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傲天被冒名顶替后成了团宠》 1、第 1 章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微风穿过大街小巷,在一条宽敞的屋舍后巷中吹动寥寥人影。 一位妇人出门散步,出了宅院门,没走几步,前方横压下来一道颀长人影。 “这位夫人,请问……”白衣身影站在三步开外,行礼问,“点仙台怎么走?” 清越嗓音十分悦耳,妇人不禁驻足,抬起头认真打量对方: 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梳着高马尾,柔亮青丝只用一根素带系着,无簪无冠。 一袭素净白衣,只是粗布,与“富贵”二字无缘,拢在清瘦如竹的身形上,却透出几分缥缈仙气来。 少年五官极为精致,眉眼俊丽,鼻梁高挺,微扬的唇角自带三分笑,乍看温润柔和,细细一品,澄亮目光中透着一股精巧锋锐,那是少年人独有的意气风发。 即便丹青国手,也难以描摹其神韵,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好看的人或物,总能令人心情舒畅。 妇人眼前一亮,心情也跟着畅快起来:“点仙台?小仙君打算去参加上林仙宗的点仙会啊?” 上林仙宗,昊天界三大修仙门派之一,立派万载,道统无数,声名远播。 即便不修行的凡人,也或多或少听过仙宗威名。 所谓点仙会,乃上林仙宗每五年一次,宗门收徒的选拔会,“点凡人,入仙途”,是谓点仙。 这座城里,有仙宗在民间设立的一处下院“浮尘观”,作为仙宗属地内西南部的分会场,每当这个时期,便有数以万计的修士涌入,望以通过仙门选拔,点名,入册,成为超级大宗门的弟子。 外地来的人不识路,找行人打听仙宗下院的方位,一眼就能猜出来历和目的,本地人早已见惯不惊。 “点仙台在城北,”妇人笑了几声,打趣道,“此处是城南,小仙君不辨方位,方向走反咯。” “喏,”她伸出手,指向北方,说得十分耐心详细,“走这条道,出了巷子,上大街,沿着大街一直朝北走。看到城门口时,你往右看,高出旁边屋舍好几层的,就是浮尘观的塔楼。” “浮尘观屋宇建得高,又有浮在天上的点仙台,这几天人还多,显眼得很,你去到那儿就知道。” 少年安静听完,行礼道了一句“多谢”,抬起步子缓缓离开。 没走出几步,被妇人笑着叫住:“方向反了,反了,这边!” 少年回眸一笑:“我第一次进城,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想在城里四处逛逛。” 映着阳光的眉目俊丽出尘,妇人看愣了一两秒,回过神后,咯咯笑说: “不知小仙君姓名,籍贯?若是没被仙宗点上,不如来我家,做个上门女婿。 我家在西市有几间铺子,郊外有一座庄子,几十亩田地,朝中还有亲戚。无论你想经商,或是考取功名,都有门路。 即便什么都不做,也能锦衣玉食,坐享一生富贵,悠闲快活不比修道好?” 先不论人间富贵是否比得上问道修仙,还没去点仙会,就被人说“点不上”,兆头不好。即便毫无恶意的无心之言,也容易惹人不快。 遇到脾气暴的,说不定就当场黑脸,拂袖而去。 少年却浑不在意,侧着身子拱手笑答:“多谢夫人美意。” 说罢,再次抬脚,不知用的什么身法,轻飘飘几步便消失在巷道尽头。 不过片刻,高挑挺拔的白色身影出现在平行间隔的另一道后巷中。 少年甩了甩手上的红绳,红绳一端坠着一枚随处可见的半旧铜钱,在半空中舞出一个圆,阳光下折射出点点星芒。 他嘴角微动,用着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笑音,延迟回答了方才那位妇人的第一个问题。 “上萧下遥,来自安平镇……” “本书主角。” …… 萧遥没按妇人所指的北方,只继续朝南行走,没多久来到大宅墙院分隔成的后巷尽头。 尽头处有一片空地,栽种几颗杨树,树干粗壮,枝繁叶茂,树龄很有些年头。 他抬头看了看日照,很快测算出方位,走到其中一颗杨树的三尺外,离卦处,蹲下身用树枝挖了个小坑,将甩了半路的铜钱埋进土里。 随后用沙土盖上,起身拍手拜了拜——动作十分敷衍,像漫不经心的祭祖:形式不重要,意思意思就行。 做完这一切,才迈着悠闲步伐走出巷口。 点仙会在城北,萧遥一点不着急去,慢悠悠将城里东,西,南都逛了个遍,到太阳快要落山,进了路边一家最简陋的客栈。 客栈掌柜在柜台上打着算盘,见来了客人,抬起头不冷不热道:“住宿二十文一晚。” “掌柜。”萧遥走近柜台旁,将手肘搁上台面,撑着头朝他靠近。 那双微弯的笑眼勾魂似的春波荡漾,掌柜心口一颤,紧着喉咙问:“怎,怎么?” 然后就见他掏出钱袋子,开口朝下轻轻一甩,里面装的铜钱霹雳乓啷全掉出来,在柜台上散成一摊,“住三晚,打个五折呗。” 刚说完,粘在袋底的最后一枚铜板孤孤单单落下,立着转了几个圈,啪一声,扑倒在台面。 掌柜瞬间绿了脸。 这么穷一人,是如何做出一掷千金的豪气的?! 若是一般人,掌柜定然拿起扫帚开撵。可眼前的少年相貌太俊俏,竟让他生出几分于心不忍来。 思前想后了一会,掌柜咬咬牙,扔了一把钥匙给他。 这亏本生意,他做了,就当行善积德。 萧遥一脸小得意,拿起钥匙上到二楼,进入客房。 房间简陋但还算干净,他朝床榻上一倒,调整好一个舒服的姿势,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本小册子,熟练翻到第三页。 书页上白纸黑字赫然写着: 【美妇人给萧遥指了路,又朝他道:“小仙君没被仙宗点上,不如来我家,做个上门女婿……悠闲快活不比修道好?”】 *** 三年前,萧遥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座破旧宅院。 他全身骨骼酸痛,额头还蹭破了皮,像是从高处坠落,脸着地摔的。 随后惊讶地发现:自己失忆了。 只记得自己名为萧遥。 翻遍全身,仅有腰间挂着一个乾坤袋,里面装着一本书。 书上写了一个少年修仙的故事,主角和他同名同姓,也叫萧遥。 “主角萧遥”出生于一个修真家族,先祖中出过一个元婴尊者,算是“祖上阔过”。可惜子孙实力不济,家族由此没落。 到了萧遥父母这一辈,两个炼气修士四五十岁筑不了基,只得留下年幼的独子,外出寻找机缘。 说好归期半年,过了三年半仍不见归来,大概意外折在某个秘境里。 萧遥成了孤儿。然而奇迹多出于厄运,他竟是一个天纵奇才:先天道骨,灵心慧性,修行通达。 他一路披荆斩棘,最后得道化神,成一方大能。 看完书,萧遥意识到,自己可能穿越了。穿成这本书里同名同姓的主角——“萧遥”。 他穿越自带金手指——印在脑海中的传承秘法。 祖传功法晦涩难炼,对天赋要求高,但威力极大。 理清状况之后,萧遥按书中所说,待在萧家老宅修行,三年后便达炼气巅峰,只差一个“天时”就可筑基。 也正是这一年,逢上林仙宗点仙会。 事情都如书中所写,时间分秒不差。 时机已到,萧遥顺理成章离开祖宅,去往点仙会。 ——他,萧遥,气运在身的天定之子,几经波折,终将披荆斩棘,成为统御昊天界的一方霸主! *** 萧遥在客栈住了一晚,第二天上午睡醒之后,才悠悠哉哉去往城北的仙宗下院。 炼气修士尚未筑基,仍是凡胎,只和武艺高强的江湖侠客差不多:体魄比常人强健,会些内功,武艺,道法,却依然逃不过生老病死,也无法辟谷御剑。 上林宗是三大仙宗之一,领地辽阔。为了方便各地修士,仙宗在下界共选了五所下院设置点仙台。 最近的这处下院,距萧家老宅的安平镇有千里之遥。 家族没落,萧遥穷得叮当响,靠着一路给商队做护卫,挣点路费盘缠,才来到此地。 但他炼气巅峰的修为,又有气运在身,一路畅通无阻。昨日抵达城中,比预计还早了好几天。 下院外车水马龙,人潮攒动。 正如指路的妇人所说,浮尘观塔楼高耸,绝不会找错。 道观四角,分别有四坐淡色平台,浮在天空之上。 平台五尺来厚,古朴庄严,气势逼人,仿佛昭示着道法高深,隔出一条仙凡有别的境界线。 下院大门口临时摆了几张桌子,两个穿着仙宗道袍的弟子正在给人分发号牌。 仙宗广收门徒,凡是有仙骨,能入道的炼气修士,不问出身,姓名,年龄,只要来了,就能领到一张参加点仙会的号牌——至于能不能被仙宗点中,那是后话。 大概是天运护佑,萧遥运气很好,这个时间点恰好没多少人,排了一会队很快轮到他。 分发号牌的仙宗弟子埋头正忙,瞥见衣袍下摆,见是素色粗布,便料定此人家世平凡,头也没抬直接扔出一根竹签,语气不耐道:“拿好,别掉了。三天后会通知你的出场时间,务必在规定的时间出场,过时不候。” 话一说完,立马叫道:“下一个。” 萧遥就这么被下一个修士挤到了一边。 在崭露头角,受到仙宗重视之前的这段时间,他因出身微末被人小瞧,倒也符合书中所写。 所谓欲扬先抑,先受点气,才有后面的逆袭打脸。 萧遥有些好笑,长腿一迈悠然离开下院,边走边拿起竹签细看。 看似平常的细长竹签,用黑墨写着编号:四零四。 这号码……似乎有些……一言难尽的不吉利。 2、第 2 章 点仙会在三日后举行,萧遥闲着没事,在城里逛了三天。 挑好听的说,领略当地风土人情,难听点讲——乡下人进城,没见过世面。 谁叫他穿越来,就在一个避世修行,远离人烟的荒野破宅里。 家族没落,无依无靠,兜里还没钱。 幸亏到的早,客栈有空房,若是晚两天,大批修士涌入,客栈人满为患就只能露宿街头。 掌柜给他打了折,还讲诚信,没为了两倍,三倍的房钱将他赶走。都是看在他那张赏心悦目的脸的份上。 这些虽都是逆袭打脸之前的欲扬先抑,但萧遥用光了所有的钱,已经身无分文。 好在这个时候,点仙会开始。萧遥的出场被排在第一天。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主角光环。 点仙会名字取得文雅,实际只是一场比武,有潜力的炼气修士能得仙宗看中,点名入册,成为仙门弟子。 萧遥提前了半个时辰到场,没想到点仙台周围早已被人潮围得水泄不通。 凡人中,有仙骨,能入道者,百里挑一。饶是如此,昊天人稠物穰,百里挑一的修士,也多到数以亿计。 萧遥拿到的编号是四零四,而仅浮尘观一处,前来参加点仙会的炼气修士就有万人之多。 一个下院就有这么多人,五座下院的总人数,恐有三五万。 物以稀为贵,一旦多了就不值钱。 仙宗收徒每五年一次,对上林这样的超大宗门来说,点仙会只是一场例行仪式,并不特别看重。反正机会给了,能不能把握住,端看个人造化。 四座比武台,比试同时进行,一场接一场,绝不多等半刻。 分配给萧遥的点仙台在北面,时辰一到,竹签上的编号亮起。 几乎在数字亮起的同时,他脚尖一点,轻盈跃上半空中的浮台。 而他的对手,也在同一时间跳上平台。 两人一左一右,相对而立。萧遥定睛打量对方: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男子,身材高挑,气质出尘,仪表堂堂。 比俊朗外表更引人注意的,是青年身上的装束。锦衣玉冠,华丽衣料上的暗纹在阳光下煌煌生辉,映出一个精致的篆体纹样。 那是修真世家的家徽。 这名青年,出自某个世家大族。 二人互相观察片刻,青年先抬手行礼,自报家门:“淮南薛氏,薛怀信。” 薛怀信腰背挺得笔直,目不斜视,看似有礼有节,实则是被大世家教导出的虚礼。 从他微扬的下颌和冷淡的表情就能轻易看出,名门子弟,对出身平凡的修士从来看不上眼。 萧遥还没说话,薛怀信自己接上:“你的名字不用报,我对无名小卒没兴趣。准备好了就开始,别浪费时间。” 那本“原作”里提过一两句淮南薛氏,是个名门大族,但没戏份,更没出现过薛怀信这么一个人名。 可见只是点仙会限定出场的路人甲。 打脸专用角色送上了门,萧遥这个主角当然得欢天喜地将他送走。 他拔出佩剑,挽起一圈剑花:“准备好了,开始吧。” 也别浪费他时间。 薛怀信微微皱了皱眉。眼前这个少年,衣着朴素,腰间挂的乾坤袋古旧,连武器都只是一把粗糙锻造的铁剑。 如此寒酸的一个对手,似乎把他的格调都一同拉低。 他不想再多耽搁,举起法剑,抬手便掐诀,打算速战速决。 法剑红光闪耀,瞬间聚起一个巨大火球,以流星之速凶猛袭向萧遥。 火焰的炽烈高温,把周围空气都炙烤得扭曲。薛怀信也是炼气巅峰的修为,被这团火球砸中,筋脉必损,不死也是重伤。 萧遥却不闪不避,迎着火球,抬手,挥剑,一剑斩下。 轰!一声闷响,银光一闪,火花四溅,烟尘飞扬。 直冲对手的火球在半空中消失,片刻后,扭曲的气流也降温消散,烟尘阻隔的视线很快清晰,显出残留火花后的身影—— 白衣少年身形高挑,鹤立原地,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执剑朝前。 奔涌的气流吹动鬓发,衬得他气势逼人,意气风发,比春日的阳光更明晃。 薛怀信表情明显一怔。 竟然能正面破他的道法……这个对手,比预想中要厉害。 他手指飞速变化,再度掐诀。这一回,空中升起两个火球,唰的一声,一左一右同时朝对手攻去。 萧遥侧身右转,铁片剑在手中一挽,划出一道半弧,又一旋身,接连一剑斩出,应对得游刃有余。 剑光再次将火球击破,仿佛炸裂的烟花,散成一簇簇小火苗,四散飘落,洒向地面。 既然这招不凑效,薛怀信立刻换了打法,在焰火飘散的同时,身形一动,提剑冲向萧遥。 他持剑同萧遥短兵相接,周身火簇掠阵,见缝插针。 一时间,点仙台上剑影,火光,风旋,热浪混成一片,战况混乱且激烈。 点仙台浮于半空,本不利于看客们观战。然而人是活的,平台之下泱泱人群,总能找到角度仰望,看一点,猜一点,再“群策群力”,拼凑出八九不离十的完整景象。 看客们有慕名而来的凡人,更多是利益相关的修士,嘴碎,爱现的程度倒是不分轩轾。 “这两人都是炼气巅峰的修为,在参加点仙会的修士中,也算拔尖的人物。” “薛家的焚天诀,名不虚传。” “另外一个少年,居然能正面打破焚天道法,实力不可小觑。” “看他衣着平凡,并非世家弟子,不知什么来头。” 几句话时间,点仙台上,二人又过了十多招。 萧遥单手持剑,铁片剑舞得密不透风,寒光闪耀,在周身裹成可攻可守的圆,朝薛怀信步步逼近。 眼看火候差不多,他一个虚招收剑回手,紧接着手臂蓄力,一剑刺出。白刃破开空气,带出悍猛剑风,闪电般迅疾冲向薛怀信。 台下呼声一片。 “好快的剑!” “胜负已定……不对!你们看仙台的地面!” 焚天火球被斩破,火苗四溅,掉落在点仙台上,却并未消散,反而占据地面,挤压可立足的空间,最终铺满平台,令人无处下脚。 这种偷偷摸摸的小动作,萧遥之前就已瞥见,但并未在意。 他无需大范围闪躲,有一尺站立之地足矣,懒得费劲去灭火。 不过他没想到,散落各处的残焰,竟然又重新聚拢,在他攻向薛怀信的时候,以更快的速度冲向他毫无防备的后背,威力更甚之前! 到底是闭门修行,缺乏实战经验。 不过不妨事,不过是让对手在台上多站片刻而已。这一招,他记住了。 萧遥当机立断,放弃速攻薛怀信,就势转身,刺向薛怀信的剑尖,霎时指向了火球。 嘭咚一声,响声震彻整座仙台四周。火球被剑光再一次击碎,在空中绚烂一炸,碎作无数小火花,纷纷扬扬洒落,甚至落到仙台之外,坠向凡间。 在点仙台下混乱的惊慌和躲避声中,薛怀信冷淡的表情终于有了极大的变化。 他双眼紧缩,紧紧盯住萧遥,神色凝重:“剑修?” 剑乃百兵之首,修士武者多爱习剑佩剑,却称不上剑修。 只有身怀剑骨,以剑入道的修士,才能凝成剑意,成为剑修。 玄门百家,道法无数,各有神通。但玄门公认,若只论战力,同阶之中剑修最强。实力强劲的剑修,甚至能够越三阶以御敌。 薛怀信方才那一记焚天火诀,用了十成十的修为,筑基以下无人能挡。换做别的炼气修士,即便反应过来,决计破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火球砸向自己。 能一剑破他道法的,唯有剑修。 萧遥抿嘴一笑,没说话。没承认,也没否认。 点仙台下惊讶声一片。 “剑骨要筑基后才能成型,居然有炼气期的剑修?!” “这人究竟什么来路?!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 各种嘴碎的议论混在一起,但无人怀疑,胜负悬殊。纵然使用焚天诀的世家子弟控火术堪称一绝,最终剑修必胜。 然而话还没到嘴边,局势猝然逆转。 薛怀信立在原地,长臂伸出,掌心向上一抬,一个镂空雕刻的金色圆球兀自浮现在他手中。 一时间,光芒大盛,点仙台周围的风和光似乎都被吸引一般,化作涡流,涌向金球。 空气的流向突然变化,即便所站角度抬头看不到薛怀信,也有不少修士情不自禁惊呼:“法,法宝!” 参加点仙会的都只是炼气修士,还未真正踏入修仙的门槛,兵器皆为凡铁。 即便有一些世家出身的人,承家族萌阴,身上带着法器,也只是少数。一万人中凑不出双十之数来。 薛怀信身上居然带着法宝! 别说炼气,筑基,哪怕金丹修士,也有一半人没有。 “这,这个人是不是说自己叫薛怀信……”有修士哑然,“怀字辈……那是淮南薛氏,宗家直系的公子啊……” “薛家家主的亲生公子,也,也跑来参加点仙会?” 人群沸腾片刻,迅速归于寂静,只剩一片倒吸凉气的抽气声。 大风穿过人潮,直上点仙台,将说话声刮入台上之人的耳中。 萧遥听到了众人的谈话,心中唯一想法:名门公子也和普通修士同台竞技,这点仙会,一视同仁,还算公平。 他还没说话,对手再次开口:“你一定听见了。” “我手中的法宝,乃地阶上品。一旦催动,金丹修士都不是对手。你大有潜力,纵使输了这一场,也一定会被仙宗点中,”薛怀信正色看向他,“我无意伤你性命,劝你乖乖下台,主动认输。” 金丹法主都不是对手,炼气修士必死无疑。 萧遥相信对方所说,并未夸大吹嘘。 但他只是笑笑:“你实力不如我,你怎么不……” “我是淮南薛氏的人,”薛怀信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不能输。” 赵钱孙李,百家姓中姓什么的没输过,凭什么姓薛的不能输? 萧遥哼笑:“你借助法宝赢了我,难道就光彩?” 薛怀信被他这么一呛,沉默着不吭声了。半响过后,才又道,“我怜你有些才能,道理已经给你说清。若你不惜自己性命,还要与我一战,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高阶法宝一但使出,威力大到薛怀信自己都难以控制。 萧遥清楚如今是什么情况,却只挽了挽剑:“来吧。” 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3、第 3 章 “你!”薛怀信有些气恼他的冥顽不灵,奈何对手非要找死,他也不再劝,双眼一闭,又迅速睁开,心中默念咒诀。 要催动法宝,灵气不够不行。他用了全身修为,也仅能使出法宝的三成威力。 但也已足够。 焚天诀在法宝的加持下,只在顷刻之间,便燃起一片火海。天火瞬间吞噬了萧遥,在点仙台上熊熊燃烧。 隔着二三十尺的地面,都能感觉到炽烈的高温。 如此恐怖的威能,当真能焚毁金丹。 台下不少人摇头叹息:一个炼气期就初具雏形的剑修,来日不可估量,就这么没了。 焚天烈焰只一息,就能把人烧得尸骨无存,然而过了数息,火海还在燃烧。 有感官敏锐的修士陡然发觉——风的流向,怎么,有点不对? 虽然和方才一样,大风灌着直上点仙台,但风中参杂的灵气,和金球引来的截然不同。 空气中隐约有淡淡红光,如细小的丝线,水波一般缓慢流淌。 如此大范围的法术,莫非是—— “阵法?” “谁把浮尘观的法阵开启了?” “不,不是浮尘观,灵气是从浮尘观外面涌来的!” 只有高空中的飞鸟能看见,细微的红色灵气,从城镇东,西,南角落冒出,浮动着朝北面涌来,汇成一片,涌上北部的这座点仙台。 点仙台上的薛怀信很快察觉出异状。 他引燃的焚天火,他最能清晰感受到,火海里仍有生人气息——被火海吞下的对手,还没死。 怎么……可能?! 薛怀信眉心紧皱,死死盯着火海中心。 灵气随着阵法涌入,焚天火被压制,很快变小变薄,显现出火中屹立的身影。 少年长身鹤立,毫发无损,连衣角都没熏到一点。 薛怀信心中一惊,还没回过神,只见对手扬起嘴角,朝他笑了笑,点仙台上的火焰立马换了方向,奔涌着朝他自己逆流袭来。 别说区区一个炼气,筑基修士也没有这样的能耐。 这也并非哪一个人的灵力,这是法阵的威能! 他的对手,并非剑修,而是一个阵修! 薛怀信一颗心疯狂跳动,全身止不住地微微颤栗。 阵法一道,随处可见,随便一个修士,都会一两个阵法。 然阵修一道,易学难精,小阵易,大阵极难。 阵修数量不知比剑修多出多少倍,能大成者,却屈指可数。 他知道有些阵法十分玄妙,威力惊人,可一个尚未筑基,炼气阶段的凡人,如何能立起大阵?又是用的何种阵法,不但能破解法宝之威,还能压过他,操控焚天烈焰? 所有的一切,都在薛怀信的认知之外了。 逆向奔袭的火焰在攻击薛怀信的时候,就被他吸入金球中。 法宝被匆忙收回,咒诀一断,焚天火即刻消失。 空气中的热量却还没散,混合着法阵引来的大风,在萧遥周围形成灵气充沛的涡旋。 少年眉眼一弯,恬淡中又露着锋利的锐气,赏心悦目,乱人心弦。 清越嗓音带着笑:“还有招吗?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 有一说一,这一战的激烈程度,远超萧遥预料。 “原作”里没出现过薛怀信这个人,点仙会的比试,也只寥寥几笔带过,仿佛对手都是咸鱼,只要动动手指就能碾压。 但他只是失了忆,不是失了智。一个人记忆消失,性格和行事风格难以改变。 他相信自己是本书主角,应天命而生,一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最终达到顶峰。 没有对手能胜过他,但他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来点仙会之前,他已预先在城中埋下铜钱,布好阵法——覆盖整个城镇的大阵,可以借用整座城内的灵气,威力甚至比仙宗下院的护院法阵还强。 穿越来的时候,他脑中就记得几个大阵阵法,天阶,威力无可匹敌。 碍于修为,他在元婴境界之前都无法发挥阵法的全部威能,但简化后的法阵,也够对付一路遇到的对手。 事先布下的法阵,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 那本行文诡异的原作,想来有一些细节没详写。不过没关系,结果都一样。 他是本书主角,最终一定是他获胜。 无论薛怀信接下来还有什么更厉害的招法,他有自信,能一一化解。 薛怀信在阵风中,和萧遥相对而立。 无人说话,天地皆安静。 过了一会,他收起法剑,朝萧遥躬身一礼:“技不如人,甘愿认输。” 玄门修道与天争锋,修士一身傲骨,见面只抬单手,就算做“道礼”。除非遇到顶级大能,否则即便长辈面前,也不弯腰不躬身。 薛怀信对同辈躬身,可见是真的心服口服。 对手认输,萧遥也没什么好说的,正准备下点仙台,忽然被叫住。 “那个……”薛怀信眉眼微垂,若仔细去看,还能看见耳根通红,“可否请教道友上下?” 比试之前,他神态倨傲,说对无名小卒不感兴趣,完全没想过了解对手姓名。如今输掉比试,反倒窘迫着询问萧遥的名字来了。 报个姓名而已,萧遥无所谓,而且百年之后,他的名字一定会震彻整个昊天。 “我姓……”萧,单名一个遥。 刚开口,才蹦出两个字,一个声音乍然响起:“姓萧,单名遥。” “萧遥。” 这个陌生的声音,是忽然炸响在脑海中的——那是修士在声音中灌注了真气,直入灵台。 不仅萧遥,浮尘观中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个声音。 声线清朗,又略带一点成年男子的微沙,原本是很好听的音色。 然而强大的灵气灌注,直冲脑海,便如魔音灌耳,搅得人气血翻腾,头痛胸闷。 萧遥这样炼气巅峰的修士还好,点仙台下,不少修为低一点的,已被震得头晕眼花,左摇右摆,几乎站立不住。 ……什么情况这是? 意外的声波冲击让场面瞬间混乱,过了好一会,头晕恶心的感觉才渐渐消散,看客们逐一回复清明。 甫一清醒,又四处张望询问:究竟发生何事? 很快,相关传言就从南面出现,如火药炸出的水波,在人潮中迅速传播蔓延,没多时,就在浮尘观中传了个遍。 萧遥站在点仙台上,听了个大概。 浮尘观东南西北四角,设四座平台。他和薛怀信在北台比试的同时,对角的南台也在进行一场比试。 平台由术法支撑,浮在空中,互相遮蔽了灵力和视线。如此一来,同时上场的修士互不干扰,可以专注于自己这场比试。 南台上的两个修士,一个是不知哪儿来的散修,一个是某世家大族子弟。 大族子弟敌不过散修,但他身上有家族给的法器。 ……这情况,听起来和北台这一场有些相似。 开局相似,结果却截然不同。 大族子弟用了法器仍旧敌不过散修,反被散修的道法一击毙命,剑风将人割裂成五段。 这凶悍一击,惊动了主持点仙会的下院长老。 长老问其名,散修回答,便有了刚才那一幕。 萧遥不知那名散修为何要将灵气灌入声音之中,大概心气高,又被对手惹得有些愠怒。毕竟这么深厚的修为,脾气可以不好。 他侧目,凝神望向对角的南台。 百尺开外的平台上,立着一道人影,从萧遥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的侧脸。 那人一身玄色武服,体型峻瘦,极高的身量带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剑眉,凤目,鼻梁高挺,五官浓丽到有几分女相,但下颌线又十分锋锐,显得英气十足。 他嘴角微垂,一脸心高气傲的冷冽,看上去确实不好惹。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高岭之花吧…… 而这朵高岭之花,刚才朝在场所有人宣告,自己的名字,叫“萧遥”。 仅从声言上,萧遥无法确定对方的名字究竟是哪两个字。 但不知为何,他心中一突,莫名觉得,命运似乎朝着另一个方向转了道。 不给他时间细想,有仙宗弟子上了点仙台,朝他大喊:“打完了,下去吧。下一场马上开始了。” 他和薛怀信的比试,用时稍长,又遇上这么一场大变故,耽搁了不少时间。 仙宗弟子不满嘀咕:“都打完了还赖在台上干什么。下一场晚了时,麻烦可不少。” 再站在台上确实不像样,自己没事做,也耽误别人。 萧遥看了薛怀信一眼,微微颔首示意,便跟着仙宗弟子下了点仙台。 一下台,又来另一位仙宗弟子,叫萧遥跟着他。 仙宗弟子领着人朝浮尘观正殿方向走,边走边解释:“你表现很好,被宗门看中。从今往后,就是咱们上林仙宗的弟子。” “去正殿点个名,登记入册,再听候接下来的安排。” 这个走向,萧遥一点不意外。他一炼气修士,破了地阶法宝,如此辉煌的战绩,仙宗的人就算是傻子,也会把他收入宗门。 正殿门口,和道观正门一样,也临时摆了两张桌子,有仙宗弟子坐在旁边,拿着纸笔登录名册。 见人到来,弟子劈头就问:“姓名,年纪,籍贯,家世。” 语气快速,熟练,又隐隐透出几分不耐烦。 “萧遥。草肃萧,远天遥。骨龄……” “等等!”萧遥话没说完,仙宗弟子打断他,抬头好奇打量,“你也叫萧遥?” 那弟子看了他片刻,好笑道:“四零四号是吧?那个一剑把人砍成五段的,你肯定知道,他叫萧遥。” 又自言自语,“那个萧遥刚刚登完记,怎么又来一个,字都一样。” 萧遥的目光落在桌上摊开的名录里。 页面上,赫然写着:编号一,萧遥。 他愣了愣,心情有些复杂:“天下之大,遇到重名的人很正常。” “是,萧遥也不是什么罕见的名字,这么多年的点仙会,我遇到过好几个,”弟子附和了一句,话锋又一转,“可你两名字一模一样,往后几天的食宿,以及一些后续流程,安排起来很麻烦,两人铁定弄混。总不能一直带着编号吧。” “要不,你另外登记个名字?” 萧遥:“……” 仙宗弟子为了自己方便,继续劝说:“入册的名字,只在这几天使用。你进了仙宗,拜了师门,师长自会赠你道号,现在的名字,也用不了几天了,随便登记个张三李四,完全不碍事。” 被师长赏识重视,赠予道号,听起来很吉利,却并非一入门就能有的殊荣。 见萧遥不答,弟子再哄劝:“我这也是为你好。那个萧遥,一剑把人五马分尸,出手多狠啊。 名是出了,未必是好事,肯定有人看他不顺眼,要找茬。何况他杀的是世家子弟,指不定家里人要替他报仇。你和他重名,万一那些人找错了人,你不就白白遭受无妄之灾吗。” 听起来很有道理,但萧遥打从娘胎起就叫这个名字,突然要他换个名,一时想不出来。 仙宗对点仙会并不太重视,下面的人做起事来就特别敷衍。仙宗弟子也不太看得上新入门的炼气期修士,没等萧遥答复,那弟子已替他想好名字。 仙宗弟子大笔一挥,在名册上写下两字,又拿出一张单子,再次写下名字,递给萧遥:“这几天,你就叫这个。往后想要什么样的道号,让师长给你取。” “这是通过点仙会的凭证,随时要用到,一定保管好,别弄丢了。” 他迅速交代完,摆摆手:“跟着那边的师兄走,接下来听他安排。” 此时已有下一个被点名的修士前来登记,听到仙宗弟子喊“下一个”,急忙上前。 萧遥又这么被人挤到一边。 此情此景,和三天前,他领竹签的场景何其相似。 萧遥又好笑,又无奈,拿起凭证查看。 上面写着他这几天的暂用名:吴铭。 那人的本意,大概想写“无名”,又觉得敷衍得太不像话,所以写了两个,还算过得去的文字,至少像那么回事。 4、第 4 章 就这么随意被人改了姓名,萧遥心中也不知该作何感想。 他哭笑不得地走向外院,眼前忽然笼罩下一个黑影。 抬头一看,薛怀信站在面前,投向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萧遥好奇:“做什么?” 战败之后,薛怀信在萧遥面前,再没了那份倨傲心气。对他的态度不仅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连说话都有点窘迫。 “你……登记好了?” 萧遥点头。 “我……”薛怀信十分刻意地清咳两声,“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点仙台上,萧遥正要朝他报名字时,被南台的那个修士硬生生打断。 之后二人分别下了点仙台。 不知为何,薛怀信只觉心痒难耐,迫不及待寻了过来,想要问个清楚。 说话的同时,他漂浮的目光移到了萧遥手中拿着的凭证上。 “你叫吴铭?” 薛怀信看到了凭证上的字,称赞说:“好名字。” 萧遥:“……” 这么敷衍的名字,哪里好了。 这些世家子弟,抱着所谓的礼节,违心的称赞也十分敷衍。 况且,他根本不叫这个名字。 正思忖着是否将本名告知薛怀信,上天根本不给机会。 外院门口的仙宗弟子等得久了,不耐烦地走了过来:“吴铭是吧,跟我走,先给你安排住宿。” 正事重要。 反正“吴铭”这名字,只暂用几天,薛怀信这边,解不解释都可。 萧遥朝薛怀信颔首,以示告别,跟着仙宗弟子去往客栈。 …… 上林仙宗在下院附近包下了一整座客栈,专门安置通过了点仙会的新弟子。 今日是点仙会第一天,萧遥表现不俗,成为第一批点入仙门的修士,待遇优厚。 下院给他分配了一间天字号上房。 上房宽敞明亮,一应器具一尘不染,丝绸的崭新衾被泛着盈润微光。 穿越至今,萧遥从没住过如此豪华的房间。虽不至于幼稚地跳上床滚两圈,心中喜悦却难免不争气地涌上。 他泡了整整半个时辰的热水澡,泡得骨头都酥了,一头栽进被子,陷在松软的床上,舒服得完全不想动弹。 时间仿佛被什么妖鬼一口吞了,什么事情都没做,一转眼就来到傍晚。 房门忽然被人敲响,安静悠闲的空气瞬间染上几分急躁。 萧遥眉头微蹙,是谁?这个时候,找他做什么? 他迟疑了片刻,因未立即起身开门,敲门的咚咚声便急如骤雨,听得人心烦意乱。 开门一看,门口站着一个仙宗弟子,手上拿着一本名册:“吴铭是吧?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将房间让出来。” 萧遥一愣:“为什么?” “弄错了呗。”仙宗弟子满不在乎,“不知道哪个弟子,把住的房间安排错了。现在上房住满,你得给别人让位。” 住都住进去了,还有把人赶出来的? 萧遥略有不服:“凭什么让我搬,而非让其他人腾一间空房?” 弟子奇道:“因为就你这间弄错了,为什么让其他人搬?” 似乎有点道理,萧遥竟一时语塞。 “那我搬去哪?” 弟子瞅了一眼手中名册:“房间都安排满了,你暂时先去柴房住吧。” 萧遥:“……” 从上房到柴房,待遇降格得令人无语。 正犹豫着该顺从地腾出房间,还是据理力争,楼梯方向突然传来脚步声,一个人影上了楼,沿着走廊缓步走来。 萧遥下意识抬眼去看,霎然一愣。 仙宗弟子没注意到他的反应,继续说:“正好,原本该住这间房的人来了,你有什么意见,自己同他说去。” “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那人是萧遥。就是一剑将人砍成五段的那个萧遥。” 虽然那个萧遥的扬名,乃因他传音入脑,朝所有人宣告自己的名字,众人印象最深的点,却是他一剑将人五马分尸。 毕竟这样说,威慑力显然要大上许多。 萧遥……现在被人改成了吴铭,心中一突,脑中有个念头隐约浮现…… “这间房,原本分配给萧遥的?” “是啊。他人来了,你快去收拾包袱吧。” 就这么几句话的时间,那个萧遥已经穿过走廊,行至房间门口。 他依旧一身玄衣,神色冰冷倨傲,看起来就很不好惹。 仙宗弟子一直站在“四零四号萧遥”,如今的吴铭身前,阻挡了视线,以玄衣萧遥的角度,一路走过来,只能看到一点侧身,看不到脸。 他不好奇,也不在意,根本没把人放眼里。 直到走至门前,视线豁然开朗,白衣少年的脸庞完整映入眼帘。 二人就这么相见,没有丝毫缓冲,带着微妙的戏剧性。 玄衣萧遥九尺出头的身量,高出自己半个头,吴铭扬起下颌同他对视。 却见这朵“高岭之花”,冷峻神色突然一变,一脸震惊地立在原地,如同活见鬼似的。 吴铭:“?” ……自己的长相,应该不至于那么可怕吧…… “你见过我?” 萧遥怔愣了好半天,听到他说话才回过神,匆忙回答:“没,没见过。” 原本高傲冷冽的神情,此时已然大变,仓惶的眼神游移不定,竟透出几分腼腆和羞涩之感来。 对方忽然害羞,吴铭一头雾水,完全想不通他在害羞个什么劲。 走廊上突然安静,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过了一会,吴铭问:“这原本是安排给你的房间?” 萧遥高视阔步,走过来的那气势,一看就知打算当仁不让,定然要住进上房。 此时却十分局促,连舌头都有些打结:“没,没关系,你继续住着。我……我另外换间房!” 话虽这么说,他却犹如脚下生根一般,缠在地面上,寸步不移。 仙宗弟子听到这话,有些为难,插嘴道:“房间都安排满了,找人调换很麻烦呀……” 睡柴房这句他不太敢说。这个萧遥,道术能破法器,实力比他强,人又不好说话。 一剑将人五马分尸,威慑力确实很大。 反倒是萧遥自己主动说:“方才在走道上听到你们谈话……我去柴房。” 脚仍旧黏在地板上没动。 空气再次陷入寂静。 “这样如何,”吴铭扶额,“上房挺宽敞的,如果你不介意,我两住一间房。” “住,住一间房?!”明明很平淡的一句话,萧遥却似如雷劈似的,震惊,仓惶,以及……羞涩。 “甚好!甚好!”吴铭的话可把仙宗弟子高兴坏了,他完全不在意这些修士的个人想法,只想把事情快些解决,别再出其他岔子。 他生怕萧遥不答应,连忙附和劝诱,“这上房比通铺的房间还大,别说两个人,就算住十个八个都不挤。” “玄门修士,布衣荆钗,粗茶淡饭,不做那么多讲究,太娇贵了可不行!” “就这么决定了啊,你两就这么住,遇到什么事情自己商量。”仙宗弟子把包袱一甩,抬脚就走,很快小跑下了楼。 吴铭:“……” 萧遥:“……” 两人在安静的走道上沉默对视半晌,吴铭侧身让出门口:“进来吧。” 吴铭主动提议和这个萧遥同住一屋,并非他宅心仁厚,古道热肠。 对于这一重名之人,他心中有许多疑惑,本就想找机会试探打听。没想到这么快,机会自己就送上了门。 进屋后,他招呼萧遥在茶桌边坐下,打算闲聊几句,借机问出对方底细。 开场便是看似寻常的寒暄:“萧道友打哪儿来呀?” 萧遥跪坐蒲团,腰背挺得笔直,整个身子都十分紧绷,对答倒是如流: “我出自一个修真家族,世代隐居在昊天东部的一个小镇里。那镇不大,距离此处千里,镇名平安,你可能没听说过。” “祖上修行的长辈,或运气不好或资质不行,没几个修成的,家族便因此没落。父母在我少时,外出寻机缘,从此杳无音讯。” “如今整个家族唯剩我一人,无牵无挂,恰逢仙宗收徒,所以我……” 就这么来了。 吴铭只问了一句,本还谋算着后面如何套话,谁曾想他还未作试探,对方已经一五一十全部告知——生怕自己说得不够详细。 而其内容,十分诡异。 除开几处无伤大雅的细节,吴铭甚至以为,对方在讲述他的身世。 这些身世背景,和他,和“主角萧遥”,几乎一模一样:出身平凡,但天赋极高。家族留有道法传承,自己便可修行。 这些话若非编纂,那也巧合得太过离奇。 若是编的…… 吴铭从未将身世告诉过他人,眼前的这个萧遥必不可能知晓。 若是编造都能编的如此雷同,那巧合得更加离奇。 他双眸紧缩,不着声色审视对方片刻,装作不经意地再次试探:“长年独自修行,有没有遇到过受伤撞到头,影响到记忆的情况?” “有!”萧遥紧绷的脊背瞬间弹起,激动地撑桌而立,惊讶中带着喜色,“你怎么知道!” 他又坐下,详细讲述:“不过并非因为遭受外伤,而是我家心法所致。” “我家传承的道法,艰难晦涩,参悟不易。我入道早,小时候很多句子都读不明白,时常炼岔气。有好几次因为岔了气,昏迷三两天,醒来之后丢了大段时间的记忆。” “因此,我少时的事情,大多都没有记忆。” “不过我想出了一个应对之法,”他侧身在后腰的乾坤袋中翻了翻,拿出一本册子,摆到桌上,“为了避免失忆造成生活不便,自小开始,遇到的大事小事,我都会写下来。即便失忆,只要翻一翻,便能很快理清状况。” “虽然过了炼气中阶后,就没有再岔气失忆的情况,不过已经养成习惯,所以……” 这么些年,一直在写。 吴铭:“写日记手札,是个好习惯。” “嗯。”萧遥像得了表扬的孩童,微低下头,有些脸红,“你……要看看吗?” 这本手札里,很可能写有什么重要的内容,为这离奇的巧合解谜。 吴铭很想看一眼。 5、第 5 章 吴铭很想看一眼手札。 但日记是非常私密的物品,他们才刚认识,又是当着本人的面翻看,怎么想都不妥。 思量片刻,决定放弃。 他摇头婉拒:“不必。” 他不看,正主反倒一脸失望的模样,惆怅着慢慢将册子收回去。 等到对方把册子收好,吴铭又问:“玄门万法,各有神通,萧道友修习哪一道?” 萧遥毫不隐瞒:“我主修剑术和法术。” ——是大多数修士选择的主流大道,十分寻常。 “不过,”他又补充,“除了剑谱和术法,祖上也还留有炼丹,炼器,御兽,以及音律的典籍,我都学了一点。只是碍于炼气的境界,只会些皮毛。” 这回轮到吴铭惊讶。 剑符丹器,还有稍微偏门的御兽和音律,除了阵道和卜卦的天衍道,昊天内听说过的玄门大道,差点被他整齐活了! 看着眼前这位时间管理大师,吴铭的心情介于羡慕嫉妒和自惭形秽之间,难以言说的复杂。 二人初相识,能聊的,暂时只想到这些。 吴铭起身走向床边,客套道:“天色已晚,今天打了一场,一定很累,早些休息。” 又指点他:“屏风后面有浴桶,自己引水加热,沐浴更衣……” 这句话不知怎么又触动到了萧遥,他再次惊慌:“沐,沐浴?!” 吴铭:“……” “有什么问题?” 是不会引水术,控火术?还是…… 他心绪一动,调侃问:“你该不会,是女子吧?” 否则他提议同住一房和沐浴更衣时,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不是!我是公……男的!”萧遥匆忙否认,又仿佛急着验明正身,情急之下想都没想一把拉开衣襟,露出精悍结实的胸腹。 白净的身体上,一点黑青吸引住了吴铭的全部目光。 萧遥的锁骨流畅凌厉,似如精心雕刻的骨玉,十分悦目。然而堪称完美的右锁骨一端,纹了一个刺青。 刺青纹样是两个篆体的大字——萧遥。 虽谈不上破坏美感,但感觉十分诡异。 哪有人,把自己的名字刻在身上的? 这完全不像一种艺术,反而让吴铭想到旧时的奴隶主,在奴隶身上烙上自己的姓名,将“人”变成自己的“物”。 “萧遥”二字不像他的名字,恰恰相反,他是一个名为“萧遥”之人的玩物。 “不好看?”萧遥见吴铭愣住,伸手抚上自己身上的刺青,羞赧的神色中又流露出一种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虔诚,“我自己还挺喜欢的。” 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 吴铭:“你自己纹的?” “不是,我自记事起就有。应当是初生之时,哪位长辈的手笔。” 虽然本人非常喜欢,但这样的刺青始终令吴铭感觉不太舒服。 他移开目光,转了话题:“正好你衣服脱了,快去沐浴。” 萧遥乖顺“哦”了一声,走向屏风。 没多久,传来水声,又过一刻钟,传出出浴的响动。 吴铭正躺在床上养神,听到声音,下示意抬眼一看。 二人目光相撞,皆是一愣。 吴铭的这一愣,是因萧遥洗完澡出来,没穿上衣。 萧遥的这一愣……吴铭不知道,只能猜测,他大概也意识到屋内不只自己一人,半身光裸似乎不妥。 静默几息之后,萧遥才慢慢拿起中衣拢上身,整个动作过程十分刻意而缓慢,像是演的。 又脸红害羞,又要故意秀身材。 吴铭无话可说,只得伸长手臂,拍一拍另外半边床:“位置给你空出来了,过来睡吧。” 谁料萧遥第三次一惊一乍:“同,同床?!” 吴铭:“……” “不然呢?” 房间里就只这么一张床。 一张床,但很大,睡三个人都不挤。 他靠左,把其余一大片都留给了对方。 萧遥并非女子,玄门中人也没那么多娇贵的讲究,即便同睡一张床,中间隔着那么宽,各睡各的互不影响。 要是不愿意……自己睡地板去。 反正他不会把整张床让出来,别人高床软枕,自己躺硬邦邦的地板。 萧遥只是惊炸了一下,并非嫌弃或者抗拒。 他红着脸,缓慢移动脚步,走近床边,躺上,动作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吴铭实在忍不住将疑惑问出口:“你怕我?” 这一个萧遥,眉眼锋锐,戾气自生,一看就是不好惹的面相。 还不是色厉内荏的装相——点仙台上,众目之下,把人五马分尸,又用音术震慑全场,其心性肆意桀骜,出手决绝,可见一斑。 然而今晚在他面前,紧张局促得像只恶狼面前的小绵羊,瑟瑟发抖生怕被狼给吃了。 ——为什么? 相同的名字,相同的经历,反常的举动—— 怎么想,都和“本书主角萧遥”有关。 “不是。我怎么会怕你,就是,就是……”萧遥自己也说不明白,“就是”了半天,找不出恰当的措辞,索性想到什么说什么。 “我……从来就不怎么在意别人。在我眼里,所有人几乎都长一个样。” 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如木桩一般寡淡得让人提不起任何兴趣。 “可你不同。一个时辰前,我在房门口见到你,只漫不经心的一瞥,心脏就如擂鼓狂跳不止,眼前星火闪亮。” “在我眼中,你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吴铭:“……”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1) 萧遥的话,他是听懂了。但他们相识不过一个时辰,对方毫不避讳朝他说这些,神色紧张羞涩,又郑重真诚…… ……细思极恐。 再细想,萧遥对他的态度,确实并非惧怕,也不像……一见钟情的爱慕。对方看他的眼神,分明是一种崇拜,敬畏。 “主角萧遥”往后会收到来自许多人的崇拜和敬畏。 但在现在这个时间点,绝无可能。 萧遥的话还没说完,还在继续:“我初见你,就觉得惊艳不已。你长得太好看,我眼神难以移开。” “我心中也清楚,这样不对,举止过于冒犯,所以有意想移开目光。只是……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视线又粘在了你身上。” “……”这一席话,不似情话,反像鬼话。 说话人不害臊,听话人都要面红耳赤,惊起一身寒栗。 吴铭捂脸,心中默念三遍“童言无忌”,赶忙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夜深了,快睡吧。” 求您了。 这一晚,吴铭睡得很不踏实。 迷迷糊糊中似乎做了个噩梦,只觉身上沉重,仿如被某种冰冷的重物紧紧缠着,无法动弹,连呼吸都不畅。 第二日醒来,睁眼一看——不是梦。 他确实被某物压着。 萧遥整个人缠在他身上,手压手,腿压腿,呼吸贴着耳廓,紧密得连一张薄纸都插不进去。 目光朝床榻一瞥,他仍旧睡在原位,另一边是空的——这表明,问题全不在他,萧遥负全责。 吴铭动了动肩膀,发现完全动不了。萧遥劲力大得惊人,如寒凉的铁链一样把他紧紧死箍,且丝毫没察觉到怀里的动静,睡得酣熟。 吴铭:“……” 不知该作何感想,只觉内心和肢体一样麻木。 他加大了挣扎的力道,好歹把萧遥弄醒。 酣睡的人缓缓睁开眼,迟疑了一小会,才彻底清醒,理清此刻的状况。 惺忪睡眼猛然一睁,反射性地急速收回手脚,仓惶退让的同时,从床上坐起。 “抱,抱歉,”萧遥窘迫得不行,整张脸红得能滴出水,“我睡相不好……” 这何止是睡相不好的问题。 他慌张得不知该如何解释,僵了片刻,迅速朝床边一移,鞋都顾得及没穿,光脚站在地板上,低头朝吴铭躬身赔礼:“多有得罪,甘愿受罚。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绝无半句怨言。” 吴铭怔愣眨了眨眼。 ……这都什么话? 虽然问题不小,也罪不至此。 对方道歉态度如此诚恳,他也不好再追究……这种事,也很难追究。 “……罢了,”他心累摆了摆手,“你也是无心,往后注意一点就行。” 此事就此结束,双方都不再提。 吴铭起身,穿衣,洗漱,开始新的一天。 他已被仙宗点中,但点仙会尚未结束。需等到所有修士都上过点仙台,被点中的修士才能跟着仙宗弟子去往上林仙宗,正式拜入仙门。 这几日,没有特别的安排,自己找事情打发时间。 萧遥的情况和他一样,二人又同住一间房,自然而然地结伴同行。 相逢即是缘,又都成了上林仙宗的弟子,往后是同门,结个伴,于情于理都很正常。 然而和萧遥相处起来,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怪异。 两人同行,萧遥亦步亦趋跟在他身侧,完全遵从他的意见,唯唯诺诺毕恭毕敬。 这么说有点侮辱人,但吴铭实在想不到另一种贴切的形容:他带着萧遥,似如带着一条乖顺的小狗。 可那毕竟是个人,如此举止,令人很不自在。 吴铭去了下院观摩别人的比试,到点回客栈,吃饭,回房,洗漱,睡觉,毫无波澜度过一天。 第二日从床上醒来——又被萧遥紧紧缠住……随后再次鸡飞狗跳的道歉。 他不禁疑惑问:“你是不是怕冷?” 萧遥的体温,明显比常人偏低一些。天生体寒,所以遇到热源,即便睡梦之中,也凭本能靠近。 “我从不觉得自己怕冷。”萧遥还没从窘迫中完全恢复,耳根通红,声音发紧,“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晚上睡得太熟了……” 完全是无意识的举动。 吴铭:“和别人在一起时也这样?” “我没和别的人在一张床上睡过。除了你,我绝不会和别人同睡。” 吴铭:“……” 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 “你平时一个人,也睡这么熟?” 萧遥摇头:“我睡眠确实很好,但也有防备,如遇危险一定有所感知。” “定是因为和你在一起,所以才睡得那么舒服。” 吴铭面无表情:“哦。” 不问了。 再让对方说下去,他就得害臊了。 吴铭领着萧小狗……不对,萧遥,又悠闲渡过一天。 晚上洗过澡,躺在松软的床上,翘着脚懒散看话本,忽然间,一声凄厉的哀嚎从窗外传来。 6、第 6 章 凄厉的哀嚎从窗外传来。 出什么事了? 吴铭扭头看向萧遥,对方的目光正落在他脸上。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颔首,默契的起身,迅速把外衣披上,奔向惨叫传来的方向。 客栈的后院有一方小花园,内有凉亭曲水,住客可以沿着石板路散步。 惨叫声就从通往凉亭的小路上传出。 赶到的时候,周围没有旁人,只有一个人影倒在路边。 修士目力过人,即便夜色中,也能凭借一点星光视物。 吴铭看得清楚,倒在地上的是个男子,年纪不大,痛苦的表情凝结在脸上,胸腔一条寸长伤口,还在汩汩冒着温热的鲜血,生机却已绝断。 不多时,和他们一样闻声赶来的修士陆续抵达,仅寥寥数十个,零零散散站在空旷的夜幕中。 大部分人可能没听见声响,更可能不愿多管闲事。 一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一副不明所以的茫然状态。 随后,三道剑光从天而降,三个身穿上林仙宗道袍的修士落在人前。 能御剑飞行,是已经筑基的仙宗弟子。 为首一人皱眉瞧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问众人:“怎么回事?” “我们也不清楚。”一书生装扮的年轻修士上前一步,朝仙长拜了拜,“我们在房里听到一声喊叫,循着声音过来查看,到的时候已经这样。” “这座客栈被仙宗包下,住的都是通过点仙会的弟子,闲杂人等进不来。仙长可先将所有人招来问话……” “放肆!”另一筑基修士大喝,“长老面前,岂有你说话的份!” 为首的仙长淡淡瞥书生一眼,像是懒得浪费时间计较,只吩咐:“核实一下死者的身份,把他的名字从点仙册上勾去。” “是!” 三人说完这几句话,便踏着剑光飞走。 书生修士愣在原地:“就这么……走了?” 旁边站着一个容貌清俊的青衣修士,冷冷一哼:“不然呢?” “他们,不追查凶手?” “为何要查?” 书生惊诧:“死了一个人啊。” 青衣修士冷笑:“这些天,点仙台上死的还少吗?” “可是……” “你刚才不是自己说了吗,”青衣修士暗讽,“这客栈里头,住的都是通过点仙会的修士,未来的仙宗弟子,有什么好查的。” “看你的衣着打扮,是哪个官宦世家的公子?你该不会天真地认为,仙门是什么好地方?” 书生:“仙门……” “是,玄门大能可以飞天遁地,长生不老,众生神往。可仙门并非无忧无虑的世外桃源。我看你年纪不大,涉世未深,今日就点拨你几句——” “所谓修仙,修的是与天争,与地夺,与人斗,一路都是争斗二字。人间尚有法度,强者还会庇护弱者,仙门可没有这么温柔的规矩。” “仙门立派万载,传承下来的,都是洪荒时期的规则:强者生,弱者死,有能者肆意妄为,无能者只有苟且偷生。” 血腥,野蛮,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死了一个人又怎么样,仙门不禁私斗,往后入了仙宗,每天见到的死人,比你在凡间一辈子看到的都多。点仙台上的人死得,客栈里的人,怎么就死不得了?” 青衣修士顿了顿,又冷声道:“筑了基,脱去凡胎,人心都没了,那还是人吗?没有人心,神仙妖魔,又有什么区别。” “修仙一路,步步踏血。入仙门,也是入狱门。” 青衣修士留下一句“仙宗即狱庭”,冷笑着走了,留下书生在原地,茫然无措。 周围修士也尽数沉默。 吴铭垂眸,看向倒在地上的尸身,心情略为沉重。 那个青衣修士并非胡言乱语。 自古的功臣名将,谁人脚下不是尸山血海。人间如此,又怎能指望踩踏着凡人登仙的神君们心怀慈悲。 明争暗斗,阴谋诡计,人情世故……修仙路如人间江湖,一样不缺。 他面色有些不快,袖角忽然被人拉了拉。 “别担心,”萧遥往常局促羞赧,此时却淡定平稳,“有我在,无论遇到任何危险,我都会护着你。” 吴铭:“……哦。” 他倒不是忧心自身危险,也清楚仙途崎岖坎坷,早已做好心理准备。 而且他是本书主角,遇到的所有阻碍,都是登仙的踏脚石。 不过是此情此景所致,一时有感而已。 他很快整理好情绪,朝萧遥笑了笑:“走吧,回房。” 爽朗笑容比月光更明艳,萧遥看得愣了神,好半天才回过来,急忙快步跟上。 …… 那名修士的死,被定性为私斗,不了了之。 没人在乎一个陌生人的死亡,不过是四五百人的名册上少了一个人名而已。 点仙会如常进行,世界没了谁都不会停止运转。 一晃两日过去,点仙会接近尾声。 晨光熹微,照亮大地。 吴铭从睡眠中苏醒,起身穿衣洗漱,顺便叫醒住在同一间房里的萧遥。 萧遥那问题极大的“睡相不好”完全是睡着后无意识的举动,非人力可以扭转,于是他腆着脸,抱了棉被,在床边打地铺。 二人各自洗漱整理好后,一同下到客栈大堂吃早点。 今日的情况与前些天截然不同。平常看不到几个人影,冷冷清清的大堂里,此刻却坐了许多人。 不少人交头接耳,私语絮絮,汇成一股吵闹。 空桌椅所剩不多,吴铭和萧遥在角落处的空位坐下,刚入座,听到邻桌议论: “听说了吗!昨夜出了大事!仙宗的一位筑基仙长死了!” “还不是浮尘观的仙长,是从上林仙宗本宗来的。” 点仙会在浮尘下院举办,忙里忙外负责各种杂务的,都是下院的弟子。上林仙宗只派了几个本宗的弟子下界监督。 这几人不负责具体事务,却掌握着点仙会真正的话语权,地位比下院的掌院还高出一截。 “本宗来的仙长,都待在浮尘观的后院里,不露于人前。可就是这些普通人没资格觐见的仙长,你们猜怎的——” “死了一个!被人杀的!” “凶手杀了人还不够,把尸体大卸八块,扔在仙长卧房的外面。” “仙宗来的主事人——道号决明的仙长,震怒不已,下令彻查,一定要找出凶手。” 周围无不震惊,议论声四起。 有人说:“死的是个筑基仙长,那杀人的,一定也是筑基。” “这是当然。炼气修士,肉体凡胎,怎么可能杀得了筑基。” “那不就跟我们这些人无关?” “这可不好说,”有消息灵通之人道,“下院有弟子推测,这事是四海盟的散修干的。” 四海盟。 吴铭听过这名字。 昊天民间修道者众多,除了世家子弟,仙宗门人以外,还有许多独立门户的散修。 散修之间进行功法秘籍,丹药法器的买卖交换,久而久之,一些散修自发结成了一个联盟。 因为成员来自五湖四海,取名四海盟。 “四海盟里鱼龙混杂,男女老少,高矮胖瘦都有。至于修为,自然也是从炼气到金丹,无所不有。” “四海盟里有一些人,特别讨厌仙家门派。以前的点仙会,就有四海盟的筑基修士隐藏境界来报名,寻找机会作乱。” “别看这客栈里都是炼气修士,说不定,就有四海盟的筑基混在当中。” 隐藏境界。 吴铭下意识看向萧遥。 他自己隐藏了不少实力,萧遥同样如此。 萧遥的名字,经历都和他一样,这一离奇事件的背后,跟这个四海盟有没有关系? 萧遥察觉到他的视线,问:“怎么了?” 吴铭赶忙摇头:“没怎么。我就是有点好奇这四海盟……” “这事不一定是四海盟散修做的。” 一个声音从头顶落下,抬头一看,居然是薛怀信。 吴铭奇道:“薛道友什么时候住进来的?” “第一晚,”薛怀信在方桌无人的一侧坐下,“那一场比试,我虽败给了你,仍被仙宗点中。” 比试时他十分在意输赢,此时说起,倒是面色平淡:“我和你一样,当时就被点中。也和你一样,当晚就住到了……你的隔壁。” 吴铭:“……” 薛怀信居然住在隔壁。他一直没发现。 为了避免尴尬,他迅速转移话题:“刚才你说,不是四海盟所为?” “是,也不是。”薛怀信语焉不详,“有些事不方便说,上林宗内派系众多,斗争严重,即便有散修身影,背后也是宗门内部的人。” “在到上林宗之前,你小心一些,别被卷入。最好一直待在房里别出门。” 几人正说着,忽然有人问:“这个空位有人坐吗?” 一看,真巧,是那晚有一面之缘的书生修士。 书生修士入了座,同吴铭寒暄:“这几日看见你们二人好多次,可惜都没机会说上话。” 他自报姓名:“我姓魏名盛,家住南阳,不知二位大名?” “萧……” “萧遥。” “萧遥”的这名字用了多年,如今被人改成“无名”,一时半会难以习惯。 被人问起名字,吴铭凭着惯性,脱口就要说出原名。 但他和另一个萧遥同时发声,只说了一个字就反应过来,连忙改口:“吴铭。” 那一个“萧”的音节被萧遥的声音盖住,在场之人无人察觉。 魏盛一听“萧遥”二字,大惊:“你就是那个萧遥?!” 点仙台上那一声,台下众人只闻其音,难见其人。 他屁股赶忙朝外挪了挪:“失敬,失敬。” 一剑将人砍成五段的威慑力仍在,魏盛连看都不敢看他,生怕二人目光对上。 7、第 7 章 魏盛不敢看萧遥,生怕同他目光对上,转头问吴铭:“你们两人之前就认识?” 吴铭摇头:“点仙会上认识的。为何这么问?” “我每次看到你两都在一起,关系很好的样子,还以为你们早就认识,一起来参加点仙会呢。” 魏盛有些难以置信,这二人看上去,完全不像才认识几天。 问完别人,他又说起自己:他出自官宦之家,祖辈皆凡人。可能父母行善积德,生出他这么一个有仙骨,能修道的儿子。 家人在仙宗下院给他捐了本功法,又请仙长指点了几年,适逢点仙会,便自信满满地来了。 “我这人,平生也没多大志向,只想修个长生不老,”魏盛叹气,“世人都说仙门好,那些仙长看起来仙风道骨的,怎么如此不把人命当回事。” “世间各族,生存皆不易。你觉得天下太平,不过是生在了好时候。如遇战乱年代,不一样命如草芥,哀叹民生多艰?”——说话的是萧遥。 “无论妖也好,兽也好,人也好,仙也好,众生没有容易的。” “生老病死才是天道,长生不老乃逆天而行,本就凶险。你既想逆天,又期望别人心善,既要又要,可能吗。” 萧遥在吴铭面前俯首帖耳,对着别人,却是一脸心高气傲,说的话又冰又冷。 魏盛被这个“人美心不善”的人呛住,怔然半张着嘴,说不出话。 吴铭和薛怀信坐着没吱声,在喧闹的大堂里,这一桌显得格外安静。 正在此时,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震地,一个身着仙宗道袍的弟子重重踏过客栈门槛,立在门口真气一外放,压得堂内瞬间鸦雀无声。 “决明仙长有令,尔等速至下院广场。” 说完这一句,扭头就走。 众人愣了一会,片刻后大堂内又喧腾起来。 “什么事啊?” “是不是跟被杀的筑基仙长有关?” “去了不就知道了。快走吧,若让仙长久等,说不定会被点仙册除名。” 客栈就在浮尘观旁边,隔着一条街的距离。 修士们几乎小跑着冲向正殿广场。 吴铭跟着人群,脚步不紧不慢。抵达的时候,正殿门口已站着一排仙宗弟子。 正中间一人,长眉长髯,须发如银,颇有几分威严相。 他身上的道袍和下院修士不同,火彩祥云,昭显出与众不同的超然身份 ——上林仙宗派来的本宗长老,这场点仙会的总主事:决明道人。 决明道人等了半柱香时间,时间一过,便问:“人到齐了吗?” 身旁弟子答:“都到齐了。” 决明道人在人群里环视一周,倏然一声大喝:“谁是萧遥!” 他面色严厉,声带威压,吓得众人心口一颤。 无数视线瞬间转向场中一人。 “萧遥”这个名字无人不知,即便很多人没见过他长什么样,此刻也顺着众人的视线见到了他。 他一身玄衣,身量极高,站在人堆中有如鹤立鸡群。 周围人群不约而同远离了他一点。 决明道人昂着头问:“你就是萧遥?” 在地位和境界都远高于自己的金丹修士面前,萧遥依旧倨傲:“是。” “点仙会第三天的晚上,九时左右,你在哪?” “房里。” “昨日下午四时以后,去了哪些地方?” “点仙台,客栈。” “昨天夜里,人在何处?” “房里睡觉。” “可有证明?” 吴铭站在萧遥旁边,听到决明道人的问话,思绪电转,瞬间明白话中之意。 第三日晚上九时,客栈内一个炼气修士被杀。 昨日下午四时,下院里的仙宗筑基修士不见踪影。夜里,他的尸体被扔在决明道人的房外。 决明道人怀疑上了萧遥。 但显然不是萧遥。 这几日,萧遥一直和他待在一起,他可以帮忙作证。 萧遥只需说一句,立刻就能洗清嫌疑。 然而出乎意料,萧遥忽然沉默。 吴铭看到萧遥的头轻轻朝他的方向动了一下,又中途止住,没朝他看一眼。 萧遥没说话,决明道人加重语调又问一次:“可,有,证,明?” 还是沉默。 吴铭眉头微微一皱,打算上前主动帮萧遥澄清,衣袖忽然被旁边人扯住。 扭头一看,是那一晚,讽刺“仙门即狱庭”的青衣修士。 “你想帮他作证?”青衣修士忽然传音,“我劝你最好别这么做。你难道没看出来,这是一个被人设计好的死局吗?” 吴铭:“……什么意思?” 青衣修士冷笑:“自己的属下被杀,尸体被人扔在房门口,这无疑是种挑衅。决明大怒,怒的不是属下的死,而是自己丢了颜面。” 决明急需找出凶手,朝仙宗交代,挽回自己的颜面。 “那个萧遥,名气有多大,看不顺眼他的人就有多少。有人在决明面前进了谗言,栽赃陷害于他,决明正好顺水推舟,利用萧遥解决自己的麻烦。” “决明才不在乎,萧遥是否是真正的凶手。他要的,只是尽快找个人定罪而已。” “你现在站出去帮他作证,没用!决明只会把你打成他的同谋。” “而且,”青衣修士嗤嘲,“你们二人在点仙台,在客栈,有不少人看到。你以为,为什么没人站出来说话?” “因为他们都想萧遥死。” 吴铭眉头紧紧皱起。 青衣修士继续道:“修道就如攀天柱。碗口细的一根柱子,无数人抱着向上爬。在你下面的,你得踩着他们上去,在你上面的,你得抓住他们的脚,把他们扯下,你才有位置继续向上。” “人心险恶。自己要是不狠下心,就会被别人扯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萧遥实力强劲,往后进了仙宗,就是你最大的对手,何不趁此机会将他除去。而且人不是你杀的,不沾因果,也无需愧疚。” “你说得很有道理。”吴铭听完他一席话,眉头舒展,微微笑了起来。 青衣修士哼笑:“人心险恶,所以……你做什么?” 吴铭一甩衣袖,将对方手甩开,调侃:“我想去岷江大佛的位置坐一坐,死后烧出一堆舍利子,被人供在宗祠里受香火。” 他大步一踏,从人堆里站了出来。 决明道人正在说:“既然无法证明,来人,把萧遥带下去……” 忽然一个白衣少年站到萧遥身旁,和他并肩:“他说的都是实情。这些天,我一直和他在一起。” “下院的人排错了房间,我和萧遥住一屋,你可以找下院弟子询问。” “昨日我和他一起去的点仙台,一同回的客栈,路上肯定有人见到我们。” 仙宗弟子或许不会为他作证,周围的修士或许不愿出头,他自己或许会被打为同谋,和萧遥一同被强行定罪—— 吴铭不在乎。 他清楚仙道坎坷,各人自有盘算,没有同路人。他不指望着别人心善。 但他不会在此时冷眼旁观。 这是他自己的“道”。 ——宁受千刀,不违道心。 决明道人略有震惊,眯起眼上下打量他:“你说的,可属实?” “即便你们住在一间房,你如何确定,他没有趁你熟睡之时偷溜出去?” “你又怎么证明,自己与他不是同谋?” “他没撒谎。”又一个人站了出来——是薛怀信。 “我住他两隔壁,可以确定,他们的房间,晚上没有人出去过。” “我……我也可以作证,”第三个修士站了出来,“我的房间也在隔壁,晚上确实没有听到任何开门或开窗的声音。” “他两早晚吃饭,去点仙台看比试,都在一起,”这次说话的是魏盛,“我见过好多次。昨日下午他们在点仙台,晚上回客栈,我都看到了。” 第五个,第六个……越来越多的修士陆续发声: “我也看到了。” “我也是。” 这么多人都在路上看到了萧遥,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绝对不可能是杀死仙宗修士的凶手。 广场上人声激昂。 此种情况,决明道人若还打算强行给人定罪,服不了众,挽回不了颜面,仙宗那边也不可能交代过去。 “既如此,”他盯着萧遥看了一眼,只能退步,“本道暂且相信你是无辜。上仙宗之前,你好好待在客栈里,别到处乱走。” 决明道人化作剑光而去。广场上的修士,三三两两离开,人群渐渐散去。 吴铭看向萧遥,对方的目光也在他身上。 “你为何不提我?”他嘴角微微一扬,露出一丝戏谑,“你是觉得,我只想把自己撇开,不会替你作证?” “在你眼中,我是一个无情无义之人?” “不是!”萧遥急切否认,说完这两个字,语气立刻软了下来,“这是他们设好的局,想要定我的罪。如果我说你和我在一起,他们只会把你定为我的同谋。” “我不想把你卷进来。” 吴铭一愣:这人把局势看得挺清楚。 萧遥沉默,全是为了不连累到他…… 他心情难以形容,一时无言,却听对方继续说:“你愿意帮我说话,我真的……好开心。 即便你保持沉默,我也不会怨你。你在我心里绝非无情无义之人,正相反,我知道你心善。正因如此,我更不希望你因为我遇到危险。” 吴铭:“……” 快别说了。再说下去,他要脸红了。 他赶忙道:“别在这里站着,走了,回客栈。” 萧遥嘴角高扬:“好!” 二人走出浮尘观,到了客栈门口,那名青衣修士站在门口,抱臂倚墙而立。 8、第 8 章 二人走出浮尘观,到了客栈门口,那名青衣修士站在门口,抱臂倚墙而立。 吴铭目光和他对上,彼此都看出对方想法。 他走上去:“借一步说话?” 青衣修士点头,两人走到一处僻静墙角。 吴铭笑问:“如何,人心是不是也没那么险恶?” 方才不少素不相识的人都站了出来,为他们说话,替他们洗清嫌疑。 青衣修士冷嗤:“不过是因为还没到真正利益相关的时候。真遇到危急,你且看着,人心的恶,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什么坏事做不出来。” “无所谓,反正我想去岷江大佛的位置坐坐。”吴铭上下打量他一眼,“你是那个……四海盟的人?” “是,也不是。”青衣修士模棱两可,“能扯得上一点关系。” “不过既然你问起,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他顿了顿,语气飘忽,“——此处没有四海盟。” 吴铭微微一愣。对方的话,定然不是单纯的字面意思。 还想再问,青衣修士已经转身,施施然走了。 回到客栈门口,萧遥还站在原地等他——嘴角轻微下垂,似乎不太高兴的模样。 吴铭:“怎么了?” 萧遥嘴动了动,欲言又止,半天憋出一句“没什么”。 既然没事,“那进客栈吧。” 穿过大堂,走上通往二层的楼梯。萧遥一路跟在吴铭身后,嘴角下垂得越来越明显,像极了一条没人搭理的可怜小狗。 进了房,吴铭忍不住再次询问:“究竟怎么了?有事不妨直说。” 萧遥沉默了一会,还真有话直说了:“不知道为什么,你和那个穿青衣服的人一同走到后巷,我就开始觉得心里不舒服。” “我一想到,你和别人有什么事,背着我不让我知道,心里就感觉酸酸涩涩的,很难受。” 吴铭半张着嘴,把他说的话消化了大半晌…… ——啥?! 没听错吧?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震惊了一会,又思虑了一会——“你不会喜欢我吧?” “不会!怎么可能!绝无此事!”萧遥急道,“你我不过才认识几天,我不是那么轻浮的人!” 多么决绝的态度,多么令人安心的否认三连,他就说,萧遥对他的态度虽然奇怪,但并非爱慕。 吴铭长舒了一口气,把心放下。 正放到一半,又听见对方说:“你在我心中,犹如天上皓月高不可攀,我这样的人怎配肖想。任何一点非分之想,都是对你的不敬和冒犯。” “因此,我绝不可能喜欢你!” 吴铭:“……” “哦。” 他面无表情转身,走向床榻,对萧遥视若无睹。 心道:可真会说话。闭嘴吧你。 *** 日升月落又过了一天。 这日上午,房门被人砰砰砰敲响。 如此粗暴无礼的做派,必定是下院弟子无疑。 吴铭打开门,门外弟子抱怨:“怎么这么久才应门,大白天的也不知道在房里做什么。” “仙门有令,”他抱怨完,才说,“速去浮尘观正殿等候。” 吴铭:“怎么着?” 又去下院?又和仙宗修士被杀一事有关? “还能怎么着,”弟子不耐烦地解释一两句,“你们明日要上仙宗了,叫你们去,交代一些注意事项,免得你们不懂礼数,尊长面前失仪。” “哎呀不跟你们说了,我还忙着通知其他人。” 下院弟子转身几步,又去敲另一间房的门。 吴铭和萧遥对视一眼,一同踏出房门,去往下院。 浮尘观大殿,熏烟缭绕,紫气飘飘。 殿内四角分别立着四个弟子,中间挤着许多修士——都是通过点仙会,点名入册的仙宗准门人。 但没见到薛怀信,青衣修士,以及印象中的几个世家子弟。 魏盛见到二人,上前搭话:“听说明天就要上仙宗?不是还有事情没解决吗?” 本宗下界的仙长被杀,凶手还没找到,这事,也不管了? “点仙会的时间是早就定下的。”旁边有人插话,“这可改不了。” “点仙会的日程乃仙宗掌门决定,五处点仙台同时进行,哪会因为一处出了点事故就全部更改。”这人压低声音,“别看决明仙长在下院权大,可在仙宗,也只是个负责杂务的。仙宗里道行高深的尊长多着,一个金丹初阶根本说不上话。” “流程早就定好,天塌下来,他也必须在今天上午把名册上交宗门,明日领着新弟子上山。如若办事不力,仙宗怪罪下来,伤的可不是那点颜面,而是性命。” 吴铭心中一凛:“决明道人不在下院?” “不在啊,回仙宗上交名册去了。”不是才说了吗。 “准弟子中可能混入了四海盟的人,就不怕有人趁着此时搞事?” “决明仙长不在,下院还有五个筑基呢。”修士信心满满,“下院的掌院乃筑基巅峰,有他坐镇,怎么可能出乱子?” 几人闲聊完,站在原地等着下院长老交代事项。然而一刻钟过去,没有尊长到来。 又过一刻钟,仍旧没有人来。 修士们等了这许久,渐渐有些不耐烦。 问大殿内的值守弟子,也只说“掌院忙完事,自会过来,等着就行”。 众人百无聊赖,又开始交头接耳,殿内絮絮声一片。 魏盛忽然打了一个很响的喷嚏,揉着鼻子难为情道:“这大殿里的熏香味太浓了,我鼻子有点受不了。” 他也奇怪:“为什么浮尘观的熏香不和别处一样?” 吴铭好奇:“别处下院不是这种香?” 魏盛朝他上下端详了一眼:“吴道友不喜熏香?” 吴铭衣服不熏香,身上也不佩香囊,只有淡淡皂角味——并非因为不喜欢,单纯只是穷。 “上林仙宗的下院,统一配乌木香,”魏盛解释,“玄门大部分道观,都用这种香。” “乌木香能镇定安神,驱逐蛇虫鼠蚁,留香持久,性味风雅。” 哪哪都好,“就是有个大问题,贵。一克可值千金。” “听说每座下院分配到的量都是定好的,他们也得省着用。” “我曾去过好几座下院参拜,别的地方,香味都一样,”魏盛又揉了下鼻子,“只有这里,味道特别浓。” “他们用的量特别大,”思来想去,只能解释为,“大概浮尘观的香客多,特别有钱。” 吴铭饶有兴致听着,萧遥却皱起了眉:“这香的味道,似乎有点不对劲。乌木香的气味之下,似乎还压着另外一种气味。” 吴铭:“这你也能闻出来?” 鼻子这么灵?跟狗一样? 萧遥脸一红:“我修习过一点医术和丹道,分辨过几年草药,对味道比较敏感。” 吴铭:“……” 忘记萧遥是全才了。 三人正说着,倏然间,“嘭”一声—— 人群里一个修士双膝跪地,身子一软,慢慢倒在了地上。 “怎么了这是?” “站久了,中暑晕过去了?” “没可能吧。再怎么都是通过点仙会的修士,身子骨哪能这么孱弱?”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上前查看。 还没弄清楚状况—— 嘭,嘭,嘭,倒地声接连响起,一个又一个修士瘫倒在地。 “乌木香的味道之下,还压着另外一种气味”萧遥这句话蓦地在吴铭脑中浮现。 他思绪一动,迅速用衣袖捂住口鼻,大声提醒众人:“熏香里有毒!” 大厅里浓烈的乌木香,是为了掩盖毒气的味道! 可惜众人在正殿里站了大半个时辰,吸入了大量的烟气,毒入肺腑。吴铭只觉腿一软,向下倒去。 他即刻以剑撑地,半跪在地上不至于完全瘫倒,但头晕眼花全身无力,怎么都无法再站起来。 修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横七竖八瘫了一地。而在混乱中心,却有一人影站着,平淡看着此时发生的一切,丝毫没受毒气影响。 吴铭强忍头晕,抬头看向他。这个人,他有点印象。 这几日在客栈,偶尔几次擦身而过,这个灰衣修士的衣着相貌,行为举止,都极其平常,看不出一点问题。 可此刻,他拿着剑——无论瘫倒的没瘫倒的,都一人刺了一剑,一剑刺穿胸膛。 冒着丝微热气的鲜血从修士们的心口处汩汩涌出,很快在地上汇集成触目惊心的赤红血海。 灰衣修士淡然自若地踩踏在血水上,不疾不徐,一步一步朝吴铭走来。 踢踏的回音在木质地板上空响,如鼓点一声一声敲击在心上。 死亡的脚步,步步逼近。吴铭却无力站起。 突然,一只手搭住他后脑,手劲一带,将他的头转了个向。 紧接着,有人碰上了他的唇,温滑的触感侵入口中,一股热气渡了过来。 这一刻,仿佛所有的喧嚣尽数消散,整个世界只余寂静空白。 短暂的呼吸纠缠一触即止,萧遥那张俊美的脸占据了他的全部视线。 “抱,抱歉,”萧遥从脖子一路红到耳根,色彩比地上的血洼还要鲜艳,“我并非有意冒犯,只是……修习的功法需要如此。” 吴铭:“……我知道。” 他清楚那是一种解毒的医修功法,萧遥渡了一口气给他,渡气之后,头晕和力乏的症状迅速消失。 他很快重新站起。刚立稳,听见灰衣修士“咦”了一声。 9、第 9 章 吴铭很快重新站起。刚立稳,听见灰衣修士“咦”了一声。 “居然能不受此毒影响,”灰衣修士嘴角漫不经心一扬,“是比其他人强点儿。” “不过,”他毫不在乎,“还不如中了毒好。这样死的时候感觉不到任何痛苦。” “好在我一向心慈手软,待会杀你们的时候,也只一剑,尽量不让你们太过疼痛。” 吴铭已站起身,紧握长剑,对着他摆好架势:“谁杀谁,尚未可知。” 灰衣修士哈哈一笑:“你该不会以为,凭你们两个炼气,能对付我这个筑基。” 筑基。这人是个隐藏了修为,混在一群炼气里的筑基修士! “试一试,不就知道。” 吴铭神色镇定,剑花一挽,正要攻击,手腕忽然被人一拉——萧遥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 萧遥冷冷看向灰衣修士:“你的对手是我。” 又扭头安慰吴铭:“别担心,万事有我。” “你两一起上阵都非我对手,”灰衣修士失笑,“谁先死谁后死,不过一息之隔,哪有什么区别。” “对付你,我一人足矣,何需两人。” 吴铭反手抓住萧遥的手腕,又把他往后一带,错身将人反挡住,“躲我身后去,小心别被混乱的剑风误伤。” “乖,听话。” 萧遥原本还打算说什么,无奈那句“乖,听话”杀伤力太强,他脸瞬间通红,头顶冒出一股热气,什么词都忘了,木偶一般僵着手脚乖乖后退。 灰衣修士一脸戏谑,笑看着一切,目光和吴铭一对上,二人同时出剑,同时攻向对方。 吴铭右手持剑,左手负于身后,侧移一步避开对手第一剑,又即刻反方向闪躲,躲过紧随而来的第二剑。 裹挟着剑风的利刃从他耳旁擦过,罡风烈烈,撩起青丝飞扬。 灰衣修士两剑不中,心说奇怪。 炼气尚是凡胎,筑基已有仙体。一个境界之差,实力有如云泥之别。 炼气期的人伤不了他,而他的剑,即便躲开剑刃,也会被剑气所伤。 怎么可能毫发无损。 这个炼气修士左手负于身后,剑招只用起手式,看起来飘逸从容,游刃有余,可此时,显然不是那么容易应付的情况…… 灰衣修士脸色一变:“你的手藏在身后做什么?” “当然是,”吴铭嘴角一扬,“掐诀咯。” “什么?!” 灰衣修士惊讶了一瞬,这瞬间功夫吴铭手指快速变换,将最后几个法诀掐完—— 顷刻之间,风起云涌,无数肉/眼难见的灵气游丝,如波涛一般从城镇四面八方朝他涌来。 这是他早在城中预先布下的引灵法阵。点仙台上用了一次,此刻又派上用场。 一整个城镇的灵气助阵,吴铭修为暴涨。 灵气汇集于剑锋之上,凡铁也泛出耀目辉光。 灰衣修士大惊:“怎么可能……区区一个炼气,怎么可能有足够的灵气开启阵法!你——” 话音未完,戛然而止。 灰衣修士心口一凉,低头看去,辉光闪耀的长剑居然刺入身体,破了他的护体真气。 吴铭一剑贯穿筑基修士心口:“你杀他们只用一剑,我杀你,也只用一剑,痛不痛的,你自己感受。” 灰衣修士双目还睁着,身子却朝前一斜,断气了。 正在此时,正殿侧门嘭的一声被人踢开,下院掌院出现在门口。 这些人,吴铭心嗤,早不出现,每次都等主角把事件解决,才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真会选时候。 掌院站在门口,看着正殿内尸体满地,血流成河的景象,猝然大怒:“何方妖邪,竟敢在我浮尘观撒野!” 他大喝一声,拔剑就朝吴铭刺来。 灰衣修士的尸体还挂在剑上。吴铭赶忙把剑一甩,将尸体从剑刃上甩掉,回身躲避:“你误会了!这人才是凶手,地上的人是他杀的。” 掌院根本不信他的话,大喝着“妖邪休要狡辩,速速受死”,直取他命门。 吴铭简直无语。 这老头是不是患了老年痴呆?! 下院仙长看不起炼气修士,行事草率,这也太草率了。 这回可不是死一个两个那么简单,这么多即将上仙宗的弟子出了事,究竟发生了什么,问都不问一句的吗? “……” ……不对。 他是炼气,靠着高阶功法可以越级杀筑基,也仅是勉强。他迅速起阵,只求速战速决,不敢浪费时间同对手多说话。 可掌院一个筑基巅峰,对付区区炼气,竟也用了十成功力……这不合常理。 ——掌院根本是怕他说话,打算立刻把他解决! 是了。 下院出了这么大的事,仙宗必定问责。掌院只有把人全部杀掉,另外编一个故事,洗脱自己的罪责。 灭掉活口,再迅速清理现场,一定得快。否则本宗的人就来了。 掌院急着灭口,用了全力。吴铭刚刚才解决掉一个比自己修为高上不少的筑基,此时灵气难以为继。 两剑相交,只听断铁脆响,他的长剑被生生斩为两截。 凡铁本就不比法器,何况对手比他高了一个大境界。 吴铭心道一声“糟,糕”,一时想不出自己接下来怎么应付。 千钧一发之间,一道银光横在他身前,将白刃和所有罡风阻断在三尺之外。 萧遥持剑跨出,站在了他前面,替他挡下了掌院的剑尖! 掌院根本不理会对手是谁,这二人他都得速即灭口。 他剑诀一掐,法剑光芒大盛,周围气流都为之一震。 这一剑下去,别说区区一个炼气,就是一百个炼气修士,都能一并斩杀。 可他的剑,却在半空停滞,被萧遥横剑架住,无法寸进分毫。 怎么可能。 一个炼气修士,再怎么有天资有根骨,也不可能对付得了一个巅峰筑基。 掌院又惊又怒,心中还急。他撤肘回剑,施展自己最强的道法,再次杀向炼气修士。 可这一招,仍被人破法,没有造成任何一点伤害。 萧遥长身鹤立,手腕一转,横剑变为纵剑,长剑便裹挟着破风的银光,疾风迅影劈向对手。 吴铭见状,心知这两人至多势均力敌,萧遥胜不了掌院。 他心念一动,果断出手,就着手里残余的半柄断剑,和萧遥一同朝掌院袭去。 掌院只能慌忙后退躲避,哗啦一响,广袖竟然被断铁划破条口子。 修道百年,筑基巅峰的修为,今日居然不敌两个炼气,掌院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狼狈过。 他衣衫被划破,不由得涨红了脸,惊怒交加,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双方陷入对峙之境。忽然,一道剑光从天而降,在正殿中化作人形。 决明道人从仙宗回来了! 决明显然没想到,自己不过离开半日,一入下院,映入眼中的居然是这般光景。 他怒目圆睁,一声大喝:“怎么回事!” “决明道兄!”掌院即刻把剑一收,跑到他身边朝他哭诉,“这二人隐藏修为,混入点仙会中,趁你不在,屠杀我宗门弟子!” “他们的诡计被我撞破,如今正要杀我灭口。” 吴铭:“……” 这老头,谎话张口就来,罗织罪名倒打一耙,好熟练啊。 想必为了混上掌院之位,这类事情没少做过。 “仙长,此事纯属误会,杀人的不是我们,是地上那个……” “住口!”掌院根本不给他澄清的机会,“你杀害我宗门新弟子,乃我亲眼所见。事实摆在眼前,岂能容你狡辩。” 决明道人看了眼摆了一地的“事实”,眯起眼:“萧,遥。你果然有问题。” “来人,”他吩咐随他而来的下院弟子,“将他们二人拿下。” 众弟子纷纷拔剑上前,突然一股强大真气直压头顶。 萧遥挡在吴铭身前:“谁敢动他,谁就死。” 他生了一双凤目,眼角斜向上,五官轮廓深邃,眉眼本就锋锐冷戾。此时真气外放,凌人的气势便排山倒海般压下来,竟让所有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猎猎罡风吹动青丝和衣袂,玄衣青年在狂风中持剑而立,气势锐不可挡,无人再敢上前。 就连金丹修士决明,都感受到来自这个炼气的压迫。他皱眉抚须,亲自出剑:“胆量倒是不小。就让本道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 萧遥的战力,同阶无敌,甚至能越级胜过筑基。但金丹境界的修士,可引天地真气为己用,一招便能劈山裂石,他绝非对手。 眼见决明道人的法剑盛着耀眼白光朝萧遥挥下,情急之中,吴铭迅速掐诀。 引灵法阵第三次运转,无数灵气游丝又从城镇各处流向浮尘观,在他的心念下,这次汇集到了萧遥的剑上。 萧遥的长剑光芒大作,和决明的剑在半空中相撞时,两道光芒一样的强烈,一样的威力惊人,在互不相让中碰撞出剧烈的爆炸。 炸裂的术法将整座浮尘观包裹在白色强光之中,光芒灼目,刺得众人纷纷闭眼。 过了好一会,强光才渐渐淡下。 众人睁开眼,只见盛光中心,一道颀长身影脊背笔挺,衣袂翻飞,翩然而立,宛如一座身披光辉的冷玉雕像。 萧遥,一个还是凡胎的炼气修士,居然能毫发无损地同金丹法主相抗衡。 整座大殿内,仙宗弟子鸦雀无声,无法相信眼前见到的一切。 连决明自己都愣在原地。 吴铭暗中助力萧遥,二人齐力抗住金丹修士的一剑。但他心知不妙。 引灵阵用了三次,他在城中东南西北四个角落布阵埋下的铜钱,灵能都已耗尽,没了效用。法阵已毁。 决明再出下一招,他这边就没了招,他们必败无疑。 他眉心微蹙看向决明,心中思忖着是否该拉着萧遥用遁术找准时机逃跑。 却见决明从怔然中回过神,收回剑,单手抚着长须哈哈大笑起来。 决明道人不怒反笑,大声喜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他连说了三声“好,好,好”,问萧遥:“你说,一切是误会?” “既如此,本道就听听你的说法。你告诉我,此地,究竟发生了何事?” 10、第 10 章 “有人事先设下陷阱,打算将我们一网打尽。”萧遥言简意赅,把毒香和灰衣修士等前后经过告知决明。 “掌院来的时候,恰巧看见那个筑基死在你们剑下,便误会这些人都是你们杀的?” 决明道人听完后,冷冷看向掌院:“你疏忽失职,导致这一恶果,却一心只想着草率处置。此事等我回到仙宗后,定然禀明掌门,撤下你这掌院之职。” “你回房去闭门思过,等候仙宗降旨。” 掌院默不作声,即刻转身,迈向正殿大门。 看着掌院埋首离开的背影,吴铭心说:这老头,一上来就下狠手灭口。打不过,便即刻罗织罪名,强行栽赃,心性十分狡诈。 这样一个人,听到要被撤去掌院职位,竟然一声不响,连半句都不为自己辩驳,也没在临走前恨他们一眼,如此举动,很不符合人设啊。 只是误会解除,灰衣修士的身份还没查明…… 身份…… 脑中念头一闪,吴铭瞬间回想起,修士们曾说,有四海盟的筑基散修,就混在客栈这群修士里头。 但那名身份可疑青衣修士告诉他:这里没有四海盟。 零星的碎片骤然拼合在一起,他悠悠开口叫住掌院:“别那么急着走呀,事情还没完呢。” 突然一句话,即刻引来众人目光。 决明道人好奇问:“还有何事?” 吴铭走向停在正殿门口的掌院:“有件事,想问仙长。” 他微微一笑,目光聪慧又狡黠:“仙长和那个灰衣修士认识?关系还挺好?毕竟一同谋划了这么大一件事呢。” 下院众弟子皆是一愣:“什么?!” 掌院皱眉:“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不懂,那就继续听我说。”吴铭看向灰衣修士的尸体,“你们若是查他,结果一定能查到,他是那个什么四海盟的人。” 这一点众人都能想到。 一个筑基,隐藏境界来参加点仙会,找机会杀死这么多未来的仙宗弟子,除了和仙宗不对付的四海盟,也想不出别的人。 “他是四海盟无疑,但你们就不奇怪,一个外人,怎么把毒香混入浮尘观的香炉里。” “这有什么奇怪,”掌院反驳,“你们在正殿里站了这么久,他多的是机会,趁没人注意,把毒扔进香炉。” “那我们为什么等这么久?”吴铭哼笑问,“这段时间你在做什么?” “我当时……” “知道你说辞多。”吴铭打断他,“现在只说他,待会再说你。” “他是可以带着毒香进来,找机会下手。可为了遮盖毒气味道,需要加重乌木香的香味。这乌木香,仙宗定量分配给下院,贵重且稀少,外人又如何获得?” 掌院:“四海盟成员众多,手段不少,有的是拿到乌木香的办法,你可别小瞧了他们。” “你倒是帮他们说话。那好,我再问你,他能用这一方法的前提,是我们被召集来正殿,并且要一定吸入量的毒气,是不是?” “如果你早一些来到正殿,诡计便无法成功。” 毒气吸入肺腑后逐渐累积,至少需要半个时辰才能生效。 “他选择这个方法,是因为知晓你不会出现——因为你们早就商量好了!” “是你,预先在香炉里放好毒药,然后把修士们召来,故意让大家久等到毒气生效,给他制造大杀特杀的机会!” “胡说八道!”掌院怒喝,“这些全是你的污蔑之词,一点证据也没有!” 吴铭:“你们的计划周详,定然不会轻易留下证据。但我问你,下院召集众人来此,是为交代明日上仙宗的各种安排事项。那为何,不召所有人来,缺了一些?” 就吴铭所知,薛怀信,青衣修士,还有几个他有印象的世家子弟都缺席。 他问向下院弟子:“对这些人,是否另有安排?” 浮尘观一贯的行事风格,上到掌院长老,下到跑腿的庶务弟子,绝不自己主动增加差事。 一件事能一次办完,绝不分二次。 在本宗下派的仙长面前,下院弟子自然要挑拣漂亮话,把自己美化一番:“无论高门子弟还是民间修士,浮尘观向来一视同仁,从不对权贵世家另行照料。” “今日我们也是照着名单,逐一通知。” 吴铭:“名单谁给的?” “当然是掌院。” 吴铭又问向掌院:“既然没有另外的安排,那你就应该照着点仙名册,将一份完整的名单交给下面的弟子。为何少了几人?” “可别说你老眼昏花,誊抄的时候看漏了。” 掌院是筑基修士,耳聪目明。即便外表看上年逾古稀,脑子可清醒着。 “你是故意漏掉他们。”他推断出原因,“你是点仙会主持,了解我们这帮准弟子的情况。你知道这几个人或带着法宝,或修行的功法特殊,有他们在,你的计谋就成不了。” “你说我空口污蔑你,没证据?这份你亲手写下的名单,就是证据。” 听到此处,决明道人朝掌院厉声大喝:“为何不把人全部召来,刻意漏掉这几个?给本道一个解释!” 掌院沉默着无法解释,吴铭摇头笑叹:“无论多周详的诡计,都会留下破绽。” 召集弟子这一环,就是他们的破绽。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决明道人回仙宗,下院里仍有三个筑基坐镇。四海盟的筑基散修,就他一个人,本也闹不了事。但如今出了这么大乱子,其他两个筑基仙长呢?” 下院弟子们听到这话,登时环顾四周。正殿里的确没有另外两个筑基长老的身影。 “我们在正殿久候的同时,掌院你确实没闲着,”吴铭讥诮,“你也在忙,忙着对付这两个筑基仙长。” “也用毒香,还是别的什么?” 不过这不重要。“总之你和四海盟的人联手,他在外院屠杀炼气,你在内院对付筑基,你两来个里应外合,当真配合的天衣无缝。” “事情做完后,你再出到外院的正殿,将香炉清理,这样一来……” 说到“清理”二字,吴铭脑中忽然灵光一现。他停下话,撑着下颌思索了片刻,接着道:“你原本的计划,是打算把同谋也一并清理了吧。” 他原本以为,掌院不知萧遥会解毒的道法,没把他从名单中剔除,导致计划失败。 其实不是。 掌院特意漏了几个,却也特意召了几个实力较强的炼气巅峰。 对掌院来说,最好的结果,是炼气修士们为了保命,和灰衣修士死斗,最后两败俱伤全体死亡。 他一定已经另外编好了说辞,把事情全部推到死人身上,即可以朝仙宗交代,又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萧遥会解毒的道法,并非掌院没有料到。没料到的,是灰衣修士居然打不过吴铭。 ——也不能说没料到。掌院肯定预先想过,万一出现炼气有能耐,打败筑基的情况。 如若出现了这个“万一”,他就出手补刀。 所以他们一杀掉灰衣,躲在内间的掌院即刻出现,不问缘由,一出手就是十成功力,要杀掉吴铭和萧遥。 不是误会,也并非吴铭先前认为的,掌院怕自己失职被仙宗怪罪——他原本就计划,要除掉所有的炼气修士。 真正预料之外的,是掌院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打不过吴铭和萧遥。 不仅他打不过,就连金丹境的决明都没能伤萧遥分毫。 计划失败,决明回到下院。人没杀死,现场没清理,但没人怀疑到他身上。 虽会被撤下掌院之职,但点仙会结束,下派来的本宗修士明日就走,以仙宗和浮尘观一向的敷衍做派,换个新掌院,后续调查也只草草了事——都是四海盟做的。 掌院不为自己狡辩半句,顺从地回房闭门思过,并非不符合他性格。正相反,他生性狡诈,知道多说多错,只想把自己的事情断在这里。 思虑多么周全的一个人。 吴铭不知该佩服还是感叹。 “对了,”他又补充,“那一晚,客栈里死了个炼气修士,也是四海盟的这个人干的吧。” “后来死的那个筑基,你杀的。只有浮尘观内部的人,才有机会把尸体抛到内院。” 听到此处,决明道人蓦地想起,在尸体抛到他门口后,正是掌院告诉他:参加点仙会的修士里,有个叫萧遥的,破了对手的法器,还用法术将人砍成五段,杀人嫌疑很大。 他勃然大怒,这回不再叫人回房思过,而是直接下令:“将他拿下,搜魂审问!” 决明带来的随从弟子即刻拔剑,将掌院团团围住。 掌院神色一变,严肃庄重的表现破开,露出眸光阴狠的真面目。 他被围在剑光之中,突然广袖一挥,朝地上狠狠砸了一个什么东西。 嘭,一声震响,原本倒在地上的灰衣修士,尸体猝然炸开。大量的白色粉末喷薄而出,弥漫了整间正殿。 粉末呛得人咽喉烧痛,眼泪直流,众人本能地抬起手臂,用衣袖盖住口鼻。 在这一瞬之间,掌院化作剑光,就要遁逃。 11、第 11 章 吴铭不住摆手,扇开周围的毒粉,心说这掌院,利用灰衣修士的尸体,给自己制造逃跑机会,想必也早就计划好。 毁尸灭迹加遁逃,一石二鸟,心狠手辣至此,实在令人意想不到。 他今日,算是长了见识。 掌院已经冲出正殿,飞到空中,怕是抓不到了。 正这么想着,啪一声,掌院竟然从高空中坠落下来,脸部着地,把地面砸出一个“大”字形状。 仔细看,他的一只脚踝上,缠着一条淡淡的金线,不知是谁用的金光道法。 忽然念头一闪,吴铭扭头看向萧遥。 萧遥双指并拢于前胸——刚掐完诀,手指还没放下。 果然是他。 这么多仙宗弟子都缚不住的巅峰筑基,居然被他一道金光咒扯落地面,还摔得这么——不体面。 不少弟子见着,忍不住偷笑。 这回决明道人亲自施法,将掌院手脚绑了,命弟子抓回正殿,当场审问。 “你是我上林仙宗门下,为何勾结四海盟散修,杀害本门弟子!你居心何在?” 掌院冷嗤:“这些人,不还没正式拜入仙宗吗,算什么本门弟子。就算真是本门弟子,和我又有什么相关。” 决明怒喝:“你竟如此心狠……” “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掌院嘲笑,“你也并非真正关心他们的死活。你关心的,只是自己办事不力,出了这么大乱子,仙宗问罪,自己地位不保。” “你此前不也打算利用那个叫萧遥的,把罪名扣他头上,为自己找回颜面?你我又有何区别。” 决明道人脸色猝然一青,又转而变白,青白相间地呆立原地,不好再问。 再让掌院说下去,不知他还要说出些什么不敬之语来。 当着这么多弟子的面被人戳破脸皮,只恨不能当场将人手刃。 场面突然安静,正殿内鸦雀无声。 吴铭找到机会插话,好奇问掌院:“你和那个四海盟散修,因为什么勾搭在一起的?” 不是说宗门修士和无派散修,自古互相看不顺眼,新仇旧恨一大堆吗? 掌院冷声一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似的,毫不在意吐露真言:“你这后生,脑子不错,可惜初入江湖,不懂这世道。今日,本道就指点你几句。” “昊天玄门中人,红尘行走,秘境历练,必然会遇到各色各样的人,有门派修士,有世家弟子,自然也有散修。” “修士询天问道,都走一条仙路,只有那等眼界短浅,心胸狭隘之人,才有门户之见。” 这个理,吴铭倒是赞同。 “仙宗下院设在民间,大门开敞,迎来送往,免不了和散修打交道。下院一半弟子,都有几个相识的民间散修。” 浮尘观如此,别的下院也如此。上林仙宗如此,其他门派亦是这种情况。 “还有不少原为仙门修士,后来脱离门派成为散修,加入四海盟。或者原四海盟散修,后拜入宗门。都是玄门修士,很难壁垒高筑,泾渭分明。” “确实如你所说,”掌院平淡道,“我和那个四海盟的人,早年结识,一直有来往。大家交换一些灵草丹药,道术功法,就和民间的交易买卖一样,不值得任何大惊小怪。” 吴铭一笑:“如果遇到你这宗门身份不好解决的问题,你就暗中让他帮你解决。你出钱,他出力,你买凶,他杀人。你花钱雇一个杀手,也是一桩买卖。” 掌院没答话,算是默认。 “你想在点仙会上搞点事,而他看仙宗不顺眼,你两一拍即合,共同定下计划。但我没想明白,”吴铭疑惑问,“这么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对你有什么好处?” “难不成,主谋其实是他。因为你雇他解决竞争对手才坐上掌院之位,落了把柄在他手上?” “损人不利己?”掌院笑了,“所以我说,你这后生还是太年轻。” “你当真以为,仙宗是什么与世无争的洞天福地?就算仙宗真是世外桃源,这飞升之路,难道是好走的?” “你看他,”掌院不屑瞥了一眼决明,“他虽修至金丹,然天赋有限,修为已经到顶。这种不上不下的,便去执事堂当个长老,负责仙门杂务。” “他在仙宗说不上话,可来到下院,却能颐指气使。我这个掌院也得对他毕恭毕敬,尊他一声道兄。这就是本宗和下院的地位差距。” “我已坐到下院掌院之位,要再往上,只有想办法回到本宗。” “然本宗长老之位,就这么多,早已安排满。”他看向吴铭,“我问你,若你是我,该当如何?” 吴铭:“……” 在点仙会期间搞点事出来,让仙宗认为决明能力不足将其罢黜。本宗长老位置空出一个,他才有机会升去本宗。 “后生,本道授你一课,”掌院道,“我生于普通农家,年轻的时候,没少因为出身贫寒遭人白眼,更没少因为实力出众遭人嫉妒。 我咬着牙忍下一切折辱和磋磨,一路摸爬滚打终于坐上掌院之位。诚然,用了一些不光彩的手段,但我的那些竞争对手,你以为他们是无辜纯良的好人吗?” “他们同样栽赃陷害,嫁祸暗杀。大家一样手段,只是我棋高一着而已。” 他顿了顿:“修仙就如攀爬一根极细的通天柱,所有人都是对手。你得踩着别人的尸骨才能爬上去。对于踩着你头顶的,你要不择手段把他们扯下来。只有这样,才有位置给你继续攀爬。” “你不竭力往上,就会被人拉下,摔个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后生,你可记住了。” 吴铭眉头一皱,没有答话。 该交代的都已交代,掌院再没什么要说。 决明道人下令弟子先把他关押,等候仙宗处置,又命人收拾正殿的一地狼藉。 灰衣修士杀人杀到一半,被吴铭和萧遥阻止,许多炼气修士逃过一劫。 下院长老将他们救醒后,派弟子送回客栈休息。 萧遥被决明道人单独叫往后院,吴铭独自一人离开正殿,去往住所。 走在路上,看到一个陌生人影,鬼鬼祟祟地走向浮沉观偏僻角落。 看体型,是个女子,穿着寻常武服,并非下院内的女冠。 那就是通过点仙会的炼气修士了。 刚从昏迷中转醒,不回客栈修养,在浮尘观里做什么? 下院弟子都在忙里忙外收拾残局,路上不见其他人,吴铭好奇心起,敛住气息,悄悄跟在了女修后面。 女修只走无人小路,很快来到内院和外院交界的高墙角落处。 吴铭躲在不远处的墙角后,听到女子说:“此处虽感应到黑祟灵息,但我找遍外院,也没发现封妖锁的踪迹,你那边如何?” 另一个说话人,吴铭这个角度看不到,只能听见是个男子,声音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内院也没有,看来不在这浮尘观里。你先回去,依旧按照计划行事。” 女子:“是。” 随后两人异口同声:“五湖四海,一曲同心。” 为了避免被人察觉,吴铭提前一步离开院墙,走上主路。 分析那两人的对话,他们提到了“黑祟”和“封妖锁”这两样东西。 吴铭仔细回忆了一下“原作”,上面没写过。他也没在其他地方听说过。 “封妖锁”听名字,应该是法宝之类的物品,而“黑祟”,猜不出是什么。 这两个人,趁着正殿出事,将外院内院都找了一遍。虽然当时下院中所有人都在正殿,但内院重地,防护森严,他们所冒风险不小,实力也不弱——不知究竟什么身份。 怀着一颗强烈的好奇心,吴铭回到客栈,特意在大堂里坐着,想找一找那个女修。 可惜等了大半天,也没有女修从正门进入客栈。 客栈里走动的倒是有一些,却没有衣着相似的。 大概那女修从别的地方偷溜进入客栈,回房后即刻换了一身衣服。可见行事相当谨慎。 天色渐晚,这人肯定找不到了。吴铭只好上楼回房。 刚进房间,萧遥也从决明道人那里回来。 吴铭好奇:“决明仙长同你说了些什么?” 萧遥:“他问了我的家世,经历,所修道法等情况,说我往后大有可为。” 吴铭了然:“他知你天赋奇绝,对你多有看重。这于你是件好事,你同他把关系搞好一些,一入仙宗就有他照拂,路途能比别的同门通畅不少。” 萧遥不屑:“以我的天赋和根骨,需要他照拂?”刚说完,见到吴铭脸色,立刻垂眉,“你说的对。” “不过,”他小声道,“决明也有所图。他必定期望投桃报李,将来我有所成,也帮他一把。” “这是正常。”吴铭笑道,“非亲非故的,谁会不求回报地助你。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都是这般,你清楚对方的目的,做到心里有数就好。” 萧遥:“我记住了。” 吴铭:“……” 他两说话的气氛,怎么这么像先生教小孩。 怎么看怎么别扭。 二人说话间,房外传来声音:“吴道友,萧道友,在吗?是我,魏盛。” 12、第 12 章 二人说话间,房外传来声音:“吴道友,萧道友,在吗?是我,魏盛。” 开门一看,大晚上的,魏盛衣着整齐厚实,身上还披着一件带兜帽的厚布斗篷,哪像只在客栈走动,待会就要回房睡觉的模样。 吴铭惊讶问:“你要走?” “实不相瞒,”魏盛挠挠头,“我确实打算离开,临走之前过来同二位道友辞行。” “今日多亏二位力战歹人,我才侥幸捡回一条命。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只能永远铭记于心。” 恩不恩的暂且不提…… 吴铭:“明天就要上仙宗,你这个时候走,不打算拜入仙门了?” “从下午到晚上,我左思右想,觉得上林仙宗可能不适合我。” 魏盛以为的仙门修士,清气浩荡,踏剑穿云,除魔卫道。 可这几天,接连发生的几件事,大大影响了他的认知。 “这样的仙宗,不去也罢。” 吴铭看了他一眼,直言道:“你出身官宦之家,父母疼爱,兄弟和睦,周围人遵纪守法,便觉得人人都是如此,整个人间河清海晏,太平安乐。” “你参加点仙会,见了浮尘观几桩腌臜事,听了陌生人几句话,就信了仙宗尽是魑魅魍魉。 可你并未真正入过宗门,没亲眼见过全貌,如何能轻易断定,整个仙宗千万修士,都和他们一样?” “你读过书,应该知道,世事并非如此绝对。” “即便你待在凡间,往后离开家,出到世间,无论科举入仕或行医经商,同样会发现,人间尔虞我诈的争斗也无处不在,比仙门只多不少。” 他劝道:“你都通过点仙会了,何不先去仙宗看一看,待上一段时间。如若真的水土不服,那时再离开也不迟。” 魏盛听完,沉默了半晌:“吴道友说的在理,是我狭隘了。” “可我犹豫已生,拜入仙宗的决意已然受到影响,怕是道心不稳。何况今天的危险,让我意识到,自己的实力差得太远。” 他苦笑:“我之前还自信满满,觉得自己挺强的。” “我仍旧打算回家,好好考虑清楚,继续增强实力。等决心坚定了,再去参加下一次的点仙会。” 对方去意已决,吴铭不再挽留。何况点仙会五年就有一次,下一次,魏盛也不过二十三四的年纪,还年轻得很。 “既如此,”他道,“祝君一路顺风。” 魏盛行了一礼,又说:“听闻吴道友的剑,在和掌院对阵时,折断了?” “我明日不去仙宗,身上佩剑就暂时用不上。道友若不嫌弃,不如拿去,暂时先用着。” 吴铭的剑被掌院的法器打断,此刻剑鞘里只剩了半截。 他没时间,也没钱立刻换一把新的。 明日上仙宗,不知道会遇到些什么情况,更不知何时才能有钱另买一把。 魏盛的剑虽只是凡铁,但用精钢打造,比他之前那把粗陋的铁片剑坚利不少。 他没推辞,谢过之后收下。 魏盛告辞离去。 吴铭转过身,回到房里,转身时瞥见萧遥嘴角下垂,一副很不愉快的模样。 吴铭:“?” “怎么了?” 萧遥情绪低落:“……没怎么。” 吴铭:“……” 这情景似曾相识。 他好笑:“有什么问题,直说。” 明明一个心高气傲的人,是怎么摆出这么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的? 萧遥抿嘴:“你拿了魏盛的剑,我脑子里就全想着,你要用别人的剑。一想到此,我心里就不舒坦。” “具体的感觉,我也形容不出来,但就是,心中酸涩,怅然,外加有点烦躁。” 吴铭:“……” 这该让他怎么回答。 他嘴角一抽:“那你想怎么样?” 萧遥:“不如我们换一换,你用我的,我用他的。” 吴铭缓缓吸了一口气,正色道:“并非我嫌弃你的剑不如他的,不愿同你换。这是魏盛临走时赠我的礼物,有离别之情在里面。 他前脚刚走,我扭头就把他转赠给别人,这对他,对你,都是一种不尊重。” 道理已经说得很清楚,萧遥也没再多说——只沉默着转过身,走到床边,他的地铺上。 躺下后,拉过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并且曲起腿,蜷缩成一团。 吴铭目瞪口呆。 身长九尺的儿郎,快二十岁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童一样,受了长辈训诫,觉得自己委屈,还朝被子里面钻。 这人……心眼怪小的? *** 上仙宗的日程早就定好,天塌了都难改。 第二日一大早,客栈里剩下的修士们,便跟着决明道人去往上林仙宗。 上林仙宗的本宗建在上林仙山,距离此地八千里,需乘坐飞行法器才能到达。 炼气修士尚不能御剑飞行,大多数人都是首次乘坐法器上天。众人欢欣雀跃,纷纷挤在天行船的船沿边,探头探脑朝地面张望。 吴铭不去和人打挤,随意找了个地方,斜倚着船室外壁吹凉风。 萧遥依旧跟在他旁边。昨晚睡了一觉,情绪已消,看不出异状。 只是吴铭好奇:“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兴奋,以前坐过天行船?” 萧遥摇头:“没有。” 他对着吴铭态度恭敬,说的话却一点不谦虚:“我很快就能筑基,御剑飞行是迟早的事。飞行法器也能很快拥有,定比这天行船品阶高上不少。” 筑基是脱凡入仙的一道大槛,没那么容易跨过。 可他说的轻描淡写,甚至连飞行法器都想到,这目光,过度长远——俗称,想多了。 吴铭轻轻一笑,不再多言。 两个时辰后,连绵壮阔的层叠山脉出现在众人视线当中。 仙山沿着灵气充盈的地脉生长,高耸入云,壁立千仞。仙宗建在山巅云雾之中,踪迹缥缈,肉/眼难觅。 云海内,另外四个方向,分别有四只外观一样的天行船,匀速朝山门靠近。上面乘坐着另外四处点仙台选拔出来的修士,声势十分浩荡。 五艘天行船依次在停船点靠岸,修士们跟着仙宗接引弟子的指引,排着长队走向山门。 人多缓慢,但井然有序。 山门外有接引弟子拿着点仙册,核对修士身份。身份无误,便可进入山门。 萧遥的名字排在吴铭前面,接引弟子核对后,让人领他上山。他一过,轮到吴铭。 吴铭的身份也没问题,弟子在点仙册上打了个勾:“可以了,进去吧。” 刚走一步,忽然被叫住:“等等,你走那边。” 入山门后几条分岔路,一条石板砌成的宽阔主道沿着山势,一路朝上通往山顶,其余的,蜿蜒辗转朝八方延伸,不知通往何处。 萧遥被人领着,走的是,通往山顶的主道。接引弟子让吴铭去的,却是另外一条山路。 吴铭疑惑:“这是去哪?” “问那么多作甚,”接引弟子白了他一眼,“只管听从命令,到了地方,自然会有人给你们讲解。” 吴铭无话可说。 主角的历程,欲扬先抑,欲扬先抑。 走上这条山道,路上人不少,或脸露疑惑,或心情雀跃,或淡然平静。 两个时辰后,吴铭沿着山道走入一处雾霭袅袅的山谷。 谷口立着一块木牌,上面大字写着:试炼谷,复试测试地。下面用小字写明缘由。 下院的点仙会,只是仙宗选拔弟子的第一场初筛。 通过点仙会的准弟子,将一同来到这处试炼谷,参加第二场复试。 初筛时,炼气修士们没有排名,但有一个例外。 点仙会主事可用自己的权利,定下点仙册第一页,第一个人,称作“一甲”。 五处点仙台,五个“一甲”,可以免去二测,直接进入仙宗。 从昨日到此时,吴铭终于后知后觉,察觉到一个严重问题。 他身上的那本“原作”书里写到,主角萧遥因为实力超凡,得仙门掌事看重,定为一甲,直接拜入宗门不说,还成了仙宗掌门的亲传徒弟。 压根没有参加二次试炼这些事。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本书主角,昨日解决了书上没有的下院之乱,头脑和实力都有展现,今日该同书上所写,一笔带过地拜入仙宗,在主事长老的举荐下面见掌门。 而他目前所遇到的情况: 点仙会主事是决明道人。决明道人看重,定为一甲的人是那个萧遥。 而他这个“萧遥”,被人改为吴铭,是一个实力出众,但非顶尖的弟子——不是“一甲”,就得和所有通过初筛的人一样,去试炼谷参加二次试炼。 形成这一局面,也和他自己有关。 萧遥对阵决明的那一剑,有他的一半助力。他引了灵气汇集到萧遥的剑上,萧遥才和决明打了个平手。 但当时的情况,没人注意到。现在事情翻了篇,当时在场的修士又都是下院的弟子,没一个来本宗。 他一找不到机会说明情况,二没人在意,这件事,估计就如浮尘一般散了。 他这可算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那么问题来了。 他走的路,和书里写的“主角萧遥”出现了偏差。 13、第 13 章 传说玄门有种邪术,可以改名换姓,窃取他人命格。 萧遥和自己重名,连身世都几乎一模一样,如今又阴差阳错,顶替了原本该他的名额。这很难说,只是一种单纯的意外或巧合。 好在吴铭目前虽才出新手村,修为不如“主角萧遥”日后那么厉害,但他一直都具备主角必备品格——情绪稳定。 他和“主角萧遥”一样,遇事不慌,心态平稳,虽然疑惑颇多,但光想无用。何况来都来了,先进去看一眼呗。 他站直了身,理了理衣襟,大步穿过木门,进入试炼谷中。 …… 几处点仙台,从五万报名的炼气修士中,点了九百八十七名弟子。 除去“一甲”,以及如魏盛那样中途退出的,还剩九百余人。 这些修士全部一起参加二次试炼。此时到了一些,剩下的,正从山门处陆续赶来。 吴铭进入试炼谷,在规定的地方等人到齐。 陌生的人群里,他一眼看到一个熟面孔——那名身份可疑的青衣修士。 青衣修士通过了点仙会,出现在此处丝毫不奇怪。但他站在人堆里,不出众,不显眼,却不知怎的,越看越可疑。 青衣修士也看到了吴铭,二人目光对上。 吴铭走到他身边:“往后就是同门了,怎么称呼?” “陈青。” 这名字,好敷衍。 “假的吧?” 青衣修士哼笑:“一入仙门,便要断绝尘缘,过往一切都要抛弃。第一个要丢掉的,就是凡间姓名。” “众人都盼着师长赐姓,赐道号,点仙册上的名字,就用个几天,真的假的有什么关系。” 那就是在登记入册时,随便取的一个了。 吴铭眉头几不可查一皱:“进入仙宗,有什么目的?” 正常人的回答应该是:修真寻道,求长生,学飞天遁地法之类,陈青倒是毫不遮掩地透露自己另有所图,只是——“无可奉告。” 行吧。 吴铭嘴角扬了扬:“我还没感谢,你之前给我的提醒。” 陈青曾告诉他“这里没有四海盟”,他才能迅速想到,掌院和四海盟修士有勾结。 ——确实没有四海盟,都是下院内鬼。 “相逢即是有缘,既然你我有缘,”吴铭一把将手肘搭在对方肩上,调谑一笑,“你再给我一个提示呗,我尽量不坏你的事。” “或者,我两做场生意。街头算命的大仙,二十文算一次命。”他阔气豪爽,“我给你四十文,你给我一句箴言。” 他这一靠近,陈青乍然一愣,随后立马后退躲避,像被调戏似的耳根微红,又气又恼。 “好,你要箴言是吧,”陈青有些气急,“那我提醒你,这场试炼,任何人都不要相信。” “还有,点仙会期间,和你同进同出的那个萧遥,”正说着,忽然看了什么,目光一凛,穿过吴铭的肩膀朝他身后望去,“那个萧遥,身上疑点甚多,你最好多堤防些。” 吴铭蓦地转头,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 萧遥? 萧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去仙宗了吗? 他转过头的这一会,陈青迅速走远,混入人群,速刻消失不见。 走这么快干嘛?还有话没问呢。 心说一句“哎,罢了”,吴铭转过身,朝萧遥走去。 萧遥站在身后不远处,眉目如画的脸上,神色冷傲,浑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进的凛冽气场。 然而在和他目光碰上时,疏离的神色骤然变化,眼角微微一垂,看起来柔软乖顺。 “你这么在这?”吴铭走到他身前,“你不是该待在仙宗里?” “我……”萧遥红着脸,神态羞赧,说的话却一点不嫌害臊:“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就给仙宗的人说,要来参加试炼。” 一贯的惊人之语,让吴铭忽地愣住,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过了一会,他轻咳两声,以拳捂嘴掩盖住很难自然的神色:“你说来,他们就让你来了?” “为什么不让,”萧遥平静说,“对仙宗又没任何影响。” 他自己放弃“一甲”的资格不要,仙宗弟子没有道理阻拦。 吴铭面无表情:“……哦。” 有实力,就是任性。 萧遥继续“妙语连篇”,欣喜说:“一想到上了仙宗,就不能天天和你在一起,我心里空荡荡的,说不出的惆怅。现在好了,这些天,又能同你一直待在一处。” 吴铭扶着额头,扭过脸,假装没听见。 这样的话太容易令人害羞尴尬,别再说了,求你。 过了一会,他又将头转正,偷偷瞄了一眼萧遥。 自己对萧遥是什么想法? 萧遥抢了他那一半的功劳,就跟抢了他的主角气运似的。 但他没有任何不满或愤怨——萧遥对他毕恭毕敬,昨日不顾自身安危挡在他身前,那种情况下,不像是演的。 他和萧遥之间,会否存在着某种特殊,神秘的联系? …… 临近傍晚,参加二次试炼的九百余名修士全部抵达山谷。 人一到齐,谷口就被法术封印,为期七天的试炼正式开始。 但这一晚,忙于行动的人并不多。 二次试炼,仙宗并未说明任何要求,反倒叫人有些难办。 夜色渐深,众人在谷口附近升起点点星火,不时有人在其间穿插走动,气氛莫名地紧张又活络。 吴铭和萧遥混在人堆中,不耍孤僻,也不跟人打挤。 此时一人走到他们旁边,抬手道:“在下这厢有礼了,在下河西人士,姓李名麟——金麟啸九天的麟。” “不知两位上下?” 吴铭仰头一看,这人二十出头的年岁,穿广袖服,作文人雅士打扮,手上捏着一柄折扇,腰间挂着一支判官笔。 他相貌周正,就是方下颌,显得脸有点宽。 吴铭和萧遥互相看了一眼,朝对方报上姓名。 “萧遥。” “……吴铭。” 吴铭仍未完全习惯朝人介绍自己叫“无名”,说话前顿了一下,慢了半拍。 李麟没注意他的不自然,却很惊讶地询问:“口天吴的那个吴?兄台是吴家的人?” 吴铭正纳闷:哪个吴家? 李麟自顾自说了下一句:“不可能。吴家乃昊天首富,家中的婢女小厮都穿金戴玉,比大户人家的公子千金还贵气。兄台不可能是吴家的人。” 吴铭:“……” 这是暗指他穿着粗布素衣,一眼可见的贫穷。 他的确贫穷,但李麟只是陈述事实,话中并无恶意,继续道:“我独身一人,希望能和二位结个伴,组成一队。” 吴铭梭巡一样周围,不少修士往来穿梭,窃窃私语,看来都是在物色队友。 修士四处行走历练,结伴同行是常态,李麟的举动不突兀。 只是:“为什么选择我们?” “因为好看。” ……好看? 李麟把手里的折扇潇洒一转:“独自一人多无趣,我想找几个人一起闲谈,打发会时间。我自身实力强劲,无论遇到什么状况都能轻松应付,因此不在乎队友的修为如何。” “又都是陌生人,不了解品性,那就只能选最好看的了。” “我在谷口逛了一大圈,就吴兄……就二位的容貌,最合眼缘。” 吴铭相貌俊丽,唇角自带三分笑,目光柔和又不乏锐利。如此意气风发的俊美少年郎,不是李麟在本人面前客套吹捧,九百修士中,无论男女,的确找不出比他更惹眼,更赏心悦目的人。 至于萧遥……相貌俊是俊,但气质冰冷,戾气自生,一看就知凶傲不好惹。 李麟没怎么同他搭话,就当他是和吴铭结队,附带的。 吴铭看了萧遥一眼,询问他的意见。 萧遥:“听你的。” 以二人的实力,同样可以应付任何情况,不挑队友。 而且和萧遥单独在一起,他不知又会说些什么惊人之语,让自己无言以对。 吴铭急需别的人在场,不让萧遥再说那些奇奇怪怪,害羞尴尬的话,李麟来的正是时候。 这么一合计,他点了点头。 李麟加入进来,结成三人队。 终于找到可以闲聊的人,李麟迫不及待在吴铭旁边坐下来:“吴兄,你可知……” 玄门修士,同门之间以师兄弟相称,不同门派则称一声“道友”,或者尊称一句“道兄”。 李麟称人“兄台”,如今又叫“吴兄”,也不管年龄谁大谁小。虽说少了仙气,却多了几分豪爽江湖气,更容易迅速拉进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李麟正打算同吴铭说什么,二人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娇柔妩媚的女声:“这位师兄,我看你独自一人,还没找到同伴吧?不如加入我们如何?” 李麟停了声,吴铭也好奇扭头,朝身后看去。 说话的女子就站在他们背后,距离很近,升腾的火焰映照出她浓艳的妆容。 她定是来自于某个民风十分开化的地区,穿着绣花抹胸,只搭了一层透光的亮薄纱衣,手臂大腿都露在外面,挂着许多金链装饰,身材十分妖娆。 她说话的对象,是个衣着富贵的俊朗公子。 好巧不巧,吴铭正好认识——薛怀信。 14、第 14 章 对着妖艳美女的眉目传情,薛怀信跟个瞎子似的目不斜视。 他一定早就看到了吴铭,吴铭的目光一转过来,他就起身朝女修道:“那是我朋友。” 边说,边走到吴铭这边,泰然自若地坐下。 高门公子估计遇到过不少主动扑过来的莺莺燕燕,应对起来早有一套法门。 吴铭和他算不上朋友,好歹认识,也没拆他的台。 女修邀人被拒,明艳笑容沉下,牙一咬,转身就走。 边走边啐了一口,小声咒骂:“狗男人,不识抬举”。 远处几个和她衣着打扮相似的修士,一路看着她,发出阵阵哄笑。 女修走远,薛怀信仍旧坐着,不动如山,丝毫没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 在这样的氛围中,他就这么莫名其妙,却又理所当然的加入了吴铭的队伍。 三人队变成了四人队。 萧遥生性冷漠,除了吴铭看谁都是草木,多一个少一个他根本不在乎。 李麟本就只是想找人聊天说话,薛怀信又是一个长相俊朗的翩翩公子,这样的队友越多越好。 他刚才同吴铭说话,只开了个头,此刻多了一个听众,更来劲:“吴兄,你可知,今日你们遇上我,是百世修来的福分。” 吴铭:“哦?此话怎讲?” 李麟折扇一转:“你们可曾听说过,这九重天中,每个大世界,都会有一个应天命而生的人。这些人是天道宠儿,气运加身,做事无往不利,最后将成为一方世界的主宰。” “对这种天命之子,民间有个形象的称呼,叫他们龙傲天。” “如今南方炎天,西北幽天,西南朱天,都已出现这样的天选之人,而我们昊天……” “昊天也有。”打断他的是薛怀信,“霖雨剑尊就是昊天界应天命所生之人。” 这话显然并非李麟想说的,他眨眼怔了片刻,讪讪道:“霖雨剑尊自然是气运加身的天道宠儿。但他虽年少成名,却只在元婴巅峰境,一直未能破境化神。” “霖雨剑尊昊天第一的战力不假,”似乎怕天道听到似的,李麟压低声音,“可要说他是昊天气运最强的天命之子,我看未必。” “这些年霖雨剑尊为了化神,潜心闭关不出,昊天都快没了他的传说。我们这一辈的年轻人,很多甚至没听过他的名号。” 他转向吴铭,用眼神询问:你听过没? 吴铭身上的那本怪书里,提到过“霖雨剑”这人。他知道,但没吭声。 萧遥冷淡说:“没听说过。” ——由此可见,萧遥身上没有吴铭那样,写着故事走向的“原作”。 李麟听到萧遥的话,挑眉得意地看向薛怀信。 “我们不说霖雨剑尊,免得天道感应,打扰他老人家修行。” 他把话头重新拉回原本打算说的故事。 “在二十年前,我出生的那一天。明明青天白日,天色却忽然转暗,沉云翻涌,紫微,七杀,贪狼,破军,四星同时出现在天上。这种奇异天象,正是天命之子转世托生之兆。” 他铺垫了这么久,终于点明本意:“你们猜的没错。我,李麟,正是那个应天运所生之人。” “如果把昊天世界比作一本话本,我就是话本的主角,将来必定成为一方主宰的男子。” 他话一出,三个听众面无表情,目光空洞地盯着他。 一只黑鸦“呱呱“飞过,空气突然安静到有些尴尬。 “昊天世界是一本书”——吴铭同意李麟的观点,他也觉得自己是本书主角,这一点上,二人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英雄所见略同”。 可他拥有的那本“原作”里,主角叫萧遥,没有李麟这么一号人物。 本来也是,主角萧遥被点仙会主事点为“一甲”,直接推举给仙宗掌门,根本没来参加二次试炼。 书里没有这场试炼,自然也不会有这群人。 虽然此时,他的人生轨迹偏离原作,而“另一个萧遥”也因为有实力任性,来了试炼谷——穿书后改变原作的情况大有人在,细节虽然有所变动,但故事主角,怎么也不会是李麟。 不过嘛,虽然异想天开,有自信毕竟是件好事。 李麟丝毫没感受到冷场的尴尬,继续自我吹嘘:“我有气运在身,将来必成大业。你们跟着我,就是主角身边有名有姓的配角,将来成就定不会少。” 看着在真正的主角面前说自己是主角的李麟,吴铭面色平淡:“哦。” …… 几人听李麟吹了一会牛,天色渐晚。 明日试炼说不定还有硬仗要打,众人为了养足精神,早早睡下。 仙山里日出很早,清晨四五点,天光就已经大亮。 阳光穿透山谷中的水雾,形成一条条淡金光柱。 修士们醒来后,成群结队,陆陆续续走向山谷深处。 李麟自认身为“主角”,有义务带领自己的队友,通过这次试炼。 他道:“我来之前,就已经打听好了。” “上林山沿地脉生长,灵气充沛,上林仙宗占了灵脉上的几座最高峰,其余地方,都杳无人迹。” 毕竟是连绵起伏千里的东洲动脉,即便仙宗千万修士,仅能占据极小一角。 “此处山谷天生地养着许多草木和兽类,因为灵气充盈的关系,生长茂盛。尤其兽类,个头比其他地方的大,繁殖也极快。泛滥成灾的野兽,还不时跑到山下的凡间城镇,行凶伤人。” “为此,仙宗不得不定期派弟子入谷清剿。” 吴铭瞬间会意:“仙宗让我们入谷试炼,意在帮他们清剿这些野兽?” 李麟:“既是试炼,又可为民除害,一举两得嘛。” “虽说大家还未正式入门,拿不到灵石报酬,但山谷里的草木沾了灵气,都是上好的药草灵草,谁捡到了就是谁的,也算一种变相的奖赏。” “咱们还是说回试炼。”李麟继续,“上林仙宗的弟子试炼,和别的门派也没什么不同。他们虽未明确说明,但每消灭一头野兽,都是有固定分值的。谁灭的野兽多,战斗出色,谁的成绩就高。” “七日过后,仙宗就根据这个总成绩,决定咱们的去留。” 其实通过了点仙会,只要二次试炼的成绩不是太糟糕,不会被赶下山。 试炼的重要之处在于:仙宗会依照试炼中的表现,决定这些新弟子去往何处。 “实力最低的,只能去外门,负责仙宗庶务。高一等的,才能进仙宗内门。而实力强劲,又能看出具备超高天赋和潜力的,才有资格成为十峰峰主的入室弟子。” “入室弟子都是仙宗精英,玄门中的人上人。当然,在他们之上还有亲传弟子,不过,”李麟一摊手,“那不仅是天赋,实力,更是因果,机缘。” “十峰峰主们,只会收一两个传承自己道统的亲传徒弟,这个机缘咱们就别想了。” “我们在试炼中要做的,就是尽量拿到高分,争取被选为上林十峰的入室弟子。” 薛怀信问:“你有办法?” “不是必然能成的办法,但有个捷径。”李麟道,“你在这个山谷里,看不到仙宗的人对吧。” “实际上,”他指了指天,“仙宗派了一些筑基的师兄师姐,在云上看着我们。我们的表现,便由他们记录下来。” “说重点的。七天时间有限,咱们别理会谷口附近的小型兽类,直接进入山谷深处,专门挑战凶恶难对付的野兽。这样得的分高。” “而且要时刻谨记,有监察的人看着咱们,一定要沉重冷静,不能表现出任何的惊慌失措,让监察觉得咱们心性持重,可堪大任。” “若是遇到自己对付不了的强敌,”李麟自信满满,“你们放心,有我照拂着,不会有事。” “即便我一时赶不上,那些监察也会出手,肯定不会让你们丢掉性命。” 总结下来,要诀有二: 一,别浪费时间杀小怪,只对付大怪。 二,千万别表现出惊慌害怕的模样。就是装,也得装出一副沉稳冷静的样子。 李麟:“三位觉得如何?” 他说的在理,三人没意见。 商定以后,四人即刻出发,径直奔向山谷深处。 越朝里走,野兽越强。一行人不恋战,又都是实力强,身法快的,很快甩开大部人群,走到山谷深处。 这里的野兽体型巨大,攻击性强,毛皮如钢铁一般坚硬,俨然已等同于炼气巅峰的修为。 到此处,就可开战了。 四人停下脚步,拿出武器,对着口滴涎水快步走来的凶恶野狼发起进攻。 魏盛临走前赠送的精钢宝剑当真好用,吴铭聚气于剑,一剑上挑,刺啦一下就挑断巨狼一条腿。 萧遥身随剑至,攻巨狼咽喉。 薛怀信控梵天火,李麟挥扇招风,四人合力,很快杀死这头大如小山的巨狼。 群狼继续袭来,四人从最初的各自为战,到逐渐配合默契,制胜的速度越来越快,仅用大半日,就清剿完此处一整个狼窝。 四人边战边继续往深处走,快日落时,走到一处地势收窄的地方。 前面不远处,立着一道围栏,阻断了继续朝前的道路。 吴铭奇怪:“看这地形,前面是山谷的另一端出入口?” 再往前,就出试炼谷了? “非也。”李麟道,“往深处,是更厉害的野兽据居之地。里面灵气更浓郁,兽类也能获得仙体,等同于筑基修士。” “仙宗会定时派遣境界更高的弟子进入深山清剿,但和这次试炼无关。他们很早以前就设置了这道围栏,上刻法咒,既能提醒弟子别不小心误入,也可防止里面的凶兽跑出来伤人。” 说到此处,李麟突发奇想:“你们想不想看看,在云上监察咱们的师兄师姐,是怎么个模样?” 15、第 15 章 吴铭:“怎么说?你想进去?” 李麟点头:“我们若擅自闯入,必会有监察露面阻止。” 吴铭:“你不担心这一举动,让监察觉得我们行事鲁莽,不稳重?” “这得看后续怎么做。你想啊,”李麟劝诱道,“咱们挖空心思,最终目的是为给监察一个好印象,拿到最高评价。” 想要在九百多修士中脱颖而出可不容易。都是通过点仙会的人,实力高强的人不在少数。 “翻越这道围栏,引来监察,不就能给他们留下印象?这就比旁人成功了一大步。” “接下来,”李麟指指自己的嘴,“就靠这里。先把监察们天花乱坠全方位吹捧一番,再表达自己如江水般滔滔不绝的仰慕之情。师兄师姐们一高兴,这事,不就成了吗!” 成绩名列前茅,又给监考官留下深刻的良好印象,何愁拿不到甲等评价,成为十峰入室。 薛怀信被说动。 要争,就得争第一。既有取巧的捷径,为何不用。 吴铭没意见,萧遥自然也不会有。 李麟满意地拍拍吴铭肩膀:“吴兄,这最关键的一步,兄弟三个就靠你了。” 吴铭一脸懵:“我?” “计成最关键的一步,就是得在监察露面后,极短的时间内,迅速建立他们对我们的良好印象。此计只有你能完成,如有必要,你不妨牺牲一点色相。” “昨晚那美女,朝薛兄暗送秋波的神态,你还记得吗?”吴铭觉得李麟此时像青楼老鸨,“我们先演练一遍。” 吴铭一脸麻木。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来,像我这样。” 李麟挤眉弄眼笑了笑,神态还真像那么回事。 吴铭一时怀疑,他家是否真的开青楼。 他木着脸,咬着后槽牙,动了动眉。 “不行,”李麟即刻否决,“你这是要找人打架吗?” 他调/教似的:“表情放松,眼睛看着我,目光要专注。脸别正对,稍微侧一点。嘴角往上,别笑太过,一点点微笑就好。” 吴铭目光呆滞,仅毫无感情地扯了扯嘴。 “差强人意。”李麟评价。 不过他们没时间再多练习——“就这样吧,你底子好,嬉笑怒骂皆有风情。待会笑的时候,眼角眉梢再弯一点点,关键是目光,一定要真诚,显得你真心实意崇拜他们。” 调/教完吴铭,李麟又转向萧遥:“萧兄……你表情能不能柔软一点,别这么冷硬。” 想了想,又觉得可能太勉强,“算了,你就保持原样。万一是个就喜欢高冷挂的师姐呢。” “只是记得,待会你站最后,千万别凑到前头。” “至于薛兄,”李麟上下打量他片刻,“薛兄也切记,目光一定要真诚。” 其他没什么好说的,反正主要靠吴铭,另外两个都是添头。 “你们再把溜须拍马的话在脑中过一遍,免得待会忘词,”李麟大步走向围栏,“我去了啊。” 刻着法咒的围栏能防修士误入,也能防凶兽跑出,但从不阻拦有人自己翻过去作死。 李麟脚尖一点,瞬间跃过围栏,动作潇洒地站定。 他手握折扇,做好准备,等着监察弟子出现。 “……” 几秒钟过去,除却一股凉风吹过,没有任何反应。 李麟保持着刻意耍帅的姿势,此时变得有点滑稽。 “嗯……”他沉思,“可能刚过围栏,还是安全区。监察觉得没必要露面。” 于是他依然僵着幅度不变的嘴角,又朝里走了几步。 仍不见监察弟子的踪影。 吴铭三人站在围栏里侧,你看我,我看你,脸色和内心一样平静到麻木。 半柱香过去。 李麟讪讪走回围栏内侧:“可能,没到情急之时,监察不会随意露面吧。” 再往里,就是危险区域。李麟只想拿甲等评价,并非真的作死,他也不敢再朝深处去。 他们这个想要给监察制造良好印象的计策,以失败告终。 “今日天色已晚,”吴铭宽慰道,“明日再想想其他办法。” “我们该往回走,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过夜。” 几人从试炼区域的边缘回到山谷中部。 此处地势平坦,周围已经被别的修士清剿过一遍,方圆几里又有不少修士扎营,危险性很低。 吴铭找了个上风处坐下,用法术升起火焰,拿出随身携带的水和干粮。 李麟则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食盒,里面虽也是干粮,食物要精细许多。 他随口一叹:“筑基后就能辟谷,不用再带这些东西。” “怎么,”薛怀信诧异问,“你们出门在外,不带辟谷丹吗?” 吴铭和李麟同时沉默。 过了一会,他咬着后槽牙道:“家里穷。” 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辟谷丹。 李麟也道:“辟谷丹一百灵石一颗,这钱都能买多少更有用的丹药符纸,太不划算。” 他身上带了一颗辟谷丹,只能顶三天,留着必要的时候用。 薛怀信愣了会,伸手把一个绣金的袋子递到吴铭面前:“我身上带的有多,你吃一颗。” 吴铭婉拒:“没这个必要。” 不是什么必需品,没必要因为这个,欠人一个因果人情。 薛怀信略有失落地缓慢收回手。 李麟心里哀怨:怎么没人问我。 不过他认定自己是主角,团队里是该照料最瘦弱单薄,又长得最好看的队友。 三人正说着,萧遥从远处走了回来。 定好营地后,他朝吴铭交代一句:有点事,暂时离开一会,就独自走了。 吴铭没好多管,任由他去。 原本以为他会离开好一会,没想到回来的这么快,比离开时……手上多了一只兔子。 萧遥手上提着一只体型巨大的兔子。 只见他走到营火下风处,寻了个角落半蹲下,将兔子放血,剥皮,清理干净内脏。 他神情平淡而专注,动作干脆利落,哪怕是这屠宰的场景,由他做来,也十分具有观赏性。 兔子打理干净后,他又削了两根树枝,将其串起,然后才走到营火旁坐下,把兔子放在火上烤。 吴铭惊讶地发现,萧遥身上还带着盐。 走南闯北的人,身上都会习惯带瓶食盐,方便野外生火做饭。 然而从萧遥描述的身世中,他自小在家中修炼,从未出过远门,这次点仙会才第一次离家。 虽然不排除路上学到的技巧,但萧遥身世可疑,这一习惯,细想也觉得可疑。 没过一会,兔肉在烈火的炙烤下泛起一层微亮油光。多余的油花滴落在火里,滋啦滋啦,声音和香味一同飘散开来。 同时响起的,还有几声唾沫吞咽的细微声响。 掰下最肥嫩的兔腿,萧遥在嘴边吹了吹,递给吴铭:“尝尝?当心烫。” 吴铭一怔:“给我的?” 萧遥羞涩地点了点头。 焦香的食物太过诱人,根本无法拒绝。 吴铭接过,尝了一口。 萧遥一如往常紧张的小心翼翼:“味道如何?” “好吃。” 太好吃了。 火候恰到好处,外皮酥脆,内部肉质鲜嫩多汁,就连盐味也不咸不淡,完美符合他的口味。 萧遥这个时间管理大师,不仅道法全能,连做饭都这么好吃。 吴铭只恨自己的肠胃没出息。 听到吴铭说好,萧遥长长舒了口气:“你喜欢就好。你有什么喜欢吃的,往后有机会,我都做给你吃。” 想了想又补道:“若有不会做的菜,我就去学。” 吴铭试探问:“你以前学过做菜?” “我没有学做菜的记忆。大概因为炼功岔气,忘了。不过应该有特地学过,我的日记里,写着几道菜的烹饪方法。” 一个没有父母照顾的小小少年,失了忆,孤苦伶仃地看着自己留下的菜谱学做饭…… 感觉有点心酸啊。 吴铭心情复杂“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两人一人一只兔腿吃的津津有味,美味飘香,勾得李麟腹中咕咕直叫。原本还算尚可的糕点,在新鲜热食的对比下,骤然又冷又硬,味同嚼蜡。 不仅他,即便吃了辟谷丹的薛怀信,笔挺的坐姿也微微倾斜了一点,脖子前伸。 食色性也。美食的诱惑,无论仙凡都难以抵御。 又过几息,眼巴巴干看着的李麟终于忍不住:“萧兄,咱们现在是同伴。同伴之间应该互帮互助。这兔肉……” 他没好意思问出下半句“兔肉没我的份吗”,但哀怨的眼神已经出卖内心。 几个字说完,喉结还深深滚动了一下。 萧遥头也不抬:“营地东边有个兔子窝。” 言下之意:自己去抓,抓回来自己烤。 李麟:“……” 抓兔子,没多大问题。可抓回来还得放血剥皮处理干净……君子远庖厨,他长这么大就没动手做过饭。 “这里的兔子大,我们两人一人一条兔腿,别的地方也吃不完。”还是得吴铭说话,“不如大家一起分了?” 萧遥微笑:“好。” “吴兄!吴兄!”李麟感激涕零,“还是你人美心善!” 他一把拿起剩下的部分,撕下两条前腿肉,扔给薛怀信一条,另一条放到自己嘴边,也不顾温度烫口,大口吃起来。 边吃边热泪盈眶赞叹:“萧兄这手艺,啧啧,没说的。要不干脆咱二人合伙开个酒楼,你负责掌勺,其余事情交给我。就凭这味道,一定赚得盆满钵满。” 几人吃饱喝足,擦干净手口,吴铭原本打算将没吃完的打包,被萧遥阻止:“隔了夜,味道就不如新鲜的好。明日我再抓点别的,重新烤。” “唉,别别,”李麟道,“扔了多浪费。留着,说不定还有用得着的地方。” 于是他动手,将剩下的部分拿油纸裹了,放入乾坤袋里。 李麟穿锦衣佩玉带,又拿折扇又挂笔,看起来出身大户,书香门第。 但今日他的几次言语,都透露着一种不差分厘的精打细算,一点不像不沾铜臭的高门公子。也不知究竟是何家境。 不说他说起挣钱,提醒了吴铭一件事。 他小声问萧遥:“身上有钱没有?借我点。” 与钱有关的,都不是小事。他二人认识时间虽不长,但一同面对过生死,情分无价。开口借点钱,不算太冒昧。 萧遥欣然道:“有。” 直接将一整个钱袋递到他手上。 打开一看,好几两碎银子。 和他这种几十文钱假豪爽不同,别人是真大方。 ……虽然和想要的东西不一样。 萧遥见他眉头轻轻蹙了蹙,脸色即刻一红,羞愧道:“太少了?我极少用钱,不怎么看重这身外之物……” 说完头一转,目光冷锐地瞄向远处——那里坐着几个扎营的修士,其中一个,锦衣玉带,看起来像是有钱的。 吴铭:“……” 萧遥该不会想在众目睽睽下,光明正大抢人家钱吧?! “不是嫌少,”他急忙解释,“这已经很多了。但我不要银子,只要铜钱。” 一两银子,可换一千铜钱。 这袋里的碎银换成铜板,可以砸死他。 问题是,这深山山谷里,哪有换钱的地儿? 李麟在二人对面,躺地上拿着本书在看,只依稀听到他人美心善的吴兄说“借钱”,萧遥问“太少了?” 便下意识以为,萧遥身上的钱不够。 他立马坐起身:“钱不够啊?我这有!” 虽不知这荒郊野岭的地方,又没个商店,借钱干嘛,他依然拿出钱袋,抖了抖,抖出几颗金豆子。 纯金的豆子,在夜色中闪闪发光,立刻把萧遥的碎银“衬托”的黯淡无光。 这些金豆子换成铜板,能把吴铭压在铜钱山下永世不得翻身。 但不是铜钱,没用。 “还是不够?”吴铭并未展颜,李麟会错了意,直接把钱袋倒着抖,抖出剩下的三颗金豆,并几两碎银。 全部家当,只带了这么多——够普通人一家老小买个大宅子,雇两个丫鬟小厮,吃喝玩乐一辈子。 吴铭:“不是。我不要金银……” 不要金银?那就是…… “你要灵石吗?” 说话的是薛怀信。他原本闭目打坐,不闻外事,此时睁开眼,加入三人谈话。 “灵石的话我这有。” 他伸手从乾坤袋里一掏,拿出一颗灵石。 鸡蛋大小的透亮宝石,在星月光芒的映照下,流转着淡淡五色光晕。 吴铭第一次见到鼎鼎大名的“灵石”,压根不识货,没什么表情。 李麟却倒抽一口凉气,一句“我x”脱口而出。 “最上等品质的白灵!小爷我长这么大,过手的灵石不下千万,从没见过品质这么纯,这么大一颗的白灵!” 灵石是玄门硬通货,然而用来当做钱币交易流通的,都是最下等品质的青色灵石。 这种鸡蛋大一颗,品质如此纯净,光芒如此耀眼,灵气如此充盈的,说是价值百万,实际一百万下等灵石根本换不到,可说有市无价。 薛怀信见吴铭仍旧没什么表情,疑惑道:“还不够?” 说着,又拿出两颗品质一模一样的来。 李麟快要吓疯。 一个炼气修士,只能算凡人,身上居然带着许多金丹修士都用不起的白灵,还是三颗。 这是哪国的太子爷吧?! 吴铭完全不知这白灵有市无价,只觉得里面蕴含的灵气尚可。虽不比铜钱,好歹能派上用场。 既是薛怀信主动出借,他也不推辞,三颗一起接下,道了一声谢:“以后挣到钱还你。” 李麟:“……” 以他吴兄的家世,卖身也还不上啊。 李麟自觉脸色有点绷不住,索性继续躺下看书。 书中自有黄金屋,颜如玉,区区白灵,他这个主角,以后都会有。 吴铭将灵石妥善收好后,突然好奇,瞥了一眼李麟手上的书册。 封皮上写着书名:戏春风。 “……” 这名字,很像章台柳巷间流行的艳情小话本。 “想什么呢!”李麟不知怎么瞟见他神色,气恼辩解:“这可是正经书!炎天传过来的东西。” 吴铭微诧:炎天? 九重天界,九个大世界,无数小世界,每个世界都有界壁保护,只有化神天君才能破开界壁来往其间。 虽有一条连界通道,百年开一次,修士们趁此期间交换一些奇珍异宝,数量十分稀少。 炎天的东西,在昊天也算奇货可居。 连薛怀信都免不了产生兴趣:“里面写的什么?” 炎天的独特道法?丹方?乐谱? “算是人物志吧。”李麟道,“你们知道炎天那位应天运而生之人吗?” 16、第 16 章 炎天那位应天运而生之人? 吴铭不知道。身上的那本书,只写了昊天之事。 他看向萧遥,萧遥摇头——他也没听说过,更不感兴趣。 “只听说如今统御炎天的,是位很厉害的道君,”薛怀信道,“其他不知。” 他饶有兴趣问:“怎么样的一个人。” 说起这个,李麟就不困了。 他一脸崇拜:“这位天命之人,道号绝尘。他的战力虽非炎天第一,却最让人崇敬,畏惧。据传,他杀人,从不自己动刀。” 薛怀信:“他如何做到?” “借刀杀人。”李麟崇拜之心溢于言表,“他洞悉人性,深谙人心,几句话就能说动一个人帮他除掉自己的对手。” “手段是挺厉害,但这种人……” 心机深沉之人,品性一般都不会太良善。 李麟不以为意:“玄门修道,逆天而行,修的乃是与天争锋,与人夺道,不是吃斋念佛。” 都是厮杀上去的,谁手上没几条人命。谁又比谁高贵? “像我这种应天命所生之人,即便根骨卓绝,气运在身,比战力,也不可能和那些剑修正面抗衡。” “我欲登天,难道非得头铁同他们正面决斗?不只能靠以智取胜吗?” “再说,想要成为上位者,心中得有大格局。到他们那个位置,一切以大局为重,个人的善恶对错已不足道。” 他问:“杀一两个无辜之人,是恶。但杀一两个无辜之人,能救更多无辜之人——那杀无辜之人,还能叫恶吗?” 薛怀信没答话。 李麟继续说:“绝尘道君是有担当之人。炎天曾闹过一场魔龙之乱,道君本可带着徒弟和道侣避祸,他却为了天下苍生,不顾生死,毅然对抗魔龙。” 萧遥原本在一旁打坐炼气,没兴趣听他两论道是非善恶,此时听到“魔龙”,心弦忽然一动,“炎天有龙?” “出过一条蛟龙,”李麟微叹,“没有炼成真龙。” “昊天有吗?” “没有。别说龙,蛟都不见半条。” 蛇变蚺,蚺成蛟,蛟化龙,何其不易。 “整个九天,这一万年来,化神天君有数十个,没出过一条真龙。” “龙心,龙眼,龙筋龙鳞……”李麟双眼放光,“多值钱呢!要是昊天有,拿去卖给其他几界的化神和半步化神……” 换来的白灵,能堆成十万大山。 萧遥语气冰冷:“真有,轮得到你?” “也是,”李麟摇头,“别说真龙,炎天那头蛟龙,一只龙眼引发的争夺,就陨落了好几位元婴尊者。” 对于他来说,还是好好学学他崇拜的那位道君的手段,才是正道。 “不过,”他自信满满,“我乃天命,以后都会有。” “我要是龙,”吴铭蓦地插话,“一定找个地方躲好,不让人知道。” “真龙,听起来威风,实则遭无数人惦记。一旦稍有不慎,中计落入人手,”他比着手指算,“血被放,筋被抽,鳞被拔,眼被挖,心被剜,从骨血到皮肉,连根胡须都难留一丝完整。” 想想真是——“生而为龙,太可怜了”。 萧遥附和:“确实可怜。” 更别说,一成蛟龙就被杀掉,根本长不到化成真龙的时候。 火堆静静燃烧,偶尔发出木材断裂的啪啦声。 人声骤止,空气异常安静。 过了一会,李麟窘迫道:“刚才被我们吃掉的兔子也很可怜啊。” 吴铭:“……” 他揉揉肚子,心道一声“惭愧”。 世间万物,枯荣有时,生死有命,谁都活的不容易。哪轮的到他在这里假慈悲。 *** 四人商议着,由萧遥和李麟轮流守了上下半夜,第二日一大早,便整装出发。 依旧按照昨日的方略,去深处讨伐最强的野兽。 杀伐了半日,几人又走至山谷的另一处边缘,看到了那道围绕山谷的咒栏。 李麟贼心不死,再次翻越围栏。可惜结果和昨日一样:没有监察露面阻止。 他忍不住小声嘀咕:“他们是不是不想理会自己作死的弟子。少一个人,少一点事。” 本宗门人也和下院一样,能减的差事,绝不多做。 吴铭:“算了。后面有机会再另想办法吧。” 至少他可以不用去“出卖色相”。 四人继续沿着边缘朝西北方向移动,进入一片枝繁叶茂的林区。 此间草木受灵气滋养,树木粗壮,野草疯长,层层叠叠,遮天蔽日,连光照都暗了下来。 他们之前已经商定好,尽可能多杀猛兽拿高分,不把时间浪费在寻找药草之上。 李麟再次叮嘱:“这里都是野生的草木,转化为灵草的数量不多。成为十峰入室弟子,往后有的是机会去更好的地方……” 话还没说完,萧遥突然对吴铭道:“我离开一下,很快回来。”随后转身大步离去。 李麟站在风中,鬓发乱舞。 “……” 这就找灵草去了?! 他这个队长的威严呢?苦口婆心的教诲呢? 最关键的是:“我们等不等他?” 吴铭:“……先朝前走吧。他有自己的计划。” 萧遥本是“一甲”,何况他的实力有决明道人这个仙宗长老亲眼见证,用不着再在这里证明。 萧遥离队,三人继续前行。 谁能想到,他走之前说“很快回来”并非诳语。半柱香不到,人真回来了。 回来后递给吴铭一枝花,耳根通红,垂着眉羞涩道:“送你。” 吴铭还没说话,李麟惊炸:“金线重楼!” “萧兄!你在哪儿找到的这枝金线重楼?!” 萧遥:“往南走,半里处。” 李麟咽喉一滚,馋声问:“还,还有吗?” “没了。就这一枝。” “这,这,这,”李麟“这”了半天,“萧兄,你这运气也太好了!这么好一枝金线重楼,居然被你摘到。” 吴铭好奇问:“李兄也修习丹药医道?” “不。”李麟摇头,“我不会炼丹。不过对药材颇为熟悉,能一眼分辨好坏。” 金线重楼是高级灵草,十分珍稀。这一枝年份足,药效高,百年难遇。 恐怕这个山谷中,最值钱的东西就属这金线重楼。 谁能想到,这么容易就被萧遥获得。 萧遥要送给吴铭,吴铭笑笑:“不必。我不修丹药医道,拿着没用。” 萧遥一脸失望地收回。 李麟羡慕嫉妒了一会,收拾好震惊的心情,准备再次朝前走。 忽然,不远处传来树叶摇摆的悉索响动。 几人目光一凛,瞬间看向声响发生处。 薛怀信大喝一声:“谁?出来!” 巨木背后,倏然冲出一个人影。 “师兄!求几位师兄帮我!” 来人是个妙龄女子。穿着抹胸纱衣,和两日之前那晚,邀请薛怀信入队的妖娆美女做相似打扮。 只是她妆容没那么浓艳,此刻又因一路奔跑,秀发散乱,一缕青丝贴在脸颊边,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师兄,”女修朝众人恳求道,“我和阿姐遭遇一只异常凶猛的恶兽,我姐妹力有不及,只我逃了出来。万望师兄施以援手,随我去救人。” 女修说完,朝萧遥贴近,却被一道黑光挡住。 萧遥用剑鞘抵住对方咽喉,根本不让她近身:“你们遇险,与我何干?” 女修身形一顿,委屈低泣道:“这位师兄竟如此狠心么?” “是又如何。” 那女修见他态度冷酷决绝,即刻换了一个目标,扑向薛怀信。 “求师兄救我阿姐。”她的纱衣在奔跑中滑落,衣裳凌乱,白腻雪肌贴在薛怀信胸前,“师兄若肯相救,我必然以命相报。” 她话音娇软,说的话极具暗示,这个“报答”难免令人想入非非。 薛怀信被美人猝不及防抱住腰,心头一慌,赶忙捏着她肩膀将人狠狠推开,又仓惶看向吴铭。 吴铭:“?” 看他做什么。 “吴兄,你看……” 李麟目睹这一切,朝吴铭说了这一句,马上改语言为私密传音。 吴铭听着,扶着下颌微微点头:“……没错。好。” 二人刚私聊完,吴铭的手被人一碰。 他转向萧遥。 萧遥分明是故意碰他的手引他注意,偏还装出无意之中不小心碰到的模样,低眉垂眸委屈兮兮:“有什么话是不能让我……们听见的吗?” “没有,没有。”李麟急忙解释,“我就是和吴兄商议了一下……” 他朝薛怀信使了个眼色,薛怀信走过来,几人靠边围成一团。 “云上有监察这事,很多修士不知道。”李麟压低声音,不让那女修听见,“监察没出手,说明他判断,这位仙子和她的同伴能打过对手。” 虽然会受伤,但不致命。 只是女修不知道。 “她来求助,我觉得,我们应该出手帮一帮。此举说不定能给监察一个好印象。” 薛怀信问吴铭:“你也这么觉得?” 吴铭点头。 薛怀信:“那我就没意见。” 吴铭同意,萧遥更不会反对。 四人达成共识,李麟走向女修:“仙子,带路吧。” 女修站在原地,泫然欲泣地看着他们,又很知趣地不去偷听他们谈话,显得十分乖巧可怜。 听见李麟的话,她破涕为笑,优雅抹了抹眼泪:“几位师兄,这边走!” 17、第 17 章 去往救援的路上,女修步履匆忙,吴铭几人却不远不近地跟着,小声商议。 “萧兄,薛兄,”李麟安排,“待会御敌时,你两打头阵。我和吴兄压阵,瞧着机会补刀。” 薛怀信疑惑:“为何突然需要策略?” 此前四人作战,都是一同进攻——他们修习的功法,皆正战之道,并非在后面施法辅佐的类型。 尤其吴铭,剑法精妙,薛怀信曾误以为他是个剑修。 “因为敌方情况不明。”李麟双眼微眯,“而且,不是有监察嘛。我们之前那样的打法,体现不出精彩的团队配合。” 简而言之,观赏性不够。 换种配合的打法,即便是演的,也要演出更精彩的场面来。 萧遥眉头蓦然一皱,看向吴铭。 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却什么都没说没问。 李麟的话乍听没问题,可总有什么地方感觉不对。薛怀信思忖片刻,问吴铭:“你受伤了?” 仔细打量上下,没发现外伤,又问:“身体有所不适?” “没有,”吴铭摇头,“就是,肚子有点饿。” “那我们先找个地方……” “不必。救人要紧。” 几人跟着女修朝树林深处走。 此地有些古怪,四处笼罩着一层淡白水雾。空气潮湿,光线灰白,连一点鸟兽活动的痕迹都没有。走得久了,很容易迷失方道,不辨南北西东。 “这种地方很可能住着极为强力的野兽。”薛怀信朝吴铭关切道,“你状态不好,待会开战时千万别勉强,拿到甲等评价固然重要,但自身安全永远是第一位。” 萧遥面色不虞看向薛怀信,嘴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作罢。 吴铭“嗯”了一声,缓步走在了队伍的最末。 “快到了,”过了一会,女修神色凝重,“就在这附近。” 她刚一说完,一阵凶猛咆哮从水雾中扩散出来。 “那边!” 薛怀信辨明了方位,刚拔剑出鞘,萧遥已先他一步冲向雾气当中。 透过水雾,一座小山般起伏的轮廓出现在众人视野。 再靠近,巨兽的真容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是一只巨蜥模样的怪兽,四脚行走,背上背着一座矮山似的壳。 “阿姐!”女修惊声一叫,指向雾气弥散的地面。 那里躺着一个女子,一动不动,生死不明。 “师兄,快……”女修再次梨花带雨,“求师兄快救我阿姐。” “仙女莫慌,”李麟镇定自若,“这巨怪不知是蜥蜴还是王八,但你看它四肢的皮肤,厚实坚硬,定然难以对付。我们不能贸然出击,得先仔细观察,找到它的弱点……” 他在这里“观察分析”,那王八蜥蜴敏锐感觉到了几人的存在,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过后,四肢一踏地,向上跳了起来。 它这一跳,便跳至众人头顶,巨大的黑影当空笼罩,急速压下。 几人匆忙四散着躲开。 吴铭提醒众人:“它身形巨大,动作可一点不慢,千万小心。” 萧遥:“你也小心。” 话音一落,手臂一转,长剑带着银光便朝巨蜥攻去。 李麟安排萧遥和薛怀信配合着打头阵,但萧遥生性冷傲,倘若和吴铭一起,倒是愿意改变自己的进攻节奏,配合吴铭的章法。 然而此刻,吴铭在后方压阵,他便完全没了同别人配合的念头,只当自己一人单挑对手。 萧遥长剑一挥,剑刃破风,划拉出一道道气旋风刃。 气旋风刃形成后,在飞舞中又合为一体,成为一股巨大罡风。 长剑凝风,一剑挑向巨蜥的一条腿。 柱子一般粗壮,表皮坚硬无比的巨腿,就这么被剑气割出一道极细,但极长,且深可见骨的伤口。 巨蜥疼痛的咆哮甚至来不及发出,萧遥又出第二剑,割伤它另一条腿。 左侧两条腿都受了重伤,巨蜥站立不稳,身体朝左侧摔倒。砰的一声裂地闷响,尘土漫天飞扬。 李麟和吴铭在外圈掠阵,李麟忍不住惊讶:“萧兄这么厉害啊……” 昨日只看出他打的轻松,实在想不到这么强。 吴铭点头:“他确实很厉害。” 李麟:“他用剑引来的罡风,快赶上我的风蚀魂引了。” 萧遥主修剑术和法术,是修士中最常修习的两类大道。但一般修士战斗,剑和术之间总会有个显而易见的分界。 而萧遥的战技,剑光和罡风完全混在一起,相辅相成,根本分辨不出哪招是剑法哪招是术法。 这居然,是一个还未筑基的凡胎能施展出的招式? 薛怀信跟不上萧遥的剑招速度,索性也自己打自己的。 他一掐诀,使出焚天火,巨大火球狠狠砸向巨蜥。 火球砸上巨蜥,爆炸裂开变为无数小火花,火花又聚拢成球,再次砸下,周而复始。 掠阵的吴铭和李麟几乎没出大力,这只战力远超炼气巅峰的巨怪就被打败,发出最后一声无力悲鸣后,倒在了地上。 弥漫的水雾被焚天火的余热烘烤,很快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草木被火燎后焦糊的烟灰和气味。 那女修站在原地,被烟气熏的不住咳嗽。 薛怀信只能代替她,走到地上躺着女修身边。 “喂,”他将人晃了晃,“醒醒。” 女修一动不动。 该不会死了? 薛怀信俯下身,伸出手指探向对方鼻下。 还有呼吸。 “你姐姐还活着,”他扭头朝女修道,“你自己过来将她唤……” “醒”字还没说完,忽然间一种危机来临的灵感感应电流一般窜上薛怀信的脊椎。 常年修炼的身体本能做出躲避反应,他身体向后一倾斜,一道便白光擦着前胸划过。 等下一秒头脑反应过来,衣襟已被割出一条从下腹至左肩的刀口。 “你!”薛怀信又惊又怒,难以置信看向攻击他的人——竟然是那个躺在地上装死的女修! 女修此刻身形灵动,从地上一跃而起,哈哈笑道:“小郎君,我们又见面了。” 在她笑声响起的同时,七八个身影同时从巨大的树木后面冒出。 那位娇柔的仙子神色也随之一变,一脸诡计得逞后的洋洋得意。 十个人,手持兵刃,将吴铭四人团团围住。 此刻,再迟钝的脑子都能反应过来,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陷阱。 那位娇柔美人朝他们求救,把他们引入这个早已布下埋伏的树林。 浓妆美女朝薛怀信哼笑:“之前邀你加入,是看得起你。没想到你如此不识抬举。” “不过我们也算有缘,这样都能遇到。如今你落在我手里,想怎么死?死法你自己选。” 娇柔美人接话:“你刚才用剑指着我的喉咙?” 他看向萧遥,“待会我也回你一剑。”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一声令下:“上!” “等等!”李麟忽然伸出手,大叫,“等一下等一下!” 他这一叫声量惊人,姿势又滑稽,敌方一愣,停下动作。 浓妆女修皱眉:“你有什么话想说?” “人到临死时,想说的就多了。这一辈子没说过的……啊,不不不,”李麟被她一瞪,立即改口,“我就几个问题想问。” “什么?” 接话的是吴铭:“你们用什么办法,让那只巨蜥只攻击我们,不攻击你?” 女修眼珠一转:“我们自有方法,为何要告诉你。” “哦,”吴铭微微一笑,“御兽道。” 难怪敢用这样的方法。 连那只野生巨蜥都被控制,变成她们一伙。 女修脸色微变:“倒还有几分眼力。” “我还有问题,”吴铭又问,“这几个呢?他们原本不是你们一起的吧?” 这十人中,有一半人和女修穿着相似的胡族服饰,显然是一起的。另一半,则穿着各异。 这个问题,女修倒是不吝回答:“和你们一样咯。被我们打败的。他们为了保命,宣誓对我效忠,我就大发慈悲让他们成为伙伴。” “我看你挺聪明,虽然身材单薄了些,没他们两个厉害,但你脸长得不错,我可以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女修目指萧遥和薛怀信:“你杀了他们,交个投名状,我就让你加入。” “他两刚才对付蜥龟,耗费不少真气,现在正是最弱的时候。” 萧遥面色一沉。 薛怀信愠怒问:“你们逼迫他们杀队友保命,这等恶行对你们有何好处。” “这话说的,”女修嗤笑,“人是他们自愿杀的,又不是我杀的,你质问我也没用呀。” “说起好处,这场试炼的评定规则你们猜到没有?即便没猜到,也应该听说过,上林仙宗从不禁私斗。” 听到这句,吴铭眉头一皱。 ——不禁私斗,其实,是一种变相的纵容。 “难道……” “没错,”女修笑道,“想要成为入室弟子,必须得有亮眼表现。杀人,可比杀那些灵智未开的兽类得分高多了。” 难怪她们此等行径,也未有监察出来阻止。 试炼中杀害同门,是被默认允许的。 相比老老实实清剿野兽,这种歪门邪道的法子反而是条捷径。 “你们问题问完了吧,”女修耐性已失,“我最后给你五秒钟时间考虑,究竟要不要活命。” “五,四,一,给我上!” “等等!”李麟再次拖延,“四过了怎么就一呢!要求重来!” 没人理会他的要求。那十人早已摆好架势,女修一声喝令,蓄好力的剑锋,掐完诀的道法……各种刀光剑影,水火风雷,一齐砸了过来。 18、第 18 章 十人同时攻击,风火雷电混在一起,猛烈的道法将整个地面砸出一个凹凸不平的大坑洼。 四人将防御法术施展到极致,才勉勉强强抵挡住暴烈的猛攻。 不等他们有片刻时间调整恢复,寒铁冷光又悍然攻来。 那几个胡服修士当真厉害,男的力大,女的劲巧,形如勾月的弯刀和民间常见的兵刃不同,套路刁钻,果决狠辣。 这样的战力,即便不用阴谋诡计,也可名列前茅。 遭设计埋伏不说,十对四,人数上也吃了大亏,被人包围着打,应付起来十分吃力。 薛怀信操控着焚天火,在周身形成一道火焰防护,虽勉强护住自己让敌人无法近身,却仅能被动防御,无法反攻。 吴铭状态不怎么好,又被人左右夹击,原本以迅猛见长的剑法根本施展不出来,还要分出一丝心神护着李麟,左支右拙略显狼狈。 李麟用的兵刃乃一把折扇,风雅有余,正面对上刀剑,威力弱了一大截。 拿手的风诀也念不出一段完整的咒言,东跑西逃,好几次差一点就撞上刀剑。 萧遥的情况最好,即便被三四个人围攻,仍旧心平气稳,剑招丝毫不显慌乱,甚至隐隐占据上风。 可惜他的轻松应战仅限自己,仍无法突破包围,去帮助其他队友。 吴铭其中一个对手,便是那位领头的浓妆女修。 她弯刀如月,招数有虚有实,虚实交替,令人难以捉摸。 出招又奇快,刀刃在虚空中划过,能看见一道道的残影,真实的刀锋却快得难以看清。 纷杂凌乱的刀光很难全部躲过,吴铭忽然手捂腰侧,膝盖一曲半跪在地,靠着长剑的支撑才勉强立住身形——竟是在混战中受伤,且看上去伤势不轻。 女修胜券在握,特意放缓了攻势,得意嗤笑道:“我给过你机会,谁叫你自己不懂珍惜。” 吴铭:“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让我想想,”女修有意挑弄,片刻后说,“行,我心怀大度,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杀了他们,我就让你活命。” “吴兄,”李麟几乎抱头鼠窜,才勉强躲开攻击,仓惶惊叫道:“咱们兄弟一场,你可千万不能屈服于她们的淫威,举刀反水啊!” 吴铭微眯着一只眼,笑容苦涩:“我是想活命,但道心不允。” 女修微愣,片刻后回过味,大怒:“你耍我?!” 既然不愿意杀死同伴以求保命,那就和同伴一起去死。 “我确实在耍你。” 女修原本出刀砍向吴铭,招刚出到一半,猝然听到他来了这么一句,语气锋锐,气场和此前完全不同。 她心头倏然一跳,还没想明白其中关窍,一道血光已从她手臂喷出。 喷涌的血液在空中划出一条色彩鲜红的长线,然后才是彻心彻骨的疼痛,从手臂伤口处沿着筋脉瞬间传到全身。 女修剧痛难忍,赶忙捂住断口,又惊又怒看向吴铭。 他已从半跪的姿势站起,长身鹤立,含笑的双眼锋芒毕露。 无数风刃气旋围绕在他身旁,青丝飞扬,衣袂翻荡,轩然飘逸又透着一股盛气凌人的威压。 他嘴角一扬:“李兄,该你了。” “好咧!” 李麟抱头鼠窜的姿态也乍然一变。 他脊背挺立,翩然而立,哗啦一声打开折扇,遮住半张脸。 洁白的扇面上龙飞凤舞“风蚀魂引”四个大字,扇子一开,黑字迎风飘散,飘散时爆发出一股巨大灵能。 霎时间,狂风大作,声如虎啸。 暴烈的风柱似如巨大蟒蛇,呼啸着一头撞向胡服修士,将人撞飞到天上,又重重摔落地面。 战局瞬间扭转。 原本左支右绌的吴铭招式一变,剑锋迅猛,摧枯拉朽无可匹敌。 被人合围的萧遥也换了一套剑法,众人甚至看不清他究竟做了什么,周围的敌人就全部倒地。 过了片刻,倒地的人脖颈上才渗出一圈鲜红的血线,血流很快在地上积出水洼。 死的如此干脆利落,恐怕连自己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刚刚还得意洋洋,胜券在握的胡服修士,顷刻之间便遭人反杀,陷入绝境。 那名相貌娇柔的女修见此情形,心念一转,即刻转身,打算扔下同伴独自遁逃。 可惜她的对手是萧遥。 一个巅峰筑基修士,都没能逃离萧遥之手,何况区区炼气。 萧遥手指一弹,一道金光术飞向她,竟将骨肉直接穿透。 女修从借力的树枝上坠落,掉到一半,卷入狂风,撞到树上断了气。 胜负已定,绝无再翻盘的可能。余下几个苟延残喘的修士,纷纷扔下武器,跪地求饶。 薛怀信在原地愣了好一会,才略显幽怨地问向吴铭:“你早看出这是一个陷阱。” “啊。”吴铭淡笑点头,“我和李兄从一开始就猜到。” “那位仙子前来求救,虽然发髻披散,衣着凌乱,可一看,就是另一种形式的精心打扮。” 在丛林里仓惶奔逃,一定会被树枝杂草割伤,再美的人都灰头土脸,好看不到哪去。 那女修的脸却干干净净,容貌不减,精心设计的乱发和破衣反倒衬得她楚楚可怜,容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更何况,“倘若她真着急救人,哪还有闲工夫朝人眉目传情。” 薛怀信:“……所以那时你和李兄私密传音,商量的并不是什么救人,拿甲等评价。而是决定看看,她究竟耍什么花招。” 忽然提出改变战斗策略,也是二人计划中的一环。 “我当时不就说了,”李麟道,“敌方情况不明。” 这个敌方,指的不是野兽,而是女修那一伙人。 “我们不清楚她们多少人,设的什么圈套,所以让你和萧兄打头阵,我二人在后面暗中查探,并且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设下反扑的陷阱。” 甚至故意装出一副实力不济的模样,让对方以为他们上当,让对方轻敌,在敌人最得意的时候,一举反击。 “俗话说,最出色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身份出现,”李麟摇了摇扇子,潇洒道,“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无论实力还是演技,都是我这天命之人更胜一筹。” 薛怀信心情复杂看向萧遥:“你也一开始就看出来了?” 萧遥冷漠道:“我从不相信任何人。” 在他眼中,众生皆草木。每个人都长得差不多,即便大喜大悲这种最极端的表情变化,他也不觉得有太大区别。 女修的那些细微神态,他不是看不出来,是根本懒得去看,连一点眼神都吝于施舍。 但他会看吴铭。且只看吴铭的脸色行事。 吴铭决定救人,他就去救,哪管是不是陷阱。 吴铭的举动和平常略有不同,他一眼就能看出,吴铭心中另有算计。 他不说也不问,只默默配合吴铭的行动。 吴铭一出手,他迅疾跟上,瞬间取了那几个敌人的性命。 薛怀信无言以对。 敢情只有他一个人没看出来,差点着了道。 片刻后,他默然一叹:“人心之险恶,尤胜山川。” 今日这一事,他一定谨记在心。 他问吴铭:“这些人如何处置?” 胡服修士全部死亡,剩下几个没有骨气的伥鬼,跪在地上涕泪横流地磕头求饶。 吴铭看向这几个苟存的修士,平淡说:“你们走吧。” 薛怀信略惊讶:“就这么放他们走了?他们朝我们下手的时候,可没想过手下留情。” 吴铭无所谓,戏谑道:“毕竟我是要坐岷江大佛位置的人,需要积点功德。” 这些小鱼小虾,对他根本造不成任何影响。放他们一命,能改过最好,不能改过,自有天收。 几人感激涕零,连滚带爬地走了。 只有一人,从刚才起,虽跪在地上,却沉默着并未求饶。 此时吴铭放他走,他起身,朝吴铭躬身一礼:“此恩我定铭记在心,来日必报。” 说完后,才脚步生风地离去。 …… 此间事了,四人慢慢走出树林,待离开树林时,天色已经将黑不黑。 李麟:“咱们就在附近找个合适的地方歇息吧,我……” 他话还未说完,林中树木忽然传来响动。 薛怀信脸色一沉:“谁!滚出来!” 一个人影从树后跑出:“喂!你们几个!” 说话的是个年轻女修,发髻披散,衣着凌乱,说话仓惶急躁:“我和几位同伴遭遇一只十分凶猛的恶兽,我们打不过它,你们快来帮忙救人!” “……” “……” “……” 如此场景,一时令人怀疑,时间是不是倒流,回溯到了两个时辰之前。 无人说话,气氛安静的有些尴尬。 女修:“听到没!快随我去救人!” 萧遥冷冷瞥了她半眼,便视若无睹般朝吴铭道:“我们走吧,这里晚上风大。” 女修愣了一瞬,随后又急又怒诘问:“大家往后都是同门,你们怎么能见死不救!” 这下轮到薛怀信愣了。刚才那位胡服女修,还知道装柔弱,装恳切,甚至许下承诺,说要给予报偿。 这个女子倒好,明明有求于他们,不放低姿态,反而一副高高在上的骄纵模样。 如此态度,哪有半点想要求人帮忙的样子。 19、第 19 章 女修见无人搭理她,更是气急,跺脚道:“你们怎么如此冷漠无情!” “唉,唉,这位仙子,”李麟朝外摆摆手,“话不是这么说的。” “我们并非见死不救,实在爱莫能助。” “仙子你和你的朋友打不过那恶兽,我们也打不过啊。我们去了,不过是羊入虎口,凭白丢了性命。” “仙子你快别在这和我们耗着了,去找其他人吧。再拖下去,你的同伴可性命堪忧。” 女修神情一顿,鄙夷地“啧”了一声,似是嫌弃他们无能,随后一转身,快速越过他们,朝其他地方奔去。 李麟在他身后小声道:“确实爱莫能助呀。” 方才为了对付那几个厉害的修士,他用上了绝招,耗尽了全部真气。 薛怀信同他一样,也好不到哪去。 吴铭虽面色不显,可若要再来这么一次,估计也够呛。 萧遥……萧遥的实力猜不透,就不算他了。 总之无论真有其事,还是又一个圈套,李麟完全不想管,只想找个地方躺平。 …… 一行人就在附近随意找了个地方,李麟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行了,走不动了。” 吴铭笑了笑:“我去外围布个防御法阵,免得晚上遭遇偷袭。” 等他在周围一圈布好阵,萧遥已不知从哪里打了一头野鹿,带了条鹿腿回来。 没过一会,烤熟的鹿肉散发出阵阵焦香。 李麟迫不及待,不顾形象地大口吃起来。 就连一向注重仪态的薛怀信,也不再那么讲究风度。 正如吴铭所说,真到了紧急关头,谁还有那闲工夫关心姿态是否优雅,食物是否色香味俱全。 当务之急,得尽快恢复体力,保持最好的身体状态。 毕竟他们身处试炼谷,时时刻刻都处于危险之中。 填饱肚子后,薛怀信瞥向吴铭正在擦拭的手:“你平常就吃这么些?” 他建议:“你应该多吃点。” 李麟附和:“吴兄的身板也太瘦了。你看那些骗子,寻找目标都只找薛兄和萧兄这样的。” 吴铭:“……” 他骨架细长,天生如此,这能怪他? 他举起手臂,调侃道:“穿衣显瘦,脱下有肉。” “……” 无人接话,冷风寂静得有些尴尬。 他又放下手臂,垂眸说:“小时候家里穷……” 空气更加沉默。 片刻后萧遥道:“你放心,以后有我在……” “哦,好,谢谢。”吴铭生怕他又说出些什么惊人的话,赶忙打断他,转移话题,“今天早点休息,大家都很累了。晚上我守夜。” 李麟早就眼皮打架,撑不住了。他道了一声安歇,躺在地上一秒后就进入沉眠。 吴铭走到外围,找了个小土坡靠坐着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萧遥轻步走到他身边,在他旁边坐下,耳根微红道:“这里的地面凹凸不平,土质坚硬,还到处都是小石子,无论坐卧都极不舒服。” “你……要不靠在我身上休息会?” 吴铭思忖一瞬:“行,我两相互靠着。” 萧遥的脸瞬间通红。 周围已经布下法阵,吴铭无需一直绷着神经保持警惕。 他靠在萧遥肩膀上,半睡半醒地养了会神。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忽然感觉不对劲,有什么东西紧紧缠上他的腰,腿部也被冰冷的石块压着,沉得难以动弹。 他猛然惊醒,睁眼一看—— “……” 萧遥明明和他互相靠坐着,不知什么时候,居然滑到了他身上。 萧遥的头趴在腿上,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腰,好像汲取温度似的,贴的密不透风。 差点忘了,萧遥只要一靠近他,就“睡相不佳”。 吴铭动作顿了顿,迟疑片刻,而后,抬起的手又缓缓放下,给对方调整了一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无奈地轻轻摇头叹笑。 看萧遥睡得这么熟这么香,他心一软,不忍打扰,只好自己给人当个枕头。 *** 一夜过去,第二日清晨,阳光洒向大地,带来金煌的色彩与和煦的温度。 萧遥从熟睡中转醒,只觉这一觉睡得无比安心舒畅。 然而一睁开惺忪双眼—— 眼前美好的景致,身下柔软的触感,即刻让他意识到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急忙蹿起来,头顶差点撞到吴铭的下颌。 “抱,抱歉……”萧遥惊慌失措,从脖子红到耳根,几乎都要滴血,“我并非有意冒犯……” “吴兄,萧兄,早,”正在这时,李麟打着哈欠走过来,“昨晚睡得如何?” “睡,睡得如何?!” 萧遥自己心虚,便觉李麟的话意有所指,支吾着半天答不上来。 ……抱着吴铭,睡得太舒服了。 李麟奇怪看向他:“萧兄怎么了?” “才醒来,”替他回答的是吴铭,“可能还没太清醒吧。” “李兄休息的如何?功力可有完全恢复?” 李麟从萧遥身上收回目光,回答:“恢复了八成。” 薛怀信也在此时走来,询问道:“今日如何安排。” “我有个想法,”吴铭道,“我其实有些好奇,昨晚那位仙子,又是玩的什么把戏。” 昨日遇到的第二名求救女修,当时他们没精力再去理会。如今睡了一觉,状态回复的差不多,吴铭提议:“我们去看看?” 李麟同意:“行,小爷我就陪她再演一次。” 薛怀信和萧遥都没意见,四人整装,又朝着那片树林方向走去。 几人在树林周围转了半圈,没见到人。 李麟疑惑:“她换地方了?” 若是在林中设好陷阱,应该不会轻易挪地儿才对。 何况这片树林,比其他地方更适合设伏。 “既然没见到人,要不,我们自己进去找找?” 薛怀信不太赞同:“这片树林很大,谁知道她们在何处设伏。” 几人正商议着,忽然远处出现一个人影。 双方视线一对上,皆是一愣。 说曹操,曹操到,正是那位女修。 女修的形容比昨日憔悴了许多,见了她们,咬了咬嘴唇,并未说话 吴铭问:“仙子,你的同伴救出来了吗?” 女修摇摇头:“我这一路没遇上几个人。遇到的,都和你们一样……” 吴铭轻咳了两声:“既如此,带路吧。” “带路?” “带我们去救人啊。” “可你们,”女修神色略焦躁,“你们打不过,去了也没用啊。” “我们……”吴铭正在思考要怎么说,李麟接话,“打不过也得去!大家都是同门,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仙子,这都过了一个晚上,你再不赶快,他们性命堪忧。” 女修思忖片刻,一咬牙,点头道:“跟我来!” 四人跟着她再次进入树林。 女修一路走得飞快,见几人在后面不慌不忙地跟着,几次催促:“能不能快点!” 中间插了个时机,报上自己的名字:李锦初。 李麟打趣道:“原来是本家。” “谁同你是本家,”锦初一脸愠色,“别随意同我攀关系!” 李麟嘴角一抽:这哪是求人帮忙的态度。 几人在女子不断的催促下,只能加快脚步,没多会,便穿过树林外围,由西向东,来到树林另外一端的边缘处。 吴铭左右环顾,未见任何修士或者野兽的踪影。 李麟话里有话:“仙子,人呢?” ——让埋伏的人都出来吧。 锦初听他语气不对,微恼道:“就是这里!我难道还骗你们不成!” 她也疑惑:“人呢?那头畜牲呢?” 若说她那些同伴已经遭遇不测,为何这里连打斗的痕迹都没有? 薛怀信:“你该不会记错地方了?” 不会有人蠢到设下陷阱害人,结果连陷阱的位置都记错? 锦初愠怒:“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记错!我就是从这里逃出来,沿着刚才那条路跑出树林!” 几人又在四周转了一圈,还是没见到任何东西。 李麟忍不住了:“仙子,把他们都叫出来吧,别浪费我们双方的时间了。” 锦初:“这是我想叫就能叫出来的?!” 她的回答有点奇怪,吴铭道:“若他们被野兽叼走,我们也没办法。” 他招呼另外三人:“走吧。” “唉!等等!你!我叫你站住!”锦初又急又气,跺脚道,“真的是这里!” “搞得好像我骗你们似的!要知道,她们是我的同伴,我比你们着急!” 她无奈气极,只能大声呼唤同伴的名字。 “等一下,”大喊了几声后,吴铭止住她,示意先安静,“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萧遥:“好像是有什么动静……” 他脸色忽然一变:“下面!” 响动是从地下传出来的。 刚说完,脚下忽然剧烈晃动,人在地上几乎站立不稳。 原本平整的地面倏然上拱,紧接着,一道黑影“嗖”的一下从地下钻出,立在众人面前。 “是它!就是它!”锦初激动地拉起吴铭衣角,“我没骗你们吧!袭击我们一行人的就是它!” 李麟原本右手拿着折扇,在左手掌心一下一下敲击,此时惊诧地忘记了动作,双目呆滞地看着眼前的猛兽,喃喃道:“我的姑奶奶,你这是叫出了个什么东西……” 吴铭和他同样惊愣了一瞬,也瞬间明白,李锦初并非设下圈套害人,而是真的遭遇到了十分凶恶的猛兽。 20、第 20 章 这是一只状似猞猁的兽类,但并非猞猁。它后背生出两个凸出的肉突起,形似一双翅膀。 这是野兽常年受浓郁灵气熏染,仙体初成的状态。 一只筑基期的野兽?!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上林仙宗收徒,每五年一次。既是说,至少每五年就会让一帮修士进谷清理一次泛滥的野兽。五年时间,寻常兽类断不可能筑基。 这究竟什么情况? 云生兽显出身形后,凶光毕露的血红兽眼死死盯着众人,喉间发出一阵“嗬嗬”低吼。紧接着,它四脚前屈,骤然发力,悍猛扑向吴铭。 锦初显然没弄清楚状况,还在拉着吴铭的衣角同他掰扯“自己没有说谎骗人”这一问题。 吴铭眉头一蹙,匆忙拉起她向后飞退,堪堪躲过云生兽锋锐如刀的利爪。 他们刚才所站的地面,被利爪抓出三道深刻爪痕。 萧遥见状,脸色一沉,即刻拔剑朝云生兽攻去。 吴铭将锦初救下后,把人轻轻往后一推,急声道:“快走!离开此地,越远越好。别再回来,也别去找人来救。” 锦初:“唉!你……” 她话还未出口,吴铭已经纵身跃出,出剑挑向云生兽前腿。 薛怀信迅速跟上,剑诀一出,焚天火球和红焰燃烧的法剑一同砸向凶兽后背。 火焰落在皮肉之上,被李麟的风咒一吹,即刻蔓延开来,将兽体整个吞没。 可惜这是筑基期的灵兽,比吴铭几个炼气修士还高了一个境界,远比之前遇到的野兽难对付。 一顿猛攻并未对其造成太大的伤害,云生兽从火光中跳出,又凶猛扑来。 李麟额头落下几滴冷汗,强压心中慌乱:“它有筑基仙体,仙骨强韧,凡铁很难对它造成伤害……” 出现这种猛兽,云上的筑基修士也该出手救援了,可不知为何,仍旧毫无动静。 “要不然,”他建议,“我们撤吧?没必要同它拼命。” 话虽如此,薛怀信心有犹豫:“监察没出手,是否表明他们判定,以我们的实力可以对付这头云生兽?” 或者,“它是仙宗故意设下的考验?” 这就能解释,为何筑基期的猛兽会出现在试炼谷里。 “倘若逃走,恐影响成绩评判。” 这么一想,似乎有点道理。 “我有办法对付它,”吴铭道,“但需要你们帮我拖住它一刻钟时间。” 他去布一个引灵阵。阵一起,便能借用阵内的天地灵气,筑基猛兽也绝非他对手。 “何须这么麻烦。” 说话的是萧遥,他轻描淡写道:“要对付它很容易。” 筑基的猛兽,哪怕对同阶的筑基修士来说,对付起来和“容易”二字都不沾边。 他却丝毫不放在眼里,语气平淡到令人感觉狂妄。 然而吴铭的眼神一投过来,他耳根即刻变红,局促扭捏地朝对方详细解释:“它仙体初成,仙骨还没长坚固,后背双翼更未完全长成。只要附上灵力攻击它的幼翅,即便凡铁也能造成伤害。” 吴铭瞬间明了,云生兽背上翅膀形状的凸起,便是它的弱点。 直接攻其弱点,比费时费力还费钱的法阵更方便快捷。 李麟听到,也即刻改了主意 ——既然能胜,何须逃跑。 四人互相对视,顷刻之间达成共识,只一刹那,狂风,火焰,电光,剑影,一同袭向云生兽尚未完全长成的幼翼。 虽然没有萧遥口中所谓的“容易”,但攻击确实凑效。 四人配合有序,剑接法,法接剑,一招又一招源源不断地悍猛进攻。 半个时辰之后,在一阵无力的哀嚎声中,云生兽巨大的身躯缓缓倒下,再也无法站起。 激烈的战斗结束,吴铭长长舒了一口气,收剑回鞘,站定后问萧遥:“你怎么知道它的弱点?” 萧遥毫不隐瞒:“我家先祖有留下御兽道法,上面罗列了几乎所有异兽的特征,属性,弱点,长处等详细情况。” “这些秘法传承,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 吴铭:“……” 秘法传承,可以直接将道法传入灵台,承袭记忆。不用看书不用背,就能知道“几乎所有”的异兽弱点。 无话可说,唯有羡慕嫉妒。 李麟左手手肘搭在薛怀信肩上,右手拿着折扇不停扇风。 ——平时扇扇子是为了装潇洒,此时真是为了扇去累出的满头热汗。 “你们说,这只云生兽,真是仙宗特意设下的考验?我心里怎么总觉得不踏实,似乎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正说着,不远处的树木背后再一次传来响动。 几人刚放松的神经立刻绷紧。 吴铭眉头一皱:“什么人!” 一个人影磨磨蹭蹭从大树背后走出——居然是锦初。 吴铭:“不是让你离开此处吗?” “我……”锦初犹豫片刻,又挺胸抬头,理直气壮道,“我担心嘛!又担心又好奇,就想留下来看看!” 叫锦初走,是因为云生兽危险。但锦初的心情,吴铭可以理解,他不再多说,只道:“你的同伴恐怕已经葬身猛兽腹中,你节哀顺变。” “啊?”锦初愣了愣,“哦,她们啊。其实我和她们点仙会的时候才认识。” 不过几天时间,也没有多深厚的感情。 “……你这样看我做什么!”她嗔怨,“我知道人命宝贵,认识的人死了,我也难受。可我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你不能拿这事责怪我吧!” 吴铭:“……” 他就平平常常看了一眼,还什么都没说呢,更无责怪之意。这人脑补的还挺多。 不过,“人命宝贵”这样的话,居然能从信奉“天道不仁”的修士嘴里说出来,这女子虽然态度刁蛮,心眼还怪好的。 锦初嗔了吴铭一句,又问他:“这头恶兽,究竟怎么回事?” 她此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它是筑基期吧?这试炼谷里,怎么会有筑基的猛兽?” “当然是因为我。”李麟站直了身,“我乃天命之人,所到之处,必有诡事发生,这些都是天道给予我的磨练。” “话本看过没有?那些主角都是这样的。他们走到哪里,哪里就会出现异常,比如这云生兽……” “呸,”锦初打断他,“你是主角?我还女主角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你是妖怪还差不多。” 事出反常必有妖。李麟方才说,心头不踏实,有种不好的预感,吴铭其实也一样。 他非常赞同李麟的话:主角走到哪,哪儿就有意外发生。 关于这云生兽……他心中忽然浮出一个念头。 ——“有个地方,我想去看看。” 萧遥连去哪个地方都没问,即刻同意:“好,我们走。” …… 四人朝着山谷深处走去。 锦初没了同伴,便跟在他们身后,就这么莫名其妙又理所当然的加入了队伍。 路上,她问:“你们都打哪儿来的?” 四人各自报上姓名和出身。 “无名?”锦初重复念了一次,好笑道,“这名字真奇怪。” 不奇怪,吴铭心道,浮尘下院的弟子当场给他改的,脑子都没费。没直接写成“无名”,够意思了。 锦初又问:“安平镇?没听说过。在东唐吗?” “不。”吴铭摇头,“按照凡间的国土地域划分,属于南陈。” 锦初啧了一声:“南蛮之地,难怪不认识我。” 萧遥冷冽问:“你很有名?” “当然!”锦初昂首挺胸,“你们虽来自边陲,也该听说过,东唐国姓李,李家有位才貌双全的锦初郡主吧!” 东唐是昊天东洲内一国力强盛的大国,但对玄门修士来说,凡人朝代无足轻重,即便当朝皇室,也远不如“淮南薛家”这样的修真世家名号响亮。 几人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锦初难以置信:“你们!你们居然都没听说过?!” 不可能! “你,”她指着李麟,“你之前不还想同本郡主……同我攀关系来着!” 李麟敷衍道:“原来是郡主大人,失敬失敬。” 他学着话本上的话:“不知郡主大驾光临,有失……那里怎么了!” 几人跟着吴铭,朝着山谷最深处走,此时来到边缘地带,远远看见原本围绕山谷的围栏—— 缺了一块。 吴铭心口一抖:阻挡深山猛兽的咒术围栏……坏了?! 几人赶忙上前查看,只见围栏从中间断开,缺了很大一段。那缺失的一截木板,倒在不远处的地上,沾了一些灰尘和泥点。 “这……”李麟睁大了眼,难以置信,“这怎么会坏呢?昨日不还好好的?” 他记得清清楚楚,昨日,就是在这,他撑着这一块木板,翻越围栏去了对面。 吴铭走到断在地上的那截木板旁,半蹲下身仔细查看。 断面粗糙,凹凸不平,还掉了一些碎木屑。而且掉落的地方,距离原本位置有好几丈远。 这是被某种东西,从另一侧猛力撞击所致。 萧遥走到吴铭身旁,微一皱眉:“深山里的野兽,撞破围栏,到山谷里来了。” “方才那头云生兽,极有可能,是从外面闯进来的。” “不可能啊,”李麟道,“这是仙宗的高阶修士设下的围栏,没那么容易从外面破坏。” 这围栏立在这里几百上千年,从来没有深山里的筑基猛兽跑出来过。 “该不会,因为我来到山谷,所以不出意外的意外发生了?” 21、第 21 章 几人面色凝重,没有心思理会李麟“自己是主角,走到哪哪就出事”的调侃。 吴铭担忧:“这处围栏至少破了一天一夜,不知有多少深山里的筑基猛兽跑出。” 很可能,不仅那一头云生兽。 “围栏被破坏,仙宗的监察仍不见踪影,也不将其修复……” 不妙的预感乍然应验,他迅速转身招呼众人:“走,即刻回谷口。这山谷不能待了。” 一行人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试炼谷入口。 入口设了法术,人出不去,想来要等试炼结束之后才会打开。 薛怀信问:“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萧遥忽然道:“气味不对。” 吴铭疑惑:“什么气味不对?” “附近有血的味道,”萧遥鼻尖动了动,目光转向不远处的茂密草丛,“味道从那边传过来,就在草丛里面。” 萧遥的嗅觉异常灵敏,吴铭前几天在浮尘观就见识过。 他毫不怀疑,大步走向草丛。 山谷里的草木浸染浓郁灵气,生长繁茂,此处大片大片的野草,足有一人高。 扒开长草,走入草丛深处,吴铭脚步猝然一顿。 “你看到什么了?”锦初见他停下,好奇跑到他身后,探出头张望,这一看—— “啊!啊啊!”她吓得花容失色,惊声大叫起来,“死人……有死人!好多死人!” 萧遥疾步走过来,李麟跟着他,朝地上一看—— 草丛里横七竖八躺着一堆尸体,粗略一数,足有二三十人。 “这些人都穿着仙宗的道袍,”吴铭眉头紧锁,“是仙宗弟子。” 萧遥半蹲下身,随意选了几具尸体探查:“骨重。都是筑基道体。” 这一堆人,全是已经筑基的修士。 “这,这些人该不会……”李麟音调都变了,“是仙宗派来的监察……” 按照规则,仙宗会派一批弟子,在暗处观察这些参加试炼的新弟子,记录他们在试炼中的表现,给予评定。 在新弟子遇到危机之时,也会出手相帮。 李麟想看一看监察他们的师兄师姐,还故意翻越围栏,去到危险的深山。 本该露面阻止的监察却并未出现。 之后他们遇到那帮设下圈套害人的胡服修士,监察未出现。 遭遇筑基云生兽,监察未出现。 阻挡深山猛兽的围栏被破坏,监察也未出现。 和他们行进线路不同的锦初也一样,她的同伴死于凶兽之手,监察同样未曾出现。 一个可怕的真相如乌云一般,笼罩众人心间—— 这些被仙宗派来监督、保护炼气修士的弟子,在试炼开始时,就已经全被人杀了。 尸体藏在草丛里,此时才被人发现。 吴铭即刻转头问萧遥:“你在点仙台上用的那个传音术,最大范围能有多远?” “没具体测量过,我也不清楚,”萧遥如实答道,“若我用上十成修为,应当不会小于半个山谷。” 半个山谷,范围已经非常辽阔。 “那好,”吴铭道,“你马上使用传音术,就说,仙宗有召,所有试炼弟子速回谷口处。” 萧遥点头:“好。” 又道:“你先走远一点。” 他的传音术内含灵压,若用上十成修为,距离太近会影响感官。 吴铭迅速招呼锦初几人,远离萧遥。 后退了十丈,萧遥摇头:“太近了。” 又退数十丈,萧遥仍说:“再远点。” 直到双方在互相眼中,远到只剩一个小黑点,萧遥才未继续叫人后退。 几人并排站在一处,吴铭和薛怀信运转真气护住心脉,并叫锦初也这么做。 李麟从刚才就疑惑不已:不就一个传音术而已,需要走这么远?还用真气护住心脉? 他内心不以为然,甚至觉得这三人小题大做。 李麟双手抱肩,漫不经心等着萧遥传音。 突然,一股极为强大的灵压直冲灵台,带着响如雷鸣的巨震,似乎在脑中爆炸一般震得人脑海和心肺一起翻腾。 强大的声波震得他头晕眼花,血气上涌,差点没摔倒在地,一口老血连带着吃下肚的东西统统呕吐出来。 他赶忙运转功法抵御,过了好一会,才从头痛胸闷中缓慢恢复五感。 视觉刚恢复,第一眼看见的,是吴铭和薛怀信面无表情,目光鄙夷地看向他。 仿佛在说:都提醒过你了,谁让你不听劝。 李麟:“……” ……你们管这叫传音术? ……你们把这杀人于无形的高阶音修道法,称作平平无奇的传音术?! 他又是揉额头,又是顺心脉,等到不适的感觉彻底恢复,已有许多修士陆续回到谷口处。 萧遥说自己的“传音术”范围,大概能覆盖半个山谷。 具体范围无法实际测量,但李麟觉得,萧遥这次谦虚了。 从回来的修士数量上看,几乎试炼谷内所有的修士,都听到了他的传音。 萧遥按吴铭的指示,假借仙宗之名,召回散落在谷中各处的修士。 众人知道后,倒没指责他们“假传圣旨”——因为摆在眼前的,是震惊所有人的场面。 仙宗派来的监察弟子被人杀了,弃尸荒野。 围栏损坏,不知多少筑基猛兽闯入山谷,随时有可能袭击人。 谷口被法术封住,他们出不去。 有人尝试用法器联络外界,可惜,所有的联络术法一概无用。 此刻的试炼谷,就如一座荒岛。 他们被困于此,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众人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甚至有人吓得失去理智,不停敲击封住山谷的大门:“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正在这时,一个清越声音响起:“请大家静一静,听我一言。” 镇定从容的声线具有稳定人心的力量,众人瞬时停下喧哗,纷纷将目光投向说话人。 身着白衣的高挑少年立在色彩斑斓的阳光下,俊丽的五官美到令人有些炫目。 “如今我们被困山谷之中,”吴铭朝众人道,“想要平安渡过此劫,唯一的办法,只有大家齐心协力……” “如何齐心协力!”有人情绪激动,“仙宗弟子是被人杀的!杀人者也在山谷之中,说不定,就藏在人群里!” “那围栏没那么容易被深山的兽类冲破。这一定也是人为破坏。” 有人杀了仙宗弟子,破坏咒栏,放筑基的猛兽进入谷中—— “他打算把我们全部杀光!” 设下诡计的人就混在人群里…… 众修士更加惊惧,你看我,我看你,除了自己,看谁都像凶手,看谁都不怀好意。 众人互相猜疑,如何齐心协力? “我也认为,那凶手的目的,是杀光我们所有人。”李麟从人群中站出来,朝众人道,“不知大家有没有听说过,浮尘观的那处点仙台,就有四海盟的散修混入,屠杀了不少和我们一样,通过点仙会的准弟子。” “对吧,吴兄?” 吴铭点点头:“但那是浮尘观的掌院,为了对付本宗下界的长老。属于仙宗长老们的私人恩怨。” “可这私人恩怨,牵连了不少无辜弟子。”李麟道,“别的不说,就点仙会对报名修士如此松散的审查,别有用心之人要借此混入仙宗,可说毫无难度。” 四海盟的人可以进入浮尘观,当然也能继续伪装,进入这试炼谷。 浮尘观如此,另外四处点仙台,同样如此。 李麟继续说:“有不明身份的人进入试炼谷,妄图生事端,这种事根本不意外。” “他打算将我们全部杀光,而我们此时聚在这里,不是正中他的下怀?” “他只需略施小计,譬如晚上一包毒烟,再加一把火,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将我们一网打尽。” 吴铭面色微一变,皱眉问:“那李兄,有何良策?” “良策算不上。只是觉得,如今的形势,不能轻易相信别人。那人就藏在我们身边,根本无法协力,只会遭人背刺。” 李麟道,“依我之见,大家聚在一起,是给了他天赐良机。不如反过来,大家只和自己相熟的人待在一起,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藏。” “这山谷大,只要找地方藏好,不会遇到筑基猛兽。等躲过余下四日,试炼谷大门打开,就能平安出谷。” 只需找个安全的地方藏好…… 不少人霎时心动。 李麟说的很对,大部分的队伍,都是入谷之后临时找人结成的,成员之间根本不知底细,谁能保证,那凶手不在身边?自己不会遭人背刺偷袭? 心一动,就有不少人打算行动。 有修士已心怀防备,缓步退离人群。 甚至有人放话:“都离我远点。谁敢靠近我三尺之内,我就当你打算害我。” 恐慌、焦躁、怀疑等负面情绪很容易在人群之间迅速传染,吴铭再想如何劝说都没用——除非找出那名凶手,才能让人安心。 他眉头紧皱,上下打量李麟片刻,忽然眉舒眼展,笑道:“李兄果然妙计。这山谷虽大,然以李兄之计谋,无论躲在何处,都逃不出李兄的手掌心。” “独自躲藏,不是更遂了你的愿,遇到危险无法求援,方便你逐一除去。” “好一个分而治之,各个击破,在下佩服。” 众人听到此话,纷纷停下动作,惊讶看向吴铭和李麟。 22、第 22 章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吴铭和李麟身上。 锦初忍不住惊诧大叫:“你,你,你……你就是那个凶手?!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李麟微微一笑,目光有些阴鸷:“吴兄何出此言?” “李兄既然这么问了,那我们就把事情梳理一遍,”吴铭盯向他,“想必大家也有兴趣听。” “第一日,大家先后进入试炼谷,那些仙宗的筑基弟子也在谷口附近等着。你趁他们不备,用诡计将人引入草丛,全部杀害。这一切都在暗处发生,接连入谷的我们,此时尚不知道,一个阴谋已经开始。” “到了晚上,你就表现的如同别的修士一样,邀请我们结伴同行。如何,我可有说错?” 李麟不否认,笑道:“继续。” “第二日,你告诉我们,该如何拿到甲等评定,引我们去往山谷边缘的围栏出,并突发奇想,要翻过围栏,引出监察。” “这并非你突发奇想,而是早有预谋。目的有二。一是为了确认,所有监察都已死于你手,二则是为了破坏围栏。” 李麟折扇一展,在胸前轻摇:“吴兄的想法很有创意,可惜这只是你的异想天开。” “当时,你和薛兄,萧兄都在场,请问,我怎么破坏围栏?我们走的时候,围栏不都好好的?” 吴铭眼中闪过一丝锋光:“别想抵赖,围栏就是你破坏的。但我不得不承认,你的计谋确实厉害。” “你当时翻越围栏的姿势是这样:一手撑着围栏,侧身跃过。而我们当时看在眼里,只以为,你用这样的姿势,是为了显得潇洒帅气。” “其实,你的目的并非为了装潇洒,玄机在你撑着围栏的那只手上。你预先在手掌心中,写了破咒符。” “你的手触碰到围栏,破咒符就这样破坏了围栏外侧刻的咒文。你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当着我们的面,破坏了围栏。而我们谁都没有起疑。这就是你的厉害之处。” 刻在围栏上的咒文被破除,法术围栏就成了普通的木头。 李麟什么都不必做,很快会有筑基的猛兽察觉,从这个地方闯入山谷。 “后面的一切,都如你所料。”吴铭眯起双眸,“不仅如此,你还算计了我。” “你同我各种配合,让我误以为,一切都是我在主导。实则,一切都是你在暗中导向。” “你引导我们,让我们发现围栏破损,而后又让我们返回谷口,找到仙宗弟子的尸体。等召回修士后,又劝说大家,不要再相信同伴,自己找地方躲起来。” “那我倒是想问你,那些筑基猛兽的灵感和嗅觉,我们这些凡胎炼气想躲,躲的掉吗?” 别说筑基的猛兽,就连一只鼻子稍微灵敏点的狼犬,闻着人味就能跟来。 “倘若众人合力,尚有对付筑基的可能。但自己把自己孤立,你甚至不用动手,众人都会死于猛兽之口。躲不了,逃不掉,根本没人可以撑到试炼谷大门打开的那一刻。” 听到这话,已独自走离人群的修士纷纷停下脚步,神色尴尬凝重地又往人群里走。 “你说的很好。”李麟的面容越来越阴沉,嘴角的笑容也已消失,“我很好奇,你从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我哪里没做好,漏了马脚?” “要说的话,在我们认识的第二晚,你看那本炎天话本的时候。”吴铭淡淡道,“你一脸虔诚地朝我们说,自己十分崇拜那位炎天的道君,要潜心学习他借刀杀人,以智取胜的谋略,我就知道,你这人的心机,远比表现出来的更加深沉。” 后来遇到那一帮设计害人的修士,李麟也确实深于城府,演技精湛,把敌友双方一起骗过。 “我对你本就心生防备,刚才又听到你哄骗众人,让大家独自躲藏的“妙计”,我自然想到,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 李麟阴沉道:“吴兄,你仅凭我崇拜什么样的人,就断定我是什么样的人,是否太过武断,有失公允?” 他折扇轻摇:“我只想说,你的猜测都是错的。这些事,根本不是我……” 他正说着,忽然发难,折扇一晃,“嘭”一声一团烟雾放出,随即施展遁术脱逃。 烟雾即刻包围了人群,遮挡住所有视线。等众人扇开周围白烟,视线再次清明,李麟的身影已经逃到百步之外。 逃离人群后,李麟勾唇,得意一笑。 忽然,一抹人影出现在他身前,笑容还未来得及收回,一道剑光已直指心口。 吴铭站在他身前,嘴角微微扬着:“你觉得,我没想过,你会趁我不备逃跑吗?” “方才的破绽,是我故意漏给你的。” 他已一剑刺中李麟,说完话,又一手掐诀:“你的道法,还给你。” 说完,一阵狂风吹动,等风停,风柱中央的李麟已经被扬的骨灰都不剩。 这一切仅发生在刹那之间。吴铭的动作太快,许多修士还没反应过来,事情就已结束。 等众人回过神,面面相觑,竟无话可说。 吴铭又一个飞跃,瞬间回到原处。 “请大家再听我一言。”他朝众人道,“幕后真凶已经被我找出,往后无法再为恶,大家尽可放心。” “可是,”他神情凝重,“围栏被破坏,不知多少筑基猛兽跑入山谷,如今谷中危险重重,无一处可称安全之地。纵使想躲,恐怕难以躲掉。” “可若大家齐心,一起对抗猛兽,便可抓住一线生机。” “可是……”有人战战兢兢道,“我只是个炼气中期,怎么可能……对付得了一个筑基的猛兽。” 他还不如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听天由命算了。 “我也只是炼气中期。” “我虽是炼气高阶修为,但全身只一柄铁剑,同样无法对付筑基。” 试炼谷中的炼气修士,八成都出身平凡,功法普通,身上也没有厉害的法器法宝,凡胎凡铁,根本伤不到仙体已成的筑基分毫。 吴铭正色问:“不知我们当中,可有出身武将亦或军户之家的人?或者平日看过一些兵书兵法,演义话本?” 人群沉默片刻,过了一会,有部分人站了出来。 “大家想必一定知道,两军交战,有排兵布阵一说。” 兵家“布阵”,和玄门“布阵”不是一回事。 玄门布阵,设阵材,画阵图,用灵气施展各种法术神通。 而兵家布阵,则是将兵士排成各种阵型,根据地利人和,增强已方军团的战力。 “如今这试炼谷中,有修士八九百人,”吴铭铿锵有力,“倘若大家结成兵阵,战力必将大增。齐心合力,以多对少,怎会对付不了几头灵智未开的野兽。” 修士像凡人士兵那样,结成兵阵一起战斗? 这对玄门修士来说,可是少有听闻的稀奇战法。 有一行伍出身的修士赞同道:“军队之中,除了常见的鱼鳞阵,鹤翼阵等阵型之外,还有玄妙非常的八卦阵,八门阵。更有奇门遁甲之术,据说凭借天时地利,就可发挥出极为神奇的妙用,其战力,甚至比玄门阵法还强。” “没有修为的凡间士兵可以凭借阵法,对付实力数倍强于自己的对手。我们是修士,若能结成兵阵,说不定,真的可以和一群筑基猛兽作战。” “方法听起来不错,”有人提出疑惑,“可这兵阵,有人会布吗?” 排兵布阵,不仅只是安排千百来人站出一个阵型就可。这个兵阵必须能移动,可攻击。 且不是时刻保持一个阵型,而是随时根据当前形势,各个区域迅速走位变化。 这需要一个极其熟悉兵法,且身经百战,兼具应变和指挥才能的将军才行。 行伍出身的修士沉默了。 他不过闲暇之时,看了几本兵书。没有指挥几百人布阵上战场的能耐。 “在下不才,”吴铭道,“正巧会一种奇门阵法,倘若大家愿意相信我,听我指挥,我一定竭尽所能,带大家一起,共同渡过这次劫难。” 吴铭方才斩杀李麟露的那一手,朝众人充分展示了他的战力。 但斗剑斗法,和行军布阵那是两回事。 众人心有犹豫,都在原地站着,不吭声,也不行动。 萧遥虽然一直都站在吴铭身边,表明自己无条件支持他的立场,无奈只他一人,造不成任何影响。 薛怀信见状,立马声援吴铭:“我听你的。” 然而只多他一个,其余人仍旧没人表态。 一阵山风,气氛凝滞,鸦雀无声。 过了半晌,一个清丽女声响起:“我也听你的,愿意一试!” 说话的是锦初,她大声问众人:“究竟愿不愿意,给个准话。犹豫不决的,像什么样!或者谁还有更好的办法,说出来听听!” 那几个军户,行伍出身的修士也出声:“我也愿意一试。” 陆陆续续有一批人出列,站到了吴铭这边。 可惜还有大部分人依旧犹豫不决。 毕竟这关乎自己性命,吴铭所说的方法是否真的可行,谁也不敢妄下决定。 23、第 23 章 是否听从吴铭的办法,大部分修士依旧犹豫不决。 这时,一个方脸短髯,身材壮硕的修士站了出来:“刚才那女子说的对,既然没有别的办法,要么挖个坑,自己躺进去,要么,就奋力一战,犹豫不决的像什么样!” 这声音耳熟,吴铭侧目看了一眼,此人确实曾经见过。 此前他们杀了那几个胡服修士,放了她们的伥鬼,此时说话的,正是那日对他说“此恩我定铭记在心,来日必报”的汉子。 方脸修士站在人群前列,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别说这位小兄弟是有本事的人,即便他的兵阵不凑效,我们战是死,不战也是死,何不尽力一战!” “平日挂在嘴边的与天争锋,与地夺道,与人斗勇,都是说着玩的吗!” 他大步一踏:“这位恩……小兄弟,我听你的!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即便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说半个不字!” “这位小兄弟,是有真本事的人!” 说话的,是当天另一个被吴铭放走的修士,“他的本事,我们都亲眼所见。他说有办法,就一定能带着我们渡过这道难关。” “小兄弟,我信你,愿意跟着你同那些筑基的猛兽一战到底。” “没错,”方脸修士同他一唱一和,“连一个娇柔女子都愿意奋力一战,在场诸君,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女人?” “这话怎么说的!”有女修不满,“我们女子,哪点就不如你们男的了!” “我们也愿奋力一战,争一线生机!” “我也愿!” “我也听你的!” 在方脸修士和锦初的带动下,气氛逐渐高涨,越来越多的人下定决心,站到吴铭这边。 他们虽为凡胎,却是逆天而行,与天争命的修士。 勇乃战之本,凡间士兵都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有破斧沉舟,背水一战的胆气,凡人尚且敢豁出性命,于战场之上同比自己厉害数倍的敌人交战,何况修士。 最终,除了少数几个仍旧选择躲起来的人自行离开,余下七百八十六人,愿意跟着吴铭,同筑基的猛兽一战。 事不宜迟,吴铭就近选了一个地形高低错落的狭长高地,将众人分成两队。 一队七百人,组成一个大阵。另一队五十人,结一机动小阵。 另外又挑出除他和萧遥以外的炼气巅峰强手,见机补位,以防突发情况。 众人分好队,吴铭即刻领着大家练习阵法,他们需要尽快熟悉阵型,以应付随时可能袭来的猛兽群。 是夜,冷月无声高挂,星子流光飞舞。 修士们训练了一天,为了时刻保持最好的迎战状态,众人填饱肚子后就地休息,枕戈待旦以迎明日。 坡地最高处,立着一道人影。冷白月光下,举目远眺的瘦削身形显出几分单薄孤寂。 薛怀信走到他身边,关切问:“你累了一天,怎么还不去睡觉?” 吴铭继续盯着远处:“我再想想,阵型还有什么疏漏之处,或者可以改进的地方。” 薛怀信:“你也别太劳神,趁有时间多休息一会。” 等筑基猛兽找到这里,说不清会是个什么情况。 一场死斗在所难免,恐难有喘息之机。 吴铭“嗯”了一声,依旧迎着夜风,伫立原地。 薛怀信也站着没动。两人并肩而立,沉默了一会,薛怀信忽然一叹:“我真没想到,李麟居然是幕后黑手。” 他们虽然认识时间不长,却并肩战斗过。对抗过猛兽,对抗过设下圈套伏击他们的修士,也算一段过命的交情。 他一直认为,从一个人的战法可以看出这人心性。 李麟虽主修道法,但和用剑的修士一样,也是刚猛近战的路子。同行这几日,李麟标榜自己是天命,是主角,有义务领着他们几个拿到甲等评价,各种出谋划策,对敌时也冲在最前。 他觉得,李麟的种种表现,完全看不出是一个阴险狡诈,居心叵测的恶徒。 他从未对李麟产生过怀疑,没想到,却被骗了个彻底。 “楚客莫言山势险,世人心更险于山”(*1) 薛怀信唏嘘,“也不知,李麟做这些坏事,对他又有何好处。难道不怕破境时难逃天谴吗?” “李麟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他也承受了很多。”吴铭微低下头,碎发的阴影投在脸上,看不清表情,“事情都过了,就别再议论他了。” “你……”薛怀信吃惊,“你居然还向着他说话?” 他无奈一叹,又微微一笑:“你这人就是这样,我……” 他低低说了句什么,被呼啸而过的风吹散,未能进入吴铭耳中。 过了一会,薛怀信再次叮嘱吴铭快些去休息,随后自己离去。 吴铭正准备回到人群,一转身,就看到不远处独自站立的萧遥。 对上吴铭的目光,萧遥即刻迈开长腿,快步走到他身边。 吴铭朝他轻轻笑了笑:“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了。见你和薛怀信说话,我便没过来打扰。”萧遥说着,将手上拿着的一枚果子在衣袖上擦得干干净净,递到吴铭身前,红着脸,“给你的。” 这是一枚形似山厘的水果,通体鲜红,在月光下透着荧亮的微光。 吴铭一愣:“火灵果?哪来的?” 火灵果是昊天有名的灵果,蕴含阳炎灵气,可温养经脉。虽不难见到,但一般只有山厘大小。这么一个大如石榴的,估计最少得百年才能长成。 “旁边树林里看到的,就在树上挂着。”萧遥温言细语,“你劳心费力累了一天,吃一个,养养神,补补气。” 什么叫“就在树上挂着”?这么一个上等品质的火灵果,就挂在树上,专等着萧遥去摘,还要一眼就让他看见? 吴铭无言以对。萧遥的运气,是不是太好了一点。 他提醒对方:“如今山谷里说不准哪里就有一头筑基猛兽,哪儿都不安全,你别一个人乱跑。” 萧遥:“那些兽类一靠近,我就能闻到他们的气味,只要我想,随时能走掉。你无需为我担心。” 吴铭:“……” 他丝毫不怀疑,以萧遥的实力,必定可以施展遁术安全逃离。 但“闻到气味”这种说法……这狗鼻子也太灵了。 “吴铭……”萧遥似乎不太习惯叫他的名字,一念名字,整张脸就涨得通红。 “我知道,你不愿这么多人死在这里,所以你想做的事,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地助你。” “但于我而言,我并不在意他们的死活。如果闯入山谷的猛兽过多,这些人对付不了,”他正色看向吴铭,深邃目光印着眼前人清丽的倒影,语气平缓而认真—— “那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只带着你一人离开。” “凭我的能力,无论山谷里多么凶险,我都可保你平安无恙。” 吴铭一怔,愣了好一会,才不知所云说了一句“哦,好的,谢了”。 …… 得益于萧遥给的火灵果,这一晚,他睡得特别舒畅。 即便没睡几个时辰,第二日醒来,比往常还神清气爽,全身骨头都轻了许多,挥动双臂似乎能轻轻飘起来。 日出过后,吴铭继续领着修士们井然有序地演练阵型,绷着神经时刻准备即将到来的死战。 试炼谷中灵气充裕,草木繁盛,原本是不冷不热,四季如春的气候,今日却异乎寻常的炎热。 烈日炙烤着大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躁的味道,连飞扬的沙土都带着热气。 仿佛预示着一场危机的临近。 时间在演练中一分一秒流逝,很快到了午时。众人稍事休息,生火做饭,以补充体力。 在众人没注意到的时候,萧遥竟然领着几个身强力健的修士,扛了几头体型巨大的野鹿回来,供众修士食用。 鹿肉架到火上,没一会,便飘出诱人的焦香。 行伍出身的修士吃着鹿肉,和周围的同伴笑说:“我们这样,还真有几分身处军营的味道。” “都说天道孤独,修士需断绝尘缘,无亲无友,独行一路。谁曾想,今日却似如回到军营,和这么多同袍一起摆起兵阵来了。” “你要这么想,”一人附和着调侃,“当年楚霸王独自习武,后来入伍带兵。如今给你个机会,体验一下霸王当年走的道。” 众人哈哈大笑。 笑完后,又神色凝重看向土坡上的吴铭。 不知这个相貌清丽,身形一点都不魁梧,甚至透着几分秀气柔弱的少年,是否真能如他所说,带领他们渡过这次劫难。 小半个时辰后,众人填饱肚子,恢复元气,再次投入训练。 阵型刚排好,负责侦查的“斥候”满头大汗,一脸惊恐地跑回来:“来了……来了……,北面。” “一共,一共十七头!” 吴铭站在土坡上,目光平静地看着北面扬起的漫天尘土。 筑基猛兽闻到了人味,一起结队冲了过来。尘土遮天蔽日,将日光都遮盖得黯淡了几分。 他音调平稳地朝身旁的萧遥道:“待会我在这里指挥,你用传音术,把指令传到他们每个人的耳中。” 萧遥点点头。 吴铭一声令下:“列阵,迎敌。” ——列阵,迎敌! 24、第 24 章 奔袭的兽群很快出现在众修士眼前。 体型巨大的猛兽恍如一座座小山,大地在轰隆的兽蹄奔袭声中震颤,空气里充斥着暴虐而狂荡的灵气乱流。 众人紧握兵刃的手心冷汗遍布,纵使布了兵阵,无人不打心眼里担忧:这么多高出他们一个境界的筑基猛兽,他们这些还是凡胎的炼气修士,真能打过吗? 吴铭站在山坡顶端,全神贯注看着这一切,镇定朝萧遥道:“传话叫他们打开景门,让出一条通路。” 萧遥点了点头,即刻运转功法,向众人传音。 语气冷淡的声音在众人脑中直接浮现:“景门开,让路。” 冷淡的语气不含一丝波澜,甚至让人觉得凉薄冷酷。然而在此时,这种冷酷,却显出一种令人安心的平稳,迅速浇灭心底的恐慌和焦躁。 奇门八阵分为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门(*),列阵在坡道口的景门修士听到指令后,速即朝两边散开,让开一条畅通无阻,冲上斜坡的道路。 几头猛兽脚不停蹄地冲了上去,所到之处,沙尘飞扬。 萧遥按照吴铭指示,继续传音:“杜门开,伤门开。” “休门合,断路。” 锦初被分配在休门。吴铭告诉过她们,这个兵阵的效用和作战方法: 这七百多修士,要利用地形,将这片区域围成坡道,坡道左侧,右侧,三个区域。 猛兽来袭时,她们需将兽群分开,再各个击破。 此时几头猛兽已经冲上故意放开的坡道,她们要做的,便是等领头的那一只跑到最深处的死门后,合上休门,阻断上坡的通道。 如此就能将那一头猛兽单独围困在由人组成的囚笼里,将其击杀。 其中最重要的一环,是她们这一队人,必须阻断通道,不让别的猛兽再冲上来。 锦初最初听到筑基的猛兽冲破围栏闯入山谷时,着实吓了一跳。 可后来看吴铭的淡定模样,她又觉得,不过是些灵智未开的野兽,筑基又怎么样,她们这么多人,怎么可能对付不了几头只会横冲直撞的兽类。 然而真当一头如山般巨大的猛兽冲到面前,深黑的阴影将所有人全部笼罩时,那种泰山压顶般的危险气息居然令她的头脑一片空白。 她怔怔的呆住,一时间,镇定也忘了,害怕也忘了,就这么僵硬地立在原地,什么念头都没有。 将她魂游的神思拉回来的,是左右铿锵的刀剑声和大喝声。 那声平稳冷静的“休门合”在灵台中回响,许是为了壮胆或者缓解紧张,不少人重复着将这句话念了出来。 “休门,合。” “休门,合!” 许多个声音一层一层叠加在一起,如战鼓般敲击在心间,赋予人激荡鼓舞的勇气和力量。 锦初蓦然回过神,举起手中三尺青锋。 她是堂堂郡主,周围那么多人,她怎可露怯,丢了东唐皇室的脸面。 锦初郡主可战,可败,但绝不会不战而逃! 长剑挥下,斩在猛兽的躯体上。筑基后的仙体,似如在表皮外面穿了一层刀枪不入的铠甲,坚硬异常。 刀剑没能对其造成伤害,锦初反倒被巨大的力量反震,身体失衡朝后倒去。 她心中一乱,顿时仓皇无措。忽然,背后一只手臂托住她的腰,帮她稳住了身形。 身处兵阵之中,前后左右都是人,情况又十万火急,她根本不知道刚才谁帮了她。 但她能清楚地感受到,细长的灵气连绵不绝,似如织成了一张柔韧的大网。 只要遭遇危机,前后左右,无论是谁,都能抽手帮她一把。 这便是兵阵的力量,是结成兵阵的,人的力量。 锦初定下心神,再次挥剑。 数不清的刀,剑,矛,戟,甚至一些她从未见过,叫不出名字兵器,在她周围连成一片,也织就成一张网,一层又一层,将暴虐的猛兽围困在人网中央。 不知是谁大喝了一句:“门合,路断!” 刹那之间,人声澎湃,如巨浪般响彻云霄——“门合!路断!” 锦初心中霎时冒出热泪翻涌的狂喜,她们成功了! 她们这群实力平平的炼气修士,居然真的成功将拥有仙体的筑基猛兽挡在了坡道上! 振奋人心的呼喊,很快将喜悦的浪潮传导至整个大阵。 吴铭站在高处,淡定从容地看着这一切,嘴角微微上扬。 但即刻,又将锋锐的目光转向脚下不远处的死门。 休门截断了上坡的道路,一头巨兽被孤立在死门中——这是他们即将要击杀的目标。 他嘴唇微微一张:“死门,攻。” 萧遥立马将新的指令传入修士灵台。 方脸修士因炼气高阶的修为,被分到了战力最强,负责攻击猛兽的死门。 他本姓刘,外号刘九。他出身草寇,本就不讲心慈、仁善那一套。因此在遇到胡服女修时,他毫无心理负担地加入了她们,为虎作伥杀起别的修士。 反正天道不仁,无论天道人道都难走,路上所有人都是对手。 没想到遇到那个少年。 那位小兄弟留了他一命。 刘九没有普世的“道德”,但有自己的“道义”。既然欠了人一条命,自己这条命就是对方的。 无论是否能成,那个小兄弟让他排阵,他就去排,让他杀敌,他就去杀。别说拼命,哪怕送命,他也万死不辞。 萧遥那一声“死门,攻”的冷峻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刘九即刻按照昨日演练的那样,举刀朝猛兽身上砍去。 被困在死门中的这头筑基兽类,是头角犀。 前鼻长角,锐利非常。因获得仙体,四肢上也长出了粗壮巨大的角刺,皮肤又粗又硬,比钢铁还结实。 刘九一刀砍下去,角犀身上毫发无损,他的刀却差点被崩出一个豁口。 和他一同进攻的修士纷纷色变。 连块皮肉都伤不了,他们能杀死它吗?! 坡道顶端,萧遥冷目看向角犀,告诉吴铭:“它的弱点在腹部。” 他得御兽密法传承,熟知万兽弱点,吴铭毫不怀疑,再一次下达指令:“离位,挡住它的进攻。巽位,集中攻击它的下腹。” 指令一出,萧遥施放传音,将他的话一字不改重复了一遍。 指挥的声音瞬时在修士脑中浮现。 站在巽位的一众修士立马改变角度,由下向上,挑刺巨犀下腹。 “有效!真的有效!” 有人激动大喊:“它下腹没有坚硬表皮,我们的兵刃也能对他奏效!” 刘九心中佩服:那小兄弟果然本领通天,居然知晓角犀的弱点。 他将刀换到左手,右手用力在衣服上一蹭,擦干净掌心的冷汗,随后重新握紧了刀。 他站离位,清楚修士们想要攻击角犀的弱点,必须有人在角犀正前方挡住冲锋。正面迎战的任务最重要,也最凶险,稍有不慎,就会被猛兽所伤。 但刘九心中毫无畏惧,横刀挡在了最前。 角犀的力气大得惊人,一头撞向人群,即便身前有兵刃护身,刘九仍被撞的气血翻腾,似乎五脏六腑都被撞错了位。 他咬牙,吞下涌到喉咙的腥血,心道:老子跟你拼了! 说罢,正要冲出,侧面忽然横出一并长矛,替他挡了一下角犀的凶猛进攻。 周围不知是谁对他说:“别冲动,大家一起防御。” 跟着,一股灵气顺着他脊椎缓慢流遍全身,舒缓了血气翻涌的肺腑。 刘九心中蓦然升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没想到,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居然还有人在意他,给他疗伤。 他心中一股暖流流过,放缓了脚步,不突出冒进了,跟周围人并排站成一条直线。 角犀四处冲撞,然而无论朝哪个方向冲,都无法突破坚如磐石的人墙。 围在它侧方和后方的修士,则找准机会,攻击它下腹。 一开始,角犀反应迅速,后腿飞踢,修士们眼看它的弱点就在眼前,却始终难以靠近。 攻击十次,只能打到它一两次。 然而一刀,一刀,一刀…… 角犀的力量越来越小,速度越来越慢,腹部滴下的血液越来越多。 修士们的进攻也越来越容易。 众人全神贯注,无人关心生死,在乎成败,只一心想着,这么多人一同攻击,即便自己不行,总有人能伤到它。 不知过了多久——轰!一声巨大闷响,角犀倒在了地上。 众人一阵错愕:它,死了? 片刻后,有人狂喜欢呼:“我们胜了!我们成功杀掉了它!” 这一声后,人群乍然沸腾,胜利的欢呼直冲云霄。 随后,“死门,胜!”“死门,大获全胜!”一声一声的呼喊如热浪般席卷整个战场。 另外七门的修士听到,无不瞬间惊愕,而后很快热泪盈眶。 在这之前,其实没有人真心实意的相信,他们真的能赢。 筑基和炼气,看似只差一线,实则隔着仙体和凡胎的巨大沟壑。 谁也没想到,他们这七百多人结成阵法,居然真做到了! 他们将兽群成功分散,又成功击杀! 修士们喜极而泣,而后纷纷将兵刃握得更紧,目光炯炯,看向各自面前的对手。 角犀的倒下,只是个开始。 但他们有信心,一定能抓住一线生机,渡过这次难关。 吴铭站在坡顶,依然镇定看着脚下以人筑成的兵阵。 山风从他身边拂过,衣袂轻飘,清瘦如竹的身影气韵潇洒,意气扬扬。 他轻声道:“休门开,伤门合。” 指令瞬间由萧遥的传音术抵达修士灵台,奇门兵阵的阵型瞬间一变。 25、第 25 章 奇门兵阵的阵型瞬间一变,第二头筑基猛兽被有意引导至半坡上的伤门。 方才奋战在一线的修士后撤,退到二线,回复体力调整状态。 二线的修士即刻顶上,精神勃勃地朝猛兽发起第二轮进攻。 有了方才的经验和实战配合,修士们无论进攻防守,都越来越熟练。 在坚定信念的加持下,消灭第二头猛兽所用时间,比第一头更少。 第二头筑基猛兽被消灭,接着是第三头,第四头…… 一头一头的猛兽被放上山坡,又一头接一头地倒下。 剩余的猛兽数量越来越少,修士们的压力越来越小。 战况一边倒,众人的攻击势如破竹,越战越勇。 十七头筑基猛兽,经过半天奋战,已经仅剩四头。所有人满心满脸的喜悦,都见到了眼前的胜利曙光。 然而,无人想到的意外,竟在此时发生。 …… 锦初刚轮换上阵,将一头猛兽放入上坡后封锁了道路。 她心道:这些没有灵智,只知道胡乱冲撞的野兽,果然没什么了不起。 吴铭的这个兵阵,威力大,道理却浅显易懂。 她在阵里战了这么久,几乎看都看会了,感觉自己都已经可以上阵指挥。 嗯。这个吴铭,不错不错。 虽然生于南蛮之地,有眼不识泰山,不认识自己这个锦初郡主,不过看在他长得还不错的份上,郡主大人大量,不但不计较,等出了这试炼谷,还要重重赏他。 赏赐什么呢?也不知道,这个吴铭喜欢些什么。 要不,干脆赐他东唐国姓好了。 他那个名字,无名,无名的,听起来就不像个正经名字。 锦初正想入非非,忽然间,没由来的感觉到一股阴森寒气出现在背后。 她还没反应过来,身后有人重重推了她一把:“小心!” 一道寒光从她后背掠过,剑风刮的皮肤生疼。 剑光过后,是血光。 周围一人毫无征兆扑通一声倒下,鲜血喷溅,一道道绯红的血线在空中高高扬起。 温热的液体溅在脸上,锦初惊诧地瞪大了眼。 “你,你在做什么……” 她身后的人群里,一个相貌衣着都平平无奇,平淡到她完全没印象的修士,不知为何,竟然调转枪头,举刀攻向了自己人。 “筑,筑基!” “这人是个筑基!” 一众炼气修士里,居然藏着一个筑基?! 这人隐藏修为不说,此刻还杀起了一同战斗的炼气修士。 变故来的猝不及防,人群登时大乱。 人一乱,由人结成的阵队也跟着大乱。 阻拦着猛兽的刀阵瞬间岌岌可危。 筑基修士手持利刃,无情又鄙夷地朝锦初看了一眼,巨大的灵压便让锦初如同被人泼了一桶冰水,从头凉到脚。 ……他要杀我。她心道,我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筑基修士不慌不忙举刀,锦初被强大的灵压震慑,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利刃缓缓落下,这一刻光阴似乎被拖得很长。 锦初无助地闭上双眼。 突然,铿锵一声,尖锐的金属碰撞声在她耳边炸响。 她在剧烈的剑风中微眯着睁开双眼,筑基修士砍向她的刀,被另一把剑架住,停顿在了半空。 薛怀信及时出现,挡在了筑基修士面前。 他身后,还跟着一帮炼气修士。 “稳住阵型,别乱!”薛怀信朝人群大喝,“这人交给我们对付,你们专注于眼前,把阵护好!” 有了帮手,腹背受敌的修士很快稳住心神,重新结成兵阵挡住猛兽。 薛怀信迅速止住了这场骚乱,神情冷冽看向眼前的筑基:“你是何人?有何目的?” 筑基修士不屑哼笑:“五湖四海一散修,闲着无聊,特意来给仙宗收徒的盛会添点乐趣。” 薛怀信面色也没多大惊讶,只给周围的修士一个眼神信号,和他一同过来的几十号人,瞬间结成一个小型阵法,将散修团团围在中间。 有人混在修士中寻机生事,薛怀信不奇怪,只在心中感叹:吴铭简直料事如神。 吴铭将这七百八十六名修士分成两队,排成大小两个阵型,另外还预备了一队人,单独行动。 他原以为,这是吴铭担心大阵出现纰漏,或者修士中有人体力不支,需要多余的人迅速补位。 这时他才完全清楚,吴铭这样布置,是早考虑过,修士中会有奸细背刺同伴。 交给他带领的这一队人,真正的用意,便是对付这个藏在人群中的阴险对手。 散修被薛怀信挡住一刀,却毫不在意:“你觉得,凭你们的这个人阵,能不能对付我?” 薛怀信:“试试不就知道。” “我也正有此意。”散修道,“刚才看了这么久你们的兵阵,我觉得很有意思。委实想不到,一群炼气修士,居然真能打败筑基。” “不过,你们对付的只是一群灵智未开的野兽。现在让我亲自试试,这样由人组成的阵法,能不能对付筑基修士。” 他说完,一掐法诀,凶猛攻向薛怀信。 薛怀信领着众人,一边合力防御,一边将对手朝大阵外围引。 不多时,散修被引到远离人群的边缘。 他自己并不怎么在意,只认为:“多此一举。等我杀了你们,那一堆人,难道还能跑的掉一个?” 薛怀信不答话,只挥剑,控火,专心致志对付他。 “不得不说,我确实该夸夸你们。”散修语气轻飘,“这人阵的确有用。” 若在平常,以筑基和炼气的境界差距,对付几十个炼气,不过呼吸之间。 但此刻他被围在阵中,所有的招式,都被一同防御的炼气修士共同化解,威力大大减弱。 “只可惜,”他笑叹,“我们之间的实力,差距太大。”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什么花招都没用。” 他说完,即刻施展道法,风雷瞬息而至,强大的灵气化作风□□流,凶猛撞向所有围住他的对手。 炼气修士无人抵挡得了他的法术,全被暴虐的狂风卷飞,而后重重跌在地上。 薛怀信运起全部修为抵抗,也被狂风吹退了几丈远,才堪堪停住。 吴铭教给众人的这个阵法,可以对抗筑基中阶的修士。可惜他们的这个对手,是个实力强劲的筑基巅峰,和金丹境界只有一线之隔。 正如他所说,敌我双方实力悬殊太大,他们拿他毫无办法,人阵被轻易破去。 薛怀信神色一凛,广袖中的手暗暗缩入袖袋,打算拿出金球。 这是家族给他防身的法宝,一经催动,可破金丹。 可是……以他的修为,只能使出一击。倘若只顾自己逃命,当然不成问题,但究竟能否一击杀死一个筑基巅峰,他并不确定。 他面色凝重,看向对手。 下一刻,又忽然想到了什么,改了主意。他将手从袖袋中拿了出来,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朝对手道:“小心你背后。” 散修微愣,而后轻蔑发笑:“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用这种老套的招数?” “想分散我注意力,让我转身看背后?别说我根本不会中招,即便我真的转过身,你又能奈我何。” “你的任何招式,在我面前都跟三岁小孩一样,你……” 他话没说完,一股强大的风压骤然袭来,散修猝不及防,再想躲避也已慢了半拍,霎时被卷入平地而起的风柱之中。 薛怀信摊手:“我提醒过你。” 谁叫你自己不听。 他又朝风柱后面的某处扬了扬下颌:“出来吧,别藏了。” 随着一声“哈哈”大笑,本已被吴铭杀掉的李麟赫然出现。 “薛兄,”他朝薛怀信一抬手,“这回变聪明了。什么时候想到的?” 薛怀信有点无奈,也有点无语:“刚刚才想到。这又是你和他一起设下的计谋?” “唉,”李麟道,“这不是没办法嘛。当时情况紧急,我和吴兄情急之下,也只能演这么一出。没机会朝薛兄说明,勿怪勿怪。” “不过,”他微微瞥嘴,“薛兄一定骂过我。我忍辱负重,还要凭白挨骂,算起来还是我更凄惨一些。” 薛怀信无话可说,只问:“你和吴铭,你两究竟什么时候商量好这个计划的?” “就前日啊。”李麟解释,“发现仙宗弟子尸体,将修士全部召回谷口之后。” 他朝薛怀信详细说起整个事情经过。 前日他们发现仙宗弟子尸体,当即猜出凶手的计策。 山谷里被人为放入筑基猛兽,想要活命,唯一的办法只能联手御敌。 然而一个不明身份的强大敌人躲在人群里,修士们互相猜忌,怎么可能齐心合力。 以当时的情况,只有迅速揪出“凶手”,稳住人心,才有可能说服大家共同联手。 于是吴铭和李麟立刻以密语传音,在众人面前演了一出戏。 吴铭一通乱编,把事情全都安在李麟头上,又假装杀了他。“凶手”被除,众人安心,这才有了之后的兵阵。 只是真正的敌人还藏在人群中,为防众人再次陷入恐慌,吴铭只能不露声色,暗中布局,等待敌人自己现身。 26、第 26 章 薛怀信长呼了一口气。 当真正的敌人出现时,他很快反应过来:既然真凶另有其人,李麟就不是凶手。 所以他即刻想到,李麟必定在暗处,等着对付真正的敌人。 ——难怪,他昨晚对李麟有微词,吴铭却帮着李麟说话,说他“有苦衷,承受了很多”。 而此前吴铭说自己从未信任过李麟,仅因李麟“崇拜什么样的人,自己就是什么样的人”,这样的评判过于武断,有失偏颇,根本不似他的行事风格。 原来又是商量好的。又将他一人蒙在鼓里。 薛怀信心情复杂,不知该不该生气——是该气这二人将他排除在外,还是气自己心智不够机灵? 只是无论如何,前日那般紧急的情况,不过几句话时间,吴铭和李麟就商定了这样的计谋,他由衷佩服。 “吴兄朝我施放了一个法术,那其实只是我两配合的障眼法,”李麟解释,“我就趁着这几息的时间,隐去踪迹。” 落在别人眼里,误以为李麟被吴铭一个术法扬了灰。 “你们演练兵阵时,我也没闲着,”李麟假意抱怨,实则自豪夸耀,“我这一天一夜,做的事情可比你们危险多了。” “我按照吴兄的嘱咐,去修补好围栏破损的地方,避免更多的筑基猛兽闯入。” “又在外围侦查,贴下符咒,避免你们对敌时,外围突发别的意外。” 桩桩件件,都是需要精通符法才能完成的差事,还得避开山谷里的各种猛兽。 “这些都是天命所归,气运在身的我,才能不遇到危险平安完全。没办法,能者多劳嘛。” “当然,还得帮吴兄布阵,困住那个修为高强的筑基。”李麟说完,朝吴铭挥手,大声喊:“吴兄,我把人困住了!该你了!” 站在坡上的吴铭微微笑了笑,转身朝萧遥道:“兵阵的诀窍,你应该都记住了。我得去给他们俩搭把手。接下来,这里就交由你指挥。” 萧遥微抿着嘴,有点不开心吴铭把他一人留在这里。 但对方有任务交给他,他只能点头:“你小心。有事叫我。” 他会立马赶过去。 吴铭点头,随后纵身一跃,动作如流光行云,瞬间从斜坡顶端来到兵阵外围。 李麟目指那道风柱:“人我困住了,接下来……” “哈哈哈哈,”风柱中发出一阵桀骜笑声,“就凭你们这点能耐,能困住我?” 一股灵气喷涌而出,霎时将风柱压制。 散修从风眼中走出。 他头发略微凌乱,衣袍被风刃刮的破破烂烂,看似狼狈,身上却没有任何伤口。 ——炼气修士的术法,仍旧很难对筑基道体造成伤害。 “我还奇怪,为何我做的事,变到了别人头上,”散修漫不经心笑了笑,“原来这也是你们的算计。” 有人替他背了黑锅,他也乐得自在,继续躲在修士当中,在他们自以为快要胜利时猝然杀出。 没想到,这两人早就已经想着怎么对付他。 不过还是那句话,在悬殊的实力面前,什么样的花招都没用。 “你们的招数都不奏效,现在——” “去死吧。” 他话音一落,随即举刀,向三人凶悍攻去。 刀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银色圆弧。 吴铭身法极快,瞬间侧身避过,手腕一转,反手便是一剑。 只听铮然一声脆响,刀剑相交,擦出绚烂四溅的火花。 一剑出手,剑花一挽,吴铭毫无停顿又出第二剑。 转眼之间,剑影闪耀,一刀一剑已短兵相接十来招。 筑基散修断然想不到,对手的剑居然如此之快,令他只有被动招架的份。 剑刃迅猛如风,角度刁钻,逼的他连连后退,甚至没有时间掐出一个完整法诀。 散修掌心渗出一片冷汗,惊疑道:“剑修?” 只有剑修才有如此精湛绝伦的剑法,一剑接着一剑,令人目不暇接,完全没有反击的余地。 剑修可以越级杀敌,加之一左一右又有不像仅仅只炼气的凶猛狂风和烈焰助阵,筑基修士在惊疑之中,居然无端萌生一股退意。 然而转念一想,不对,怎么可能有炼气期的剑修!对手只不过剑法比别人精妙而已。 散修朝后飞退了一大步,同吴铭拉开距离,不再同他短兵相接。 一个巅峰筑基,竟然被一个炼气逼退,不敢再同他比剑,这是一件极度耻辱之事。 他心中又惊又怒,手指不停变换法诀,打算施展自己的绝技,迅速把对手消灭。 薛怀信见他手诀,心道不好,筑基修士的绝招,吴铭定然扛不住。 他急忙从袖袋中拿出法宝,正要施法催动,替吴铭抗下那一击,谁知散修手诀变换到最后,还剩最后一诀时,忽然双目涣散,立在原地不动了。 “薛兄,李兄,趁现在!”吴铭轻喝一声,身形迅速移动至对手身前,一剑刺向对手心口。 薛怀信和李麟听他一喊,也不管别的,急速跟上。 薛怀信的法剑,李麟折扇中暗藏的刀刃,一红一白,两道光同时贯穿了筑基修士的胸腹。 三柄利刃插在散修身上,鲜红的血液从心口流出,即便是筑基道体,也死的不能再透了。 片刻后,三人抽出兵刃,李麟看着对手的尸体慢慢倒下,一脸疑惑问:“他怎么了?” 怎么法诀掐到最后,忽然僵住不动? 他蓦地想到什么,低头看向脚下,散修所在之处,地上印着一个法阵。 这个法阵,是吴铭叫他昨天晚上趁着众人睡觉时,偷偷布下。 他用剑预先在地上刻下痕迹,原本看不出来,而今被薛怀信的焚天火一烧,便显现出火红的阵纹。 但吴铭给了他阵法图,他只照着图案依样画葫芦,并不清楚这究竟是个什么阵。 此刻李麟满心好奇,忍不住问:“吴兄,你让薛兄将他引到此处,这阵究竟有何玄机?” 吴铭一边擦拭长剑上的血,一边微笑:“没什么玄机,只是个幻阵而已。” 筑基修士在幻阵中遭遇不测,乱了心智,连护体真气都失效,毫无抵抗能力被他们轻易决杀。 ——因此,“即便实力相差悬殊,一样可以以智取胜。” 李麟怔在原地。 阵道是玄门大道,人人都会一手,都能布几种法阵。提起幻阵,也是耳熟能详,不遇几次幻阵,那都不叫修行。 然幻阵是高阶法阵,能布下幻阵的,只有实力强劲的高阶阵修。 而吴铭,不过只是个还未真正入道的炼气修士而已。 李麟怔了好一会,由衷赞叹:“吴兄神通广大,在下佩服之至。” 又调侃:“干脆我这主角,让给吴兄来当。” 吴铭意气扬扬:“我本来就是。” 他收剑入鞘,往回走了几步,又停步转身,朝薛怀信道:“还得感谢薛兄借我灵石。” 立阵需要耗费巨大灵力。 他身上没有阵材,若非薛怀信借他的三颗白灵,幻阵即便布下,也启动不了。 看着吴铭从乾坤袋里掏出的三颗白灵已经灵力耗尽,变成黯淡无光的普通白色晶体,李麟的心也咔嚓一声碎了一地。 完了,他心颤道,他吴兄欠了这么大一笔债,这辈子只能卖身给薛怀信了。 解决了最大的祸患,三人又即刻回到大阵之中。 众修士在萧遥的指挥下,顺利消灭了余下猛兽中的两头。 之后又奋战了一刻钟,随着最后一头筑基猛兽的庞大身躯缓缓倒向地面,人群瞬间爆发出直冲云霄的欢呼。 他们赢了! 他们真的做到了! 他们凭借由人排成的兵阵,以血肉之躯,战胜了凶猛强悍的仙体,抓住了这一线生机! 一天之后,七日试炼结束,关闭的谷口被仙宗弟子从外边打开。 几个仙宗弟子正要入谷,脚步倏然一顿。 谷口处,坐了满地的修士。蓬头垢面,一身脏污,好些人身上还缠着绷带。 他们形貌虽狼狈,脸上却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笑容。 几堆营火在周围燃烧,火上架着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肉,香气四溢,随轻风飘出谷口。 仙宗高层听说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已经是一两个时辰之后的事情。 一众修士被接引弟子带离试炼谷,吴铭终于走进了仙宗的山门。 众人被安排在半山腰的客苑暂作休息。等明日一早,前往上林主峰正殿,点入各峰,从此,正式拜入仙宗,成为上林宗弟子。 这次事件是否还有内情或者后续,众人很难等到仙宗的明确交代。 高高在上的仙门根本不屑给他们交代。按照仙门一贯的做派,此事就到此结束,不会多做声张。 但以往仙宗收徒,至少一大半的人只能被分配至外门,能进内门的人都少之又少。 而此次,参与御敌的七百多名修士,最差都可进入内门,这也算仙宗对众人的一种嘉奖。 …… 日出碧空,霞光入水。 吴铭起了个大早,刚洗漱完,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开门一看,李麟站在门口。 他穿了一袭崭新的衣袍,剪裁合身烫熨平整,没有半点褶皱。 连头发都梳得一丝不乱,整个人精气神十足。 吴铭:“你要去相亲?” 李麟:“今天是人生最重要的日子。” 两人话撞在一起。 李麟:“……” 他抽了抽嘴:“吴兄,今日拜师大会,将影响往后整个修道的路途。这么重要的日子,你怎么还穿这一身?” “虽说根骨天赋最重要,但优良的外表能让人第一眼就留下好印象。这世上多的是以貌取人之辈,何况那些元婴尊者见惯了良才美玉,收徒从不收长得丑的。” “你这一身,我担心,峰主们觉得你对仙宗不敬,不愿点你做入室弟子。” 吴铭:“……我就两套衣服换洗。” 都是粗布麻服。锦衣玉带?没有。 李麟无话可说,只叹:“要早知道,我就该连夜带你去镇上赶制一套上好的衣物。” 可惜此时说什么都晚了。 吴铭却无所畏惧。他是本书主角,就算穿一身破烂去要饭,也能在乞丐堆里被仙宗的人看中。 二人立在门口说了这么几句,李麟看了看时间:“我们走吧,早点到主峰大殿,在前排抢个容易被峰主们看见的好位置。” 吴铭:“不等薛兄和萧遥?” “你不知道?”李麟惊奇,“薛兄出身名门,自身实力也不弱,昨日已提前被开阳峰峰主点为入室。” 吴铭摇摇头。薛怀信住的院子离这里远,昨日回房后,别的地方发生了些什么,他通通不知道。 至于萧遥……李麟陡然激动:“吴兄,你知不知道,萧兄居然是点仙会一甲!” “点仙会的一甲拥有免试资格,无需再去试炼谷参加二次试炼。”他疑惑,“萧兄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放弃资格,自己要求前往试炼谷。” 吴铭面无表情点头:“知道。” 他不仅知道萧遥放弃一甲资格,他还知道萧遥“怎么想的”。 “听闻萧兄不仅是一甲,还有执事堂长老极力举荐,”李麟感叹,“他又在试炼谷中大放异彩,周围都在传,他前途无量,已得上林宗掌门青睐。” 吴铭倏然愣住。他惊讶于李麟的消息灵通,并且从他的话中,又一次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