大军靠拢。” 朱元璋笑着说道。 冯国用听后拱手称是。 而待到临近晌午时分,朱元璋等倒也真的从汤和派回来的骑兵口里得知,章诚等遇到了上千敌兵。 朱元璋虽早做了章诚等路遇不测的心理准备,但他在听到这个消息后,还是有些面露惊慌之色,忙问马下的一盔歪甲斜的骑兵:“然后呢,他们可有立即撤回来,章先生可有恙?” “章先生说,狭路相逢勇者胜,所以花百户就附和着先冲向了敌兵,然和击溃了敌兵,如今派我回来,只要告诉公子放心,若遇溃兵,不要担忧他们,他们已顺利奉命去试攻滁州城。” 这骑兵回后,朱元璋就陷入了沉思:“狭路相逢勇者胜?” “不曾想,他章先生一介文士,竟有如此胆魄!咱倒是不得不对他更加刮目相看。” 朱元璋接着又笑着说了一句。 而没多时,又一骑兵赶回说:“章先生与花百户他们已攻下滁州城,章先生亲斩佩金牌达鲁花赤麻失里!” 第二十八章 朱元璋要约法三章 良久后,朱元璋才以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了李善长和冯国用。 李善长和冯国用也是面面相觑。 但没一会儿。 一声“好”,被朱元璋脱口而出。 因为无论如何,滁州城这种直隶州级别的大城被攻克,对于主动离开濠州城而四处寻找落脚之地朱元璋而言,都是一件极好的事。 朱元璋不可能不欣喜若狂。 毕竟这些日子,他和他的兵马一直都是餐风露宿,只是最近一段时间才能在李家大寨暂时住的好一些,也吃的好一些,但也到底算是寄人篱下。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自尊心很强的朱元璋,不可能对主动投附的李家大寨以征服者自居,很多时候对李善长和李氏族长也就过于客气和过于尊重。 但现在不一样,有了滁州城,他和他的兵马就不算是寄人篱下,而可以自收钱粮,而不用为了粮秣,要看李家脸色。 冯国用也很高兴,因为他知道这意味着,李善长将很难再通过献粮资助大军的方式使得朱元璋更加亲近他了。 对于朱元璋所部大军的其他人而言,有了一个可以安顿下来的滁州城,也是很值得开心的事。 毕竟因为朱元璋不好让李家太为难,也在大军安顿于李家大寨后,而对大军上下所有人都要求更高,约束的更严,使得不仅仅是朱元璋,整个大军的所有人都有一种寄人篱下之感。 何况,李家族人也不都是如李善长这般通情达理,自然也有不少族人的确因为大军吃了李家的粮用了李家东西而冷嘲热讽。 双方因此仇怨都很大,都在靠朱元璋和李善长两个为首的人压制,才没有爆发。 而现在滁州城攻了下来,双方的积怨自然一下子就有了宣泄的渠道。 李善长也是高兴的,因为滁州城打下来,既不会再需要他李家持续为大军输血不说,关键是滁州城一攻下,意味着会有很多官位出现。 作为一个做梦都想当官的人,李善长说服族人,把自家李家多年存粮拿出来,无偿供应朱元璋的兵马,不是真的为了天下恢复太平而不图回报,而是想给自己给李家争几个官位。 毕竟元廷现在的蒙古贵族后代越来越多,又停止了科举和扩张,能给汉人,尤其是南方汉人的官位越来越少,使得他李家这样的地方豪强,很难再有汉人通过靠效忠元廷获得官位,进而从地方豪强升级为官僚世家的机会,也就只能寻找别的机会。 现在滁州城攻下来,算是让他靠朱元璋使得自己李家显贵的希望大了许多,也算是自己的风险投资似乎真的很成功,而自己的族人怀疑自己眼光的声音应该也会更小。 如同李善长一样,朱元璋所率大军的所有人其实都因为滁州城攻克后会多出许多官位而高兴。 这些人跟着朱元璋造反都是想当官的。 包括朱元璋自己。 无论怎样。 据有滁州后,文职里,一个知州,外加同知、通判、推官这些官位是要有的。 然后,可能还有附郭县的知县、县丞、主薄这些。 除此之外,武职里,千户是要有的,镇抚、管勾、百户这些是要多几个的。 何况,还有许多吏职。 对于大多数以前只是庶民百姓的义军兄弟而言,一个小吏职位都是他们以前可望而不可即的职位,所以也能足够引起他们的兴趣,让他们因为滁州城被攻下而雀跃。 而且,即便因为自己地位不够,分不到官职,也能抢些财货。 偌大的滁州城,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繁华商埠,哪怕只是抢些财货,也比抢掠地主大寨划算。 故而,这些人接下来都忽略了章诚亲斩达鲁花赤麻失里的事,而恨不得片刻就到滁州城下。 “上位,我们应该尽快去滁州城,一些坛坛罐罐,能不带的都不带,毕竟滁州城刚刚被攻克,而花云兄弟他们兵力不多,我们大军若不能及时赶到,恐有元廷援兵赶来,而使滁州城得而复失!” 李善长这时就立即对朱元璋拱手力陈起来。 冯国用也赶紧附和道:“下僚附议,当尽快增派马军过去!” 朱元璋点头,也迫不及待甩鞭抽马,走来对徐达吩咐说:“步军由你节制,其余马军随我先赶去滁州城!” 徐达拱手称是。 接着,朱元璋就带着所有骑马的兵,轻骑简从的往滁州先奔了来。 而大军这里,徐达也忙吩咐所有随行人员,将负重能减就减,而以尽量最快的速度赶去滁州城。 大军所有随行人员都很配合,也不喊累,不顾六月骄阳的毒辣,而皆比平时加快了速度,尤其是壮勇之兵,恨不得背着一些老弱妇幼走,而只想尽快到达滁州城。 但朱元璋这里先到滁州城后,却发现,滁州城墙下,正排着长龙,许多衣不蔽体的饥民,正捧着土陶碗,在义军的看守下,一个一个的领着粥。 朱元璋看见这些饥民后,就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爹娘哥嫂,倏忽间,脑海里就浮现出自己父亲那饿扁了肚子,以及望着谷种眼巴巴的神色。 朱元璋因此怔在了原地,没有急着进城。 “上位!” 正在城墙上眺望四周的汤和眼尖,于这时发现了朱元璋,便因此,忙跑出城,来到了朱元璋面前。 朱元璋因汤和这一喊,也回过神来,且因此下了马,问道:“你们怎么会想到救济这些饥民?” “章先生要求的。” “他说救活这些百姓就是救活我们自己,我们打下滁州城后,不能跟匪寇一样,想着抢掠发财,要想着保住滁州城的富庶,还要让滁州城在我们手里变得更富足,因为我们最大的财富是滁州城的人,尤其是百姓,只要让百姓越多,才能让滁州城更富足,才能有更多的税赋养兵。” 汤和笑着回道。 朱元璋连连颔首,且一脸愧意地看着望不到边的饥民队伍说:“章先生大智慧也有大仁心,正如咱所言,他是真正把百姓放心上的,所以,咱派他做你们的监军,就是怕你们胡来,如今看来,他应该是阻止你们乱杀百姓了吧?” “正如上位所料。” “章先生没有让你失望,我们这些弟兄也没有让你失望。” “本来一开始,因那千户官故意丢了不少财货在地上时,我们这些弟兄不少还稳不住,都争着抢,好在章先生让我们及时制止住了,弟兄们也明白了过来,如今不但没有乱杀百姓,更没有劫掠,连降兵都没有杀,不少士民都因此跪迎我们,称颂我们呢。” 汤和如实回道。 朱元璋听后心里越发对自己刚才一时只想着来滁州城大展威风,避免滁州城得而复失,忘记了和自己爹娘哥嫂一样的滁州百姓在这个时候最需要保护的事而感到愧疚,且蹙眉思索起来。 汤和见此不由得主动问道:“上位,进城吧。” 朱元璋身后的官兵皆因此看向了他。 但朱元璋这时突然挥手拒绝了,且直接下了马,对跟着自己一起来的汤和吩咐说: “你先把城门关了,也先不要告诉别人咱来了的事!” “今日不与赶来滁州城的弟兄们约法三章,咱就不进城!” 第二十九章 章诚治理下的滁州城 朱元璋这么说后,汤和与跟着朱元璋一起来的义军都感到特别诧异。 但很快,汤和就明白了朱元璋的意思,而拱手称是,让自己的人关上了城门,而他自己则上了城楼,看着朱元璋在这时下了马,而独自立在了城门前,正对着西沉的红日。 跟着朱元璋一起来的费聚等人自然颇为不解。 其中,费聚不得不眼巴巴地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滁州城,而对朱元璋说:“上位,什么约法三章,咱们弟兄答应就是,何必非得让汤和兄弟他们关城门不让我们进去。” “是啊,上位,咱们总不能直接在城外过夜吧?” 陆仲亨跟着附和起来。 朱元璋道:“咱要求你们不掳掠、不奸淫、无令不得杀人,否则甘愿受死,你们能做到吗?” “这个。” 费聚和陆仲亨等互相看了一眼。 朱元璋没打算给这些人讨价还价的机会,只直接说道:“你们要么答应咱的约法三章,要么先杀了咱,再入滁州城!” 朱元璋说着就将首一昂,把着刀,矗立在城门处。 费聚和陆仲亨等一时皆不知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而朱元璋这时又开了口说:“咱不只是要你们听从咱的约法三章才能进城,即将到来的大军其他兄弟,也得如此!所以,你们可以不急着答应咱,待所有兄弟都来了,再商议是杀了咱还是答应咱也不迟!” 费聚和陆仲亨等更加不知道该怎样才好,只得牵着马到一边的空地上,歇了下来。 朱元璋也一直站在滁州城外,神色凛然。 对于朱元璋和义军所有兵勇而言,滁州城就在眼前,而且唾手可得,意味着有很多女人和财货等着他们去瓜分赚取,有广厦大院等着他们去占据,更有官位权力等着他们去得到。 可现在。 朱元璋表现出了极强的自控力,宁立在城门前也不入滁州城,如同饿极了的人,却依旧能做到嘴里叼着一肥肉而就是不入口,还要给大家谈规则一样。 朱元璋不是不想进滁州城,不想拥有滁州城,而是因为他在看见大量饥民在被赈济,在听到汤和说,章诚来到这里后竟先做的是恢复这里的秩序,保证这里的民众安全后,就想到了章诚给他提过的九字箴言里的“缓称王”,以及自己的父母,故他知道这个时候得压制自己想当更大官员的心,也得压制所有人想升官发财的心,以避免利令智昏的事出现。 且说待到月上柳梢,暮色开始染向大地时。 大军们也出现在了滁州城外,但一个个脸上皆无倦色,奋意十足。 只是,这些人在见到滁州城依旧大门紧闭,而朱元璋等人皆在城外,甚至朱元璋本人还立在城门处后,也颇感愕然。 不多时,徐达等才知道了朱元璋等不入城的原因。 “咱知道弟兄们皆是要跟着咱一起求富贵的,但咱也相信弟兄们,想要的不仅仅是富贵,更想要的是天下太平!” “更何况,咱们这些人,不少都是布衣出身,爹娘皆苦命,与这些结棚而居的饥民一样,因这天下无道,没有一日不饿,甚至会饿着去见阎王,所以怎么会不起恻隐之心?而想让这些跟咱爹娘一样苦命的人,能有顿饱饭,能够不变成盈于沟壑之饿殍。” “所以,咱现在就想问问诸位弟兄,到底是想暂时据有滁州城,还是长久的占着滁州城,让滁州城的百姓皆能活的好?到底是想求暂时的富贵,还是想求一辈子乃至世世代代的富贵?” “如果诸位弟兄只想现在爽快一番,那就先杀了咱,再入滁州城,彼此也不再是兄弟。” “如果诸位弟兄跟咱朱元璋想的是一样的,就答应咱,约法三章!” 朱元璋在大军到来后,就继续对一开始就跟着自己离开濠州城的淮西二十余同乡和在这一路上归附自己的冯国用、李善长以及许多降兵民壮大声说起的想法来。 众人皆沉默了下来。 “上位英明!” “这个时候是应该先约法三章再入城,若是急着入城,必生乱象,也不利于大军久据滁州城。” 没多久。 李善长有些汗颜地先开口说了一句。 他不得不承认,他自己也是一时官瘾太重,进而忘记了提醒朱元璋应该想想在占据滁州城后的打算再入滁州城,而不能等进滁州城后再做筹划,那样损失的还是自己这部分义军的利益。 而现在,朱元璋这么一说,李善长也顿时明白了过来,且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支持朱元璋的决定。 冯国用素来就希望天下有序,自然也跟着附和说:“欲争天下,当争人心,而人心向背,皆在于知礼守法,上位要约法三章,是睿智之举,而在下身为幕臣,并不及上位自己明白,竟未有提醒上位之意识,实在是愚不可及!” 徐达则在这时重重抱拳说:“愿听上位吩咐!” 朱元璋因而点头,且让这三人分别去问问其他将士的意思,同时也要让这三人去做其他人工作的意思。 而其他人哪里敢真的就因此不同意朱元璋的主张。 大部分人其实也明白朱元璋的意思,也愿意跟随朱元璋一起转变,不再只图眼前的痛快,而要追求长久的富贵。 即便有不情愿的,想快活一日是一日的,也架不住大家都同意,而不得不跟着同意。 所以,朱元璋最终成功让自己麾下所有义军都答应了与自己约法三章,朱元璋也表示,如果入城后,谁违背了约法三章,而被斩杀时,可不许含怨,而他也不会再客气,只会兄弟归兄弟,法度归法度。 而大军接下来在陆续入城后,倒也的确秋毫无犯。 朱元璋自然是最先入城的。 所以,在入城后,朱元璋就先看见整个滁州城的街道恍如刚下过一场大雨一般,湿漉漉的青石板,皆被冲洗的十分干净,在月光照耀下,皆焕发出粼粼光泽。 而两旁屋舍民房皆未有烧毁迹象,还破天荒地没有再宵禁,许多店铺还挂着灯笼,一排排灯笼延伸到街道尽头,组成了火龙,所列商货也是琳琅满目,在火龙映照下,很是夺人眼球。 甚至也还有来来往往的人,在挑选商货,在沿街叫卖,似乎这里没有来过大兵,而不知何为战乱一样。 空气中也只有清水冲刷后的氤氲之感,透着凉意,在夏日晚风吹拂下,沁人心脾,而令人忘记了暑热。 朱元璋做游僧时,去过很多地方,也来过滁州。 他印象中的滁州可没有现在这么干净,也不像现在这样井然有序和热闹,在他印象里,虽然那时的天下还没彻底大乱,滁州城也还算有序,但城内还是很脏乱的,乞丐很多不说,犹如豺狼的恶吏豪奴横行街市的情况很常见。 晚上更是沉寂如末日,只有鞑子闯入民户家里奸淫掳掠时的浪笑声与结束后的哭声咒骂声,而不像现在这样,夜市灯如昼。 更让朱元璋惊骇不已的是,他竟然看见自己麾下几个义军在帮着一老人推着满载瓜果的人力木车,而不敢相信地问着随行的汤和:“这是怎么回事?” “章先生让做的,说如果弟兄们维持城内秩序时若没事做,就让他们帮老弱妇幼做事,也别让他们闲着,主要是担心他们一闲着就惹是生非,或者被豪门大户拉拢利诱或者坑骗使坏。” “而受章先生启发,咱和兄弟们在整顿秩序之余,也就不敢再去青楼酒肆这些豪门大户子弟去的地方,也就真的见百姓需要帮忙就帮了,反正咱们弟兄都是苦出身,是不缺力气的。” 汤和如实回道。 第三十章 冯国用自叹不如 “很好!” “这个章先生,果然没让咱失望!” 朱元璋听汤和这么说后,满脸笑意地说了一句,且又补充道:“他是真的把百姓放在了心上!” 如之前所提,朱元璋受从小长大的环境影响,对乡民百姓很有好感,尤其是对老人,一向敬重。 而现在,这些义军当着他的面,帮助一名老人,他自是倍觉欣慰,而仿佛看到了自己理想中的军队的样子。 为此。 朱元璋忍不住问着李善长和冯国用:“二位觉得章先生此举如何?” 李善长眉头微拧,虽欲言,但最终还是闭口未言。 冯国用倒是在这时没法再压住自己内心想表达的观点,而直言不讳地对朱元璋说:“上位,义军兄弟皆知礼,而愿从圣人之教,扶老携幼,固然是好事,然使礼下庶民,只在一族一乡一城出现倒是还可,若是将来要想使天下庶民皆被以礼相待,恐难矣!” “所以,以下僚愚见,章先生此举不过是水中月、雾里花,终究不是长久之道,也不可能将来做到让所有官校皆能如此待百姓,盖因天下有大安之根本在于贵贱有别!” 朱元璋听后没有说话,笑容也收敛住了。 接着,朱元璋就先上了南边的城楼。 而在这时,朱元璋就看见南城城门外,已经新挖了一大段壕沟。 “这是章先生让我们组织降兵挖的,原来的官员都只知道喝兵血不知道认真守城,给士兵们一顿饱饭都不吃,更别提组织他们在城外挖壕沟了。” 汤和这时也在朱元璋一旁说了起来。 朱元璋听后颔首:“就该让这些降兵干活,加强城防,而不是直接坑杀掉!” 朱元璋又问汤和:“你们是怎么知道他们的官只知喝兵血,不给他们吃饱饭的?” 汤和指了一下城外,正坐在一起由义军看押着分别上台诉苦的元兵们说:“他们自己说的!按照章先生的意思,这些降兵,白天干活,晚上诉苦,现在花云兄弟就带着人督促他们一个个上去诉苦呢,我们自然也都听到了,倒也有些同情他们。” “是吗?” 朱元璋听后好奇地问道:“章先生可有说为何这么做?” “说是:一让这些降兵放松对我们的警惕,意识到我们是在解救他们,进而感知到我们义军的恩德,且愿意加入我们,壮大我们的力量,哪怕挖壕沟也能更积极;二让这些降兵也知道鞑子贵族与贪官污吏的可恨,而将来加入我们后,也能更积极地与我们一起消灭罪恶、结束乱世,建立真正的盛世中华。” 汤和回道。 朱元璋没有说话。 而这时,冯国用则呵呵冷笑,然后说道:“这样的话,是不是将来我们义军有军官喝了兵血,欺压了士兵,我们的士兵也能这样诉苦,说自己上官的不是?” “这样做,尊卑秩序何在?” 冯国用接着又问了一句。 “比如汤和兄弟你的兵被你欺负了,他是不是也可以当着上位和大家的面,痛斥你?” 为此。 冯国用还特地拿汤和举了例子,意在让汤和这些武官也明白,章诚这样做对他们武官也没有好处。 “这个……” 汤和和花云一样,属于才成为起义义军军官的底层庶民,还秉持着五湖四海皆兄弟这样的底层朴素价值观,对于礼教尊卑倒也还没那么信奉,所以对章诚现在让降兵诉苦痛斥元廷贪官污吏的做法,倒是没有反感,反而颇为感同身受,但现在冯国用这么一提醒,他倒也有些意识到这样好像是在允许士兵可以批评长官。 一下子,内心里出现两种声音的汤和也就不知该说什么好,而是看向了朱元璋。 冯国用这时也向朱元璋拱手说:“上位,以下僚愚见,真要行教化之事,那我们只让降兵知道感恩即可,而不能让他们可以诉苦,痛斥尊长!” “正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得让降兵们明白,正因为他们以前吃了不少无道官吏的苦,所以今日才有得天命的上位来救他们脱离苦海,让他们有博取富贵的机会!” 朱元璋听冯国用这么说后,未置可否。 朱元璋只在这时看向了李善长:“善长,你怎么看?” 李善长则捋了捋胡须,然后说:“回上位,以下僚愚见,章先生把降兵当人看,是仁善之举。” 朱元璋点头。 接着,李善长又说:“但国用兄弟也没有说错,这尊卑秩序是不能乱的,一乱就诸事不可为。” “你这不等于什么都没说嘛!” 汤和这时有些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李善长笑道:“汤和兄弟勿急,听鄙人说完,再批评也不迟!” “你说!” “你说!” 李善长这里就继续说道:“章先生虽然把降兵当人看,但也只能一时这样做,也只能在两三百义军兄弟里这样做,是不可能让上千上万人这样去做的,也不能让这些降兵在将来加入义军后就真的都开始自己把自己当人看,他们会由于被教化而知道感恩进而知道尊上而不愿提尊者之非,也会出于名利而自轻自贱地谄附尊长,更会为上下有序而主动待尊上如主子。” “所以,冯国用兄弟也不必因现在章先生一时天真仁善之举而担心会乱了尊卑秩序。” 李善长说着就看向朱元璋:“上位,以下僚愚见,圣人之教没有那么脆弱,故也没有必要对章先生此举大加跶伐,而应容之,联之,笑看之,且待他日再去看此举!” “相信章先生自己也会内省明白,这尊卑有序乃合乎天道也,非人道可以改之,此所谓朱子所提性即理也!” “进而,章先生想必亦知只能使自己为君子,尽灭人欲,才能救天下也!” 李善长的确对章诚允许降兵诉苦的举措不感到害怕。 因为他相信没谁能够接受别人批评自己,尤其是地位比较底下的人批评自己。 所以,李善长也相信尊卑秩序是合乎天道而存在的,不是章诚这样的天真行为能够破坏的。 在李善长看来,就算章诚把百姓士兵当人看,也架不住百姓士兵为了能够成为人上人而不把自己当人看。 就如同他自己,为了当官,为了让李家进步为世家贵族,他愿意给朱元璋下跪,让自己贱一等一样。 也就是说。 为了成为人上人,我自己主动贱,主动不把自己当人,你还能如何?还能强迫我不许跪? 由于没将章诚这样的行为视为对礼教秩序的威胁,李善长也就没有对章诚这样的行为感到多抵触,甚至只觉得有些可笑,乃至有些可怜章诚,担心章诚,担心他将来会在发现自己很傻很天真而受不了。 也正因为此,李善长对章诚这种行为表现的很宽容,而没有像冯国用一样特别愤慨。 朱元璋和汤和听后皆连连点头,明显都对李善长这种说法更容易接受。 因为他们现在也都处于,既觉得章先生把自己同样受贪官污吏压榨的底层人当人看是善良之举,也的确觉得冯国用说的对,如果真让自己底下的人将来也可以随便批评自己,那自己还算什么官? 而李善长说,百姓士兵会主动因为他们将来是好官而感恩他们,主动尊敬他们,不会批评他们,且是人性使然,是合乎天理的,自然也让他们很容易接受,即自己是会和章先生一样,对底下的人怀有仁爱之意,但底下的人也会主动对自己很感恩很尊敬很恭顺的。 对于个别不尊敬不恭顺尊长的,无非是没有德教成功而已,或者被人蛊惑,如被章先生这样天真的人蛊惑。 而对于章先生这样的天真之举也不必感到害怕。 因为性即理。 人想孝顺尊长是本性,是不可能被一直蛊惑成功的。 “善长啊,你改日给咱好好讲讲这朱子之学。” 朱元璋因此对李善长说了一句。 李善长大喜,拱手称是。 冯国用见此喟然一叹,且在朱元璋和李善长先一步离开后,对自己弟弟冯国胜(冯胜)说:“我不如他李善长啊!” 第三十一章 章诚又怼朱元璋 朱元璋在与李善长闲聊了一会儿后,就问汤和:“章先生现在在何处,在做什么?” “应该在千户衙门的校场,想必还在忙着管制城中诸事。” 汤和回道。 朱元璋道:“带咱去见他,不必先派人通报,难得他这么晚还愿意做正事。” 对于朱元璋而言,章诚是他花了五百两白银聘请的,自然希望章诚能为自己为百姓多做些事。 “是!” 而不多时。 朱元璋就到了千户衙门内,且已听到校场方向,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歌声,歌声非常雄浑而高亢。 朱元璋因而制止住要去通禀的汤和等人,而沉着脸,驻足听了起来。 “天高皇帝远,民少相公多。一日三遍打,不反待如何?” “天上下雨地上流,小两口吵架不记仇,白天吃的是一锅饭,晚上睡的是一个枕头。” 这时,在校场大厅内,轮班在这里休息的一干义军官兵的确正坐在一起唱民谣,而且是比赛似的互相对唱,所以显得声音特别大,震耳欲聋。 而章诚这样安排,自然也是想让休息的义军官兵们也能宣泄一下情绪,放松一下,同时透过这种互动,增进彼此感情,也顺便让他可以通过这种方式了解义军官兵们的思想状态。 “唱得好!” 待这一轮对唱结束后,章诚就大喊了一声,且笑着道:“弟兄们知道的小曲儿是真多呀,而且都是很不错的小曲儿,意思真切,情感真挚,比那些只有之乎者也与吟风弄月的狗屁诗词文章强多了!” 章诚这么一说,这些义军兄弟们都哈哈大笑起来,甚至还有附和章诚的,说:“章先生说的很对,那些相公的文章诗词,咱看不明白也听不明白,但这些小曲儿,咱一听就明白!” 只是这时,跟着朱元璋一起来的冯国用脸色已变得非常难看。 李善长也不解地对朱元璋说:“这个章先生,真是半点斯文人的架子也没有。” 朱元璋这时倒呵呵一笑,而对汤和说道:“你不是说他章先生在忙着做事吗,结果是在忙着跟弟兄们一起唱曲儿?” 汤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可能是我想错了。” “哼!” 这时,章诚突然也主动问着这些义军官兵:“弟兄们可有想过天下太平做什么?” 正要抬脚进去的朱元璋因此又把脚收了回去。 “回家种田!” “那个时候,应该没那么多苛捐杂税了吧?” 此时,有人先大声回了一句后就问道。 而章诚只是点了点头,问道:“那现在呢,你们想要什么?滁州城打了下来,我们也算有个立足之地了。” 因章诚这么问,朱元璋也一脸认真地隔着门听了起来。 彼时。 一义军兵卒站起来摸着头说:“咱想早点娶个婆娘,生个崽,给我华家续个香火。” “咱也一样!” “咱愿意加入义军,跟着花云他们来打滁州城,就是也想跟花云他们一样,抢个女人做婆娘。” “是啊!” “可现在章先生和三位百户都说我们现在是官军不是土匪,不让我们抢,那我们是不是白打这滁州城了?” “没错,要是这样,与其加入义军造反,还不如给豪门大户当家生奴呢,虽然这样子子孙孙都是奴才,但好歹到年龄还能被主子配个丫鬟。” 其他义军官兵也在这时跟着说了起来。 朱元璋听得咬牙切齿,抬脚就要进来,且骂道:“一群没出息的,满脑子就还只想着抢女人抢财货!” 但这时。 章诚则开口说道:“你们有这样想法是对的,是人之常情,是值得鼓励的,虽然我们现在是官军,不能抢女人,但不是说不能娶妻生子,你们放心,等上位来后,我会劝上位给你们选城中未婚之女子给你们配为妻,让你们都能有老婆孩子,将来还会有自己的住房收入。” 朱元璋听了这话倒又驻足停了下来。 而义军官兵们听后则非常高兴,皆道:“章先生可要说话算话啊!” “放心!” “继续唱,继续奏乐!” 但朱元璋这时却走了进来,吓得义军诸官兵没人敢再声张。 整个大厅一下子鸦雀无声。 “上位!” 在这里章诚和花云皆走过来唤了一声。 朱元璋则看着章诚冷笑说:“好你个章先生,你不但让降兵诉苦,你还让自家兄弟也诉起苦来,诉苦就不提了,还让他们在这里唱曲儿,这哪里还有半点义军的样子?!” “亏咱还以为你真的在忙着正事!” 朱元璋说着就把衣袖一甩,背起手来,然后看着花云,语气更加严厉道:“还有你!跟着章先生一起胡闹!” “休息时间,放松一下而已。” “还请上位不要这么上纲上线!这又不是战时。” 章诚这时反驳了两句。 朱元璋听后浓眉微竖:“足下管这叫休息?还怪咱在上纲上线?咱还没怪你鼓励那些降兵和自家这些兄弟诉苦,把上下尊卑半点不顾呢!” “你听他们怨你没让他们大抢大掠一把,你难道心里就乐意吗?!” 朱元璋接着还质问起章诚来。 章诚不卑不亢道:“虽然谈不上乐意,但也说不上恼羞成怒,但无论如何,让他们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也是件好事,总比憋着强,憋久了是会出大事的。” “他们能说出来什么想法,满心思只有女人只有发财,不长进的东西!” 朱元璋像个大家长一样,说着就骂了众义军官兵一句,这些义军官兵大都倒也低下了头,没有觉得朱元璋骂的不对。 章诚倒是看不惯朱元璋这样大义凛然地训斥这些义军兄弟,而直接怼朱元璋:“弟兄们想娶老婆想发财有什么错,怎么就算不长进,上位难道不想娶妻生子?难不成上位娶妻,就真只是被迫的?” “另外,上位真的一点也不想发财以惠子孙?” “那上位除非能在这里向兄弟们保证,将来显贵以后真不会置一亩田留一间屋给子孙,如此才能在这个时候批评弟兄们不该有想女人想发财的心思!” 花云等义军官兵皆因此愕然看向了章诚,同时不禁眸露恍然大悟之色,也就随即都佩服地看了章诚一眼。 章诚只想尽量让自己直白真诚一些,以期望朱元璋能够进一步认识到自己主观上的认识不一定符合客观事实。 当然。 章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选择怼朱元璋,不给朱元璋留面子,不仅仅是他有恃无恐,也是因为他希望可以通过这种当着李善长和冯国用等官兵的面对朱元璋说真话的方式,让李善长和冯国用这些人也能参与交流。 让他们也能够通过交流让自己清楚,自己所谓的客观事实,是不是也会有主观上的想法存在。 要不然,李善长和冯国用这些人为何不替官兵们解释一下? 按理,这些人应该不是不通之辈。 所以,章诚选择了直言不讳。 “你!” 朱元璋这里,自然脸色当即紫涨起来,却不知该如何反驳章诚,也就只是抖着嘴,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 冯国用见此再次忍不住出来大喝一声:“章诚!你不要因为上位宽仁,就一而再再而三的犯上!就算上位大度不杀你,别以我不敢杀你!” 章诚因此看向冯国用,轻蔑一笑:“我未尝不敢杀你!” “你!” 冯国用当场紧咬住了牙。 啪! 但这时,李善长却突然给了冯国用一巴掌。 “冯国用!” 李善长随后还对冯国用大吼了一声,且责备道:“你还想事不够大吗!不是说好了,要容他,联他,看他吗?!” 冯胜见此愕然看向李善长,心道:“为什么我又挨打了?” 朱元璋也很是惊骇,注意力也被李善长这一巴掌给转移了过来。 冯国用自己也一脸懵,捂住了火辣辣的脸,但很快就还是拉住了想要在这时拔剑为自己哥哥找回场子的冯胜。 接着。 李善长这里,突然向朱元璋跪于地上而长揖叩首道:“上位息怒!其实章先生没有说错,人是有娶妻生子之理,亦有生财取利之道,故也不是不能提,只是圣人有言,当存天理,灭人欲,所以这些皆不能过度,若过度便为人欲,而人欲当灭,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承认有此理,但不能总是提,而放任其妄为,最后变成人欲。” 第三十二章 李善长吃瘪 李善长这么谦卑的一跪,再加上这一番语重心长的劝谏,朱元璋内心积攒的火气顿时就烟消云散,陡然而生的只有愧恨,愧恨自己没有李善长沉稳,竟这么容易大动肝火。 所以,朱元璋忙扶起了李善长,且抿嘴而温和地对李善长说:“善长快快请起,你可为咱的兄长,当劝就劝,岂能这样动不动就下跪!” 李善长道:“上位虽礼待善长,但善长不能不尽忠守礼。” 朱元璋接着看向了章诚:“你听见了吧,如善长所言,这些不能提,以免变成人欲,进而妄为起来。” 章诚对李善长此时的言行还是很佩服的。 他不得不承认,这李善长不愧是大明历史上未来的韩国公,做事做人是真的滴水不漏,借此机会打了冯国用,在众人面前形成自己比冯国用更有威势更看重大局不说,还让朱元璋不会因为他这样给冯国用下马威而不满。 同时。 这李善长也让自己和众义军兄弟都对他不会产生恶感,而不觉得他跋扈。 而且,李善长还顺便借着训冯国用的话来劝朱元璋不说,还直接转身跪下劝朱元璋,让朱元璋不得不更加愧疚,愧疚自己没有李善长冷静从容,也让朱元璋看见李善长虽做事果决,却对自己非常谦卑,而这无疑跟他章诚形成鲜明对比。 不像他章诚,是得理不饶人,有机会能怼几句绝不忍下来。 当然。 章诚也没打算改。 对于一个随时可以逃离这里的人而言,和光同尘在章诚这里不存在,他只希望让这里的人和事都因为自己而有些改变。 所以,章诚也就在这时看向李善长说道:“既然你说想娶妻想发财是天理,那为何不能提?” “又不是提了就真的要妄为!” “就比如,你李大员外据闻已有七妾,年龄最小者才二八之岁。” “难不成你李大员外真要提一下的话,就会不能控制自己纳妾的数量,就会变成纳二十妾,三十妾?” 章诚说着就问了起来。 然后,章诚又道:“另外,圣人言,食色性也!而你李大员外又言,性即理,如此说来,既然想娶妻是天理,那想吃饭也是天理,如果这天理提都不能提,是不是人若即将饿死,也是不能喊自己很饿的?” “如同上位的爹娘哥嫂,在快要饿死的时候,就只能等着饿死,喊都不能喊一下,是这样吗?” “是不是说,他们当年要是喊一下就会变成人欲,进而要被灭掉,进而不该活着?” “然后众起事的义军兄弟,在即将饿死之时,是不是应该被问一句,何不做哀哀饿殍,却来造反干嘛?” 章诚这么说后,朱元璋的脸变成了猪肝色。 李善长也默不作声。 “章先生说的对!” “既然想娶妻妾想发财是天理,那咱就应该提,咱还想像李大员外一样,将来也有七个妾,这样一个怀孕或者来月事,加正妻,还有七个可以肏。” 花云这时倒是当场附和起来。 “就是啊!” “我也要娶好几个,这才是天理!” 其他义军兄弟也跟着起哄。 “你给老子闭嘴!” 章诚突然对花云厉喝一声。 花云倒赶忙闭了嘴。 其他想跟着附和的义军官兵倒也不敢再跟着起哄。 而章诚这里就继续说道:“当然,李大员外说想多要女人多发财这种天理不能过度也是对的,但提一下不意味着会过度,而要防止过度,只能是用制度来防止,是基于人性来设计出防止过度的规矩!” “如今,李大员外说提都不能提,提一下就会让天理变成人欲,就很容易让人误以为这朱子之言是在有意阻止,让人人知道每个人心中的天理标准。” “比如,按照李大员外所提的朱子思想,在李大员外这里,可能要有七个妾室才能算天理。” “但在有的百姓那里,只娶一个老婆就是天理。” “而如果天理不能提,岂不是不想让娶一个老婆的百姓知道,对于李大员外这样的豪右而言,是要娶七个妾室才算符合天理?” “再比如,在李大员外这里,有良田万亩才能算天理。” “但在有的百姓那里,有个十来亩田就是天理。” “如果天理不能提,岂不是不想让只想有十亩田的百姓知道,在李大员外这样的地主眼里,是自己要有万亩良田才能符合算天理?” “又比如,对于上位的爹娘哥嫂而言,吃饱饭才是天理。” “对于李大员外这样的豪右而言,要顿顿山珍海味才算合天理。” “如果天理不能提,岂不是不想让只想吃顿饱饭不饿死的上位之爹娘哥嫂这样的穷苦百姓,知道李员外这样的豪右而言,是要天天山珍海味才算符合天理?” 章诚这一连串的质问,既让唾沫星子横飞之余,也让李善长面赤如血,恨不能原地消失,只能抬手遮面。 但这时,朱元璋也听得很是动容。 虽然,章诚又拿他饿死的爹娘哥嫂来做例子,但他不得不承认,章诚说的也有道理。 如果真按朱熹所言,这娶女人吃饱饭都是天理,而这些天理又不准提的话,那是不是不想让百姓知道豪门大户眼里要占据多少好处才算天理? 但这样一来。 似乎是在有意不让百姓知道豪门大户有多贪婪。 同时,这朱熹似乎还不想让百姓有为自己发声的权利。 朱元璋也就在这时忍不住主动问李善长:“朱熹真是这个意思,不让人提天理?” 李善长躬身一拜,汗颜而道:“上位容禀,此皆因善长才疏学浅,才误解了圣人言,也差点误导了上位,并非朱子有意如此!” 接着。 李善长不得不对章诚拱手讪笑道:“幸而章先生提点,善长才明白,这天理是可以提的,想女人想财货皆是可以提的,与过度成人欲无关,是我自己误解了圣人言,正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善长为书所迷也!” 朱元璋听后颔首。 李善长现在这样主动承认自己学问不精,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因为他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自己主张所有人都不能说出自己真实所想,就是为了不让百姓知道豪门大户过的有多骄奢淫逸,也不想让百姓不知道恭顺,进而承认自己很虚伪。 但同时,朱元璋也因为李善长这么说,而不由得还是高看起章诚来,也就学着李善长,坦然直言道:“章先生果然还是学问更为通达,若非你这么一问,咱也差点没有意识到,能不能提出心中所想,会产生出这么大的影响。” “经你这么一提点,咱也算是明白,如果朱子真的不允许百姓在挨饿时喊饿,在想延续香火时喊出想要女人,那的确也不算什么圣人,只能算是为难百姓的可恶之辈,甚至也的确似乎有不想让百姓知道豪门大户多骄奢淫逸的意思,那就更算得上道貌岸然了。” “当然,如善长所言,是他误解了,朱子没有这意思。” “那咱就不说什么了。” 朱元璋这里说后就看向李善长:“只是善长,既然如此,朱子之学,还是让章先生给咱讲吧,你学问未精,再讲难免又误解朱子之言。” 李善长眸中当即露出一丝黯然,但他也只能拱手称是。 朱元璋这里又指了一下花云等人:“但是,你们即便可以提自己心中所想,诉诉苦,怎么就不能想着自家亲人,想想天下百姓?怎么就不为自家饿死冻死的亲人乡人诉诉苦,提一提他们?怎么就只想着自个儿?一个个就只知道想有女人有田地,孝心仁义去哪了?” 花云等义军兄弟倒是被朱元璋这么问的无话可说,有的还直接低下了头。 因为他们无法否认,自己的确在刚才对章诚说心中所想时,没有半点想到自己亲友和天下百姓,只想到了自己。 但章诚是允许人自私的,也承认人是有自私之心,而不觉得人有私心多么可耻,便在这时主动开口劝朱元璋:“总要让弟兄们一步步来,哪能一来就要求这么高,他们现在只想到自己很正常,上位现在愿意想到自己亲友和天下百姓,是因为上位已经成为郭大帅公子,已经娶妻生子。” “可弟兄们现在连娶妻生子这样基本的天理需求都还没被满足,哪里能想到天下百姓。” “再说,上位也得承认,人想多妻多子,亦是天理,这与想到亲友他人与天下百姓的苦难不矛盾,且随着弟兄们为天下付出的越多,这方面的要求肯定也越高,这都是天理人道,难不成上位自己就可以管住自己,不生子不再纳妾,然后只为天下百姓?” 第三十三章 朱元璋太激进了 朱元璋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郑重地颔首道:“章先生说的极是!想女人多儿女多和想让百姓过的好都没错!咱也幸而得章先生提点,才更明白这个道理。” 接着。 朱元璋就看了花云、汤和等义军兄弟一眼,语重心长地说:“但咱还是希望弟兄们能多想着点百姓,毕竟咱们都是穷苦出身,知道饿肚子是什么滋味,也知道看着亲人乡人一个个饿死是什么滋味。” 朱元璋说到这里就两眼红了起来。 花云等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李善长这时跟着附和说:“上位仁德爱民,必感动上天。” 朱元璋则因此对李善长也笑着说:“善长你也一样,虽要求咱不可乱杀人,但咱也给你说个实话,咱和章先生其实已经笃定要实现的宏愿,不仅仅是不乱杀人,而是尽量不让黎民再有饥寒之困。” 李善长听后怵然一惊,进而立即朝朱元璋大拜在地:“上位可为尧舜也!” “善长,你这是?” 朱元璋被惊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而接着,李善长又起身对章诚拱手作了一揖,笑着说:“章先生之抱负也令人可敬,善长不及也,唯有见贤思齐,勠力同心,也为天下百姓之不饥不寒略尽绵薄之力而已。” 章诚笑着回了一礼:“足下不必如此客气。” “是啊,善长,你总是这样宽和有胸襟,在这方面,咱都有些不及你。” 朱元璋笑着说道。 李善长听了朱元璋这话,反而有些忐忑不安,讪笑道:“上位谬赞了,下僚只是一片赤诚之心罢了。” “你这人!” 朱元璋指了指李善长,然后叹道:“忠厚啊!” 而随后,朱元璋又瞅了章诚一眼,他不得不承认,虽然章诚没有李善长表现的那么忠厚,但胜在也愿意说真话,且更有见地,而自己幸好因为五百两忍住了心中的怒火,没有发飙。 朱元璋越想越觉得满意,便主动说道:“其实章先生让弟兄们一起唱唱曲儿,说说心中想法,比以前聚在一起赌钱吃酒要好。” “所以,你们继续唱吧。” “不过,章先生,你跟咱来一趟。” 朱元璋说着就带着章诚离开了校场,往千户衙门的正堂走来。 李善长和脸肿了半边的冯国用等自然也跟着一起。 朱元璋则在这时问着章诚:“咱倒是想问问,你为何不让士绅百姓们犒军?” 章诚便将这里面存在着征税权会被士绅无形中夺走的可能告知给了朱元璋,而说道: “士绅们组织百姓们捐献钱粮犒军,看上去军队省了心,但捐多少是士绅们说了算。” “百姓实际捐上来的和实际上捐给军队的,也往往是士绅们说了算,而且就算只接受一次捐献,以后不再接受捐献,只通过征税养兵,为考虑与民休息,那征税也只能拖到次年以后。” “这样的话,士绅们还是趁着滁州城换新主人而克削了百姓一把,所以与其如此,不如一开始就不接受捐献、只公平交易,养兵养官养士要多少民脂民膏都摆在明面上,形成制度,这样对百姓有利,也对增强兵马有利。” 朱元璋听后颔首,且驻足回头看了章诚一眼,且把章诚拉到一边低声说:“章先生啊章先生,你既然知道这接受捐献是在帮助士绅趁机夺利于民,那之前李家献粮,你怎么不劝阻咱。” 朱元璋说着就指着章诚:“你这!” 但碍于,李善长也在这里,朱元璋倒是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到了深夜,朱元璋才又亲自来到了章诚这里,叫醒了章诚。 章诚不得不打着哈欠,问道:“我是说上位,你不睡,我还要睡呢!” “不问明白,咱睡不着。” “你消消气,算咱让你加班了,咱按规定给你额外加银子。” 朱元璋说着就笑嘻嘻地将一颗银豆子摆在了章诚面前。 章诚收了银子,道:“行吧,咱相信你不是不想睡的人,也不是不把银子当回事的人。” “没错,咱也相信你章先生不是愿意对咱藏着掖着的人。” “就算你章先生不阻止咱收李家的捐献,是权宜之计,但提点一下总是要有的吧,毕竟咱又不是不知变通的人。” 朱元璋说后就双手撑在桌上,看着章诚。 章诚点头:“其实主要是没必要!” “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 啪! 朱元璋把桌子一拍,直接站起身来,双手叉腰,在中庭里踱着步,道:“咱可不想让他们打着咱的名号夺百姓的利,更不想让他们无形中夺占你说的那个征税权!” “可以说,这很有必要!” “咱已经给徐达兄弟承诺过,不会让弟兄们打天下后,结果变成是为儒士打天下,是为那些贪官污吏流血!” 朱元璋接着说道。 朱元璋说后就一脸严肃地看向了章诚。 章诚挤了挤眼,用手扶住额头,打着哈欠说道:“上位,无论如何,你都应该承认,天下大部分人才都是儒士,而他们大部分人都希望以礼治天下,希望天下英雄只能依靠他们才能取得天下坐稳天下!所以,你若不真想跟天下儒士礼归礼,法归法,让他们愿意给朝廷交税,还愿意替朝廷安抚黎庶,使天下长治久安,那他们就会不支持你,就会去支持别的英雄,哪怕这个英雄是异族!” “所以,我若是劝阻你不收李善长的捐献根本没有意义,因为你若不收李家的,那李家就会把这粮去献给你的对手,如赵用均,如刚刚起事的张士诚。” 朱元璋冷冷一笑,对章诚的说法不以为然,只道:“章先生,你这说法咱不是很赞同,这天下从来不是他们来选英雄,而是英雄来选他们!没有他们这些官僚士绅,没准还能过的更好!” 章诚听后一怔。 接着,章诚就忍不住对朱元璋竖了个大拇指:“不愧是你朱重八,竟说出这样豪气的话。” “咱是认真的。” “章先生,咱给你说实话,咱这些年走南闯北,增长些见识后,其实心里一直认为,这收税其实不是离不开官吏士绅,离开官吏士绅没准更好!” “税收完全可以让乡民自己来,编户为甲,然后一甲乡民自己每年轮班当粮长,由粮长组织乡民把税赋交到国库去,不让官吏插手,士绅也不用帮忙。” “这样就能避免官吏征税时截留漂没的问题,也就不用担心民困国穷,还能避免士绅大户有机会勾结官吏,逃税避税。” “你觉得咱这个想法如何?” “一切由乡民自己来交粮交税,没有官吏士绅从中鱼肉,岂不既利国又利民?” 朱元璋很得意地看向了章诚,问道。 章诚则神色复杂地看了朱元璋一眼。 “章先生,咱知道你肯定也希望这样做,让乡民自己当粮长,也想增加民权,让百姓免受官吏豪绅盘剥,要不然你也不会让那三百名和你一起攻入城的义军兄弟们把百姓当人看,还让他们防着被士绅收买。” 朱元接着又说了起来,且等着章诚对自己顶礼膜拜,而因此挑眉看向了章诚。 章诚却在这时叹气。 因为他后悔了。 他后悔让跟着他一起攻入滁州城的三百名义军去执行他提出的三大要求、八项注意,也后悔让这三百名义军拒绝士绅的捐献。 毕竟章诚现在才不得不确定,在税政设计方面,朱元璋太激进了,比他想象的还要激进,也比他想象的还要理想主义。 而他需要做的反而不是让朱元璋加速,而是要让朱元璋刹车。 因为他是真没想到,朱元璋现在就已经有了将来要推行粮长制、彻底撇开官吏士绅,让民众直接缴税给朝廷,进而免去中间环节的想法。 “章先生,你倒是说话呀!” 这里,朱元璋有些着急起来。 因为章诚迟迟不给他回应,他担心章诚是要睡着了,所以声音有些大。 第三十四章 章诚让朱元璋刹车 朱元璋有些失落,因为章诚没有立即回应他的提法。 章诚这里因朱元璋催促,便问起他来:“可你知道让乡民运粮到库,是多么大的损耗吗?” “这个咱知道。” “所以,咱没打算让贫户当粮长,而是打算让富户当粮长。” “当然,咱也没打算现在就这样做,章先生你说的对,现在天下英雄并起,咱要是这样做,只怕很多儒士都不会再支持咱,更重要的是,天下未平,让乡民运税粮,也不安全。” “咱的意思是将来天下定鼎以后,若咱真有机会决议此事,就可以行这粮长之法,现在如果要妥协,自然是可以妥协一下的。” “不过,这只是我目前的想法,也没敢跟别人说,如今说出来,只是想跟你聊聊而已,探讨探讨。” 朱元璋点头说道。 章诚再次一叹:“我的上位,你是真信任乡民啊!” “不信任乡民,难道你让咱去信天下官吏和豪绅?” 朱元璋反问道。 章诚听后无法反驳,只沉思了一下。 他决定摇人! 于是。 章诚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说:“既如此,我给你引荐一个人。” “引荐谁?” 朱元璋问道。 章诚道:“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说着,章诚就带着朱元璋来到了杨宅,叫醒了杨元杲,且在杨宅中庭,对月围桌而坐。 “此人是滁州儒士杨元杲,字文素,乃在下新认的朋友。” “这是我们上位,郭大帅麾下总管朱元璋,字国瑞。” 一时。 章诚先对二人互相介绍起来。 两人也互相拱手致意。 接着。 章诚就对朱元璋说:“上位,这位杨朋友和其他儒士不同,在见到我让三百名义军兄弟拒绝士绅犒军之举后,没有失望的意思,反而主动来结交我,且表达了赞成礼归礼、法归法的主张,但他对我这样的行为也表示担忧,担忧此事难为。” “是的。” “但章监军以一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让鄙人无话可说。” “因为有些事,的确不应问可能不可能,而更应该问当不当做才是。” 杨元杲说道。 朱元璋听杨元杲这么说,很受触动,忙杨元杲作揖说:“足下既是章先生朋友,便是咱的朋友,如足下所言,这天下事当问该不该,而不是问可能不可能。” 说着,朱元璋有些埋怨章诚,说道:“章先生怎么都把真知灼见说给其他人听了,难不成是觉得咱布衣出身,质蠢且鲁,而不愿点拨吗?” “咱好歹是花了重金在你章先生身上的!” 听朱元璋这么说,章诚只是微微一笑:“我的话,在上位眼里,不一定每一句都是真知灼见,因为每个人所认为的真理不一定就是真理,而只是他愿意相信的真理,如果真要获取到真知灼见,就得足够理智。” 朱元璋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随后。 章诚就看向朱元璋道:“所以,上位,我现在来评点你刚才的粮长制提议,我认为,你这个粮长制比我想礼归礼、法归法,还要异想天开!” “异想天开?” 朱元璋大失所望又大为惊愕地看了章诚一眼,问道:“这怎么是异想天开?” 章诚指了一下杨元杲:“上位不妨把自己的粮长制想法对这位杨朋友说说,他既然能接受礼归礼,法归法,想必也是能对上位的粮长制设想提出中肯的评价的。” 朱元璋便将自己的想法告知给了杨元杲。 而杨元杲听后也是微微一叹。 “怎么讲?” 朱元璋因而问道。 杨元杲向朱元璋拱手说:“此为害民之举。” 朱元璋一愣。 杨元杲说道:“将军明鉴,粮长也好,官吏也罢,他们若征税必会巧立名目,而前者只会更甚!” “没错。” 章诚回了一句,就对朱元璋说:“我知道上位你信任乡民,但是你真认为乡民们值得信任吗?” “怎么就不值得?” 朱元璋不服气地问道。 章诚道:“他们是可以对同乡的朱重八宽容有爱!但不代表他们对国家对民族对其他府县的人宽容有爱,甚至对隔壁村的人都不会宽容友爱,上位出自乡野,抢水械斗的事,难道你没见过?所以,上位你真以为他们会老老实实地按章缴税征税?” “再则,乡民之间愿意扶危济困,是因为彼此无权可以图乡民之利,一旦有权可以图乡民之利,是不会心慈手软的,上位应该知道吃绝户之情况。” “知道!” 朱元璋颔首后狡辩道:“但吃绝户只是偶尔的情况,偶尔有不仁不义之人。” 章诚道:“吃绝户是偶尔的现象,那是因为出现绝户的情况本身就不多,但如果有权,那就不只是敢吃绝户,正常的农户,只怕也是敢吃的!” “那你的意思?” 朱元璋问道。 章诚道:“连民智都没有开,乡民大多连何为国何为天下的意识都没有,就让他们自己收税征税,那他们就只会拼命敛财!” “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官员负责!” “至少官员是流官,没有包庇异乡他族之心,再加上,官员好歹都有些见识,知道天下长治久安的根本在于国泰民安,而国泰民安需燮理得税政上不坏国家大计下不害民流离失所,也就不得不有所收敛。” “何况,随着天下承平一段时间后,天下士绅必然增多,那时为粮长的必是士绅,而不再是普通乡民,所谓粮长制就等于让士绅又有征税权,与现在包税有何区别?” 朱元璋听后许久未言。 突然。 朱元璋又问章诚:“既然章先生认为民智未开,还只能靠官吏,那足下为何还要三百义军兄弟不与士绅媾和,从而拒绝他们的犒军之举?” “因为这三百义军兄弟只是种子。” 章诚回了一句,就看向朱元璋继续说道: “这些人将来不是公侯就是将帅,所以,有意让他们和士绅保持距离,可以避免他们过早与士绅同流合污,这是好事。” “而这样一来,因为掌兵者短时间内没有和士绅结盟,所以我们就能一边开启民智培养人才一边改革。” “哪有上位你这么急的,想用二十年如一日的改革风暴,只在天下初平之时,就把上千年的痼疾根除干净。” “这可能吗?” “这不可能!” “就比如这税政,即便要民众自己缴税自己报税,也得等民智大开,技艺大革新,不因为自己去缴纳而耗损太大且不方便才适合这样去做。” “很长一段时间内,还是得靠官吏,靠我们自己培养的税政官僚去做征税。” 章诚说后,朱元璋颇感失落且沮丧,只点头道:“也是!章先生一语惊醒梦中人。” 接着。 朱元璋又问着章诚:“可这开启民智要多久,我们这一代人能成吗?” 第三十五章 带朱元璋拜黄帝 “我只能保证,让眼下这一代尽量有最大的改变,同时也要看上位等人的决心有多大。” “因为,人的地位是会变的,想法也会跟着变。” “开启民智,实事求是的改动天下礼制,发展实业,非一朝一夕的事,也非一个人就能完成的。” 章诚说道。 朱元璋和杨元杲颔首。 但天然对官吏不放心的朱元璋这时还是忍不住再次问章诚:“靠官吏征税真的能放心?” “不能说完全放心。” “但的确比让当地乡宦自己征税要放心。” “何况,官吏本身就不齐心,我们完全可以让他们互相制衡,同时辅之以更合理的制度,进而尽量避免税政崩塌乃至害民太深的情况出现。” 章诚说着就指了一下杨元杲:“这也是为何我今晚要先引荐文素兄给上位的原因,文素兄虽为儒士,却不赞成以礼治天下,可见天下儒士的确并不是主张一致,如此就大有可为了。” “比如在征税这方面,可以让税政独立出来,让牧守官没有拟定征税名目权力,亦如上位所想,不让地方牧守官可以直接立税征税,而是让直接向朝廷负责的税政官衙负责征税,而立税又可以是另外的官衙。” “再就是。” “可以让监察税务的官员又是一个官衙,上位可以官员们利用乡籍不同、主张不同在各个衙门安置这些官员,让他们互相制衡互相监督。” 章诚说后,朱元璋不由得问道:“可这样是否让官员太多?” “可以少设大官,多设小官,另外,这些皆是要做实事的官,不比闲散之官,不算冗官,所增加的开销,相比于粮长制和牧守官直接负责征税后出现的巧立名目情况而加征的税赋无疑要少得多。” “同时,征税立税督税的核心位置,可以让与上位主张一致的官员去负责。” 章诚回道。 朱元璋颔首,开始思考起来。 而没一会儿。 朱元璋又突然主动问杨元杲:“足下为何也愿意礼归礼,法归法?” 杨元杲笑了笑,随后拱手回道:“将军不愿意儒以礼乱法,是因为在乎百姓;而鄙人不愿意儒以礼乱法,是因为在乎华夏!” 杨元杲说后就瞅向了章诚:“如章监军所言,天下儒士主张不完全相同,也并非皆不在乎华夷之别也!我虽是儒生,但不仕元。” “华夏?” 朱元璋更加好奇起来。 “是的。” 杨元杲再次回道:“鄙人系宋时杨忠武公(杨业)之后,先祖武恭公(杨沂中)亦因抗金而官赠节度,在下岂敢不循祖宗之志,进而扫除胡患,复我中华?” “而鄙人读书多年,痛定思痛之后,认为胡人能据我中华,皆在于礼与法不分,儒以礼乱法,又为让法利于自己而乱礼,故使得士绅不为守礼而抗夷,只为能乱法而认夷为君,进而使胡据中华,而不少汉人亦几变为夷,华夏之风,千载或湮也!” “故为救华夏不灭,鄙人怎能不愿天下礼归礼,法归法焉?” “照足下之言,夷狄坏中华,在于儒先自乱华夏之礼?” 朱元璋听后问道。 杨元杲拱手:“然也!” 朱元璋听后也朝杨元杲拱手:“足下可愿入咱朱元璋的幕,若有什么要求,足下可自提之。” 杨元杲这时看向了章诚。 章诚道:“文素兄已自愿入我门下,上位若想招揽他,自可直接问我便是。” 朱元璋笑道:“章先生既已向咱引荐他,不是正要让咱用他之意吗?” “并不是。” “我只是想让上位知道天下儒士非一样的心思而已。” “而上位若真想用他,还得回答我一个问题才行。” 章诚回道。 朱元璋道:“章先生请问便是!” “上位当记得,我之前对上位提过,礼当常改,而眼下礼教本身就有很大的问题,也需要改动,其最需要改动的地方有两处: “一个是华夷之别不能不强调,当令华夷之礼大于君臣之礼!” “另一个是君臣应该有让庶民不饥不寒之礼,否则便当视为不守礼且无道之君臣,而天下正直之人当诛之。” 章诚说道。 杨元杲这时立即神色凝重地附和道:“当如此!不论华夷,就认君认主,乃自灭祖宗也!不问民生,乃自绝于天下也!” 章诚看向朱元璋:“上位觉得如何?” 朱元璋沉默未言。 章诚则在这时说道:“华夷不分,将来华夏说不定还是会为胡夷所据,而分华夷,则将来华夏不论是何汉姓为中华之主,亦利于其臣民不引虏灭国!” 说到这里,章诚就问朱元璋:“所以,上位到底在犹疑什么?” 朱元璋听后,郑重地颔首:“当如此!” 章诚微微一笑。 随后,章诚就将袖中早已备好一幅炎黄华夏拿了出来而用铁夹夹于树梢上,道:“二位与我既然志同道合,就请同我一起,对着我们共同祖先炎黄二帝发誓,而余生必当竭力肇建此二礼。” 朱元璋和杨元杲皆对视了一眼,眸露惊讶之色。 他们都没想到,章诚居然早就准备好了一幅炎黄二帝的画像。 朱元璋更是忍不住问道:“章先生,这真是我们华夏共同的祖先,炎黄二帝的画像?” “是的!” “等将来,若我汉人恢复中华,重祭炎黄帝陵时,就会看见他们的雕像的确是这样的。” “吾家就藏有这样的画像。” “既如此,我认为,当摆香案,秉香而拜,且立誓言。” “两位以为如何?” 杨元杲这时回答起朱元璋的疑惑来,且主动提议让宣誓仪式更庄严些。 “恢复中华,重祭炎黄帝陵。” 朱元璋也喃喃自语了一句,然后也道:“咱将来一定去看看,看看咱们共同的祖宗!应当如杨朋友所言,拜祖而誓!” 章诚这里也跟着点头同意,且道: “为何要使我中国之民不饥不寒为重现太平之理想,皆在于此,在于我们本是同胞。” 于是。 中庭月下,炎黄像前。 三人秉香而拜,且立誓维新。 而发誓后,章诚又将两人的手与自己的手合在了一起:“以后我们三人就是志同道合之友,当记住今夜之誓!” 两人皆郑重颔首。 章诚又道:“也不必先告诉他人,包括自己妻儿,毕竟事不密则败。” 两人亦皆颔首。 这里面,朱元璋最是内心澎湃,如有热血在翻涌。 毕竟他从未经历过这样庄重的仪式,而且是为了一个共同伟大的目标而宣誓的仪式。 章诚本人其实还好,因为他在前世通过各种资料见过很多这种庄严场面,如今也不过是依葫芦画瓢,然后略作改动而已。 杨元杲则是因为出身大族人家,常年在祠堂家庙经历过各种庄严场面,也就没有太激动。 唯独朱元璋在当晚留宿杨家时,还做了梦,梦见自己真的铁马金戈,收复了陕西,到了轩辕庙前,看见了更高大的轩辕像。 翌日。 天高云淡,风和日丽。 起了个大早的朱元璋在杨元杲招待他们用过早饭后,甚至主动对章诚说起了这个梦。 章诚听后说:“或许真有梦成真的一天!” 杨元杲跟着颔首,但接着又问章诚:“我还是想问问章监军,真的有足够多的星星之火,而可以燎原吗?” “那就让星星之火多一些嘛!” “我可以是星星之火。” “上位也可以是。” “足下自己也可以是。” “不能等着别人来当这个星星之火,能改造乾坤者,岂是只知依赖他人的弱者?” 章诚说道。 朱元璋点了点头。 杨元杲则恍然大悟地向章诚拱手一拜。 而章诚则对杨元杲又说道:“所以,我的想法是,文素兄既然本身就是儒士,且志在为华夏而改礼,不妨就为恢复中华,先假意仕元,为重建新礼,开辟另一个战场!” “一个没有硝烟但同样处处有身灭之危而又同样重要的战场,即为我们义军在元廷内部刺探秘辛,同时进一步腐化元廷之人,误导他们,利于尽快除去腥膻。” 杨元杲颇为惊愕,问:“可用如此违心诓骗手段,且不惜自污,是否有悖君子之道?” 受汉人素来崇尚君子之风的影响,许多真正志在践行君子之道的人,喜欢讲究光明磊落做事,而不愿行阴邪诈术,杨元杲也就是这类人,便因此犹疑起来。 第三十六章 选择委屈李善长和冯国用 “对胡元这样的强盗自当以强盗手段对付。” “对有德之邻才以有德手段处置。” “总之,只要手段是为了正义,那任何手段都是正义的,此亦为权也!” 章诚对杨元杲劝道。 朱元璋听章诚这么说,也觉得安插一些志在恢复中华的儒士去元廷当眼线是个好办法,正符合昔日章先生对“高筑墙”的注解,而如今,安插一些志同道合的儒士去元廷,就等于在暗地里多筑造了一道保证自己这些义军强大起来的防护墙。 因而。 朱元璋也跟着举一反三地说:“正如章先生所言,圣人不都说,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嘛,对夷狄就当以夷狄之术对待!” 杨元杲听后了然,且颔首一笑:“是在下迂腐了。” “想来我杨氏列祖列宗也并非不变通之辈。既如此,我便做这星星之火,屈身事胡元!” 杨元杲说着便向章诚和朱元璋拱手作揖:“多谢二位提点。” 章诚和朱元璋也回了一礼,且三人接着皆相视一笑。 朱元璋更是忍不住再次瞅了还在中庭的炎黄二帝像一眼。 贫民出身,许多知识还在积累阶段的朱元璋,还是第一次看见炎黄二帝,也第一次接触到华夏共同祖先这个概念。 所以。 朱元璋会比章诚和杨元杲更容易对此感兴趣,而因此主动对章诚说道: “章先生,这炎黄二帝的像,送给咱如何?” “咱想没事就多看看,也时刻提醒自己,天下汉人皆是炎黄子孙,没谁比谁高贵,所以咱造反后,不一定就是贼,给胡元当官的,也不一定就是忠良之辈,一切还是要看谁更合天道。” 章诚听朱元璋这么说,知道他还是介意以前有效忠元朝的儒士骂他为贼的事的,所以,朱元璋现在会主动用自己也是炎黄子孙的概念来说服自己不要因为造了元廷的反被骂为贼就自卑,就真觉得自己可能是贼。 对此。 章诚是乐意看见朱元璋现在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贼而强调民族意识的,便也就忙把画像取了下来,递给了朱元璋:“如此,我便赠予上位!” 朱元璋喜不自胜地接了过来,瞅了几眼,且因此笑得合不拢嘴,小心翼翼地卷好后就放进了自己的袖里。 章诚和杨元杲见他如此高兴,皆也笑着对视了一眼。 而朱元璋这里也因为高兴而对杨元杲说: “文素求仕于胡元,当要小心!以后也请叫咱上位,如何?而不必以将军相称,显得生分!” “谨遵上位之意。” 杨元杲回了一句。 朱元璋因此更是高兴。 接着,章诚就提议道:“为防止将来恢复中华后,文素之义举不能被天下人知晓,而反被天下人误解他背离祖德,投靠胡元,我们应该现在给文素拟写份证明文素投元情由是为中华的文书,各自存着,将来好大白于天下,不知上位意下如何?” “很是!” 于是,章诚和朱元璋就各自给杨元杲写了一份证明书,而且都表示会好好保存,不轻易示人。 杨元杲致了谢。 为掩人耳目,章诚和朱元璋没有多待,早早地离开了杨家。 而回来后,章诚和朱元璋都没再对人提到过杨元杲。 在朱元璋来找章诚的当晚,李善长也没有早早的睡觉,而是将自己的家人李彬叫来吩咐说: “你派个人在这一带打听打听,那位章先生到底是师承何人!” “此人思维如此缜密,还如此切中要害,通过对比地主与庶民,把我理学利士不利民的真相揭露了出来,不是简单之人,不可掉以轻心。” 李善长虽然没接触过阶级分析的学问,但也敏锐感觉到了章诚能驳倒他不主张让义军兄弟提出自己内心想法的观点是因为章诚直接拿地主与庶民两个阶层来对比,而不像自己接触的儒生和自己这个儒生一样,把地主与庶民皆笼统称为民,而不去细分。 所以。 李善长在跟着朱元璋一起去千户衙门校场,亲耳目睹章诚组织义军兄弟们唱歌,还让义军兄弟们提出自己心中所想,进而自己也跟着附和朱元璋表态说人不应该提出心中所想的观点,结果却被章诚驳倒,连带着自己上位即朱元璋也被说服,不让自己以后负责给他讲学后,也就在回家时,决定好好在暗中调查一下章诚。 “是!” “只是,这人既然如此厉害,老爷也要小心才好。” 李彬答应着就嘱咐了李善长一句。 “这不用你提醒。” “以后有他章诚说话的地方,我在言语上让他一步之地就是!” 李善长因而回道。 接着。 李善长又嘱咐说:“明早早点喊我起来,滁州城刚刚攻下,百事待举,我不能让上位轻看!” “是!” 李善长决定少说话多做事。 因而。 他也在次日早早地就起来,且来了知州衙门,进了存放钱粮田地人口等账簿的架格库。 李善长决心先梳理一下滁州的庶政情况,然后让上位知道自己的勤勉与干练,进而让自己为文臣幕僚之首,总揽庶政。 但李善长刚提着灯来进入,就看见架阁库微弱有光,一时颇为惊诧,忙大声喊道:“是谁在里面!” 这时。 冯国用提着灯笼,打着哈欠,走了出来,对李善长说:“足下差点没吓我一跳!” 李善长见是冯国用,忙问:“你怎么在这里?” 冯国用因而反问:“那足下怎么突然在这里?” “我自然是为上位来查看滁州田地人口与钱粮账簿。” 李善长回道。 “我也一样。” 冯国用回了一句,且冷冷一笑,还瞅了李善长一眼,一时见李善长面若猪肝色,就心里更加得意,而不禁哼起小调来,全然没有了昨晚只睡了两个更次而因此产生的强烈困意。 朱元璋这里在回到自己的临时歇息处后,就也开始着手处理起滁州城具体的军政事务来。 而因为想到昨晚与章诚、杨元杲谈的事,朱元璋便有意先确定人事安排,也就让人先去把李善长和冯国用两文臣幕僚请来。 但朱元璋却得知两人都去了架阁库,便也就赶了来,而感动不已地叹道:“你俩真是让咱深为敬佩,咱这个义父麾下的总管都不及你们!” “业精于勤,荒于嬉;我们为上位幕僚,感上位知遇之恩,自当结草衔环,兢兢业业,为上位大业鞠躬尽瘁,所以不敢有好逸之心。” 李善长因而笑着回道。 冯国用也跟着道:“没错,上位,我们也想以身作则给他人看,而不敢稍有懈怠之心。” 朱元璋听点了点头,然后先问着李善长: “善长啊,你觉得章诚这人到底怎么样?” 李善长想了想回道:“章先生忠直敢言,当为诤臣,而又善理军民之庶务,亦可为能臣,可为上位臂膀也!且章先生还文武双全,有勇有谋,这滁州城能攻下,他亦有大功!” “咱一直觉得善长你忠厚。” “如今听你这么一说,咱更加觉得你善长是忠厚长者。” 朱元璋肯定起李善长来。 李善长干笑道:“上位谬赞!” 接着,朱元璋又看向冯国用:“国用兄弟也是厚道之人,昨日挨了一巴掌,还好吧?” “承蒙上位关心,已然没事,昨日是我唐突,不该那么激动,而不知大局为重。” 冯国用也跟着讪讪一笑。 朱元璋这里就继续说道:“咱是这样想的,你们俩都是忠厚且淡泊名利的人,跟他章先生不一样!他章先生虽然有大才有仁心还善处理军民庶政,但是器量不足,受不得委屈,而我们要以结束乱世、恢复中华、重建天下秩序的大业为重。” “所以,咱想着,虽然你们一个最是年长,一个投咱最早,且皆有贡献,但现在就只能是你们俩忠厚年长的人受点委屈,暂时让他来做这掌书记兼滁州知州的官。” “因为如果不让他来做,他只怕会负气离开,就算咱为了不让他离开,另投他人,把他杀了,于大业而言也是一种损失啊!” “何况,他对咱有恩,如今又有功,杀他也会让咱自己离心离德。” “你们说是不是?” “他可是连俸禄都要讲明不然就不做事的人,乃至做事都不愿在规定时间外多做几刻钟。” “何况,这滁州城能攻下来,他是首功,还阵斩了达鲁花赤。” “让他当,也说得过去不是?不然,他要是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会善罢甘休?” 朱元璋说到这里就看向二人。 现在的朱元璋还是郭子兴麾下的一名独立发展的主将,也就还不能设元帅府,只能暂时设总管府和任命地方知州等官。 只是,朱元璋在表示要让章诚当知州兼掌书记即做他慕下第一文臣后,李善长和冯国用皆没回答。 朱元璋则继续说道:“但你们二位不一样,你们都给咱说过,是以天下为己任,不计名利,不计个人荣辱的,所以咱想着让你们先委屈一下,掌书记兼知州这官让他章先生来当。” “咦!” “你们怎么不说话了?” 说后,朱元璋就再次问了一句。 第三十七章 强势的章诚 朱元璋这么问后,就看向了李善长和冯国用二人。 两人却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后。 李善长先挤出了一丝笑容,而对朱元璋当即作揖大拜,很是凝重地说:“士为知己者死,上位是懂善长的!” 说着。 李善长就哽咽道:“此诚为留才良策也!上位不愧为明主,正当如此!韩昌黎有云,闻道有先后,故为天下大业计,尊卑不当论长幼,只论贡献,善长愿以章先生为首,一起尽心辅佐上位早成大业!” 朱元璋忙扶住了李善长,一脸感动:“善长果然忠厚啊,不在乎个人官职大小,咱没看错!” 这时。 冯国用见此也不得不跟着拱手说:“上位说的极是,人贵有谦让之德,这个时候就该下僚让位于贤者,如此才能利于大业!毕竟下僚不做知州,依旧愿顺天命而效忠上位,他章先生不一样,一来年轻气盛,二来的确有才,所以一旦不使其如意,恐明年就不能再为上位所用,上位贵为主公,尚容忍其桀骜,而受委屈,我们这些下僚,受些委屈又算的了什么?” “国用兄弟也是厚道之人啊!” 朱元璋也跟着笑着说了一句。 接着,朱元璋就道:“正因为你们两个厚道,不重名利,所以咱还有个想法。” “上位请讲,我们谨遵吩咐便是。” 朱元璋便道:“待会等章先生来时,咱会主动提起滁州诸官任命的事,到时候你俩务必主动推他,方显你们谦让与不慕名利之德,只为天下大业考虑,也羞他章诚一下,让他见贤思齐,自生愧意,进而向你们学习,以后也淡泊名利,只兢兢业业做事,不求回报。” “如何?” 朱元璋问道。 “谨遵上位吩咐!” 李善长和冯国用回了一句。 朱元璋因而把住了两人的手:“咱得二位这样的贤才,何愁大业不成啊!” 两人只是苦涩一笑。 朱元璋接着就又道:“当然,你们的贡献与委屈,咱也会记住,将来天下太平后,咱也不会辜负二位贤者。” 朱元璋说着就以要去查昨晚军纪为由先离开了。 朱元璋离开后就笑了笑,且还回头看了他二人一眼。 其实。 朱元璋不是不怀疑两人是故作不慕名利的伪君子。 只是朱元璋不愿意去探知二人真相而已。 因为没必要。 在朱元璋看来,如果两人是欺骗自己的伪君子,那就不能完全放心,更应该让一个能让自己放心的人压他们一头,免得从欺骗自己变成架空自己。 但如果两人真有万分之一的概率是真君子,那就更应该多受受委屈了,毕竟得罪君子是不用担心后果的。 朱元璋是个内心坚决和非常理智的人,不会为了不让某一个人受委屈而去更改自己为达成某种目的而做出的决定,也不会因为对一个人的好恶去决定让谁掌更大的权,一切只论利弊。 所以,朱元璋也跟着演戏,故意真把二人当君子贤者。 作为从小就在皇觉寺看人眼色,而不得不演戏,以掩藏个人好恶来换取生存机会的朱元璋,在演戏这方面是很有经验的,也就让李善长和冯国用都不知道底层出身的朱元璋是真这么单纯还是故意这么单纯。 但无论如何。 朱元璋一走,两人就立即收住了笑容。 冯国用甚至先说道:“待会儿真要主动推选他为我们上官吗?” 李善长叹气回道:“主命下,岂能不从?” “素来高位皆是有德者居之,怎么上位要反其道而行之?” 冯国用忍不住问了起来,且把衣袖愤然一甩。 李善长当场厉声喝道:“冯国用!不许你这么质疑作为自己主君的上位,还质疑即将成为你我上官的人品德!忘了礼乐教化之道吗?!” “我!” 冯国用听后咬紧了牙,把脸憋的通红。 李善长和冯国用接下来就来到了朱元璋这里。 而李善长在来后就见到朱元璋正看着炎黄二帝的画像出神,便过来跟着一拜,且问道:“上位何时多了这两幅画像?” 朱元璋笑道:“以前就得到的,如今专门挂出来瞻仰瞻仰,这样咱也能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呀。” “上位说的是,只是以下僚愚见,祖先固然要瞻仰,古之圣贤也当常瞻仰,而利德政教化才是。” “尤其是这议事论政之书房,当以列圣贤为主,祖先而当列于庙宇也。” “诸如孔孟、程朱等圣贤之像,此时当列于此处为妙,下僚正好收有至圣先师与朱子之像,愿献于上位,聊作书房增彩之用。” 李善长这时笑说了起来。 朱元璋则笑道:“还不是因为现在可以看炎黄二帝神像的庙宇陵寝之地,已为胡人所据嘛,咱也就只能暂时这样了,至于要不要列圣贤像,咱以后问问章先生,听听他有什么说法,毕竟你对圣人学问的理解这方面不如他,咱要是贸然这样做,别又误解了圣人的意思。” 李善长只得颔首称是。 没多久。 因诸事繁多而暂停上午给朱文正授课的章诚也来了。 而章诚一到,朱元璋就先开口道:“如今滁州城攻了下来,正可谓百事待为,而首要当在于定官职,如此也好分派职事,咱依旧设总管府,总管军政,当再有知州、同知等文官,分管庶政。” “正好,咱的总管府掌书记一官也未定,咱想的是,咱的掌书记兼任知州,如此以利统筹。” “而诸位皆是元璋亲信,又都劳苦功高、学识渊博、精明强干,任知州兼掌书记都是有资格的。” “只是到底该谁任此官,且兼任咱总管府的掌书记,咱还是想想听听你们的想法。” “回上位。” “下僚认为,此官当属章先生!” “章先生学问在我们之上,才干也在我们之上,更重要的是,功绩也在我们之上,如果不是章先生,这滁州城也打不下来,何况章先生还阵斩达鲁花赤麻失里,真可谓智勇双全,上马能管军,下马能牧民,故任知州兼掌书记,当能使上位更易成就大业。” 李善长很是配合地先主动说了起来。 冯国用这里也不得不跟着附和说:“下僚也一样!” “章先生爱民如子,直言敢谏,颇有古大臣之风,若为知州兼掌书记,民众之幸,上位之幸也!” “而下僚运筹帷幄还可,于庶政却几无建树,实在是难堪此任,章先生在攻下滁州后,已有善治之端倪,是为知州兼掌书记良选,当为上位身边第一文士也!” 冯国用跟着说道。 章诚愕然地看向了这二人。 “都这么谦让吗?” “也都这么拥戴我吗?” “还是说,他们是受传统教育的影响,所以有这么好的美德,在权力面前也不主动争取?” “还是故意客套一下,就像皇帝即位前都要三辞三让一下?” 章诚在这么想着的同时,朱元璋也看向了他:“章先生自己觉得呢?” 强势文化环境里长大的章诚,倒是不是很想要谦让与客套,便回道:“这样更好!我本来就想当这个知州兼掌书记,还准备竞选呢,哪怕你上位不要我当,我也得争一争。” “原因无他。” “我不是说,真认为在场的他们没有我更懂如何治理好滁州。” “而是我的确有些想法想在滁州试验一下,看看能不能让滁州城更好的在接下来为结束天下乱世做更大的贡献,至少看看能不能为接下来的渡江战略做出更大的贡献。” “之前,我对上位说,要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眼下这滁州城成为我们第一个立足之地,在我看来,自然也就该开始在滁州城进行这样的战略了,至少广积粮这方面得准备了。” “当然,他们有什么意见也可以提,我不是固执己见的人。” 章诚说后就端起茶来,呷了一口。 而朱元璋这里则哂然一笑,说:“既如此,那就由章先生任滁州知州兼掌书记。” 朱元璋说着就让人把知州印玺和总管府掌书记印玺给了章诚。 但章诚没有立即接过印玺。 朱元璋见此便问道:“章先生还有何问要说?” “得加钱!” 章诚很严肃地回道。 他其实也不是说真的那么在乎待遇,但为了让朱元璋知道他不好欺,也让这个世界的其他人都改变掉“守内虚外”的弱势文化心理,所以,他也就直言要求朱元璋既然要升自己的官就该提高自己的待遇,刻意没有装一下自己也大公无私,也刻意直接为自己争取最大的权益。 第三十八章 冯国用比朱元璋还气 朱元璋对钱素来是很敏感的。 所以,朱元璋一听这话,心里顿时火起:“为何要加钱,你自己不是也想当这个知州和掌书记吗?” “我想不想是一回事。” “我愿不愿意无偿加活是另一回事。” 章诚回道。 朱元璋又气又想笑,指着章诚:“咱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儒士,这么在乎待遇,你觉得咱将来会亏待你吗?” “现在不就见到了?” 章诚回了一句。 冯国用见此气得捏拳,很想教育一下不知尊上的章诚。 李善长也不禁摇头,心想要是自己,只会假意推辞,然后感激涕零一番,表示不会辜负上位期望的,哪里会这样不要脸的直接要求加俸禄啊! 但李善长也因此忍不住看了朱元璋一眼,他想看看朱元璋是什么反应,会不会不能忍,然后改变主意让自己来当这个知州,那自己一定要借此表示不要俸禄,依旧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甚至会贴钱当这个知州。 可朱元璋只在这时沉默了起来。 因为朱元璋现在也不好改主意。 毕竟,他也不是轻易想改变自己主意的人,如同他选择让章诚当知州也不是草率决定的一样。 但朱元璋转念一想,这样的章诚,明显更值得信任。 所以,朱元璋在半晌后猛呼一口气:“你真有那么缺钱吗,一年五百两还不够你养将来的妻妾孩子?” “咱那里的刘财主一年的租子都没你现在年俸多!” “咱也不明白,你章先生为何总是这么喜欢谈待遇,你看看让人家善长、国用,从不跟咱谈待遇,看看人家的心胸!” 朱元璋有些埋怨起来,而只想在道义上说服章诚,还拿李善长、冯国用做对比。 李善长和冯国用这时都抬起胸来,而希望朱元璋因此就决定让自己当知州兼掌书记。 章诚有意启发朱元璋,便多言道:“我的上位,你得明白,人性他就是好逸恶劳的,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我也不相信这世界上真有那么多不在乎待遇的君子,就算真有这样的君子,难道我们就因为君子不谈待遇不在乎待遇,而让君子受委屈?” “如此下去,谁还愿意当君子?” 朱元璋没有说话。 接着,章诚这里又道:“总之,我不是君子,上位如果不想我因为年俸没有增加,手里管的事务多了,而因此心里不平衡,忍不住中饱私囊以求心里平衡的话,那上位可以不加。” “当然,我倒也不愿意这样干,毕竟用这种方式来让自己心里舒坦,终究还是不够舒坦。” “所以,我还是愿意把私心要求摆到明面上。” 章诚回道。 “上位!” “章先生这是自轻自贱,不慕圣贤之道!” 冯国用这时忍不住说了一句。 但朱元璋这时却点了点头,问章诚:“但是你当的官更大了,权力更大了,可以为百姓做更多的事了,可以更好的实现自己的抱负,你难道不会因此更快乐吗?” 朱元璋至少是觉得自己从镇抚升为总管后更快乐了,因为自己可以做更多事了。 所以,朱元璋才在这时这么问章诚。 但章诚这时却回道:“我还是那句话,人有好逸恶劳之心,初期可能会因为有更大的权力而很开心,但久而久之,我会厌烦这种一直做更多的事可报酬却只有百姓的感恩没有实际上的财货之好处的。” “何况,就算我乐此不疲,我将来的家人不会体验到这种实现抱负的快乐啊,而只会因为我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政务上而不满,而想通过别的方式来弥补。” “希望上位明白!” 章诚说后笑着对朱元璋拱起手来。 他希望朱元璋能明白自己这么苦口婆心,不真的只是为自己争取好处,而不肯吃一点亏,也是让他清楚人的确会犯懒,热情也终究会因为回馈不足而消弭,而每个人再伟大也只能做到让自己做圣贤,做不到让别人也跟着做圣贤,包括自己的家人。 他相信朱元璋作为未来的洪武大帝,不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朱元璋这时的确在蹙眉沉思着,但没有急着表态。 反而是冯国用跃跃欲试,欲要说话,却又忍不住瞥了李善长一眼。 可李善长似乎在神游于物外,对章诚被任命为知州兼掌书记却反向要求朱元璋提高待遇的事没有反应。 冯国用见此最终还是咬牙,选择由自己站出来,而道:“上位,我认为章先生此言不妥,家人是可以管教的,可以管教的让他们理解家主,为家主的清廉德望而约束自己。” 朱元璋正觉着章诚说的有道理呢,而在听了冯国用这话后,却在这时不禁颔首。 章诚也瞅了冯国用一眼,他不明白,冯国用是真这么天真,还是故意这么天真? 毕竟从古至今,掌权者别说管住自己家人不乱来,就算是管住自己的人都很少。 这让章诚有些无语,暗想亏自己刻意每每当着他们的面直言不讳地向朱元璋说出自己心中想法,结果一个个说的话,总是让自己觉得他们仿佛是真的蠢一样。 当然。 章诚相信这些人不是真的蠢,要不然也不会在历史上混得风生水起,明显只是真的坏! “但给足待遇,无疑更好说服家人,也更好约束家人!” “不能要求谁都能靠讲道理就能管教好家人,也不能指望谁的家人都只认道理。” “除非上位真觉得自己将来对自己的子孙也不给足待遇,也只讲道理,而只能指望他们就不会胡来。” “何况,民智本身就还未大开,天下财富也还没有足够多到人人无衣食之患。” “所以,怎么能指望靠管教就能让天下人约束住自己。” 章诚说后,就道:“总之,上位可以不给我加钱,只是这样的话,我会拒绝担任知州兼掌书记,因为我不想不但为百姓没有做成事,反而因为当这个知州和掌书记,让我将来的家人取了不义之财,败坏我家风,而我自己也跟着更加堕落。” 朱元璋在听章诚的话后,依旧只是颔首。 冯国用见朱元璋也颔首,倒不禁切齿,很想说当知州兼掌书记的人选又不只你一个,自己就很愿意不要俸禄。 但冯国用终究没有开口,主动说自己想当这个官,只看向了李善长。 他不明白,李善长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朱元璋也在这时看向了李善长,问道:“善长,你怎么看?” 在朱元璋这么问后,李善长才拱手回道:“回上位,以下僚看,章先生这样做是对的!” 冯国用则一脸愕然地看向了李善长。 “是吗?” 朱元璋这时也问了这么一句。 第三十九章 设立亲军检校 李善长很是凝重地再次拱手说:“是的,上位!” “如章先生所言,天下民智未开,德教不足,追慕圣贤者,少矣!所以,不是每位家主都能管教好家人,也不是所有家人都明事理,理解家主。” “而章先生现在主动提出这个,并非真为自己一己私欲,是欲让上位明白,他既然是百僚之首,就需要顺天下之势来要求上位。” “所以,即便章先生不主动要求加俸银,也能管住家人,但他也需要考虑天下世情,而能以他为开始,让所有新建的制度更合乎天下人心。” 李善长这么说后,章诚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章诚不禁暗叹:“自己这是被未来的大明丞相给懂了?” “善长说的极是啊!” “章先生良苦用心。” 朱元璋这时也跟着点头,然后就对章诚说:“那就请章先生到里面一叙。” 朱元璋打算背着人单独跟章诚谈提高待遇的事。 “说吧,你要加多少?” 朱元璋在与章诚来到里屋后,就沉声问起章诚来。 而朱元璋这么一问,李善长和冯国用都瞪大了眼。 章诚这里则回道:“这得看上位怎么安排的,如果是让我自己养幕僚护卫以及衙役,那自然应该多加点,毕竟我得给这些人发工钱,而且为防止他们借机吃拿卡要,还得发足够的工钱和差旅费,所以怎么也得加到年俸两千两白银。” “如果不需要我自己养,而是由总管府替我养这些人以及他们的家人,直接拨付这些人给我用,我不管他们吃喝拉撒以及娶妻生子的开销,那就可以少加点,只加到一千两白银。” 章诚这么说后,朱元璋笑了起来:“我的章先生,你还真是想的全面!” “上位谬赞。” 朱元璋这里接着就道:“咱只给你加到一千两,你要用的人,咱给你安排就是。” “行!” 章诚点了点头。 朱元璋这里则又道:“但是咱也有个条件。” 章诚道:“你讲,你讲。” “咱给你的年俸,你不能告诉任何人!不然,咱宁肯不用你!” 朱元璋说道。 章诚知道这是朱元璋最后的坚持,为了不想让底下的人攀比,便点头答应道:“好!” “那咱重新拟契书。” 朱元璋回道。 过好一会儿后,朱元璋和章诚才走了出来。 朱元璋看着章诚笑道:“章先生,现在可以接印了吧?” “承蒙上位信任,鄙人愿为竭尽全力,当这知州兼掌书记。” 章诚拱手行了礼,接了印。 至此,章诚是既加了权也加了钱。 如一句民间俗语所言,会哭的孩子有奶喝。 章诚如果不主动要,朱元璋这种乐得能省一笔开支就省一笔开支的人是会也乐得不给的,毕竟对于朱元璋而言,巴不得天下人都无私奉献。 因为朱元璋作为布衣出身,说他对天下大众的关爱说高,也的确高,他愿意努力让天下百姓都不饿死,但要说关爱不高,也的确可以说不高,因为他其实希望天下人除了不饿死外,其他要求能没有就不要有为更好。 话转回来。 在章诚接印后,朱元璋也颔首一笑,且看向李善长:“善长啊,你是明白人,就任同知吧,协助章先生处理冗政,仍为咱的参议,想要多少俸禄,可私底下来见咱,与咱说明。” 李善长拱手称是。 冯国用见此,内心失落至极,他很想问问朱元璋为何想也没想就让李善长做了同知。 但冯国用最终还是没有问。 朱元璋则在这时对冯国用说:“国用,你就任通判,且仍做咱的参议。” 冯国用也拱手称是。 至于武职,朱元璋还没有权力任命,因为时值乱世,武臣事关兵权,所以郭子兴会亲自把控武官的升迁,反而是文职没那么重要。 所以,朱元璋只暂时能够定下文职。 而冯国用在朱元璋确定好滁州城的人事安排后,就在午休间隙,找到了李善长,问道:“足下为何纵容他章诚向上位要求提高待遇?” 李善长道:“不是说了吗,要包容这位章先生,让他自己将来明白,为人臣者当以君为天的重要。” “难道连他这样犯上之举,也要纵容吗?!” 冯国用沉声问道。 李善长道:“只要上位愿意纵容,我们也必须跟着纵容!” 冯国用争辩道:“上位是布衣出身,不知礼教秩序之重要,正需要多多提点,而不是放任他被章诚蛊惑。” “可足下别忘了,让章先生现在做我们的上官,是上位的意思。” “而且,章先生如今已经是我们的上官,如果我们对章先生不敬不从,那也是有违上下尊卑的!” “足下不能一边希望上下有序,一边又不将在我们之上的不放在眼里,这样是不可能成功让天下上下有序的!” “胡元朝堂之不宁,不就是上下紊乱吗,足下不会不知道!” “足下不能只要求别人上下有序,不这么要求自己,这样还怎么让礼教有序?!” 李善长厉声说道。 冯国用听后哑口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后,冯国用才一脸沮丧地坐回到椅子上:“难道就真的要坐视他章诚这么蛊惑上位,我们还要因为他是上官,尊敬着他?” “是章先生!” “足下不能跟粗鄙武夫一样,不懂礼数!” 李善长很严肃地提醒冯国用道。 “知道了!” 李善长接着又安慰着冯国用,道:“你要相信上位,相信我们的主公,他一定是圣明的,如果章先生不适合做你我之上官,上位会换掉的,而现在上位让章先生做我们的上官,也肯定自有深意,你我必须这么想!” “但我想不通!” 冯国用深呼吸了一口气道。 “想不通就慢慢想!” 李善长则切齿回了一句。 “同时,也要让上位看见我们的真心!” 李善长随后又补充了一句,然后就离开了冯国用这里。 …… “如今看来,的确只章先生才是真心待我们的。” 在李善长劝导冯国用时,朱元璋也在徐达这里,对徐达一个人说起了自己的想法。 徐达因而问道:“上位为何这么说?” “因为章先生表现的那么在乎待遇,其实咱明白,他是在有意让咱识透人心,刻意让自己显得在乎待遇,在乎尊严,而不在乎个人名声,只为天下!” “不然他没必要这么坦诚,还主动承认自己不是君子,乃至总是在言语里提醒我有些人看上去是君子没准就是伪君子。” “咱岂会不明白,真正以天下为公的人少?” “只是伪君子才是大多数,如他章先生自己所言,不能和大多数为敌!” “所以,咱作为上位,就只能表面上装糊涂,乃至还得好像真的愿意相信所有人,好像咱真的因为是草芥之民出身,见到儒士就自惭形秽,只觉对方是君子,自己要礼待,而对儒士只会表现出万分的信任。” 朱元璋背着手一边走一边对徐达说道。 徐达听后颔首:“这么说,章先生才是真君子?” “至少对咱是真没什么遮掩,也是真心在教咱明白一些道理的。” “如果他有私心,咱也没想明白他的私心是为了什么?” “难道真是为了那些银子?” “但咱可以肯定的是,他不像李善长、冯国用一样,是因为忠于礼而选择忠于咱,他是真心想让咱努力让中国没有饿死之人的。” “总之,咱知道他是因为跟咱有相同的志向,想让咱与他一起重建华夷之礼,让天下汉人百姓不饥不寒,才这么费尽心思想影响咱的。” 朱元璋说后就看了看屋檐外的白云,只微微一笑起来。 徐达点了点头,问:“上位给咱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咱因为是上位,不得不装糊涂,但难免有弟兄们真觉得咱糊涂,只知道相信儒士,还对章先生的话,一点也听不明白。” “所以,咱要你明白,然后还要你替咱在暗中选几个精明可靠的弟兄,让他们充任咱的亲军检校,秘密调查兄弟里有哪些稳不住心绪被儒士收买或者主动与儒士勾勾搭搭,有情况后就告诉咱。” 朱元璋说道。 徐达听后大为惊讶:“上位是要监视咱们自己的弟兄?” 第四十章 加强内控与定军饷 “既是监视,也是保护!” “我担心有人会因为章先生的存在而不能影响咱为他们所用就拉拢咱的弟兄们,进而迫使章先生也不得不跟着同流合污,最后咱也都跟着成为被他们想怎么玩弄就怎么玩弄的人。” “这也是章先生的意思,章先生给咱注解他的九字箴言里的高筑墙时,就主动提醒咱要加强监视,说这也是高筑墙。” “所以说,章先生对咱真是毫不保留,而愿意主动提醒咱要加强对内监视。” “包括他之前让弟兄们说出心中想法,进而也提醒了咱,既然弟兄们都想有老婆有孩子,那说明就会有人因为知道弟兄们有这样的需求而与之联姻勾结!” 朱元璋对徐达说了起来。 徐达听后颔首,又跟着说道:“但只有章先生怕上位不知道弟兄们真正的想法,而让弟兄们主动说出来,就说明了章先生没有刻意想让上位去忽视掉弟兄们的想法,而好借此机会去和弟兄们联姻,进而暗中结党?” “正是!” 朱元璋点点头,然后对徐达笑了起来:“到底是你徐达。” 徐达则拱手道:“那咱这就按上位的吩咐,去选派明白的弟兄,做这样的事!” 朱元璋颔首。 这天下午。 临时设为总管府的原达鲁花赤麻失里府邸内。 “上位!” “既然要让义军将士不接受士绅馈赠,又要让他们军纪良好,就不能只靠你的约法三章,包括我之前讲的所谓人口才是他们现在最大财富的道理,还得给他们实在的好处才行。” “不然的话。” “久而久之,他们的军纪还是会败坏,即便军纪不败坏,也会因为看见朱门绮户依旧富贵荣华,而自己打下滁州城却仍旧形单影只,而难免会心里失衡。” “所以眼下得尽快建立军饷制度,以及鼓励军纪表现良好者和战场表现良好者的奖赏制度。” “不能再跟以前一样,认为只要让弟兄们吃饱饭就行,我们得让将士们没有是为富人的财产生命安全打仗的意识,得让他们知道是为了自己生活越来越幸福百姓生活越来越幸福而杀敌而拼命。” “除此之外。” “上位既然承认他们想有老婆孩子是合乎天伦人情的要求,那就应该满足,当立即组织城内良家未婚女与之配婚,同时也是避免他们当中一些卓越的官校与非良户结亲,使得整个义军是为天下百姓的正义色彩都要受到污染。” 因为主要官员已经任命好,所以在接下来,章诚就在朱元璋的面前,提起了眼下官员基本定下来后的要紧事。 朱元璋点了点头:“没错,这是当务之急。” “只是以章先生之见,军饷当如何拟定?” 朱元璋接着又问起章诚来。 “首先应该考虑的是军饷发什么?” “眼下宝钞已经泛滥,故不能作为军饷使用。” “金银铜钱之物倒是合适,可眼下我们又不足,也就只能暂时以粮食与布匹杂用为军饷。” “但将来,我们一定要有自己的货币比较好,这样为的是便于运送,同时也为促进工商,还可以避免将士们领军饷的一时期,奸商通过操纵粮价布价,让将士们所领粮食布匹无形中贬值,进而从中渔利,造成将士们不满。” “这样也天然避免让囤粮囤布较多的豪右可以直接通过控制粮价布价,来控制我们执政者。” 章诚便说起自己的想法来。 朱元璋听后连连颔首:“如此看来,以实物发放军饷,的确弊端很大,当尽快有我们自己的货币。” “是的。” “但这是后面的事,眼下只能先以粮食和布匹作为军饷,以后再折色就是。” 章诚回应道。 朱元璋点首,且依旧笑道:“咱不曾想,货币如此重要,如此看来,胡元把宝钞滥印的确是昏聩之举!” “也难怪,善长和国用两位兄弟要推你章先生为知州,不得不承认,在为政上,你章先生的确懂的多啊!” 朱元璋接着还故意指了一下李善长和冯国用,夸奖起章诚来。 “上位谬赞。” 章诚谦虚了一下,他不确定李善长等是真不懂还是故意不懂,只接着说道:“其次,是要定下军饷额度!” “以我愚见,军饷不必太高,以免将士因此生苟安之心,而在攒够置办足够田地的本后,就不想再征战拼杀,只想回乡务农。” “但也不宜太低,导致兵卒觉得当兵不如当回乡佃农,因此大量逃亡,当比一般百姓收入略高,能养活更多家小,或略有节余即可。” “当然,也要让将士们有能够通过沙场立功获得更高收入的机会,以激励将士们更加积极立功,尤其是暂时不能升为官的兵卒,他们需要赏银鼓励;所以,对于奖掖金可以多发一些,将功绩列为甲、乙、丙三等,最高者,即甲等,自然给予的奖掖最多。” “而对于阵亡者,则要给足够的抚恤之饷,以保证将士们悍不畏死,而在拼杀时无后顾之忧。” 章诚如此说后,朱元璋就凝神思索了起来,道:“如今天下,寒士百姓之家,多数一丁一口,不过是二石左右的口粮,而就算普通兵卒父母健在再有妻儿,十石粮是足够的,如你所言,为比百姓稍高,便定一名步卒为一年十二石粮,每月一石粮饷,若是发布匹就折价就是,而步卒中的火铳手因要求更高,额外加三石,马卒也额外加三石。” “至于官校,暂定百户年俸一百石,步军管勾和镇抚年俸一百五十石,马军管勾和镇抚年俸一百六十石,千户两百石。” 朱元璋说后就问着章诚:“章先生以为如何?” “目前而言,兵卒年饷十二石,倒也合适,毕竟眼下天下百姓多数连吃饱饭都做不到,很多百姓愿意起义也只是为吃口饱饭。” “官校也是一样,现在也都没怎么增加家室人口,倒也不需要太多俸禄,何况,如今也没有太多粮食可以多发。” “所以,我认为,上位所定的标准倒也合适。” 章诚说着就问道:“只是文官这边要不要也定下年俸,使其不因无俸禄收入而心生不满。” 朱元璋颔首,接着就又道:“至于奖掖之制以及抚恤之制,且等咱同徐达他们议一下怎么奖掖,抚恤也根据奖掖制度定好后再定,先把基本军饷定下来,以稳军纪。” 章诚颔首称是。 接着,朱元璋问着李善长和冯国用:“现在定了章先生和武臣的俸禄军饷,现在文臣里,就你们俩没定,你们觉得呢,文臣该怎么定?” 李善长这时主动回道:“回上位,眼下按照这个标准,两万多大军,一年粮饷开支就会不下三十万石,何况接下来还要招兵,而下僚还有家资可支撑,所以下僚依旧不需要俸禄,只愿为结束乱世竭尽余生之力,待天下大定后,再请恩发俸也不迟。” 朱元璋听后就看向了冯国用。 冯国用也跟着道:“下僚亦然,家里还有田可食租,故暂时不必需要俸禄守廉,而只愿多剩下粮秣多养些兵马。” “既然如此,再有新人招来之前,那咱就先不定除章先生以外的文官俸禄。” “只是你们需要的话,要记得给咱提,不要委屈了自己。” 朱元璋点头说道。 李善长和冯国用拱手称是。 而朱元璋接着就无奈苦笑说:“刚才善长说,光按照现在咱定的这个军饷标准,一年耗粮就不下三十万石,可咱这已经是按照章先生的意思,没把军饷定得太高的情况,而只略微比百姓日子好过点,毕竟当兵的确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讨生活,多点收入是合情合理的,才能保证军纪!” “这咱该怎么做,才能一年收粮有三十万石以上啊,滁州城能有这么多粮吗?” “所以说,要让兄弟们不抢不掠类若匪寇,又不易被豪右收买,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第四十一章 朱元璋怒问李善长 朱元璋这么感慨一番后,章诚也跟着附和道:“上位说的是,这打江山,其实打的就是钱粮。” “谁钱粮丰厚谁就兵强马壮。”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如今胡元即便权贵官僚已多是贪生怕死、安享尊荣者,但其军队依旧能压着许多义军打的原因。” “就在于他们依旧钱粮比我们义军丰厚,进而军械盔甲等更优良,也就败得起,我义军则因为钱粮不丰,甚至许多只能流窜作战,甲胄马匹乃至粮食衣物全靠缴获,打到哪儿吃到哪儿,自然也就败不起,一败就只能遁入深山为寇盗,无法严明军纪,提高战力。” 章诚这么说后,朱元璋等皆没有反对。 因为这些年的事实的确是这样,元兵虽然败了很多次,但依旧有大规模围剿义军的能力,最近就有脱脱集结大军会剿张士诚部而节节胜利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天下。 但他们也承认,现在的元廷贵胄官僚的确已不怎么样。 章诚都能阵斩一达鲁花赤的事,就能让朱元璋、李善长等更加确认,这些元廷贵族的确不怎么顶用。 而李善长这时也在朱元璋和章诚说后,主动站出来道:“禀上位、章先生,下僚查过库房以及滁州的人丁田册子,发现按照库房所存粮以及将人丁田册可征粮,倒也有三十余万石。” 李善长这么说后,朱元璋笑了起来:“善长的确是行在先,知道咱会为什么而忧,今早咱也看见了,你和国用一起查的,将士们都只想着抢掠,唯独你们俩惦记的是先看看有多少钱粮。” “承蒙上位夸奖,吾等本不敢懈怠。” 李善长和冯国用这时回了一句。 而李善长这里则继续说道:“只是上位如果要发放这个规模的军饷的话,就不能再赈济城外的那些饥民了,而只能杀掉。” “为何要杀掉?” 朱元璋听后不禁皱眉。 章诚倒是微微一笑。 李善长这里则回道:“回上位,因为以滁州之粮秣收入,只能按照上位刚刚所定的军饷标准养活军队,或有节余,也只够扩兵到三万之数,而城外那些饥民也就没有粮食再赈济到他们活到明年,进而可以靠垦荒成功而自食其力了。” “哪怕是找豪右大户借粮赈济流民,也因为滁州的税粮只够按照这个军饷标准养兵,所以只能杀掉这些流民。” “因为与其看着他们活活饿死,还不如杀掉坑埋处置,以免饿死后产生疫病,或被赶来的元兵驱来填壕。” 李善长说后,朱元璋就道:“可你善长劝过咱不要乱杀人的。” “上位容禀!” “下僚只是请上位不要乱杀人,不是劝上位不杀人,何况如今是不得不杀,而不能有妇人之仁的时候。” 李善长回道。 冯国用这时也跟着附和道:“上位,如同知所言,这的确是不得不为之,如果不杀他们,只能加赋于民,可民本就困苦,总不能我义军占据滁州城后,滁州百姓反而比胡元当政时还要承担更重的税赋吧?” 朱元璋沉默了下来。 神色开始变得严肃。 章诚听了李善长和冯国用的话后,很是失望。 因为按照李善长和冯国用的意思,原来义军想脱胎换骨,竟然还是要走到大量屠戮流民的地步。 毕竟人口过剩,人地矛盾非常尖锐。 似乎也正因为如此,历史上,每逢乱世,才会出现大量人口减员。 所以,也似乎这些历史上的人,不是不明白人口是最大的财富,只是迫不得已? 朱元璋也很是失望,且因此苦笑着对章诚说:“章先生,看来你白对义军兄弟们说人口是当官的最大的财富的话了,因为到头来,你要留住的人口,还是要杀掉。” 朱元璋说到这里就咬紧了牙,红着眼道:“这些人都是跟咱爹娘当年一样忍饥挨饿也没造反的顺民啊,结果如今咱朱重八不但不能让他们不饥不寒,还得杀掉他们,可是,要知道,胡元官府都没有屠戮他们,咱要是这样做,那岂不是连鞑子也不如?” “上位仁德如天,下僚们都知道,但眼下要想推行军饷制,只能如此。” 李善长回了一句。 冯国用也跟着安慰朱元璋:“皆是我们无能,不能救黎民于水火,当请上位放心,将来渡江去了集庆,集庆一带物丰粮多,到时候就能养民了!而现在,如果真要不杀这些流民,那就只能暂时不定军饷,或者暂时加赋于民。” “真的只能如此吗?” “我看未必就真只能如此!” 章诚这时倒呵呵冷笑地说了起来。 李善长因而愕然看向章诚,且向章诚拱手:“不知章先生还有何高见,还请赐教!” 冯国用也跟着拱手:“下僚亦请章先生赐教。” 章诚如果没有在现实世界恶补知识,或许就真的承认李善长和冯国用说的对,要想让义军脱胎换骨,就必须得屠杀城外流民,而做元廷都没有做的事。 但他可是在随时学习的人,也就不会再相信真的只能这样。 所以,章诚便在这时说道:“人丁田册上的数目,你们真觉得是百分百真实的?” 李善长和冯国用心里一紧。 “章先生这话何异?” 朱元璋这时也主动问了一句。 李善长在这时则回道:“想必是真实的,胡元官府岂会任小民逃税?” “我看不尽然,蒙元立国已近百年,垦荒之田应该是增加的,人口也应该跟着滋生,人口田册上的数目应该增加才是,如果人口田册上没有记载出增加的情况,那就只能是底下有大量豪右在隐匿人口与田亩。” “何况,元廷的税制,决定了他们会在隐匿人口与田亩方面更加大胆!” 章诚这么说后,就问着李善长和冯国用:“你们说,这样的人丁田册可信吗,不需要重新清查人丁田亩吗,你们怎么能说这上面的就是滁州真实的粮秣收入?” 这时。 李善长和冯国用皆沉默了。 “说话!” “你们是不是收了豪门大户的好处,还是说因为担心自己家也被清丈,或者说也想趁此机会多兼并田亩,所以才不提这里面需要清丈的事。” “敢情你们平时的忠厚都是诓咱呢,反而没有章先生对咱真诚!” 啪! 朱元璋这里也怔了片刻。 随后,朱元璋就突然把桌子一拍,怒目圆睁,而起身叱喝了一声,并追问着二人。 第四十二章 该抄家杀几头肥猪 李善长这时忙跪了下来:“上位容禀!下僚并无此私心,这实在是下僚的确没有章先生明白,而忽视了这里面的问题,毕竟下僚也是初次为官,于此间秘辛不甚了解,想来章先生毕竟才是真正的官宦之家出身,所以更加懂得这些。” 李善长现在也只能承认自己是没想到,是不如章诚。 “是啊!” “上位,幸亏章先生提醒,不然下僚还糊涂着呢。” “下僚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可见,章先生的确在为政上有厉害之处!” 冯国用也跟着躬身禀告起来,且也跟李善长一样,只能承认是章诚本人厉害。 朱元璋冷笑:“咱不信,你们不会这么笨,咱这个布衣不知道这些衙门里的秘辛,倒是可以理解,你们是儒士啊,家财万贯的,家里人应该没少跟官府打交道,不会不知道这些。” “上位明鉴啊!” “下僚是真没想到,不是故意瞒着上位的。” “而且请上位细想想,下僚怎么敢在这个时候跟豪右眉来眼去,而不想着尽快让上位奠定基业?” “难道现在跟豪右媾和,拖累的上位大业不能成,就比实现下僚结束乱世与光宗耀祖之抱负重要?” “别说下僚敢替自己担保没有背着上位媾和豪右之心,就是国用兄弟,下僚也敢担保的。” “下僚等再愚笨,也还没有糊涂到这一步啊,上位!” 李善长哭了起来,脸上滚滚而落的也不知是汗还是泪。 总之。 他现在的确是神色非常惶恐不安。 冯国用这里也跟着道:“上位真要是不信,要因此杀了下僚,下僚也绝不敢有怨言,但下僚亦请上位明鉴,下僚真要与豪右媾和,只想兼并取利,又何必投附上位呢,勾结胡元官吏这样做不是更好吗?” 朱元璋听后只看向了章诚:“章先生觉得呢?” 章诚道:“回上位,我也觉得他们说的是对的,他们没有必要与豪右媾和,更没有为一点私利坏自己要跟着上位一起打拼的伟业。” 李善长和冯国用皆颇为感激地看了章诚一眼。 “那你相信他们是真不懂?” 朱元璋问着章诚。 章诚则看了李善长和冯国用二人一眼:“他也许不是真不懂,但至少可以肯定,他们是不愿意的,也不是说不愿意因为清丈让自己家利益受损,而是不愿意得罪豪右士绅。” 章诚接着又看向朱元璋道:“也可以这么说,他们是没有愿意得罪士绅的动力,毕竟,不清丈也可以实现夺得天下的目的,但得把流民屠戮掉,进而实现强兵扩兵的目的,也就是说,这样苦的是百姓!而若要清丈,苦的则是士绅,在没有好处的情况下,他们自然宁肯苦一苦百姓。” “在很多人看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嘛,百姓如草芥,死多少都只是死个数字而已。” “何况,没几个真的像上位这样,亲眼看见过人饿死是什么样子,尤其是家人一个接着一个饿死是什么样子,乃至自己快要饿死是什么感受。” 章诚说到这里时,朱元璋眼眶红了起来:“不是数字!是活生生的人!” “而豪右士绅不一样,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去得罪,是想被他们编进史料笔记里抹黑,还是想让文脉因此退步?” 章诚又补充了几句,就道:“所以说,他们不愿意得罪士绅,至少是没有得罪士绅的动力的,只有得罪百姓的胆子,这个胆子有时候会很大。” 章诚这么说后,朱元璋眸光越发狠厉地看向了李善长和冯国用。 “但这个得怪上位你自己,怪你让他们只敢苦一苦百姓。” 但章诚突然又说了这么一句。 朱元璋愕然回头看向章诚:“怪咱?” “没错!” 章诚点首,道:“怪你给他们的好处太少,造成他们得罪豪右士绅的动力不足,只敢得罪百姓。” 朱元璋也沉默了。 章诚则继续道:“无论怎样讲,即便他们自己愿意把自家隐匿的田地和人口清丈出来让上位知道,每年多给上位缴些税粮,就如同李同知之前愿意献三千石和且让李家供应大军数日军需一样,对于李同知自己而言,或许愿意为打天下舍弃家业,但不代表他们族人家奴以及乡友就愿意,而他要这样做,就会被责为不孝不德,你觉得他们还敢吗?” “但如果给他们更大的好处就不一样了,他们这样就能说服族人家奴以及乡友,进而就可忠孝两全了。” “你们给咱说实话,是不是这个原因?” 朱元璋问起了李善长和冯国用。 李善长则道:“回上位,章先生误会下僚了,下僚家风素来乐善好施,岂会因为下僚愿意清丈而不满,即便偶有家人不理解,下僚也不会因此就纵容家人,只是这次下僚的确没想到,未察其间漏洞而已。” “上位,下僚也不是畏惧家人之辈,这次也真的只是没想到,不及章先生明白。” 冯国用也跟着说道。 两人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有怯懦与自私之心。 章诚也懒得再拆穿,只劝着朱元璋:“上位,别再追究了,就当他们不知道吧,上位只需自己明白,要想政策不成累民之政,需得让执行者如他们有动力去做,就算善长和国用兄弟无私心,愿为上位得罪所有人,但不代表所有执行者都能做到,上位是决策者,不能抱有侥幸心理。” “何况,圣人之教让天下人人都觉得,君子当耻于言利,而当志在以天下为公,所以,他们不好提也不好承认自己有私心,这就需要上位自己考虑到天下人大部分人的私心。” 章诚这么说后,朱元璋点了点头,就再次扶起了李善长:“善长你起来吧,你若真有所请,记得跟咱说,咱内心当你是兄长,你不必真因要对咱以主待之,而讳于言私,只要是光明磊落的要求,咱不会不答应。” 朱元璋说着又看向冯国用:“国用兄弟你也是一样。” “谢上位。” “只是上位,这次真的不过是下僚没有想到,不是不愿意提醒上位应该清丈。” “当然,章先生说的也对,这清丈之事是得燮理阴阳,考虑到执行之官吏有没有动力,虽然下僚与家人不在意物欲之利,但不代表天下官吏都不在意。” “说到底,还是章先生更洞察人心,令人钦佩!” “不过,眼下就算如章先生所言,应该清丈田亩和人口,可清丈是需要时日的,一两个月内根本来不及让税粮大增,进而让城外流民获得活过明年夏秋收获之时。” 李善长继续说了起来,且依旧不愿意承认自己有想到需要清丈,而宁肯承认自己不如章诚想的透彻。 冯国用也跟着一样,且道:“正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现在就算清丈,要想既推行眼下的军饷制度,又让外面的流民的活着,也是来不及了。” “这无妨!” “清丈这股远水是来不及,但还有近水可解渴,可解决清丈完成前的军需问题。” 章诚这时插嘴说道。 朱元璋不禁回头问章诚:“什么近水?” “抄家!” 章诚说出了两个字。 朱元璋一脸奋色:“抄家?” 章诚点头:“没错,攻入滁州城后,我立即让汤和他们整顿秩序,进而因此抓获了一批趁机要抢掠且要抹黑我义军兄弟的豪绅奸商爪牙,而也有一批豪绅肯定会因为要坚持效忠鞑子而不肯弃暗投明,这些人的靠山基本上都是鞑子贵族,现在这滁州城里的鞑子贵族都被我给杀了,难道还要给这些人留情面吗,不应该直接抄其田,没其产吗,包括鞑子贵族们在滁州的产业田地!” “抄得的田,正好分给流民,扩为税田。” “没得的金银,正好用来赎买大户田地,分于百姓。” “没得的产业,可以用来拉拢愿意加入我们且积极于清丈分田事宜的豪右士绅。” “正所谓,一鲸落,万物生。” “上位,你如果真不想苦了百姓,就该杀几只不配合的肥猪。” 第四十三章 要不要起义的更彻底 朱元璋听章诚这么说后,却横眉看向了李善长和冯国用:“可以抄家解决流民问题的事,你们也是没想到吗?” 冯国用看向了李善长。 李善长则微微一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道:“回上位,下僚倒是想到了,只是还没来得及跟章先生和您提。” 冯国用也跟着忙道:“回上位,我也是有想到的,之所以没急着提,就是因为还有些担心,担心这样会彻底断绝被元廷招安的可能。” “毕竟,鞑子贵族的产业和田地,以及给鞑子做爪牙的豪绅奸商,皆是元廷内非富即贵的人物,他们所吞的产业田地以及金银等是多,可一旦抄没了,就会真的没有退路了。” “你们还给咱想着退路呢?” 朱元璋怒极反笑起来。 章诚这时跟着说道:“上位,他们说的其实是有道理,要想真正惠及天下百姓,抄几个普通富商小乡绅没大用处;只有这些在元廷本身就是贵族或者与贵族有关系的势力,才是占据了天下大利的,要抄他们,才能惠天下万民,但这样做的确是断绝了被鞑子招安的路。” “所以说,这还是要看上位。” “看上位是要起义的更彻底,还是要象征性的起义一下而只为挣个官身。” “前者是需要破釜沉舟、敢死里求生的;” “后者就需要谨慎斟酌,对效忠胡元的贵族缙绅要礼待有加,对豪右乡绅也同样要礼待有加,只是要继续为难百姓屠戮百姓。” “我们自然是跟着你的意愿来。” “只要你愿意给我们动力,我们自然也会跟着铁肩担道义!” “只是,上位若真还存有苟安之心,想留退路,而将来会成为胡元招安后的官僚的话,那没准还是会有家人在若干代后饿死,毕竟有元之世,许多良善顺从者不也还是饿死了嘛。” “因为无论如何,起义要是不彻底,依旧不过是轮回,今日这些劣绅奸商敢勾结蒙人奴役汉家百姓,将来新朝的劣绅奸商就敢女直倭寇什么的奴役汉家百姓。” “或者说他们今日能腐化元廷贵族,那将来就能腐化新朝贵族。” “斩草不除根,等于一切都白干,一切的血都白流!” 章诚说后,朱元璋频频颔首,目光渐渐坚毅,且默然不语起来。 李善长这里也因为章诚明确要求朱元璋要想造反更彻底就该给其麾下官员动力,便跟着附和道:“下僚的确会唯上位马首是瞻,上位若真要下僚不与鞑子苟且,那下僚自然也不与鞑子苟且!” 冯国用也跟着拱手道:“下僚也一样!” “胡虏据我中华近百载,华夏文化几欲因此湮灭,汉人亦快胡化,甚至南北快要互视夷。” “只要上位愿意驱除鞑虏,恢复中华,那下僚自当敢舍命相陪!” 李善长和冯国用毕竟都是主动选择投义军的中下层汉族地主阶级知识分子,所以只要反元给他们能够带来好处,他们也是愿意成为反元斗士的。 朱元璋更加沉默了,也不好意思再责怪李善长和冯国用。 他想到了章诚之前跟他一起达成的共识,即想让自己后人世世代代不饿死只能尽量让中国之地尽量不再有人受饥寒之苦,以及昨晚他和章诚、杨元杲达成要重建华夷之礼大于君臣之礼和君臣当有让百姓不饥不寒之礼的宏愿。 朱元璋回头看向了自己从章诚那里得来的炎黄画像。 因为昨晚,他们还为此在炎黄画像前宣了誓。 “反正已经是刀尖舔血,而华夷之礼,庶民不饥不寒之礼,已是咱之宏愿,还不如为此宏愿而亡,怎能存苟安的想法?” “况且,鞑子害死了咱父母哥嫂,咱还怎么能苟且。” 作为历史上能成为开国君主的人,朱元璋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没有选择留将来能够苟安的退路,且还在这时说起他不久前才接受的政治目标来,还看向章诚,一脸决然地道: “那就抄!” “至于怎么拉拢愿意一起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正礼的士绅也弃暗投明者,你们可有良策?” 朱元璋这么说后,章诚便拱手称是。 章诚就主动提道:“至于拉拢,我的意思,别的产业可以先不提,只是目前军饷要发粮,涉及到粮价布价下跌,为稳粮价布价,以免造成恐慌,我们应该先设官办商行。” “官办商行?” 朱元璋问了一句。 章诚颔首:“没错!” “为防止接下来发军饷后,然后有奸商也趁机炒低粮食和布匹价格,造成官兵们恐慌,担心手里的粮食和布匹留着会越来越不值钱,就也跟着大量抛售,进而导致粮食和布匹更加低廉,乃至让奸商们趁机抄底,到时候粮食和布匹价格就垄断在了奸商手里的这种情况,我们得有官办商行!” “为的是在军饷发放时,拿银子以较高于市价的价格收购粮食布匹,使得粮食布匹不降太狠,在小降后一直处于平稳状态,然后在价高时抛出,既取了利,也平抑了物价。” “这不是跟常平仓很像吗?” 冯国用这时忍不住问了一句。 章诚道:“是有些像,但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常平仓取的利归官府,因而容易造成官吏侵吞所取之利,乃至破坏平抑物价的功能,如买进的是好米卖出的却是发霉的米;也有直接把赚取的钱挪用漂没,造成平抑物价的公款不足,而不能平抑物价。” “而官办商行,首先明确了分利制度,即到时候赚取的商利多少归官府多少归个人,经营者因私废公的可能性大幅度降低;也改变了经营模式,官府不直接经营这种有平抑物价功能的商铺,而是把这个功能承包给了自己只能间接管控的商铺,等于没有经营权,只有分利与监督之权。” “比如,我可以出一笔银子,上位也可以出一笔银子,你们或者谁也可以出笔银子,然后官衙也出笔银子或者以某种专收专卖的特权入股,然后大家分殳所得之利,且由出股者推选出经营者,而持股最大者可以一票否决,要求重新推选,经营者如果没有做到平抑物价和实现利益增长,持股最大者也可以有直接罢免权,要求重新推选出经营者。” “顾名思义,官办商行的意思,就是持股最大者往往就是官府自己。” “这样一来,官府虽然可以控制该商行有没有平抑物价,稳定民生,但不能直接参与经营,而避免有贪官污吏从中坏事。” “即便贪官污吏借着官府之权强行扰乱经营,那出股者也会因为利益受损而干预,尤其是上位这样的主政者也以私人参与的话,则更能直接干预,而也更有打击贪官污吏胡来和保障市易良好秩序的动力。” “总的来说,官办商行和常平仓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不仅仅承担一种平抑物价的功能,还被要求这种功能必须通过利益增长的方式而实现,避免平抑物价的功能名存实亡,不然真要是推行以前的常平仓制度,会因为吏治而出现不一样的效果,吏治清明则能平抑物价,吏治腐败则反而害民。” 章诚说后,朱元璋道:“咱现在作为总管滁州之官,就算没有持什么最大的股,也有动力打击贪官污吏,而且很大!” “但上位能保证将来所有主政一方的封疆大吏都这么有动力吗?” 章诚这时反问了一句。 第四十四章 抄家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朱元璋沉默了。 章诚这里又道:“刚才上位问怎么拉拢愿意和我们一起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士绅,我的建议就是先筹股设立这个官办商行,这个相比于用土地拉拢要好得多。” “怎么讲?” 朱元璋一听到土地,就敏锐了起来。 章诚说道:“为拉拢部分士绅,而分商利于他们,让他们赚取银子,再去兼并土地和人口,总是要比给他们直接分田地,让他们直接通过田地所收之租去兼并田地和人口要好一些。” “毕竟对于天下百姓而言,最根本的还是田地。” “商道兴旺发达与否,商利是归于朝廷还是归于官府,对百姓而言,倒是没那么重要,天下百姓一般能自给自足就不错了,能有余钱交易商货还在乎品质优劣与否的人,一般都不是普通百姓了,至少是中等人家。” “何况,以我之见,我们应该一开始就尽量让土地均分到百姓手里为妥,这样的话,百姓不饥不寒的可能性最大,官府的税收徭役也更易开展,即便是商路也能更加繁荣。” “毕竟有田可耕的汉家百姓越多,则以我汉家之勤俭,必有更多的百姓不出数年就能积攒出财货而能交易也,而愿意交易的百姓越多,商路也就更加繁荣。” “而商路若是更加繁荣,到时候又能拉拢更多士绅,进而进一步做大,早日实现恢复中华之目的。” 朱元璋颔首,微微一笑说:“敢情分田兴商有这么多益处!” 章诚这里继续说道:“反正天下之利,要么在土地,要么在商道,上位是选以土地拉拢部分士绅,还是选商道拉拢部分士绅,决定在上位你自己。” “咱是布衣出身,清楚老百姓最想要的就是能有块自己的地。” “咱当年要是有块自己的地,哪里会为了讨口吃的被恶狗追着咬啊!” 朱元璋不加思索地回答起来,且在说到要是快自己的土地时,还有些红眼,而道:“就照章先生的办,用商利拉拢值得拉拢的士绅!” 如之前所言。 朱元璋可以说他手段狠辣,但不能说他保守。 一个能在历史上想到用开中法解决边粮问题,即让普通商人拿粮挣盐业商利的帝王,会拘泥于开办官办商行? “那行!” 章诚在朱元璋答应后就回了一句,然后说道:“其实,入股的人不必太多,上位且根据实际需要定一个门槛吧!毕竟,一开始只是涉及粮食布匹买卖,利益还看得见,参与者多了,收益如果比不上放贷与收租,反而没有拉拢价值了。” “也就是说,重要官员才有必要准其分官利,不重要的官员只需奖掖足够就行,也不必分官利,还能使其有进步的欲望,知道只有努力做事升了官,才能有更大的好处。” 朱元璋点头:“那就先是你们三位,其他弟兄,咱接下来就去问问。” “好!” “承蒙上位关照。” 章诚点头说后,就道:“那我就先出五百两入股。” “不知二位?” 章诚问向李善长和冯国用。 李善长这时尽量克制着内心的激动,只故作淡然地禀道:“虽说下僚家资丰厚,不执着于求利,投附上位也只是为天下和个人心中抱负,但若是为义取利,下僚愿行陶朱之事,亦谢上位恩典,只是不敢与章先生比肩,愿先出三百两。” 冯国用也跟着故作拧眉道:“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子又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如今章先生所提倡筹股设官办商行是为恢复中华、天下太平、黎民不饥不寒,下僚岂能因噎废食,只是亦不能和知州、同知比肩,愿出两百两。” 这个时代,白银不多,所以拿出百两不是少数,与明末情况不一样。 朱元璋听后也没觉得两人出的少,只嘴角微微一扬,然后道:“咱出一千两,代表总管府。” 章诚拱手称是,然后说道:“至于别的产业,我的意思,得等抄家后再说,所得的田地自然是要分于民,但到时候的抄得的产业与珠宝绸缎古董等细软宝物可以卖给官办商行,用于取利,而所获银钱与抄得的金银铜铁,总管府既可借贷给官办商行扩大经营,也可留作将来发行货币用,至于粮食用来发军饷或者多的发不完,而要直接卖给官办商行也可,皆按照实际情况来。” 朱元璋颔首,且忙板着脸问章诚等:“当怎么抄?” 章诚忙拱手道:“我建议让善长、国用两兄弟主管抄家,汤和、花云、冯胜、唐胜宗四位兄弟为副,另拨先攻入城的三百兵,给他们各一半!” “之所以让善长、国用两兄弟,主要是他们出自大户,更熟悉这些奸商劣绅怎么藏匿财货,另外他们毕竟是读书人,也更好控制抄家程度,不至于抄家变成了毁贾,派先攻入城的三百兵负责抄家,则是因为他们一来善战二来纪律已经得到考验,应该能避免抄家变成毁家。” 李善长和冯国用大惊,皆看向章诚。 朱元璋则在这时点头:“很是!” 但李善长突然站出来道:“上位,章先生,下僚一文士,岂能干抄家之事啊!” 章诚则在这时冷笑起来:“让你抄几个做替鞑子贵族敛财的狗腿子家怕什么,咱也是文士,不连他们主子达鲁花刺都杀了吗?!” 李善才不敢拆穿章诚,也不敢顶撞,只得称是。 冯国用在偷瞥到朱元璋那看向章诚的赞许目光时,也把到嘴里的话吞了回去,只得跟着称是。 章诚因此微微一笑,且在接下来也把涉嫌趁义军攻入城而欲作乱且抹黑义军的劣绅奸商名单递给了李善长和冯国用,给他们两人分配了抄家名额,还让他们直接去提证人后就开始抄家。 朱元璋也笑了笑,并授予了他们俩先斩后奏之权和节制抄家兵勇的权力。 而章诚则在这时又对朱元璋说道:“抄家时,记账核算的书手就先让善长、国用两位同僚从自家子弟中选用吧,到时候根据复核结果甄选为官?” 朱元璋颔首。 李善长和冯国用愿意出股和朱元璋、章诚成为创业合伙人,底层官吏书手自然目前用李、冯两家的子弟比用别的士绅子弟更放心。 而这个时代,能写会算的人基本上都是大族掌控,章诚拉李善长、冯国用入伙,其实也是因为需要他们入伙,这样才能在一开始有些基础的人才可以用。 朱元璋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没有反对。 李善长和冯国用这里听说要从自家子弟选官,倒是顿起奋色,且因为要负责抄家,也就提前离开了总管府。 而在离开总管府的路上,冯国用就对李善长主动笑着说道:“这个章先生,是不打算让我们只分官利不干得罪人的活呀!” 李善长颔首:“是啊,章先生此人,不能以书生藐视之!此人深谙阳谋之道,或许他表现的贪利只是自污,好更展其才而已。” “这么说,足下开始喜欢他了?” 冯国用笑问起来。 李善长笑道:“说喜欢也喜欢,说不喜欢也不喜欢,但无论如何,值得庆幸的是,他不是我们的敌人,而是我们的同僚,更值得庆幸的是,他是我们的上官!” “大多数人一旦有机会官居他人之上,往往恨不得从他人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或者让其跪着献上自己的利,唯独他成为你我上官后,想着主动做一大桌饭不说,还主动让大家一起吃。” “是啊!” 冯国用笑着回了一句,就道: “在上位面前,很多话,我们不好明说,但章先生却敢明说。” “难道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不忌讳谈利?” “不怕被人责备不从圣人之教,不知以言利言己为耻?” 李善长颔首。 “他对明着违背圣人之教这事的确不怎么在意。” 李善长也露出了同样疑惑的表情,说:“或许章先生所长大的地方,不以圣人之学为纲,但无论如何,我们忠于职守,恪守本分,不乱上下之分,是应该的,他们既然让我们去抄家,我们就去抄吧!” 冯国用点头。 于是。 在休息一夜,补足睡眠后,李善长、冯国用两人就各带着一百五十余兵与自家子弟,在黄昏之时,带着一干官校,往犯事的劣绅奸商家而去。 正所谓,抄家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李善长和冯国用现在都因为入股官办商行,而被给足了动力,思想上也没有了问题,自然也就没有打算敷衍。 “弟兄们,记住,待会进去后,你们要管住手,管住下面,首先,别去奸淫掳掠,什么人都先抓起来关着就行,赶紧抄家是正经!” “其次,碰见坛坛罐罐别砸碎,哪怕再普通的坛坛罐罐,没准就是打开地窖的机关,再有见到碍眼的盆栽小树别砍别推,那没准就是指向暗库的标位。” “总之。” “既然要抄家,咱们就认认真真地抄这些劣绅奸商的家!” “谁要是干不好,也别怪我善长和汤千户不讲情义!” 李善长这时就在官绅严务良的宅前,先对一干义军官校训了话,然后就主动上前敲起了门。 严家因义军入城,本来一直大门紧闭。 但严务良在这时看见站在外面的是李善长这个昨晚自己拜会过的儒士后,便立即开了门,笑着道:“李朋友深夜来访,不知何事,难道是将军那里愿意饶恕鄙人指使家奴作乱之事了?” 啪! “你有什么资格成为本官之友!” 李善长直接给了严务良一巴掌,然后把袖一挥:“抄!” 正眼冒金星的严务良很快就听见大量脚步声从自己身旁纷至沓来。 第四十五章 抄劣绅奸商之家 李善长接着就让人把严务良控制了起来。 严务良在被扣押起来后也回过神来,且也因此惊怒不已地看向李善长:“你!你为什么敢这样做?!” “尔等也有脸问为什么,自己做过的事不清楚吗,指使家奴抹黑我义军,意欲害民夺财,其行为之可恶,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另外,本官对你们这些认虏作父、仇视我义军的鞑子走狗从来没有任何情谊可言。” “所以别问本官为什么,本官这是替天行道!” 李善长说着就拱手朝天,一脸正气。 然后。 李善长就走到严宅中庭,对已明火执仗四处抄检的官兵吩咐道:“仔细抄!来两个人,我踩一块地砖,你们就掀开一块地砖看看,一般而言,大户之家藏财货之地窖也爱摆阵,以讲究风水聚财!” 汤和这里颇为敬佩地点了点头,而对同来这里的唐胜宗说:“这李大员外到底是老道啊!” “这叫术业有专攻。” 唐胜宗则摊手指了一下李善长回道。 无独有偶。 冯国用这里为了执行好抄家的任务,专门带了一个罗盘来,且在到要抄的至正年间曾任胡元都水庸田佥事的程养家宅前时,特地还对花云等嘱咐说: “待会进去后别眼皮子浅,去扯人身上的金银首饰,要先听着我的吩咐,因为这城里显贵之家素来藏财的地方都是可根据卦象查知的,为的是富贵永享,你们没读《易经》不知道,所以不可妄动。” 花云听后倒是颇为好奇地看着冯国用:“老冯,这抄个家,还有这么大学问?那他既然用了卦象藏财,还能抄到吗?” 冯国用瞅了花云一眼,见曾经对自己拳脚相加不怎么对自己客气的花云一脸崇敬的看自己,内心倒是颇为得意,而呵呵一笑说:“你以为是抄乡下地主老财那种人家?我们这是抄的在胡元朝世代官宦之家,能一样吗?不过,即便有卦,但抄还是能抄的,这家已违天道,虽有卦象,然天已不佑也!” 花云不屑地道:“能有啥差别,还不都是干的一样的缺德事!” 而花云话刚一落。 刚好因听见动静来大门前张望的程家家主程养全就因为看见冯国用一个戴儒冠的人出现在门外,便以为这义军是来请自己入幕为官的,要不然也不会派文人来,也就开了门,很是正义凛然地说: “我不与尔等反叛朝廷的贼寇为伍,更不会与尔等不忠不孝的斯文败类为伍,尔等要么杀我剐我,要么还我国家,自首认罪,就是别想我去做你们的贼官!” 啪! 冯国用拿着手里的罗盘就照着这傲娇的程养全头上来了一下,且骂道:“汝不过一数典忘祖、狼心狗肺之辈,有什么资格再我汉家义军面前谈忠孝?!” “你若忠孝,怎么跪迎和你风俗不同的鞑子,还去做鞑子的官?” “你祭祀你家曾仕赵宋的祖宗时,在祠堂看见你祖宗们那汉家衣冠时,就没想到自己跪拜鞑子时,是有多不忠不孝吗?!” “只怕你祖宗和祖宗一直效忠的汉家君王早在九泉之下骂你恬不知耻呢!” “像汝等这种为了一己之功名利禄,不惜卖祖求荣之辈,与秦桧之辈有何两样!” “不忠不孝就算了,还不仁不义,眼见我义军进城,竟然唆使家奴强抢自己外甥女,欲强行乱伦之事而害其命,如此不顾礼义廉耻,对得起圣人之教吗?!” “还不如山野村夫有德!” “竟觉得我们会礼请你这样的千古难见之败类为官,真是不知羞耻!请你为官,只能是脏了我义军,我义军请你为官,还不如请一只狗,狗至少知道给主人摇个尾巴,你是只会给主人的仇人摇尾巴!” “我亦恨不能食汝肉,寝其皮!岂能由你这样的满身胡腥之辈在这里狺狺狂吠!” 冯国用颤抖着手,指着这满头是血的程养全破口大骂起来。 “别骂了!” “别骂了!” “你们文人就是爱动嘴!” “抄家,抄家要紧啊!” “对了,你这罗盘有没有坏,你不是让我们听你吩咐吗,你快看方位呀!” 花云这时忙阻止起冯国用来。 因为他觉得冯国用嘴上输出的过于有点多。 冯国用这时回过神来,看了一眼罗盘,然后说:“没坏!定要狠狠的抄这些汉贼的家!” 程养全这时倒是回过神来,指着冯国用:“你!” 但准备大骂冯国用的程养全憋了半天,硬是憋不出一句话。 俗话说,流贼不可怕,就怕流贼有文化。 冯国用一连几个词组外加带着程家祖宗与赵宋帝王和天下百姓以及儒家圣贤等来骂程养全,让程养全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最后只吐出一口血来,倒在了地上。 冯国用这里倒是没理会程养全,只愤愤然地看着程家四周,然后指着一井口道: “派人下去,那下面绝对是地库!要狠狠的抄,抄得多,我们才能有更多本钱杀鞑子,才能有养活更多的妻妾儿孙,比这些数典忘祖的汉家之贼拿去给鞑子献媚不说还欺民害民要强!” 冯国用现在正义感十足,未成为朱元璋身边第一文臣的郁闷也一扫而空。 “说的好!” “听你的,老冯。” 花云也很亲切地对冯国用大声回应起来。 “你们这些贼寇,抄家便抄家,何必这么骂我家!” 这时,程养全之弟程养禄走了出来,因听见冯国用这么说,也知道这些义军是因为自己兄长做的事败露了而来抄自己的家,便在这里大声喊了一句。 “就骂!” “我不但要骂,还要写文章记下你家罪孽,以证今日义举!” 冯国用一边看着方位一边回道。 程养禄听后猛推一步,满脸惶恐不安,心道“这是谁出的毒计,让这等斯文走狗来抄我家!” …… 严务良这边也因为李善长的态度感到很是惊愕。 “李善长,你也是儒士,为何不予我说情,还要抄我的家。” “你就不怕这样做,会留下千古骂名吗?!” 严务良甚至因为看见李善长在过于认真地抄家,且也真用很专业的方式让义军官兵把他藏得很深的金银从地窖里挖了出来后,就颇为失控地大声质问起来。 毕竟那是他祖上降元后跟在元兵后面积攒多年的家资。 李善长呵呵冷笑,现在的他因为章诚劝得朱元璋愿意给他家足够的政治利益与经济利益,也就不在乎这些,只回道:“中华我来复,笑骂任他们!只要大业能成,自有人为我正言,岂会信一家稗官野史之言。” 李善长说着就对自己弟弟李存义说:“让子弟们都认真测量登记,房屋大小,人口年龄胖瘦,身体状况,不要漏掉,包括一树一草,一砖一瓦都不要给这样的汉贼留下,也不要贪财昧下什么,要让上位和章先生看见,我们李家子弟更为得力清廉,因为接下来底下的官吏主要是从我们和冯家子弟里选,别在这个时候给我李家丢脸!” 李存义拱手称是。 严务良听到李善长这话,更为惊诧,一时又因见自家珍藏多年的大银冬瓜、大金条被抬了出来,就更加心痛如绞,只得跪了下来:“李老爷,我错了,当年不该拒绝你们李家求亲,把女儿嫁给色目人做妾!求您在义军大帅面前,替我家求求情啊!呜呜!” 第四十六章 抄家都能卷起来? 李善长没有理会严务良,只继续认真让人抄检。 严务良自己也非常悔恨,悔恨不该在义军入城时,指使自己家奴金一桂去抢米铺。 但他不得不承认,他也没想到这支义军会跟别的义军不一样,在入城后不但不大肆劫掠,反而是极力维持秩序,也就让他的爪牙被抓了个现行。 严务良这时也瞅见了被押来的金一桂,而不由得对金一桂问道:“当时攻入城的义军头目是谁?” “只听说是章监军。” “是一个叫朱公子的总管派来的。” 金一桂回道。 严务良听后披头散发地站起身来,看着茫茫无垠的黑夜:“这是哪一路神仙投胎降世,竟先让我严家遭了劫!” 说着。 严务良就朝李善长走了来,跪下叩首道:“李老爷,能否让我见见你们那位朱公子还有章监军,算我这老东西求您了!” “称我官职!” “本官乃本州同知!” 李善长强调了一下。 “是,李同知!” 程养禄这时也跪在了冯国用面前,喊道:“这位爷,能不能给条活路,让我见见你们上面!” 冯国用呵呵一笑:“那要看你配合不配合!” …… “他们还算配合!” “据检校报,李善长和冯国用都很积极,也都很快就查到了这些劣绅奸商藏财货的地方,连一条人命都还没出现。” “财货也已抄了不少,而且不抄不知道,一抄发现,这些家伙是真他娘的富,赵宋时的官银铜钱都存了好几大箱!” 在李善长和冯国用抄家的当晚,徐达来了朱元璋这里,且向朱元璋说起了抄家的情况,还把一份名单递给了朱元璋。 “上位!” “这是检校名单。” 徐达说了一句。 朱元璋在徐达来的时候,正坐在水井边亲自打水,且在打出一桶水后,就把水倒进了一装有锄头的木盆里。 这锄头是朱元璋白天让人买回来的新锄头。 而因徐达这么说,朱元璋就在把水倒得淹没到新锄头木柄处时,放下了木桶 并接过名单来,还拿起了一旁的蒲扇,一边看一边扇着风。 朱元璋认真看了一会儿后就进屋把名单放在烛火上烧掉了,且吩咐道:“除了你我外,这些名单不可告诉任何人,包括一起长大的汤和他们,也包括你我的家人。” 徐达点头称是。 朱元璋接着又走到井口边,转动着泡在水里的新锄头,而对徐达笑着吩咐说:“你给咱说说,善长和国用他们是怎么抄的?” 徐达便将自己从检校那里听到的情况告知给了朱元璋。 朱元璋听后渐渐面色严肃起来,然后吩咐道:“都记录下来,到时候让检校们学习学习,学着将来怎么抄家。” “这个章先生让善长和国用他们去负责抄家的主意是真的出对了!” “如他自己所言,这天下儒士果然都不是一路人,包括他章先生自己,简直就是怎么让儒士不舒服就怎么来!” 朱元璋接着又笑说了几句。 徐达点头笑道:“这个章先生是很不一样。” “重要的就是这个不一样!” 朱元璋这里又喝了一口水,说后就把木瓢放在另外一边,而拿起蒲扇来,驱赶着夜蚊子,且看向徐达嘱咐说:“所以,他就算傲十倍,咱也得忍,同样,你也得劝兄弟们忍!” 徐达点头“嗯”了一声。 …… 章诚这里已经住进了原来的元廷知州衙门。 朱元璋也给他拨了一队亲兵做他的护卫与铺兵,所谓铺兵就是替章诚跑腿,传递命令或者采办物件什么的。 队长是一名叫戚祥的亲兵。 章诚此时正带着朱文正和戚祥在清点由李善长和冯国用派人送回来的抄家账目与物品,而做入库前的复核。 毕竟章诚是知州,复核这事,他是要亲自过目的。 只是现在还没新的文人来投靠朱元璋,所以,章诚还没有识文又识数的文人帮着复核,就拿着朱文正来以历练为名协助自己复核。 因为朱文正如今也跟着章诚学了些基础的算数和文字,做基础的复核工作是没问题的。 而戚祥则负责监督临时招募来的民壮,把复核好的财货搬运入库。 朱文正和戚祥都因此得以看见大量抄得的财货出现在知州衙门,而因此惊愕不已。 “先生!” “这鞑子贵族和他们的爪牙们怎么如此多财货?” “我从来都没见到有这么多财货?” 朱文正因此还在一边问起章诚来。 章诚道:“我也没见过!但无论怎么说,这个也更加说明,做大掠于民的匪寇,是不如做克削于民的权贵官僚的,所以,文正啊,你要记住,加强军纪是为了将来夺得整个天下最多的财富,不是真的刻意要为难弟兄们。” 历史上的朱文正虽然军事能力不逊于朱元璋、徐达等人,但军纪方面的确不怎么好,屡屡被人告发他纵容将领强辱麾下妻女,乃至劫掠百姓,且因此被朱元璋经常警告。 章诚现在这么说,也是希望还没开始带兵打仗的朱文正能先有这个意识。 “学生记住了,先生。” 朱文正这里点头回了一句,就道:“不过先生,学生觉得这也说明抄这些鞑子贵族与劣绅贪官的家,比抢掠百姓收获更大,抢掠百姓,哪怕真用灭全家的方式抢掠,只怕也不过是抢只鸡鸭和几斗米,哪里像抄这些鞑子贵族与劣绅贪官的家。” “是啊!” “天下大乱的主因还是天下财富分配不均,亩产粮食再多,地再多,也架不住人的贪欲会更大。” 章诚笑着回了起来。 通过抄鞑子贵族和贪官劣绅的家产,让朱文正知道掠官比掠民收益大,对于章诚而言,也算是好事,这样或许也能让朱文正将来更加愿意偏向打击贪官劣绅。 朱文正听了章诚的话后,沉思了起来。 而这时。 一车车抄得的货物依旧在源源不断地被送来。 李善长和冯国用这里也依旧在认真的抄着家。 “砸墙!” “很多时候,墙里也会铺金银砖。” 比如。 李善长这时就在抄家进行后半夜时,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继续让抄家的义军多去试几个地方。 被扣押起来的一贪官劣绅见此不禁抬头,愤愤道:“李善长,他们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要这么卖命!” 李善长没理会,只将自己弟弟李存义叫了来说:“你派个人去冯国用那边看看,看看他那里抄结束了没有?” 冯国用这里也依旧还在认真地抄家,还不惜亲自动手,把一些石凳移来移去,然后指着一地锁,喊道:“这里还有个地窖!快来挖!” 这家的家主见此当场就晕了过去。 而冯国用见此只是冷冷一笑,且冯胜叫了过来:“你去看看李善长那边抄得怎么样,可有抄结束?” “是!” 冯胜答应着就先出去了。 …… 没多久。 “兄长,他们还在抄。” 李善长这里很快就从自己弟弟李存义这里知道了冯国用那边的情况。 李善长听后道:“好个冯国用,这是要掘地三尺的抄这些贪官劣绅吗?” 李存义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他冯国用既然掘地三尺的抄,那我们就掘地五尺的抄!” 李善长沉下脸来,回了一句,就对李存义道:“让一些子弟先去睡觉,也跟义军兄弟们一样,轮换着来,我们李家的子弟不能被他们冯家的子弟比下去,何况,我还是同知,他冯国用只是通判!另外,你去见汤和与唐胜宗他们,暗示让他们动刑。” “是!” 这里。 冯国用也在没多久后从自己弟弟里冯胜知道了李善长还在抄的消息,因而大怒:“这个李善长,真是个酷吏!这是要抄多狠?” 说着。 冯国用就走到花云这里来:“花云兄弟,你是上位的同乡,也是和上位一起从小长大,不能被跟李善长他们一起抄家的汤和、唐胜宗比下去呀。” “什么意思?” 花云不由得问了一句。 冯国用道:“我听说,李善长他们这么晚了,还在抄,所以我们不如动刑吧!” 花云想了想,然后猛点头。 第四十七章 因抄家引起的担忧 “怎么这么多!” 因为李善长和冯国用竞赛似抄家,让朱文正不得不因看见大量出现的抄家财货而大叹了一口气,倍觉辛苦。 章诚也转了转酸痛的手腕,而沉下脸来。 他虽然很乐意看见朱文正这些底层出身的汉人,看见这个时代的贫富差距有多大,而更有动力进行更彻底的革命。 但是。 章诚也没想到这个时代的贫富差距已到了超出他意料之外的地步! 连一个滁州城的一些权贵官绅家都能源源不断地抄出这么多财货。 这无疑会使得这个时代的贫富差距被揭露的太过赤裸裸,而导致这些底层百姓出身的义军可能会彻底绷不住,乃至更加破防,根本不想再建设,不想再适当优容一些比较正派的元廷权贵官僚,而只想进行彻底的暴力抄捡。 因为贫富差距太大而且非常大,这一真相,一旦被这些已经拥有暴力的义军将士们清楚,会让他们觉得,与其那么麻烦的去组织百姓建设和种田,和颜悦色地宽待一些可以合作的阶级敌人,还不如发动百姓一起吃大户。 因为人都是有惰性的,如果与可以合作的阶级敌人一起发展生产,所带来的好处不是足够多,那这些起义的将士们就会不积极于这样做。 比如。 历史上,李自成的部下在北京拷饷而发现拷掠到的饷银竟几千万两的增加时,就彻底放弃了维持秩序,而只忘我的彻底地拷掠起来,最后虽然拷掠了大量财富,却也错过了坐稳江山最好的时机。 一是短时间内拥有大量财富的闯军军官们斗志大减,战事一失利就想撤退回老家; 二是闯军杀了太多官绅也就彻底得罪了这些人,使得既不能立即建立起有效的税政体系,更被他们抛弃。 所以,章诚不得不因此谨慎起来,担心此时的义军也会因为发现抄家收益很大而走闯军同样的道路。 “这个李善长、冯国用怎么回事?” “连抄个家都在互相卷吗?” “果然文臣官僚们就算再聪明,都免不了在利益面前,只会内斗积极外争消极的情况。” 章诚因而喃喃自语起来,且也大致猜到了原因,且因此腹诽了一句,然后厉声喝道:“戚队正!” 戚祥这时立即跑了过来:“请章先生吩咐!” “去请上位来!” 章诚喝道。 “是!” 没多久。 朱元璋就被叫醒了。 “抄家还没结束吗?” 而因此,朱元璋也一边穿衣一边靸鞋问起了戚祥。 戚祥回道:“没有!章先生眼眶都熬红了。” “难得他章先生又加点为百姓做事了。” 朱元璋听后笑着说了一句,只在心里暗叹道:“可惜了,这下子,章诚肯定又要找咱要加班银了,不过银子倒是小事,他章诚愿意多辛苦辛苦是难得的。” 像李善长、冯国用这种经常熬夜做事的人。 朱元璋对于他们在熬夜做事还没睡的情况,倒是不怎么觉得为奇。 但一听到章诚在熬夜做事,朱元璋心里就莫名高兴,而认为,章诚要是因此提要求多加加班银,都不算过分。 只是。 朱元璋在到了知州衙门后,章诚没有对朱元璋提加钱什么的话,只沉着脸说:“上位,尽管我知道元廷的包税制会让底下权贵官僚富可敌国,但我还是低估了他们的富足程度已经这么夸张!” 章诚的确低估了。 他以为历史上的李自成用抄家拷掠的方式抄出大量财货,与当时明朝京师云集了大量明朝顶级权贵官僚的原因有关,而现在,他只是提议让抄滁州城的元廷贵族与劣绅奸商,所以抄出的财货当不至于太惊人才是。 但事实却出乎他的意料,包税制的元朝,让贫富差距的确显得更加恐怖, “我不该让李善长、冯国用他们去负责抄家!” 章诚因而在这时又说了这么一句。 朱元璋颇为错愕。 他还是第一次亲耳听见章诚承认他自己也有过失。 关键是在朱元璋没觉得章诚最近没有什么过失只有大功的时候。 所以,朱元璋问着章诚:“抄出许多财货,不是好事吗,在咱看来,这是你章先生跟着咱做事以来最让咱佩服的一个主意,让善长他们去抄家,比让咱弟兄们去抄的确更好!” “因为咱着人打听了,李善长,冯国用他们抄家抄的太好了!” 朱元璋还兴奋地笑说了起来,一点也没有因为章诚大半夜派人来把他叫醒而生气,只说道:“他们既没有杀一个人,还真的抄出了许多金银,而且简直就是像在抄自己家一样,把什么银窖粮窖知道的是清清楚楚。” “上位!” “他们就是抄的太好了!” “所以,我才后悔让他们去抄家。” 突然。 章诚很是激动地大声对朱元璋说了起来,然后抄起一粮袋上的蒲扇使劲扇着风,目视着前方源源不断出现的车辆。 朱元璋因此沉默了。 “我担心义军弟兄们会因此发现,天下太多的财富集中于权贵官僚之家,乃至与天下百姓的财富相比,已是一九之分。” “进而以后,弟兄们就只想抄大户,不想种田发展技艺,乃至不想存续文化,总之就不想再辛辛苦苦地去创造钱粮,也不想去容纳控制着天下大部分财富但同时也拥有我们这个民族大部分文脉和先进技艺知识的士大夫,而不利于我中华未来。” “这样下去,弟兄们会丧失斗志的,那些还认元廷为天命的官僚士绅也会反抗更顽固的。” 章诚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隐忧告知给了朱元璋。 尽管他知道,历史上的朱元璋没有成为历史上的李自成,但他还是需要提醒一下朱元璋。 毕竟眼下抄出的财货的确太多,有可能会让朱元璋成为李自成。 朱元璋微微拧眉,也瞅了一眼门外的车辆。 “上位请先跟我来。” 章诚接着又说了一句。 朱元璋点头。 于是,章诚就带着朱元璋来到了主要存放抄家财货的仓库广场,指着堆积如山的金银细软和粮食说道:“这些是还没入库刚刚统计完毕的,至于入库的也已经快占满了库房,另外,还有源源不断的车辆在送抄家财货来,而目前已抄得的金银合计价值已达二百万六十余万两,粮食合计已有三百七十余万石。” 元末明初和明中期以后不一样,这个时代,金银稀缺,所以百万两白银已算是巨款。 要不然。 朱元璋历史上当皇帝后也不会定贪污六十两就剥皮楦草,其实也不是朱元璋对官员们要求真的很苛刻,主要是六十两在当时并不是一个小数目,相比于明中期以后的六十两来说。 当然,即便明中期,即大航海时代出现后,乃至到了清朝时期,六十两也不是小数目,百万两也更不是小数目。 所以,现在李善长和冯国用等在滁州城奉命抄得价值两百多万两白银的金银,自然会足够令这个时代的人感到震撼。 毕竟这只是一个州级的滁州城啊。 但朱元璋这时并没有怎么认真听章诚的转述。 因为他的目光已经被眼前的大量金银给震惊住了,因而瞠目结舌道:“咱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金子!” 第四十八章 朱元璋:咱恨不得抄光这些士绅! 章诚也看向了这些堆积如山的金银,且看了朱元璋一眼。 “所以,我才说再这么抄下去,会让弟兄们承受不住的。” 章诚先开口说了一句。 “毕竟他们很多还没见到过这么多财货,只怕有的见到五两银子都会觉得是笔巨款,骤然让他们知道这些权贵官僚金银之数一户就不下十万两,他们会怎么想?” “当然,这也是元廷包税制造成的结果,胡元中央朝廷缺钱严重,但中间的官僚士绅却都因为包税制富得流油,毕竟包税制让他们克削百姓可以更狠,可以把大量海贸边贸走私之利纳为己有。” “这也说明了制度之重要,一旦制度不好,遗患无穷,所以为谨防制度随着世事变迁而成为坏的制度,自当常革新。” “但话说回来,我们现在该警惕义军弟兄们会因此只想一直抄那些权贵官僚家,不想去建设!” 接着。 章诚又阐述起自己的担忧来,而因此瞅向了依旧处于抬头看着如山金银的朱元璋: “这就是我请上位你来的原因。” “现在需要上位做出决断,尽快发布安民告示,表示只抄不从者与大奸大恶者,且对被抄家的罪刑进行公示,承诺对愿意恭顺义军乃至出仕义军的官绅,给予财产保护;另外,发布招贤告示,请他们出仕为义军官员,且告诫全体将士,旦有违令抄掠者,皆斩!” “再则就是当立即派人去嘱咐李善长他们,抄家不可过度执行,不要因为抄家出现人命,所有人犯必须明正典刑。” “这样为的是稳住天下士绅的心,让他们知道我们义军内部没有失控。” “同时,抄家数目不宜再公布,且要求参与抄家的官校皆不得外泄抄家情况,违令者严办,以免义军兄弟们知道这天下贫富差距的情况太多,知道官绅豪强各个富可敌国,而不想再去营田垦荒,不想再保护文化。” 章诚说后就对朱元璋拱起手来。 朱元璋没有回应章诚,他只扫视着四周的财货。 很快。 朱元璋注意到了一个区域内堆放了大量的发霉粮食,便问:“怎么会抄出来这么多发霉的粮食?” “我们已经统计了,三百万多石粮里,有不下三十万石粮食是发霉的,明显是因为存放年岁太久,所以就发霉了。” 章诚这时跟着过来说了一句。 朱元璋听后捏紧了拳头,切齿言道:“也就是说,他们宁肯让粮食发霉,也没想过拿出来赈济百姓?” 章诚心里一紧,但还是如实回道:“是的!” 当然。 章诚自己对此倒是不觉得惊奇。 因为他知道这跟宁肯把牛奶倒掉也不送给穷人是一样的道理。 拿出大量粮食出来赈济大量百姓是一个消耗人力与时间以及其他成本的事,相比较而言,还不如任其烂掉。 这在后世信息爆炸的时代,普通人已经很容易知道这种现象。 只是在这个时代,消息滞后,许多现象也更容易被隐藏,毕竟书籍和文章基本上还是被权贵官绅控制。 所以,章诚不知道朱元璋是否能承受得住这样的事实。 朱元璋这时的确眸冷若冰:“他们为何这么不仁?!” “需要赈济的饥民太多了!” “所以,他们如果把粮食大量拿出来赈济百姓,那遭受的损失会更大,也要冒更大的风险,抵不上因为时间太长而烂掉后产生的损耗。” “最多只拿一部分施粥就行了,拿太多,成本就太大,不仅仅是人力和物力上的成本,主要是忌惮朝廷会因为他们赈济百姓太卖力而盯上他们,即所谓的政治上的成本。” 章诚这时也回答起朱元璋的疑问来,但他发现,他似乎因为担心朱元璋变成李自成而在为这些人开脱。 朱元璋明显也觉察到了章诚是在为这些人说话,而因此哼了一声,没有理会章诚,只疾步回了自己的总管府。 章诚跟着来了总管府。 而朱元璋回来后也没有说什么,更没有睡觉,只是突然从木盘里拿起他才让人买来的那把新锄头,在院子里一块本是原蒙古贵族麻失里于此处让人种蔷薇的地里挖起地来。 章诚在一旁看着。 他知道朱元璋在历史上有挖地种菜的习惯。 据他看到的史料记载,朱元璋当皇帝后都还在紫禁城里自己挖地种菜。 而现在。 章诚更加知道,朱元璋现在挖地应该是在发泄,发泄心中的一些情绪。 因为朱元璋也是普通百姓出身的人,也会崩溃,也会因为看见过大的贫富差距而产生更加强烈的阶级仇恨。 何况,朱元璋的性格本就是嫉恶如仇。 所以,章诚没有急着劝说朱元璋,只打算让朱元璋先发泄一下,而任其使劲摧毁满圃蔷薇。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后。 章诚才开口道:“上位,我认为我们得让抄家这事适可而止,不能只靠抄家,当尽快防止义军兄弟们出现军纪失控和城中士民过度恐慌的情况,甚至最好由你亲自去安抚那些官绅儒士,表态不会以无故抄家的方式来积财,而是致力于让滁州城安稳有序,让所有良顺之民的生命和财产得到保障。” “你章先生的建议也不一定都是正确的。” “凭什么你说适可而止就要适可而止。” 朱元璋一边挥汗如雨地挖着地一边回应着章诚,且说的话显得颇为任性。 章诚倒是能够理解,他知道朱元璋与其说是在质疑自己,不如说是他自己现在内心里在通过这种方式作思想斗争。 “上位,难不成你真想一直抄下去?” 因而。 章诚这时只问了这么一句。 “难道不该抄吗?!” “咱就不相信他们站在干岸上的就是好人,就没有这么多民脂民膏!” “咱以前来过滁州城,也不怕你章先生笑话,咱是来讨饭的,而像咱一样讨饭的饥民很多,结果呢,我现在才知道,他们宁肯看着咱这些百姓大量饿死也不肯把他们要霉烂掉的粮食拿出来,为的就是不想多承担你说的那个成本。” “咱给你说实话,咱自己现在也不想停了。” “咱恨不得抄了这些权贵官僚所有的家产!这样不知道可以救活多少百姓。” 朱元璋突然停下挖地的动作,说了起来,然后又继续挖着地,一边挖着一边继续说着,任由汗珠子啪嗒啪嗒掉落在地上。 “上位!” “只靠抄家是不行的,而且只抄家如同饮鸩止渴,他既会让权贵官绅更加顽固,也会让我们自己的人堕落的更快,进而导致更多的百姓死亡,也让再造山河的大业更加艰难,一是汉人官绅与庶民间仇恨会更大,二是大量人才会被内耗掉,到最后只会便宜了外夷。” 章诚很是郑重地说了起来。 朱元璋呵呵冷笑:“本以为你章先生跟他们不一样,但现在想想,你还是想着那些儒士,跟他们才是一路人,在这里拼了命的为他们说话!” “没了他们,就真不能再造山河,就真要文化断绝?” “咱也没见他们在当年蒙元入侵时有多大作用,难不成赵宋对他们还不够宽容吗?” “那些儒士就那么值得你保护吗?!” 朱元璋质问起章诚来,且因此哂然一笑。 “上位,我理解你的心情,我跟你一样,也非常厌恶他们,但你能不能理智一点!” 章诚闭眼抿嘴了一下,然后抬头看了一下天,接着就对朱元璋又劝了起来。 朱元璋自己则沉默了。 章诚接着自己也沉默了。 章诚本以为,朱元璋虽然现在只有二十多岁,正是容易热血上头的年纪,但他毕竟是历史上严格来说唯一真正成功成为皇帝的底层农民起义领袖,应该心性不一样的,而会更加理性的,即便偶有情绪失控,也能很快恢复理性。 但他没想到,朱元璋挖了这么久的地,听他说了这么多后,还在因为抄家激起的阶级仇恨批驳自己,乃至诘问起自己的立场来。 “我不是要保护那些儒士,也不只是保护中华文脉,更是为了保住我们要恢复中华的大业!” “另外,权贵官绅是抄不完的,旧的消灭了,还会有新的出现,我们没必要一直陷在这里面。” “我们在华夏先祖面前宣的誓,确定的信仰,你忘了吗?” “我们是要尽量让天下百姓不饥不寒,而不是要彻底得罪天下权贵官绅。” “何况,天下可以选择的英雄又不只你一个,而且,你还只是郭大帅麾下一独立发展的总管而已。” 章诚继续开口说了起来,先打破了沉默。 “所以,上位,你到底是想求一时的快意,还是想求天下百姓永世的安稳?” 接着。 章诚还很严肃地问了朱元璋一句。 第四十九章 章诚:我又让朱元璋刹车了? 夏夜长空下,全身布衣都湿透的朱元璋没有回答章诚。 他只继续挥舞起锄头,挖着地。 仿佛。 他现在只想当一个太平世界里的农夫,哪怕每天不停地挖地锄草,也比现在要在这个乱世里去面对各种抉择要安心。 朱元璋其实本就是一个农家人。 一个长在乡村没有去过哪里的农家人。 如果没有天下大乱,他可能一辈子也不会离开百里之内的世界,就如同,一个从小在井里长大的青蛙一样。 这样的话,他会一辈子就是个农民,是只会种田的朱重八,永远也不知道什么是民不聊生,也不知道权贵官僚有多富,乃至村里的中小层地主的善举,还会让他感到温暖,觉得富者知礼好仁,觉得这个世界很美好。 但偏偏,朱元璋遇到了一个天灾人祸到来的时代,被迫爬到了井口,成了起义军领袖郭子兴的义子,义军的总管,进而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也看到了更多的人性之恶。 同时。 他的童年也因为乱世的到来蒙上了阴影,亲历了很多太平时代的人可能几辈子也遇不到的悲惨之事。 俗话说,童年的创伤是需要余生的一辈子来修复的。 朱元璋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也不能免俗,自然也就本能地想让只知道敛财且宁让粮食烂掉也不救活百姓的权贵官绅们都被满门抄斩,进而体会到他当年一样的痛苦。 可章诚现在不让他这样做,让他理智,这无疑是在让他与自己的感性本能做斗争。 所以,朱元璋没那么容易做到立刻理智。 何况,现在的他还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当然。 如前面所言,朱元璋现在仇恨的不是章诚,而是权贵官绅这个阶层,与章诚置气,也只是自己内心感性和理性的两种想法在挣扎,且他理智上其实已经承认章诚是对的,所以,他没有继续反驳章诚,只在这时继续挖起地来。 同很多人失意时,就只要回到自己最舒服的环境和状态时一样。 朱元璋最舒服的状态就是把自己变成一个农夫,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说,只耕作。 章诚也发现,自己好像的确似乎在一直劝阻朱元璋要同情地主阶层、优容地主阶层,在让朱元璋刹车,让朱元璋往右走。 章诚也没想到他在跟着朱元璋打江山后,会让自己变成一个总是让朱元璋在起义路上刹车的角色。 因为他自知自己作为后世一个也来自底层的普通青年,按理也是很激进的,看不惯一切的,而恨不能改变一切的,也鄙夷一切的。 但偏偏,由于他对历史的熟知,和在后世接触的信息来源更多,而导致认知上比朱元璋的确更丰富一些,也就使得他现在反而真的有在扮演一种帮权贵官僚说话的角色,而不惜为这些权贵官僚跟朱元璋争执。 因此,也难怪现在还是农民起义军将领的朱元璋会开始拿话怼自己,质疑自己的立场。 章诚也就不禁苦笑了一下,然后也背手转身看向了天空没再说话。 银河下的长天,晚风习习,万籁俱寂。 两个人皆沉默不语,互相偷看着。 “上位!有滁州一干官绅来拜,说是为天下太平事求见你。” 这时,值守总管府的陆仲亨走了来,打破了沉寂,向朱元璋说了一句。 朱元璋因而停下了手中的锄头,怅惘起来。 章诚也回过头来,看了朱元璋一眼,且见他沉默未言,便主动请示说:“要不,我先去见见他们,你先洗漱休息一下,明日见他们,无论是继续不停抄家也好,还是真如我建议的那样做,抄家有制,皆看你自己,毕竟你才是上位!” 朱元璋这次难得地回应了章诚,点了点头。 章诚因此便离开了朱元璋这里,且让陆仲亨先去告诉这些人,让这些人明早先来知州衙门见他。 在章诚离开时,朱元璋瞅了章诚的背影一眼,张口欲要喊住章诚说些什么,但最后没有说出口。 朱元璋有些担心章诚这样一个有着跟自己一样宏愿的真君子,会因为自己任性的不想与官绅们妥协,而对自己这个布衣出身的主政者失望,使得自己不仅仅不能实现心中宏愿,也失去章诚这样的人才。 至少在朱元璋内心里,章诚是真君子的。 所以,朱元璋开口欲要解释,解释他其实已经被章诚说服了,愿意将抄家这事适可而止。 但朱元璋现在最终还是难以直接承认,因为他依旧觉得自己这样做,会对不起他饿死的父母哥嫂,对不起他曾经亲眼看见到的那些苦苦哀求官府士绅救济而最终还是无奈饿死病死的乡民。 朱元璋也就只能瞅章诚的背影一眼,然后在行动上听从章诚的意思,没再挖地,而是回了屋子,在休息了一会儿后就用凉水冲了澡,然后再嘱咐亲兵记得明日早点叫醒他后,就在朦胧中睡去。 翌日。 晴空朗照,天蓝气清。 略微补了些觉的章诚,在匆匆洗漱后,就来了知州衙门的前厅,见到了这些主动要见义军领袖的滁州城官绅们。 章诚知道,这些官绅突然集体来求见,肯定是昨晚抄家被过度执行,使得动静太大,把他们也吓着了,所以才主动要来见朱元璋,想劝止朱元璋,或者说是试探朱元璋的真正态度。 “让诸位贤达等了。” “滁州城刚从鞑子手里被我义军收复,可谓百事待兴,故而就还没来得及请诸位缙绅贤达来见,而细问民情,反让诸位主动来见。” “此中有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为让这些愿意主动来见自己这些义军的汉人官绅们放心,章诚强迫自己态度和蔼地向这些人拱手说起话来,还略表了一下歉意。 而章诚这么说后,这些汉人官绅的确都放心了许多,虽口内连称“不敢”,但也的确都神色淡然了许多,更有只能站在外面的年轻儒士而轻声互相嘀咕起来。 “这位章知州倒是有礼贤下士之风,看样子,不至于要把我们的家也抄了。” “是啊,当日滁州城被攻下后,就是这位章知州下令不得掳掠的,乃至赈济饥民的,应该是一位有仁心的主,今日他愿意见我们,想必也是没有要与我们为敌的意思。” “或许昨日抄家的事,不是他的意思,但无论如何,有位愿意施仁义的头目,总归是好事,只是不知道那位朱总管是什么态度。” 而在厅外年轻儒士们小声嘀咕的时候,官绅任谦德等也开始连称不敢。 章诚则在这时笑着道:“先请坐!” 这些人也都感谢不尽地坐了。 而任谦德一坐下就问道:“不知朱将军何时愿意见我们?” “我们上位还在忙,诸位勿急,也请见谅,有什么事可以先跟我说。” 章诚笑着说了一句。 其实。 朱元璋这时已经出现了,只是没有现身,而是躲在了里面,偷瞥着这些人。 而且,朱元璋在见到章诚对这些人一脸和气谦恭还主动赔礼的样子时,还直接拉下了脸,心道:“这个章诚跟他们果真是一路人,比在咱这个布衣面前有礼多了,亏咱还是他的雇主,在他身上花了银子的。” 这时。 因章诚这个知州身边还没有僚属童仆,所以,朱文正就临时充作了茶童,在这时与这些人端上茶来。 而朱文正也跟朱元璋一样,脸色阴沉地瞥着这些官绅,在给这些人端茶时,满眼的不乐意,尤其是在见章诚对这些人如此客气时,更加心里不痛快。 朱元璋也在见朱文正奉茶时,而心里越发不痛快:“咱朱家的人就活该给这些人端茶递水吗?!” “既如此,我们想说,公等该让大兵停止抄家,不然如此下去,恐人心难安!” “是啊,他们都是儒门士族,岂能如此对待呢?” 这时。 任谦德对章诚说起话来,其他官绅也跟着说起话来。 朱元璋听了这话更是脸色阴沉下来。 啪! 但章诚这时突然把桌子重重一拍,而对这些官绅沉着脸喝问道:“这岂是你们能置喙的?!是想造反么?!” 第五十章 恩威并施,官绅折服 章诚这么一喝问,任谦德等官绅顿时想起来眼前的可是才起义不久的义军,也就面色煞白,而立即起身都跪在了堂内。 “不敢!” “请州牧老爷饶恕我等草民死罪!” 朱元璋这时在看见章诚突然发怒,又看见这些官绅齐刷刷跪下的一幕时,不禁瞪大了眼:“他章诚不是准备礼待这些人吗?” 章诚则轻蔑一笑。 “知道不敢就好。” “那些被抄家的人家,皆是欲趁着我义军收复滁州城时作乱的奸贼之徒。” “为保境安民,为正风气,官府才不得不抄他们的家。” “尔等竟为他们说话,只会让本官怀疑,你们是与他们有所勾连,还是说内心也是支持他们作乱的!” “所以,本官才这么愤怒,以为尔等虽为缙绅,却都糊涂不知事理,竟与那些欲要作乱的奸贼一样!” 章诚继续说了起来,且语气十分严厉。 任谦德忙叩首在地说:“州牧大老爷明鉴,草民等并无此意啊!草民等只是因为第一次见到抄家的场景而不安,担心大兵控制不住,也抄我们的家啊。” “是啊,那些被抄的奸贼自然是罪有应得,可也的确让良善之家惴惴不安啊!所以,我们才来问问的。” “州牧大老爷还请息怒,我们也是因为惶恐害怕才失礼的,毕竟听说被抄的那几家已是寸草不留,我们虽然不信这样的谣言,但也不得不来问问,而好安族人邻里之心啊!” 章诚看着这些,刚才还因自己言语客气而说话带着诘问之意的滁州官绅们此时一个个都腿软冒汗、抖如筛糠起来,就暗笑起来,而沉声说道: “你们也太过杞人忧天!我们义军岂会跟元兵一样?” “这段时间,你们难道没看见吗,市井百姓皆称颂我义军秋毫无犯,乃王师风范,你们自己也立了顺民牌位,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义军怎么会无故抄拿良善之家?!” “凡抄拿的只能是奸贼,你们也必须有这个觉悟去这么想!” “是!” “我们过于担忧了,大老爷明镜高悬,我们该放心且帮着官府安抚黎庶就是,哪里能跟着愚民一起哄闹。” 任谦德这时说了起来。 章诚则又道:“既然你们都明白,那就都起来坐吧,不必跪着,” “是!” “谢大老爷赐坐。” 这些官绅们都恭恭敬敬地重新坐了回去。 章诚也在这时重新和颜悦色起来,说:“你们要相信义军,相信自己,别跟着人云亦云,总之,我们朱总管的义军,抄家是不会抄到良善之家的。” “我们自然是相信的。” 而就在这时,朱文正走到章诚这里来说,朱元璋要见他。 章诚听后一怔。 随后,章诚很是高兴地笑了起来,且起身朝这些人拱手道:“失陪!” 接着。 章诚就来到了里面。 俄然。 章诚就肯定了朱元璋在这里。 “上位,你何时来了?” 章诚因而问了一句。 朱元璋则拉着章诚到一边坐了下来:“来,来,你告诉我,你不是一开始挺礼待他们的吗,怎么突然就变脸了,吓得他们都跪了下来?” 说着。 朱元璋就笑道:“别说,你刚才那样子真有点我以前见过的官老爷的样子,只是咱没想到,不只老百姓见了官老爷发威会腿软,他们也会腿软的要下跪,亏你还一个劲地阻止咱抄了他们所有人的家,他们那么软弱,怕什么!” “上位!” “他们就是这样。” “只要没有夺他们的利,他们对当权者会比狗还要舔还要恭顺,而且越是凶,越是让他们畏服。” “不过,因为要拉拢他们当中一些有骨气的人,表面上的样子还是要做一做,既该示之以礼的时候是要示之以礼的,反正就是恩威并济。” “何况,其实我也更希望他们能有骨气一点,别因为当权者一发怒,就吓得下跪磕头。” 章诚这时说了起来。 “这是怎么讲?” 朱元璋问道。 章诚说道:“你想啊,上位,他们今日能在我面前吓得没胆,之前是不是在鞑子贵族面前也怕得不行,将来再有外虏来作威作福,是不是也只会俯首跪迎?” “哼!” “这么说,他们只会在百姓面前耀武扬威?” 朱元璋因而拉下脸来,看着外面那些坐立不安的官绅儒士,脑海里不自觉想起了昔日看见的那些官绅将自己这些庶民呼来喝去的样子。 章诚也看向了外面的那些官绅儒士,对朱元璋说道:“所以,我们要想重建华夷之礼,还得逼着他们挺起脊梁来,之所以说是逼着,是因为他们自己倒是不愿意在外来入侵者面前挺起自己脊梁的!” “可他们偏偏又是我们华夏之地上最有文化与先进技艺最知道如何安民增产的人群,如果他们都这么软,怎么能指望整个华夏能战胜外侮?相反,他们只会跟着外夷一起变本加厉地欺压百姓,如此只会让更多百姓饿死。” “也就是说,咱还得让他们骨头硬起来,不轻易跪?” 朱元璋愕然回头看着章诚,低声问道。 章诚颔首。 朱元璋忙摇头:“这太难了,他们自己要骨头软,咱怎么能奈何得了?” “要么咱自己先降一等,求着他们别软,可那样咱自己就先贱了!” “要么咱用刀逼他们,但用刀逼着他们不软要是成功,不还是软吗?” 朱元璋对此的确感到犯难。 “可若他们太软太贱,贱的没有底线,最终受苦的还是咱老百姓。” 章诚这时补充道。 半晌后,朱元璋点了点头:“咱知道该怎么做了。” 接着。 朱元璋又对章诚说:“招贤安民的告示、申明军纪的告示,咱已经亲自写好,让人贴出去了!另外,咱也让徐达带人去加强军纪,保护缙绅家财,也派人去告诫李善长他们,不要将抄家之情况告知他人,你没有说错,咱不能把他们全抄了,还得争取他们。” 章诚听后笑了笑,暗叹朱元璋到底是朱元璋,还是听劝的,正如历史上,他当了皇帝后,虽然特别厌恶一些文臣上奏废话太多,但还是会认真看完其陈奏内容且对其好的意见还是会认真采纳一样。 朱元璋这里也咧了咧嘴,然后走了出来,对着任谦德这些官绅拱手笑着说:“诸位贤达久等了,本官倒也早就想和诸位谈谈,没曾想诸位竟主动先来找本官了。” “将军收复滁州城,安民惩恶,贤明有方,清正不阿,不受民馈,我们都敬重的很,而来叨扰将军,也是一为瞻仰将军英武之相,二请将军良训,使我等好回去告于乡邻,以安人心也。” “是啊,胡元无道,我们盼将军如久旱盼甘霖也!本因听闻抄家之事,而忧会再起兵祸之害,如今得见将军,倒也无此担心了。” 任谦德等官绅见朱元璋出现后,一开始还吓得忙起身,欲要下跪磕头,但因见朱元璋出现后并没有凶神恶煞一般看自己,而是满面笑脸,还对自己这些拱手,让人如沐春风,便也就直起了膝盖,且也都笑着说了起来。 朱元璋颔首:“诸位但请放心,义军既复滁州城,自会保境安民,还会招贤纳士,即便抄家,也只是针对证据确凿的大奸大恶者,进而明正典刑,不会牵连无辜,陷害良善。” “而眼下,滁州新复,百事待举,诸曹空缺,也请诸位与各自子弟应募为官,一起造福滁州黎民。” 朱元璋说着就起身对这些人拱手致意,且道:“招贤告示,咱已让人贴了出去,诸位可以去看看。” “不敢违命,自当竭力。” 这些官绅儒士皆因此大为放心,而在接下来离开后,纷纷称赞说:“这位朱总管倒也待士有礼!” “是啊,这样也就更令人放心了,这朱总管和章知州与别的贼兵头目相比算是知礼的,但也更为有手段。” “没错!恩威并济,令人可畏,这次他们有理由抄家,听闻就是因为抓到了一些缙绅大户失德败家风的把柄!只是不知他们如何处置要为元廷尽忠的那些人,是施仁还是立威?” 第五十一章 提审被俘元廷官僚 章诚现在正在招降元廷知州贾知礼等被俘官僚。 这是朱元璋的意思。 不到万不得已,朱元璋不想亲自出面招降这些官员。 抄家后激发的阶级仇恨,让朱元璋现在还是有些不想示好这些权贵官僚,之前亲自出去见任谦德等官绅,已经是他很难为情。 所以,朱元璋让章诚先出面,他依旧暂时藏于幕后。 而招降被俘官员,是打下滁州城后必须要做的事。 无论是为了增加人才为自己这边所用,还是做给天下官僚士绅们看,降低抵抗烈度,避免自己这边更多人伤亡,招降的过程是要有的。 “那日多有得罪,只是公何必为胡元尽忠,难道不知我们才是同族之人?” 章诚这天就在再次见到贾知礼后,还是让亲兵护卫给贾知礼去了枷,没让他跪下,且主动向他赔了礼。 贾知礼则一直昂着头,对章诚等义军一直无视他而现在才来招降他之事本就不满的他,因被章诚等义军无视多日,心里早已更加不忿。 现在在听章诚这么说后,贾知礼也就很不客气地呵呵冷笑说:“谁跟你们这些南蛮贼寇是同族之人,我乃北人,若非我朝一统南北,你我本非一国之人,而即便如今是一国之人,也是我贵尔贱,尔有何资格劝我降顺你南人!” 贾知礼说毕就再次昂首。 一脸傲然。 章诚因被贾知礼鄙夷了一番,心顿时如火炽,不得不闭眼深呼吸了一下。 他承认,他是忽视了这一点,忘记了这个时代社会和后世的社会是不一样的。 这个时代,因为从四百年前的五代开始,南北就分裂成了多国,然后北宋后来也没有彻底统一南北,与辽、西夏等同时存在多年,接着,南宋时期又与金同时存在百年之久,使得南北汉人早已互不相认为是一族。 更何况,元朝统治者还将北方汉人和南方汉人特地在政治地位上分出等级,使得这种南北汉人并不认为彼此是同族之人的情况更加严重。 而这要一直到明朝建立后才会开始逐步改善这种南北互相歧视的情况,而且也是在让很多颗人头落地后,才让这一情况得到改善。 可见南北分歧在这个时候的情况有多严重。 所以,章诚现在这么说,会让贾知礼感到特别可笑,甚至觉得章诚是在羞辱他,故意将他拉到和南方汉人一样低贱的地位。 同为南方汉人的朱元璋这里也沉下了脸。 “这么说,你是不肯降了?” 章诚这时倒又问了贾知礼一句。 贾知礼把脸一拉,道:“士大夫岂能从贼!” 里面的朱元璋听后更是站起身来。 “既是士大夫,想必也知道秦汉隋唐,怎么就因为五代之乱、赵宋无能,而从胡虏之阴计,将华夏之人分南北呢?” “真打算将来到九泉之下,见了五代之前的祖先,而也说南北不同族吗?” 但章诚这里还是耐着性子继续问了起来。 贾知礼不答。 章诚这里又说道:“你可以不回答,也可以拒绝投降,那我再问你。” “不必再问。”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但求一死!” 贾知礼突然欲阻止章诚再言,且一脸决然的说了起来。 而这时,朱元璋也因此不禁站起身来,眸露敬意,且看向了外面的章诚。 章诚只微微哂然,说:“要问!一些事不问清楚是不行的,知州衙门的大牢里关押的大量小孩女人是怎么回事,甚至还有不少孕妇,这个你得回答清楚。” 朱元璋因此一愣,也收起了对贾知礼的敬意,而看向了贾知礼。 他想看看贾知礼会怎么回答。 贾知礼对此也有些羞于回答,也就说道:“这个想必我不用回答,也会有人回答你。” “你必须回答!” 章诚沉声说了一句。 贾知礼道:“还不是要怪尔等贼寇起事祸国,才不得不如此为之。” “别说华夏之人不甘为胡夷之奴,便是而今天下,当政者残暴无道,视百姓如牛马草芥,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以致饿殍遍野,如果百姓不起事诛杀尔等无道之辈,难道就真要作安安饿殍,待死而为野犬啃噬吗?” “居然还怪是百姓起事不对。” 章诚说着就指着贾知礼厉声喝道:“不问问你们自己做的什么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不懂吗?!” 朱元璋也频频颔首,且在此看向了外面的贾知礼。 贾知礼这里则呵呵一笑,随后道:“没错,天下百姓若遇灾荒,就算朝廷赈济不力,就该做安安饿殍而不能乱礼,我士大夫宁屠生民,亦不能容生民以下犯上,而犯天命,此乃人臣之德!” “至于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我自然明白,但并不是说,舟就要从于水,官就要从于民,对于水患,当疏则疏,当堵则堵,无论如何,饥馑什么的都不是下民可以犯上的理由!” 贾知礼这话让躲在里面的朱元璋听见后,再次忍不住站起身来,拳头紧捏,双目圆睁,张口欲要替自己这些百姓说些什么,却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而且在回味了贾知礼一番话后,又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而不禁有些无地自容起来,憋屈的眼眶有些湿润,暗道: “咱爹娘哥嫂和那些乡民百姓在挨饿时,若没粮,就真的应该饿死?” “包括咱自己,如果挨饿,又没钱粮的话,就只能乞讨只能饿死,总之不能造反,只有造反才是不对的?” 朱元璋越想越愤懑,牙也咬得越发的紧。 章诚到底很淡定,因对贾知礼这种顽固派反动地主的观点已经是见怪不怪。 “我还是喜欢孟子那句话。” “虽然孟子的那句话也不能完全反映真实情况,但是他至少是一种很正确的治国理念。 而在朱元璋内心里疑惑而又倍感憋屈时,章诚这时在外面对贾知礼再次开了口。 “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而不是你这甘愿认虏为主之奴才的话。” 接着。 章诚就念起这句话来。 而他现在愿意跟这贾知礼说这么多废话,也是因为他知道朱元璋就在后面,而想朱元璋也听见。 这样,他就可以看看,朱元璋会不会因为自己继续有新的改变。 朱元璋这里听了进去,且也跟着喃喃念了一句:“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 还没有成为皇帝的朱元璋倒是没像历史上在当了皇帝后看见这句话时那样反感,而是很意外,甚至很愿意相信这句话是真理。 因为现在的他还是一个朴素的农民起义者。 所以。 朱元璋也就更加好奇地认真听了起来。 他想听听章诚为何还是喜欢孟子说过的这句话,而且为何又说这话不能反映真实情况,只代表一种正确理念,且又为何不赞成贾知礼的观点,百姓如果要饿死就该饿死,饿死也不能造反。 “这也是为什么孟子是圣人,而你现在性命却操于我手,将来也成不了圣人的原因。” “不过,我有时候也不得不承认,你们这些人,明明读的是圣人书,学的是圣人礼,怎么治国理念反而越学越倒退?人家孟子好歹认为民比君重,乃至比社稷也重,而你们反而连民反抗不公都认为是不对的,真正离你们的圣人本义是越来越远。” “汉高祖时尚对起事反秦之陈涉封王,而在你们这些人眼里,因反抗暴政而起事的百姓就只能是贼了。” 章诚这么说后,贾知礼铁青着脸。 第五十二章 上位,我们不能让华夏再倒退! “当然。” “你可以坚持认为持这种天下人不当以下犯上的观点是正确的,但是,我也可以坚持我所认为正确的观点,那就是:物不平则鸣乃真理!而不能以下犯上只是你这种想做人上人的家伙一厢情愿的事。” “所以,你今日将由我灭之,而不是你灭我,就算是另一种情景,你能灭我的情景,那也不能改变上若不仁下必不义的真理。” “因为真理永远存在,正义也是杀不死的!” “不过,物不平是真理,天下之礼,兵强马壮者为之也是真理。” “因而,如今在你我之间,我才掌握着真理,而伱所有的一切言语皆只能是诡辩!” “我对你的任何处置也是正义的,你承认是如此,你不承认也是如此!” 章诚说后,贾知礼呼吸有些急促起来,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 朱元璋倒是一脸激动,忍不住想拍手叫好,还忍不住嘟囔起章诚刚才的话来,似乎想要皆记住在心里,心道: “当如章先生所言,咱老百姓就遇不平就该反抗,官府收粮收税却遇到天灾人祸不赈济就是对老百姓不公道公平,就该被反抗!” 章诚这里则继续说道:“而你现在也必须回答我,你们这些胡元狗官抓那些老百姓是为了什么?不回答,便被视作不敢回答,而承认自己的行为不合你们自己的理念,你们自己的理念是妖言邪理。” 贾知礼依旧不想回答,只沉着脸道:“何必问,你自己打听一下自然就知道了。” “我要你回答!” 章诚沉声说道。 贾知礼依旧沉默。 “记录,知州贾知礼缄默其口,皆因不能否认本知州所言‘百姓造反有理’之论。” 章诚这时对一旁临时充任书手的朱文正说道。 贾知礼听后大惊,忙道:“等等!我说,他们是被充作粮食的!丞相脱脱率大军南征,要求各地筹粮,滁州官仓没有多少粮,我们便决定抓南人中无根基的人为粮,而军粮,自然是以小孩为上,女子次之。” 史载,元末淮右官军捕人为食,以小孩为上,女人次之。 章诚虽然已经在回去学习历史资料时,看过这样的记载,但在此刻听见后,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也就声色严厉地对朱文正吩咐道: “记录在案!” “然后让他画押!” 与此同时。 朱元璋也从里面走了出来,两眼血红地看着贾知礼:“你们怎么能这样做?!” 贾知礼见朱元璋如此盯着自己,倒是也有些目光躲闪地垂下了眼睑,回道:“自然是因为官仓粮食不足,不得不这样做。” “官仓粮食不足,不知道去抄豪绅大户,不知道强征商人之粮吗?” 朱元璋急声问道。 贾知礼没有回答。 “我来替他回答。” 章诚这时说了一句。 朱元璋因此看向了章诚:“章先生请讲。” “原因自然是这些豪绅大户和粮铺背后之人皆是蒙古贵族与他们自己这些权贵官僚,他贾知州怎么敢去抄鞑子贵族的私粮作军粮,又怎么会去抄自己人的家?” 章诚说道。 贾知礼闭了一下眼道:“你没说错,我不敢也不能,只能以你们南人作牺牲,因为贵贱有别,你们本就为最该被牺牲的,也不该造反,你们造反,最终还是害的是你们南人自己,这是天理也!” “天理让尔等南人只能为顺民或为饿殍,不当有犯上之心。” “因为他们本就是最贱等的南人,所以作粮食用,又有何不可?” 贾知礼说后冷冷一笑,又道:“我也不会承认百姓造反有理!” 因贾知礼现在已抱定为元廷殉节之心与坚守天命在元,也就直言不讳地说起心中想法来,并不做丝毫掩饰。 只是。 章诚听了这话还好,毕竟他早就在后世经过学习见识过这个时代人吃人的罪恶,其中犹以迅哥儿揭露的最为真实。 但朱元璋不一样,他才刚刚起义,而且只是因为活不下去才起义,接触的真相有限,陡然让他从贾知礼听了这话,所以他已经愤恨地几欲要把牙咬碎,整个人已经快要到爆炸的边缘。 “章先生刚才说。” “兵强马壮者可掌天下之礼,且说这才是天理!” “现在在这里,在你贾知礼面前,我们兵强马壮,所以我们可以定这天下之礼,这是合乎天理的,我们不愿让南人只能做顺民饿殍只能被牺牲,就可以改了这规矩。” 朱元璋这时对贾知礼说了起来,且道:“咱要让北人最贱!” “上位不可!” “这样会让我们南人将来也会变成跟他们一样可恶的人!” “何况,他这种想法只是北人中的反动官绅这么想,北人中的百姓,也不见得没有被他们压榨克削,也不见得真有南人贱一等的意识,人固有想做人上人之心,但谁为谁上,对于百姓而言,是没有资格决定的,他们无论是北是南,皆是牛马,是汉是胡。” “上位不要被他的南北之论给误导,这南北之论本质上还是因为他们这些北方贵族与胡人中的贵族勾结一起,在刻意让华夏之礼倒退,进而便于自己这些人奴役天下人而已。” 章诚这么说后,就道:“所以,我们的目标应该是重建华夷之礼,而不是在这里学他们,也搞南北对立,跟着他们一起倒退!” 朱元璋听后很受启发,而道:“你说的对,咱走南闯北时,也的确没见北方百姓好到哪里去,是咱刚才气过头了,差点被这些家伙给误导了。” “足下师承何人?” “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这么狠绝,你这不只是要亡我国家,是要亡我天下之礼!” 贾知礼惊慌起来,连声问着章诚。 章诚道:“因为老子不想吃人!” 章诚这话一语双关。 而贾知礼也听明白了章诚这话,就道:“既如此,那我更加不能降,要杀要剐,请便!” “我降!” 这时,一同样准备受审的元廷官员在外面喊了起来。 贾知礼听后不由得回头一看,对在这时说话的元廷官员张冕问道:“芝兰兄,你是北人,为何要降?我们可是一起决意,来南方为官,要么成仁要么成功的呀,你忘了吗?!” 张冕这时只向章诚拱手作揖一拜:“足下之言,令鄙人惭愧,也令鄙人醍醐灌顶,愿与诸位一起改了这满是胡腥味的旧礼陈规!” 接着。 张冕又对章诚和朱元璋说道:“你们说的对,我们这些人的确倒退了,所以才沦落到到被胡人统治的地步,而如今还主动为胡人贵族说话,不肯恢复中华,本质上是私心所致,非从圣人之教!是为了能一直骑在南人头上才愿意被胡人压着的!” 章诚和朱元璋互相看了一眼。 而贾知礼倒也因此当场叱喝起张冕来:“张芝兰,你若惜命,投降便是,何故为献媚贼寇而颠倒黑白、污蔑忠良?!” 第五十三章 加以凌迟铸跪像 “随你怎么想!” 张冕哂然一笑,然后看向贾知礼道:“我只知道,正如这位章先生所言,只论君臣不论华夷,我北方百姓也没好过到哪里去,甚至我北方普通士子也没好过到哪里去!” “所以,如果北方士民百姓也没好过到哪里去,那坚守此礼还有什么意义?” “与其如此,不如顺应有德者。” “至少,眼下这支义军是真的把南人百姓当人看,所以我在来的路上能看见安民告示,能看见军士发粮赈济百姓的情况,甚至还看见军士帮助老幼的情况。” “此真可谓仁者之师!” “哪里像我们这些人,说是守礼施仁,结果做的却都不是不义之事,不把南人当人看,也没把北人当人看,庙堂之上,朋比为奸,乡野之中,兵恶如匪!” 贾知礼只啐了张冕一口:“你辜负皇恩,有悖圣德!” 章诚对此微微一笑。 对于这些官绅在听了他的话后会有不同的反应这事,章诚倒也没有多感到奇怪。 因为他知道,一个阶级的本身固然是反动的,但并不是说这个阶级的具体某个人就是反动的,这個世界上的确有背叛阶级的人。 从古至今都有。 只是章诚不知道张冕是真的因为听了自己对朱元璋说要重建华夷之礼的改礼主张话就决定降顺义军,还是为保存性命而做的一时权宜之计,乃至是想趁机加入义军进而破坏义军内部的团结度。 章诚更愿意相信后者。 当然,或许两者皆有。 即这张冕可能既有贪生的原因也有内心承认如今之礼教让华夏倒退的原因,毕竟人有时候的确就这么复杂,既有高尚的想法也有龌龊的想法。 但无论如何,章诚现在都很愿意看见有官绅儒士愿意支持自己的主张,尤其是北方的官绅儒士,这样既可以向朱元璋进一步佐证自己说的天下官绅的确皆非一条心的观点,也可以佐证他所提的主张,的确还是顺应这个时代的社会演变趋势。 朱元璋见张冕受章诚之言的启发而愿意投降归顺,便也很是高兴地颔首。 虽然他也和章诚一样,并没有完全相信张冕,但这也还是让他愿意相信自己和章诚所信仰的主张的确是顺应天下人心的,所以能够让眼前的张冕愿意跟着附和,还揭元廷的短,言元廷北方的百姓也没被善待到哪里去。 “还有没有要降的?” 紧接着。 朱元璋沉着脸又问了其他被俘元廷官员一句。 千户赵禄这时喊道:“罪将愿意弃暗投明,还请将军收留!” “罪员也愿意降,以从大义!” “罪员也甘愿降顺义军。” …… 一时。 其他元廷官僚纷纷跟着表示愿意投降,包括一些蒙人和色目人出身的官员。 真正愿意为元廷殉节的官僚相对而言其实还是少数。 这也不奇怪。 从来真正不怕死、真正愿意践行理念的人就是少数人。 只是在庞大的人口基数面前,会显得一些愿意殉节尽忠的人很多而已。 “儒门之人,岂能降贼!” 而现在,在章诚和朱元璋面前的这些元廷被俘官僚,除贾知礼外,还是有其他官僚不愿意降的。 譬如。 这时就有一任元廷枢密院院判,而因奉命来滁州视察被义军于知州衙门俘虏的官员文谦就也这么回了一句,且双目愤恨地看着一众要降顺义军的官员。 “上位,这些不肯降的胡元官僚,算是不愿意弃暗投明,前罪便不能宥!” 章诚在一众被俘的元廷官僚皆表态后,就看向几个不愿意降的元廷官僚,而对朱元璋说了起来。 朱元璋颔首:“宜明正典刑。” “现在可以确认的是,他们所犯之罪,一是违礼,顽固地要坚持不承认华夷之别;二是从贼,从祸害我中华的胡贼,且在我们义军的感召下、劝导下,还是不悔改,不认罪,坚持要认贼为主,坚持要奴役我中华之民,坚持要分裂南北,而不顾天道人情;三是不仁,待民不仁,而以民为粮且不悔,实在是反动至极,难以救药,非铁腕处置而不可,已无任何施恩宽悯之必要,唯有以严刑震慑愚顽之作用!” 章诚说了起来。 朱元璋听后依旧点头。 而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贾知礼等元廷官僚以民为粮,且认为他这样的南人就该被牺牲,也就在这时候冷声吩咐道:“当剐,也用他们的肉去济饥民!” 章诚对此没有反对。 因为贾知礼这些人既然冥顽不灵,那就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宽待的价值,只有用严法去震慑依旧顽固之人的意义。 再则。 章诚知道自己也很讨厌这些人,所以他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和理想,去为一些可以拉拢的官绅说情,但不是说,他会真的要对所有官绅,包括顽固派都以仁相待。 章诚不是圣人,内心也和朱元璋有一颗嫉恶如仇的心。 所以,章诚没有选择反对。 而对于朱元璋选择将拒不投降者严惩不贷,章诚也不觉为奇。 在朱元璋的世界里,没有士可杀不可辱这一说法。 所以,他在历史上会对要为元朝效忠而拒不投降的陈友定施以极刑,对贪污超过一定程度的官员剥皮楦草,而示于衙门。 当然。 章诚是希望朱元璋把天下人当人看的,所以,他不会支持朱元璋对天下人太狠,但这不代表他就支持一味宽刑礼士。 对于穷凶极恶者和顽固不化者,章诚只会嫌朱元璋在人格上侮辱的还不够。 所以,章诚就对朱元璋说:“上位!既然要严,以我看,那就不能只是在肉体上严酷,还应该在精神上予以打击,当也仿为岳王不平之百姓造秦桧跪像之举,造他贾知礼等顽固者之跪像,立于城门处,因为他们对不起华夏祖先对不起天下百姓,所以,他们应该天天跪迎士民百姓入城出城!不如此,不足以证明我们重建华夷之礼的决心!” 朱元璋听后点头:“还是章先生会想主意,咱刚才的想法,虽然狠,但震慑有余,教化不足!” “就这样办!” “另外,把他头埋在城门过道的青砖下,任人畜践踏!” 贾知礼这里听后大惊,看着朱元璋和章诚,颤声道:“你!你们!” 朱元璋知道贾知礼无非是想说,他怎么这么对待一个敢为朝廷殉节的忠义之人,而竟不对自己的忠义之气节感到敬佩,而即便要杀自己也应该只以绞刑对待,保留全尸,最多斩首,当然,剐也不是不行,毕竟士可杀,要怎么杀是战胜者的权力,但是士可杀不可辱,将自己拿去赈济百姓,简直就是在故意侮辱他,故意乱贵贱。 所以,朱元璋这时也在贾知礼开口时,插嘴说道:“你没把咱当人,咱怎会把你当人!” 贾知礼顿时哑口无言。 章诚这里则下令让兵士将他重新上枷锁,且让其画押在状词上画押,并让人将他拖了下去。 “礼仪大坏!” “礼仪大坏呀!” 而只在这时,另一不肯降的官员文谦这时也不由得大喊起来,而道:“伱们这是悖逆天道!” “咱不相信天命在胡,如果天命在胡,岂不是上天也觉得咱爹娘该死?” “可咱造反是请了天意的,所以咱爹娘不该死,天命在我义军!在新的礼教!” “如若我因此亡,则是天骗我! 朱元璋这时倒主动回应起文谦自己来,且道:“天若不怜布衣,则我布衣何必敬苍天?!” 朱元璋与其说是在回应文谦,倒也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说服自己不畏惧一切。 章诚听了朱元璋这话,倒是颇受触动,而立即拱手道:“上位之言可以说是让人振聋发聩,凭此言足可令天下人折服!” 第五十四章 朱元璋:难得章先生高看咱一次 作为一个领袖,最需要的特质不是自身足够善谋,而是要有胆略。 尤其是在乱世。 从决定造反,到敢于在造反过程中挑战天下秩序,皆是需要胆略的。 而章诚现在不得不承认,朱元璋不愧是朱元璋,的确是有胆略的,有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胆略的。 正所谓朱元璋自己刚才的意思,如苍天不怜他这布衣,他要这苍天何用? 要说出这番话,是需要有几分豪气的。 所以,章诚这时也忍不住主动称赞了朱元璋一句。 朱元璋见此,会心一笑,浓眉微挑,道:“难得章先生高看咱一次!” “州牧老爷固然言语鞭辟入里,但将军能够做到既从善言如流,又做事果决而坚毅,的确有天下英雄气概!” 张冕这时倒跟着也拱手说了一句。 朱元璋听了张冕这话越发高兴,便道:“足下既如此高看咱,就入咱的幕,做咱的参议!” 说着。 朱元璋就对章诚吩咐说:“其余的降官,你替咱甄别安排。” 章诚点头。 因朱元璋说了这话,愿意投降的一干元廷官僚,皆颇为后悔,后悔没有像张冕一样,跟着说几句这样好听的话,而能够直接入幕。 但无论如何,他们因为愿意归降,再加上章诚和朱元璋这些义军现在又都基本盘还没建立起来,实力还没壮大,正是千金买马骨,招贤纳士,尽量拉拢可以拉拢的大多数的时候,所以,他们还是会被章诚安排职事的。 由于章诚是知州,相当于负责一州的日常军政事务,所以,归降的和应募的新人基本上都是需要章诚负责甄别与安排的。 历史上,这一事是由李善长来负责。 李善长将来投和归降的文武之人进行甄别后再告之于朱元璋,让朱元璋提前大致知道这些人的秉性和能力以及需要注意的地方。 章诚倒是没想到,他会有一天代替李善长成为朱元璋身边第一文士。 而他也不敢确定自己会不会没有历史上的李善长干的好。 但章诚也不是完全没有底气。 因为他自思自己好歹是可以随时学习了解这段历史的,当也不至于让历史上原本该因李善长引荐而在朱元璋身边大放光彩的杰出人物在这一世被埋没。 不过。 章诚倒是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在,历史上李善长不曾注意到也没在历史上大放光彩而成为默默无名的人里,挖掘寻找的几个可以在这一世大放光彩的人物。 毕竟,自己比李善长更擅于的地方是,自己通过后世知识与经验见识到的行当更多,得知的专业技术人才也更多,再加上因为有来自后世的价值观,自然也就更容易发掘有专长的人,而不会因为一些有专长的人不通世故或者过于离经叛道而被埋没。 但这只是章诚目前单纯的想法而已。 摆在他面前的情况其实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因为现在需要他甄别与荐举任用的人,且不论贤愚如何,有何专长,光是来路就无疑会显得颇为复杂。 首先肯定会有主动来投的官绅,也会有需要自己主动去请来的人,更会有自己要培养的人才,再有就是降官。 而降官里又有南北之分、文武之分、族别之分,功名高低之分,乡籍之分。 当然,其他来历的人里也会有各种分别。 须知道,光是李善长和冯国用两人都会因为抄家而较起劲来。 如今新来这么多人,会让义军变得多复杂,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谁亲谁疏。 谁更放心,谁需要更多戒备和堤防。 谁要提点,进而可以统一思想统一主张,谁要多警告,以正其思想。 可谓千头万绪,颇伤脑筋。 从来没这么操过心的章诚甚至都因此想回去想退缩,但也正因为可以随时撤离,他又有些跃跃欲试,最终还是选择不退缩。 而万事冗杂,一切总要有个起头为好。 章诚决定先摸個底,主持一场考试。 他自问看人识人很难。 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 所以,章诚也没有打算像历史上的李善长一样,仅凭观察就能识得各类人才之忠奸贤愚。 他觉得先掌握这些人到底懂得多少知识、有怎样的主张,才是更容易被自己确定的事。 “你先带应募者和归顺者做好登记,让他们在家等候通知,到时候我会对他们进行统一的选考,让他们放心,这不是说要借此为由不用他们,而是先知其才识其智,以免大才者被屈才小才者被过于拔高。” 章诚为此在提审完一众被俘元廷官员后,就对朱文正如此嘱咐起来。 朱文正拱手称是。 而接着,章诚就先思索起如何进行选考的事来,且找到了朱元璋,向朱元璋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一向注重实用价值的朱元璋对于他这一想法,倒也非常赞同,且甚至因此越发高看章诚,毕竟章诚用选考的方式,是在建立选才制度,以保证整个内政人才的选用公平公正和公开,而不是借着选才的权力结党营私。 眼下除了用人外,还有军饷的发放。 这一方面是朱元璋亲自抓,而且是必须立即要做的事。 毕竟义军如今进城后,没有劫掠,军纪良好,是因为章诚在先带三百兵入城后,说服了汤和、花云、唐胜宗三名主官,强行阻止了三百名彼此有同乡关系的义军官兵参与劫掠,接着又是朱元璋靠着个人胆略逼着整个义军主力不得不与他约法三章,才暂时没有军纪败坏的。 但要知道,现在的朱元璋和章诚的面子,或者说威望,还没有大到让两万多义军一直保持军纪良好。 因为这两万多义军里,很多官校其实是看在郭子兴的面子上归附朱元璋的,如在驴牌寨归附的兵勇,以及缪大亨带领的人马,另外,尽管朱元璋在离开濠州时只带的二十四人,但后来郭子兴也因为他在南略途中表现很好,也给他增派了兵力,毕竟郭子兴已升他为总管,是要给他增派些人的,同时也有制衡或者监视之意。 无论如何,朱元璋虽说是奉郭子兴命出来独立发展,但并不是说他麾下的官校就完全对他唯命是从。 朱元璋很多时候还需要和这些官校商量着来做决定。 要不然,朱元璋也不会在当时进入滁州城时,要来个带有谈判性质的约法三章,而不是直接下令禁止掳掠了。 所以,一旦随着入城时间一长,这些义军很难保证军纪不会败坏,而如果没有军饷予以保障的话。 毕竟光靠口头上的承诺与思想工作是不够的。 故而,朱元璋在提审完一众被俘元廷官员后就去先着人拉了一批粮食去了校场,准备发军饷。 章诚作为知州也跟着朱元璋一起到了校场上发军饷。 因为朱元璋每发出去一笔粮饷,他这个知州都得签字,以保证没有中间没有人冒领。 “总管有命,入校场领军饷者,不得戴甲胄,不得带武器,以便于负责发饷的兄弟能够顺利管理大家有序领饷!” 章诚还特地在发饷时,制定发饷的规则,即要求所有准备领饷的一队官兵在来领饷前,必须先在门外去甲胄武器。 暂时没再抄家,而带着自己麾下兵勇来领饷的花云就在来领饷时,被戚祥带着一队护卫给拦在了领饷大厅的门外,而被宣达了领饷的规矩。 第五十五章 缪大亨决定死心塌地跟着义军干 花云听后没好气地问道:“去甲胄武器干嘛?!领个军饷而已,又不是要娶新娘子。” “花大哥,你别这样,这是章先生定的规矩,上位也同意了的。” 戚祥是属于比花云晚一些加入朱元璋队伍的,也就称花云为大哥。 而花云听后则吐槽道:“这章先生又出这样的鸟规矩作甚。” 对于义军诸官兵而言,最近被立的规矩是越来越多,也就让他们有些不耐烦。 花云只是其中的代表,所以也在这时颇为不解地说一句。 “原因刚才说了,免于待会发军饷时闹起来后出现人命,再有就是,穿着甲胄再扛粮饷回去,身子骨也受不了。” 戚祥这时耐心解释起来。 但花云有意逞能,也有意自己底下一干兵勇面前耍耍威风,便对戚祥说:“你瞧不起我,觉得我穿甲不能扛米?你信不信等你娶媳妇时,老子能披重甲扛着你入洞房。” 花云身后的义军都跟着哄笑起来。 这时的戚祥还未到弱冠之年,脸皮有些薄儿,被花云这么一打趣,瞬间就脸红了。 而章诚和朱元璋这时倒也听见了外面的笑声。 因朱元璋要亲自发饷,章诚便先不急着签字复核提调的粮饷,只走了过来,问道:“怎么回事?” 由于章诚在之前攻下滁州城时,表现的很有主见和威严,所以跟着花云的一干人倒是有些怵他。 所以,在章诚来后,花云等一干人倒是停止了哄笑,不由得正经起来。 章诚则横眉一扫,看着花云:“又是你这个花云,戚祥兄弟现在是我的亲兵队正,伱嘲笑他,是几个意思?” “章先生,他是你的亲兵队正,又不是你儿子,你这么护着他作甚。” 花云这时笑嘻嘻地回了一句。 章诚听后只问道:“你在这里闹什么?” “没闹,不过是与戚祥兄弟说笑说笑。” 花云说着就自觉地脱了甲胄,也武器交给了一脸懵的戚祥。 “没闹在这里哄笑什么,你可是咱亲自上位面前夸过的好汉,别在这個时候混不吝带头不让兄弟们脱胎换骨成安民立国的大丈夫!” 花云听后闭住了嘴,只回头看着同样一脸懵的弟兄兵勇:“愣着干嘛,按规矩来呀!难不成,你们他娘的不想要粮饷,不想养婆姨?” 花云身后的人都一个个地老老实实地交了武器,几个九夫长也去了甲胄。 章诚见此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淡淡一笑,知道这个花云浑归浑,倒也不是不晓事理。 跟在花云等后面的汤和等义军官兵见花云如此配合地脱了甲胄,交了武器,而没有跟章诚硬来,便也纷纷脱了甲胄交了武器,也让自己麾下的兵勇如此照办起来,没有跟着为难起来。 只是在进来后,汤和倒是忍不住问起花云来:“你怎么就老老实实地把甲胄脱了,我还以为你真敢跟章先生反着来呢?” “你当老子傻?” “老子做出头鸟,遭了殃,然后惹你们笑话?” “老子可没那么笨!” 花云说着就汪前面走了去。 这时,朱元璋和章诚已开始给陆续给各部义军官校分发起粮饷来。 看着一袋袋的米被千户、百户们领出来,发于各自麾下兵勇之手后,进入校场的官校兵勇们一个个都开始振奋起来,有的甚至摩拳擦掌,有的则忍不住窃窃私语,还有的忍不住就冲上前来,忍不住就要往自己这边的人多拿几袋米。 对于这些义军官兵而言,这还是他们第一次通过领军饷的方式来获得报酬,而不是通过抢掠分赃的方式获得报酬,所以,都还有些不习惯这种文明的方式,依旧还有不少兵会习惯性地如之前抢掠分赃一样,认为只要往自己这边多抢一些,那多抢的部分就属于自己的。 但现在明显不再是这样的规矩。 “排队!” “排队!” “不准抢,他娘的都抢什么!” “把拿走的粮袋都拿回来,忘记军法了吗,谁要不拿回来,就加倍处罚,停发一个月的粮饷,外加三十杖!” “各千户、百户管好自己的人。” “明明都演练过,嘱咐过,还忍不住乱来,是记不住还是故意这样?” “各千户、百户谁要是没管和自己的人,就回去写检讨书。” 领着朱元璋麾下亲军兵勇的徐达,是专门负责维持领饷秩序的。 所以,在这些义军将士因为粮饷分发而纷乱起来时,徐达也带着朱元璋的亲兵,开始持着鞭子,一边抽着因为失态而不听令的义军官兵,一边大声喊着。 这些朱元璋的亲兵都戴着一个红袖章,红袖章上写着一个“宪”字,而用鞭子逼着领饷的义军官校去排队。 宪即法令和典范的意思。 能为朱元璋亲兵的,基本上是义军里纪律性和服从性都不错的,所以,即可以作为维持令行禁止的执法队,也可以作为令行禁止的模范队。 正因为此,章诚才建议朱元璋给他自己的亲兵戴上一个“宪”字袖章,既作为令行禁止的表率,也作为在军法队使用,且在执行军法时,也能让被执行军法的义军官校通过看见“宪”字,而对令行禁止这事加深印象,可以更快的变得知道守规矩。 草创期的义军对于遵守军纪这件事,是有些抵触的,也需要一个去接受和适应的过程。 何况,义军的领导者也是在实践中开始创立规矩。 总之,义军彻底的脱胎换骨需要时间。 而章诚算是加速了这一过程,因为他的出现,让义军在草创期,出现了很多规矩。 要不然,花云也不会吐槽章程立的规矩太多。 而现在,章程让朱元璋亲兵戴上“宪”字袖章,也是一种新规矩,这种规矩是基于目前急着要先发军饷而来不及建立军法执法机构的临时办法。 来领粮饷的义军官兵,因为脱了甲,又没有带武器,所以虽然人比宪兵多,但在被鞭子抽时,也无可奈何,甚至疼得只能躲避,并不得不守起规矩来,开始认认真真排队。 千户、百户等官校也开始主动整顿自己内部秩序。 于是,没多久,发饷的秩序就得到了维护,粮饷倒也因此发的快了不少。 官兵们在领到粮饷后,也渐渐喜笑颜开,对朱元璋和章诚等负责发粮饷的人,都多了几分敬服之感。 怎么说呢。 毕竟领到的粮食和抢到的粮食,对于才从农民变成起义军不久的义军官兵而言,意义还是不一样的。 前者让他们内心多了一份自己价值得到尊重、自己是正规军的那种精神上的荣誉感。 后者让他们容易觉得自己就是匪就是贼,就是这个世界的破坏者,而不是这个世界的秩序保护者。 这也算让他们尝到了遵守秩序且通过秩序来获得报酬而带来的喜悦感,进而开始有了更大的动力去遵守军法,去保证秩序。 归降朱元璋而成为义军一员将领的缪大亨就在领饷时,因此对缪贞低声说:“叔父,我感觉我们将来别想再归附朝廷了。” 缪大亨口中的朝廷就是元廷。 缪大亨本是元廷的将领,曾为元廷攻打过为农民军盘踞过的濠州城。 所以,缪大亨现在还是有被招安的想法的,而潜意识里仍有自己现在是在从贼的想法。 这时,缪贞听他这么说后,便问道:“这是怎么讲?” “因为,这粮饷一发,义军就不是匪了!” “我们这些临时归降的兵也要被他朱元璋收心,我们自然得不听其命也得听其命了,除非我们真要一兵一卒都不要地去归附朝廷。” 缪大亨因而回答起来。 第五十六章 军饷发放后,章诚更受敬重 缪贞听自己侄子缪大亨如此说后,也点了点首,而看向了正在挥笔签押与发粮且嘱咐领粮官校的朱元璋,附和说: “我观这朱总管与章先生,的确非同一般义军人物,将来必成大业,你跟着他们,也不愁不能显贵封妻。” “正是这话。” “眼下连官军都做不到有粮饷发放,他们却真的做到了!” “尤其是在这章先生出现后,种种举措,令人叹服,非一般阴险小人可比,乃有大韬略者。” “譬如眼下这军饷之制,简直是在光明正大的收买我的兵。” “我想不让他们收我麾下将士的军心都不行,毕竟我总不能不让麾下将士领饷,如此,只怕早会与将士们离心离德,而不知几时无命!” 缪大亨跟着说道。 缪贞颔首说:“这是阳谋!要想抗此计策,唯有以阳谋对之。” “没错!” “若有机会,自当以阳谋对之,而尽量保我缪氏安危。” “但眼下,我们只能尽心为其做事,而不能有暗通朝廷的心思。” “叔父,您觉得呢?” 缪大亨说道。 缪贞知道缪大亨说这个是在提醒自己这个叔父,不要因为想回元廷做官,而暗中派人去与元廷接触,进而牵连到了他这个侄子,便笑着说: “这还用你嘱咐?” “从我知道他们这军饷发放是根据兵种来发放,没有刻意对我们这些新附之兵减饷,我就知道,这位朱总管和章知州是不能小觑的,无论他们将来能不能成就大业,现在都不能背着做对不起他们的事。” “我们缪家是来求富贵的,不是来结仇的。” 缪大亨只是微微一笑,说道:“军饷发放,只按兵士功能实情来定饷额,的确说明主军者有大志向,非一般草寇!” 在缪大亨和其叔父缪贞聊着的时候,粮饷仍在继续发放。 而如缪大亨和缪贞所言,发饷的确很利于军心的收服,增加内部凝聚力。 “章先生!” “章先生!” 章诚也在提调完粮饷后,发现很多义军开始亲切地对他抱拳行礼打招呼。 很明显。 因为军饷制度的建立,再加上官兵都领到了粮饷,内部凝聚力提升了许多。 连带着章诚这個提出军饷制且参与军饷发放的文臣,都得到了义军官兵更多的敬重。 章诚对这些打招呼的,无论是将校,还是兵卒,皆一一微笑回应着,有时候也会与之寒暄两句,而使得义军们越发喜欢他,觉得他的话语比以前动听了许多。 章诚也越发喜欢这些义军。 尤其是,他在发现,义军们在有了粮饷后,在买卖东西与下馆子吃酒吃饭时,没再强行压价或吃霸王餐,更没劫掠抢夺,而都在爽快地付粮付钱,甚至依旧会在遇到老弱需要帮助时也还会帮助一下百姓的情况后,就对这些义军更加的喜欢。 章诚内心也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毕竟眼前这支义军渐渐转变,与他是有很大关系的。 但是,军队变得更加文明,是建立在足够的后勤保障基础上的。 章诚自知要想让自己参与的这支义军一直这么军纪良好,对内颇守规矩,颇敬官长,对百姓颇讲仁义,得需要让后勤一直供应充足,而不能出现粮饷不足的情况。 好在眼下抄家获得的粮食倒是足够,供应大军完全没问题。 但抄家到底只是资源的重新分配,不是发展生产,要想将来养活更多的军队与民众,发展生产力才是接下来的关键。 而要发展生产力,得需要各类人才去执行这一目的。 为此。 章诚回到知州衙门后,就继续编写起自己的官员考选试题来。 除此之外。 章诚还准备也编写教材,当然也说不上是编写,他其实是将后世的语文、数学等启蒙教材和基础教材根据实际情况摘抄与整合而已。 之所以要编写教材,则是因为章诚知道人才不能只是靠考选,还得自己培养,自己去发展教育。 不然,真正的知识和技艺就会一直被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而且没有教材,也会让学习者容易被教得不合自己的目的。 但正在认真编写试题与教材的章诚还不知道的是,他要考选应募为官的士绅们一事,在被应募为官的士绅知道后,却让应募为官的士绅倍感不快。 “还要考选?” “明明是他们贴出招贤告示,求我们去当他们的官,怎么现在还要考选我们,成了我们要求着当他义军的官了?” “我就是一辈子当个小民,也不去考选!如此,还能免有从贼之毁!” 曾任过元廷知县官的郭景祥就对此颇为恼怒,而对任德谦等滁州官绅抱怨起这事来。 同在这里的任德谦倒是失笑言道:“这么看来,这位章先生是个想认真做事的。” “是啊。” “但他章先生要认真做事,唯才是举,那就没法通过拉拢他章先生与我们结为盟友,进而实现滁州为我等所制,而不能让现在这位滁州城的朱总管循我们的章法来治政了。” 也是滁州官绅之一的李梦庚在这时拧眉附和起来。 郭景祥直接起身道:“所以我说,我们宁肯不去当他们的官,也不能去参加这个什么考选,进而自降身份!得让他们来求我们!” 任谦德和李梦庚等皆颔首。 郭景祥则冷笑道:“到时候倒要看看,他们没多少人可用,能怎么做事,只怕税也收不上来。” 李梦庚也跟着微微一笑,说:“那位章先生是个放得下手段的人,该礼贤下士的时候,他会礼贤下士的,鄙人都已有些期待他章先生撤掉考选制度,登门来求自己这些人的样子了。” 任谦德则是皱眉深思未语,过了一会儿才说: “虽说如此,当派人去打听打听,滁州的现任胡元官僚里,都有哪些官从了贼,哪些没有从,没有从的怎么处置的,从贼的怎么安排的。” “如果从贼的也要考选,我们应该策动他们,与我们一起劝劝这位章先生用人当唯德,这样也利于他能施展抱负,而不为他人掣肘。” “另外,当派人去散播言论,就说贼兵欲屠缙绅士子,而以招贤纳官位名,先诱骗出来,而尽诛之!” “如此,才能达到他章先生只能来求我们的目的,毕竟我们得防备着那些寒门薄宦之家的士子忍不住想出来做官,得利用他们见识有限又不敢冒险从贼的心理吓唬他们,让他们也不去考选做官。” 任谦德的意思是,章诚应该彻底倒向他们这些曾在元廷做过官的大地主大士绅这边,进而让整个滁州各处内政要职都变成他们的人,同时也便于他章诚通过他们一起架空朱元璋,实现独掌滁州的权力,而为此,他不惜提议拉拢归顺义军的降官与恐吓寒门士子。 “任公说的很是!” 李梦庚听明白了任谦德的意思,也就点了点头,笑道:“这位章先生说到底还是年轻天真了些,竟真的在认真做起事来,竟要因材施官,还说要用考试的方式保障公平公正来,殊不知这世上最大的公平公正便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因眼前几位都是乡党亲友,再加上,李梦庚内心里对年龄远小于自己的章诚倒是内心存在鄙夷,愤恨他仗着义军之势之前在自己这些人面前作威作福不说,如今还大言不惭地说要考选自己这些滁州贤达,也就口无遮拦起来,把话说得直白了些。 不过。 也在这里和任谦德、李梦庚这些人一起听曲儿聊天的杨元杲之子杨贲倒是把他们的话默默记了下来,然后悄悄让不识字的心腹家奴带给了章诚安排在他家附近的线人。 章诚也就很快就通过负责与这些线人联络的戚祥知道了这事。 “竟笑我天真?” “焉不知,我也不想被你们控制才想到用考试的制度来选官?” 章诚因而暗笑,腹诽了几句。 比章诚还年轻的戚祥倒是因此颇为担忧地问道:“章先生,是不是这样一来,就不会有士子来参加您准备的考选,做我们义军的官了?” 说着。 戚祥就道:“毕竟他们这些大官绅不派子弟来应考,还恐吓寒门士子们。” 第五十七章 拾婴收孤,抓捕造谣者 “谣言止于智者。” “虽然成就大业需要人才,但这片土地也不缺人才,更不缺明智之才。” 章诚没打算妥协,也就回了戚祥这么两句,且眸露冷厉之色,说道:“你派人着便衣去坊间,遇见造谣诋毁义军者就抓,抓后即审,审出结果就报于我知道,审不出就枭首示众于市,向士民百姓晓明这些人被杀缘由。” 章诚说后,就把自己早已拟好的捕拿胡元反动余孽的钧令盖上印,递给了戚祥。 戚祥见此大为惊讶:“原来章先生早就猜到他们会诋毁义军?” “准确说,我从来就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们。” “何况,我这次考选官员,起用人才也没指望过主要靠他们这些显宦大族子弟,只是给他们一个愿意为义军做事为天下做事的机会,好让天下人知道我们义军欢迎天下显宦子弟改过自新弃暗投明而不会一棒子打死而已。” 章诚说后就对戚祥挥手道:“去办吧,顺便叫文正来。” 戚祥拱手称是。 没多久,朱文正就来了章诚这里:“先生。” “文正,你带上上位拨给你的护卫和几车米,去找城里落魄的文士写给你们抄写招考告示。” “招考告示内容我已经写好,你务必找人抄写出上千份来,然后城内城外各坊各路口到处贴,也让那些落魄文士在城里宣读告示,找孩童在城里发告示。” “告示他们每抄写五十份,给三斗米,宣读后只要带来十名寒士报名参考,也给三斗米,至于发告示的孩童,告示他们只要发出去,就管他们的饭吃,每日还可带一斗米回家。” 章诚对朱文正说道。 朱文正听后颇为惊奇:“先生,不过是让寒士抄写告示宣读告示而已,真要给这么多米吗?” “我记得我给你讲过千金买马骨的故事。” “有人要造谣抹黑我们义军,那我们就应该用给丰厚粮食请寒士百姓为我们做事,这样谣言就能不攻自破。” “何况,这也是对他们劳动的尊重,比以为天下之名强迫他们要强。” 章诚说后就对朱文正说:“去做吧,另外,伱顺便去把花云叫来。” 朱文正拱手称是。 没一会儿。 花云就来了章诚这里:“章先生找我做甚?” “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千里眼还我?” 章诚盯着花云问道。 花云听后目光有些躲闪:“什么千里眼。” “你跟我玩心眼?” “这是你花云的为人吗,偷偷昧下别人的东西不还?” 章诚指着花云问道。 花云听后嬉笑了起来:“我的章先生,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之间,情同兄弟,兄弟拿兄弟的东西,怎么叫偷偷昧下呢,分明是替兄弟用用而已,也怪咱从小穷怕了,见到好东西就舍不得,便没有还。” 花云说着就把手伸进衣服里,但又把手拿了出来,道:“要不章先生您直接送给咱,您以后找咱要啥,咱也绝对没二话,想办法给您弄来。” “这个我得想想。” 章诚回道。 花云笑道:“别这么小器嘛。” “这个得看你的表现如何了。” 章诚说道。 花云听后愕然且又有些警惕地问道:“章先生这话什么意思?” 章诚把之前跟朱元璋发军饷时要的一份设立拱卫司以拱卫滁州内部秩序与安全的钧令拿了出来说:“上位已决定设立拱卫司,拱卫司的兵马由知州节制,也就是说听我的吩咐,我已请得上位同意让你任拱卫司指挥。” “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和你直接带领的那一百弟兄就成了拱卫司的官校。” “我现在要交给你们拱卫司的任务是设立拾婴队,去城内城外拾婴觅孤。” “现在天下大乱,到处都是弃婴和孤幼。” “你们要去把他们捡拾回来由知州衙门救济,免得他们暴尸荒野或者被吃掉。” “告示弟兄们,要能捡多少回来就捡拾多少回来,以后这些弃婴孤幼和被我们从胡元官府手里救下的那些都会作为将来弟兄们阵亡无后者的承祧者,而使其马革裹尸后香火不绝!” 章诚看了花云一眼说道。 眼下天下正处乱世,所以弃婴现象的确特别严重。 孤幼也特别多。 虽然人相食的这种惨状会时不时的出现,但大多数父母还是选择宁自己饿死也不易子而食的,所以造成很多人斗全家饿毙而独留婴幼。 另外,因为乱世经常出现瘟疫,也会让许多老者大量先毙命,而只留下许多半大小子。 总之。 乱世的一大现象就是弃婴与孤幼特别多。 历史上,这一时期的很多豪杰都会收养孤儿充作养子。 朱元璋也在历史上收养过很多孤儿,其中不少还成就显著。 现在章诚自然也要着手收养婴幼孤儿的事。 因为收养这些人既是行善也是蓄才,毕竟这些人都没有了原有的宗族血缘关系,等于一张白纸,一旦成才就会更无顾虑地做事。 花云听章诚说会将捡拾回来的婴儿孤幼作为将来阵亡弟兄的承祧者,也就倍觉这件事既仁义又有价值,便忙道:“行!” “只要你这件事办的好,这千里眼就属于你的了,甚至你现在都可以去寻觅失落的婴幼。” 章诚笑着说了起来,且把千里眼递给了花云。 “真的?” 花云大喜,忙不敢相信地问了一句。 章诚点头。 花云忙接了千里眼,且对章诚郑重地拱手作揖一拜:“章先生放心,花云一定把方圆百里内被丢弃的婴幼都抱回来,其实,就算你不给咱这千里眼,咱也愿意去做这事,难得你章先生对婴幼对我们这些人这么上心。” 花云说着就眼睛闪着泪花地笑了。 章诚也笑了笑,道:“去吧!” “哎!” “等等!” 章诚接着又喊住了花云。 花云忙恭顺地回头问道:“章先生还有何吩咐?” “这件事要做的高调点,最好嚷的全城的人知道,做面奉命拾婴大旗,上面写明拾婴目的。” 章诚嘱咐道。 花云愣了片刻,旋即恍然大悟,拱手笑道:“章先生放心!” 随后,花云才疾步走了出去,没多久就出现了哒哒的马蹄声。 …… 哒哒的马蹄声此时也正不绝地出现在滁州城的闹市。 戚祥正带着八名马军策马在这闹市里狂奔,吓得沿街许多寒门薄宦家的人四处逃窜与躲藏。 “贼兵来啦!” “贼兵来杀士子了!” 因为有人在大喊说义军要杀士子,所以吓得这些寒士疯狂躲藏。 而彼时,在他们到来的前方。 一茶馆里。 一叫林成的尖嘴猴腮之人,就正在对几個摆摊收钱替人写家书的寒士说着话,而说道:“咱老舅现在在贼兵总管府当伙夫,据他听到的消息说,贼兵接下来要屠了所有的读书人,所以你们赶紧逃吧,怎么还在这里给人写家书呢。” 元廷如今停止了科举,又特别歧视汉人,再加上蒙古贵族和色目贵族占据了大量官位,所以,如今天下许多寒门文人,即中小地主阶层出身的读书人基本上没有什么机会做官的,没有机会做官,也就没有办法拥有权势,自然也就守不住家业。 很多寒门文人如今也就比祖上还要落魄,不少沦落到摆摊给人算命写信的地步,也有的干脆职业写起了民间戏曲或者市井话本。 也正因此,元曲在古代文学上特别有地位,也出了很多经典的民间俚曲。 话转回来。 因为这个缘故,滁州城里还是有不少落魄文人的。 在这尖嘴猴腮的人这么说后,摆摊的这几个寒士就眸露惊恐和愤恨之色。 “啊?!” “这贼兵怎么如此可恶,我们这些寒士都这么惨了,还要杀我们!” 一正在给眼前一络腮胡大汉写家书的寒士舒安国听后吓得面色雪白,而几乎要哭地说了起来。 这林成继续故作拧眉说道:“说是当今这位朱总管嫉恨你们读书人骂他为贼寇。” “天啊,我们这些有上顿没下顿的哪敢骂啊,骂的只是那些食朝廷的俸禄的达官显宦好不好。” 这舒安国倍觉冤屈地说道。 而林成则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得意之色,但他话刚一落,戚祥等义军马军就出现了,同时出现的还有各种惊慌不已的喊声。 “贼兵来了!” “贼兵杀文士来了!” 舒安国因此腿一软,直接坐倒在了地上,接着就拼命往一巷子里爬去。 林成则越发得意地笑了起来。 但这时。 林成和舒安国面前的这络腮胡的大汉突然就指着林成:“就是他,他在诋毁义军!” 戚祥因而持鞭指着这林成,喝道:“拿了!” 第五十八章 设养济院:喜看孩童吃饼 林成怔在了原地,一脸惊愕地看向了眼前这络腮胡大汉。 而这络腮胡大汉只是冷冷一笑,且主动把林成给击倒在地,并擒拿在了手里,而用膝盖死死抵住了他的脖颈。 舒安国则一脸茫然。 “是!” 这时,已有两义军马军滚鞍下马,朝林成走了来。 啪! “你他娘的敢诋毁我义军,是嫌自己命太长吗?!” 一马军走过来时,直接给了林成脸上一鞭子。 林成的脸上顿时隆起一道血痕,而忙哀求道:“义军的兵爷们饶命啊,小的也只是为赚口吃的呀,这都是一个大爷给我银子叫我说的呀。” “那大爷是谁,在哪里住?” 戚祥问了起来。 林成委屈地道:“我也不知道啊,他只让诋毁你们,我一向是个讲义气的,只要拿钱就办事,他也就信我了。” “既如此,先押回去!” 戚祥吩咐了一声。 于是,林成就被绑了回去。 舒安国见此更加茫然,心道:“刚才那人说的话是造谣?” 为此。 舒安国不禁看了络腮胡大汉一眼。 而这时,戚祥见此就先说道:“喂,那书生,你别信刚才那人的话,我们再怎么样也犯不着杀你这样的穷酸文人。” 舒安国点了点头,目送着戚祥离开了这里。 没多久。 又有哒哒的马蹄声传了来。 与此同时,也有人在喊:“贼兵来了,来杀文士了。” 舒安国的目光再次被吸引到了面前。 然后,他就看见几个义军正推着装满粮食的车走来。 ----------------- 朱文正将装有三袋的米丢在了舒安国的字摊上,且把一份告示递给了他:“抄写这個五十份,这三斗米就是你的,愿意写吗?” 没吃顿饱饭的舒安国看着这袋米就已经两眼露出满是渴望的目光,哪里会拒绝,忙点了点头。 “那你现在就写,我待会来找伱要。” 朱文正说着就去了另一个寒士摆摊的地方。 舒安国这里则认真抄了起来。 因为这毕竟是三斗米。 而他也不敢拿了米不写,直接偷偷溜掉。 要知道,滁州城现在是义军手里,所以他也就不敢这样的心思。 舒安国在抄好五十份告示后,就真的拿到了三斗米,他因此落了泪,并也答应了为再挣三斗米,为义军去找其他文士宣读告示。 “观今日之域中,胡腥遍野,士大夫丧廉无耻,正是重建礼仪,恢复中华,保文明不再倒退,耕读之士能再因大比为公卿之时……” 而舒安国在对自己一干同样家道中落的好友们宣读告示,就听得街上又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 与此同时,也有伴随着喊“贼兵来了,贼兵专杀文士”的声音出现。 但舒安国等寒士已不怎么相信,自然也不怎么恐慌,只好奇地循声看了过去。 “奉命拾婴!” “若有婴幼被遗弃者,请交由我们义军拱卫司抚养长大,为阵亡无后兄弟之承祧,交一被弃婴幼者,给谷一斗!” 俄然。 舒安国就看见数骑持着大旗而来。 大旗上写着“拾婴队”、“奉命救婴”以及救婴目的与动员奖励措施。 而跟在这些骑兵身后就有许多抱着婴儿的百姓和孩童以及装有米水的大车出现。 这些百姓皆被编了号,都步履匆忙地跟着这些骑兵。 舒安国见此很是惊愕,且跟着这些百姓走来。 很快。 舒安国跟着到城外就看见,拾婴队里,一长得凶神恶煞一般的黑脸大汉,在拿出一竹筒望了望后,就去了前面水边竹林里。 这黑脸大汉正是花云。 花云这时在来到水边后,就果然看见一老人正在挖坑,且没多久,这老人就把一还在哭泣的婴儿放进了刚挖好的坑里。 舒安国见此一幕,心当场就如刀绞一般痛。 “老货!” “他还是活的,你埋他作甚!” “信不信老子先活埋了你!” 而花云这里已是浓眉倒竖,睁圆了眼,且一脚就把这正埋婴儿的老人给踹飞了出去。 花云接着就立即脱掉了甲衣,卸了兵器,然后跪在了这婴儿面前,小心翼翼地将这婴儿抱在了怀里,不敢乱动一下。 这婴儿依旧哇哇哭着。 “别哭!” “别哭!我的小祖宗。” “你是不是饿啦?” 花云堆着笑脸,认认真真地哄着,且回头对拱卫司其他人催促说:“米汤!他应该是饿了。” 没多久。 花云就从拱卫司其他人手里接过来装有米汤的小勺子,而轻轻地倒在了这婴儿的小唇间。 这婴儿倒是嗫嚅了一下小唇,把米汤急口吞了进去,而接着,又吞了几勺。 但后面这婴儿因为还是没有吃饱,就嫌米汤喂慢了,而又啼哭了起来。 花云不得不继续轻轻哄道:“别急!别急!还有,还有的。” 说着,花云就回头喝道:“动作快点,别把人家饿着了!” “是!” 不知过了多久,这婴儿总算没再哭,也没再继续吃米汤,而只沉沉地睡去。 花云这才抱着婴儿站起身来。 只是他刚一起身,这婴儿就滋了一泡尿到花云脸上,让他的浓眉黑胡上挂满了珠子。 “娘的!这小壶嘴好生凶猛!” 花云说着就挤眼笑了笑,然后把这婴儿递给了一征募来的老妪:“给他先换块尿布。” “哎!” 舒安国见此低声道:“我的儿,没想到收养你的会是贼兵。” 原来。 这舒安国因为官府今年催征田税太过,使得他即便靠替人写信增加点收入,也只能维持自己和父亲吃个半饱,也无法再养活孩子,便劝服自己父亲把孩子放在埋在一个不为人容易发现的地方,以免饿死后被人吃掉。 溺婴埋婴是这个时代常见之事。 因为对于许多食不果腹的百姓而言,在不能养活孩子的时候,不易子而食,已经是在坚守最后的伦理道德。 所以溺婴埋婴还算不上因为饥饿而彻底丧失良知,是百姓还在饿极了的时候,还在坚持最后的人性。 只是。 舒安国没想到愿意收留他孩子的会是义军。 舒安国因此泪水模糊了双眼。 而过了好一会儿,舒安国才回过神来,并忙扶起了还躺在地上的自己父亲舒循:“父亲!” 舒循摸着肚子,扭曲着脸,一脸担忧地问:“儿啊,他们抱着我孙儿哪儿去,可是要吃了他?” “应该不是,他们旗上写明了是要养大作为他们义军阵亡无后者的承挑,以继他们的香火。” 舒安国说着就问自己父亲:“您没事吧?” “肚子疼得厉害!” “不过我不怪那位军爷,他就算杀了我,我也是活该!” “毕竟我的确不是人,竟要活埋自己的孙儿。” 舒老头说着就流起泪来,然后对舒安国道:“儿啊,你扶我去看看,看看他们是不是真要养活我孙儿,而不是跟官军一样,要做了口粮使用。” “嗯!” 舒安国答应了一声,接着就蹲在了这舒老头面前:“爹,我背你去!” 舒安国为有力气抄写告示,已拿米换了些吃的进肚里。 再加上,舒老头也骨瘦如柴,整个人佝偻萎缩得跟半大小子一样。 所以,舒安国虽然瘦削,倒也有劲背得起自己父亲,且还能步履从容的跟上拾婴队的步伐。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过后。 舒安国就看见一原是知州贾知礼于滁州别苑的宅邸被重新挂上了写有“养济院”三字的匾额。 停在这里的拾婴队也将捡拾回来的婴幼交给了这里的老妪。 原来。 章诚为养孤幼,特设了养济院,且请了朱元璋之嫂王氏为养济院院正,负责带一群随军老妪妇女来照顾这些婴幼,且给食禄。 这些老妪妇女因为有粮可领,又有实现自己价值的机会,没再有自己白费粮食之感,再加上都在这乱世里经历了丧子丧孙之痛,所以在见到这些婴幼后也都母爱更加被激发出来,照顾得这些婴幼颇为尽心,犹如己子己孙一般。 舒安国就隔着大门看见,正堂内一铺有绸金钱蟒大条褥的镂金紫檀大榻上,躺着许多婴儿,而他自己的儿子也正被一老妪亲自接过来后给抱在了上面,由一老妪在轻柔地用艾草液给搓洗着身子。 一旁的院子里,则也坐满了孤儿。 这些孤儿皆新换了干净布衣,虽瘦弱但全身也都干干净净的,而都坐在院子里狼吞虎咽地吃着饼,喝着碗里的咸菜汤。 王氏亲自给这些孤儿发着饼,添着咸菜汤,且一边发着添着一边和蔼地劝道:“慢点吃,别噎着,我的孩子们。” 舒安国和他背上的父亲见此都笑了。 第五十九章 处决士绅,儿啊,你加入义军吧! 同舒安国父子一样。 跟着拾婴队官兵一起来的其他寒士百姓,都隔着栅栏,看着孩童们大口吃饼,婴儿们由妇孺抱在怀里哺育的场景,且皆不由得笑了。 拾婴队的官兵们自己也笑了,连继续去拾婴救孤的步伐都快了些。 因知道章诚设了养济院,也专门来这里的朱元璋见此一幕也笑了,且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儿时和徐达、汤和等一起坐院坝吃饼的样子。 来到这里的人都一脸沉醉地看着这一幕。 试问。 在这乱世里,但凡有些许良知的,有谁不觉得孩童平静地坐在一起吃饼喝汤,妇女平静地哺育是让人欣悦的场景呢? 毕竟这样的一幕对于朱元璋等这个时代的人而言,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 因为场景太有吸引力,所以有人留念地不忍离开,也有人开始两眼闪着泪花,更有人忍不住跟着劝吃饼的孩子慢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住。 “章先生是真存有仁心的,比你们那个贾知州好多了。” “咱没白让他当这个知州。” 朱元璋最终还是忍不住对身旁的张冕说了这么一句。 张冕也喟然一叹说:“上位说的是,旧礼只会吃人,哪会救人呢。” 朱元璋因此颔首。 “诸位!” “鄙人乃本州知州,承蒙总管朱将军所准,在此设养济院,以抚养天下孤幼。” “因为我们义军与胡元以及他们的走狗不同,我们义军是为救天下黎民而起事的!” “只是,鄙人听说有人诋毁我义军,说我义军要杀天下文士,要学元兵,以小孩为口粮,所以收养婴幼是为吃人。” “故而,鄙人要在此亲自澄清,我们收养婴幼皆为的是我们义军兄弟在为天下百姓重得太平的大业中牺牲后,能有人为其承祧,不使其身后无人守孝,同时也是让这天下少一些饿死或被吃掉的人,而使华夏之礼重建。” 章诚说着救拿出了一份钧令说:“这里有我们总管朱将军亲自发的钧令为证,待会会将抄录的钧令文字给你们传看,你们可以细细看看,朱将军收养婴幼是不是这個意思。” “另外,我义军现在也不缺粮,因为我们抄了许多劣绅奸商还有贪官污吏的家。” “诸位若不相信,可以去看看,抄家还在进行中呢。” “所以,我们现在根本不缺粮去养军安民,也犯不着吃他们。” “当然,诸位皆是明白事理的,想必现在看见这一幕也知道,我们但凡舍不得粮食,要以婴幼孩童为口粮,怎么会给他们吃这大饼,还任由他们吃个够,怎么还让他们穿新衣?” 章诚说着走到朱元璋这里来,指着朱元璋说:“这就是我们的总管朱将军,诸位若不相信,也可以问问朱将军。” “上位,你也说几句吧。” 章诚这里也给朱元璋低声言语了一句。 朱元璋点了点头,也走到了前面来,看着院外的一众寒士百姓,道:“诸位父老,咱老朱跟你们一样,也是穷苦出身,一天也吃不了几张饼子,一年也穿不到一件完整的衣服,所以咱但凡粮食不够要以他们为食,哪会给他们吃这么多还给他们换新衣。” “诸位父老想必也看见了,看见我们义军官兵领到的粮饷。” “没错,咱老朱现在不缺粮,所以舍得发粮饷,也舍得拿粮养育孤幼,即便将来要养的兵和孤幼多了,粮食也是够的,因为咱老朱会继续抄贪官劣绅的家,不让他们把从你们身上收上来的税和租用来放利钱,用来养小老婆。” 朱元璋这么说后,寒士百姓们皆嘀咕起来。 “好!” “朱将军,章知州,我们相信伱们!” 甚至有寒士百姓忍不住大声呼应起来。 毕竟眼前孤幼们穿着新衣吃饼吃奶的样子真实地呈现在了他们面前。 而接下来。 “那请诸位父老也送自家子弟来当兵来参加考选做我们义军的官,一起打下个大大的太平盛世!” 朱元璋也因此笑着再次说了一句,然后就与章诚等一起离开了这里,去了校场,继续发军饷。 两万多人的军饷的确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发完的,而且也不可能让所有官兵都集中在一起来发饷。 由于需要考虑到城门有人要防守,秩序有人要维护,外面敌情有人打探的缘故,故而义军都是被抽批次的来发饷,也就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发饷。 所以,朱元璋和章诚现在都还在忙着发军饷的事。 同收养孤幼一样。 一石石粮食以军饷的名义,被义军们搬出校场的一幕幕,无疑也是最好的义军招兵宣传语。 因来养济院的百姓很多,所以很多百姓都听到了朱元璋说的有给士兵发粮饷的事。 于是,出门来看士兵领饷的百姓也是越来越多。 等到后面,士兵领粮饷回家时,各街道两边已站满了百姓。 “看这粮饷的规模,那朱将军是比官军还大方勒。” “难怪这些贼兵不吃人不抢掠,吃酒买东西还给钱,我要是这么多粮,我也不想造孽。” “我都想参加义军了,这样怎么也能吃饱饭吧!” 舒安国也背着自家父亲离开养济院时,看见了这一幕,且也听见了百姓们嘀咕的话语,而因此想到了义军让自己抄写告示还给自己粮的事,不由得开始问着自己父亲:“父亲,你说他们是贼兵吗?” 砰! 而就在舒安国为之问自己父亲时,一声锣响出现。 紧接着。 舒安国就看见许多身着囚服的人正被关在在站笼里,而由义军的官兵押着,且在站笼外的牌匾上还写着他们的罪恶。 这些罪犯都是即将被处决的贾知礼、严务良等不肯投降的元廷官僚与之前趁义军入城而指使家奴打着义军旗号抢掠的劣绅奸商。 因为抄家的事已经基本结束,所以,章诚就让冯国用来公审与监斩一应要犯,而实现对这些人明正典刑的目的,为的是告示天下人,这些人是罪有应得,非义军滥杀无辜。 舒安国这里就认真地看起了这些牌匾上关于记述的这些人的罪恶。 其他的寒士百姓也在这时认真地看起了这些牌匾上的罪恶。 有寒士还忍不住主动为百姓读起了牌匾上的内容。 “原来他们真的有抓人为粮!” “义军入城那天,劫掠我家的居然是他们官绅的人!” “他们太可恶了,囤积粮食致使大量粮食发霉也不赈济我们,他们作为我等父母与缙绅,怎么这样!” 一时。 寒士百姓纷纷因此议论起来。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许多人还忍不住因此高升呼喊起来,可谓群情汹涌,乃至都跟着这些站笼囚车到了临时搭建的公审台。 而当所有要犯被押到公审台后。 冯国用就代表义军官府再次讯问起来贾知礼、严务良等是否承认自己签押的供词。 “我承认我的供词是真的,但我不认罪!你们这是乱天命,乱天下礼!” 贾知礼依旧很正义凛然地回答道。 “他居然承认了!” 这时,一旁的寒士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 而贾知礼却不以为然,依旧昂首,即便他现在被义军摁跪在地上,但依然表现的特别傲气。 严务良则瑟瑟发抖个不停:“我承认,但是我也是为了表现给贾知州他们看才不得不这样做,不然,我严家就会被他们安一个私通义军的罪名啊!呜呜!” 严务良这么说后,贾知礼当即大怒,看向了严务良:“劣绅,你在这个时候居然还要污蔑我!你以为你这样,他们就会放过你吗?!” 冯国用则在这些要犯都承认后,便下了命:“立即处决,然后将他们的供状与处决公文贴告示与树碑告于百姓们知道。” 说毕。 贾知礼等官僚就被剐了起来。 而严务良等劣绅则被枭首于市。 一时间,血溅头落,如热了一昼的夏夜急雨。 寒士百姓皆大感畅快。 舒安国的父亲也在这时忍不住对舒安国道: “儿啊,你加入义军吧!他们是真愿意杀贪官污吏的,也是真愿意救我们这些苦命人的!” 第六十章 什么,他们给寒士发粮食? “真的都杀了?” 一宽敞轩昂的明室内,有侍女摇着大扇,送着缕缕柔风。 而任谦德并没有因此闭眼享受柔风,而是睁开眼,一脸惊骇地问着突然到来的郭景祥。 郭景祥神色凝重道:“是都杀了!原知州贾知礼等几个要为朝廷殉节的还在被凌迟。” “伤天害理啊!” “如此杀士大夫。” 任谦德听后感叹了起来。 接着。 李梦庚也走了来:“任公!” 李梦庚的声音里带着沮丧的语气。 任谦德因而起身问道:“怎么了?” “我的人打探回来说,贼兵在给寒士发粮食,还在给那些孩童发粮食。” 李梦庚说道。 任谦德听后大惊:“发粮食,他们不知道现在乱世,粮食比金子还贵重吗?” “是真的。” “那些可恶的贼兵让那些落魄文士抄写招贤告示,让人到处贴,那告示注明了待遇和他们贼兵起义的宗旨,还劝人不要信他们要屠杀文士的谣言。” “而每个寒士每抄五十份,就得三斗米,每个寒士策动十名寒士去报名参考加入义军,也可以得三斗米,孩童每发一日告示可以得一斗米,还包饭。” 李梦庚说道。 任谦德听后一脸呆滞地坐回到了椅子上。 郭景祥则在这时忍不住骂道:“真是卑鄙,竟然给那些破落文人流氓孩童发粮食来让他们做事!” “这不是让我们制造的贼兵要屠杀文士的物议不攻自破吗?” 郭景祥接着就又问向了任谦德和李梦庚。 李梦庚道:“正是,他们也在抓制造谣言的人,皆因这支贼兵发了粮饷,所以军纪依旧保持良好,没有忙着抢掠,仍然在维持秩序,不但抓谣言的人,还专门组织兵勇拾婴救孤,为此设了個养济院,里面收养了很多婴幼孤儿,吸引了很多士民去看。” “发粮饷?” “救孤幼?” 任谦德听后喃喃念了起来,接着救整个人没有说话。 “任公?” 郭景祥和李梦庚不得不唤了一声。 突然。 任谦德对自己身后扇风的侍女怒吼起来:“都滚出去!” 于是。 这几个侍女忙战战兢兢地爬了出去。 任谦德仍旧呼吸有些急促,而对郭景祥和李梦庚:“让二位见笑了。” “无妨!” “我们知道任公不是因为我们才这样失态的。” 李梦庚回了一句。 郭景祥跟着附和道:“是啊!这些贼兵抄来那么多粮食,不拿来扩充兵马,不赶紧广蓄田产奴婢,不向朝廷示好求和,却一个劲的把眼下乱世里比黄金还贵的粮食拿去真做仁义的事,这谁想着不气?” “他们是贼兵啊!” “贼兵不烧杀劫掠,不赶紧让自己兵强马壮,却做起善事来,那让我们这些缙绅作用去哪儿体现?” “这样一来,到底谁是贼寇,谁是官绅?” 郭景祥继续摊手问道。 任谦德这时只是说道:“我们也去看看,躲在屋里,不出去看看,都不知道那个朱将军和章先生在做什么让人匪夷所思的事。” “是该出去看看了。” “本以为我们不出去见他们,他们会来求我们。” “结果他们却去策动寒士流民了,把我们给晾在了一边。” 李梦庚赞同了任谦德的意见,而跟着说了起来。 三人便带着家仆,堆砌温文尔雅的笑容,走了出来。 而一出来,三人就看见许多官兵在扛着粮饷回来,许多百姓在跟这些官兵热情地打着招呼。 “竟已军民和睦到如此地步!” 李梦庚这时还忍不住说了一句。 任谦德也跟着道:“是真的很得民心啊。” “是啊,令人感动啊。” 郭景祥也跟着说了起来。 接着。 任谦德等就看见有百姓将自家婴儿放在了一街边,然后就跑到一边藏了起来。 “这是弃婴?” 郭景祥因此不由得问了一句。 任谦德则叹道:“哀民生之多艰!若非贫困至极,谁会弃自己骨肉呢。” “是啊!” 李梦庚跟着附和了一句。 但这时,就有拾婴队的人走了过来,拾起了这婴儿。 而这婴儿一被拾走,那弃婴的百姓才从暗处走了出来,捂着口鼻抽泣。 任谦德见此垮下脸来。 李梦庚在一旁低声说道:“看来这些百姓是很信任这些贼兵了,而愿意把自己孩子给他们收留。” “是义军!” 郭景祥这时提醒了李梦庚一下。 李梦庚不由得抿嘴。 接着。 三人又看见好几次百姓刻意等拾婴队要来时,把自己婴儿丢弃在拾婴队必经之路上。 三人因此都沉默了。 很快,三人在来到养济院后,就更是看见了有一老妪在向排队的百姓们买尿布和小孩旧衣服。 “这是我家孩子剩下的,我们不要钱,你们拿去用吧。” 这老妪就是王氏。 而这时,一卖尿布的百姓本要把自己找来的尿布和小孩旧衣服送给负责采买的王氏,王氏却推辞了,且说道: “不行,必须得给钱,这是章先生定的规矩。” 这百姓无奈,只得收了钱。 后面排队的百姓也一样,都只能跟着接受了这样的交易。 “他们是真把百姓当人看,我还以为他们一开始施粥赈济饥民只是做做样子!” “连百姓自己要送的东西,他们不肯白拿。” 郭景祥忍不住在这时对任谦德和李梦庚低声说了起来。 “圣人虽然说要以民为本。” “但圣人的话素来就只是拿来说的,不是拿来做的,这个道理他们不明白吗?” “怎么他们现在真按照圣人的话来做了!” 李梦庚也跟着低声说了起来。 任谦德倒是什么话也没说,只隔着栅栏,看见院内镂金紫檀榻上躺着刚被抱回来的婴儿,还有孕妇正坐在院内大树下纳凉孕,给一群照顾她们的妇孺和也来看热闹的妇女们讲着她们为何也被养济院的经历。 “元兵杀了我们的男人,抓了我们,要把我们当作口粮,好在义军来了,救下了我们,如今还收养了让我们,让我们把孩子生下来。” 这时。 任谦德就听到了这些孕妇的对话,也听到了妇女百姓们因此对元兵的咒骂。 任谦德内心自然是不怎么欣喜的,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也没有说什么。 郭景祥这时也只是看着那些华丽家具说道:“这些本是我们以前与贾知州一起谈论风月时的坐具,如今全成了这些妇孺与婴幼坐躺之器,真是暴殄天物!” “别说这些了!” 李梦庚轻声呵斥了郭景祥一句。 “现在该想想怎么办才好,这些贼兵真把百姓当人看了!” “我们这个时候是不是该加入?” 接着,李梦庚就说了几句,然后看向了任谦德。 任谦德没有说话。 只有郭景祥在这时附和说道:“其实,参加考选也没什么,治国平天下本是我们读书人的抱负,为此去求取义军的官也不寒碜。” 郭景祥说后也看向了任谦德:“公觉得呢?” 第六十一章 朱元璋看见了义军的变化 任谦德干笑着点首,然后说道:“接下来,对下人都好点吧。” “这是怎么讲?” 郭景祥不由得问了一句。 李梦庚道:“这还用问吗,照着他们这么把贱民当人的做法,如果下人被主家欺压的太狠,迟早会发生奴变的!” “接下来。” “具体怎么应对这种情况。” “我们要不要真让子弟们去参加他章先生的考选,要不要做点别的事,先回去再说吧。” 任谦德说道。 两人皆颔首。 于是,三人就又回到了任谦德的宅邸里。 砰! 而任谦德回来就忍不住把一花瓶摔在了地上。 郭景祥和李梦庚皆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任谦德这里则先坐了回去,拧着眉头,道:“现在议事。” “好!” 李梦庚答应了一声,就先说道:“他们既然这么把百姓当人看,那说明他们接下来肯定会在政策上有什么大略。” “没错!” “以民为本者,必有大志。” 任谦德颔首回道。 郭景祥问道:“他们能有什么大志,是要继续抄家还是屯田?” “加入进去就知道了。” 任谦德这时回了一句。 李梦庚跟着点头:“没错,我们只有加入,才能知道他们要有何大政要实施,不然,他们贼兵不会这么舍得的把粮食给寒士百姓,而不是全部拿来扩充兵马。” “正是这话。” “既然他们在开始争民心,那我们就得多下注,该派些子弟过去,或者我们亲自去。” 任谦德道。 李梦庚道:“我觉得我们自己加入进去比较妥当,这样族人才会服气,他们也才更容易相信我们。” 任谦德和郭景祥皆点了点头。 任谦德则接着又说道:“另外,他们现在做了这么多得民心的举措,我们这些缙绅不跟着做就会失去民心的,所以我们也得跟着做,跟着养济孤幼、赈济流民,乃至降低一些租子。” “这个。” 李梦庚和郭景祥有些犹豫起来。 任谦德见此闭眼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们还舍不得那点利!就算不施恩佃仆奴婢,也要施恩穷困族人吧,不然你们真想到时候身边连个能值得相信的人都没有吗?” “任公说的是。” “我们也不是舍不得,只是怕底下的人觉得我们是怕了贼兵,损了我们自己的威信。” 李梦庚点了点头。 砰! 郭景祥只是一掌拍在桌上,然后忍不住切齿说:“皆怪这股贼兵比官军还官军,让我等还得想法子解释为何之前不赈济。” “且别说这些了。” “我们现在就去做这些事吧。” “顺便也主动出面鼓励士子们去加入义军,表示我们也是被义军的仁义之举感动了,省得士民也觉得我们这些乡里望族不明事理。” 任谦德说了一句。 两人皆颔首。 …… 因为章诚直接动员寒士,所以如今来知州衙门报名参考的寒士非常多。 舒安国这时就奉父命来到了知州衙门,要报名参加义军。 当然。 舒安国选择参加义军,也不仅仅是因为父亲要他来,还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知道他的儿子现在正被义军养着。 不过,舒安国担心因为自己学识水平有限,出身又过于贫寒,而不被这些义军重视,或者直接不要。 只是因为告示上说不要求门第,不要求学识有限,报名参考后就可量才使用。 所以,舒安国还是选择来了这里。 “我不会写表文,只会写信和一些小曲儿,你们义军真的也愿意用我这样的?” 但舒安国在排到自己,做好报名登记后,还是问起了负责招考报名的朱文正。 朱文正点首道:“是的。” 正巧也来这里的章诚听见他这么说,便主动说道:“那你现在给我念一段你写过的小曲儿,或者现场编一个给我听听,要跟讽刺胡元暴政害民有关的,要让百姓听后一下子就能感受到胡元有多可恶的。” 舒安国拱手称是。 “阎王只要我一条命勒,胡元要我全家命勒,你说我更恨阎王还是胡元勒?” 舒安国没多久就念了起来,然后对章诚问道:“小生现编的,还请州牧老爷批评。” 章诚听后笑了起来,心想这元代果然擅长写小曲儿讽刺官府的人多。 接着。 章诚就对舒安国道:“伱不用考了,走特别通道,直接任拱卫司经历,负责内外宣教,官正八品,年俸加奖掖粮在十五石与二十石之间。” 章诚说着就对朱文正吩咐说:“给他官印。” 舒安国这里大为惊喜,忙作揖,大声称是。 后面的寒士见此也大为诧异,有大胆的忍不住喊道:“我会数理,虽是杂学,但是祖传的数理算筹,家父因此还在本县户房干过,我能请州牧老爷直接考问,走特别通道吗?” “这个更好,只要家世清白,可以直接取用为官。” 章诚点头说道。 “我家是匠户,会造车。” “我家是医户,我尤擅外科。” 元代时已经开始将百姓按职业划分户籍,所以,这个时代已经有匠户、医户之称,也就有这类户籍出身的子弟在这时请求章诚对自己也特别录用为官。 章诚为此大喜,自然是都答应了下来,且感叹果然民间还是不缺人才的,尤其不缺来自各类职业户籍的专业技术人才。 对于章诚而言,他现在反而缺少的是能够统筹管理的人才。 这才是被官绅儒户们真正垄断的人才。 因为,他们的人,才拥有丰富的宗族与地方管理经验和在朝为官的经验。 而章诚就需要从义军和招到的寒士中培养和锻炼以及发现这类人才。 章诚相信,只要给义军的官校和寒士们机会,他们也未尝不会在打江上的过程中积攒和总结出丰富的管理经验,进而锻炼出高超的管理水平。 同有很多寒士主动来报名参加考选外,应募要加入义军当兵的民壮也有很多。 朱元璋看着因要加入义军而排着长龙的民壮,很是高兴,而对身边的张冕说:“咱都没想到滁州城会钻出来这么多民壮,可见这发军饷和施仁政于百姓的确有大用处。” “上位说的是。” 张冕笑着回了一句,就说起自己的担忧来:“只是这样发下去,又收养那么多婴幼孤儿,再多粮食也早晚会吃不消。” 朱元璋点了点头。 他自己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因为他看见了义军在被发军饷后实实在在的变化。 以前大家靠抢掠官府地主钱粮为生的时候,许多义军没觉着是朱元璋这个总管养着他们,反而觉得是他们在通过抢掠的方式养他这个总管,但现在朱元璋通过发粮饷的方式,则让义军开始有种朱元璋在养他们的感觉。 故而,义军也都对朱元璋越发敬重,也在见到朱元璋后很是有礼起来,乃至有人开始对朱元璋有些讨好与献媚,称赞他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富有智慧,那么动听。 朱元璋也明显能感受到义军兄弟似乎更加愿意听他的训话,如果他拍了谁的肩膀一下,跟谁主动打了招呼,谁就会开始喜滋滋地搔头,然后炫耀似地将这件事告诉给其他人,而如果他因为思索没有注意到谁,乃至没有因此回应谁的礼貌性招呼,谁也因此开始有些觉得自己被冷落,进而面色寡欢起来。 同时。 朱元璋也注意到市井百姓的变化,因为军饷的发放,使得士兵购买力增加,导致滁州城的百姓收入也增加了不少,也就导致市场更加繁荣,藏于乡下或山间的百姓也陆陆续续回了城里。 朱元璋因此能够感觉到滁州城的那种勃勃生机。 再加上,大量寒士通过给义军干活得到了粮食,使得义军赈济饥民与收养婴幼被他们主动或被动地大量宣传,也就使得百姓对义军也是越来越欢迎,连带着他这个朱将军也深受百姓爱戴,许多乡老百姓见了他已经开始巴结奉承他。 这让朱元璋非常有成就感。 但朱元璋也因此越发意识到军饷制度与保障足够的粮食收入是有多么重要,多么有意义。 他希望义军可以一直这样,一直既对他敬重听话,也一直对百姓仁义知礼,而军民百姓也能一直这么拥护他。 所以,朱元璋便在这时说道:“我们去见章先生,把这里交给徐达。” 于是,朱元璋就来了章诚这里,问着章诚:“咱们何时开始清丈田亩收税,增加税粮收入?” 第六十二章 文化宣传,用戏曲为武器 “眼下得等人才足够后才好开展。” “尤其是官宦缙绅这等大族子弟,最好能加入我们的义军,支持我们义军清丈田亩。” “因为滁州田地和人口大部分在他们手里,要清丈得有他们的人参与才行,不然,就会阻力很大。” “按理,阻力很大不是什么问题,比如完全可以直接大兵碾压过去,杀个干净就是。” “但我们的目的不是屠戮他们控制下的佃仆、乡勇,而是要让他们继续生产的同时给我们交粮税。” “所以这件事最好得有他们的支持。” “这样我们清丈田亩的事才好开展。” 章诚回道。 朱元璋听后沉吟了片刻,然后问着章诚:“你说他们会加入我们,支持我们清丈吗?” “应该会的。” 章诚回道。 朱元璋又道:“如果不会呢?” “如果他们不支持,那就只能暴力分田和清丈。” “毕竟现在寒士和百姓已经站在了我们这边,开始拥护我们,我们要是策动他们一起打豪绅分田地,他们不会不肯。” “甚至如果我们保证,为打豪绅而战死者可多分一口田,他们只怕连命也愿意给我们!” 章诚回道。 张冕听章诚这么说,便笑道:“真正是仁义一施,攻守之势就变了。” 朱元璋倒是直接问道:“既如此,干嘛不直接发动百姓分他们的田地。” “因为礼!” 张冕这时替章诚回了一句,且对章诚拱手一拜:“章先生始终是在循礼而为。” 朱元璋也跟着颔首。 但章诚这时则瞅了张冕一眼,笑道:“可以这么说,也可以不这么说。” 朱元璋因而好奇地问道:“怎么讲?” “我们现在跟他们讲礼,是因为胡元未灭,所以不得不讲礼。” “毕竟我们眼下担心他们会因为我们直接分田,而彻底跟胡元勾结在一起,为胡元出人力财力,让胡元得以摆脱财力不足的困境,进而可以彻底剿灭我们这些还没有壮大起来的义军。” “彻底分田只能等到将来。” “但是!” “如果他们不肯支持我们清丈,不肯加入我们,非要让我们通过祸害百姓的方式来取得胡元窃据的天下,那我们自然就不能讲礼,而应该彻底分田,只是这样会同时面对两股敌人,一个是胡元那些贵族,二个是这些不肯让利于百姓的缙绅。” 章诚说道。 “这样的话,我们义军就会死更多的兄弟。” “天下就会死更多的老百姓。” “所以,你章先生才不得不先对他们讲礼。” 朱元璋替章诚说了起来。 章诚对朱元璋郑重地拱手道:“正如上位所言,现在讲礼,是因为还有個胡元。” 朱元璋点头,问道:“那他们有来报名参加考选吗?” “目前还没有。” 章诚回道。 朱元璋听后沉下脸来,冷笑道:“他们这明显是只希望咱义军去求他们来做义军的官,而不想变成他们来求咱们义军给他们官做呢。” 章诚点头:“正是。” “还当咱是贼寇啊,不肯自降身份来求咱给他们官做。” 朱元璋因此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章诚则笑道:“我相信他们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放弃的,毕竟这又不是纸张书籍非常值价的时代,他们这些官绅也不是那种完全可以上控国家下控黎庶的世家望族,若不然,他们也不会让胡人坐了天下。” “纸张、书籍。” “章先生这个思路倒是别有新意,也一针见血。” “那咱就等等,等他们服软。” 朱元璋说了起来,又问着张冕:“你对此怎么看?” 章诚也看向了张冕。 张冕说道:“诚如上位所言,章先生是一针见血之言。” 张冕说后就微微一笑。 而待到回了家,张冕却将自家一心腹老仆叫了来,嘱咐说:“你派人去任家传个口信,告诉他们,要坚持住,别因为这位章先生拉拢了寒士和百姓,得了民心,就坐立不住,要自降身份主动来报名求官,现在他章先生就坚定认为他们会稳不住呢。” “可我们读书人是必须要有骨气的!” “不然,就会被人瞧不起,只怕将来还会被庶民出身的英雄瞧不起。” “更关键的是,我们要齐心,现在他们义军也怕我们彻底倒向胡元,不惜破家为胡元卖命,所以我们只要坚持到最后,他们就会放弃要做的事,就会妥协,就会选择宁屈贱民不欺官绅。” “另外,告诉他们,这位朱将军和章先生是打算要清丈田亩的。” 张冕这么嘱咐后,就道:“要派可靠的人去,不能让他们猜到我们在与这些人联络。” 这老仆答应着就离开了张宅。 当晚。 任谦德就从一人这里知道了张冕给他们传的话。 “居然要清丈。” “居然觉得我们会坚持不住。” “不过,还真让他们猜着了,这个章先生是个厉害人物啊!” 任谦德听后笑了起来,神色渐渐变得严肃,且吩咐道:“告诉芝兰先生,鄙人会劝滁州官绅坚持住的,而定不会让那位章先生瞧不起我们,我们虽然不如古之王谢那样的大族,但骨气不输于他们!” …… 总管府。 这天。 要请朱元璋看戏的章诚,因戏剧演员还在准备,也就还在朱元璋的院子里帮着朱元璋浇水,而朱元璋则在一旁锄草。 章诚刚浇完一瓢水,就问朱元璋:“上位就那么相信张冕,把清丈田亩的事当他的面说了出来。” “有些事早晚是瞒不住的,有些人也是早晚瞒不住的。” “与其等将来做这事的时候让他知道,不如现在让他知道。” “这样,就算他们有什么动作,咱也才好应对,不然,真让他们在暗地里打听知道了,进而有所应对,咱还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索性不如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咱就是要查他们的田,收他们的税,他们愿意则罢,不愿意就按不愿意的规矩来。” 朱元璋说道。 章诚听后瞅了朱元璋一眼:“我懂了,这叫后发制人,先让他们动起来,这样才好见招拆招。” 朱元璋笑了笑。 然后,朱元璋又问章诚:“你觉得这滁州的官绅会坚持下去吗,即便真通过张冕知道了我们的想法?” “不会!” 章诚回道。 朱元璋不禁一笑:“你就这么相信他们会服软?” “今晚看完这场戏后应该就能见分晓。” 章诚说道。 朱元璋道:“一场戏而已,玩物丧志之事,就能让他们服软?” “上位,这可不是一般的戏,这是我们对付他们的一种武器。” 章诚笑着说了起来。 朱元璋听着倒是有了兴趣,便真的在接下来不久后跟着章诚去了知州衙门,准备在知州衙门看戏。 同时。 章诚还请了张冕等降顺的官员与任谦德等滁州官绅。 众人见面倒也是客客气气,一点也没有要彼此攻讦和争吵的意思,即便在背地里互相鄙夷。 而章诚也在悉数上台时就说道:“这戏是州署里的舒经历所写,故事重在反映胡元罪孽,诸位看后,还请多多点评,如果好,州署就将此戏往外推广,专门用来开启民智。” “放心吧,我们会坚持住的。” 任谦德这里正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跟张冕低声说着话,就因为听到章诚这话,而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进而朝台上看了过来。 第六十三章 官绅果断跪下服软 搭建的戏台上,经历舒安国找来的演员正在表演着元廷官吏过度催征田赋的惨状,还以一少男少女的爱情为线索。 “官爷,眼下不过是至正十三年,怎么收到了至正三十三年啊!” “提前征收至正三十三年的田税,是上面的旨意,你要是不交,就拿你女儿去做口粮!” “爹!” “娘!” 这时,朱元璋等就亲眼看见台上一扮演女儿角色的女孩被胡元官吏暴力拖拽和其父母万般无奈的样子。 而很快,画面又转到了另外一边,另外一边是一男孩哭着喊爹娘的画面,而他的爹娘正眼睁睁地看着胡元官吏暴力拖拽着他,且没多久就因为饿得太狠而咽了气。 接着就是这一男孩女孩在知州衙门的大牢里相遇,因为认识而互相哭喊的画面,以及扮演胡元贵族和官僚互相探讨这些口粮怎么吃的话。 最后则是义军出现救了这少男少女,让他们因此牵手回家的背影,而唱出“阎王只要我一人命,胡元却要我全家命”的词曲来。 “娘的,这鞑子是真可恶!” 同在这里看戏的花云忍不住骂了一句,且忍不住要冲上去杀了鞑子,倒是被汤和拦住了。 而与花云站在一起的汤和则道:“给胡元当官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帮着鞑子逼死了人家爹娘,还要吃人家。” 朱元璋也看得两眼红红的。 因为这让他想起曾经相似的场景。 这时,任谦德则在看完后,直接来到了朱元璋面前,大拜在地:“请上位准我加入义军!” “请上位也准我们加入义军!” 李梦庚和郭景祥也对视了一眼,然后跟着毅然跪拜在地。 朱元璋见此诧异地看了章诚一眼,复又看向了这三人:“你们这是?” “胡元之恶,罄竹难书!” “今夜所看之戏,犹让人想起那些切齿之恨,而为百姓不平也!” “故小民虽已号召子弟待考选之日到时救积极参考,到义军为官,但现在为尽快为加入义军,而能早日扫除鞑虏,复我中华,小民宁愿先入义军做一小卒,或先为将军之家仆,也要先加入义军,为早日能扫灭胡元略尽绵薄之力!” 任谦德说了起来。 “我们亦然,为天下,愿为将军奴或为将军马前卒。” 李梦庚和郭景祥皆回了起来。 朱元璋听这两人如此说后,不由得瞅了一旁的张冕一眼,然后扶起了这三人:“三位快快请起!” 张冕则僵硬地咧开了嘴。 朱元璋这里倒是和颜悦色地对任谦德三人笑说道:“三位俱是本地显宦,既然愿意加入我义军,咱自然是要给这机会的,愿与诸位以兄弟朋友相交。” 朱元璋虽然历史上杀士大夫时也毫不手软,但明面上还是很客气,很多时候也的确以兄弟相待。 如朱元璋历史上给跟着自己的一文人幕僚田兴写信时,就在信中说:“元璋见弃于兄长,不下十年,地角天涯,未知云游之处,何尝暂时望也!” 可见,朱元璋至少明面上是会与一些文人士大夫以兄弟相称的。 朱元璋这时也如此礼待起任谦德、李梦庚、郭景祥三人,倒也让三人受宠若惊,而更加庆幸自己在这个时候选择了投降。 章诚对此则是更加确信起了自己内心对这些官绅士大夫的判断。 他不得不承认,这些人的确是聪明的,该软的时候就会知道软,是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不过,章诚加强文化宣传,根本目的倒不是对付这些官绅士大夫,而是对付胡元。 因为他知道不灭掉胡元,这些人就始终有个依托,自己义军就始终要对他们不得不留点情面。 毕竟地主阶级与殖民者虽然都是最反动最可恶的,都是最需要消灭的敌人,但在具体操作时,也是得根据实际情况来的,也是要分一个主次矛盾的。 所以,章诚这时也没有因为这些官绅士大夫果断认怂,而表现的太得意,也笑着过来说道:“诸位贤达能加入义军,鄙人也很高兴,只是不知诸位贤达觉得今日这场戏如何,是否值得推广于民间?” “能说不值得吗,不能推广吗?” 郭景祥这时看了章诚一眼,而在心里嘀咕道。 但任谦德倒是在这时笑了起来说:“以在下愚见,自然该推广的,如此更易使天下汉人百姓同仇敌忾也!” “是啊!我李家到时候想请州署派人去我李氏各庄演一演,还请章先生准予。” 李梦庚甚至主动请求来。 章诚道:“我岂有不允之理!” 接着,章诚和朱元璋、任谦德、李梦庚、郭景祥等皆笑了起来。 只有张冕心里窝火的很,他没想到这些官绅怂的这么快。 不是才说要坚持住吗? 怎么转头就跪了。 是他章诚安排的这场戏威力太大,还是你们本就太怂! 张冕因此不由得瞥了一眼章诚。 他不得不承认章诚是真善于算计,居然想到了这一招,用演戏的法子来激发汉人百姓对胡元的恨,而既然章诚能想到用这种法子来激发汉人百姓对胡元的恨,那也就能用这种法子激发汉人百姓对官绅士大夫的恨。 张冕自己一想到这里也不寒而栗。 “这個章诚太可怕了。” “有刀在手,还要拿一支可以编排他人的笔在手,是哪位高人教了他这样的法子?” 张冕如此腹诽道,且依旧恶狠狠地瞅了任谦德等人一眼,心道:“虽然章诚这招太毒!但这也不是你们这么快就跪的理由!廉耻在哪里,气节在哪里?” ----------------- “不跪不行啊!” “再不跪,只怕上面演的就不只是胡元的罪恶,而是我们的罪恶了。” “到时候这些义军发动百姓清算官绅的话,是害我们毁家灭族,不是害他张芝兰毁家灭族,他可以高枕无忧,反正我们如果招供,他也可以不承认,毕竟没有什么物证,可我们凭什么冒着毁家灭族的危险为他坚持!” 任谦德在回来后就对李梦庚等一众滁州官绅说起自己刚才突然跪的缘由来。 李梦庚也跟着点头表示理解,说:“是啊,还不如学他张芝兰也加入呢,这样无论将来跟着被招安还是跟着建立新朝都是能保住家业的。” “说的也是。” “这个张芝兰,小人也!自己不坚持,却要我们坚持!” “真当我们愚昧可欺?” 郭景祥也跟着冷笑了起来。 章诚这时也在这些官绅离开后,而走到朱元璋的面前来,看着一众离开的滁州官绅背影说道:“上位看见了吧,他们该跪的时候是一定会跪的。” 朱元璋笑了起来,道:“你章先生高明,知道他们最怕的还是老百姓。” 第六十四章 设学校,怼了降官 “正因为他们怕的还是老百姓。” “所以,我们还是得从老百姓中培养真正可用可信的人才。” “让知识不再被少数人垄断。” 章诚这时说了一句,且看向了朱元璋。 朱元璋看向章诚:“章先生的意思是?” “设学校。” “这次选考结束后,一些家世清白、主张信仰颇与我们相同,而愿以重建华夷之礼、使天下黎民不饥不寒的寒士,可以培养为军官,这样就可以通过他们把我们的主张建立在最基层的军队上,使大军军纪更强、战斗力更强。” “另外,一些领悟力不错、颇为善战的义军兄弟可以调入专门的学校,学习兵法韬略与文化知识以及信仰教育,这样将来大军扩大后,既让我军有更多可以带兵一方的优秀统帅,也避免他们手握重兵后因为主张没跟上,而起了反叛或者被他人诱叛的心思。” “再有,安排人对士兵和普通百姓开识字班之类的夜校,让他们会基础的认读,优秀者还可以选入学校进一步培养为官员。” “总之,这些从百姓布衣中培养出来的人才,是我们真正能够实现理想的中坚。” “除此之外。” “说句实话。” 章诚说到这里就看向了朱元璋,说道:“上位现在毕竟是郭大帅麾下的总管,还有父子之名,所以上位如今实力壮大后,迟早会为大帅所忌,即便不被大帅所忌,也会被他身边的其他人所忌。” 朱元璋沉默了。 章诚接着就又道:“所以,只怕将来难免有彼此不容的地步,而这个时候若能让弟兄们更明事理,更有知识,更有觉悟,他们也不至于会被轻易收买或离间。” 朱元璋点了点头。 为此。 章诚将自己提前拟好的第一批教师和学员名单给了朱元璋:“上位请看看这个名单,我打算先设立滁州兵学,先把一批表现不错的义军兄弟培养起来,让他们能够军政皆有所能,而名单里就是负责教他们的人与学员,现在就等上位点头了。” “训教:缪大亨、张冕、赵禄。” “学员:汤和、花云、唐胜宗、朱文正、陆仲亨、华云龙……” 朱元璋看着名单颇为惊骇,也就不由得问着章诚:“让这些降将降官来教咱的弟兄们,不担心把他们教坏咱们兄弟吗?” “上位的担心是有必要的。” “另外,至于如何避免他们教得义军兄弟们也跟着不把百姓当人,跟着只会为自己谋富贵。” “我也有准备。” “我的意思是不让他们教经学文史,只让他们教行军打仗与钱粮筹备。” “经学文史这些容易被误导的,由我自己来教,上位也可以抽时间亲自来与他们探讨。” “当然,上位对他们不完全放心,我也不对他们完全放心,所以与其让他们管军管民,还不如让他们把知识教给我们信得过的人,然后再让我们的人去反过来教育他们。” “因为无论如何,他们这些人在兵法韬略以及钱法筹算上是有学识的,有的还是家学渊源之人,这则是我们这些义军兄弟所缺少的。” “而我们不能只让我们义军去实践中摸索进步,应该让他们有机会去学习,这样可以尽可能地让他们进步,减少我们自己的损失。” “最重要的是,我们如果不给这些归顺的官绅制定影响义军兄弟们的规则,则他们会更加别有用心的在背地里影响我们义军兄弟,甚至正经的知识不教,反让他们误入歧途,进而站到百姓的对立面去。” 章诚说后,朱元璋也无奈言道:“是啊,学问被他们掌握着,我们这些义军兄弟又不能不学,但如果不由我们定给怎么教的规矩,只怕他会在暗地里反着教。” “即便是教正经知识,我也会在让他们教之前,与他们一起商议拟定教学大纲和教材,要求他们按照大纲和教材来教。” “凡是只要纲正目顺,执行的时候就很难乱起来。” 章诚回答。 朱元璋拍案叫绝:“好一个纲正目顺,到时候把大纲和教材也给咱看看,咱也需要学习学习。” 章诚颔首。 没多久。 缪大亨、张冕、赵禄三人就因此得知了此事,而跟着章诚一起选定了一处被籍没为官产的原乡绅严家的宅邸,为滁州官学所在地。 而章诚在与缪大亨、张冕、赵禄三人商量如何办学时,就提到了要设教学大纲和初期教材的事。 章诚道:“我的意思,在教学之前,我们得确定一下教学大纲和初期教材,哪些可以教,哪些不能教,哪些现在不能教,如果执教者没有遵守,会如何处置。” “会有教学大纲与教材?” 张冕因章诚提及要有教学大纲和教材,感到颇为惊讶与失望。 赵禄也很是意外地瞅了张冕一眼。 章诚则笑着问道:“怎么,你们是真打算对入学的人想怎么教就怎么教,真确定没有规矩的教就能教得好,不担心教出主张不一的人吗?” “还是说,你们是真的有意在借着教学的时候,去实现自己某些别的目的?” “章先生为何这么说?” “我既已降顺,怎会有别的坏心思!” 张冕听后拧眉问了起来。 章诚笑道:“我这人一向喜欢先小人后君子,所以会把不好听的话说在前面,你们若没有这样的心思,自然是好,若有这样的心思,自当收起才是。” 张冕和赵禄听章诚这么说后,皆深呼吸了一口气。 而张冕还主动笑了起来,道:“章先生倒是直率,不做表面上的客套,你们不相信我们,是可以理解,但我还是要说,我归降你们,真没有别的目的,是真的诚服于上位善纳人言与爱民之举,以及你章先生于天下人心的洞察,为此,我愿意通过认真确定的大纲来教,绝不敢有暗中误导之意。” “如此就好。” “我也愿意相信你们。” 章诚笑着回答起来。 这时。 赵禄则突然又问道:“那官学学员入学时,是否应先向我们行跪礼,而自称弟子?” 章诚这里直接回道:“自然不能行跪礼。” “那尊师重教之礼何在?” 赵禄颇为意外地问了一句。 章诚则问赵禄:“自古跪乃大礼,非有大德者,不能受之,你觉得你有这样的大德受之吗?” 赵禄哑然失笑:“不是说拜师都要下跪吗?” 章诚沉脸道: “谁说的!” “我只赞成韩昌黎《师说》所言:‘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也就是说,这老师与学生之间,无贵无贱,无长无少,只为了道之传扬,不是说在这教学之事里,只有学生受了好处,老师也得了好处。” “何况,现在你我这些人要是让学生要下跪拜师才能授学,是不是有挟知识而欲胁迫学生比自己低贱一等的嫌疑?” “是不是将来还得因为你我教过他们,让他们能为你我鞍前马后的做事,乃至为我们去违背王法?” 第六十七章 李善长的背刺 眼下已是至正十四念的六月底。 天依旧酷热。 但在章诚开办官学夜校让一干被录用的寒门士子中较老弱者在识字班负责教义军们识字后,义军们的积极性都很高,每晚都会不顾炎热地来学,哪怕当晚没有轮到某人,当晚学的内容,某人已经学过,但某人还是要来。 这就使得官学夜校每天除了因为该到了上课的时候而坐着识字的外,还要许多站着学习识字的人。 当然,也有惫懒者,而只愿意完成既定的十字任务,但能主动来夜校站着学习的肯定不是惫懒者。 “怒发冲冠!” “怒发冲冠!” …… 章诚和李善长这时也来到官办夜校识字班所在的院里,且上了只有官长才能上去的二楼,而隔着栏杆看着这些士兵喊着词句的场景。 “粮价依旧在走低,没有稳住的迹象。” “眼下我们官办商行也不得不开始吸纳许多普通商民的粮食,银根也就越发吃紧。” “这么下去,下僚不怕别的,就怕会牵累到您的性命,毕竟看这情况,他们是不愿意善罢甘休,是冲着您性命来的。” 李善长则在这时对章诚说起粮价的事来。 因为李善长是同知,分管了官办商行收购粮食布匹的事,所以,李善长也就在这时主动提起章诚来。 章诚诧异地瞅了李善长一眼,他没想到李善长会主动提醒自己。 不过,章诚对此只是淡淡一笑说:“没事,我的命,可没那么好要。” “要不要下僚派人去抄几个恶意以极低价格抛售粮食的奸商?” “他们现在把粮价以几乎白送的方式给百姓,目的不用问,都是为了整垮我们官办商行,让我们官办商行只有粮食没有银子。” 冯国用也在一旁说了起来。 章诚听后也诧异地看了冯国用一眼,然后说道:“这样不妥,如果他们囤粮不卖或者刻意高价卖,我们还能有理由去惩办他们,说他们囤积居奇,但是他们现在是在便宜卖粮食甚至相当于白送,相当于造福百姓,主动要亏本利民,我们便没有充足的理由去抄他们,抄了反而不被民众理解。” “章先生说的是。” “但现在就担心他们现在不但是要官办商行开不下去,还要您的命。” “毕竟眼下因为粮价持续走低导致的恐慌,让许多义军兄弟和普通商民也把存地窖里的口粮都拿了出来,都跟着卖粮食,也跟着炒粮食,一旦让他们持续这样亏下去,赚不到利钱,他们会怪罪是官办商行垄断了粮市所致,进而归咎于设立官办商行的章先生您本人。” 李善长替章诚颇为担忧地说了起来。 冯国用跟着附和道:“是啊,到时候为平息军民之怒,只怕上位不想杀章先生也得杀章先生您了。” “没事。”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章诚说着就看了李善长和冯国用二人一眼:“二位放心,即便真的到了那一步也不会有事的。” “所以,这官办商行还得继续经营下去。” “何况,通过这种方式让粮食都到我们手里,也不是坏事,正好可以干更多的事。” “比如把粮食运到其他粮食高价的地方去卖,我们可以用义军兄弟们押运,反着是官办商行,由军队押运也不算违纪,只能算是保障我义军的整体利益。” 章诚说着就道:“目光不要只盯着一个滁州城。” “这个倒是办法,但就怕有人会刻意在这时起哄闹事,再加上仇视我义军之奸商素来也不少,他们很可能会做出出格的事来。” 李善长继续说道。 章诚点头:“这个我知道,我自有方略。” 因章诚这么说,李善长也就没再劝章诚。 ----------------- “他说他自有方略?” 李善长在离开章诚这里后就见了任谦德,对任谦德说起自己劝章诚妥协的结果来。 任谦德也因此不由得捏了捏其肥大脑袋的前额,颇为惊异地问起李善长来。 原来,任谦德是以目前粮价依旧走低而关心章诚安危的名义来对李善长说这事的。 所以,李善长这么说后,任谦德就笑道:“这么看来,我们这位章先生是真执着,令人可敬可叹。” 李善长没有多说,只看着任谦德微笑。 任谦德这里则又道:“可是这样下去,真会激起商民之怨,进而危及他性命的!毕竟把粮食运到外面缺粮的地方换回银子,固然可以稳住银根,但奸商们岂肯罢休,岂肯就这么白白亏掉许多粮食?” “就这样吧。” “我已经劝了。” “相信章先生作为你我之上官,自有他的英明之处。” 李善长笑着说了起来。 任谦德道:“我这也是怜惜他章先生之才,才不忍见他到时候落得个身首异处,毕竟无论怎么说,这滁州城士民能有今日这般安稳气象,他居功至伟。” 李善长颔首:“虽说如此,我们还是要相信章先生。” 任谦德则问道:“只是不知道,真到了有人要他命的时候,章先生到底有什么保命方略。” “这谁知道呢。” 李善长回道。 任谦德听后沉思了一下,然后说道:“因公与在下有旧,在下也就斗胆直言,他章先生到底是年轻,有时候太意气用事,一进入滁州城,就要抄家发军饷,还要设官办商行清丈田亩。” “说实话,操之过急啊!” 任谦德说着就再强调了一句。 “这個,吾不好背后言上官长短也。” 李善长笑着说道。 任谦德点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道:“鄙人也是冒昧而言,关心则乱,不过我想,若是公为知州,想必就不会有此麻烦,无论如何,以公之稳重,必更适合这个知州之位。” 李善长捻了捻胡须:“任公说笑了。” 任谦德则起身对李善长拱手作揖道:“此非我一人这么认为,滁州几家官绅,李、郭、杨等皆这么认为,若论德望,他章先生实不及你李公李同知。” 任谦德说着就道:“只是我们也不明白,公怎么就不争一争这知州的位置,公固然是淡泊名利之辈,为平定乱世不计较个人得失,但也正是为天下早日太平之故,也该让重要的位置让更贤能者任之才是,这对天下对上位对百姓对公自己乃至是对章先生,皆是好事也!” “难得公等看重鄙人,只是这得从长计议。” 李善长笑着说后就搁茶送走了任谦德。 任谦德见李善长有意争位,心里暗喜而去。 但李善长这里转眼就悄悄来了章诚这里,对章诚禀告了此事,且道:“这个任谦德欲挑起我与章先生您内讧,其人非蠢即坏,章先生不能不防,我甚至认为,欲害先生命者,当是此人!若先生准允,我善长愿将此事告知于上位,请上位裁决。” 章诚倒是对此不感到意外,他通过对古代历史的了解知道,这些地主阶级出身的士大夫是出了名的喜欢挑起内斗,甚至不少到内忧外患极度严重时都还在内斗。 但章诚没想到李善长竟然没有选择与任谦德一起内斗,而是把这事告知给了自己。 所以,章诚不由得对越发李善长惊奇:“善长,你告诉我,你为何没有答应他,让他帮你争一争知州这个位置?” 第六十八章 李善长又保章诚 “因为礼。” 李善长回了一句。 章诚听后点首:“具体说说。” “是!” 李善长便拱手继续说道: “善长虽愚钝,亦知道坚守礼道之重要。” “知州之位,乃上位之命,既然上位让章先生为我等之上官,我等理应忠诚,不能乱礼!” “如果乱了,结果只会得不偿失。” “他任谦德要么不懂这个道理,要么即便懂也并不是真的想义军做大做强,进而夺得天下。” “而善长我则不敢拿义军前途做赌注。” 李善长说后,章诚就让李善长坐了下来,就笑道:“其实他任谦德没有说错,你比我更适合当这个知州。” 李善长则诚惶诚恐起来,忙又起身拱手说:“章先生说笑了,善长怯懦的很,不及章先生远矣。” “暂且不说这个了。” “说说清丈田亩的事。” “眼下考选已经结束,我们录用了很多官吏,不少还是当地豪绅子弟。” “另外,兵学与州学也已开办,培养人才的事也在开始进行。” “毋庸置疑,接下来清丈田亩这事已到了可以操作的事,首先是可以动员占地大多数的官员们支持,其次是已可以选配一些人专司清丈田亩的事。” “不过,我还是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毕竟若论老成持重,我和国用都不如你善长啊。” 章诚说着就捧了李善长一下。 章诚的确无法轻视李善长的意见。 因为他知道李善长在历史上于朱元璋打江山过程中的作用有多大。 这里,李善长则也没想到章诚这么重视他的意见,内心惊讶之余,也不禁对章诚有些敬重起来。 毕竟一个内心里其实很骄傲,很觉得自己是个天纵奇才的人,是很容易因为某一個人能够高看自己而对这个人另眼相看的。 换句话说。 就是我这么优秀,居然被你发现了! 看来你也的确有几把刷子。 而李善长也因此没有多言,只认真回道:“若论清丈,下僚倒是仔细想过如何做成此事,而以下僚看,不能急!” 章诚颔首:“这个我同意。” “应当声东击西。” 李善长又说道。 章诚点头:“怎么个声东击西?” 李善长对章诚拱手说:“清丈总归是不被士民所喜,无论士大夫还是老百姓,都不希望官府知道他们有多少田多少人口,在这一点上,士大夫和老百姓是站在一起的,朝廷跟他们是对立的,所以朝廷直接清丈,他们定会天然结盟,而与朝廷为难。” “是这个道理。” 章诚附和道。 李善长则又道:“所以,应该只说要清丈,把这股风放出去,但不直接清丈,而是先以查税为名,把滁州各县的欠税查出来,且策动信得过的人要求改税,让各县在各项税务上都有吃亏的地方,进而让他们因为议税互相争吵起来,比如说要把清流县的三千两茶税摊到全椒头上,再把全椒的一部分税摊到清流县头上,让这两个县因为这事互相闹起来,这样他们就会彼此成仇,进而为得到朝廷支持主动请求清丈,乃至会为了证明自己不该多承担税负,也会主动请求清丈。” “让各县先乱起来,不得不接受朝廷清丈,以消弭混乱。” 章诚听后喃喃念了一句,然后就笑着对李善长说:“到底是善长啊,好高明的计策!” 李善长忙谦虚道:“章先生过奖,其实章先生已经行在先,一直在放出要清丈的风而未急着推行,可见章先生是早有打算,如今不过是考善长而已。” 章诚只是微微一笑,他不会告诉李善长说自己只是因为比较谨慎,在现代世界没有什么管理经验,而不敢冒然推行政策而已。 而章诚则只对李善长说道:“善长,你跟我想到一块去了,所以我决定具体清丈这事就由你来办,你先以查税为名,让底下各县因此互相闹起来。” 李善长拱手称是,然后还是忍不住问章诚:“下僚斗胆请问眼下这粮价持续大跌的事,章先生想必是有什么应对之策而没有告诉善长?” “不然,章先生您怎会如此镇定。” “善长斗胆请章先生告知,如此,善长好让底下的人不惑。” 李善长再次拱手说道。 章诚瞅了李善长一眼,只笑着说:“说不上什么高明之策,你放心,真要是到了我不得不离开那一步,我定会向上位举荐你善长接我的班。” 李善长听后当即跪拜在地,而哽咽道:“承蒙先生如此看重善长,善长真不知该说什么好,唯有到时候竭力维护先生!” 章诚这里扶起了李善长,笑道:“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去干正事吧。” 章诚笑着说道。 李善长含泪点头然后就拱手作揖离开了章诚这里。 而李善长刚走,戚祥就来了章诚这里,说道:“章先生,杨家送来密信!” 说着,戚祥就把一封信给了章诚。 章诚接过信后就去书房打开看了起来。 章诚看后就来了朱元璋这里,把杨元杲送回的信递给了朱元璋,说:“河南江北行省的杨元杲回了信。” 朱元璋因此拆开看了起来。 原来,杨元杲在受章诚启发决定利用自己的士林关系去元廷求官当眼线后,就到了河南江北中书行省,且成功通过行贿当了椽吏,而如今倒也这么快就给章诚带来了关于元廷的内部情报。 朱元璋这里看了密信后倒是没有说什么,只凝重了脸。 而这时。 外面去突然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哄闹声。 “怎么回事?” 朱元璋忙问了一句。 这时,朱元璋的总管府指挥佥事缪大亨这时疾步走了来,说道:“上位,外面来了许多商民闹事,要总管府斩了章先生!” 缪大亨说后就看了朱元璋一眼。 朱元璋听后就直接往外走来。 章诚和缪大亨也跟了出来。 “杀了章诚!” “杀了章诚!” “杀了章诚!” 很快,章诚陪着朱元璋出来后就见总管府的栅栏外,围满了商民,振臂高呼着,要求杀了章诚。 这时,任谦德以及李善长、徐达这些人也都来了。 朱元璋则在这时吩咐道:“徐达,你去领个老成的人来,问问为何要咱杀了章先生。” 徐达拱手称是,且没多久就带了一名老人过来。 这老人一来就瞥了任谦德一眼,然后就跪在了朱元璋面前:“草民见过将军。” 朱元璋道:“伱们为何要咱杀了章先生?” “姓章的开官办商行,夺我民利,中饱私囊,故意不让粮价更便宜,让我等老百姓卖不到更便宜的粮食,故意要更多的人饿着肚子,所以请总管府杀他,以泄民愤。” 这老人回道。 朱元璋听后点头,看了一眼外面乌泱泱的人群,问着身边的文武官员:“你们说,这事该怎么办?” 这时,肥头大耳的任谦德主动站出来道:“上位,目前看来官办商行的确激起了民愤,当从民愿为妥,否则恐滁州城不安。” 任谦德说后就看向了李善长。 李善长则在这时一个滑跪,跪在了朱元璋面前:“下僚认为,章先生不可杀,岂有因民变而擅杀大臣者,所谓官办商行本是上位所允之事,而这老人所提之事,目前也并无实证,所以还请上位不要为民意裹挟,当遵规矩事实,以免为小人所趁。” 任谦德听后眸露惊骇,顿时如木钉子被钉在了原地一般。 “善长说的是啊!” “看来只是别的人不想让我义军壮大。” 说着,朱元璋就看向了正暗自偷笑的任谦德,喝道:“把任谦德拿下!” 徐达拱手称是,立即就带人把任谦德摁在了地上。 而这时,那老人也是一脸惊骇。 “你暗通元廷的人,说咱的义军威胁很大,开始发军饷,设商行,还准备清丈,已有坐寇之嫌,要他们派兵来攻打滁州,说你已经成功策动滁州内讧,让善长和章先生争权,且已准备鼓动民变,逼咱自斩臂膀。” 朱元璋这时则对任谦虚说了起来,然后一脚踩在了任谦德头上,而咬牙问道:“你咋这么坏呢!” 任谦德忍着朱元璋的脚摩擦自己头皮时产生的疼痛,而大声道:“缪佥事,你还愣着干什么,他既然知道了我联络朝廷的事,你的事又怎么不会在接下来被他知晓,你就那么甘心自己一辈子背个从附贼寇之名,一辈子回不到朝廷,还辱没祖宗清名,乃至私自抛售的粮食也白白亏出去吗?!” 章诚、李善长听后都愕然地看向了缪大亨。 而任谦德也冷笑起来,对头上的朱元璋道:“朱元璋,你不过是个黔首贼寇,想与我们斗,还是稚嫩许多,你真以为我会那么莽撞的为元廷做事吗,没有先拉你们这些贼兵的自己人下水,我会直接私通元廷?!” “不过,你也算厉害,竟然在元廷也有人,用这种手段,想必也是这位章先生教你的吧?” 上架感言 这本书是作者第一次写到上三江的非皇帝类型历史网文。 作者自己还是挺高兴的,毕竟这也算是一次比较成功的转型。 而这本书能坚持写到上架也是不容易。 主要是看见书名和简介就开喷而误解这本书主旨的情况太多了。 另外,就是作者自己第一次写有这么大的金手指的文,设定上的确有瑕疵,所以招来很多读者大佬们的质疑声。 无论怎样讲。 这本书走到现在,能坚持写到现在,挺考验我心理素质的。 我其实是个心理承受能力不怎么强的人,不过写这么些年,也锻炼的皮实了些。 要是前几年写这种有很多质疑与喷作者这么想让主角当狗什么的话,作者自己肯定会绷不住。 但现在还好。 不过,话既然说到这里,还是想说说写这本书的初衷。 我其实一直想写这种通过主角让朱元璋在早期看到更多来自后世的理念与视野,会不会不会变成历史上那个样子。 再有就是我承认朱元璋在历史上做了很多异想天开的事,也留了很多弊病,所以也想写一个从一开始就建立一个更好的大明世界的故事。 而为了让主角穿越到元末世界,真的敢“大言不惭”地怼朱元璋怼那个世界的任何人,所以我才脑袋一拍,就给主角安了個可以随时回去的金手指。 谁能想到,就是因为这个金手指,反而产生更多误解,即主角既然可以来回穿梭,为何不自己争霸。 但问题是作者自己不想写这样的故事,自然主角也就不想了。 只是作者要申明的是,主角在文中也不是真的要当狗啊! 我要是设定他给古代皇帝当狗,我干嘛要给可以随时穿越回去的设定呢? 我写这本书的初衷就是主角因为可以随时回现代而有底气可以说真话,可以怼朱元璋和当时的其他人,可以不用在当时苟着当狗。 因为我觉得主角要是真穿越过去不能回来的话,大概率是既不敢跟着朱元璋干,也不敢自己争霸,而只会尽量苟着活命要紧。 好了,就解释这么多了,因为理解的终归会理解,不理解的,解释再多也没用。 无论如何,这本书还是有三千多人追读。 在这里,我感谢三千多追读的大佬们,是你们让我这本书坚持到了现在,也让我没白挨那么多骂。 只是在接下来还请你们和新来的读者大佬们首订支持一下,让我可以以此挣些在现实生活中立足的本钱。 感恩! 我也算是完本过两本书的人,而且都是两百万字以上完本的,所以不管水平如何,在完本的人品方面还是值得大家信任的。 不过,可能因为我自己的水平有限,会造成中途剧情方面什么的会让一些读者失望,但我会尽最大努力去写好写爽,尽量围绕我自己的初衷来写。 等到晚上12点VIP章节开通后,就一次性更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