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来的相公是皇帝》 救人 六月天,娃娃脸,说变就变。 薛灵栀清早出门时还晴空万里,才过了半个时辰,就见乌云滚滚,天光骤暗,眼看暴雨将至。 她提着食盒,脚下生风,希望能在下雨前赶回家中。 行至村口小河边时,她不经意地一瞥,眼角的余光竟瞧见河滩好像躺了一个人。 薛灵栀一惊,下意识多看两眼。 她没看错,河滩边确实躺着一个人,孤零零的,就在那块大青石旁边,一动不动。 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 薛灵栀快步上前。 走得近了,才发觉是个年轻男子,十分眼生,并不是他们花溪村的人。瞧着十七八岁的样子,生了一副好相貌,可惜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他衣裳湿透,有多处血迹晕染开来。 薛灵栀大着胆子凑过去,将手指探到他鼻端,能感觉到呼吸。 还好,还有气。 薛灵栀直起身子,打算回村找人帮忙。 然而她刚一抬脚,脚踝便被扣住,动弹不得。 寒意倏地蔓延至全身,薛灵栀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身上汗毛竖立起来,不自觉低呼出声:“娘诶!”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蜿蜒曲折。 “救我。”原本双目紧闭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眸光幽深,声音嘶哑,右手牢牢握着她的脚腕。 “你先放手。”薛灵栀心脏怦怦直跳,没想到这人会突然醒过来,还以为抓她脚的是传说中的水鬼呢。 脚腕力道陡然减轻,那人松开了手。 薛灵栀后退两步,定一定心神,好心询问:“你想让我怎么救你?是把大夫叫过来?还是……” 话音未落,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豆大的雨滴争先恐后掉落下来。 男子躺在原地,任由雨水砸在脸上,双目紧闭,一声不吭。 大约是又重新陷入了昏迷。 顷刻间,暴雨如注。 薛灵栀叹一口气。 爹生前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实在是做不到袖手旁观。何况这人还生得好看。 “下大雨了,不能把你丢在这儿啊……” 薛灵栀咬一咬牙,拎着食盒,背起这人就往村里跑。她自小力气很大,背了个人,依然行得飞快。 急雨如箭,村口不见人影。 薛灵栀熟门熟路,直奔第二户人家。 ——这家住着十里八乡唯一的大夫李叔,他的妻子李婶则是有名的接生婆。 可惜此刻李家大门紧锁,门口挂了一个小木牌,小木牌上端端正正写着“有事外出”四个字。 湿衣沾身,薛灵栀打了个喷嚏。 雨下得这样大,不能在门口干等。 她想了想,干脆先把人背回隔壁自己家中。 推开家门,小狗阿黄摇着尾巴凑上来,在她身边扑来扑去。 三只鸭子待在雨里,兴奋得嘎嘎直叫。 一个多月前,爹爹去世,给薛灵栀留下了一个院子和三间大瓦房。 如今家里只剩她一人,两间房都空着。 爹爹的房间自然不能动,薛灵栀把人安置在杂物间后,匆忙去换衣裳。 她还在孝里,就穿了一身素净的衣裙,胡乱擦了擦头发,这才又去看视背回来的人。 那人仍在昏迷,脸颊有着异样的红。 薛灵栀伸手探了探他额头,很烫。 怎么办?家里倒是有柴胡,可也不知道能不能用。 正自犯愁,外边雨声渐歇,隔壁隐隐传来说话声。 虽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但依稀能辨认出是李叔李婶的声音。 薛灵栀顿觉轻松了几分,忙撑伞出门去看。 果然,李家大门上的铁锁已经不见了,门虚掩着。她立刻上前敲门:“李叔!李婶!”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方才还大雨倾盆,这会儿就又停了。 李家人还没出来,对门的葛家婶子听到动静,探头瞧了她一眼,又默默地合上门。 “来了,来了。”李婶应着,快步走到门口。 “李婶,李叔在家吗?我想请他救人。” “在家,我们刚回来。救什么人?在哪里?”李婶连声询问,又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女,见她眼神清亮,不像是生病的模样。 薛灵栀老实回答:“我不认识,就在我家呢。” “你不认识?”李婶回头与身后追上来的丈夫对视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异。 救人要紧,二人也不多问,一起来到薛家的杂物间。 那男子仍在昏迷,脸颊赤红,额头滚烫。 李叔诊脉后,又细细看其身上的伤,双眉越蹙越紧。 见他神色不对,薛灵栀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李叔,他,要死了吗?” “那倒不至于。”李叔摇头,“应该还有救。” 只是他看此人衣衫虽破,却明显质地上乘,身上还有一个玉佩,雪白莹润,一看就不是凡品。 而且这人的外伤不像是被河中尖锐石块划破,分明是利刃所刺。也不知他是什么来历。 “这人面生,不是咱们镇上的人。”略一沉吟,李叔缓缓说道,“他伤势很重,又在水里泡了很久,生出了热症。我开些药,内服外用,慢慢调养。” “嗯。”薛灵栀边听边点头。 有李叔这番话,她就放心很多。方才她真怕人死在她家里。 李叔常年行医,家中备有药材,快速抓了药,吩咐薛灵栀去煎。随即,他取出治外伤的药,帮着给清洗创口、上药、并裹好伤,顺带换上自己干净的旧衣。 李婶跟着薛灵栀走到灶房,看似随意地询问:“栀栀,他是谁?怎么会在你家里?” “我不认识啊,他是我在河边捡的。”薛灵栀一边煎药,一边将经过原原本本说给李婶听。 李婶皱眉,叹道:“你这孩子,也太莽了,连他是好是歹都不知道,就敢往家里捡。你爹不在了,家里只有你一个人。他要是坏人,你怎么办?就算他是好人,万一他死在你家里,你怎么办?” 薛灵栀听得一阵心虚,觑着李婶的脸色,小声问:“那,那我把他送回原地?” 李婶噎了一下:“救都救了,再放回原地算怎么回事?让人看见,怎么说你?要是没人看见,他半夜伤势加重,死了,岂不又成你的罪过?” 薛灵栀一想,也是。知道自己欠思量了,她不禁面露懊恼之态。 李婶看在眼里,又觉好笑又觉怜惜,温声道:“算了,你李叔的意思,应该能救。等他伤势好点,打发他走就是了。” “嗯,我听李婶的。”薛灵栀认真点头,十分信服的模样。 看她乖巧听劝,李婶心中怜意更盛,不由微微一笑。 薛李两家比邻而居八年,薛灵栀可以算作是她看着长大的。 小姑娘肤色白净,容貌出挑,荆钗布裙不掩其丽色。生的好看,心眼也实在,只是实在命苦。爹没了,又没个兄弟帮扶。他们这些做街坊邻居的,难免会生出一些照拂的心思。 李婶心内觉得,栀栀一个年轻姑娘,救陌生男子回来的举动有些不妥,但丈夫没有主动开口,她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提议先将此人挪到自己家。 很快,大火烧开,炉子上的砂锅咕嘟嘟直响。 李婶摇一摇头,转身出去。 薛灵栀将大火改成小火,默默计算着时辰。 待药煎好后,她端着药碗走向杂物间。 李叔还没离去,正在收拾药箱,见她进来,头也不抬,直接吩咐:“他身上有伤,刚包扎好,不宜乱动。每隔三个时辰给他喝一次药。两天后伤情不加重,命就保住了。” 停顿一下,他又补充:“外伤你不用管,明天这个时候我过来换。有什么事,只管找我和你婶子。” “嗯,辛苦李叔了。”薛灵栀点头,目送李叔离开,着手喂药。 这个伤者虽昏迷不醒,好在还能张口。费一番功夫后,她将一碗药成功灌了下去。 望着空空的碗底,薛灵栀颇为满意。 不错,接下来就等药见效了。 今天爹爹“五七”,薛灵栀一大早就起床忙碌,准备贡品,坟前祭拜,回来路上又捡了个人。 一通忙碌下来,她又累又饿。 已是晌午,薛灵栀做个面片汤,配上祭拜剩下的馓子、炸豆腐等物,吃了极丰盛的一餐。 饭后,她喂鸭喂狗,刷锅洗碗。一切收拾妥当,才回房间小憩。 盛夏的午后,日头毒辣,整个花溪村静悄悄的,只有树上的蝉鸣,一声大过一声。 突然,“砰砰砰”的拍门声响起,又急又重,打破了村子的宁静。 黄狗蹭的一下跳起来,“汪汪”直叫。 一时间,村子里狗叫声此起彼伏,热闹极了。 薛灵栀惊醒过来,侧耳倾听,意识到是在拍自家的门,心下暗暗纳罕。 婚约 “开门!快开门!” 拍门声还在继续,间或夹杂着一两声不耐烦的催促。 薛灵栀快步走至门后,隔着门缝向外瞧,认出是堂叔薛老四,便拉开门栓:“四叔,你找我?” 打开门后,她才发现,门外站着的不止薛老四一人,还有六叔公和九叔公,甚至辈分最高的十一太爷也在。 “你在家干什么呢?让长辈在外面等这么久?”薛老四张口责问,神色不虞。 薛灵栀有点懵,下意识解释:“我在歇晌,听到动静就来开门了。” 薛老四哼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身热情招呼几个长辈入内,请他们在院中阴凉处坐下。 这副做派,倒比薛灵栀更像主家。 薛灵栀心内疑窦丛生,也不知这些人齐齐上门要做什么。她心思一动,莫非是他们知道了她救人回家的事情? 十一太爷坐定,用拐杖不轻不重敲了一下地面,眼皮微抬,慢悠悠问:“你爹今天‘五七’,去坟前祭拜了没有?” “祭拜了,一大早就去了的。”薛灵栀回答。 “嗯。”十一太爷点头,还算满意,“你爹走了,你娘就不必提了。你没有亲叔伯,也没有亲兄弟,你的事情,少不得咱们薛氏宗族里操心。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给你寻个人家,等你爹过了‘七七’,百天内就把婚事办了……” “什么?百天内办婚事?”薛灵栀一愣,脱口而出,“那怎么行?我还要给我爹守孝呢。” 十一太爷斜她一眼,没说话,只朝六叔公努了努嘴。 六叔公会意,轻咳一声,接过话头,神情慈爱又惋惜:“论理,你是该给你爹守孝,可你今年十六,守孝三年,就十九了。按咱们大夏的律令,女子十八不嫁,官府要惩罚的。不如趁着热孝,把婚事办了,你爹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你说是不是?” “可是……” 薛灵栀刚一开口,就被六叔公打断:“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要真有心,成亲之后再守孝也是一样的。我们给你选的夫婿最是体贴不过。和他好生商量,他多半也会同意你在夫家守孝。” 几个长辈一起上门劝说,看似处处为她考虑,可薛灵栀总感觉有哪里不对,是以并不应承,只小心询问:“你们选的谁?” 见她态度似乎有所松动,六叔公摸了摸胡须,与十一太爷对视一眼,笑呵呵道:“这个人,想必你也听说过。是十八庄的孙麻子。家里有十亩地,一头牛,他请你四婶的娘家嫂子保媒,出八两银子做聘礼娶你过门。” “孙麻子?”薛灵栀愕然,一双眼睛瞪得圆滚滚的,声音也不自觉拔高了几分,一脸的不可置信,“是那个三十多岁,死过两个媳妇的孙麻子?” 脾气暴躁的九叔公闻言登时脸色一沉:“死两个媳妇怎么了?那俩女人没福气,也能怪到他头上?” 六叔公也道:“他年纪是大了一点,可年纪大会疼人。一笔写不出两个‘薛’字,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总不至于害你吧?” “嗯。”薛灵栀抿了抿唇,小声嘀咕,“那也不是没可能。” 这几个长辈平素和她来往不多,看起来也不像很好心的样子。 “你——”九叔公噎了一下,面皮胀得通红,叱道,“胡说八道!谁要害你了?历来婚姻大事,哪个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爹没了,我们帮你做主,天经地义。这样好的亲事,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就是,别把人想的太坏了。”一直没吱声的薛老四连忙附和。 薛灵栀正欲开口,忽听一道熟悉的女声自门口传了过来:“这也算好亲事?明摆着看人家爹没了,欺负人呢。” 语声爽朗,是邻居李婶。 “李婶!”薛灵栀眼睛一亮。 李婶快步走了进来,环顾四周:“你李叔正和村长下棋呢,听见隔壁乱糟糟的,还想着进贼了,让我过来瞧瞧。原来不是进贼,是在商量你的亲事。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了。” ——方才她听到动静,有些放心不下,借故来看看。谁想竟听到这么一桩事,实在忍不住就出了声。 “没有不是时候。”薛灵栀冲李婶一笑,目光扫过四个长辈,一字一字道,“太爷,叔公,四叔,我不嫁给孙麻子。你们定下的亲事,我不认。” 爹爹去世才刚一个多月,她并不想匆忙出嫁。而且听说孙麻子爱酒,他的第一个妻子是在被他殴打后投河自尽,她才不要任人摆布,嫁给那个混人。 此言一出,不止九叔公,其他几人也怒而站起:“你不认?” “是,我不认。”薛灵栀眼神明亮,态度坚决。 十一太爷手中拐杖重重敲击地面,叫道:“反了!反了!你爹就是这么教你忤逆长辈的?” “聘礼都收了,你说你不认?”六叔公双眉紧蹙,极不赞成。 薛灵栀后退一步,却仍道:“谁收的聘礼谁认,反正我不认。”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多半是这几个所谓的长辈为了八两银子要把她往火坑里推呢。她怎能让他们如愿? “不认长辈定下的亲事,你是不是和别人有私情?”九叔公沉声质问。 薛老四在一旁撺掇:“不用和她废话。要我说,到时候直接捆了送过去就行。” 薛灵栀皱眉,脸色微微发白,一个又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迅速闪过。 逃走吗?逃到哪里去呢? 去陈家求助娘亲?娘亲会帮她吗? …… 一旁的李婶看不下去,上前一步,对薛家那几个男人道:“你们不要太欺负人了。薛老大活着的时候,可没亏待过你们。” 十一太爷瞥她一眼,冷冷地道:“薛家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人插手?” “就是,当自己是县老爷吗?就算是县老爷,也管不到别人家里去。”薛老四立刻附和。 “你——”李婶气急,却偏偏说不出反驳的话。 乡下地方,同姓宗族拧成一股绳,自有族规。宗族里的事,基本都烂在族内,县老爷还真不会多管。 李婶看向栀栀,却见她正神思不属,这要紧关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吵什么呢?我在隔壁都听见了。”正喧闹之际,花溪村村长在李叔的陪同下走了进来,目光威严扫向众人。 十一太爷忙迎上前去,笑呵呵道:“一点家事,让村长见笑了。” 花溪村有几十户人家,人数最多的就是村长所在的王家。薛家作为百年前才迁来的外姓人,虽人丁兴旺,但到底不如王家硬气。况且村长在村里颇有些名望,他们也不想轻易得罪。 “家事?什么家事?” 薛家几人对视了一眼,见十一太爷暗暗点头,薛老四才含糊其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大哥死的早,我这做叔叔的代行父职,给侄女订亲,想让她在百天内出嫁,免得耽搁青春。她有点不愿意。” “哦,是这样啊。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多劝劝就好了。一家人,有事商量着来嘛。”村长并不深问。 他今年五十多岁,熟悉乡下规则,知道妇孺常受欺凌,吃绝户也不少见。如今薛家让孤女孝期出嫁,吃相有些难看,但合情合法,他不愿多管。只是碍于李氏夫妻的面子,才过来看看。 “村长,不是我不听劝。”薛灵栀忽然抬头,慢吞吞道,“只是我爹爹生前给我许过亲了。一个姑娘,怎么可以有两门亲事?” “什么?”众人俱是一惊,“你爹给你许过亲了?” “是啊。”薛灵栀诚恳点头。 “许的谁?”几人齐声询问。 九叔公冷笑,显然不信:“你爹既然给你许了亲事,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我,我要说的,被六叔公打断了。以为你们说的和爹爹选的是同一个人,就没说话。后来知道不是,我想告诉你们,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少女眼珠黝黑,声音轻软,看起来无辜极了。 薛家几个人面面相觑。 时下重视婚约,律法也承认的。她若真订了亲,事情就棘手了。 九叔公冷哼,连声质问:“是吗?那你说,你爹给你选的谁?哪个村的?叫什么名字?谁保的媒?信物呢?” “他,他不是咱们镇上的。”薛灵栀脸颊微红,睫羽颤得厉害,“是,是爹爹先前在永宁县教书时的学生。姓张,排行第二。周夫子保的媒,信物……自然是有信物的。”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头自解下颈中贴身戴的碧玉环:“呶,就是这个,我一直贴身戴着。” 众人见这碧玉环通透清澈,阳光下熠熠生辉,别说花溪村,只怕永宁县都未必有这样上好的玉饰,眼睛发直的同时,不由地动摇了几分。 李婶不免为她欢喜,嗔怪道:“你这孩子,应该早说的。” “既然你爹给你定下亲事,为什么从来没对外说过?”六叔公眼睛微眯,狐疑地问。 “我爹爹是读书人,傲气得紧,自然不会逢人就说女儿的亲事。”薛灵栀轻声道,“再说,我爹生前,和你们走动也不多啊。” “那你爹出殡,张家怎么不来吊唁?”六叔公仍是不信。 薛灵栀垂眸:“离得太远,可能他们没听到消息。都怪我,爹爹去世时,我伤心得很,六神无主,也忘了特意请人通知张家。” 不等众人再问,她就立刻转向村长:“村长,我身上已经有婚约了。几个长辈新定下的亲事,我实在是不能认。要是逼我悔婚另嫁,我,我就让张家去县里告状。” 村长皱眉轻斥:“胡说什么呢?你这些长辈不知情,才会给你订亲,怎么可能逼你悔婚另嫁?” 宗族长辈强行订亲是一回事,逼人悔婚另嫁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前者外人不便多管,而后者闹到官府是要被问责的。 轻咳一声,村长笑呵呵打圆场:“好了好了,一场误会。事有先后,人有亲疏。婚姻大事还是以父母之命为准。你们若是收了人家聘礼,就退回去吧。” 薛家几人并未完全相信薛灵栀的说辞,但现下有婚约,有信物,还有村长说项,一时之间,也不敢太过造次。 六叔公紧紧盯着薛灵栀,阴恻恻笑道:“误会说开了就好。只是,你爹都快‘七七’了,你那未婚夫一次面都没露过,是不认这门亲事了?还是根本就没这个人?” 十一太爷跟着表示:“张家人要是一直不出现,那这婚事……” 薛灵栀应声道:“我这就给张家递消息,一定让他们赶上我爹的‘七七’祭拜。” 薛家几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暗自思忖,现下离薛老大的“七七”不足半月,大不了多等几天。就当给村长一个面子。 “走吧。”十一太爷当先离去。 “就这样算啦?”薛老四不愿就此作罢,但他辈分低,只能狠狠瞪了薛灵栀一眼后,随长辈悻悻离开。 见事情暂时解决,村长和李叔继续回去下棋。 众人离去后,李婶拍了拍薛灵栀的手背,含笑打趣:“栀栀,你瞒得挺深嘛,我还以为你和葛……” 说到这里,她语气陡转,惊讶地问:“咦,你手怎么这样凉?!” 薛灵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她方才撒了一个弥天大谎,还不知道怎么去圆呢。 圆谎 午后,太阳炙烤着大地。 永宁县陈员外家门口的阴凉处,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少女青衫白裙,乌黑的发间簪一朵绢制的白花,身姿窈窕,面容清丽。 她正朝陈家大门的方向不停张望,眉宇间隐约带着几分焦灼。 “吱呀”一声,门缓缓打开,从陈家走出一个五十多岁的婆子。 婆子环顾四周,高声询问:“是谁找我?” 少女眼睛一亮,顶着滚滚热浪,快步走上前去,一脸期待:“刘妈妈,你可算出来了。我娘在家吗?麻烦帮我通报一声,说我……” “你?你是……花溪村的薛姑娘?”刘妈妈盯着她瞧了好几眼,才认出这是夫人前头的女儿,似乎叫薛灵栀。容貌虽美,和夫人却不太相似。 夫人方氏嫁到陈家六年,生下一子一女,与从前的夫家不再来往。只有这位薛姑娘,前些年偶尔会过来一趟。 “对,是我。”薛灵栀有些紧张,“刘妈妈,我娘在家吗?” 八年前,爹娘和离。爹爹带着她搬回花溪村,娘则留在县城。六年前,娘嫁给陈员外做了续弦。她偷偷来县城看过娘几次,近几年才来的少了。连爹爹去世,她都没有告知娘亲。今日若非有紧急的事情,她也不会突然造访。 刘妈妈摇一摇头,遗憾地道:“不巧了。夫人跟着老爷去东都了,不在家中。” “啊?”薛灵栀一怔,“去东都了?那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刘妈妈仍是摇头:“这个没有说。可能一两个月,也可能小半年。”见眼前的少女眉眼间毫不掩饰的失望,她试探问:“怎么?薛姑娘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吗?” 薛灵栀迟疑着点头,具体缘由却不太好说出口。 一个多月前,爹爹得急症去世,昨日他“五七”刚过,薛家长辈们就上门要她在百天热孝内与十八庄的孙麻子成婚。 情急之下,她推说爹爹生前已为她定下婚约。 当时她言之凿凿,神情恳切,还拿出娘离开时送给她的碧玉环充当订婚的信物,把那些人勉强劝退了,可问题是:她去哪里找个未婚夫呢? 既然有婚约,就不可能爹爹去世,对方一直不露面。 这个说辞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 昨夜薛灵栀一夜未眠,思来想去,决定求助娘亲。 ——虽说这两年她和娘亲极少来往,陈家人也不喜欢她,但在她记忆中,娘对她还是很好的。 一大早,薛灵栀将家里的事情托付给邻居李婶,独自进城。 县城距离花溪村有数十里路,她运气好,刚离开南河镇,就遇上一辆进城的骡车,载了她一程。 本以为会见到阔别一年多的娘亲,却不巧娘又去了东都,归期不定,看来求助娘亲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少女年轻美丽的面庞笼罩着愁绪,刘妈妈看在眼里,心蓦的一软,开口提议:“大少爷在家呢,薛姑娘如果遇见了难事,何不去求一求大少爷?” “求大少爷?”薛灵栀一愣,眼前立时浮现出一张不耐烦的面孔。她神色踌躇,“可以吗?” 刘妈妈口中的“大少爷”名叫陈淮易,是薛灵栀的母亲方梨的继子。薛灵栀见过他几次,两人关系极差。对方只要一看见她,就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没一刻好脸色,还曾直言让她不要出现在陈家。 ——这也是她近几年看视母亲次数少的一个主要原因。 薛灵栀并不认为对方会出手相助。 刘妈妈话一出口,也有点犹豫,想了想,鼓励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可不可以?万一行呢?你来都来了。” “也是。”薛灵栀觉得有理,心里不免生出丝丝期冀,“那,劳烦刘妈妈帮我通报一声?” “行,你在这儿稍等一下,我去帮你问问。”刘妈妈爽快应下,转身离去。 薛灵栀在门外继续等候,心中莫名紧张。 约莫等了有两刻钟左右,刘妈妈才匆匆出来,神情歉然:“薛姑娘,不巧了,大少爷在忙呢,今天恐怕没空见你。” “这样啊。”薛灵栀心下了然。陈淮易这是不愿帮忙。不过她原本就没对他抱太大希望,是以也没多失望。 “还有……”刘妈妈面露难色,艰难启齿,“大少爷喜静,不喜欢外人上门打扰。薛姑娘以后,还是尽量……” 不等她说完,薛灵栀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抢道:“好的,我知道了,多谢刘妈妈帮忙传话。” 少女神情如常,但她略微提高的声音还是稍稍泄露了她的异样。 刘妈妈颇觉酸涩,其实大少爷的原话,远比她转述的要难听得多。她有心想安慰这姑娘几句,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刘妈妈,我还有点事,就先回去了。”薛灵栀客客气气,辞别刘妈妈。 直到走出好远,她胸口的那点郁气才渐渐散去一些。 早知道,就不托刘妈妈去问陈淮易了,白受气一场。 薛灵栀漫无目的走在街上,脑海中闪过一个又一个的念头,都被她一一否决。 清早离家到现在,她水米未进,这会儿实在饿得厉害,干脆买一碗素烩饼,填饱肚子后,才启程回家。 距离爹爹“七七”还有十三天,她去哪里找一个姓张的未婚夫呢? 忽然,一阵凉风吹过,将她心头的迷雾吹散了大半。灵光一闪,一个堪称胆大的想法倏地涌上心间。 找不到真的未婚夫,那就找个假的啊。 反正她只是想圆谎,想顺利避开宗族安排的婚事,又何必拘泥于真假? 老话说,初嫁从亲,再嫁由身。当务之急是把眼前的问题解决。等过个三四年,再假称夫婿已死,届时或招赘,或嫁人,岂不全由她做主? 这么一想,薛灵栀陡然精神一震,周身似乎也清凉了不少。 此时,太阳已在头顶西南方向,她也早出了城。 突然,身后传来阵阵蹄声。 薛灵栀下意识闪避在路旁。 “哎,你不是花溪村的那个姑娘吗?” 这声音有些耳熟。 薛灵栀回头看去,见是清早搭乘的那辆骡车。 骡车的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妻,同在南河镇住。他们勒紧缰绳,笑呵呵道:“巧了不是?我们现在要回去,用不用捎你一程?给两个铜板就行。但是先说好,只能把你送到南河镇。” “可以可以。”薛灵栀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多谢大叔大婶。” 两个铜板,少走快三十里呢,划算。 骡子拉的是板车,并无棚盖。女主人将一把蒲扇借给薛灵栀放在头上挡阳光。 薛灵栀道一声谢,默默照办,继续思索。 找一个假的未婚夫要省事的多,可这假的又要去哪里找呢? 要胆子大、要口风严,还要花溪村众人都不认识,人品还必须靠得住…… 薛灵栀越想越犯难。 骡车行得极快,不多时就已到了南河镇。 还剩下五六里路,薛灵栀徒步回家。 她刚到家门口,就见李婶从她家里出来,“回来了?怎么样?消息递出去了吗?” “嗯。”薛灵栀含糊回答。 “那就好,以前都没听见你说过。”见她回来,李婶反倒不急着走了,而是随她进了薛家,“你的狗、鸭子都喂过了。西屋里那个人换过药,也喂过药了,还没醒呢。” “嗯嗯。”薛灵栀点一点头,心里有一个想法若隐若现,却不十分清晰。有点想和李婶商量,又不太敢。 从南河镇到花溪村,她走了好几里路,又渴又累,连续喝了两盏凉茶,才觉得冒火的嗓子稍微好受了一些。 “对了,看见你喝水,我想起来了,等会儿给西屋那个人也喂点水,看他嘴唇干得厉害。我先回去了啊。”李婶交代几句后,转身离去。 “好的,知道了,今天辛苦李婶了。”薛灵栀答应下来,并不急着行动。 她在院中休息一会儿,才倒了一碗凉开水走向杂物间。 夕阳西下,房内光线黯淡。 那人还在昏迷,额头依然发烫,不过呼吸倒还平稳,热度也略微正常了一些。 有过上回喂药的经验,薛灵栀这次熟练得多,将枕头垫在他身下,使其处于半躺的状态。她舀了一汤匙水,就往这人嘴边送。 还没喂到口中,手腕猛地被人攥住。 一汤匙水尽数洒在竹床上。 “你是谁?!”原本昏迷的人骤然睁开了眼睛。 假扮 手腕蓦的被人扼住,薛灵栀猝不及防,惊呼出声:“娘诶,你吓死我了。” 这一声熟悉的“娘诶”成功勾起了赵晏脑海深处一些模糊的记忆。他眼眸微眯,不动声色打量面前的少女。 这姑娘年岁不大,荆钗布裙。除了容貌出挑,和寻常村女并无太大差别。 而他现下所处的环境格外简陋。昏黄的光线,老旧的竹床、斑驳掉色的桌子,不远处的墙上还靠着铁锹、锄头之类的农具。铁锹上隐隐有干涸陈土痕迹。 应该是一户普通的农家,但不可掉以轻心。 赵晏缓缓松开少女的手腕,心中的警惕并未减轻多少:“是你救了我?” 声音还带着高烧后的嘶哑,隐隐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防备。 “是啊。”薛灵栀放下左手的茶盏,揉了揉右腕,定一定神,毫不心虚地回答,“是我把你从河边背回来的,也是我帮你请的大夫。” 停顿一下,她又问:“你现在醒了,是不是没什么大碍了?” 赵晏没有回答,低头看向身上。 各处伤口已被包扎好,原本的衣衫也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青色布衫。随身佩戴的玉佩端端正正放在他身侧,在昏暗的房间里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只是他方才猛然起身,动作太急,牵动胸腹间的伤处,似乎有鲜血渗出了一些。 “昨天突然下大雨,你又昏迷不醒,我也不知道你想让我怎么救你,就先把你背到我家里了。”薛灵栀心里痒痒的,先时的那个想法在心头一蹦一蹦。她声音不自觉放软,亲切极了,“你是哪里人呀?怎么受伤的?” 少女语声清脆,态度亲和,问题一个接一个。 赵晏不想与这陌生少女交谈太多,只简单说道:“我从河东来,遭遇山匪,失足坠河。多谢姑娘搭救,以后必当重谢。请教姑娘,这是什么地方?” “永宁县南河镇花溪村。” “永宁县……”赵晏微一沉吟,相比京城,他现在离东都更近一些。 东都是龙兴之地,父皇一直有意将京城迁回东都,数月前命他带人前往东都实地勘察。却不料他在返回途中遭遇埋伏,身边跟随的禁卫军竟也临时倒戈,欲置他于死地。他受到暗算,险些殒命,还是在心腹的掩护下,才从水路逃生。 禁卫军领皇家俸禄,向来是天家亲信,怎么会集体叛变呢? 难道…… 一个念头倏地涌入脑海,瞬息之后,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薛灵栀并不知道这位年轻公子的复杂心思,她还在琢磨自己的计划,进一步热心询问:“公子怎么称呼呀?用不用给家里人报个平安?” “唔,我姓张。”赵晏自然不可能袒露身份,就沿用了生母的姓,“不用特意报平安,等过段时日,伤势痊愈,我自会回家去。” 现下局势不明,他又身受重伤,身边又暂无可用之人,不能轻举妄动。 “你,你姓张?!”薛灵栀一双眼睛瞪得圆滚滚的。 赵晏心中一紧,警惕心渐起:“怎么?” 却见面前的少女清凌凌的眸子里溢满了笑意。 薛灵栀深吸一口气,心想:这一定是天意吧?是爹爹在上天保佑吧?不然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可真是上天相助,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先时她还在犹豫不决,这会儿因为这个巧合,想法不自觉坚定了许多。 于是,她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试探:“那个,张公子,你方才说以后要重谢我,能不能现在就重谢呀?” 少女脸颊微红,眉梢眼角的讨好与试探毫不掩饰。 她知道挟恩图报有些过分,但一时半会儿她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赵晏眼神微变,面上却是一副为难之态:“能,只是我如今流落异乡,并无金银傍身。唯一的玉佩乃祖传之物,不能轻易赠人。” “不不不,你误会了。”薛灵栀连连摆手,诚恳表示,“我不要你的钱财,也不要你的玉佩。我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小小的忙。” 说到这里,她还用手比划了一下。 “嗯?” “你看,你身上有伤,不能随便活动,更不能长久赶路,需要先安心休养是不是?要不,你就在我这里待十天半个月的?等伤好了再赶路?你觉得怎么样?”薛灵栀贴心分析,热忱建议。 赵晏神情不变,心中警惕却越发浓了。 过分殷勤,未必是好事。 见他不答,薛灵栀心虚又着急,又小声道:“当然了,我也是有私心的,我想请你假扮我未婚夫。” “未婚夫?”赵晏挑眉。 这少女看似天真烂漫,不想竟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因为太过荒谬,以至于他有几分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提到此事,薛灵栀颇觉难以启齿,但想到自己现下的困境,还是点一点头:“嗯,这个说来话长。不瞒你说,我爹爹上个月得急症去世了,族里的亲戚长辈为了八两银子,逼我嫁给一个很老很老、满脸麻子、整日酗酒、死了两个媳妇的混蛋。我不愿意,就说我爹生前给我选的未婚夫这几天就到……” 赵晏眼眸微眯,故作不解:“既然你未婚夫这几天就到,何必多此一举,找人假扮?” “不是,你没听明白吗?当然是因为我说的是假的啊。我爹爹疼我,想多留我几年,生前根本就没有给我许亲。我去哪里变一个未婚夫出来?” 薛灵栀有点急了,这人生了一副聪明面孔,怎么偏偏有一副笨肚肠?总不会是身体发热,脑袋也不灵光吧? “那还不如将错就错,择一良婿。”赵晏慢悠悠道。 见他如此轻描淡写,薛灵栀重重叹一口气:“你说的我何尝不知道?可是只剩下十几天了,我怎么择一良婿?而且,当时族人逼问我未婚夫身份的时候,我推说他姓张,是外地人,离得远,才会不知道我爹爹去世。我现在另找一个未婚夫,圆都不好圆的。” 赵晏面无表情盯着面前的少女,等她说下去。 “但是公子你不一样,你是外地人,又恰巧姓张。当然,你姓别的也不打紧。反正我们这儿的人都不认识你,你就行行好,假扮一下我的未婚夫,帮我把眼前这个难关度过去,好不好?” 少女眼眸清亮,写满了恳求。 赵晏嗤的轻笑了一声,视线在她身上掠过,缓缓问:“我若说不好呢?” “啊?”薛灵栀一愣,意外极了,这是她先时不曾设想的场景。她定一定神,试图同他讲道理,“可是,我救了你啊。救命之恩,我不要你以身相许,也不要你拿钱酬谢,只让你陪我演一出戏而已。你都不肯吗?你刚才还说要重谢我的。而且,你现在还在我家里。你要是不帮我,我就……” 赵晏眼神微冷:“就怎样?杀了我吗?” 薛灵栀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杀人?怎么可能?她哪有这本事和胆量? 思来想去,她故作凶狠:“我,我就不给你饭吃,我饿着你。” 很快,她就又苦了脸:“求你了。你看,帮我对你也没什么损失,是不是?只要你肯帮我,我保证,在你养伤期间,一定好好照顾你。不要你一文钱的谢礼,家里所有的鸭蛋都给你吃。等你养好伤离开的时候,我再给你,给你……” 薛灵栀咬了咬牙,十分肉痛地许诺:“我再给你二两银子做路费。不能更多了,再多我也没有了。” 她所有的诚意都摆出来了,假如这人还不同意,那她就只能出狠招了。 杀人这种事,她当然不敢做,但她天生神力,而此人又身受重伤,敌我悬殊,优势在她。 赵晏表情古怪,心内更是怪异。 二两银子?他宫里最末等的宫人月例都不止这些。 他刚遭遇伏击和背叛,重伤在身,境况不明,并不想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可也不想开罪这个少女,徒添隐患。 她所求之事虽然诡异又麻烦,但不妨先勉强顺着她一些。待他伤势减轻,联系心腹,即刻抽身离去就是。 略一思忖,赵晏下巴微抬:“需要假扮多久?” 配合 见他改变态度,显然已有妥协之意,薛灵栀喜出望外,连忙回道:“十三,不对,可能天数稍多一点,最多二十天吧。” 果然软硬兼施还是有点用的。 “唔。”赵晏垂眸。 二十天左右,想来也差不多了。就算届时此间的事情没有解决,但他想要离开,谁又能阻拦得了? “你这是答应了,是吧?”薛灵栀心中欢喜无限,又怕自己误会了他的意思,白高兴一场,就再一次求证。 赵晏眼皮微抬,凉凉地道:“不是你说,我不答应,就不给饭吃么?” 薛灵栀讪讪一笑:“给的,我那是和你说笑的。你放心,肯定不会饿着你。” 既然他已答应,那就没必要出狠招了。 赵晏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薛灵栀毫不在意,主动递上一旁的凉开水,甚是殷勤:“来,你口渴了吧?喝点水。” 一眼瞥见面前的瓷碗有一个小小的豁口,赵晏不由微微蹙眉。但他高烧许久,确实口渴,就接过来,屏息一饮而尽。 放下碗,赵晏问:“你那未婚夫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我要怎么假扮?” 他主动提起正事,薛灵栀焉有不配合之理?她立刻打起精神,认真回答:“我只说他姓张,排行第二,外地人,是我爹从前的学生……” “你爹的学生?” “是啊,我爹读了很多书,以前在县城还给人开过蒙。兴许就有外地的呢,反正我又没说具体是哪里。”提到爹爹,薛灵栀眉目间不自觉沾染了几分夸耀。 爹爹薛文定是村里为数不多的读书人之一,正经入过学,有学名,有书本,早前还带着她在县城生活过几年。 赵晏轻哂,没作评价。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薛灵栀心思一转,又体贴改口,“当然了,你要是不想说,咱们可以编个假的应付,只要口径一致就行。” “唔。” 看他不明确反对,薛灵栀就当他答应了。 她略一思忖,兴致勃勃地提议:“我先前说未婚夫排行第二,要不,你就叫,叫张乙吧。” 张是大姓,张乙更是常见的名字,且一听知道行二,多贴切。 赵晏皱眉:“张乙?” “不喜欢吗?”薛灵栀一怔,立刻改口,“那要不张二?” 赵晏按了按眉心:“张延之。” “张延之?你的名字吗?”薛灵栀眨了眨眼睛,感叹道,“好巧啊,我名字中也有个栀,我叫薛灵栀。” 灵芝?赵晏斜她一眼,轻“嗯”了一声,心想,她爹读过几本书,取的名字虽说俗气一些,还好比她取的要强。 薛灵栀继续问:“我今年十六岁,你呢?说你十八岁行吗?” 看他模样,应该不到弱冠之龄。 “可以。” 薛灵栀又想起一事:“张公子,你,你还没成亲吧?” “怎么?”赵晏眼眸微眯,脸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你想做什么?” 不会真胆大到想让他以身相许吧? “我不想做什么啊,我就问一问。” 赵晏轻哼一声:“假扮二十天而已,问那么多做什么?” “也是。”薛灵栀觉得有理,便放下此事,转了话题,“张公子,就说我们是,嗯,九年前订的亲,周夫子保媒,可以吧?周夫子你不用担心,我听我爹说,他回蓟州老家了。” 请此人假扮未婚夫,是薛灵栀临时起意,敲定下大致方向后,还要慢慢完善细节。 对此,赵晏可无可不无,他双目微阖,听她叽叽喳喳提议,偶尔才应上一两个字,示意自己有在听。 担心口径不一泄密,薛灵栀详细讲了很多,包括薛氏宗族大致情况,当年订亲的细节等等。 她也是刚刚发现,自己在生编硬造这方面,还有不小的天赋。 细节一点点被完善,仿佛确有此事一般。 “……就先这些,我有新想到的再补充。”薛灵栀一瞥眼,见这位张公子脸色苍白,神情倦怠,她心里暗道惭愧,只顾着说计划,倒忘了他是个重伤未愈还在低烧的病人。 不过这人还挺硬气,醒来到现在,竟没喊过一次疼。 想到这里,薛灵栀声音越发温和:“你感觉怎么样?用不用我把大夫请来?” 赵晏能明显感觉出伤口已不再向外渗血,但谨慎起见,最好再重新包扎一下。 他眼皮微动:“有劳。” “那你等会儿。”薛灵栀笑笑,端着空碗走出杂物间。 定一定心神后,她敲响了邻居李家的大门。 此时暮色四合,李叔正在收拾院子里晾晒的药材,让她进门后,直接问:“干什么?是闻到菜香来我家蹭饭么?” 难得一向严肃的李叔也会开玩笑。 薛灵栀摇头,主动上前帮忙收拾所剩不多的药材。 李叔便直起腰,抱手站在旁边,口头上指挥几句。待她将不多的药材收拾完,才慢悠悠问:“那是什么事?” “李叔,我家西屋那个人他醒了,好像还有点发烧,不过没那么烫了。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咦?”李叔微讶,“这么快就醒了?行,我过去瞧一眼。” 正在厨房忙碌的李婶听见二人对话,拿着锅铲探出半个身子:“早点回来,一会儿就吃饭了。” “知道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李家。 薛灵栀思来想去,决定先给李叔透点消息,铺垫一番,以免突兀:“李叔,其实我背回来的那个人,我认识的。” “你认识?”李叔不解,“那你先前怎么说不认识?” 薛灵栀心脏砰砰直跳,村里其他人并没有见过那位张公子。但李叔李婶不一样,她贸然改说辞,也不知道他们信还是不信。 “我之前只瞧着眼熟,拿不准,不敢乱说。方才他醒了之后,一叙话,才知道是他。”薛灵栀尽量自然地轻声解释。 她内心深处有一点畏惧李叔。 “亲戚还是朋友?”李叔随口问道。 薛灵栀抬手推开自家的门,不直接回答,含蓄道:“他姓张,排行第二。” “那是谁?”李叔没反应过来。 “我爹早年给我许亲,订的就是张家二郎啊。”薛灵栀声音渐低,隐约带着几分颤意。 不是害羞,而是紧张。 “你说他是你未婚夫?”李叔脚步一顿,一脸惊讶。 “嗯。”薛灵栀点一点头,尽量做出诚恳模样,“就是他。” 李叔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直看得她心里一阵发虚,才缓缓说出一句:“那是挺巧的。” 薛灵栀跟着附和:“对啊对啊,是很巧。” 她心虚极了,还好李叔没再说话,而是随着她一起前往杂物间。 天色已晚,薛灵栀提了一盏油灯。 尽管光线黯淡,李叔还是一眼就看见了斜靠在竹床上的张公子。 赵晏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动静,倏地睁开眼睛。 “张公子,这是李叔,是我们花溪村,不,是整个南河镇最厉害的大夫。你的伤口就是他给包扎的,身上的衣赏也是他的。”薛灵栀介绍之际,暗暗使眼色,提醒他莫忘了两人的约定。 赵晏抬眸,冲李叔点头致意:“多谢。” 乡野之地的大夫,医术肯定不能和宫中御医相比。然而现下境况特殊,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李叔默默打量这位张公子,见其面色苍白,容颜俊美,虽只简单说了两个字,却隐隐流露出一丝上位者的气质。 要说也是,从他衣着和昨日那块玉佩就能看出,此人非富即贵。 只是,这真是薛大郎为女儿选的未婚夫吗? 李叔上前一步:“手伸出来,我给你把把脉。” 赵晏默默伸手,极为配合。 过了一会儿,李叔收回手指:“不错,到底是年轻,底子好。你静养一段时日,按时换药喝药,应该就没大事了。” “大夫,方才没留意,伤口似乎有出血。”赵晏出声提醒。 “这个无妨,我帮你再包扎一下就是了。”李叔看一眼薛灵栀,“栀栀,你去厨房熬点粥。” “哦,好。”薛灵栀下意识答应,转身离去。 然而刚一走出杂物间,她突然警醒,不能就这样走。 万一,这姓张的出尔反尔,在李叔面前胡说八道呢? 这样一想,她生生止住脚步。 杂物间点着油灯,担心映出身影,薛灵栀干脆半蹲在窗下,不露出一点行藏。 房内,李叔一边为张公子重新裹伤,一边询问:“我听栀栀说,你就是和她定下婚约的张公子?” 薛灵栀听在耳中,心蓦的提了起来。 养伤 可能过了一瞬,也可能过了很久,她听到张公子简单的回答:“是。”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宛若天籁一般,足以让薛灵栀心中悬着的那块大石稳稳落地。 很好。最重要的这一节,他没有否认,后面的一切都好说了。 李叔又问:“你身上这伤……” “路上遇见了劫匪。” “太平世道,竟也有这种事情?”李叔皱眉,又问,“你是哪里人?应该不是永宁县的吧?” 听此人说话,明显不是当地口音。 “我是河东人氏。”赵晏仍沿用先时的回答。 “河东?离得很远呐。你一个人从河东来的吗?” “嗯。” 李叔又问:“这次过来,是专程来和薛家商量亲事的?” “是。” 李叔有心想再多问几句,但见其神情倦怠,寡言少语,似乎不愿多谈,就暂时先压下心中疑惑,没再继续追问。 认真裹好伤,又细心叮嘱几句注意事项,李叔转身离去。 等他走出杂物间,薛灵栀已然悄悄溜到厨房门口了,仿佛刚从里面出来一般。她热情招呼:“李叔要走了吗?” “重新包扎好了,回家吃饭去。”李叔头也不回,进了隔壁自己家。 李婶果然已准备好饭菜,笑道:“回来得正好,再晚一会儿,我都要去接你了。” “几步路而已,有什么好接的?”李叔洗了手,在桌前坐下,“我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李氏夫妻学医,注重养生,晚膳用的少且清淡。 夫妻俩用饭,也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李婶随口问:“栀栀捡回来的那个人怎么样了?果真没大碍了?” “还有些发烧,但性命肯定是保住了。” 李婶笑道:“人死不了就成。要真死在这儿,栀栀就惹麻烦了。” 李叔手上筷子停顿一下,问:“你猜他是谁?” “什么他是谁?你说栀栀救回来的人吗?他能是谁?”李婶一愣,听这话说的古怪,笑问,“莫非是大有来头的?五殿阎罗的儿子?玉皇大帝的外甥?总不会是南河里爬上来的水鬼吧?” 看丈夫神色古怪,似是无意说笑,李婶的笑意也渐渐淡了,正经问:“怎么了?到底是谁啊?” “栀栀说,这是她的未婚夫张家二郎。”李叔缓缓说道。 李婶顿时呆住,手中筷子差点握不稳:“谁?” “张二郎。栀栀说,她起先没认出来,等张二郎醒过来后,两人说上话,才相认的。而且张家二郎这回从河东远道而来,就是来和薛家商量成亲的事。不幸遇上了劫匪,差点没命。” “这,这……”李婶一脸的震惊之色,“真的假的?” 李叔不答反问:“你希望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听听你这说的什么话!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还什么希望不希望……”李婶嗔道。 李叔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不过,要我说,如果真是张家二郎,那可真真是栀栀的造化了。有正经未婚夫在前,看薛家那群人还怎么逼她?”回想起昨日薛家长辈上门威逼的场景,李婶仍心有余悸。 她想了想,继续道:“其实一开始认不出来也正常。不是说是薛大郎在永宁教书时定下的婚约吗?那都多少年了?两人也快十年没见了吧?变化肯定大。” 李叔低头喝一口汤,附和道:“谁说不是呢?” “不行,等会儿吃完饭我去看看,得问问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早就定下婚约了吗?怎么这么多年也不托人带个信儿?”李婶震惊之下,连吃饭都有点心不在焉了。 “急什么?他身上有伤,该多休息,你明日再问也不迟。” “行吧,那就明天。”李婶遇事一向尊重丈夫意见,闻言顿时打消念头。可她震惊之下,难免仍记挂着此事,慨叹了好一会儿,“真是太巧了,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李叔轻声道:“是啊,真巧……” 巧得都让他有一点怀疑事情的真实性了。但他们夫妇看着薛家姑娘长大,断没有站在她的对立面偏帮别人的道理。 既然她说是,那就是。 此时,一墙之隔的薛家。 薛灵栀在厨房张罗晚饭。 因见这姓张的还算信守承诺,她心下大定,决定做点好吃的,犒劳他一番。 于是,半个时辰后,薛灵栀端着晚饭走进了杂物间,将食物放在竹床旁边半旧的桌上,笑盈盈道:“张公子,吃饭了,很丰盛哦。” 昏迷两日,不曾进食,赵晏早已饥肠辘辘,闻言内心深处竟隐约生出丝丝期待,面上却甚是淡然:“嗯。” 他视线微动,落在面前的一碗一碟上,随后长眉倏地扬起,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是什么?” “小米粥,萝卜酱菜,还有半个咸鸭蛋。”薛灵栀想了想,又补充道,“鸭蛋还剩下半个,留着明天给你配粥吃。” 咸鸭蛋是之前腌的,她吃不惯,觉得太咸了,分两顿给他吃好了。 赵晏深吸一口气,眉心突突直跳:这也叫丰盛? 看他神色似乎不太对,薛灵栀收敛笑意,犹豫着问:“怎么了?不够吃吗?” 不够吃也没有了啊,她还要留一点剩饭给阿黄的。 赵晏轻哂:“你觉得呢?” 这是够不够吃的问题吗? “我觉得应该够了吧?”薛灵栀不太确定,但一眼瞥见桌上晚餐后,立时又有了自信,“你看,有粥有菜有鸭蛋,一般人家可吃不了这么好。” 赵晏:“……” 他双目微阖,缓缓吐一口气,强迫自己想开点。 乡下农家,想来没什么好东西,半个鸭蛋都能当作了不起的稀罕物。 毕竟她自己都不舍得吃,他也不能多说什么。 轻轻“嗯”了一声,赵晏没再评价,用一旁的巾帕擦了下手,低头举箸用膳。 或许是饿得久了,亦或是平时山珍海味吃多了,今时今日,他竟觉得这咸萝卜丝还颇能入口。 “那你吃着,我先出去了,吃完饭叫我。”薛灵栀走出杂物间,在院子里独自吃饭。 昨日祭拜剩下的馓子还有一些,酥脆可口,配上熬得浓稠的小米粥和萝卜酱菜,她吃的甚是香甜。 约莫两刻钟后,薛灵栀返回杂物间收拾碗碟。 不错,吃的很干净,没浪费一点。 薛灵栀很满意,客客气气地问:“张公子,你还要再吃一些吗?” “不吃了。” 他两天两夜没进食,一时也不宜吃太多。 “嗯,吃饱就行。”薛灵栀顺手提起桌上油灯,“这灯你不用了吧?我先带走啦。” 这盏灯是她房间的,她还要用呢。 “什么?”赵晏一怔,还没反应过发生了什么,就见房内唯一的一盏灯被她带了出去。 简陋的房间瞬时漆黑一片。 赵晏在黑暗中双目圆睁,连续深吸好几口气,竭力保持平静。 自他遭遇伏击以来,离谱的事情一件接一件。 他对自己说:该习惯的,不必放在心上。眼前这些困厄,都只是暂时的。 当下更应考虑的是,京城那边是什么动向,以及他下一步该怎么走。 薛灵栀哪里知道他的复杂心思? 她忙着刷锅洗碗,收拾厨房,喂鸭喂狗。 做完这一切后,薛灵栀才在院中休息。 夜风微凉,她认真琢磨着今日的事情,查漏补缺。 既然找人假扮,那就得做的真实一点,让人找不出任何破绽。她这边信物有了,姓张的那边信物也得有一个。 那位张公子随身携带一枚玉佩,原本是最合适不过的,可惜昨天李叔为他诊脉时,她看到玉佩毫无所动,丝毫不像是骤然见到订婚信物的样子。 那就只能另想别的了。 唔,是不是还得假造一份婚书? 乡下识文断字的少,寻常订亲未必有婚书。昨日薛家宗族上门时,也没人提起这一茬。 可万一有人提出来了呢? 就算没人想起,她若能拿出一份以假乱真的婚书,岂不是更有说服力? 想到这里,薛灵栀深觉此计大妙。 不过今天太晚了,明天再着手准备吧。 薛灵栀洗漱过后,早早休息。可能因为昨晚没睡好,今日又走了很远的路,困倦的她睡得极好。 而杂物间的赵晏却睡不着。 稍微一动就吱吱作响的竹床、有明显裂纹的木枕,薄薄的旧棉被散发着淡淡的樟脑丸气息……早前昏迷时无知无觉,如今意识清醒,他一时之间还真不好接受。 而且,他还不曾沐浴更衣。 那个薛姓少女嘴上说的好听,口口声声让他在这里安心休养,事实上她提灯出去后,再没出现,连过问一句都不曾。 真当他身负重伤还能行动自如吗? 在漆黑的房间里待了好一会儿,赵晏终是忍不住,小心下床,艰难出门。借着朦胧夜色,勉强收拾一番。 这点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于现在的他而言,无异于在刀尖行走。 重新回到西屋时,赵晏额上细汗涔涔,伤口似乎又有裂开之势。 摸黑找到桌上的伤药,他在黑暗中重新裹了一下伤处,好一通折腾后,才缓缓躺下。 他想:一定要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第 7 章 婚书 第7章 天不亮,村子里的鸡就打鸣了。未几,花溪村上空升起了袅袅炊烟。 薛灵栀也起床准备早饭。 小米面粥、蒸饼、腌黄瓜,还有半个昨晚剩下的咸鸭蛋。 做好后,薛灵栀端去西边的杂物间。 刚一进门,就见张公子斜坐在竹床上,不知已醒来多久。 “张公子,该用饭了。” 赵晏只扫了一眼桌上的碗碟,便收回视线,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怎么了?⑦⑦[”薛灵栀给他看得有点懵。 赵晏眼皮一抬,语气古怪:“你就让我这样用饭?” 薛灵栀不解,碗筷都有,而且就在桌边,他抬手就能够到,有哪里不妥吗? 她想了想,试探着问:“那,你是想让我喂你?” 赵晏:“……” 他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伤也不在手上,喂什么喂? 深吸一口气,赵晏尽量心平气和地同她讲道理:“薛姑娘,你觉不觉得我应该先洗漱一番?” “是应该。”薛灵栀点头,又有些纳闷,“你要洗漱就洗漱嘛,我又没拦着你。昨天半夜我好像还听见你……” 赵晏阖了阖眼睛,异常平静:“所以昨夜我伤口被牵动,又渗血了,现在还在发烧。” 原来她不是没听见。 “呃……”薛灵栀一噎,暗想,是她疏忽了。 父亲薛文定是得急症去世的,根本没给她尽孝的机会。祖母病重时,她年纪尚小,是父亲在床前伺候,她自己并无太多照顾病人的经验。以至于昨天竟忽略了这一茬。 不过她这人一向听劝,又深谙知错就改的道理。于是,她甚是诚恳地发问:“那你现在想让我怎么做?是让我把洗漱的东西端过来?还是我扶你出去?” 赵晏按一按眉心,颇觉无力。 宫中侍者无一不是体察人心、揣摩上意的高手,他生平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偏生这姑娘还一副诚恳体贴的模样。 赵晏只得和她讲明:“端进来吧。” “行,那你等一等。”薛灵栀爽快答应,利索照办。 她年纪轻,精力足,并不在意这点小节,而且她还指望着他假扮自己未婚夫呢。 就当和养鸭养狗一样,多费些心力罢了,她养得起。 料理好一切杂务,又亲眼看着张公子服下汤药,薛灵栀才又同他商议“婚书”一事。 “准备婚书?”她刚一提出此事,赵晏便挑眉看向她。 “对。”薛灵栀郑重点头,继而认真解释,“正因为咱们是假的,所以更应该准备齐全一点儿,就像真的一样,好让人挑不出毛病。” 赵晏随口应道:“那你准备吧。” 他重伤未愈,实在不想在这等小事上浪费精力。 “我听人说,婚书要有双方父亲的名字。”薛灵栀颇有些不好意思,“张公子,你爹爹那边… …我怎么写?” 她倒是不介意生编硬造,就是担心他不满意后不肯配合。 谨慎起见,她特意来问一问。 赵晏本不想理会,但不知怎么,他心思一动,忽然想到她先前取的“张乙”和“张二”,不由地心生警惕。 直觉告诉他,此事不能由她全部做主。 “张——”赵晏视线微转,目光落在床畔的半旧木桌上,“张卓吧。” “行,就张卓。”薛灵栀点头,极好说话,又问,“那生辰八字?” “随你。” 听到他这句话,薛灵栀心里就有数了:可以合理编造。 …… 父亲下葬后,薛灵栀第一次踏进他的房间。 薛文定生前喜好读书,房屋也格外宽敞,房间靠窗的位置有一个木制书架,整整齐齐摆放着他所有书籍。 ——其中绝大部分都是他在县城时,借阅旁人的书亲手抄写的。 薛灵栀小时候跟着爹爹学过几年字,模仿他的字迹不说能像十成十,八.九分相似肯定有的。 找出笔墨纸砚,她反复练习,在浪费了好几张纸后,终于拟出一份似模似样的婚书。 其中,伪造的薛文定签字,几乎能以假乱真。 薛灵栀细细看了几遍,颇为满意,拿去给张公子瞧。 此时,赵晏服下药将近半个时辰,效性刚发作,已渐觉困顿。 面对递到跟前的“婚书”,他耐着性子匆匆浏览一遍,随后,心中浮起一抹惊讶。 看不出来,这位薛姑娘字写得不错,尤其是薛文定的签字,潇洒又大气。 先前倒是他小瞧她了。 而且她的名字不是灵芝,是灵栀。 一字之差,比他原以为的要清雅得多。 “男方父亲这里,我还没写,怕给人看出是同一个人写的。张公子,你看你能不能给补上……”薛灵栀小声请求。 伪造两人的还行,一下子伪造三个人的,还不能用自己平时常用的字体,属实有点难了。 赵晏抬手推开,神情淡然:“我若说不能呢?” “那,那我就当你爹不识字,画个圈,按个手印。”薛灵栀已想好了退路,“也很正常,我们这边很多不识字的。” 赵晏眼皮直跳:“去拿笔墨来。” 不识字?亏她想得出来。 薛灵栀脸上立刻露出了笑意:“好嘞,你等着。” 笔墨都是现成的,只需添两个字就行。 然而,面对薛灵栀拿来的笔墨,赵晏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 他还是第一次用这样劣质的羊毫。 算了,勉强一用吧。 “张卓”二字,刚一落在纸上,薛灵栀便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哇,写的真好。” 赵晏却淡淡地道:“你这婚书一看就是新写的,骗不了人。” “我特意用的旧纸。” “ 字迹是新的。” “那怎么办?”薛灵栀有些犯难。 赵晏斜睨她一眼,语气微凉:“你爹教你写字时,难道没教你怎样把字迹做旧么?” 薛灵栀一怔,这还真没教过。 爹爹从不教她这些投机取巧的事情。 “你学过是不是?”薛灵栀灵机一动,反应过来,连忙请教,“怎么做旧呢?张公子,你教一教我。” 赵晏轻哼一声,并不回答。 薛灵栀也不恼,仍好声好气同他商量:“你告诉我,我中午还给你做鸭蛋吃。我养了三只鸭子呢。” 赵晏嗤笑,鸭蛋而已,又不是什么龙肝凤髓,当他稀罕么? 但他现下困倦,不想与她过多啰嗦,就道:“家里有茶水么?去试试。” “茶水?有的有的,多谢多谢。” 薛灵栀连声道谢,拿起“婚书”就往外走,却被叫住。 “对了——”赵晏缓缓道,“我休息一会儿,午饭之前不要吵我。” 薛灵栀讪讪一笑,背对着他扯个鬼脸,口中却答应得干脆利落:“好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薛灵栀果真没再靠近杂物间半步。她待在爹爹房里,尝试茶水做旧法。 在其他纸张上试验成功后,才用在“婚书”上。 “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时,薛灵栀刚结束手头的事情,从爹爹房间出来。 小狗阿黄在院子里汪汪直叫。 “栀栀——” “来了,来了。”听出是李婶的声音,薛灵栀快步走至门口,打开门,“李婶,你找我?” “我来给你送俩茄子。”李婶笑呵呵递上两个紫色圆茄。 薛灵栀下意识婉拒:“不用了,李婶,你和李叔留着吃吧。” “拿着,菜园里还有呢,这是给你的。”李婶不由分说塞进薛灵栀手里。 当然她此行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送茄子。 一进门,李婶就好奇地问:“听你李叔说,西屋那个就是你未婚夫张二郎?” “是他。”在李叔和李婶面前,薛灵栀免不了心里发虚,垂着头低声道,“可我一开始都不敢确认。” 李婶倒不生疑,反而还安慰她:“这也正常,你们多少年没见了?你要真一眼就认出来,那才真是怪事。” 薛灵栀微微一笑,感觉欺瞒李叔和李婶很不厚道。但此事干系重大,真让她坦白,她又不敢。 李婶皱眉:“不过,张家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年也没个音讯?不会是不想认这门亲事了吧?” “当然不是啦。”薛灵栀忙正色道,“张家是讲信义的人家。张公子这次来永宁,就是为亲事来的。” 这还要感谢昨天傍晚李叔主动提供的灵感。 少女认真解释,似是生怕旁人误会一般。 李婶见状,笑得眉目舒展,出声揶揄:“可见是女生外向,这还没成亲呢,就听不得说张家坏话了。好了,我去瞧瞧他。” “现在吗?”薛灵栀微愕。 “现在不行吗?” 薛灵栀老实回答:“他吃了药,在休息,让我吃午饭前不要吵他。” “那行吧。”李婶有些失望,随即又表示理解,“也是,他身上有伤,是该好好养一养。那药喝了也让人发困。” “嗯。”薛灵栀连连点头,同李婶说些家常。 略坐一会儿,李婶起身离去。 转眼间,临近晌午,太阳几乎爬到头顶。 因为新得了两个茄子,薛灵栀决定在青菜和炒鸭蛋之余,再添个蒸茄子。 然而,还没等她将茄子放到蒸笼上,就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一打开门,竟看见一张布满麻子的脸。! 程十七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8 章 聘礼 第8章 薛灵栀几乎是在一瞬间猜出了此人的身份。 她不假思索,立刻关门。 对方见状,竟直接伸腿去挡。 薛灵栀生来力气大,关门这一下又没刻意收力。 于是,麻脸的一条腿硬生生被夹在两扇门中间,“啊”的惨叫出声。 变故陡生,薛灵栀下意识停止手上动作。 麻脸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回腿,坐在地上大声哭嚎:“杀人啦,杀人啦,谋杀亲夫啦。” “你胡说八道什么?!”薛灵栀没想到他竟这般无耻,胀红了脸,“我不认识你,也和你没关系。” 她没有猜错,这人就是十八庄的孙麻子。 前几日,薛氏宗族的几个人上门逼她嫁给孙麻子,被她以父亲生前早已定下婚约为由拒绝。 薛老四回家后,同妻子说起此事。妻子次日一大早就回了娘家,告诉充当媒人的自家嫂子。 孙麻子昨日闻讯,心中不忿,今天便特意挑在正午人多的时候过来。 果然,他这般嚎了几嗓子,左邻右舍听到动静,纷纷出门看热闹。 乡下娱乐少,人们对看热闹有着极大的兴趣。 见旁边围观的人多,孙麻子哭嚎得越发起劲儿:“杀人啦!谋杀亲夫啦!” 他还撸起裤管,向众人展示腿上的红印。 有邻居隐约听说过薛氏宗亲上门的事情,具体情况却不清楚。 但孙麻子的一些烂事,在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 斜对门的一个中年汉子站在自家门口,笑道:“孙麻子又在白日发梦了。瞧瞧你自己,一脸麻子,人家如花似玉的姑娘。你哪来的脸自称是人家丈夫?” “就,就,就是。”他那话都说不利索的儿子在一旁附和。 孙麻子大声反驳:“你们大家评评理,聘礼都收了,八两银子呢,还不算我没过门的媳妇吗?” 八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 花溪村的人们世代在土地里刨食,一年到头也难赚到这个数。 听到八两银子的聘礼,当下便有人惊呼出声:“天啊,八两!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这还能有假?”孙麻子一脸得色。 他自己并无太大本事,但他有个妹妹,在县城给一个富翁做续弦,时常贴补他。是以他虽然形貌不堪,却能娶妻两次。 薛灵栀定了定心神,高声道:“谁收了你的聘礼,你找谁去。再这样平白污人名声,我就要去告官了。” 寻常百姓,不管有理没理,见了官都先怵三分。 一听说她要告官,孙麻子的气焰顿时弱了一些,口中却仍叫道:“没天理啊,欺负人啦。收了聘礼不认账啦!” 脸上看不见一滴眼泪,可唱念做打样样俱佳。 薛灵栀上前一步:“什么聘礼?谁收的?” 少女年轻面嫩,平素和顺可亲,此时板着脸,竟隐约有点 不好惹的样子。 “你们薛家收的。”孙麻子翻着眼睛嘟囔。 “哪个薛家?薛家的谁?”薛灵栀可不想任他一通吆喝,在众人面前缠上关系,干脆直接道,“我爹爹生前早就给我订过亲了,是河东的张二郎。我们两家换过信物,签了婚书,有凭有证。用不着别人替我订亲。” 此言一出,村中众人皆感意外。 薛家姑娘出落得好看,还未及笄,花溪村就有一些人家上门打探薛大郎的口风。 可无论是谁提亲,薛大郎都不松口,只说另有安排。原来是早已定下亲事了吗?竟没听他提过。 孙麻子不服:“那我的八两银子就白花了吗?这不是骗婚是什么?谁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薛灵栀气急,他是听不懂人话吗? 她很少与这种泼皮无赖打交道,再次正色强调:“我说了,聘礼的事情,和我没关系。我不知道谁收的,也不知道在谁手上。你给了谁,只管问谁讨要就是。” 孙麻子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柿子挑软的捏,他偏要来找这小姑娘麻烦。 再说,要回聘礼也不是主要目的,占点便宜、坐实关系才是他的真正来意。 他情愿出八两银子做聘礼,不就是图这姑娘年轻好看还能识文断字吗? 今日一见,果真好看,让他心里又痒又麻。 “欺负人啦,骗婚啦。”孙麻子匍匐着向前爬了几步,口中嚷嚷,“我知道了,肯定是给你藏在身上了,让我好好找一找。” 说这话时,他伸手去抱薛灵栀的小腿。 薛灵栀没想到他会有此动作,也未曾防备,竟被他隔着衣衫在小腿拧了一下。 “唉呦,好滑。”孙麻子涎着脸笑。 疼倒是没多疼,但他此举轻薄意味极浓。 薛灵栀心中怒火蹭蹭直冒,想也不想,提脚便踹。 这一踹,用足了力气。 孙麻子被她一脚踢在肩头,仰面跌倒。 “哎呦。”一旁围观的众人纷纷瞪大眼睛。 没看出来,薛家这姑娘看着文弱,力气可真不小。 没能占到太多便宜,反而还被踹了一脚。孙麻子顺势躺下,口中不停地叫着:“杀人啦!杀人啦!谋杀亲夫啦!” 他“亲夫”二字一说出口,薛灵栀就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她忍无可忍,拿起靠在门后的一根竹竿,劈头盖脸向他敲去。 孙麻子下意识抬手护住脑袋,胳膊挨了好几棍。 夏日衣衫单薄,他疼得就地打滚。 孙麻子喝酒后经常打女人,但被女人拿着竹竿打还是头一遭。震惊之下,错失先机,只能节节败退。 打了十来下后,薛灵栀理智渐渐回笼,并未乘胜追击,而是将竹竿横在身前:“别以为我好欺负。再敢无礼,我可就真动手了。” 有好事者看热闹不嫌事大,高声叫道:“继续打啊!” 一片喧闹声中,薛老四急 匆匆赶了过来:“干什么?干什么?散了散了,都散了,看什么看!” 围观的众人作势散开,但仍有几人站在门口佯装忙碌,实则看热闹。 ?程十七提醒您《捡来的相公是皇帝》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看见薛老四,孙麻子宛如看到了救星,爬起来后退几步:“薛老四!你来的正好,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们薛家的姑娘!收了我的聘礼,还不认,还敢打人!” 薛灵栀握着竹竿,脆声道:“谁收的聘礼找谁,再胡说八道,别怪我不客气。” 薛老四瞪她一眼,压低声音对孙麻子道:“你来这儿干什么?我不是让人跟你说了吗?先耐心等几天。到时候真不行,会把银子退给你的。” “你们当初收钱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当时有些事儿,我们也不知道。不过你放心,不会昧你的银子。”薛老四不想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当乐子看,拉着孙麻子就走,边走边劝,“你听我的,多等几天。” 孙麻子唯恐留在这里继续被打,就任他拽着往前走。 薛老四将他带到自己家,命妻子倒了杯茶,又取来红花油,让他涂抹。 “哎呦,哎呦。”孙麻子疼得龇牙咧嘴,口中骂骂咧咧,“他娘的,薛大郎是读书人,他的闺女咋这么凶,简直就是个泼妇。” “那你还娶不娶?”薛老四笑问。 ——虽说薛灵栀自称未婚夫能赶上她爹的“七七”祭祀,但薛家几人对此将信将疑。只是碍于种种原因,暂时观望。 孙麻子眼睛一翻:“为什么不娶?打服了不就行了?我和你说,女人就是得打,不打不行。今天是她手里有棍,我又没防着,这才吃了亏。等她以后进了门,我保证打得她服服帖帖。” 薛老四的女儿薛巧云今年才十四岁,正溜着墙根经过。听见这几句话,身子不由地瑟缩了一下。 …… 孙麻子被薛老四带走后,众人见无热闹可看,渐渐散去。 薛灵栀面无表情拎着竹竿回了家。 将门重新栓上后,她缓缓吐一口气。 薛灵栀一向好脾气,很少与人动手。可不得不承认,方才拿着竹竿敲人时真的很痛快。 她右手在空中虚虚比划了几下。早知道,当初十一太爷他们上门,她也该打出去的。那样是不是就不用费心思找什么假未婚夫了? 不对,那群人毕竟算长辈,她要真把他们打了,只会更麻烦。 正胡思乱想之际,薛灵栀已绕过影壁。 一抬眼,竟看见那位张公子双手松松抱臂,斜靠在西屋的门框旁。 这个动作成功遮挡了他胸腹前的伤处,还意外地令他多出几分潇洒不羁来。 薛灵栀微讶:“咦,你在这儿干什么?不是不宜活动吗?” 赵晏脸色微沉,没有说话。 薛灵栀这会儿心情不错,也不以为意,眉飞色舞同他说起刚才的事情:“诶,张公子,你不知道,刚才孙麻子,就,就是我宗族长辈给我找的那个混人,上门找事,被我踢了一脚,用竹竿给打出去了。厉害吧?” “厉害。”赵晏抬眸斜了她一眼,声音不带丝毫起伏。 “是吧?我也觉得。”阳光下,少女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黝黑的眸子里隐隐透出几分自得。 赵晏缓缓说道:“我还以为你会让我出面应付。” 先时他在睡梦中被吵醒,侧耳一听,知道了找事人的身份。担心她把人带到他面前,力证她自己已有未婚夫,他干脆强撑着下床走出房间。 ——他可不想病恹恹的被人围观。 没想到她竟用武力轻松制服,压根没闹到他跟前。 倒是他多此一举了。 “啊?”薛灵栀呆了一下,“可是,你不是说,让我午饭前不要吵你吗?” 她自认为这话说的合情合理,谁知对方竟冷哼一声,一步一挪回房去了。! 程十七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9 章 教训 第9章 李叔上门帮忙换药时,发现张公子的伤口又往外渗血了。 他伤势本就严重,又不止一个伤处,乍一看去,颇为可怖。 见伤者不遵医嘱,李叔不由大为恼火,语气不善:“你怎么回事?不是交代过不要乱动吗?你要是不想治了,趁早说一声,我现在就走!” 赵晏静默了一瞬:知道了。??[” 至于此次“乱动”的原因,他绝口不提。 见他态度尚可,李叔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张公子,别怪我说话难听,你的伤要想痊愈,必须得静养。不要仗着自己年轻底子好,就不把身体当回事儿。你那伤口要是再稍微偏一点点,早就没命了,你信不信?真当自己是铜铸铁打的……” 李叔念叨了许久,转身离开前,还特意又告诫一番。 赵晏眼眸微阖,一言不发。 这大夫说的道理他何尝不知?他也想安心养伤,只是稍微出了点意外罢了。 想他从小到大,宫中御医在他面前,无一不是毕恭毕敬。不料今日竟被一个乡间大夫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偏生他不但要听着,还得做出一副受教的模样。 饶是他自诩养气功夫不错,此刻也觉得窝火。 事情到这里,居然还没结束。 未几,有脚步声越来越近。 赵晏睁眼,看见那位薛姑娘就站在床边。 少女黛眉轻蹙,欲言又止。 “怎么?”赵晏最看不得人这副模样,直接询问。 薛灵栀抿了抿唇,犹豫着问:“张公子,你那会儿下床,是想帮我对付孙麻子吗?” 赵晏微眯起眼,沉声道:“不是。” “哦,我还以为你是想帮我呢。”听他断然否认,薛灵栀也不失落。她想了想,诚恳规劝,“张公子,你听李叔的话,不要乱动嘛。有事可以叫我的,我在外面能听见。” 瞧把李叔气得,她还是第一次见李叔这样生气。而且这个张公子的伤一直不好,怎么帮她做戏呢? 赵晏哂笑,行,一个两个的都来教训他。 懒得同她细细分辩,赵晏“嗯”了一声,阖上眼眸,继续闭目养神。 薛灵栀并不把他的态度放在心上。见他应下,就当他已经答应了,自去忙碌。 听着少女远去的脚步声,赵晏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对自己说:当下应以养伤为重,其余诸事不必介怀。 …… 乡下人少,消息传得却快。 孙麻子闹事之后,不过才几天光景,整个花溪村就都传遍了:薛家长辈不顾薛大郎生前给女儿定下的亲事,为了八两银子,要把她嫁给十八庄的孙麻子。 那孙麻子年纪大,爱喝酒,还打老婆,十里八乡都知道。真正心疼女儿的,谁舍得把女儿嫁给这么一个混人? 也就是欺负薛大郎不在了。 薛大郎识文断字,平时没少帮村里人念信件,过年也会帮人写对联 。如今他去世才一个多月,那些快出五服的宗族就这样糟践他唯一的女儿,也太不要脸了吧? 这种事情乡下不少,村里人虽不过多干涉,也不当面议论,可背后少不了会嚼舌根。 一些难听话,或多或少也传到了薛家十一太爷的耳朵里。 十一太爷好颜面,在家气得吹胡子瞪眼。 有些事情即便他们做了,也不想被人戳脊梁骨。 再说,什么欺凌孤女?什么吃绝户?他们明明是行使长辈职责,是为整个薛家好,也是为大郎的那个闺女好。 年纪大、爱喝酒、打女人算什么大毛病吗?旁人能嫁,薛大郎的闺女怎么就不能嫁?帮她张罗婚事,收取聘礼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是让她去做正头娘子,又不是把她卖到窑子里,哪里对不起她了? 孙麻子也是个靠不住的,八两银子的聘礼宣扬的人尽皆知。还不知道婚事最后能不能成呢。 “十一叔别生气。”六叔公在旁边安慰,“那群人闲得没事儿干,才背后说人,管他们说什么呢?反正又沾不到身上。咱们拿到手的好处,才是真的。” 十一太爷怒气稍减,缓缓道:“是这个道理。” 那八两银子的聘礼,十一太爷独得三两,六叔公和九叔公各得二两,薛老四也得了一两。这样的横财,十年难遇一次,实在是舍不得丢弃。 “话都是人说出来的,十一叔觉得难听,咱们也去外面说。就说实在是不知道大郎给女儿订亲了。谁家丈人去世,姑爷都不出面的?咱们把大郎的闺女许给孙麻子,也不是为了赚她聘礼,是觉得孙麻子有钱。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咱们是想让她过得好,才同意了这门亲事。”六叔公继续提议。 十一太爷听得直点头,连声道:“不错不错。老六说的极是。咱们不就是这么想的吗?心疼她小小年纪,没了爹,看不得她吃苦。” 果然还是老六会说话。 “对,是大郎的闺女不识好人心,辜负大家的一片心意。” 两人越说越痛心,仿佛真相本就是这样。 …… 薛家人口径一致,声称先前并不知道薛大郎给女儿订的亲事。之所以同意和孙麻子的亲事,也是为了薛灵栀的将来考虑。 反正不管别人信不信,薛家对外俱是一样的说辞。 薛文定“六七”当日,十一太爷特意在自家门口洒酒遥祭,呼唤“大郎”。 这一举动,引得不少村民围观。 十一太爷毫不在意众人的目光,对着半空诉道:“大郎,咱们实在是不知道你给闺女许过亲了,才会给她另找人家,想着孙家殷实,嫁过去不至于缺衣少穿。不过既然你生前早有主张,那就按你意思来。只是自你走后,张家人一次也没露面,也不知道还认不认这门亲。再过几天,就该除七了。你放心,只要张家上门祭拜,就当他们还认这门亲,咱们薛家绝不过多干涉。” 他眼睛微红,语带哽咽,这番话说的当真是情 真意切,掷地有声。 一旁围观的村民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有泪窝浅的也跟着红了眼眶。 李婶自邻村回来,恰巧看到这一场景,忍不住高声问:“你说话算数吗?” 十一太爷酝酿好的情绪生生被打断,他心下不悦,但依然道:“当然算数,这还能有假?” “好——”李婶正要说出“张二郎现下就在薛家”一事,却惊觉有人拽住她的衣袖,使劲儿扯了一下。 她扭头看去,见是栀栀。 少女鬓发微乱,脸颊红润,额头、鼻尖有细细的汗珠,多半是匆忙赶过来的。 薛灵栀拉着李婶的袖子,冲她轻轻摇一摇头,又使个眼色。 李婶愣了愣,很快明白她的意思,便没再说下去,只咕哝了一句:“说话算数就行。” 十一太爷冷哼一声,心想,算数又怎样?难道一个失去联系许多年的未婚夫,真能及时出现不成? 要是七天后见不到张二郎的身影,这事可就怪不得他们了。 少时,众人渐渐散去。 李婶同薛灵栀一起来到薛家,犹自愤慨不已。 “我就不信,南河镇就找不出其他好人了?非找那么一个混蛋?说不是为了那八两银子,谁信啊?” 真是可惜,那天孙麻子闹事时,他们夫妻不在场。不然,她真要啐上一口。 薛灵栀深以为然,却不好明着附和,只小声而坚定地道:“我也不管他们是为了什么,反正我已经有爹爹定下的亲事了。其他人是好是坏,都和我无关。” 她心内庆幸,越发觉得自己找人假扮父亲定下的未婚夫这一招相当绝妙。扯一面大旗,立于不败之地。 “就是。还好你爹生前给你订亲了。”李婶有些庆幸,随即又不解,“你这孩子,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不告诉大家,张二郎现在就在你家里?你想瞒到什么时候?外面风言风语的,总把你和孙麻子扯到一起,这对你可不是好事。” 乡下地方,虽不像城里规矩多,可姑娘家也是要名声的啊。 “等张公子的伤稍微好一点?”薛灵栀忖度着道,“他现在伤口还没长住呢。” ——毕竟是假的,小心一点,免得节外生枝。而且那姓张的脸色苍白,看起来病歪歪的,下床走几步路,跟要踩死蚂蚁似的,还是再等几天吧。反正只要爹爹“七七”祭祀时,他以她未婚夫的身份出现就行。 李婶想了想,神情渐渐凝重:“说的也是。万一有人不安好心,趁他养伤的时候使些坏,那就糟糕了。” 栀栀这次想的周全,反而是她在目睹了薛家十一太爷的作态后,有些性急了。 “使坏?使什么坏?”薛灵栀问。 “这中间能使的坏可多了。比如,动点手脚,让他伤势加重,不治身亡。那你爹给你定的亲事不就不作数了吗?” 薛灵栀瞪圆了眼睛,语速不自觉变慢:“不至于吧?杀人是犯法的。” 她的那些宗族亲戚,应该没有这样大的胆子吧? 李婶叹一口气:“小心一点好,防人之心不可无。” 常年帮人接生,李婶接触过一些阴暗的东西,有时难免会往最坏处想。 薛灵栀觉得有理,便认真致谢:“嗯,多谢李婶教我。” 李婶慈爱一笑,心中怜意大起。比邻而居数年,她最喜欢的就是栀栀的乖巧听劝。每次看着这姑娘,都忍不住想照拂一二。 两人闲话几句后,李婶起身离去。 她刚走不久,西边的杂物间就有些微响动。 薛灵栀转头看去,只见张公子慢慢从房内踱步而出。! 程十七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0 章 恍惚 第10章 经过这几天的休养,赵晏伤势略有好转,已勉强能下地走动。 ?本作者程十七提醒您最全的《捡来的相公是皇帝》尽在[],域名[( 他身穿一袭青色旧衫,虽面色仍显苍白,衣裳也不大合身,却丝毫无损于他的俊美。点点阳光洒落在他的脸上,为他清冷的眉眼增添了些许暖色。 不知怎么,看见这样的他,薛灵栀脑海里竟浮现出四个字:落难公子。 她摇一摇头,驱走心中杂念,主动打招呼:“张公子。” “嗯。”赵晏神色淡淡。才行几步,便在院中石桌边坐下。 ——他伤势未愈,不宜多动。每次只走十数步,绝不多行。 薛灵栀略一思忖,行至他身侧:“张公子,方才我和李婶说的话,你是不是也听到了一些?” 赵晏眼帘微抬,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他又不聋,怎么可能听不到? 薛灵栀老实回答:“我觉得你听到了。” 赵晏轻哂。 不过这个薛姑娘暂时隐瞒他在此地的消息,这一举动还算合他心意。他也就没多说什么。 薛灵栀并不在意他的态度,继续好声好气道:“你看,你现在已经能下床了,再过七天,应该就恢复得差不多了吧?” “唔。”赵晏长眸微垂。 再过七天就恢复?她比他还敢想。 但他并未出言反驳,只静静地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我怕宗族里的人来烦你,一直没对外说你的事,好让你在这儿静心养伤。”薛灵栀先含笑示好,话锋一转,又软语请求,“再过七天就是我爹的‘七七’了,那是个大日子,你作为我的未婚夫,到时候可一定得出现啊。” 这是两人之前就商量好的,但薛灵栀总觉得,她需要时不时地提醒一下,以免他忘记他们之间的约定。 赵晏拂她一眼,故意问:“如果到时候,我还没恢复怎么办?” “啊?”薛灵栀微微一怔,“会恢复的,我相信李叔的医术。再说,就算没完全恢复,应该也差不多了吧?只要能正常走路就行,小心一点,咱们又不是去打架,装装样子就可以了。” 她养兵数日,就用在那一时。无论如何,都不能有意外。 赵晏嗤的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薛灵栀觑着他神色,小声商量:“要不,我每天给你多加一个鸭蛋?你肯定能早点好起来。” 听说养伤需要吃的好一些,家里最好的吃食就是鸭蛋了。 赵晏闻言,面色几不可察地一僵。 鸭蛋,又是鸭蛋。他这几天吃的鸭蛋比他过去十几年吃的都多。 “不用了。”他抬手按了按额角,视线掠过不远处嘎嘎直叫的鸭子,语气微凉,“鸭蛋吃腻了,我想喝鸭汤。每天杀一只鸭子炖汤吧。” 薛灵栀霍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什么?” 这是什么活阎罗? 院子里,三只鸭子正你追我赶,欢快极了,浑然不觉死亡正在悄 悄逼近。 “不行不行,我的鸭子们都太老了,不适合炖汤喝。”薛灵栀神情急切,想也不想,断然拒绝,随后,又高声唤道,“青豆黑豆白豆,快回后院去!” 说话间,她快步走向三只鸭子,试图将它们驱赶到安全的地方。 鸭子们不通人性,只管扑棱着翅膀,一摇一晃地往跑。 小狗阿黄也跟着凑热闹,汪汪汪叫得欢快。 一时间,院子里鸭飞狗跳,吵得人脑仁疼。 赵晏阖了阖眼睛,尽量保持平静。 他对自己说,再忍一段时间,等伤势再好一些就走,绝不过多停留。 赶鸭之际,薛灵栀回头看向仍坐在石桌旁边的张公子,估摸了一下他现在的行动能力,觉得仅凭他自己,鸭子们短时间内还是安全的。 尽管如此,她依然不能太大意。 万一这人馋疯了,对鸭子们下黑手怎么办? 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他若是真趁她不注意,把鸭子杀了,她难道还能杀了他替它们报仇吗? 薛灵栀叹一口气,思来想去,终于有了主意。 ——此事不能硬来,毕竟她还要指望他帮忙假扮未婚夫。 次日清早,薛灵栀拿家中积攒的二十二枚鸭蛋去南河镇换了两条鱼和六个鸡蛋。 害怕给人瞧见,她在篮子上面小心放了一层青菜做掩饰。 看着换来的食物,薛灵栀颇觉肉痛。转念想到家里活蹦乱跳的三只鸭子,她心情逐渐平复许多。 反正那些鸭蛋她本来就打算给他吃的,用来换东西不心疼。 晚间,薛灵栀指着新做的鲫鱼豆腐汤,郑重介绍:“张公子,这是我专门给你煮的鱼汤,很滋补,特别适合你这种受伤的人。” 掀开盖子,鱼汤的香气扑面而来,奶白的汤上漂浮着一点碧色,煞是好看。 赵晏茹素数日,此刻见状不免有些心痒。他眉梢微动:“嗯。” 很好,终于能看见点荤腥了。这位薛姑娘勉强也算有心。 “我煮了一个多时辰呢,你快尝尝,看看有哪里需要改的。”薛灵栀眉眼弯弯,殷切极了。 虽说乡下守孝的规矩不算严苛,但父亲去世不满百日,她不愿吃荤,是以煮鱼汤之际,一口也不曾尝。 盛情难却,赵晏低头尝了一口。 平心而论,这味道远不能与宫中御膳相比,但他连日来每顿不是青菜,就是鸭蛋,此时竟觉得这鱼汤说不出的清新鲜美。 于是,赵晏很难得给了个极高的评价:“不错。” 听他肯定这鱼汤,薛灵栀心下大定,感觉此事多半能如她所愿。 用罢膳后,收拾了碗筷,薛灵栀在他对面坐下,态度温和,进入话题:“张公子,你猜这今天这鱼是哪里来的?” “河里捞的。” 没听到想要的答案,薛灵栀也不气馁,认真道:“不是,这是我用鸭蛋换来的。” 她有意强调了“鸭蛋”二字。 嗯?㈥㈥[”赵晏抬眸。 “你看,鸭子可以下蛋,鸭蛋不仅能吃,还能用来换鱼、换肉、换柴。如果把鸭子杀了炖汤喝,那以后就再不能用鸭蛋换东西了。而且,家里的三只鸭子都是我从小养的,每个都取了名字,很有感情,我不想杀它们……” 少女语声清润,神色恳切,形如红菱的唇一张一合,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偏生赵晏铁石心肠,丝毫不为所动。 原来这位薛姑娘又是做鱼汤,又是讲道理,拐弯抹角铺垫这么久,只为了要他别杀鸭子? 哦,特意为他准备荤腥也是想保住鸭子的性命。 赵晏嗤的哂笑出声,他见过人养猫养狗,养狮子老虎,还是第一次看见人养鸭子养出感情的。 而他只觉得它们吵,实在不明白三只颜色一样的鸭子,怎么会用“青”“白”“黑”命名区分。 “张公子,你要真想喝汤,我以后买鸡,煮鸡汤给你喝,好不好……” 荆钗布裙的乡下姑娘,偏偏生了一双潋滟动人的眸子,求人的时候,眼睛波光粼粼,似乎氤氲着淡淡的雾气。 赵晏不知为何,竟恍惚了一瞬。 然而很快,他就回过神来,移开视线,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知道了。” 三只鸭子而已,也值得她花这样大的功夫?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什么世间罕见的珍禽呢。 “诶?”薛灵栀疑心自己听错了,顿时喜出望外,随后又有点不放心地求证,“张公子,你说知道了,是不是表明你以后不会动我的鸭子?” 少女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清亮的眸子里除了欢喜,还隐隐流露些许出警惕,仿佛他真的会杀死她那三只鸭子一般。 赵晏气笑了,薄唇微勾,冷声道:“不是,我现在就去杀了它们煮汤。” “别……”薛灵栀心中一凛,待要出言阻止,却见张公子面无表情一步一步挪回了杂物间。 薛灵栀呆了一瞬,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最后那句话是在故意吓唬她。 “原来你是逗我玩啊。我还以为……”她松一口气,想到自己不能得罪了他,立刻改口夸赞,“我就知道,张公子你是个好人。” 好人?赵晏冷笑,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 薛灵栀扁了扁嘴,冲着他的背影悄悄做个鬼脸。 她素来心大,又指望他帮忙假扮未婚夫,是以平日待他甚是包容,并不计较他的古怪脾气。 反正他只在这里待一二十天,何必在意那么多? 只要大事能顺利解决,其他的小节都可以忽略不计。 接下来的日子里,薛灵栀格外小心谨慎。平日大门紧闭,极少外出。偶尔出去一趟,也尽量锁好家门。 万一真有坏人潜到家中,发现养伤的张公子后暗下毒手,可就糟了。 所幸张公子也肯配合,大多数时候,他都安静待在杂物间,偶尔在院中走几步。 又养了数日,他身上较浅的伤口逐渐愈合,只有胸前的那处重伤,依旧狰狞。现在的他,伤势虽未大好,但已能缓步行走。 薛灵栀暗暗放心。眼看父亲薛文定的“七七”祭日将至,她用家里闲置的布给张公子裁制了一身衣衫,并亲自捧到他跟前。! 程十七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1 章 违心 第11章 赵晏正在闭目养神,听见动静,眼帘微抬:“有事?” 张公子,我看你原本的那件衣裳破得不像样子,李叔的旧衣也不合身,就专门为你做了一身新衣裳。?_[(”薛灵栀将衣物放在他身侧。 明天是爹爹的“七七”祭日,他作为她的“未婚夫”,要出现在众人面前,必须有一身能穿的衣服。 赵晏扫了一眼,长眉微蹙:“怎么是这个颜色?” 薛灵栀心说,这还挑上了?当然是因为家里只有这个颜色的布啊。她抿一抿唇,小声问:“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也没办法了。买布挺贵的,还要到镇上去,况且时间也来不及。 赵晏不答,抬手随意翻动了一下。 虽说颜色不合他的意,但至少是新的,远胜过穿别人的旧衣。 多少还是有点可取之处的。 薛灵栀一直留神注意看他神色,看他没有明确表示不喜,就试探着道:“那我出去,你先试试?可能你试了就喜欢了呢。” 赵晏眼皮微动,没有说话。 喜欢是绝不会喜欢的,将就穿一下还有可能。 薛灵栀见他不反对,微微一笑,快步走出。 再次看到张公子时,果见他已换上了新衣裳。 “怎么样?怎么样?有哪里不合适吗?”薛灵栀站在不远处,上下打量。 褐色衣衫在乡下极为常见,多为平民百姓所穿。然而旁人穿在身上,都只是件寻常衣裳。不似这位张公子,挺拔俊逸,生生为普通的衣服增色不少。 薛灵栀围着他转了一圈,越看越满意:“我就知道,我的女红还是很能拿得出手的。” 说这话时,少女眉目舒展,漆黑的眸子里尽是自得之色。 这是她第一次做衣裳,能做成这样,她太厉害了。 赵晏嗤的轻笑出声:“拿得出手?” 这位薛姑娘可真自信,针脚都歪了,她没看出来吗? 薛灵栀并未注意他的反应,只顾认真欣赏自己的杰作。 她心中满意的同时,又不免心生遗憾。早前,她一直想为爹爹裁一件衣衫做生辰贺礼。可惜还没等爹爹做寿,他就得急症去了。 人们常说,子欲养而亲不待,大概就是如此吧?如果爹爹还在,那她现在不知道有多快乐。 想到早逝的爹爹,薛灵栀的情绪瞬间低落下来,眼眶一酸,泪水不受控制夺眶而出。 不愿给人看到眼泪,她立刻偏过头,强笑道:“张公子,我还有点事,先……” 赵晏视线微转,立时捕捉到了少女眼角的一点晶莹。 他眼神骤变,略带讥诮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 她哭了?! 两人相处已有十余日,在他的印象中,薛姑娘虽不大聪明,却很皮实。不管是有人上门生事,还是他提出杀鸭子喝汤,她都应付自如,从未见她有失意之时。 现在竟然当着他 的面哭了?是因为他刚才说的那句话吗? 赵晏心里破天荒浮上一丝无措。他不由地反思,自己那句话是不是太过分了?但是,先前更过分的话他也说过,并没见她有多大的反应。 怎么今天就…… 薛灵栀心里酸涩,急于拭泪,随口丢下一句:“……我先回房”,转身便走。 眼看少女背影渐行渐远,鬼使神差,赵晏竟冲口而出:“衣裳很好看,我很喜欢。”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不自在,面容严肃,唇线紧抿,仿佛这话出自旁人之口一样。 “啊?”薛灵栀方才刚一转过身,便佯作不经意擦掉了眼泪,此刻听到他语速极快的话,也没听清具体内容,扭头疑惑地问,“什么?” 阳光下,少女杏眼水润,眼尾有着若隐若现的一点轻红。 赵晏眸子蓦的一缩,抿了抿唇,也不看她,只硬邦邦地违心表示:“我说这衣裳不错。” “哦,这个啊,我也觉得。”薛灵栀轻轻扬唇一笑,冲他摆了摆手,翩然离去。 赵晏深吸一口气。真是见鬼,他竟然违心夸赞了这丑衣裳两次! 他只能自我安慰,算了,无论如何,薛姑娘都救过他,还好心给他请大夫、做衣裳。就当是承她的情,哄她开心了。 …… 时下风俗,人死之后,每逢七日就要祭祀一次。直到满七七四十九日,丧事才算完全结束。 因此,“七七”祭祀显得尤为重要。 一大早,薛灵栀就忙碌起来,起锅烧油,炸豆腐,炸馓子,准备祭祀用的贡品。 与此同时,薛氏宗族的几个长辈齐聚在十一太爷的家中。 十一太爷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怎么样?这两天有看见生面孔进村吗?” 薛老四摇头:“没看见。”停顿一下,他又解释:“大郎家那丫头不常出门,每日把门一栓,也不知道在家干些什么。” 他家离薛大郎家最近,这几日经常找借口到薛大郎家门口晃荡,别说异常了,连薛灵栀的身影都没见到几次。 十一太爷笑笑,脸上的皱纹更深了:“管她在家做什么?咱们这回叫她无话可说。” “说的是。” 十一太爷吩咐:“老四,你去把村长请过来。老六,你去弄的热闹一点,把大郎生前故交叫过来几个。‘七七’祭拜嘛,当然人越多越好……” “好。”众人纷纷应和。 …… 未交辰时,花溪村就热闹起来。河边洗衣的妇人、家门口嬉戏的孩童、附近田地里劳作的汉子……共同织成一幅祥和画卷。 薛灵栀准备妥当,悄悄打开家门。 一拉开门栓,她便看见几张熟悉的脸。 十一太爷、六叔公、九叔公和薛老四等人,错落站在不远处,紧紧盯着薛家大门的方向。 除了薛家宗亲,还有另外几张熟面孔,都是村里有些年岁的人,甚至连村长都在。 看见她,六叔公率先迎上来,做出一副慈爱模样:“你是要到你爹坟前祭拜吗?我们大家陪你一起去。” 薛灵栀哪里猜不出他们的来意?她摆一摆手,客气拒绝:“不用了。我……” “你什么?”九叔公不耐烦道,“你不是说你那个姓张的未婚夫一定能赶上你爹‘七七’祭拜吗?他人在哪里?不会真的找不着了吧?” “他……”薛灵栀面露踌躇之色。 她还没决定好,是直接和张公子一起前去坟前祭拜,还是让他先偷偷溜出去,等会儿再假装刚到花溪村。 十一太爷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看她为难,猜想定是张二郎来不了。他心内得意,面上却甚是遗憾:“唉,三年不上门,当亲也不亲。看来不是联系不上,就是张家不肯前来。依我看,这门亲事就作罢吧。” 一旁的村长正要点头附和,却忽听一个清冽的声音道:“谁说我没来?”! 程十七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2 章 保护 第12章 在场诸人,俱是一惊。 连薛灵栀也不例外。 他……就这样出来了? 她还以为,需要她三催四请呢。不过,他出来的很是时候。 “让一让。”熟悉的音色在她耳畔响起。 薛灵栀依言将身子一侧。随后,略一思忖,干脆将原本半掩的门彻底打开。 阳光穿破云层,堪堪照在薛家门口。 众人清楚地看见了自薛灵栀身后走出的少年。 他约莫十七八岁,长眉入鬓,凤目微扬,生的白皙俊美,只是神情淡漠中带着几分慵懒。连走路都慢悠悠的,一步一步,极具风仪。 王村长看在眼里,心下暗惊,他自认是花溪村最有见识的人,却是第一次见到这般风姿出众的人物。 ——之前也不是没见过模样俊俏的后生,但与眼前这个年轻人相比,似乎都要逊色不少。 不仅仅是容貌,更多的是气质。 “你,你是谁?”六叔公反应过来,上前一步,厉声质问。 赵晏冷眸微眯,并不回答,只瞥了一眼身侧的薛姑娘,淡淡地道:“你说。” ——他今日在众人面前以她未婚夫的身份出现,算是遵守二人之间的约定,但还不至于到为她赤膊上阵对抗宗族的地步。 他们薛家的事情,还是交给他们自己处理吧。他实在懒得掺和。 反正这位薛姑娘自有手段,用不着他自作主张。 薛灵栀精神一震,定一定神,饱含深情地介绍:“六叔公,他就是我爹爹生前给我订下的未婚夫,张家二郎啊。” “什么?!”薛家几人异口同声,“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薛灵栀应声问。 “这,他……”薛家众人大惊之下一时词穷,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王村长的视线在薛灵栀和“张二郎”之间徘徊。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身形高挑,容貌俊美,和薛大郎的女儿年貌相当,两人站在一处,可谓是模样相配的一对璧人。 要说薛大郎给女儿选这样一个女婿,不是不可能,而是可能性极大。 六叔公冷声问:“你说他是张二郎,有什么证据?” “证据?”薛灵栀心里咯噔一下,短暂的慌乱过后,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这,这还需要证据吗?他本人不就是最好的证据?他是从河东来的,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去河东打听打听,也可以去问当时证婚的周夫子。” 她家里还有提前假造的婚书,应该可以用来充当物证吧? 薛家众人面面相觑。他们生平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县城。更有甚者,连县城都没去过。如何前往河东去打听? 见多识广的王村长本想提一句“路引”,不料薛老四却冷笑道:“我天天在这附近,怎么没看见他来?谁知道这中间有什么猫腻?” “咦,四叔天天在这附近吗?我都没注意。唉,这几天家里事 情多,也没怎么出门。”薛灵栀叹一口气,看起来诚恳极了,“至于张公子,他来花溪村有几日了。这一路舟车劳顿,他身体不适,就一直在休息,没能去拜访各个长辈。” 六叔公和九叔公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滔天怒火。 十一太爷更是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他用拐杖重重敲击地面,“笃笃”有声。 薛老四连忙近前帮他轻拍后背。 这边热闹,不多时,便陆陆续续聚集了一些村民。大家也不好离得太近,索性就远远站着,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瞧。 薛灵栀心脏砰砰直跳,也做出一副担忧模样:“十一太爷还好吧?用不用坐下来歇一歇?” 还没等她近前,九叔公便拦住了她。他抬手指向张公子,沉声喝问:“你的意思是,他几天前就到了?” 薛灵栀点一点头:“是啊。” 九叔公闻言,心中怒气更甚,好哇,几天前就来了,却一直遮遮掩掩不肯明说,故意给他们希望,造成张二郎来不了的假象,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们没脸? 他忍不住“呸”了一声,骂道:“好心机!好恶毒!” 没想到他们竟被这小丫头耍得团团转。 “什么?”薛灵栀一时没反应过来。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会有人用“心机”和“恶毒”来形容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将近半个月的希望在顷刻间化为泡影,九叔公怒火中烧,全身的血液直往上涌,抬手一个巴掌便朝薛灵栀脸上打去。 眼看掌风袭来,薛灵栀一惊,下意识后退数步。 九叔公的巴掌落了空。 一是因为薛灵栀的灵活避开。 二是有人及时出手制止。 “干什么?”面色苍白、眉眼昳丽的少年声音清冷,右手紧紧扼着九叔公的手腕,令其施暴不得。 九叔公是个乡下汉子,常年在田间劳作,有一把子力气。然而此刻,他被人攥着手腕,奋力一挣,竟没能挣脱。 薛灵栀瞪圆了一双眼睛,心脏几乎要蹦出胸腔。她迅速站在张公子身侧,与薛家宗族保持一定的距离,心内后怕之余又颇觉憎恶。 文的不成,就来武的?这是连装都不装了吗? 她暗自懊恼,早知如此,该随身携带根棍子的。她环顾四周,试图寻找趁手的武器。 赵晏左手将少女轻松拨至身后,缓缓松开右手,慢条斯理:“原来这就是薛家的长辈啊。” 他声音不高,语速极缓,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与讥诮。 ——他是真不想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无奈这群小人委实太过分了一些。 乡下宗族势力大,经常会有欺凌弱小之举,地方官都不愿深管,赵晏对此亦有所耳闻。先时他还以为宗族内斗争会稍稍体面一些,没想到竟这般直白简单不要脸面。 “你——”九叔公大怒,待要再次动手,却被王村长死死拉住: “别动手!有话好好说。”王村长拽着他身子,又叫其他人,“愣着干什么?快来拉住他呀!” 众人忙上前劝架。 当了多年村长,王村长深谙“和稀泥”之道,最擅长的便是打圆场。 今天诚然是薛家几人请他过来的,但直觉告诉他,这个张二郎不可小觑。 于是,王村长笑呵呵道:“好了,好了,今天最要紧的是祭拜薛大郎,你们在这边吵嚷,误了时辰怎么办?” 薛灵栀重重点头,一脸无辜之态:“是啊,我们还得去坟前祭拜我爹爹呢。对了,村长,先前十一太爷他们说,只要张家二郎能赶上我爹爹的‘七七’祭祀,就还认我爹爹订下的亲事,绝不干涉。这话,应该作数吧?” “你——”十一太爷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旁看热闹的人中,却有人高叫道:“当然作数!他亲口说的。” 此言一出,围观众人纷纷附和:“是啊,我们都听见了。” 大家不好插手别人的家务事,但拥有着朴素的正义感。 人家姑娘有父亲订下的亲事,未婚夫年轻俊秀,又肯帮忙撑腰,宗族非要横加干涉,想让她嫁给那么一个烂人,谁能看下去? 苍天有眼,还好这未婚夫来得及时。 一片喧闹声中,十一太爷面色由青转白,难看极了。! 程十七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3 章 祭拜 第13章 众目睽睽之下,十一太爷咬了咬牙,强笑道:“我说话,自然是算数的。” “真好,我就知道十一太爷言而有信,绝不干涉我爹订下的亲事。”薛灵栀应声接话,诚恳极了。 少女语声清脆,刻意提高了声音,又夸得情真意切,有心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到。 “好!”不远处,围观的众人跟着起哄叫好。 十一太爷的脸色愈发难看。 六叔公等人站在他身边:“十一叔,这……” 十一太爷眼皮耷拉,颓然道:“算了,就这样吧。” 事到如今,那三两银子肯定是保不住了,只能尽量保住颜面。 十一太爷深深地看了一眼薛灵栀,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怨毒。 老九骂的对,这丫头果真心机深沉。 见十一太爷不再坚持,薛灵栀悄然松一口气。薛氏宗亲以他为首,只要他点头,事情应该就差不多了。 “就这样算了?那孙家的聘礼……”薛老四尖声问。 十一太爷低斥:“以后再说!” 还嫌不够丢人么?非要这个时候当着众人的面提聘礼? 薛老四自悔失言,小声嘀咕:“是。” 王村长看事情基本已成定局,就再次打圆场:“说开了就好,薛家不干涉,那这婚事就还依着薛大郎生前定下的来。今日是薛大郎‘七七’,大家既然都来了,就一起给他上炷香,也算是全了大家伙的情谊,如何?” 其余众人纷纷附和: “村长说的在理。” “是该如此。” …… 王村长微微一笑,不能怪他不偏帮薛家众人。实在是薛氏宗亲的人不占理,也没给他半分好处。他又何必为了他们白担骂名? “等等!”九叔公突然厉声道,“事情还没问清楚呢!” 薛灵栀心里一咯噔,问什么?不会是要她证明这“张二郎”的身份吧? 王村长耐着性子问:“你还想问什么?” 九叔公抬手一指“张二郎”:“他来花溪村之后,睡在哪里?孤男寡女好几天,谁知道背地里是不是做尽了见不得人的事情?” “你!”薛灵栀怒极,腾地胀红了脸,“你血口喷人!” 赵晏眼眸微眯,静静地看向九叔公,冷声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少年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可不知怎么,被他这般看着,九叔公心里竟生出些许惧意。他终究是色厉内荏,动了动唇,半晌只说了一句:“我说什么,你们心里有数。” 乡下吃绝户最恶毒的手段就是给女人扣一顶通奸的帽子,随后按照“族规”将其沉塘,从而顺理成章抢夺财产。 薛家众人自诩善良,只想求财,不敢害命,但方才那一瞬,他分明对薛大郎的女儿动了杀心。 六叔公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衣袖,低声道:“老九,算了,这就没意思了。” 王村长也皱眉,极不赞成:“薛九根,捉贼捉赃,拿奸拿双。没凭没据的话不要乱说。薛大郎‘七七’还没过呢。” “张公子这段时间是住在我家里的,今天早上才去薛家商量祭拜的事情。”一个爽利的女声适时响起。 说这话的不是旁人,正是李婶。 李氏夫妇在自家门外围观好一会儿了,见薛九根污蔑栀栀清白,气愤之余,不免为她担心。 薛九根上下嘴皮子一碰,就给人身上泼了一盆脏水。 须知历来清白之事,最难自证。李氏夫妇一合计,与其帮忙解释说张二郎身受重伤,栀栀只是照顾,两人清清白白。还不如干脆说张二郎是住在自己家,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对,这位张公子刚到花溪村时,身体不适,就一直在我家后院小屋静养。我懂点医术,照顾着方便。”李叔出声附和。 ——他特意强调后院,以防有这段时日来过他家的人提出质疑。 薛灵栀不傻,几乎是在一瞬间明白了他们夫妇的意图,鼻腔一酸:“李叔,李婶……” 尽管她自己未必不能应付当前之事,可她依然感激他们的好意。 李叔李婶不是她血脉相连的亲人,却比她所谓的亲戚们要可亲可靠百倍。 李婶心中怜意大盛,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慰:“别怕,没事的。” 李氏夫妻多年来看病接生,收取的酬金很低,在村中有几分威望。他们一表态,当下便有不少人信服。 王村长也再一次站出来:“好了,九根,你不信大郎的闺女,还不信春来两口子吗?人家年轻人讲信义,也守礼,以后肯定能把日子过好。你就不要操心了。” “村长说的是。”十一太爷的心在滴血,见村长递台阶,忙道,“我们也是瞎操心,怕大郎走后,他闺女无依无靠。” “谁说不是呢?”王村长笑吟吟点头,试图让此事翻篇,“走走走,大家一起去大郎坟前上一炷香,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薛灵栀暗暗撇嘴,她才不信宗族那群人是出于好心。可真相如何,在花溪村似乎并不重要。 她自我安慰,算了,至少不用嫁给孙麻子,也不枉她这段时日细心照料那姓张的。 王村长提议后,看热闹的众人纷纷应和。一群人浩浩荡荡,前往村口不远处的薛大郎坟前。 赵晏却站在原地,双眉微蹙,并不动身。 薛灵栀趁回家拿供品和香烛纸钱等物的间隙,凑到他跟前,悄声问:“怎么了?” 难道是刚才帮她制止九叔公时不小心牵动了伤口? ——旁人不清楚,她却是知道的,张公子之所以走得极缓,是因为他重伤未愈。 此刻两人离得极近,赵晏隐约能听到少女的呼吸。他神色一顿,后退半步,抬手指了指人群,语气古怪:“我也要去?” 他生平祭拜过的人里,从没有过像薛文定这样籍籍无名的乡野之人。他甚至想象 不出自己和一群村民前去祭拜的场景。 “啊?”薛灵栀有点懵,她呆了一下,不是,咱们说好的啊。你想想你什么身份,哪有未来姑爷不祭拜丈人的?而且我爹走的时候你都没来,我这边事情好不容易刚解决,你……” 怕被旁人听到,她声音压得极低,也不敢说的太直白。担心这人真的突然挑料子不干,薛灵栀又急又气,没留意竟带了几分哭腔。 一时之间,她脑海里乱糟糟的,思绪迭起。 怎么办?他若真不去,就打晕他?然后说他水土不服,突然犯病,强行拉到爹爹坟前? 应该不会有人怀疑吧? …… “我没说不去。”赵晏按一按眉心,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 他只问一句,她竟啰嗦这么多,还这么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跟他欺负他似的。 “哦。”薛灵栀闻言,顿时松一口气,“你吓死我了。” 他不反悔就好,她是真不想和人动手。 少女瞬间转嗔为喜,清润的杏眼里漾起了丝丝笑意。 赵晏凤目微闪。 现下他隐瞒了身份,其实真去祭拜一下也未尝不可,就当是感谢他女儿的恩义。然而看这位薛姑娘神情转变如此之快,不知为何,他竟罕见地生出一丝逗弄的心思,故意慢悠悠道:“但是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 “再给我做一身新衣裳,不要这个颜色。”赵晏语气中难掩嫌弃,他是真的不喜欢褐色。 薛灵栀爽快应下:“行,这个容易。” 别说一身了,两身都行。 只要他肯老老实实遵守约定,不太过分的要求她都能满足。! 程十七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4 章 答应 第14章 摆供、点烛、写酒、添饭、烧纸、祭拜。 薛灵栀跪在爹爹墓前,认真拜了三拜,暗自祈祷爹爹在九泉之下安心,也希望她可以余生顺遂。 站起身后,稍稍整理一下情绪,薛灵栀视线穿过人群,精准锁定张公子,悄悄使个眼色,示意其上前。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可真正看到薛大郎的坟墓后,赵晏还是怔了一瞬。 光秃秃的一座新坟,坟头没有杂草,亦没有石碑,只有一块木制的碑,简单写着“先父薛文定之墓”。 真简陋。 连个蒲团都没有。 接收到少女的眼神暗示后,赵晏眸光一闪,视线扫过脚下的尘土,以及少女青裙上的污痕,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他静默一会儿,阖了阖眼,终是将心一横,上前祭拜。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默念三遍:死者为大。赵晏面容紧绷,强压下心头的别扭,匆匆结束此次祭拜。 在这个过程中,薛灵栀眼睛眨也不眨,紧紧地盯着他,一颗心高高提起。 直到他起身,她才舒一口气,悬着的心慢慢落了下来。 还好,还好。这位张公子虽然要求多一些,脾气坏一些,好在今天在大事上没含糊。 再想到他方才在九叔公面前维护她的场景,薛灵栀决定,除了新衣裳,另外再给他一些好处,算作是他的酬金。 思及此,她转头看向赵晏。 恰巧赵晏抬眸。两人视线蓦的交汇,薛灵栀一怔,立即冲他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赵晏却轻哼一声,倏地移开了视线。 薛灵栀并不把他的态度放在心上,很快调整情绪,肃了面容看其他人祭拜。 自张公子后,陪同前来的人们以王村长为首,一一上前。或行礼、或上香,更有人不知真情还是假意,捶胸顿足,嚎啕痛哭。看上去比薛灵栀这个做女儿的还要伤心百倍。 …… 祭祀结束,已临近晌午,薛家几个长辈铁青着脸率先离去。其余诸人也渐渐散了。 薛灵栀收拾了供品,同赵晏一起返回。 刚一进门,赵晏就道:“薛姑娘,我答应你的事情,今日已经完成了。”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很快也会完成。”薛灵栀颇为豪气,“衣裳是吧?等会儿吃了饭,我就去镇上给你扯布裁衣裳。想要什么颜色的布?随你挑。” 赵晏摇头:“不去镇上,去县里,我和你一起。” ——他在此地养伤已有十余日,伤势虽未痊愈,但已能慢慢行走。 或许是因为这个村落太过偏僻,直到今日还没人找到这里。他急于了解外边情况,以便于下一步的动作。 “去,去县里?”薛灵栀讶然,同时一阵肉痛。 县里布庄多,花样也新颖。但布的价格要比镇上高出不少。转念一想,算了,他今天表现不错,县里就县里吧。 于 是,她忍痛点头:好??[,那就去县里。但是今天不行,太迟了。花溪村离县城有五六十里路呢。等我们走过去,天都要黑了。” 赵晏这会儿倒好说话:“那就明天,你去找一辆马车。” “马车?”薛灵栀面露犹疑之色,似乎遇到了天大的难题。 “怎么?” 薛灵栀抿了抿唇:“张公子,我们村没有马。” 赵晏表情一滞:“那牛车呢?” “也没有。”薛灵栀想了想,有些为难地道,“就算有,牛也是人家的宝贝,平时不下地的时候,精细养着,谁舍得让自家的牛套车拉人?” 赵晏:“……” 他早该想到的,方才从村口回来,一路上所见的房舍,大多老旧破烂,薛家的瓦房相对而言都算气派了。 小心觑着他神色,薛灵栀又道:“不过,我记得镇上有一户人家有辆骡车,他们两口子天天去县里送菜。你要是能早起,咱们明天到镇上的路口等着,给两个铜板,他们就能把咱们捎到县城。” ——当然,镇上肯定也有马车。可他先前问的不是村里吗?等明天等不到骡车,再想别的法子。 赵晏略一思忖,勉强同意:“嗯。” 有祭祀剩下的供品,两人这一餐吃的甚是丰盛。而同在花溪村的薛家几个长辈,却食不下咽。 十一太爷坐在阴凉处,面色阴沉,一声不吭。 薛老四急得转来转去,满头大汗,口中不停地念叨:“怎么办?怎么办呢?” 孙麻子给的那八两银子,他得了一两,如今已经被他花去大半。 他一直唉声叹气,薛九根心烦意乱,怒斥:“什么怎么办?你急什么?赔不了钱,你还赔不了新媳妇吗?你不是还有个闺女?” “那怎么行?我闺女才十四。”薛老四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再说,凭什么让我闺女赔?那八两银子的聘礼,才分给我了一两,你们比我拿的多多了。” 薛九根冷笑:“谁再多能多过你去?别当我不知道,你想要薛老大留下的房子!那房子可不止八两吧?” “你——” “好了!别吵了!还嫌今天不够丢人吗?”十一太爷手中拐杖重重敲击地面。 两人立刻噤声。 六叔公却笑了笑,安抚道:“别着急,那银子咱们吃下去了,也未必一定就得吐出来。” 他一向是几人中心眼最多的。 其余几人忙问:“你说怎么办?” 薛老四道:“我闺女太小了,孙麻子肯定看不上她。” 六叔公只当没听见他的话,自顾自道:“如今,大郎的闺女有婚约在身,不用嫁给孙麻子。可不嫁孙家嫁张家。既然她要出嫁,那咱们作为娘家人,收点聘礼,有什么不对?” 十一太爷一愣,继而拈须一笑,满脸赞许之色:“是啊,还是老六有主意。” 他只顾着生气,竟忘了这一点。 为什么非要执著于 让她和孙家结亲呢?只要聘礼高,嫁谁不是嫁?他真是老了?[(,脑子转不过来了。 六叔公笑道:“我看那张二郎家境不错,八两银子想来难不倒他。” 薛老四却问:“可是,张家要是不愿意出聘礼,怎么办?” “那不正好吗?是张家没有诚意,不愿结亲。咱们给大郎的闺女另行许亲,也没人能说什么了。”六叔公不慌不忙,微微一笑。 几人对视一眼,齐齐点头。 “可是,可是大郎的闺女说要守孝,孙麻子只怕等不起三年……”薛老四仍不放心。 他是真的垂涎薛大郎留下的院子和三间大瓦房,真想让大郎闺女早些嫁出去,把房子腾出来。 十一太爷道:“这个容易,就照咱们先前说的,不能让她拖到十九,否则朝廷要惩罚的。她要是执意不肯热孝内成亲,咱们正好用族规处罚她。” 六叔公附和:“十一叔说的对,而且这个事可以请里正帮忙……” 几人悄悄合计一番,一扫心中阴霾。 …… 次日,未交卯时,薛灵栀就起床了。 洗漱之前,她先敲了敲杂物间的门:“张公子,该起床了。” 她刚一靠近西屋,赵晏就被惊醒。 望着黑乎乎的房间,赵晏皱眉,疑心自己听错了:“现在?” “对啊,这里到镇上有五六里路呢。咱们得赶早,不然骡车走了就错过了。” 赵晏双眸微阖,深吸一口气:“……知道了。” 简单收拾过后,两人动身出发。 有上次的经验,薛灵栀特意背上放有水囊和干粮的褡裢。 村路难行,赵晏又伤势未愈,是以走得缓慢。 两人约莫行了三刻钟,终于到了南河镇的路口。 此时天刚亮,路旁的田地间隐约看到有农人正在劳作。 突然,不远处渐渐传来蹄声。 薛灵栀眼睛一亮,定睛看去,果真是先时乘坐过的骡车。兴奋之下,轻轻拽了一下赵晏的手臂:“来了,来了!快看!” 赵晏蹙眉,视线从衣袖移开。 在看清那辆骡车的模样后,他的表情有片刻的凝滞:“……这就是你说的骡车?!”! 程十七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5 章 禁军 第15章 “对啊,对啊,就是它,跑得可快了。”薛灵栀顾不上同他细讲,冲越来越近的骡车大力挥手,停一下。?_[(” 须臾间,骡车驶到近前,停了下来。 “吁——” 果真是上次那对夫妇。他们显然也认出了薛灵栀:“姑娘要进城?” “是的,大叔大婶,我们要进城去,可以载我们一程吗?”薛灵栀走上前去,主动奉上四个铜板。 赵晏不说话,只紧紧盯着面前的“骡车”。 这是一匹马骡,套着一辆拉货的板车,四下透风,连个棚盖也没有。板车上几样蔬菜堆得满满当当。 夫妻俩分坐在骡车两侧,笑呵呵道:“行,你们等一等,我这就给你们腾地方。” “好呀,多谢了。”薛灵栀含笑应道。 赵晏双眉蹙得更紧:腾地方?这车还能腾出地方? 女主人迅速跳下骡车,手脚麻利,一阵收拾,还真收拾出一小片空地来:“来来来,坐这儿,坐这儿。” 赵晏紧紧盯着空地上残留的几片菜叶,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啊呀,瞧我,真不小心。”女主人捡走菜叶,将自己夫妻用的垫子勉强摆在上面,“坐,坐呀。” “好。”薛灵栀答应一声,转头催促仍站在原地的张公子,“走啊。” 愣着干什么?人家车主夫妻俩还等着呢。 赵晏深深瞧了一眼已辨不出原本颜色的垫子,阖了阖眼眸,终是将心一横,走了过去。 罢了,乡野之地,出行不便,又没有其他选择,只能暂且将就。 “坐稳了?驾——” 车主扬鞭,骡车疾驰。板车上的两人身子一晃,少女柔软的身躯堪堪碰到了赵晏的胸口。 好巧不巧,一颗青菜也因为骡车的晃动,从蔬菜堆里滴溜溜掉落,正好砸在赵晏身上。 他的表情瞬间精彩纷呈。 薛灵栀快速直接身,将青菜放回原本位置,关切地问:“怎么样?疼不疼?” 她有意离他稍远一点,唯恐自己不小心碰到他伤口。可惜这板车堆满了蔬菜,空地实在太小,两人几乎是肩挨着肩,背靠着背。 赵晏双目微阖,冷哼一声,一言不发。 等回来时,一定要雇一辆马车。 唔,或许此行顺利,他就不回来了呢。 这么一想,他心中气闷稍减。 此时已是七月,虽还燥热,但暑气正渐渐退去。偶有凉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 骡车的女主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薛灵栀说话:“姑娘,这是谁啊?也是你们花溪村的?” “他是我未来的相公。”关于他的身份,薛灵栀对谁俱是一样的说辞。 说这话时,她悄悄瞥一眼张公子。 只见他睫羽低垂,面无表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知道他不会拆台,薛灵栀就放心了。 咦 ,不对。薛灵栀猛然注意到:张公子今天看上去和平时不太一样,原本白皙的皮肤颇显蜡黄,眼睛也变小了一些,又兼穿一身不合体的旧衣。乍一看去,还真有点像寡言木讷的乡下青年。 奇怪,是昨夜没睡好吗?总不会是今天早上没洗脸吧?她明明记得他洗漱了啊。 察觉到少女探究的视线,赵晏抬眸,语气微凉:“怎么?” “没,没什么。”薛灵栀立刻摇头,佯作无事发生。 问人是不是没洗脸,这也太尴尬了。 赵晏轻哂,没什么还盯着他看那么久? 他隐约猜到是因为自己的脸,却不主动道破。今日进城打探消息,谨慎起见,他有意修饰了一番。 坐在骡车前边的女主人笑道:“挺好,我说呢,郎才女貌,看着就般配,你们什么时候成亲啊?” “啊?”薛灵栀回过神,答道,“过几年吧,我还在守孝呢。” “那就等出孝再说,好饭不怕晚。” …… 赵晏对她们的谈话不感兴趣,继续闭目养神。 少女的声音清脆明澈,伴着微风,时不时地飘入他耳中。 听得久了,赵晏竟生出了些许困意,连身下简陋的骡车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难以容忍了。 “张公子,你要喝水吗?我带的有。”薛灵栀轻轻拍了一下赵晏的手臂。 ——两人清晨起的早,没用早膳就匆匆出门。她现下还不饿,只觉得口干。幸好带的有干粮和水囊。 两人是一起的,她喝水总要问他一声。 赵晏睁眸,望向少女殷切的眸子,略一颔首:“嗯,可以喝一点。” “给你。”薛灵栀将打开的水囊递给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建议他洗把脸。 一来尴尬,二来今天带的水也不多,不能浪费了。 赵晏接过水囊,掂了一下,并未直接饮用。 薛灵栀想了想,轻声道:“我喝的时候没碰到壶嘴,是这样直接倒的。” ——张公子平时要求多,又爱洁,谁知道会不会嫌弃,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她甚至仰起脖子,抬手比划了一下。 赵晏下意识抬眸看去,只见少女脖颈纤细,线条流畅,嫩红的唇一张一合。阳光洒在她脸上,愈发显得她肌肤剔透,眉如翠羽。 不知怎么,赵晏忽然感觉口渴得厉害。他倏地移开视线,也照着她的动作喝水。 勉强喝了几口,他便归还水囊,继续双目微阖。 骡车的女主人回头瞧见板车上这边的动静,笑着打趣:“哎呦,没成亲的小两口就是守规矩,喝个水都这么多讲究,可真有意思。” 薛灵栀讪讪一笑。 赵晏则忽略掉心头的那点异样,只作不曾听见。 ……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一行人终于到了县城。 薛灵栀辞别车主夫妇,和赵晏一起去买布。 永宁 县不算繁华,但街上行人来往,道旁店铺林立,颇有一番热闹景象。 赵晏的心思并不在买布做衣服上,缓步行走之际,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留神细看行人与街边的告示。他甚至还看到张贴在外面的邸报,然而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㈩想看程十七写的《捡来的相公是皇帝》第 15 章 禁军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很显然,他的事情被压下来了。——至少目前还没有传到永宁。 赵晏寻思,或许他可以先支开薛姑娘,自己悄悄去打探一番。 毕竟距离他出事已经过去半个月,这种大事,朝廷那边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听到。既然得到消息,就肯定会有动作的。 按理说,不管是朝廷的人,还是他的人,都该尽力寻找才对。 “张公子,那边就有一家布庄,我们去瞧瞧吧?”薛灵栀清脆的声音蓦然在他耳畔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赵晏回过神,倏地抬眸,见少女正指着路旁的一家店铺。 他目光微闪:“好。” 两人刚行几步,忽听到身后传来高声呼喝。 “让开!快让开!” 与此同时,急促的马蹄声似奔雷一般,越来越近,震耳欲聋。 路边行人纷纷避让。 薛灵栀下意识抓住赵晏的手臂就往路旁躲。 骏马疾驰,尘土飞扬,溅得到处都是。 一眨眼的功夫,一队人马便已不见踪影。 无辜被殃及的行人们忍不住抱怨低骂。 薛灵栀也抬手在自己身上轻拍了两下,自我安慰:幸好今天没下雨,不然说不定还要溅一身泥点子呢。 而站在她身旁的赵晏瞳孔骤然一缩,蓦的变了神色。 方才他看得清清楚楚,那疾驰而过的一队人,虽穿常服,腰间统一悬挂的武器却明显是禁卫军独有的样式。! 程十七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6 章 闻讯 第16章 半个月前,赵晏遇袭之际,随行的禁卫军尽数叛变,令他腹背受敌,差点命丧当场。 如今骤然在这个小县城看到一队换了装束的禁卫军,他难免心下一惊。 无论这队禁卫军因何至此,赵晏都不可能向他们道明身份。 相反,他还要竭力避开他们,以免被发现。 他信不过禁卫军。 见张公子目光沉沉,神色古怪,薛灵栀只当他是因为被溅了一身尘土而不高兴,想了又想,轻声安慰:“没事的,你先拍两下,回家洗一洗就好了。再说,咱们今天进城不就是来买布做新衣裳的吗?” 她安慰人的本事不太高明,偏巧赵晏也有些心不在焉,只说道:“去买布吧。” 县城不可久留,他们必须尽快离开。 “哦,好。”薛灵栀点头,和他一起走进旁边的布庄。 看见二人,店小二立刻迎了上来,热情招呼:“客官里面请。咱们店里各种花色应有尽有……” “不着急,我们先看一看。”薛灵栀今日不拿主意,只将视线转向张公子,大方询问,“你喜欢哪个?” 她暗暗估摸了一下自己带的银钱,只要不是特别贵,应该都买得起。 不料,赵晏竟随手一指离他们最近的藏青色布匹:“就它吧。” 薛灵栀瞪圆了一双眼睛,有点不敢相信:“你,你不再挑挑了?” 好不容易进城一次,这么快就选好了?而且他选的这匹布是纯色,半点花纹都没有,一看就不贵。 “不挑了。”赵晏一锤定音。 买布裁衣只是个由头,他今日进城,本就是为了另一桩事。若非掉头就走惹人怀疑恐增麻烦,他连布都不想买了。 唔,不对,衣裳还是要做的。 “行。”薛灵栀重重点头,“那就选它。” 不管他是真心喜欢,还是有意省钱,反正都是他自己挑选的。 薛灵栀当即问明价格,扯了八尺布,让店小二包起来。 很好,今天比她预计的要省不少钱。 思及此,她看这位张公子也愈发顺眼几分。 走出店门后,薛灵栀还笑吟吟问:“张公子,你看咱们要不要再转一转买点别的?” 本是一句客气话,不想对方竟瞥她一眼,点一点头:“也可以。” “啊?”薛灵栀噎了一下,心下懊恼不已,暗怪自己多嘴。问什么问?这下好了吧? 可惜话已出口,她也不好直接反悔,只能讪讪一笑,吞吞吐吐:“那个,咱们钱不是很多,等会儿买东西的时候,不一定能由着性子来……” 尽管此刻满腹心事,但看着少女脸上难以掩饰的懊恼,赵晏仍是嗤的轻笑了一声:“知道了,走吧。” 这位薛姑娘可真是,明明小气却偏要假充大方。 罢了,等他日后脱困,多赠她一些金银就是了。 薛灵栀不敢大意 :“走?去哪里?” “回花溪村。”赵晏简单丢下四个字,头也不回地朝前走。 ——他本来就没有闲逛的心思。 薛灵栀一呆,反应过来。她眉眼弯弯,快步追了上去:“所以你刚才是在和我说笑吗?” 赵晏眉梢微动,并不作答。 薛灵栀也不介意。 两人目标明确,径直往回走。 途中经过车行时,薛灵栀原以为张公子会停下来,要求租赁马车。 毕竟他对骡车的嫌弃显而易见。 没想到,他似乎忘了这一茬,竟自顾自走了过去。 见他忘记,薛灵栀当然也不会主动提起。租赁马车多贵啊。 是以,两人竟这般走着出了城,不知不觉又走出七八里路。 七月的正午,太阳尤烈。出城后的道路极不好走。两人在城里没正经用饭,只勉强吃些干粮,喝了点水。薛灵栀又累又热,额头、鼻尖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再一瞥身侧的张公子,只见他脸色斑驳、鬓角也有明显湿意。 “张公子,咱们歇一会儿吧?”薛灵栀试着商量,“在路边等一等,说不定能等到回去的车呢。” 距离花溪村还有大约五十里路,这般走回去,何时才是头? “嗯。”赵晏重伤未愈,虽能缓步行走,但体力远不如从前。初时还好,出城后道路难行,他几乎是咬牙硬撑。若非修饰了面容,只怕此刻早面如白纸了。 好在他们运气不错,在路边小憩时,总算等来了顺路的车。 是清晨拉菜进城的那对夫妇。 他们赶着骡车,车上的蔬菜已经清空。 夫妻俩笑吟吟问:“咦?这么远,你们是要走回去吗?还是要坐车?坐车的话算你们便宜一些,两个人三个铜板就行。” “坐车坐车。”薛灵栀毫不犹豫地点头。 这一次,赵晏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抵触。 依旧是来时的两个垫子,但无疑比来时要宽敞许多。没了那些碍事的蔬菜,板车后面的两人终于不用再肩挨着肩,背靠着背了。 “姑娘,你们是什么时候出城的?”女主人再度打开了话匣子。 薛灵栀答:“我们买了东西就回来了,具体时候倒不记得。” “出城的时候顺利吗?” 薛灵栀不解,仍如实回答:“顺利啊。” “哎呦,幸好你们出城早。我们出城的时候可麻烦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城门口好几个衙役在盘问。” 赵晏闻言,睫羽轻颤,眼神微动。 薛灵栀好奇地问:“衙役?盘问什么?” “谁知道呢?听说是找人。可你要说找人吧,没见着画像,也没说找谁。”女主人想了想,提出了一个猜测,“你们说,会不会他们要找的是个女的?是哪家的小姐太太偷跑出去了?不然干嘛不对着画像找?” 薛灵栀想了想:“也许是因为丢的那个人没画像。” 一旁的赵晏默不作声,心里却已闪过许多猜测。 不影印画像,也有可能是冲他来的。 只是禁军已在永宁县出没,他的心腹什么时候能找到这里? 女主人反驳:“要只是没画像,为什么不说那人长什么样?肯定是怕损了女眷的名声……你年纪小,不知道,体面一点的人家,很重视姑娘的名声,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像咱们还得下地干活呢。” 薛灵栀没再说话,心想,其实除了偶尔在自家菜园忙碌,她也不怎么下地的。当年爹爹卖掉城里的房子,搬回花溪村,置了几十亩田。但因父女二人都不善稼穑,便赁给族人耕种,只留下个小小的菜园打理自乐。因是同宗,收取的租子也不多,仅够父女俩日常食用。 唉,爹爹生前对族人大方,可同宗的那些人却一点也不厚道。 骡车继续行驶,虽简陋又颠簸,但着实省力不少,还大大节省了时间。 等他们回到花溪村,还不到酉时。 此时几个村民正在村口小河边洗衣,偶尔传来一两声说笑。 瞥一眼身侧面无表情的赵晏,想到半个月前的事情,薛灵栀指了指小河:张公子,你知道那是……??[” “栀栀姐!”忽然,树后跳出一道身影,堪堪拦住二人去路。 “娘诶。”薛灵栀吓了一跳,蹭的后退两步。 待认出面前之人是同族的薛巧云后,她才舒一口气:“你吓死我了。” 薛巧云是薛老四的女儿,今年十四岁,生的极其瘦小,看上去和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差不多。 薛灵栀厌恶四堂叔,但对于这个族妹并无多少恶感。 她定一定神:“你找我有事儿吗?” “栀栀姐,我,我……”薛巧云脸胀得通红,不停地抠着衣角,说话也不自觉结巴起来,“你,你先别回家。我,我爹他们找了村长,在你家门口等你呢。” “等我干什么?”薛灵栀不解。婚约的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薛巧云鼓足勇气:“要你快些成亲,他们好收聘礼。” 话音刚落,就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快看,他们在那儿呢!” 薛灵栀循声望去,见一群人聚在村口,赫然正是薛老四等人。! 程十七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7 章 同意 第17章 薛家几人商定之后,今天便去请王村长。这次,他们还特意带了一壶酒和一条肉。 听说薛家想让薛大郎的闺女百天热孝内出嫁,请他出面说和。王村长下意识拒绝,他实在不想继续掺和薛家的事。 无奈薛家几人拎着礼物来的,又轮流请求,王村长推辞不过,只得勉强答应:“那好吧,我随你们走一趟。不过咱们事先说好,能不能成,我可没法保证。” 这是自然。?[(” 然而等一行人来到薛灵栀家门口后,却意外得知她不在家中。 众人左等右等,一连等了几个时辰,都不见薛姑娘的身影。 王村长的耐心渐渐告罄:“我地里还有活儿要干呢。你们家的事,自己做主就行。” 他执意要走,薛家几人又不能强行阻拦,只能跟在他身后,试图劝阻。 谁知刚到村口,正好看到薛灵栀和那个张二郎。 这可真是巧了。 薛老四顿时精神一震,高声叫道:“快看,他们在那儿呢!” 听到父亲熟悉的声音,薛巧云瞬间脸色大变,想也不想,一溜烟便躲到了树后。 此时双方相距不远,王村长无法,只得近前几步,摆出一副长者姿态:“大郎闺女,既然你未婚夫已经过来了,族里也没意见,那你就在百天孝期内把婚事办了吧,省得拖到三年后,年纪大了,要交罚金不说,还连累族人,影响咱们村的脸面。” “我……”薛灵栀刚说得一个字,就被打断。 薛九根厉声喝道:“我什么我?村长的话你也不听么?” 赵晏长眉一挑,将眼中冷意藏下,开口道:“这件事……” “我没说不听啊。”与此同时,薛灵栀下意识分辩,觉得自己可真是冤枉。她才只说了一个字而已。 六叔公立时接道:“这么说来,你是同意了?” “嗯。”薛灵栀点头,“我同意的。” 王村长的话有一定道理,与其将来大龄未嫁而被官府惩罚,还不如趁此机会,先把婚事给落实了,省得宗族里的人再使坏。 反正又不是真的,爹爹在九泉之下应该不会怪她。 听闻此话,薛家众人面露喜色。 而赵晏的脸色却倏地沉了下来。他猛然偏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同意?她竟然同意了?! 这位薛姑娘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孝期成婚?和他? “好了,既然你们都没意见,那就这么定了。至于哪天成婚,你们自家人商量,我不多事。”王村长哈哈一笑,大步离去。 今日之事倒比他原以为的容易得多。 见事情办成,薛九根笑了笑,极为得意。 六叔公则转向赵晏,甚是和气:“张公子,那咱们现在商量一下成亲的事?你看,这日子定在哪一天?聘礼……” 岂料,对方面色沉沉,直接拂袖离去,连一个眼神都没 给他。 薛灵栀心下一惊,暗说不好。糟了,看张公子这反应,肯定是不高兴了。 “张公子,我——”薛灵栀急于追上去解释几句,偏生薛九根等人拦住了她,语气不善:“那个张二郎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一点都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没有,我现在有点急事,明天咱们再商量!”薛灵栀此刻没心情和他们缠歪,快步去追已经走出十来步的赵晏,“你等等我。” 接连被无视,薛九根怒气更重,当即撸起袖子,俨然要冲上去打架。 六叔公一把拉住了他:“老九,你这是要干什么?明天就明天,他们又跑不了。” “六哥,我看那张二郎不一定同意……” “那又怎么样?”六叔公微微一笑,“你管他同不同意?他们婚事不成,不也如咱们所愿吗?” 这一回,他胜券在握。 …… 毕竟重伤未愈,赵晏不敢行得太快,走出一段距离后,终是放缓了脚步。 薛灵栀趁机追上他,小声嘀咕:“张公子,你走那么快干吗?我刚才在后面一直喊你。” 赵晏冷笑不语。 薛灵栀自知理亏,也不好抱怨太多,忙取出钥匙,打开大门,让他先进去。 回家之后,赵晏自顾自舀了几瓢水倒在木盆里。 薛灵栀见状,忙殷切地递上一块巾帕。 赵晏沉默一瞬:“……不要这个,用旁边那块。” “哦。”薛灵栀从善如流,立刻另换了一块。 赵晏洗去脸上的掩饰,倒掉残水,又重洗一次。 水珠打湿了他额前的一绺黑发,顺着脸庞滑过下巴,在流入脖颈之前,被他用巾帕拭去。 薛灵栀站在旁边,语气温和,十分体贴:“张公子,你饿不饿?想吃点什么?我这就给你做。” 抬眸拂了她一眼,赵晏尽量心平气和地道:“薛姑娘,你不觉得我们应该谈一谈吗?” 他现下有吃饭的心思? “是应该。”薛灵栀讪讪一笑,“我这不是怕你饿么?想着吃完饭再说。” 赵晏冷笑。她还有理了? 觑着他的神色,薛灵栀及时改口:“当然,你要是不饿,那咱们现在谈也行。” 她一向很好说话。 赵晏只轻哼了一声,算作回应。 两人相处已有半个月,相互之间多多少少也会有些了解。薛灵栀明白,他这是想谈的意思。 于是,她定一定神:“张公子,你是生气了吗?因为我没和你商量就答应了他们在百天孝期内成婚?” “你觉得呢?”赵晏不答反问。 他素知这位薛姑娘极有主见,但还真没想到她竟这般干脆利落就答应下来。连问过他的意见都不曾,笃定了他会同意么? 薛灵栀老实回答:“我觉得是这个缘故,不过我可以解释的。刚才那情况你也看到了,除了答应,没有更好的选择。” 赵晏轻哂:“答应之后呢?薛姑娘,等我伤势再好一些,就会离开此地。” “嗯,所以在你走之前,咱们尽快把婚事办了。”薛灵栀神情认真。 看她这样,赵晏心里陡然涌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他微微眯起眼睛,耐着性子再次强调:“我不会留在这里,也不可能带你离开。” 他只是假扮她的未婚夫而已,她确定要和他办婚事? “啊?”薛灵栀呆了一下,“我知道的,我没想让你留下,也没想跟着你走啊。” 随即,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瞪圆了一双眼睛:“不是,张公子,你不要误会。我知道咱们是假的,也没想过真和你怎么样。我是想着,不如趁此机会,直接成亲。这样一来,族里那些人就不能再利用我的亲事捞好处,我也不用给官府交罚金。” 赵晏唇线紧抿,静默了一会儿,才问:“那我走之后呢?” “你走之后……”薛灵栀眨了眨眼睛,慢吞吞道,“你走之后,我就说你回河东老家,或者外出做生意了。” 赵晏轻嗤,语气古怪:“然后我一去不回了,留你在这儿守一辈子?” “不会啊,再过几年,我就说,说你死在外面了……” 两人离得不远,这些话一字不落地传入赵晏耳中。他眉心一跳,似笑非笑地重复:“我死在外面了?” 薛灵栀也感觉这话难听,且有咒人之嫌。但话已出口,只好避开他的视线,硬着头皮解释:“因为我还要在这里继续生活嘛,总不能说是我死在外面了吧?” 这话乍听之下合情合理,赵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他思绪转得极快,微一凝神,冷声道:“怎么不说是我把你休了?” 笑话,他人都走了,还要被她再咒一回? “也可以。”薛灵栀想了想,点一点头,诚恳表示,“只要理由正当就行。到时候我再找个合适的。你放心,不会真守一辈子的。” 她在花溪村生活了八年,深知独身女子在乡下并不好过。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假丈夫苦守一生?如果遇见忠厚可靠的后生,她肯定要“二嫁”的啊。 合适的?赵晏一怔,很快明白过来。 她指的是合适的夫婿人选。 说来也怪,明明彼此心知肚明,他只是配合这位薛姑娘做戏,可听到她当着自己的面畅想没他以后的生活,他心里仍有一点隐秘的不快。 尤其是那句“再找个合适的”,更是让他莫名抵触。 这还没出阁呢,就开始考虑第二次成亲了?! 程十七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8 章 破例 第18章 赵晏唇角微勾,笑意却不达眼底:“哦?薛姑娘考虑得很周到嘛。” 薛灵栀没听出他的暗讽,摆一摆手,谦虚表示:“哪里哪里,还需要张公子的配合。” 赵晏表情蓦地一滞。 “张公子,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再帮我一回吧。”薛灵栀软语央求,又连忙承诺,“明天我煮鸡汤给你喝。” 阳光下,少女一双灵动水眸眨也不眨地望向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尽是恳求之意。 她还大方许以好处:“……鱼汤、菌菇汤也行。我保证,成亲很简单的,一点都不麻烦。我还可以再给你裁两身、不、三身新衣服。” 赵晏眸光微闪,嗤的轻笑一声。 她说的这些东西又算什么稀罕物了? 但少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赵晏有些心烦,转念一想:算了,未婚夫都假扮了,再假成亲一次也无妨。 乡下这地方,连个马车都没有,成亲又能有多正式?想来和小孩子过家家差不多。 人家一个姑娘都不介意,他有什么可介意的?反正都是假的。 略一思忖,赵晏慢悠悠道:“可以是可以,只是这聘礼我可拿不出来。” “聘礼?”薛灵栀皱了皱眉。聘礼的事情是有些麻烦。 听族妹薛巧云话里的意思,薛家宗族那些人逼她成婚,就是为了收取聘礼。 张公子身上分文没有,只能指靠她。她倒能拿出一些,但她为什么要让薛家那些人称心如意呢? “聘礼的事你不用操心,我来想办法。”薛灵栀道。 赵晏对此不置可否。他也懒得多事,直接回房休息。 思来想去,薛灵栀还真想出了一个不错的主意,只是不知道张公子肯不肯配合。她决定晚上先做点好吃的,等他吃得满意了,再和他商量。 于是,薛灵栀走出家门,去村东头找每日在镇上卖山货的刘嫂买了一些菌菇。 不料回家途中,竟再次看到了族妹薛巧云。 小姑娘正在附近徘徊,一看见她,就眼睛一亮,小跑着过来。又四下张望一番,唯恐被人发现。 确定周围无人,薛巧云才拣要紧的说:“栀栀姐,我爹他们要你早些成婚,是为了收聘礼填补孙麻子的窟窿。如果张家不愿意出聘礼,他们就说是张家毁约,正好有理由继续逼你嫁给孙麻子呢。” 薛灵栀微微一怔,尽管她已经隐约猜出了那群人的用意,但她依然感激族妹的提醒:“嗯,我知道了。巧云,多谢你告诉我。” “那个张二郎愿意出聘礼的,对吧?”薛巧云咬了咬唇,紧张又不安。 她和传说中的张二郎只有一面之缘,也不知道对方是否靠得住。 薛灵栀不能如实说张公子分文没有,只含糊道:“这个我们慢慢商量。” “哦。”薛巧云听她这语气也不笃定,心中又添几分担忧,“能商量就行。栀栀姐,孙麻子给的银子, 十一太爷他们肯定没花完,你可千万不能上他们的当,不能他们说多少就是多少。” 说不定少要一点,张二郎就愿意拿出来呢。 薛灵栀笑了笑:“放心吧,我也没那么好欺负。” 她从来都不是会任人摆布的人。 薛巧云这才稍稍宽心一些:“那就好。别跟人说是我告诉你的。” “肯定不会。” 两人匆匆分别。 直到走出很远,薛巧云才重重叹一口气。 她暗暗祈祷这件事能顺利解决。最好那个张二郎能凑够聘礼填补孙家的窟窿,这样栀栀姐不用嫁给孙麻子,她也不用。 …… 晚间用膳时,赵晏发现,今晚的饭菜比平时要丰盛许多。 流金豆腐、素菜丸子、酱黄瓜、茭白炒蛋,还有一份热气腾腾的菌菇山笋汤。 薛灵栀将一碟烙得金黄的葱油饼放在他面前,热情招呼:“张公子,快尝尝看怎么样。” 她在厨房忙活了好久呢。 赵晏有些意外,猜想可能是因为他答应她配合假成亲的缘故。 唔,薛姑娘今日倒还大方。 轻轻“嗯”了一声,赵晏执筷品尝。 虽是家常菜式,但胜在清新可口。赵晏一不留神,竟多吃了一张饼。 饭后,他在院中散步。 薛灵栀则主动收拾碗筷。 待一切忙完后,她才去找张公子。 繁星点点,夜风微凉,不知名的虫子在草丛中低鸣。 薛灵栀走至赵晏跟前,有些遗憾地道:“张公子,今天来不及了,明天我去镇上看有没有卖鸡的,你喜欢什么样的鸡汤?是添药材的还是不添药材的?” 赵晏心情不错,也好说话:“都行。” 薛姑娘今天还真是客气。 “嗯。”薛灵栀点头,这才缓缓说明来意,“其实,聘礼的事情,我已经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哦?什么办法?”赵晏长眉一挑,顿感兴趣。 薛灵栀半垂着脑袋,低声道:“就是,在婚书上稍微添那么几笔……” 那婚书是她自己假造的,从未给旁人看过。临时改动一些,神不知鬼不觉,却刚好能解她燃眉之急。 赵晏心念微动:“你想在婚书上直接注明聘礼?” 听说有些地方的确有这样的习俗,在订婚之初就商定好聘礼嫁妆,直接写在婚书上,免得临到成婚时反悔。 这也不失为一个解决办法。 “不不不……”薛灵栀连连摆手,“我是想,在婚书上标明是招赘,这样不就一点聘礼都不用出了吗?” “招赘?”赵晏眉心突突直跳,疑心自己听错了。 “对,我爹只有我一个女儿,也没有过继子嗣,干脆就说我是承嗣女,要招赘夫婿,不就可以了吗?正好你不是长子,寻常人家也有让次子入赘的。这样一来,我们成婚之后,还能继续名正言顺地 住在花溪村。”薛灵栀越说越觉得此法绝妙,眉目间不自觉沾染几分得色,“你觉得这个办法怎么样?” 赵晏冷眸微眯,一字一字道:我觉得不怎么样。 ⒄想看程十七写的《捡来的相公是皇帝》第 18 章 破例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先是要他假扮未婚夫,后要假成亲,现下竟然还要他入赘? 怪不得今晚饭菜丰盛,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 说不出是失望多一点,还是生气多一点。赵晏心中一阵气闷,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薛灵栀连忙追上去:“张公子,你别走啊,咱们可以慢慢谈的。” “谈什么?”赵晏霍地停下脚步,眉目冷然,“薛姑娘,你不要太得寸进尺。” 是不是他一直以来表现得太好说话了,她才这般肆无忌惮? “我没有,我这不是在和你商量吗?有什么想法你可以说的呀。”薛灵栀好声好气道。 赵晏抱臂而立。夜色中,他英俊的面容上讥诮隐约可见:“我的想法?我不认为有招赘的必要。婚书上直接注明无聘礼无嫁妆,不行吗?” 薛灵栀叹一口气:“行,可我觉得就算注明了,他们也会换个名目继续向你要钱。我不想便宜族里那些人。” 停顿一下,她又气呼呼地道:“你不知道他们有多过分。我爹生前对他们可好了,我爹一走,就变着法地欺负人。” 赵晏眼神微动,没有说话。 和薛氏宗族的人短暂打过两次交道,他知道薛姑娘所言不假。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一再降低底线。 ——半个月里,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破例很多回了。 这一次,决不能再退让。! 程十七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9 章 退让 第19章 月色朦胧,薛灵栀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试探着问:“张公子,你是觉得入赘很没面子吗?” 爹爹生前曾提过,世间男子大多不愿意做赘婿,认为低人一等。张公子不同意,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可是,咱们是假的啊,又不是真的要你入赘我家。大不了……”薛灵栀绞尽脑汁试图说服他,“大不了,我也入赘你家一次?” 拂了她一眼,赵晏嗤笑:“大可不必。” 薛灵栀实在犯难,叹一口气:“那,那你想要什么?你说,只要我能办得到。” 她说的豪气,赵晏却只觉得好笑,上下打量她一眼,慢条斯理道:“薛姑娘这话说得有趣,我想要什么,你都能给得了吗?” “我……”薛灵栀一时语塞,小声嘀咕,“那谁知道?你先说嘛。说不定我真的能给呢。” “不必了,这件事我不同意。”赵晏不想和她在这件事上反复纠缠,表明态度后就要离去。 明天薛氏宗族的那些人就会再次找上门来,薛灵栀怎么可能就让他这样走掉?她想也不想,伸手便去拉他衣袖。 赵晏走得急,身上衣服又不合身,衣袖还短了一小截。眼见薛姑娘伸手过来,他下意识抬手避开。 好巧不巧,两人的手竟不小心碰在了一起,顿感一阵颤栗。那颤意沿着指尖瞬间窜至头皮,勾得四肢百骸似乎都在轻颤。 “啊……”两人骤然一惊,齐齐松开手,同时后退一步,莫名的尴尬在他们周遭浮动,空气似乎都变得怪异了一些。 此时星光点点,四下安静,只有暗处的虫子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 薛灵栀率先回过神,态度诚恳:“张公子,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和你再商量商量。” 赵晏不答,垂眸瞧了一眼右手被她碰触到的地方,眸光微闪,随即负手于后。 见他并不搭理,甚至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薛灵栀不免有些恼怒:“张公子,你也别说你想要的我给不了。鱼汤、衣裳哪个没给你?当初你身受重伤,晕倒在河边,是我冒着大雨把你背回来,花钱给你请大夫。你仔细想想,自打你来到我家,我少过你一顿饭没有?家里琐事,让你沾过手吗?你还不能下床那会儿,哪次不是我把饭菜端到你跟前?我自问没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也没逼你做伤天害理的事,只是求你配合一下,陪我把戏唱完,你就在这边百般推诿,我……” 薛灵栀初时恼怒,后面越说越委屈。转念想到自己父亲亡故,母亲疏远,宗族的人还一再找事,更觉难受。 她本不是爱哭的人,可这会儿眼泪怎么也不受控制,哗哗直往下掉。 怕被邻居听到,薛灵栀也不敢出声哭,只能尽量压抑,偏偏委屈止不住,抽抽噎噎。 这个时候,脑袋里仿佛也有一片乱麻。 怎么办呢?打他一顿逼迫他同意? 可万一把他得罪狠了,他对外说出假未婚夫的真相不就更糟糕了? …… 赵晏的表情有片刻的凝滞。 夜晚光线昏暗,但他能清楚地看到薛姑娘脸上的泪痕?[(,听见她压抑的低泣。 一声又一声,就在他耳畔不停地回响。 这是他第二次看见她哭。 同样是因为他的缘故。 赵晏蓦的有些慌神。 此刻的慌乱和他面临强敌时不同,是一种混合了尴尬、无措和些微懊恼的复杂情绪,陌生而令人心悸。 他不禁再次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过分了? “薛姑娘……”赵晏近前一步,犹豫着轻拍了一下少女单薄的肩头。 薛灵栀情绪正浓,想也不想,向后一退,甩开他的手,哭得更厉害了。 赵晏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伸也不是,收也不是。他只能硬着头皮勉强安抚:“别哭了。” 薛灵栀非但不理他,反而还蹲下来,埋头膝上,继续抽泣。 她是真觉得委屈失望,自己对这姓张的精心照顾,比对阿黄都不差。阿黄还能看家护院摇尾巴。他倒好,让他假装入赘都不肯。 在他身上,她花了好些钱呢。比给阿黄花得都多。 赵晏阖了阖眼睛。 若在以往,他已递了台阶,对方还这般不知趣,他肯定掉头就走。 但这会儿,不知怎么回事,他竟没法硬起心肠。 少女犹在哭泣。 平时高挑纤瘦的姑娘此刻缩成一团,仿佛一只受伤的幼兽,在夜色的掩映下,肩头轻颤,呜咽出声,看上去好不可怜。 赵晏双眉紧蹙,他长这么大,何曾遇见过这种场景? 从记忆中搜寻出母亲哄弟弟的画面,赵晏摸了摸衣袖,却没摸到手帕,依着记忆取下晾在院子里的巾帕,递到少女面前,干巴巴道:“你不是要和我商量吗?不商量了?” 话一出口,他就心说不好。 他犯了议和的大忌。 果然,少女惊喜抬眸,乌黑澄净的眸子水洗过一般,直直地看着他,瓮声瓮气地问:“你肯和我商量了?不是在骗我?” 话已出口,不好再改。赵晏将心一横,硬邦邦道:“你不哭的话,我或许可以考虑。” “我没哭。”薛灵栀立刻否认,陡然精神一震。她一把擦去眼泪,瞥了一眼他递到跟前的巾帕,犹豫着问,“我能先洗把脸吗?” 因为刚哭过,她说话还带着哭腔。 “随你。”赵晏语气不善,心中满是懊恼。 一着行错,又给了她得寸进尺的机会。 院子里有一口井,刚打上来的井水凉嗖嗖的,浸在眼皮上,大大减轻了哭泣带来的不适。 薛灵栀自赵晏手里接过巾帕,擦拭掉脸上的水渍。 赵晏心思一转,冷不丁地,眼前竟浮现出她白天给他递巾帕的场景。 真是风水轮流转,这才过去几个时辰而已,情况竟然完全颠倒过来了。 驱走 心中杂念,赵晏眉梢微挑:“洗好了?商量吧。” 薛灵栀暗自惊奇,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转变态度。是因为自己那番话说得他哑口无言?还是自己哭得厉害他良心发现? 不管怎样,肯商量就有希望。 定了定心神,薛灵栀道:你先提要求。⒆_[(” 赵晏哂笑,他能提什么要求?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不是明摆着他妥协么?不对,要求该提还是要提的,否则真变成他对她唯命是从了。 “入赘一事,要我同意也可以。”赵晏缓缓说道,“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三件事。” 薛灵栀眼睛一亮:“别说三件,四件都行。” “第一,以后不许在我面前哭。” 薛灵栀忙不迭点头保证:“可以。” 她本就不是爱哭之人。 “第二,以后遇事不许擅自行动,要先和我商量。” “行。”薛灵栀答应得爽快,心想,以后应该也没什么事了吧?“第三呢?” 赵晏略一思忖:“第三以后再说。” “也行。”薛灵栀想了想,小心翼翼而又满怀期待,“那,张公子,咱们这就算说定了?” “算吧。”赵晏的语气颇为勉强。 这哪是说定?分明是他的退让。 罢了,反正是假的,娶妻还是入赘有什么区别? 薛灵栀粲然一笑:“来,张公子,咱们击掌为誓,不许反悔。” 月光下,少女秋水盈盈的眸子里盛满了笑意。 见张公子迟迟不动,她伸出了右手,轻声催促:“来嘛来嘛。” “幼稚。”赵晏不胜其烦,轻嗤一声,抬手在她白嫩的掌心轻轻拍了三下。 三击掌毕,薛灵栀彻底放下心来。 很好,今晚就去改婚书。 赵晏则目光微转,无意间看见一旁的影子。 明明是错身而立,但此刻两人的身影却奇迹般地交叠在一起,看上去十分亲昵。 赵晏微微一怔,若无其事移开了视线。! 程十七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20 章 招赘 第20章 次日,刚交巳时,薛家就有客至。 这次十一太爷并未露面,只有六叔公、九叔公和薛老四。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两位老者。 薛灵栀认得,两人分别是同村李姓和王姓的老前辈,在村里颇有些名望。 六叔公含笑道:“请李老和王老过来,是做个见证。怎么?不欢迎?” ——本是要请村长的,但村长一大早就去镇上了。没办法,只得另请了两位乡老。 “哪能呢?六叔公说笑了。”薛灵栀微微一笑,请他们入内。 乡下人家,没有正经会客的厅堂。摆放着桌椅的院子,便是天然的待客场所。 众人依次坐下,薛灵栀贴心地为他们倒茶。 六叔公摆一摆手,一脸慈爱:“我们这回是为你的婚事来的。虽然你爹没了,但你不用担心。你的亲事,族里会帮你张罗。” “嗯,有劳六叔公了。”薛灵栀应声道谢。 一旁被请来做证见的两个老者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这姑娘说话温和,落落大方,不像是薛九根说的“刺头”啊。 六叔公也有点意外,继续说道:“对了,张二郎是不是还在隔壁?去叫他过来。我们和他谈谈聘礼的事情。” 薛灵栀犹豫了一下:“聘礼?你们和他谈?” “不行吗?”六叔公面色微沉,“你成亲所需要的一应花费都由我们出钱,我们和你夫家谈聘礼有什么不对?” “没有不对。只是,我成亲的花费,真的都由你们出吗?”薛灵栀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六叔公笑笑:“这还能有假?” 一个姑娘,成亲能花多少钱?左不过是些嫁妆。两床薄被也就打发了。 薛灵栀闻言,轻舒一口气,小声道:“你们肯帮我出钱,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我正愁没钱呢。” “去吧。”六叔公挥一挥手。 薛灵栀答应一声,快步离去。 然而她并不是去隔壁李家,而是转身去了父亲书房。 过了一会儿,她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手中拿着一物:“这是我爹爹当年和张家伯伯签的婚书,上面标明了成婚时我们家要出聘礼十两……” “多少?”薛老四腾地站了起来,两眼冒光,“十两?” 竟然比孙麻子给的八两还要多!张家果然有钱! 薛灵栀点一点头,迟疑着问:“这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你们什么时候拿给我?” “你糊涂了?我们是女方,聘礼怎么可能是我们出?我们要出的是嫁妆。”六叔公听得直皱眉。 “不是,我们出的是聘礼。”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薛灵栀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六叔公,我没和你们说吗?我和张二郎不是普通嫁娶,是招赘。”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连默默饮茶的李老和王老也同时惊讶出声:“招赘?” “是啊。”薛灵栀点头, “我爹只有我一个女儿,当然是要招赘的啊。” 随后,她又看向六叔公:六叔公,你刚才说我成婚的一切费用,都由你们出,还作不作数? ?想看程十七写的《捡来的相公是皇帝》第 20 章 招赘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你——”六叔公是出了名的心眼多、脾气好,此刻也不由地怒火丛生,“作数个鬼!” 他出声质疑:“不对,你之前说,你的亲事是你爹在县城时给你定下的。难道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命中无子了吗?非要给你招赘?” 薛灵栀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十分镇定:“对啊,我爹娘那个时候就想分开了,我爹也没有再娶的心思,可不就命中只有我一个女儿吗?不信,你们看婚书。” 听她提到“婚书”,薛九根劈手便要去夺。 薛灵栀哪敢给他夺走?她紧紧握在手中,接连后退好几步,口中叫道:“九叔公,你别激动。” 薛九根哪肯听?六叔公和薛老四也吵嚷着要看婚书。 一时间,院子里乱糟糟的。 两个老者在一场忙打圆场:“别吵,坐下来慢慢说。大郎闺女,你把婚书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叔公又不识字,万一不小心撕坏了怎么办?”薛灵栀不肯。 吵吵嚷嚷之际,有三人走了过来。 是隔壁的李叔李婶和张公子。 看见他们,薛灵栀顿时眼睛一亮,攥着婚书迅速跑到李婶身侧。 趁着这短暂的安静,李老道:“我略微识得几个字,自认也算公允。拿过来给我瞧瞧。” 薛灵栀面带犹豫之色,并未立刻应下。 她隐约听说过李老为人正派,但他毕竟是六叔公他们请来的。 李老微恼:“这么多人在这儿,还能让谁撕了不成?” 薛灵栀这才上前,警惕地看了薛九根一眼,手拿着婚书给李老看,同时提防着旁人来夺。 赵晏看在眼里,不由哂笑,假造的婚书罢了,造了两份呢,值得她这般小心? 尽管如此,他仍是站在了她身侧,帮她隔开虎视眈眈的族人。 李老有些眼花,后退一些,眯着眼睛细看一遍,告诉众人:“是招赘。” 看到婚书内容后,他就再无一丝怀疑。 知道在场好几人不识字,李老干脆清了清嗓子,念道:“今有河东张卓,凭周是做媒保亲,以次男延之,与永宁薛公文定长女灵栀缔亲,入赘薛家,收银十两,以作聘金。自聘定后,择日成亲,惟愿夫妇偕老,恩爱不移,今充婚书为用者……你们看,下面还有签字和手印。” “假的!肯定是假的!”薛九根高声叫道。 “怎么可能?你们看这婚书虽保存完好,但纸张泛黄,字迹明显有了些年头,绝非近期伪造。我见过薛大郎的字,确实是薛大郎亲笔手书。”李老神情不悦。 薛灵栀松一口气,看来自己造假很成功。她站在李老身侧:“你们要是不信,咱们就去报官,由官府辨一辨真假。” 六叔公与薛九根等人面面相觑。 她敢报官,难道是真的? 李老不赞成道:“多大点事,村里就能处理,用得着报官?以为那官府是好去的?” 薛灵栀立刻垂下脑袋,做虚心受教状:“李老说的是。” 六叔公却再次提出质疑:“你们不觉得太巧了吗?一给她订亲,她就说有婚约。一商量聘礼,她就说她是招赘?先前怎么不听她提起?” 王老和李老对视一眼,此事确实有些巧了。 “可是,本来就是我爹早年定下的招赘婚约呀。”薛灵栀心思一转,一脸委屈,“我以为你们知道的。所以才没给我爹过继嗣子,让我摔盆打幡。” 停顿一下,她又质问:“难道你们真想让我爹断了香火?天呐,你们怎么这般恶毒?” ——其实爹爹薛文定并不在意这些身后事,但并不妨碍她以此做筏子。 果然,她一提到“香火”,李老就严肃了面容:“论理,你们薛家的事,我一个外人不该管的。但你们既然请我做了见证,我少不得要多嘴两句。薛大郎无子,要么女儿招赘,要么过继嗣子,断没有让人断了香火的道理……” 他还记得,薛大郎下葬,是女儿摔盆打幡,随后各种祭祀,也是女儿主祭。 “是啊,既然人家薛大郎生前定下给女儿招赘,那就招赘嘛。你们不要阻拦。”王老跟着附和。 断人香火这话有些严重了。 六叔公连忙辩解:“我们不是阻拦,是这事儿太蹊跷。至于没过继子嗣,是因为大郎居长,侄子太少。就算有,每家也才只有一两个儿子,没法出继。” 说到这个,他就懊恼不已。当初薛大郎刚去世,族里确实曾提出过继一事,但众人不舍得自己子孙出继,又不愿大郎的家业便宜嗣子,商量之下,决定绝户吃到底:不过继,直接嫁掉他的女儿,瓜分他的财产。 “这就对了,薛大郎知道侄子少,干脆就让女儿招赘,很合理啊。哪里蹊跷了?”李老有心让双方各退一步,“当然,这十两银子的聘礼,让族里出,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可是,这是六叔公亲口答应的啊,怎么能反悔不认呢?”薛灵栀并不退让。 六叔公等人气得几乎仰倒。这死丫头还真是蹬鼻子上脸。 王老轻咳一声:“我说句公道话,大郎闺女招赘,旁人不要干涉,但这聘礼,数额太大,不能让族里出,你自己想办法。” “那好吧。”薛灵栀十分遗憾地点一点头,又恳切地道,“叔公,你们把族里种我家的三十四亩良田还给我吧?这样我就能凑够给张家的聘礼了。”! 程十七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