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笔:开局撞见陈皮在摆摊》 第1章 他叫什么来着 关于女主:利己主义者,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永远不要相信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任何一句话,和系统说的可以信一半。(最爱的是自己,所有的付出都是为了得到更好的回报。) 关于系统:是真的很废。(不会长期在线,单纯为了剧情需要。) 偏万人迷(属于路过的流浪狗都得是女主舔狗)、CP未定(不管她看起来要跟谁在一起都不是真的,暧昧向,爱嗑哪对嗑哪对。) —— 越明珠已经盯着一个人有十多分钟了。 【你确定他靠谱?】 系统瞄了眼面板上的数值,非常肯定,【靠谱,方圆十里你都找不到武力值比他更高的保镖了。】 越明珠不是很信。 她盯了对方那么久,也没见他过来警告自己两句。 说好的武力值高呢?不是说她异想天开能有什么飞檐走壁的轻功出现,但是作为她未来保镖连最基本的警惕心都没有...... 这是高手? 再说了,对方那个青涩都掩盖不了的阴狠面相,一看就不是什么能沉得住气好相处的性子,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哪怕五官生的还行,就是扮相也很像乞丐啊。 系统很尴尬,毕竟这是它给宿主兑换技能后用最后的一点能量值找到的保镖。 【他确实是个乞丐,不过你放心。】系统找补,【他是个有本事的乞丐。】 说来说去还不是乞丐。 不过这样也好,越明珠看得开。 要真是什么一眼看过去就厉害得不得了的大人物,她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哪敢上去就狮子大开口让人给自己当保镖。 万一被撅回来:你算老几啊,出得起几个钱啊。这还是轻的。 她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可没少遇见一些欺男霸女的惨案,当街杀人抢姑娘的都有,那场面叫一个血腥残忍,吓得初来乍到的她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能苟一天是一天。 越明珠蹲在角落里,低头扫视了自己一遍,恩,没胸没屁股脸也擦了灰,一身旧棉袄也裹得自己严严实实的,要不是头发长了点,说她是个瘦巴巴的男孩子也有人信。 在这个坏人横行霸道的年代,这个扮相多安全。 就这么走了会儿神,等越明珠再抬头去看自己的目标任务,就发现他把一个小孩给扔江里了,还十分粗暴的用脚踹他不让上岸。 不知道是这个年代太残酷,孕育出来的人都特别残忍,还是对方本身就不是什么善茬。 越明珠没说话。 系统害怕宿主会疑心自己想谋害她,干笑两声,正准备开口说点什么,就见越明珠笑了一下。 系统莫名打了个寒颤。 越明珠点点头,【不怜悯弱小,这个人确实不错。】 系统疑心她在说反话。 越明珠:【打小孩子,说明这个人道德底线不高。】 保镖嘛,杀心越大越好,要道德干什么。 至于会不会被反噬,越明珠根本就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她是越明珠诶,训狗界的大师,名声大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要是会被狗咬,那还训什么狗,改行去当兽医不行吗。 切。 看他生嗑螃蟹那样,越明珠迟疑了下:【螃蟹里有寄生虫吗?】 系统没敢告诉她,那螃蟹还是对方打捞起的某具已呈现巨人观尸体的头发中抓出来的,不好说螃蟹吃的是不是腐尸上的腐肉。 系统避而不答:【反正你不会长寄生虫。】 这倒是真的。 来的这几天,作为一名现役乞丐越明珠就没看见过特别干净的地方,江边草丛边多的是蚊虫蛇蚁,她没钱没地方住,少不了荒野露宿,就这都没被毒虫叮过。 看着目标走远,一群小孩追着他远远扔着石头的寒酸样儿,实在看不出他是个身怀绝技的高手。 越明珠不紧不慢的跟在他后边进了城。 走到岔路口,她问系统:【你之前跟我说他叫什么来着?】 【陈皮】 系统有问必答:【他叫陈皮。】 第2章 一百文杀一人 等到第二天越明珠熟门熟路的继续开展盯梢活动,她发现陈皮随身带了块木板,木板上写着一百文杀一人。 一百文。 听起来好像也不是很多,别看她现在身无分文,越明珠还是挺挑的,难怪系统选了他。 不管这个人本事到底如何,他实在便宜的过分。毕竟,能挂着这种牌子出来,要么是艺高人胆大,要么就是没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也没把别人的命当回事。 看的越明珠唏嘘不已:亡命之徒,真是可怕。 在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年代,陈皮这种能明价标码的做法,反而让越明珠安心许多。 至少他把自己想要什么已经摆出来了。 不过。 越明珠一脸沉思:【系统,我们有钱吗?】 系统装死中:勿CUe。 来汉口码头想打探一下走水路去长沙价钱的那天,越明珠眼睁睁看着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被一个满脸横肉光膀子的男人扛着就走,毫无预兆,完全是突发事件,小姑娘父亲伸手去拦直接被那人反手一刀削了半个脑袋,脑浆撒了一地,她母亲当场就疯了。 整条街没人敢出声,包括越明珠。 在法治社会长大成人的她见过最可怕的场景也不过是短视频里刷到的杀人远景,还是打了码的那种,如此真实血腥的一幕在眼前上演完全被吓傻了。 一夕之间,小姑娘家破人亡。 等男人扛着尖叫崩溃的小姑娘走了,议论纷纷的众人才让她听了一耳闲话,意思是被哪个恶匪头子看上了,让手下给掳回去的。 看上? 那小姑娘就身体发育状况来说,确实比瘦巴巴的越明珠要好一点,但离含苞待放都还有点差距。 无非是皮肤白点,五官清秀了点。 就这样都被坏人当街强抢。父母敢拦,就直接让你家破人亡,无牵无挂。 这已经不是人了,连畜生都不是。 越明珠一下子就深刻认知到自己来了个怎样吃人的世界。人们习以为常的麻木表情,被破席子卷走的尸体,街坊邻居熟稔的泼水清理血迹的举动,无一不在告诫越明珠这个世界的畸形之处。 不寒而栗。 然后她就站在长江边逼着连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废物系统用它口中的最后一点能量值给自己兑换了一个削弱存在感的技能保平安,不然她就直接跳江,大家一拍两散,也别提什么去长沙寻亲的事了。 所以,也实在不能怪人陈皮被盯梢了好几天连她根毛都没发现。 越明珠也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 要是有钱,她也不至于风餐露宿了三天。 那换个问题。 【你说他会接受赊账吗?】 系统没敢不理她:【应该不能,咱们先缓两天再说。】 应该? 不能就是不能,应该不能,那就是应该能的意思? 一直蹲着偷瞄陈皮的越明珠站起身,走向刚强撩了一个小姑娘不成反被泼了一身冷水的陈皮,【行,那我试试。】 系统震惊。 不是,它说什么了你就试试? 都说了应该不能,那就是委婉的不能的意思! 你信不信试试就试逝!!! 码头上,被淋了一身冷水消了火气的陈皮被边上人嘲笑,正想扛着自己的木板走人时,迎面来了个人挡住了去路。 先前被他盯恼了的女孩已经十七八岁,肤白腿长,叫他莫名的心烦意乱,而面前这个,还没他肩高,仰头看他的小脸瘦尖尖的。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小屁孩儿。 前头那个扔了他脑袋一石头的臭小子身边有个身强力壮的纤夫在也就算了,这小丫头片子孤身一人竟然也敢拦他的路? 还不等他发火,小屁孩儿已经指着他的木板开口了:“请问一百文杀一人,是真的吗?” 这一瞬,陈皮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他的泼天富贵难道要来了? 上下扫视了小屁孩儿一番,就这穷酸样儿怎么看也不像有一百文的模样,而且那双眼睛—— 先前被江边冷水浇灭的烦躁感又升起来了。 陈皮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双望着自己眼睛,他从小到大,什么苦都吃过,什么人都见过。 那些混迹在底层讨饭吃的人眼里,写满了腌臜和不堪。 什么丑陋,什么恶心,就盛满了什么。 那是被生活和求生折磨到浑浊的眼神,偶尔望着江面,陈皮也会在自己眼中看见这样的眼神。 但是眼前这双眼睛,和他见过的所有人眼睛都不一样。 有那么一瞬,让陈皮想到月亮在江面上的倒影,晃的他眼睛有点发晕,让他想像伸手搅碎那一滩景象,比如手指戳进她眼睛里搅碎眼珠,让她再也没法子盯的他心烦。 不过杀心仅仅维持了一秒就被他渴望已久的荣华富贵打破了,陈皮耐着性子回:“只要钱到位,让我杀谁都行。” 问题是,你有吗? 陈皮满脸质疑。 他实在瞧不出这个灰头土脸除了双眼睛一无是处的小鬼能有一百文钱,陈皮扛着木板,神色冷淡。 任谁都想不到他心里冷冰冰的想着这小屁孩万一是来耍把式的,一会儿就找个没人的地方把她眼珠子扣下来捏爆。 系统已经被吓傻了,一直对着越明珠碎碎念都吓没了,生怕他一个手起刀落就把自己的宿主给咔嚓了。 越明珠左顾右盼,见无人注意到他们,往前走两步冲陈皮招招手,示意他跟自己过来。 陈皮扛着板子跟过去。 不爱动脑子的他丝毫没有考虑过这很像仙人跳。 等两人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系统已经忍不住对着宿主碎碎念起来。越明珠则是一脸镇定的冲着陈皮抬起右手,然后把袖子往上一提露出手腕给他看。 陈皮一脸问号:“搞莫子?” 他心里还想了下,就这干瘦的体格就算砍掉整个胳膊都不见得能卖二十文钱,这小鬼要拿条胳膊当一百文他可不干。 越明珠当然不可能是在给他掂量自己胳膊上这点肉,虽然她离骨瘦如柴还有点距离,但也确实有点瘦巴巴的难啃。 见陈皮这人实在是脑子不会转弯,她指指自己手腕上一直被衣袖包裹住到现在才露出来的镯子,“这是玛瑙镯,我可以去当铺当掉,一百文肯定是有的。” 话音刚落,越明珠就发现陈皮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陈皮:“你什么时候当?” 他问的很急。 越明珠也没吊着他,“我得先观察你一段时间,毕竟不管当多少对现在的我来说都不是个小数目,我怕自己人财两失。” 陈皮有点心烦,眼看着自己的生意马上就要开张末了来个突然刹车,换谁心里都憋着一股气。 “观察?你要观察啥?” 越明珠把袖子放下,“我要观察你是不是真的有那个本事,也是不是真的很信守承诺。” 陈皮一瞧见不着自己那一百文了,索性撇开脑袋,懒得看那双让他心浮气躁的眼睛。 他说:“明码标价,说一百文杀一人就一百文杀一人,老子的荣华富贵全在这上边儿了,骗你做莫子。” 瞧出他不耐烦了,越明珠考虑了一下,见他烦躁的开始抓头,担心他头上可能会有虱子便连忙说道:“那这样,我们约定三天,三天后不管我观察的如何,我都会拿一百文来。” 陈皮想了想,三天后,行吧。 他一点头,越明珠松了口气,陈皮也不废话转身就走。没瞧见他身后的小孩儿悄默默的拍着胸口,暗自希望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不会从他身上被风吹过来几只虱子到自己身上。 一直到人走远,系统才颤颤巍巍的开口讲话:【你,你要挡掉你娘的镯子?......还有,你就不怕他杀了你抢走镯子?】 越明珠被这个系统的愚蠢和奇葩给震惊到了,这时候倒也不很奇怪它的前任宿主为什么坑了它一把后把它一脚踹了。 换成她飞升成仙,身边的还有一个屁用没有的垃圾系统,她也踹。 预约成功的越明珠走路脚步都轻快了许多,重新开启技能降低存在感,她哼着歌:【你怎么不说,我给他一百文后,他用那一百文杀了我?】 一百文杀一人,这不也算完成了单子吗? 就是有点一锤子买卖,很伤信誉。 系统让她一个没成年的小破孩去雇佣一个亡命之徒当保镖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对方可能杀人越货。 现在两人成功接头了,它开始马后炮。 在越明珠看来,蠢,且多余。 没发生的事提什么? 观察了陈皮几天,她发现陈皮根本不像个会讲信誉的人,他没有伦理纲常,雇一个这样的人当保镖陪她去长沙找亲人,她半路不被杀了抛尸就算万幸。 不过没关系,越明珠懒得计较系统低劣的智商,这个陈皮固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系统挑他,绝对是有它的道理。 不过不能全信,要不然她也不会观察了三天才下手。 至少刚刚这一通交谈,她就发现一件事。 系统:【什么事?】 越明珠:【陈皮要的这一百文,一定不仅仅是一百文的意思,肯定还有别的什么含义在里面。】 所以,为了这个隐藏的含义,他确实会收敛许多。 但是对于要雇佣他当保镖来说,这件事还不够,去长沙路途遥远,少不得要经历重重难关。 这些难关万一超过了他对一百文的预期,或者说超出了他的能力和耐心,保不准自己什么时候就要人头落地了。 【那接下来怎么办?】 越明珠微笑:【还有三天,不着急。】 第3章 投喂中 翌日。 越明珠起了个大早,在这个年代再懒惰的人也没有睡到日上三竿的道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可能勤劳就是刻在中国人的骨子里吧。 越是年代久远,越是勤奋上进。 比如陈皮。 如果被那些枉死在陈皮九爪钩下的亡魂知道有人说他勤奋上进,估计能把被他捅穿的脑浆甩越明珠一脸。 可惜,人死是不能复生。 从抠抠搜搜的系统那里照惯例签到领了些早点填饱肚子,越明珠往码头上去,盯梢了三天她知道陈皮会去码头讨营生。 不过他吃的不好营养不良就瞧着很瘦,在码头上做苦力的基本都是肌肉扎实的大汉,根本没人瞧得上未长开仍是少年体格的陈皮。否则也不会在他摆了杀人的摊子,还隔三差五就有人来嘲笑他。 就没把他当回事。 今天越明珠的运气很好,路程还没走到一半就碰巧遇见了陈皮,对方正打着哈欠一脸没睡好的样子和她往一个方向走。 看他揉着肚子饥肠辘辘的样子,也不像有钱吃早餐。 这不是巧上加巧嘛~ 越明珠毫不见外的跑过去跟他打招呼,“早啊。” 陈皮默不作声的走自己的路,昨晚睡不太好,这会儿也懒得理睬她。 越明珠也不失落,把挎包里的油纸袋拿出来,“面窝吃吗?”这是她早上吃剩下的,扔了实在浪费,在这个年代吃不饱的大有人在,浪费粮食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食物的香气散发出来一下子就吸引了陈皮,他一点也不客气的接过油纸袋就吃起来,边吃还边说:“一百文不变。” 意思就是吃了你的东西,该收的钱还是照收不误,一文不能少。 也就是白吃的意思。 “我知道。” 陈皮吃的急,一大早也没喝水,不小心噎住了,硬憋的脸红脖子粗。越明珠瞧了好笑,把用绳子缠挂在身上的葫芦取下递过去。 “不介意的话喝这个吧。” 里面装了水。 陈皮拔了塞子就往嘴里灌,喝了两口终于把食物艰难的咽下去了,“热的?” 当然是热的,这都入冬了喝冷水多拉嗓子。越明珠点点头:“生水喝了容易生病,我习惯烧开了喝。” 陈皮冷哼了一声,嘲讽道:“穷讲究。”也没说还给越明珠,就自己拿着葫芦边吃边喝。 直到面窝吃完,他才把装水的葫芦扔给越明珠。越明珠没接只是站着任由葫芦掉在地上,好在地上土多滚了两下也没摔破。 连句谢谢也没有陈皮抹了嘴就继续走,走的还越来越快,他这个人脑子里似乎天生就没有吃人手短拿人手软这根弦。 相当无情无义。 系统有点担心自己宿主,硬着头皮道:【至少,至少他没赶你走,这也算是一种进步。】 越明珠根本就没在意这个。 她其实更嫌弃这个被使用过的葫芦,盯了好几眼实在不是很想回收它,而且她有个习惯,和花花公子兼慈善家的超级英雄托尼史塔克有点像——不喜欢接别人递过来的东西。 考虑到以后还要跟陈皮打交道,他还是自己认定的保镖,越明珠深呼吸了一下还是蹲下身把它捡起来重新挎背上。 至于系统说的话。 越明珠不以为意,【你什么时候见过,整日和同类厮杀枪地盘的野猫被人类喂食过一次,就放松警惕接受圈养?】 【你之前不还说他是狗吗?】 系统有点杠精天分。 越明珠也不在意,【被驯服之后他才是狗。】 系统悟了。 自己的新宿主是在表达自信,看见陈皮的第一眼就笃定自己能驯服他。这觉悟,这心性。 系统骄傲了。 还是自己眼光好。 【宿主你现在是想要喂熟他?】 【喂熟?倒也不是......】越明珠想了想,想起一件旧事来说给系统听,【我以前有个闺蜜很喜欢猫,她自己养了一只还不忘在小区发散爱心。有一只新来的特别弱小,她爱心泛滥,一喂就喂了三个月,可惜那只猫始终都没让她近过身。】 【然后呢?】 【然后有一天她撞见另一个阿姨也在喂它,和面对她一靠近就跑远不同,那只猫很亲近那个阿姨,又是喵喵叫又是扒腿让呼噜毛。】 系统:【这是已经认主人了?】 越明珠笑,【我闺蜜去问了才知道,那个阿姨比她提前了半个月喂,次数没她多,只是一周喂一次,喂的也只是能糊口的普通猫粮。】 【所以?】 【所以第一次接受到的善意总是特别的,不排除那个阿姨身上可能存在着什么特别招猫喜欢的磁场,又或者是我闺蜜身上有她家猫的气味才被排斥靠近。但是很显然,在那只猫心里,不管之后有多少人投喂它,它会记住的始终只有那个阿姨。】 系统好像有点听懂了。 越明珠脚步轻快的追上去。 这一路陈皮都没再往身边看一眼,不让他开张就别耽误他赚钱,入冬后螃蟹也不好钓,他必须攒些钱好过冬,避免饿死。 越往码头走风越大,一张嘴就往嗓子眼灌,越明珠把围巾往上拉,蒙住半张脸。 就这么两人沉默着走到码头,发现堤岸上早已围了一圈人,不知道是在看什么。陈皮往人群里钻,越明珠也下意识跟过去了。 系统都没来得及拦。 岸边的渔船上淋满发黑的血迹,甲板上有三具尸体,虽然都没了头颅,但是越明珠惊愕之下还是一眼就瞧出来了,其中有一具尸体是属于之前陈皮搭讪失败的那位少女。 对比起前日的水灵泼辣,现在的她只是一具冰冷僵死的无头尸。 花朵一般的年纪。 一夕之间,凋零的还不如残花。 越明珠庆幸自己怕冷早早用围脖挡住了鼻子,不然沿着江风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再加上这凄惨的白花花分尸现场,她可能就要吐了。 退出人群,她打着寒颤躲到后边儿。 系统担心道:【宿主你没事吧?别怕,降低存在感技能还是很有用的,只要小心谨慎些一定不会让你被那些恶人注意到。】 越明珠才不怕。 她要是怕,早在第一天看见杀人现场,杀人犯还毫无顾忌扬长而去的时候,就该跳江跟系统同归于尽了。 【我不是怕。】她只是不习惯。 不习惯看见尸体。 第4章 谜语人 越明珠陷入沉思,能在渔船上轻而易举杀了一家三口的想必是水匪。码头纤夫摇得了桨,臂力远超常人,如果不是碰上练家子就是对方有热武器当头一枪。 越明珠有点忧心,【系统,给我把枪。】 系统:【......宿主我的上一任宿主是位修仙大佬,修仙的世界哪里有枪?】 【是啊,你还说你被她掏空了,什么积蓄都没有,连求援信号都发不出去,连个让我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都没有,更别做梦要修仙秘籍......】 复活第一天以为自己就要走上二次人生巅峰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她得知了这个噩耗,心就死的不能再死了,爱咋地咋地,能活一天是一天吧。 在前宿主那儿要丹药给丹药,要秘籍给秘籍,轮到自己了就剩下一个签到功能,每天定时给个三餐。全身上下除了原主自带的这点家当,连个破铜板都没有。 问它怎么攒能量需不需要自己帮忙,狗系统就开始装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是防着她呢。呵呵。 日上三竿码头上的纤夫们越来越少,船也越来越少,都是江面上讨生活,昨晚出了这档子事,要生活还是要命,答案显而易见。 照常签到从系统那里领了午餐,越明珠开始四处寻觅陈皮的踪迹。 人少了活也多了,连陈皮做苦力都有人要。 上午就做了一单这会儿正在岸边等着下一单,别人都怕水匪去而复返,就他趁着大家都不敢出来营生,不怕横的就怕不要命的,这不,不要命的就赚了点钱。 越明珠在他边上坐下,把手里的油纸袋和重新装满水的葫芦递过去。 这次陈皮没接,神色比早上多了点疲倦。以底层人士吃苦耐劳的品质来说,这一单不至于如此疲惫,越明珠猜是早上的事。 陈皮不是同情那家人,他根本没这个良心,应该只是对这种司空见惯的日子感到了厌烦,还有对自己杀人的摊子一直没开张感到焦躁。 越明珠少见的强硬把油纸袋和葫芦塞到他怀里,自己也开始吃起来。 今日份午餐是系统新鲜出炉的葱粑粑,还烫着呢,吃一口特意香,尤其是江风一吹,食物的热气和香气一飘,不饿的人都给闻饿了。 十几岁的少年人早上那点吃食也只不过垫了个胃,不干什么都饿的飞快,更何况做的还是体力活。这会儿闻着味儿,饥肠辘辘的肚子咕咕叫起来,就算再提不起劲头来人饿了也是要吃饭的。 陈皮捡起葱粑粑狼吞虎咽一顿吃,抄起葫芦拔了塞子一边吃一边喝。 他吃的又快又急,好像有人跟他抢,又像是在跟谁较劲。越明珠不是很饿,吃的很细致,也很慢。 等陈皮吃完后,她的葱粑粑还剩了一半。 见陈皮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越明珠看了看自己的葱粑粑,为了避免浪费她撕掉自己吃过的边边,剩下的试探着递过去,“你还吃吗?不嫌弃的话......” 葱粑粑被陈皮一把抢走。 这个人的脑子里就没有客气二字。 好吧。 跟个每天做苦力捞螃蟹吃的人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委实有点矫情了。 陈皮说她穷讲究是对的。 系统围观,有点担心宿主对这个仿佛饿死鬼投胎的“保镖”看不上眼。 越明珠很佛系,【多大点事,他又没在我吃的时候抢。】 她对陈皮的忍耐度是越来越高了。 系统还记得昨天宿主还担心陈皮头发上有虱子,连话都懒得多说。今天至少能排排坐着吃东西了,也不怕对方身上有跳蚤。 宿主,进步了啊。 它欣慰的想。 等吃完后,越明珠以为两人又要这么干坐着不说话的时候。陈皮突然开口,“你是那个能给我荣华富贵的人吗?” 越明珠被他问的一愣。 这没头没尾的。 不过她从来都不是会冷场的人,“一百文就能给你荣华富贵吗?” 陈皮捏着葫芦,面沉似水,“有个叫喜七的秀才给我写了那块板子,说我的荣华富贵全在那块板子上。” 一百文杀一人,六个字就轻飘飘的定了他前途。 越明珠回想了下那块板子,思路一下子就打开了,这就不奇怪为什么陈皮这么执着一百文,那么想要开张杀人。 原来是遇上谜语人,被忽悠瘸了。 她恍然大悟。不过这是好事啊,会被别人忽悠,就能被她忽悠。她的保镖计划,不就也可以早点提上日程了嘛。 这不,才喂了两顿就学会主动找话题了。 越明珠笑弯了眼,“助人为乐嘛,如果三天后你还没有开张,我一定把镯子当了给你换钱,说好了一百文,那就一文都不会少。”做人要诚信嘛,做狗就更要如此了。 陈皮没被她哄住,冷笑了下拍拍屁股走了。 越明珠闷闷不乐。 系统已经被宿主这个进度惊到了,昨天还嫌宿主烦人想杀她灭口的陈皮今天居然对她主动提起了自己的事! 这代表什么? 代表宿主在他心里的地位由“可以随手杀掉的路人”变成了“可以先留一命的金主”。 槽点很多。 但是系统相信宿主的能力,见她现在有点不高兴,连忙安慰:【宿主你别难过,陈皮这个人明显难搞程度非同小可,你已经很厉害了。】 越明珠失落道:【他把我的葫芦也拿走了。】 早上还会扔回来,现在一说得上话能唠两句嗑了就开始明抢,陈皮这个人确实很难搞。 脸皮怎么比她还厚。 系统:【......】 到了下午,往常连一单拉船拉货的生意都做不了的陈皮又开张了,可惜开的还是做苦力的单。 看似在观察他行为举止的越明珠其实早就出神云游去了,毕竟现在的陈皮也没什么可看的,干活无非就是卖力气,十分枯燥乏味。 太阳也快要下山了。 越明珠打了个哈欠决定今天就收工,不过想到那个葫芦,犹豫要不要再让陈皮蹭自己一顿晚餐。 沉思了一会儿,她站起身去瞧陈皮,发现他又在单方面殴打小孩。 啧,又? 第5章 差一文 越明珠虽然私自认定了要陈皮给自己做保镖,希望他能送她去长沙寻亲,彼此建立一段短暂且友好的关系,但是偶尔,偶尔她也会对系统的眼光产生些许质疑。 打小孩一次是没道德底线,大环境如此,越明珠不在意这个,可打两次难免会让人疑心他是不是只会欺凌弱小。 就,很没有高手风范。 怀揣着要不要上前劝一劝的念头,越明珠犹豫不决之际,陈皮已经把人领了回来,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 走近了才瞧见他脸上露着一丝喜意,那点快乐像饿极的狼遇见猎物时发亮的绿眼睛,布满令人战栗的粗暴喜悦,一瞧见越明珠,他就大声兴奋说:“老子要开张了,走,去吃饭。” 越明珠睁大了眼睛。 天啊,这个连喝水器皿都要昧下的人居然说要请她吃饭? 短暂的相处足够她摸清楚陈皮的脾气,在他那里,去吃饭=请客。 系统则是大惊失色:【糟了,有人要跟你抢保镖!!!】 一人一统的震惊点很不一致。 越明珠没搭理系统惊慌失措下针对小孩的一系列恶毒发言,好奇心起的她跟着陈皮来了一个码头附近的摊子。 三碗馄钝。 越明珠很讲究从挎包里抽出一双自带的筷子,还是很不可思议,“真的吗?你确定要请我吃吗?” 正在桌子上数钱的陈皮头都没抬,“两碗老子也是吃的下的。” 嘻嘻一笑,越明珠没敢仔细观察这碗到底干不干净,路边摊嘛,跟外卖一样只要没肉眼看不见的垃圾就能催眠自己吃下去。吹吹馄饨低头小心吃起来。早上和中午还只有陈皮白嫖她的份,谁能想到晚上她就能吃回来。 天呀!这回本速度超乎她意料的快! 同桌的小孩也狼吞虎咽不怕烫的吃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今天一天都还没吃过饭,比中午的陈皮吃的还心急。就是满头快要干涸的血瞧着有点吓人,加上这么一副埋汰吃相,越明珠瞧着吃了几口就没胃口了。 正慢吞吞啃着馄饨皮,就听陈皮烦躁的对她说:“你给我数数,到底是一百还是九十九。” 越明珠先前见他激动的手都在发抖,就知道他是真的很在意。自己这一单还要三天后,而这小孩儿近在咫尺,钱都收了,那个谜语人给他设定的暴富前提条件就抓在手里怎么会不紧张,想想雄霸就知道了。 也不怪系统自她落座后就对着那小孩一通叫嚷。 越明珠放下筷子帮他数。 十个一摞,有没有差一次就能算清了,偏偏陈皮太紧张太在意,数了几次都不准。 陈皮连馄饨都没吃,急忙问:“怎么样,有多少?” 再次清晰认知到他是真有点笨的越明珠把钱塔推倒,零零散散的跌了一桌子,“九十九,差一文。” 陈皮烦的开始抓头,之前他数来数去也是差一文。 小孩儿根本没注意到他们俩在说什么,满心都是肚子没填饱的事,自己那碗吃完了就开始盯着其他两碗。 陈皮把自己那碗让给他,“少了一文钱。” 一百文,一文不能少。 越明珠知道他信这个已经近乎迷信的程度了,好像未来能不能发大财真的全在这一百文上。 对其他人来说,可以四舍五入打个折扣。 但是在陈皮这里一文之差那可就是天壤之别。 她静悄悄的擦好筷子准备跑路,脑海中系统已经如释重负的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还想跟我的宿主抢保镖,门都没有!】 越明珠觉得它真是没眼色。 眼看着陈皮这一单是做不成了,心情也恶劣起来,谁知道这一碗馄饨还请不请了,她现在身无分文,一会儿要是陈皮反悔了...... 这边她默不作声偷偷收了筷子,那边儿陈皮已经被小孩儿气疯了,差点上手打人。 好在最后陈皮忍住了。 松手之后,他看了眼一碗馄饨半天都没吃完的越明珠,不耐烦道:“你还要吃多久?” 越明珠怕他反悔不给付账,小心翼翼把剩下的大半碗推到他面前,“你下午干的都是体力活,刚刚又一口没吃,你吃吧,我胃口小已经吃饱了。” 吃了我这碗,就不能只付自己的钱,要说话算话哦! 她诚心诚意的祈祷。 陈皮低头盯着那碗馄饨有点发愣。 早上吃她食物的时候,他没什么感觉,中午吃她一顿的时候也没什么感觉,现在她留了半碗馄饨给自己,陈皮反而愣住了。 越明珠很镇定,她不认为陈皮能看穿自己的意图。 他肯定没那个脑子。 果然,刚刚还急着走的陈皮端了碗筷子一赶,大半碗的馄饨眨眼就没了,就着汤水一溜烟的滑下嗓子眼。 吃完他一抹嘴,随手扔下钱结了账。 越明珠心满意足。 ......陈皮跟她的心情截然相反,从渔船上一文钱都没扫荡搜刮出来的他面无表情的把九十九文钱扔还给小孩儿。 “差一文,这单子接不了。” 越明珠之前怕晚上不安全从不跟着陈皮,今天多跟了会儿,总算明白这个小孩为什么要杀人了,他就是早上那艘船唯一的幸存者,他要复仇,想让陈皮替他杀了那个杀了他父母和姐姐的人。 瞧着小孩儿无声却近乎绝望的眼神,旁边陈皮毫不动容,越明珠往前走了两步,咳了两声吸引他的注意:“我替他给。” 陈皮冷冰冰地眼神从小孩儿身上转向她,写满了烦躁:你又要搞莫子??? “这一文钱,我替他给。” 这话说的是很有英雄气,但是当陈皮把手伸到她面前来的时候,面对小孩儿惶恐又茫然的眼神时,她还是泄了口气。 “你知道我现在没钱的,得等明天去当铺当了镯子才有钱。” 陈皮冷笑,“你今天饭钱哪儿来的?” 一文钱都没有,骗鬼呢? 他扭头看向小孩儿,“你明天就算是去要饭,也得把这一文钱给我要来。” 这已经是让步了。 为了他的荣华富贵让步。 系统的哭喊声从她提出要替小孩儿出钱就没停过,直到被越明珠骂了它几句才抽噎着问:【宿主,你怎么能替别人抢自己的保镖呢?】 越明珠叹气,【我不得先看看陈皮的本事?】 当天晚上带着春申在澡堂蹭了一晚的陈皮隔天就把人赶出去要那一文钱,自己在街上溜达了会儿,没等来昨天给自己送吃的另一个小鬼。 他冷笑了下,自己则是拎着钱袋去了斗鸡坑。 不幸的是,这半日他一场也没赌赢,反而输了不少。 第6章 两个废物 心情不大好的他一回去,就发现还有更不好的事情在等着他,两个小屁孩儿,一大一小蹲坐在台阶上。 陈皮先看了小的那个乞丐碗,翻来翻去一分钱没有。再看大的,头发乱糟糟,衣服看起来比昨天灰扑扑可怜多了。 他心情不好不坏,本来瞧了春申还有点气,这会儿盯着她瞧了两眼倒是起了心嘲笑,“怎么,被人打了?不是说去当镯子吗?你不是要助人为乐?你替他给的钱呢?钱在哪儿?” 越明珠憋出两泡眼泪,“去了,但是当铺老板说我的镯子是假的,没给钱。” 陈皮叫她给气乐了,“假的?那你那假镯子呢?” 越明珠仰着头忍着眼泪,呜咽出声:“老板说假的没收,免得我出去招摇撞骗。”她还没反应过来,伙计已经来赶人了,还说她要是不走就叫巡街的官兵来。 离谱。 土匪当街杀人都没见到谁来主持正义。 一天到晚没一件事是顺心的。陈皮上下扫了他俩一眼,毫不留情的骂道:“两个废物!”说着越过他俩,头也没回的走了。 旁边的春申看她含着眼泪,瞧着可怜,把碗里被陈皮捏碎的豆腐递到她手里,让她吃。 越明珠摸了摸他的头,血痂已经被洗掉了,伤口还在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炎。 “谢谢你啊,姐姐不饿,你自己吃。”见傻孩子听话地埋头吃,她叹气,“你这每天出去晃来晃去的上街要饭也不安全,还是躲着点,别去人太多的地方,也别去人太少太偏僻的地方,万一被仇人看见,起了杀心要杀你灭口就不好了。” 镯子是真的,她现在这个身体的原主人过去家境不一般,怎么可能有假,但是老板说它是假的被没收了也是真的。 难得她大发善心想出那一文钱,可谁也没想到这年代的当铺居然这么不靠谱,这还是她打听到的,说是本地最良心的当铺,兴头上她就信了。 怪谁?怪路人? 不,怪她急着要那一文钱,怪她蠢,明知道这个世界有多欺生还偏要逞能。 怪她衣衫褴褛,一看就是无依无靠。 店大欺客,不欺负她一个小孩欺负谁啊。 系统从她被当铺的伙计拿着扫帚赶出来就不敢说话了。 唉,越明珠难过望天,她到底要不要信系统当初说陈皮是方圆十里最强高手这句话?她就见过陈皮打旁边这倒霉孩子,没见他打过别人。 相信系统的推荐,选择陈皮当保镖,其实也不仅仅是系统打了包票的缘故。 前世吧,只要是越明珠第一眼就觉得顺眼的人,不管那人出身如何,他日都必成大器。最关键的是,不管那些人品行好坏,在越明珠遇到麻烦的时候都很乐意对她伸出援助之手。 这就是广结善缘的好处。 这也是她当初跟陈皮搭话的原因之一,虽然这个保镖是系统替她选的,但是她也的确看陈皮还算顺眼。 系统安静了那么一会儿,忍不住又开始絮絮叨叨,【至少这孩子没能跟你抢陈皮,陈皮没开张,虽然你看不到他本事了,但是从第一次这个角度来看,这也算好事,你之前不是还说第一次总是特别的,开张也算啊,你得......】 越明珠叹息:【闭嘴。】 春申被晚归的陈皮骂了个狗血淋头,第二天一大早就战战兢兢的去街上要饭。 可惜这年头人人都过的很艰难,能给他一口饭吃是良心未泯,想要讨到一文钱那就是异想天开,路人听了不嫌他晦气给一顿骂就算仁慈了。 而另一边越明珠继续对系统死缠烂打,试图再从这个抠包系统手里捣腾点什么出来,她现在对这个被前宿主折腾的破破烂烂所剩无几的垃圾系统要求很低,长春不老仙丹什么的就暂时不妄想了,可给点金银珠宝不过分吧。 镯子还是原身自带的,已经免费大赠送给当铺老板年底冲业绩了。 虽说越明珠相当机灵的留了一手,还藏了一只红绳拴着的小金猪在另一只手腕上挂着,个头不大,半截拇指那么点,也是实心的,可要真一下子花出去,手里没点余钱心里怎么能踏实。 越明珠想,日后还要去长沙,这一路上不可能一分钱都不花,等雇了陈皮做保镖,两人的开销只会更大,衣食住行都得算在里面,她不可能永远躲着陈皮从系统那里拿签到的食物回去。 死磨硬泡了半天,系统只会嚎啕大哭,说自己一滴都没有了。 越明珠把昨晚陈皮骂她的那句送给了系统:【啧,废物。】 系统小声解释:【我给你的那个降低存在感技能已经花光了最后一丝能量了,得攒攒。】 【攒多久?】 系统支支吾吾的不肯说。 越明珠知道它这是被前任宿主伤了心,时刻防着她呢。算了,她大人有大量不跟它一个模型机一般见识。 实在不行,只能把这只小金猪抵押给陈皮,当铺她是不敢去了。就是不知道现在是民国几年,不管怎么说她的小金猪至少也得值一块大洋吧,让陈皮帮春申那孩子杀个仇人绰绰有余了,剩余的钱还能雇他接自己这笔生意。虽然要跑长途,但是有句话说的好,有钱能使鬼推磨。 下定决心,越明珠就坐在门口等这一大一小。 小的出门行乞一向晚归,大的这两天在码头连苦力活也找不到了,恢复平静的江面上渔船一多,别人就不会退而求其次选瘦骨伶仃的陈皮,他只能游手好闲睡到自然醒就跑去鸡场斗鸡。 偏偏他运气贼差,又爱做一本万利的暴富美梦,人家是哪只赢面大赌哪只,陈皮就不一样了,他就是要反着来选没人赌的那只。 连输了好几次都不死心,越明珠眼睁睁瞧着他那还算鼓的钱袋子一点点变瘪,陈皮每天回来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这一天等到天黑,越明珠才等回了陈皮,就是没瞧见春申,往常天没黑那孩子就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晚?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和陈皮分开去找,她先去了城东,春申在这里乞讨到过食物,就总会来这边行乞。从街头走到街尾也没看见人,这地方的铺子怕惹事天一黑就关门,她想找个人问问都不行。 找不到人只好往回走,半路她又想起春申过去的家,那个停泊在江边的渔船,会不会是这几日要饭太苦想念起亲人,昨晚又被陈皮一通臭骂不敢回去所以偷偷跑回船上? 越明珠一顿。 前方陈皮扛着春申回来了,瘦瘦小小的孩子软塌塌,被他扛沙袋的姿势扛着也一动不动。昨天她还跟春申小心被人灭口,没想到一语成谶。 直到陈皮走近,她才发现他眼里燃着一团令人害怕的火光,让人看了毛骨悚然。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她余光不小心落在了春申那张几乎被打烂的脸,一阵冷风刮过,打了个寒颤才勉强回过神。 陈皮越走越远,没有灯光照明的夜晚无比黑暗,他就这么一步步带着春申走进了夜的尽头。 越明珠缓缓地抱住了胳膊,想要在这入冬的夜晚给自己一点安慰和温暖。 “真可怕啊......”她低声叹息,慢慢地跟了过去。 两人一言不发,一前一后走了很远的路,一个人找春申的时候她还不觉得害怕,等见了陈皮和春申小小的身体她才又一次见识到了这个世界的残酷,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陈皮,为了那么一点点的安全感。 第7章 做好人 两人停在一间破庙。 半大的孩子被陈皮放在破庙的佛龛里,原先摆在那里的佛像被他先前一脚踢开,这个人就如他面相那般,不敬神佛,只信自己。 越明珠在春申的尸体前蹲下,孩子的手全是血,指甲缝皲裂青紫,像是被人拖着的时候死命的挣扎着抓过地面。 等陈皮从角落里挖出自己杀人的行头,一扭头就看见越明珠跪在地上捧着春申的一只手默默流泪。 陈皮不耐烦的啧了一声,“你哭什么,他跟他家人的仇,我会报。” 越明珠小声抽噎着抬头看他,“你不是说差一文?” 钱不到位你陈皮能有这么好心? 提到这个,陈皮就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和畅快,他眼神阴森却带着志得意满的冷笑,“一百文,一文不多,一文也不少。” 越明珠还沉浸在兔死狐悲的难过中无法自拔,没听懂陈皮的意思,还以为在说钱还不够。 把春申的手放下,走过去给陈皮看她手腕上最后剩下的小金猪,抽噎着说:“我把这个抵押给你,你替他们一家报仇。”她用衣袖抹着眼泪,“本来就想着今天他回来了就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的,没想到......” 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陈皮摩挲了一下手指,正好掌心里握着的是那把让他在老家犯下杀人罪的小刀。 这是个极其方便的角度,也是个相当偏僻适合下手的好地方。 他盯了越明珠的头顶片刻,见她哭的没什么声音,不算特别烦人,眼神阴沉了一瞬又恢复正常,他反手把刀收好。 “那一文钱他自己讨回来了,这个仇算他自己报的。” 越明珠揉着发红的眼睛抬头。 “至于你那只猪......”陈皮嗤笑,“等我报完春申的仇再说。” 越明珠就这么看着他扬长而去,回过头,春申的尸体还摆在那儿,破庙里阴风阵阵。 人死如灯灭。 越明珠也不害怕,就这么孤身一人坐在春申面前,【你是不是也猜到春申会死?】 【他长的就是一副早夭的倒霉相。】 系统接话自然不是为了春申的事,【求求你了,别哭了成不成。】 没错,越明珠又托着春申的手开始哭起来。 哭的很难过。 很是伤情。 系统不明白她到底在哭什么,要说对春申上心了,难过他小小年纪就遭遇不测,那它是不信的。 至于做戏。 陈皮都走了做戏给谁看?给春申看吗?开什么玩笑,越猜越像讲鬼故事。 好在越明珠没有晾它太久,【我是哭自己太惨了,没水没电就算了,没家没亲人也算了,现在连人生安全都得不到保障,这个破世界根本看不到希望。】 系统安慰:【宿主,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有我帮助怎么可能会没有希望,你还有未来呢。】 【你有个屁用。】越明珠带着哭腔冲它骂骂咧咧,【你看看这些畜生一个个都坏到什么程度了,连你给我找的保镖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算是觉悟了。 上辈子的她顶多算个口头无德的键盘侠,嘴上说的厉害其实连条鱼都没杀过,亏她以前还往脸上贴金深觉自己生错时代。现在好了,她倒是来了一个很适合搅风搅雨的地方,可对比这些社会渣滓,败类中的败类,她一个四体不勤的小废物凭什么啊。 【比做恶人,有他们在我哪里有前途可言,就他们这三观和行事作风,我坏都坏的很善良。】顶多贪心了点,想多养几条狗防身,多保守规矩。 系统恍然大悟,哦,原来宿主是在哭自己做坏人没有前途,被现实的残酷掐灭了理想。 【那你打算怎么办?】 越明珠抽抽搭搭的想了一会儿。 【既然坏人堆里显不出我,那我就反其道而行,还是发挥我上辈子最擅长的,广结善缘做个好人试试。】 她越说越来劲,眼泪也不掉了:【坏人越多,那我这个好人就越显得珍贵。】 系统没理清她的逻辑,做好人,【然后呢?】 【然后?】越明珠抹掉眼泪,陷入了未来可能出现的美好景象,【普通人会信任我,好人会接纳我,而坏人......】 系统不怕死的杠起来:【坏人会欺负你。】 【坏人......】 建立起新目标的越明珠忍不住展望起光明的未来,【坏人会轻视我。】 【然后呢?】 【然后他们的死期就到了。】她破涕而笑。 别看陈皮走的时候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越明珠根本不觉得他只靠一晚上就能报仇收工。这不是一百文杀一个人的单,这完全是一旦开了头,就会杀个没完没了的一笔烂账。 尤其是越明珠对陈皮的真正实力尚有存疑。 春申上街要饭的这两天她也没闲着上,上街打听到不少消息,东拼西凑了一下才知道当初杀了他父母姐姐的凶手不仅仅只是水匪那么简单,对方来自长江第一大帮派黄葵。 春申人有点憨傻,除了要报仇,只会说那人拿着旗子外其他一概不知,陈皮想把人找出来杀掉无异于大海捞针。 除非...... 除非他见一个杀一个,杀到最后那群水匪不敢不说,或者是直接赶尽杀绝,宁可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 问题是黄葵好歹也是令整个江面闻风丧胆的大帮派,没道理被人上门找茬,他们就自己认怂把犯人送出来,说不定还会倾尽上下的力量去杀这个在他们眼中不知死活的小混混。 这也是为什么越明珠嘴上说要考察一下陈皮本事,最后他去杀人越明珠却没跟着一起去的重点原因,跟陈皮同进同出的风险太大了,容易被连累。 她在破庙稍微眯了会儿补了个觉,等到天差不多要亮了才整装待发,不紧不慢的出门。 临走前,越明珠看了眼早就发僵的尸体,诚心的双手合十:“到了下面,就别再惦记报仇的事了,安心和家人们一起去投胎吧。” 开上降低存在感的技能,越明珠准备去看看陈皮这个夜晚过的怎么样。当然,她不知道的是陈皮确实度过了一个十分惊险的夜晚,还在黑咕隆咚的深夜像剁牲畜一般杀了许许多多人。 走了几里地,越明珠意外在一条小溪边上发现陈皮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身上血迹斑斑,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系统跟着大喘气:【太好了,宿主你的保镖还活着。】 越明珠没顾得上搭理它。 这大冬天的这么潮湿阴冷,也不知道陈皮在这里躺了多久,万一伤了残了还受寒发高烧,那她的寻亲计划就彻底完了。 第8章 安全感 找了个合适的位置蹲下,越明珠赶紧上手扒拉了一下陈皮衣服确认伤势,万幸的是除了他死死握着小刀的那只手虎口处有伤,全身上下几乎看不到什么明显的外伤。 只能从对方衣服上沾的血迹判断这种程度的出血量,陈皮昨夜杀的人绝对不止一两个。过去越明珠记忆中那个只会以大欺小的陈皮被野生高手陈皮取代。 少侠武力值惊人啊! 暗暗称奇的越明珠盯着他昏迷都不忘紧握的凶器,一把带着弯钩的小刀,刀刃不长却沾着干涸的血迹,像生了锈一样,她心情微妙。 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 一直以来陈皮对她来说只是一个预定保镖,这个保镖究竟有多大的杀伤力其实她一无所知。 现在的情况有点像你为了安全感准备养一条很凶猛的狗,你知道它咬合力惊人,可直到它真的咬死了人的时候你才发现那个特立独行不爱搭理人的狗原来这么可怕。 死亡没有最近只有更近。 越明珠现在对陈皮就有那么一点点头皮发麻汗毛竖起的惊悚感。 不过危险同样代表了安全。 越明珠喜欢这种危机与机遇并存的安全感。 从第一次见到有人死在眼前,她就明白在这个世界没有系统的自己不值一提,就像春申一家随时都会被杀死,她只是这个社会底层的恶劣环境中最不起眼猎物之一,廉价的甚至称不上战利品。 这让她很不安,可现在不一样了。 众所周知,生态系统存在食物链。 她是做不了顶尖的捕食者,但她可以做顶尖捕食者的雇主。杀了很多人的陈皮很可怕,昏迷状态都挡不住他浑身未散干净的杀气,可恶人自有恶人的魄力,尤其是这个恶人已经被你拉拢了一半,那么他的恶就会重新变成你的勇气和力量。 她没动陈皮手里握着的那把刀,把人拖到干一点的草地上去,溪边太潮湿了,就算他身体再好,这么冷的天也未必抗冻。 前后折腾了一番给她汗都热出来了,摸摸衣兜掏出手帕来,去溪边打湿了给他擦手背和脸上被喷溅到的血迹。 冬天的溪水还是很冰冷刺骨的。 冷冰冰的帕子一上脸,就把陈皮给激灵醒了,要不是系统机警及时控制了越明珠后仰了下,就他当时手扬的那下差点刺瞎她眼睛。 越明珠跌坐在地上,眨了眨眼。 卧槽,刺激。 谁的条件反射是戳人眼睛?不过这种警惕心她喜欢!!! 陈皮把手放下,冷冷的想算她运气好,要不是昨晚杀的人太多这会儿还有些力竭,不一定能收住手。 虎口传来一阵阵刺痛,陈皮坐起身查看伤口,是杀人太多被反刃口磨烂的皮肉。他抬头瞥了越明珠一眼,瞧见她手里沾了血渍的手帕,终于知道把自己冻醒的源头是什么了。 本来就心烦意乱,他干脆直接劈手抢过来绕了虎口两圈,冰冷的手帕总算降了点心火。一边缠着手,他还不忘冷笑:”这买卖算是做亏了,说好了一百文杀一人,老子这一晚上都他妈杀了多少人了。“ 算了算了,越明珠在心里自我安慰:这个是保镖,不能太计较得失。把挂在腰上的竹筒递过去,送温暖都送习惯了,“喝点水吧,还是热的。” 陈皮也不废话,接过就仰头一通灌。这回也不骂她穷讲究了,昨夜消耗太大他这会儿又渴又饿。 见他只是举着竹筒手都在抖,转而想起他握刀向自己眼珠刺来时的果断,越明珠沉思不语,片刻后想起从系统那里签到而来的早餐有剩下,她从挎着的布包里掏出一个油纸袋,里面装的自然还是武汉小吃。 幸好垃圾系统签到的食物可以点餐,不然她凭空端出波士顿龙虾和披萨多难解释。不用她多说,陈皮就主动伸手拿吃的,一到手就狼吞虎咽的吃起来,那股狠劲像野兽撕咬动物的毛皮。 越明珠捧着脸,看的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吃饱喝足后,陈皮长舒一口气,那丝丝杀得没完没了带来的烦躁恼火再次冒了起来。 眼见他脸色越发阴沉,越明珠试探的提议,“你衣服都湿了,不如我们先回去烤烤火,把衣服烤干了再考虑别的。” ‘你杀人有好处吗?’ ‘一百文杀一人,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陈皮着了魔的相信喜七的话,执拗的认为自己未来的荣华富贵全在那六个字上。可事到临头,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分辨不出这旗子到底是谁的,问了那么多人,杀了那么多人,连个结果都没得到。 春申用命换来的一百文还不够他昨晚的零头。 陈皮既厌烦开始患得患失的自己,又焦虑急躁于不知何时才能了结春申的仇人。 听见越明珠的话,他才发现半边身体冷的像泡在江水里,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湿透了的衣服冻得手脚仿佛失去了知觉。 可意识却无比清晰。 人饿了就得吃饭,渴了就得喝水,冷了就得烤火,陈皮冷笑,他总有法子一点点解决自己的需求。 他低头看向越明珠,熬了一夜的眼珠近乎血红,“等我把黄葵的人全部杀光,就该轮到你了。” 不会太久。 这笔买卖无论如何,他都要了结彻底。 越明珠见他凶相毕露、杀气腾腾,心里咯噔了一下,咽了口水:【他说的轮到我,应该是轮到接我单的意思吧。】 系统怂怂地安慰道: 【宿主,相信我,他不会杀你的。】 ‘下一个’自然指的不是杀越明珠。 说好了一百文杀一人,不做白工。 虽说陈皮已经在春申的事上吃了大亏,可只要没人出钱让他杀越明珠,这亏本的买卖,陈皮目前还是懒得做的。 尤其是越明珠还有用。 ——特指在火堆旁专心致志的给他烤衣服。 冬天的江水还是很冰冷刺骨的,陈皮洗得手都快烂了才勉强把血迹洗干净。 破庙周围有不少枯木干柴,越明珠捡了一些回来,等陈皮生火取暖就顺便帮他烤烤衣服。他本人则裹着破棉被在火堆旁昏昏欲睡,熬了一夜下巴上的胡茬都长出来了,看着十分颓废。 昨晚他干的那些事已经在越明珠的询问下一五一十的倒了个干净。 和她猜想的一样,黄葵对丢了一面免捐旗的事没有不闻不问,那旗子顾名思义还挺重要,下面已经开始在到处找了,陈皮就是发现有人见到他手里春申留下的这面旗子神色不对,这才跟上去大开杀戒。 不过要弄清楚旗子到底是谁的,还是得费一番功夫,这也是为什么他醒来后就心情奇差的缘故。 “我倒觉得,你不用再花费心思去自己找线索。” 第9章 不明生物 “什么意思?” “昨晚你杀了他们那么多人,今天想必他们早就收到消息,事情闹大了,黄葵的人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们大可以静观其变。” 越明珠记得她刚来的那几天江面上风平浪静,码头上驻扎着军队,水匪自是不敢多生事端。可春申一家三口死的那天夜里,离军队撤走前后不过一个太阳落山的功夫,天一黑水匪们便不安分的耍起了摘花鼓那么藐视人命的把戏,显然这江面上的风吹草动根本瞒不过他们。 陈皮这次杀了他们那么多人,说不定黄葵帮连陈皮姓甚名谁,什么来路,平时在什么地方摆摊都打听的一清二楚。 本来半梦半醒的陈皮这下子清醒多了,他皱起眉头,下意识重复了一遍:“静观其变?” 越明珠恍然。 差点忘了,这是个连九年义务教育都没享受过的小混混。 她把手里的衣服翻了个面继续烤,慢慢地给他解释:“简单来说就是黄葵的人不用你去找,他们自己就会来找你。你大可以吃饱喝足,睡个好觉,等他们找上门来,你想知道是谁杀了春申,到时候直接问就是了。” 这个陈皮昨晚就试过了,行不通。 他话里满是阴狠,“他们不说。” 不仅不说还想杀他,否则他也用不着白杀了那么多人。 越明珠耐心的说:“那是因为他们昨晚还没见识过你的厉害,现在知道了,怕死的人自然清楚不说的下场是什么。” 至于不怕死的,就会以为自己人多势众,胜券在握,得意之下多少会漏一点口风。 在未来这种行为一般被人戏称为反派死于话多。 她抬头仔细打量了一番陈皮,从他戾气横生的眉眼一看就知道他现在还不懂什么叫得意忘形。 一个懒得动脑的人只要下定决心,就很难再受到其他诱惑,哪怕他性格偏执,可只要他下手够狠,成事的几率往往比爱算计的人要高。 犹豫才会败北。 一个生死关头都不会犹豫的人,你让他怎么输? 黄葵的人要是倾全帮派之力一涌而上,她倒是还要担心一下陈皮会寡不敌众,可如果他们想利诱,那越明珠倒想看看这场戏有多少出人意料的精彩之处。 “不过,万一到时候他们还是不肯说,那就只能再麻烦点了。” 陈皮无所谓。 对他来说,杀一人还是灭了整个黄葵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他一向讨厌阴谋诡计,更讨厌这套被人招呼在他身上,受人算计。可身边要是有个聪明人指点,比如以前的喜秀才,再比如现在的越明珠,倒也不介意听上一耳朵。 可能是精神一下子放的太松,抛开春申的仇人不谈,他现在脑子里唯一能想起的就是那个害他输了不少铜板的杀秦淮。 拿着剩余的那几个铜板,陈皮又回到了斗鸡坑。 昨晚还杀人如麻,今天就惦记着斗鸡,连越明珠都忍不住对着他走远的背影鼓起了掌。 【陈小皮啊陈小皮,你还有多少奇思妙想是我想不到的。】 斗鸡坑那边三教五流,黄葵的探子也不知道藏了有多少,陈皮这一去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 为了看戏,越明珠果断开了技能远远的跟在陈皮后边儿。 等到了地方,嫌那边儿人多都是汗臭又混着家禽的味儿冲鼻子,她没跟太近躲在一棵树下,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他什么时候被黄葵的人找上门。 果然,不等陈皮下完注,就有一个账房打扮的中年男人跟他搭上话,笑得那叫一个殷勤狗腿。 不想看他惺惺作态,越明珠低头拍膝盖上瓜壳,等再一抬头陈皮和那个账房就不见踪影。 她也不着急,往斗鸡坑外围瞧了两眼,在人群中意外瞅见一个面有得色的家伙,那人贼眉鼠眼的往某个方向张望了一下转身就跑。 越明珠皱了下眉,【能在江上混出第一帮的名头,果然有点东西。】 居然借刀杀人。 系统疑惑:【借刀杀人?】 【那账房一看就不是什么马仔、车前卒之类的炮灰角色,光那身衣服可比刚刚去通风报信的那个档次高多了。】昨晚陈皮宰了他们那么多人,越明珠可不信对方派信使过来连风险预测都没做,【看样子,这黄葵帮内部问题很大。】 连一个账房都容不下,就更别提其他会动脑子和武力高的人了,这种同室操戈的行径想必内部早已司空见惯。 眼看着陈皮在河边捅了账房,目的地很明确的离了东门朝某个方向去。 系统:【宿主,要不要提醒你的未来保镖,对方有埋伏?】 越明珠倒是很有信心:【陈皮如果还需要我来提醒,那我要他这个保镖有什么用。】 刀口舔血的人危机意识不比她强? 跟着陈皮一路来到百坪门,越明珠瞧着他前脚进,后脚就传来一片兵荒马乱的枪击声,混乱从大堂一直延伸到二楼。 耐心等了会儿。 太阳在空中挂着,正午的阳光晒得人头晕目眩,她小口小口抿着水解渴,没多久就见陈皮被人拥簇着走出饭店。 啧,这才多久的功夫,连帮手都有了。 系统奇怪:【宿主,陈皮有帮手你不高兴吗?】 【不是不高兴。】越明珠用手遮着太阳,看了看他们远去的方向,【只是,老话说的好,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看得见的敌人只是次要,隐匿在身边的敌人才更加险恶。 【我还以为可以收工了。】太阳这么晒,她就是再爱看戏也不想为难自己,可眼下这种情况,她要是不去,万一陈皮被黄雀在后,她上哪儿再去找一个武力值爆表的保镖。 放心不下陈皮的她万万想不到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比她死而复生更离谱的事情,看着那团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钻入水中,震惊了:【那是什么东西?黄大仙吗?】 越明珠冷笑,就知道这个废物系统还有事瞒着她。 【我再问你一遍,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世界,聊斋志异吗?有鬼神还是有什么变异物种?】 第10章 平账 【......不是聊斋,其他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面对无法回答的问题时,人总会下意识先排除掉那个不确定的答案。 没想到它一个系统也这样? 越明珠无语。聪明人就这点不好,对手稍微拉跨了点,就能自己猜个八九不离十。 【行。】她深呼吸,【那怪物是什么东西?陈皮要是挂在它手上,我估计离死也不远了。】 这傻逼世界谁爱待谁待,尼玛上个街就能撞见土匪强抢民女,江上乘个船还要提心吊胆被水匪爬上来割脑袋。 这也就算了,可现在连水陆双栖受人差使的怪物都出来了。 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谁爱过谁过。 一个小小的水匪头子都身怀绝技,手握召唤兽,她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废物能在这个世界掀起什么风浪来? 个破系统,跟它要就地飞升的丹药没有,能上天入地的神器也没有。好家伙,她俩废物联合,凑一盘子废物点心呗。 【那个叫鼓爬子,是一种给孕期女子下蛊的邪门蛊术,待女子临产剖腹取子,生出来的就是这种半人半虫的怪物。】 越明珠...越明珠不想说话。 过去也不是没听过什么广东人吃福建人,湘西赶尸还要考证,苗疆女子给心上人下蛊之类的网络谣言,可不信谣不传谣是她作为网络喷子的底线。 洗脑一般让自己强制镇定下来,她镇定道:【我都能死而复生,还能被你这个废物系统寄生,没道理别人不能有寄生功能。】 试图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把自己给说服了,尽量不要在这种时候纠结。 虽然被寄生后能得到个不错的打手,但是人家要去母留子。马德,畜生啊! 她这个寄生系统废是废了点,至少和她属于同生共死,没有性命之忧,也没有颁布各种压榨宿主的任务强迫她做。 想到这里,她决定暂且放下有关这个世界的真相到底是什么的问题不管,走一步看一步,况且目前最重要的是陈皮能不能干掉黄葵这群人渣外加那些不人不鬼的小畜生。 当然,她还想再看看系统给她找的这个保镖,到底靠谱到什么地步。 ... 自然是超神。 陈皮去了快半条命,才终于弄死了杀害春申一家的炮头,彻底平了帐,他累到连兴奋都感觉不到了,整个人麻木至极。 他有点想回庙里去。 那个庙里能烧火暖暖他冰冷的身体,还有个能随时随地能拿出食物的小鬼在等他,只要回去就能吃上饭喝上一口热水。 可老天看不惯他。 有人给他扔了一串一百文的铜钱,指着他身后的黄葵老大要跟他继续做杀人的买卖。 陈皮今天其实已经不想再杀人了,他费了这么大力气才彻底了结春申的仇,现下已经身心俱疲。可看着脚边的这一百文,想起春申被吊死在树上的样子,耳边莫名的又响起炮头问他家里几口人以此恐吓他的声音。 当时陈皮听了手里动作根本没停,他家里满打满算也就剩一口人,那就是他自己,只要杀了炮头,一了百了,后续他什么麻烦事儿都没有。 这会儿突然想起来...... 陈皮没琢磨明白这灵光乍现的情绪是什么,不明白就不明白,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那些让他脑子变得不好使的麻烦事,于是他转过身把钱捡了起来。 一百文杀一人。 只有这个刻在木板上也像用刀刻在骨子里的道理,他再清楚不过。 越明珠远远瞧着他为了一百文又走进狼窝里:【其实我是不太赞同他这么不惜命,只不过...】炮头顶他腰那一下,还以为陈皮死定了。 【炮头的血里有黄葵素,他喝了之后可以暂时止痛起到兴奋作用。】 越明珠叹气,【我可瞧不出他有多兴奋。】 不过陈皮要是真杀了黄葵的当家人,她也不会拦着,这对她的计划有好处。 屋子里打斗的声响听不清,越明珠离的太远,可看屋子外围那些伤的伤、残的残的幸存者们也面无人色的瑟瑟发抖,就知道形势不理想。 这一仗可比跟炮头那一场要难打的多,时间也僵持的更持久。直到太阳渐渐落山,系统一句【成了】,越明珠的心才彻底落定。 外面还惶惶不安等着的那些水蝗残党不清楚事情真相,毕竟陈皮也没从他们眼皮子底下出来。 越明珠等了又等,【他怎么了?没力气了?】 系统诚实的说:【他晕了。】 越明珠:??? 你不早说?在这儿跟她打什么哑巴迷? 【就算我说了,宿主你又能做什么?不如让这些人自己发现把陈皮送去医馆。】 越明珠差点被它气笑。 她就是担心陈皮被人给卸磨杀驴才跟上来,这会儿陈皮晕了她再把人拱手相让?让给那些不知良心为何物的水蝗残党? 【我技能开着吧?】 【一直开着,宿主你打算做什么?】 【我从后边儿溜进去把陈皮偷偷带走,你确定里面除了陈皮再没有其他活物了?】 越明珠在“活物”两字加重了语气。 但凡除陈皮外还有其他生物尚存,她都不会踏进那间屋子一步。别说鼓爬子,就是一个水匪她也对付不了,去就是送人头。 【我确定,宿主。】系统画蛇添足的加了一句,【放心吧,那些半人半虫的怪物都死得透透的了,除了尸体丑陋了点,跟春申差不多。】 它的宿主可是和春申的尸体在一个破庙里待了一夜,抗压力很强。 系统很放心。 越明珠不喜欢它这句形容,但也没工夫跟它继续瞎扯。 小心谨慎在系统指引下偷摸着进了屋子,她借着窗户透进的光在一地惨不忍睹的尸体堆里精准找到陈皮,摸着还有气。 就是这个腰吧,被折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还治不治得好。 唉,希望不会留下后遗症。 【宿...主......】系统有点受到了惊吓。 只见它进门前还提心吊胆的宿主在扒拉了陈皮两下确定还活着后就大胆的用随手捡来的小刀挑起之前怕得要死的鼓爬子的尸体,此刻正迎着室内昏暗的光线仔细观察。 【死都死了,怕什么。】越明珠很淡定。 害怕归害怕,好奇心还是需要满足一下,反正系统都拍板说它死透了,研究研究也算废物利用。 就是这味儿太冲了。 差点被熏晕得越明珠一手捂着鼻子,用小刀拨弄开这只和自己胳膊长度差不多大小的不明生物下肢,除了电影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半人类生物。 第11章 价值 恐怖谷效应说越像人类的生物越难以被人类接受。 人类最恐惧的事物则大致可以概括为两种,一种是和人类差距悬殊,一种是和人类相仿但存在细微差别。 面前这个就介于两者之间,越明珠对于明显涉及到基因工程却用‘蛊’就一字概括的生物实在很难理解,哪怕系统说的很合理,类幼儿的五官和躯干,除了像快长成青蛙的蝌蚪一样还未完全分化仍旧在尾椎骨保留着说不清是肉瘤还是尾巴的东西,以至于整体形象更偏向于爬虫类动物。 叫鼓爬子,鼓可能是蛊的谐音或者一种蛊虫类型,爬应该就是指爬行吧。 真是残忍又恐怖。 她知道畸形胎儿有遗传因素也有后天因素,如果在子宫内发生结构或染色体异常,畸形的机率就会增加,但是什么蛊虫能在不伤害母体的情况下对婴儿的基因造成影响? 系统可是跟她说,这种临产前剖出的半人半虫的生物是不怕疼和一般利器的。 在医学上倒是勉强可以用先天性痛觉缺失症和石人综合症来解释。 但是,还是太牵强了。 收回小刀在陈皮的衣服上擦了两下重新放回他腰间的褡裢里,盯了他折出一个很可怕的畸形角度的腰部,越明珠不忍直视的移开眼。 总之她现在对苗疆的蛊毒之术有些望而生畏,下蛊如下毒,谁都知道会不会哪天吸一口空气就中招了。 【系统,你能预防这个吗?】 系统:【......】 从宿主第一次用跳江来威胁自己给她倒腾了一个保底技能后,它就对宿主还未杀敌就先比划着要自捅一刀的作风有了一个比较深刻的理解。 它不敢再打哑谜,信誓旦旦的保证:【宿主放心,我好歹也曾经是个修仙系统,虽说现在已经缺失了修仙功能,但是只要我还活着就可以带给你鬼神辟易的体质。】 越明珠琢磨了一会儿这个鬼神辟易究竟能起到什么鸟作用。 据说东汉末年曹操为了养活军队筹备军饷曾设立过摸金校尉和发丘天官去盗墓,而发丘天官有一枚铜印,印上刻有“天官赐福,百无禁忌”,号称此物在手,鬼神皆避。 所以她的天降系统作用就跟野史上曹操打造的“神器”差不多? 啧,这个废物。 而且她问的是能不能预防苗疆的蛊毒,系统跟她在这儿扯鬼神,蛊虫算鬼神吗? 【算了,行吧。】 越明珠叹气,【那妈妈再爱你一次。】 不然她能咋地,真去找个苗疆少女让她给自己下个蛊试试?还是去找那个她极度不希望会出现的鬼或者神看看自己究竟能不能让它主动避避? 话说回来,这个世界有僵尸有鬼魂吗? 嘶—— 不能细想不能细想,越明珠晃晃脑袋,把那些发散到未知领域的脑洞打散。 扔下那具被她反复拨弄了半天尾巴的畸形生物,在地上仔细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在某个黑不溜秋的角落里找到陈皮那吊差点打撒了的铜钱。 就说之前摸陈皮有没有气的时候感觉怎么空空的,果然是打斗中途不慎掉落。 “这可是卖命钱,怎么好丢哦......” 把钱收好,她用找来的绳子勒在陈皮腋下,用以前从网上学来的手法绕了两圈再勒紧打好绳结,背过身去再在双手、手腕上绕了好几圈,借着肩膀用力拉—— 好重! 是超出了越明珠想象中的重。 不过在系统的加持下她还是勉强能抗拉的动,费了一番力气总算是把陈皮从屋子后面悄悄拖出去了。 顺利藏到山上的灌木丛越明珠看着被磨破出血的掌心,捂着钝痛到麻木的肩膀,这才恍惚意识到这还只是刚开始。 顿时泪流满面。 【我都说了,宿主你这是何苦......】 山路陡峭,她走一步喘两口气,边喘边拖着陈皮往城里去,【我一直认为索取和付出是划上等号的。】 没听说过,免费才是最贵的吗。 【该索取回报的最好时机近在咫尺,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眼睁睁看着要索取回报的对象被其他人捡了漏。】 锦上添花,哪里比得上雪中送炭。 这个垃圾系统连这点人情世故都看不懂,迟早有一天学前宿主把它剥削干净再一脚踹掉。 系统沉默。 过了几秒。 【宿主,你知道的吧,我寄生在你身体里,所以大多数时候你较为激烈的想法都会传递给我。】 越明珠肩膀被绳索磨到的地方疼的钻心,汗珠滚到眼睛里分不清眼泪和汗水,她感觉掌心和部分皮肉被撕扯裂开,再撕裂开,再痛上加痛。 【就是故意说给你听,要么你给我加个bUff,要么就闭嘴看你爹威武雄壮,少站着说话不腰疼。】 系统无能为力,所谓的力气加持也不过是让宿主的肾上腺素再帮她一次,增强身体的力量,提高身体素质。 就目前宿主的状态而言,再加速会让宿主心跳过载,休克死亡。 于是从日落到月升,它都没敢再开口。 而越明珠也从站着拖陈皮变成了爬着拖陈皮,本就破旧的棉袄简直不能看。 陈皮估计差不多,被她当麻袋在碎石土路上拖了这么久,肯定是伤上加伤。 等越明珠终于离开荒郊野外,精疲力尽的倒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眼冒金星,连根手指头都沉重得抬不起来。 军队一走,连靠近郊外的城边都受了影响,天一黑各种摊贩都消失的无影无踪,路边连个灯笼都没有,她依稀记得这条街有药铺,颤颤巍巍的爬到门口,开始一家家敲门。 “大夫,大夫在吗?” “大夫,救命,救救人。” 这个年代是叫大夫吗? 她累麻了,干脆换着叫,总有一个是对的。 “郎中,有郎中吗?” “大夫!郎中!医生!” “求求你们开开门。” 这一路她拖着陈皮走到天黑,这会儿又饿又渴又累,嗓子都是哑的,没晕过去已是意力惊人,敲门都不太有力气。 只能趴在人家门外用头撞门,一下又一下。 迟钝的连疼都感觉不到了。 可能是她哭喊的太过歇斯底里、有气无力,终于有人出声。 “姑娘,别叫了,郎中在前头拐角那家。” 越明珠哆嗦着手脚爬起来,“谢,谢谢。”完了赶紧伸手去拽捆着陈皮的那根绳索,生拉硬拽好歹是把人给拖到郎中店外。 “郎中,郎中,你开开门,救救人求求你了!” 越明珠就这么不死心的一直拍门,手拍累了就用头磕,边磕边喊,反正只要他嫌吵出来赶人,她就能厚着脸皮把陈皮拖进去。 好在,深夜扰民还是很招人厌的。 至少左邻右舍,街坊邻居都有点扛不住,在一片叫骂声中,郎中终于开了门。 【宿主!】系统苦口婆心的劝她,【你现在身无分文,把人扔下就行了,何必自己掺和进来?】 越明珠这才如梦初醒。 就说感觉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体力活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干的屈指可数,一下子把自己累得这么惨,大脑都变迟钝了。 加上以前苦情戏都比较浮夸,实际上手操作难免用力过猛。 她备受失落:【业务不熟练的锅。】 然后麻溜的露出手腕上留着原本打算做路费的小金猪。 风灯下昏暗的光线都不能阻挡金子的璀璨迷人,打动了郎中那颗坚定赶人的心。 留着小胡子的郎中小眼亮着精光,上手掂量两下小金猪,对着防风灯细看半晌,稍作沉思,总算开口让学徒把陈皮抬了进去,“算了,救死扶伤也是医者的本分,你们就先进来吧。” 系统大惊失色:【宿主,那不是你最后的底牌吗?没了它,还怎么请陈皮送你寻亲?】 【可人有时候就是需要破釜沉舟,总给自己留条后路,又怎么知道被逼上绝路的人能走到哪一步呢。】 越明珠从地上爬起,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我的人生信条是,对有价值的人用心。】 陈皮证明了他的价值。 第12章 烦躁 梦里陈皮躺在庙的角落里睡觉,头顶的瓦片漏雨不停有水滴一下一下地啪啪打在他身上,偏偏他像被什么东西压着一样动弹不得。 鬼压身? 民间有种说法是作孽太多被恶鬼缠身,陈皮听过就忘,他过去杀过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有一个算一个,真每一个都来找他报仇,那他没来湖北前就被压死了。 活人他都不怕,死人就更不怕。 来一个杀一个,杀到人怕,鬼也怕。 想着想着他心头起了一股戾气,发了狠拼着一股劲头腰身一翻,居然真的给他翻动了。身上压着的重力如梦初醒,不翼而飞。 陈皮睁开眼,空气里蔓延着中药味,让他睡不安稳的也不是瓦片漏水,是有人握着他的手在哭,眼泪啪嗒啪嗒的打在他手背上。 陈皮慢慢缓过神来,记得他杀光了黄葵的人,还杀了那些不人不鬼的怪物,直到整个屋子没有活人才体力不支的倒下。 扭头一看,那个攥着他手哭的人也很眼熟。 陈皮张了张嘴,喉咙干涩的可怕,本以为嘴皮也干裂了,结果动动嘴还算湿润。 “哭什么?” 破铜锣嗓子一开口,越明珠受惊抬头,红彤彤的眼眶还挂着眼泪花。 她连忙凑近:“你,你终于醒了。”说着,她呜呜仰起头,把差点喷溅出来的泪泉硬生生憋回去,“你都躺了快两天了,我,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这已经够让人难过的。再想想前晚就离她而去的小金猪,那可是她保底的路费,也没了。 就算郎中跟她保证陈皮会好,都没能阻挡她陷入悲伤的情绪无法自拔。 养伤。 一听就很耗钱还很费命。 陈皮烦躁的把手抽回来,手背上湿漉漉的,他反手在身上蹭了两下。一抬头越明珠还在抽抽噎噎,盯着那双被眼泪泡肿的眼睛,陈皮这会儿没了过去那种一见到她就想挖她眼睛的冲动,就是和以前一样烦人。 陈皮偏过头冷冷地看着她:“哭哭哭,哭什么哭,等哪天谁死了你再哭也不迟,我活的好好的,你他娘的给谁哭丧呢。” 当然是给我的小金猪。 越明珠默默地想。 把眼泪用袖子抹干净了,没跟他计较,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忍着身体磕碰出来的疼痛把一旁炉子上温着的药倒了端过来,“郎中开的药,说补你腰折那块儿的骨头,还能活血补气。” 陈皮自己撑着木板起来了。 坐起身他才发现自己原是睡在一块木板上,怪不得一觉醒来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快要散架了,身上盖着的破棉被倒是看着挺眼熟。 再一打量四周。 这是一间狭窄破旧的柴房,除了他床板的正前方外,其他三个方向都贴着墙堆满了干柴,而离他不远处立了一个炭火旺盛的烧水炉。 陈皮摸向自己腰腹,他记得跟炮头缠斗一时失手被抓了个破绽,让炮头一膝盖把腰给砸折了,现在一上手就发现骨头位置已经正了回来,身上其他大大小小的伤口也都贴了膏药,就是后背疼的火燎一样。 他扭了扭胳膊,动了动腿脚,很灵活。 “郎中还说得趁热喝。” 陈皮接过碗一饮而尽,脸上看不到半点被汤药苦到的表情,完了一抹嘴,他掀起眼皮盯向越明珠:“你要我杀谁?” 这句话不像过去那样充满想要开张的企图心,冷淡的像在说今天吃什么。他越是冷淡,反而越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残忍。 越明珠发现,已经顺利开张,并成功单人通关黄葵这个任务副本的陈皮已经脱胎换骨,相较前天跑去杀黄葵的那点莽撞浮躁,现在的陈皮似乎有了那么一点不同。 是更自信了,还是更没人性了? 她接回碗,又从竹筒里倒了点温水给他递过去。 陈皮没接,冷静的情绪逐渐焦躁起来,“现在三天过了,你想杀谁直说,没必要跟我献殷勤。”以前住的那地方拉帮结派的乞丐们手段狠毒的多了去,只是陈皮杀的更多下手更不留情,久而久之就没人敢来找不痛快。 除了想借他的势躲避其他人毒打的喜七会时不时的接济他外,剩下的都只会躲着他。 陈皮当然知道他在利用自己,虽然不耐烦,但是有人送吃送喝也免了自己花时间出去找吃食,比起利用讨好,陈皮更讨厌麻烦。 然后喜七死了。 他为了过冬不得不去码头摆杀人的摊子。 接着又冒出一个要做他生意没做成却会给他送吃送喝的小鬼。 谁能拒绝送到嘴边的吃食,无非是想要他杀人,杀人而已,提前收点利息怎么了,陈皮吃的心安理得。 可他现在反倒失去了先前的平常心,刚刚那碗药喝下去的苦味也压不下他心里莫名焦躁的那把火,连喜七所说的泼天富贵什么时候会应验也忘了去想。 系统忿忿不平:【他太过分了,好歹宿主你还救了他,他居然说是献殷勤,真没良心!宿主你就不该管他,让他被那群坏人带走。】 越明珠差点拿白眼翻它。 保镖, 你选的嘛,系统! 她对这个情绪化的低级智能已经放弃期许了,捧着碗抠上面的纹路,和陈皮这么默不作声的对峙了一会儿。 眼见陈皮表情越来越不耐烦,她小声解释了一句:“其实我没有指定要杀的人。” 不等陈皮反应,她一鼓作气说完:“杀人的买卖恐怕不能跟你做了,之前约好三天后帮你开张,不过你都从春申那儿拿到钱还替他报了仇,那我的买卖对你来说也没有那么重要了吧。” 陈皮听她巴拉巴拉了一通,没听进去几句,就听懂了她不做杀人的买卖了。 “那你之前找我是想杀谁?那个人死了残了跑了?” 陈皮越说越烦躁,“黄葵的人我说杀就全部杀光了,难不成你要我杀的人比水匪和那些怪物还麻烦?”说着说着那股火气冒上来,他难掩阴沉的问,“还是你觉得我受了点伤,就不顶用了?” 第13章 朋友 “不不不。” 这话可不能认,越明珠连忙摇头否认,见他不快的盯着自己非要给出个一二三来,只好诚实的把袖子掀起来。 “你看。” 干瘦的手腕除了一条红绳空无一物。 她这边给的是没头没尾,陈皮却一眼就瞧出了门道,皱眉问:“你猪呢?” “......” 前面加个金好不好? 她叹气:“换郎中给你正骨,贴膏药,熬中药了。这些都要钱......”示意让他看看四周,“还有我们现在暂住的地方,也是郎中‘好心’借给我们的柴房,不至于让我背着你去庙里住,来回取药麻烦不说,你要是哪里不舒服,他还能随时帮你看看。” 那老子的钱呢? 陈皮差点脱口而出,越明珠提前猜到他想问什么及时把那一串铜钱放在他腿上,“你的钱收好,分文不差。” 陈皮看着那串钱,眼神有点发愣。 不知道是不是空腹喝药的缘故,他有点想吐。原本还以为正骨的钱和药都是花的自己那份...... 安静了几秒,陈皮问出了那个醒来就一直搅和的他心烦意乱的问题:“为什么救我?” 当初杀人,他被喜七反问:你杀人有好处吗? 那个问题硬生生把他问懵了,现在同样有一个新问题膈硬的他没办法静下来——救他有好处吗? “救人需要理由吗?”越明珠握着手,掌心擦了两天的药总算没那么疼了,她小声的说了句实话:“我在这里认识的人只有你,要是你死了,我一个可以信任的朋友都没有。” 朋友? 陈皮从小到大就没有朋友。 朋友是什么?能吃吗? 陈皮皱着眉琢磨了一会儿,这个好像确实能,之前不仅吃过这小鬼的东西,他还拿过,上次喝水拿回来的就藏在自己之前经常躺的庙的角落里。 他冷静问:“你是没钱才不打算跟我再做杀人的买卖?” 也不全是吧,尽管其中还有挺多缘由,越明珠还是先点了点头。 陈皮没提朋友不朋友的事,不过,“看在你也算救了我的份上,这笔买卖不收你钱,反正老子杀了那么多人也不是每颗人头都收了钱,不缺你一个。” 越明珠起身,在他‘床’头的柴火堆后边掏啊掏。 “不着急,你先养好伤再说。” 她心想,自己前期投入了那么多,现在连最后一只小金猪都搭进去了,那可不止陈皮眼中的一颗人头,那是无数潜在威胁带来的危险。 陈皮愿意做亏本的买卖是他脑子没转过弯来,她越明珠要的可不是一锤子买卖。 自然不急于一时。 把还有余温的猪肝汤倒进碗里,她又把汤包和面窝一起摆在陈皮的‘床’上,对着早已看得两眼发直的陈皮说道:“猪肝汤给你补血的,饿了吧,先吃饭,天大地大肚子最大。” 她知道陈皮不喜欢被利用。 没人喜欢被利用,她也不喜欢。但归根究底,是没用对办法。 【不要总想着去利用别人,要学会让别人觉得对你有亏欠。】她对一直在替自己抱不平的系统轻声道:【化主动为被动,这就不叫利用。】 系统老实追问:【那叫什么?】 越明珠微笑:【叫接受帮助。】 第15章 医者仁心 不出所料,陈皮一人屠尽汉口第一帮派黄葵的事迹很快就被传开,他之前在码头上摆摊,一百文杀一人的买卖也被众口相传,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一百文就能买条人命。 一百文就可以杀掉自己恨之入骨的人。 这种天上掉馅饼一样的好事不知道打动了多少人那颗蠢蠢欲动想要复仇的心,一时间,越明珠带陈皮养病期间暂住的药铺附近暗潮涌动,每天都有许多不明来历的人在周围打探观望。 越明珠外出探听消息都格外小心,每次进出药铺,学徒和郎中都会用一种自以为隐蔽的视线欲言又止的盯着她看。 学徒是畏惧中夹杂着些许好奇。 郎中则是纯粹怕惹事想赶他们走又不敢得罪陈皮,只能对着她这个看起来好说话一点的小姑娘表达一下自己隐晦的暗示。 越明珠没想赖在这儿,之前陈皮伤势过重不方便来回跑动,现在他能下地走两步活动筋骨,两人都打算早点离开。 药铺周围耳目众多,越明珠不想节外生枝,决定走的那天还能明显感觉到郎中隐隐松了口气。 唉,世道如此,谁都不想生是非,普通人家谁愿意住进一个随时都能引起腥风血雨的大杀神,哪怕越明珠有小金猪贿赂都不行。 这年头最怕的就是有钱没命花。 陈皮无所谓去哪儿,他在木板上躺了好几天,骨头都快躺僵了,能下地到处乱跑别提多满意,对每次来给他换药战战兢兢的郎中也少有的和颜悦色。 离开的时候,越明珠很狗的要求和陈皮分开走,一前一后。 陈皮:“......” 认识这么多天,越明珠没怂,有理有据:“我昨天的分析你也听了,保不齐他们的眼线就在附近盯着。那天我送你来就有很多人知道内情,只是他们一时半会儿还不知道我是谁,要是跟你一起出去,不就是在明明白白告诉他们,我就是那个送你来的人,万一他们心生恶念对我下手,到头来还不是在给你添麻烦吗?” 是吧,未来保镖? 她极其无辜的眨着眼。 以上是真话。 不过更隐晦的意思是——你树敌太多,球球了,别连累我。 陈皮不爱动脑不是他没有脑子,自然听的懂言下之意,但架不住她说的挺有道理,而且每个字夹在一起还算中听,就没什么意见的接受了。不过临到走时,他还是用凉嗖嗖的余光瞥了越明珠一眼。 越明珠回以腼腆一笑,根本不怕。 早上一觉睡醒,陈皮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药铺。越明珠跟他约好快中午的时候回去给他送饭,都走了一半路程了,突然被追上来的郎中叫住。 郎中气喘吁吁,胡子被吹的乱飞,看起来格外滑稽。 越明珠疑惑:“郎中先生是找我有事?”不会是来跟她说药钱没结清,不敢跟陈皮讨价还价,所以偷摸着来为难她这个看起来更好欺负的小孩子吧? 她现在可是真正的身无分文。 “哦,是这样的。”郎中尴尬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两撇小胡子,“你看,那天你上门求医付了我一小块金子,这两天我合计一下...你这个这个钱吧,给多了。” 什么多了? 是她听错了吗? 越明珠心说给多了,那晚你掂量金子满意的眼神可不是这么说的。 从郎中略带闪躲的视线中,她一下子明白过来,哦,郎中这分明是对陈皮的杀伤力有一定了解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钱收多了烫手。 尽管她心里如此腹诽着,可思及那晚上门求医,对方的确收下了陈皮给他治病,不止如此,还提供了一间在寒冬可以遮风避雨的柴房让他们过夜。 虽说其中金子的作用占了一大半,可想到夜里取暖的烧水炉,秉承着敬而无失、恭而有礼的道理,她不亢不卑的恭维了一句,“医者仁心,这年头像您这样高风亮节的人可不多了。” 郎中克制着肉疼从怀里拿出小金猪递过去,一副淡泊名利的样子,“陈皮大爷用的伤药不值几个钱,这个,你就拿回去吧。” 全还? 这越明珠可没料到。 只不过—— “郎中,您是一番好心我知道。可谁家都要吃饭,今日您一文不收,往后若是旁人上门求医,您又该如何自处?” 能如何?郎中诧异,自然是该收多少收多少! 他只是不想得罪陈皮,又不是真打算开善堂。郎中没想到这小姑娘看起来不起眼,说起话来倒是淳朴的很中听。 “可......” 可这钱他实在是拿了烫手。 正左右为难。 “不如这样,我们各退一步,您要是觉得收多了,于心不安,旁边有一家铁匠铺,我们借个铁钳把金子分一下,你看收多少合适,咱们就分多少。” 郎中如鲠在喉。 他算看出来了,这姑娘是真的一点便宜都不想占。劝又劝不动,郎中这辈子还是第一次遇见白捡的便宜都不要的人,实在没办法,只好同意了她的提议。 两人在路边的铁匠铺借了工具,铁匠很热心,亲自上手给郎中分了金猪的......两只耳朵。 不清楚物价的越明珠这才知道,原来郎中这个老逼登贪了自己这么多,陈皮的药钱加上煮中药的柴火钱居然只要她金猪的两只耳朵! 两只!!! 铁匠还安慰她说:“分的很干净,你看这个鼻子能认出是猪头。” 见郎中抠抠搜搜捡回两只几乎压扁的金耳朵,越明珠一脸镇定的跟铁匠大叔道谢,从桌上拿走自己的小金猪重新串回红绳戴上。 出了铺子,越明珠在街道上挥手跟郎中道完别抬脚正要走,谁知郎中竟犹豫了一下,又叫住了她。 “小姑娘,我观你举止谈吐都很不一般,想必过去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越明珠被他这句客套的吹捧逗笑了:“郎中,您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郎中斟酌着用词:“陈皮大爷近日声名鹊起,前途自是无可限量,在下年轻时跟着师傅走南闯北也曾见过世面,坑蒙拐骗的扒手见过,杀人如麻的绿林悍匪也见过,不过和他们相比陈皮大爷那是更胜一筹......” 这句明褒暗贬的话一出口,郎中脸上就隐隐有些后悔,露出些许苦笑来。 第16章 钱货两讫 越明珠却是实实在在愣了一下。 她现在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了。 求医那晚分明是见钱眼开,可见陈皮伤势过重又愿意把柴房让出来,今日畏陈皮如虎不敢贪财,现下却又对她交浅言深。 无论他是一时冲动还是良心发现,越明珠都很感激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我知道您的意思了,郎中先生谢谢你。” 冒着可能会得罪陈皮的危险来提醒她。 自来到这个世界,见多了世态炎凉,这样的好意难能可贵。想着郎中每日在药铺里跟往来病人、左邻右舍拱手问好,平日里也是个相当注重礼数好面子的文化人。 民国时期的文人好像对行礼还挺看重的。 想着入乡随俗,越明珠便学着记忆中原主对老师的见面礼,微微躬身,端正的向郎中行了一礼。郎中一愣,之后忙收敛心神,面色肃穆的回了一礼。 人到中年他又怎么会不懂交浅言深乃是人生大忌。 可这段时间越明珠在药铺进进出出,每回见面必然礼貌问好,偶尔在他忙不过来时还会帮忙打包药方,别说是那些穿着绸缎的老板,就算是他铺子里上门拿药的下九流,她都很有分寸,待人接物大也很方得体。 时间长了就连他身边没见过世面的小学徒都跟他小声嘀咕,说这小姑娘一看就上过学,怎么会跟陈皮那种刀口上舔血的市井之徒牵扯在一起。 太可惜了。 的确太可惜了。郎中那晚一见陈皮的伤就知道这人是个烫手山芋,可人在城里,有警察维护治安,他到底是个救死扶伤的郎中,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更何况到手的还是个金佛。 谁知没两天外面又传出他后院柴房里收留的人居然是个能跟水匪硬碰硬还碰赢了的百人屠,想起给陈皮正骨上药时的那满身伤口,郎中这样见多识广的人都不寒而栗,同时悔的肠子都青了。 早知如此,那晚就不该心软开了铺子大门,可后来见陈皮伤势恢复的比一般人要快许多,他又很庆幸,毕竟这样的人救了未必是个祸害,可不救,他日若是怀恨在心上门寻仇,自己岂不是死的更惨。 这不,前脚盼着他们赶紧走,后脚他怕自己太贪得罪了人家,连忙半路拦下越明珠把钱还了,彼此就算两清。 谁知这姑娘瞧着年纪小小,其实心中自有成算。见他前倨后恭不仅没轻视他骨头软,也没得理不饶人,反而句句替他着想,半点便宜都不肯占。 郎中也不免感慨万千,这个世道这样赤诚的人太少见了。当初见她带着陈皮来求救,还以为是对兄妹,后来多问了几句才知两人不过是萍水相逢。 萍水相逢就能为了他又是下跪又是磕头又是掏出最后的家底,这年月骨肉至亲能做到这地步的尚且少有,更何况是因缘际会的陌生人。 见她小小年纪人又赤诚,这才多嘴了一句,此时见她知书识礼,对自己一时冲动的悔意也淡了几分。 “那我就不耽误姑娘了,店里还有事,我先走一步。” “您请。” 两人就此告别。 早就饿的肚子咕咕叫的陈皮在破庙里席地而坐,对着越明珠带回来的食物大快朵颐。越明珠也不饿,这会儿正冲着他炫耀自己手腕上失而复得的小金猪。 “你看,我的宝贝又回来了。” 陈皮咀嚼的动作慢了一拍,没什么温度的目光在她手腕上扫了一眼又埋头苦吃起来,也没问她是怎么拿回来的。 “郎中本来打算一文不收的。”以为他是在看那两个缺了耳朵的缺口,越明珠摸了摸手,“我觉得那样不太好,就跟他讨价还价,说必须得付这笔钱,他才勉强答应。” 勉强。 陈皮嗤笑了下。 越明珠问:“你笑什么?” 陈皮用余光斜了她一眼,“我笑你白得的好处都不要。” 这话越明珠就不爱听了,不过她自有她的道理,“别的钱也就算了,可我们欠郎中的是买命钱,买命钱都要别人施舍,我觉得不好。” 怎么听怎么像在糊弄人,不过“我们”那两字听着还算顺耳,陈皮就懒得反驳她。 “两只耳朵是明码标价,我们上门求医,他收钱治病,咱们谁也不欠谁。”越明珠叹气:“可如果一分都不给,那就是欠了人家一条命,这样的人情还起来很麻烦的,还不如钱货两讫来的干脆。” 这才是她不愿松口的原因。 郎中一门心思想跟他们甩脱干系,不想得罪也不想招惹,他表现的都那么明显了,越明珠怎么会看不出来。 陈皮抹了下嘴,吃饱喝足后闲闲地靠着墙漫无目的的看挂了蛛网的一角。 久久未发一言。 久到越明珠以为他在犯困,他突然开口说了一句:“我欠你的也是买命钱。” 越明珠不可避免的怔了一下。 陈皮看向她,语气平静的没有一丝波动,脸上到是冷笑了一下,“你让我送你去长沙寻亲,是想跟我钱货两讫,谁也不欠谁是吗?” ??? 系统震惊:【他居然变聪明了。】 越明珠也挺震惊的,不过她这个人向来善于表情管理,摩挲着小金猪的缺口思考了一下,以一种无奈又带了点妥协的语气满足他:“那我用小金猪付你的护送费,然后你还是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 这下满意了吧。 陈皮:“......” “你看......”人怎么能被问题难住,越明珠言辞恳切,“这样可以吗?” “......你等会儿...” 不是,陈皮总觉得哪里不对,怎么几句话的功夫,他又倒欠了一个人情出去,不是说好了这么这个人情用作送她去长沙就完了? 系统安心了。 【原来是错觉。】 第18章 良知 还是拿着枪的追兵。 她之前跟陈皮提醒过之后可能会有军警插手,但是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哪有前后脚这么巧的? 还是说自郎中那里出来后就一直有人在暗中盯着他们? 纵使满头雾水,越明珠还是很镇定的选择了跟陈皮一同踏上了逃命旅途,事已至此,哪怕他们准备不够周全,陈皮带她走她也就跟着走了,让跑跑,让停停,绝不多嘴。 就这么一路忙急忙慌的赶在天黑前终于找到一个废弃已久的破庙落脚,周围杂草丛生,幸好冬天蚊虫不活跃。 已经不知道自己跟着陈皮跑到哪个荒郊野岭的越明珠累到手脚发软,心累的呆坐一旁,陈皮在生火。 上船前,她在汉口还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往哪里走,就算一个人也知道可以怎么去长沙。现在跟着陈皮蒙头转向的这么一跑,万一陈皮半路扔下她,那接下来她就是抓瞎。 盯着火堆发呆,越明珠问:“火光会引来追兵吗?” 陈皮:“会。” “......” 无言以对。 “你体力跟不上得吃点东西,别拖我后腿。”尽管嘴上说的很不客气,他还是将白天接的那点溪水全都倒进铁盒子放在火堆上煮开。 余光瞥见越明珠伸手去烤火,见她一点常识都没有,陈皮皱眉,“你是想生冻疮吗。” 越明珠乖乖把手收回来揣在怀里。 不问,听就是了。 问就是人家荒野求生经验多。 见陈皮在专心熬制他的辣子汤,翻了翻自己的挎包,越明珠把系统给她准备的锅盔馍馍也拿出一大块,放在火上烤软。 辣子汤配大饼,管饱。 汤煮开,两人分了馍馍开吃。只是一整天超负荷的运动量,越明珠没什么食欲,可不吃饱明天体力又跟不上。 她一口辣子汤一口馍,只管硬塞,连汤带馍的往肚子里下膨胀的也快,她又剩了半个巴掌大小的馍馍剩饭。 逃命路上怎么还能这么任性。 她默默叹气,可吃不下就是吃不下,只能磨蹭着小口小口的吃。 陈皮早早干完了自己那份,这会儿盯着越明珠看,她很懂眼色的把包递过去,“是不是没吃饱,你再拿一块吧。” 可不能饿着她的保镖。 陈皮没接,只是看向她手里吃剩的馍馍,“吃不完就给我。” 越明珠小声:“......哦。”还好,不是骂她臭矫情穷讲究之类的,当然,也有可能是陈皮已经习惯了。毕竟是逃命途中,食物不能浪费。 吃饱喝足,火堆的热量烘开,她就开始犯困。破庙就角落这边能靠着眯一会儿,墙壁冰冷,地面也冰冷,可再冷现如今是逃难没有挑剔的资格。 靠着墙睡,越明珠总是控制不住身体往旁边滑,实在难以入眠。 “我能靠着你睡一会儿吗?”她忍不住问身边拨弄着火堆的陈皮。 陈皮“恩”了一声,没拒绝。 越明珠安心的往他那边蹭了两下,凑近枕了他的肩膀放松入睡。 保险起见,她还是跟系统提醒了一句:【他要是扔下我自己走了,你记得到时候把技能给我开开。】就算被抛下她也要睡个懒觉,谁都别想打搅她。 可惜,白日梦没做成。 天还没亮她就被陈皮推醒,这一觉睡的一点也不好,中途是没醒可浑身酸痛的厉害,手都差点抬不起来,状态堪比当初拖着陈皮去找郎中求救第二天的肌无力。 “.....” 系统很欣慰:【陈皮为了守夜一宿没睡,这个保镖当的很称职。】 何止称职。 就是正经镖师都没他这么周到。 越明珠也没想到那个第一眼见到她就想挖她眼珠子的人居然有一天会跟周到二字挂钩,世事难料。 系统磕巴了一下:【你,你知道他想挖你眼睛?】 【那么明显怎么可能感觉不到。】她又不是傻子。 【那你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打消念头?】 越明珠望着站在破庙口看天光何时晓的陈皮,满意的笑了一下,【他从医馆柴房醒来的那天。】 对有价值的人用心。 这一点,她的确做对了。 再次赶路,天寒地冻,追兵还是穷追不舍。 她知道陈皮比她更辛苦疲惫,自己只需闭着眼盲目的跟他跑就行了,陈皮不行,他旧伤未愈要探路要躲避追兵要找水源还要带着她这个拖油瓶。 这跟越明珠之前设想的去长沙寻亲之路完全不一样。 她想过这一路可能会遇到点波折,可最危险的时机她预判过了,无非就是水蝗的残党背刺陈皮去找官方出面,但问题是他们自己内部的问题都还没解决,争抢地盘乱的厉害,哪来的时间去告发陈皮。 按照推算最快也就年前,可眼下才过去一周而已。 别说越明珠被这突如其来的追兵刺激的心惊肉跳,随着奔波的辛苦,就是陈皮也变得心浮气躁起来。 又一次停下来养精蓄锐,她心有戚戚然的感慨:“我还以为走水路一下子就能到长沙了。” 陈皮冷笑道:“水路只会被抓的更快。”否则他也不会半路下船,白费了他之前那一番胁迫。 “万一运气不好我们被人追上,你就扔下我自己跑吧。” 要是陈皮孤身一人上路,也不至于中途改旱道,直接换船就行了,以他的水性和身手要躲避追兵是轻而易举的事。 与其让陈皮被焦虑所困,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弃自己于不顾,倒不如越明珠主动提出来,还能消除对方的罪恶感——怎么可能!!! 她本来就是打着挟恩图报的主意才救了陈皮,指望他一路护送自己平安抵达长沙去认亲,现在这么说不过是以退为进。 果然,陈皮本就阴沉的脸色更难看了,他瞪着越明珠,半天没说话,最后只冷笑了一声。 她知道陈皮这是在犹豫。 他或许不想大难临头的时候扔下她自己逃命去,不然也不会明知道带着她跑不快,还是没选择换船而是下船。 他记得越明珠说过不会游泳。 只是形势比人强半点不由人是真,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陈皮也不愿赌自己那点可笑的良知。 陈皮不相信自己有良知。 这才是他被越明珠气到却说不出话只是冷笑的原因。 第20章 真心 受伤时虽觉得疼,但尚在忍耐的范围之内,上完药伤口包扎好,疼痛反而加剧,痛的越明珠恨不得晕厥过去。 陈皮也痛,他腰伤还没好全就东奔西走今天又背了越明珠一路加重了伤势,又废了些功夫杀了十几个人,处理完越明珠的腿伤更是精疲力竭。 他向后仰,也跟着瘫倒在地。 脸上的胡子几日没刮长了一茬又一茬,麻木不仁的脑子里在杀了军警后难得动了一些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怕的念头。 可身体实在太过痛苦沉重,他已经疲惫的不想动弹了。 越明珠盯着灰蒙蒙的天空,轻声说道:“虽然你抽中的开头是一根下下签,但是我知道你未来一定可以做人上人。” 系统疑惑:【宿主?】 怎么没头没尾的夸起陈皮来。 过了一会儿。 它震惊的发现难掩疲惫的陈皮竟然凭着毅力强撑着再度爬起,天色已晚,分明看不清他的表情和眼神,可是系统就是能感觉他那颗筋疲力尽的心噗通一声跃动起来,缓慢却很有力。 “走,找个地方过夜。” 陈皮蹲在越明珠身前,嘲笑的低头看她的腿,“能走得动吗?” 那自然是不能的 越明珠瘪瘪嘴,没掉金豆豆足以证明她很坚强了。 系统不解。 系统大为震惊:【为什么?】 宿主只说了一句话就让陈皮无怨无悔的又爬起来了? 越明珠自觉地伏在陈皮背上,搂住他脖子解释道:【肯定他啊。难道你以为像陈皮这样的人就不需要认可、鼓励和关爱了吗!】 【不是,我是想问宿主为什么突然想要给他提供情绪价值了?】 之前不是说好只是聘请他当保镖,等到了长沙,彼此没有了利用价值,就给点钱财大家好聚好散吗? 越明珠叹气:【因为我害怕他。】 【害怕?】 【说来也奇怪,他想挖我眼睛我不怕他,可他宁可加重伤势也不肯半路丢下我,我反倒害怕起来。】 系统为难:【宿主。】 【前者是我看穿了他的杀心,后者是我质疑过他的真心。】 唉。 越明珠没心没肺的想:这还不如把她扔下呢。 系统觉得宿主在驴它。 谁会趴在自己害怕之人的背上偷懒偷的正大光明,还不安分晃荡她那两条腿,说痛说怕,也就说说而已。 最离谱的是,最出力最辛苦的陈皮不仅没骂她,把这个晃来晃去加重自己负担的累赘撂下不管,反而在她作大死把自己右腿晃荡疼了吸气时,扭头呵斥了一句:“腿不想要了!” 系统:【......】这''呵斥''可真够不痛不痒的。 这一路要躲避追捕,他们都没走过主道,更没刻意经过物流商队走累能歇脚的小镇。运气好才能找到只砖片瓦,运气不好露宿荒野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越明珠和陈皮倒霉了一整天,总算时来运转找到一所废弃的房屋不至于天为被地为铺。 空荡荡的屋子早已积了厚厚一层灰。 在墙角坐好不碍手碍脚的越明珠眼巴巴等着陈皮生火取暖,天寒地冻,她行动不便没怎么活动这会儿手脚发僵,小脸冻得通红。 陈皮把火升好,拿出剩下的酒递给她:“冷了就喝一口。” “刚刚清洗完伤口剩的不多了,再说我也不爱喝酒,再过两天肯定还要降温,你自己留着喝吧。” “今晚烧不了水。” 这么一说越明珠就明白了,这是附近没水源的意思。她从包里摸出自己的水壶摇了摇,“你要熬你的汤吗,我这儿还剩点水,给你。” 陈皮嗤笑一声:“我没你那么讲究,晚上吃个馍就行。”转眼瞧见她揣着手恹恹的垂着眼,嘴唇惨白。 盯了两秒,还是一声不吭的拿过水壶。 有了火,越明珠靠着墙角昏昏欲睡,迷迷糊糊间被烘暖的水壶塞回她怀里,有些烫手。 她睁开眼,陈皮在她身旁坐下又递了块烤好的馍。 他拨着火堆,说:“吃了就快点儿睡,醒了还要继续赶路。” 抱着烫手的水壶,越明珠啃着干巴巴的馍馍,半点不见外的靠在陈皮肩膀上,跟系统说:【我要搞点花活儿。】 系统:【???】 越明珠费劲的嚼着,【听说过一句话吗,只要你能吃苦就会有吃不完的苦。】 系统:【所以?】 越明珠提出异议:【所以,等平安了我就要把这一路吃过的苦一点一点的吐出来。】 系统想说你这一路才哪儿到哪儿,都还未走出湖北,勉强也就算半路,正打算问她怎么吐,可经过一天坎坷波折的越明珠早已沉沉睡去,手里还握着小半块儿没吃完的馍。 陈皮拿走塞进嘴里,就这么任她靠着,在火堆边上烤着火没多久也跟着沉沉睡去。 系统无奈。 【睡吧睡吧,今晚我守夜。】 第21章 有毒 越明珠在一阵颠簸中醒来。 之前就说了山路崎岖,尤其他们远离主道专挑荒郊野岭走。趴在陈皮肩头揉了揉眼睛,心想难道是睡得太沉才没叫醒她吗? 怀着些许心虚内疚,越明珠这边刚动了下胳膊,就被陈皮不耐烦的警告了一句:“再乱动就下来自己走。” “......” 睡醒之后就疼痛异常的右腿此刻正无声控诉着:沉默是金。 深刻认知到以自己目前的状态不良于行,她只好乖乖趴回去,虚心接受来自另一位大病初愈的人士的照顾。 这时候系统跳出来骄傲表功:【为了宿主的身体健康,昨晚在我的帮助下成功让你进入了深度睡眠呢。】 就很无语。 大功劳一件没有,芝麻绿豆大点的事还好意思邀功,那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的身体健康,赐我两条健步如飞的腿呢? 不用想都知道一定又会借口能量不足。 越明珠敷衍的说:【嗯嗯,那你好棒棒哦。】 是懂怎么阴阳怪气的。 系统沉默了。 它不说话越明珠就跟陈皮巴拉巴拉:“虽然追上来的人都已经死了,但是我担心他们有自己的联络手段,一旦汉口那边等不回消息......” 灭口追兵的事自然会东窗事发。 这个陈皮动杀心的时候就想过后果,当年他在老家杀了人被通缉这才逃出来避难,汉昌待了两天了解到当地险恶的求生处境,杀人杀的越发理直气壮,还在喜七的点醒下在码头摆起了杀人的摊子。 听她一开口就知道在担心什么。他冷笑一声:“等逃到湖南地界,他们就不会追了。” 越明珠转过弯儿来,想想现在是军阀割据的年代,点点头:“也对,省与省之间的派系斗争很复杂,他们没必要为了我们两个小人物把局势变得更复杂。” 这话陈皮没法接,其实他根本没想的这么多,只是觉得既然在汉口待不下去,那他们就换个地方,越明珠要去长沙寻亲他就跟着去长沙,只要他够强,哪儿都活得下去。 只能保持沉默继续赶路。 越明珠对系统说:【你听清楚了?】 那些话她当然不是对陈皮说,而是刻意在对系统说。本来有她拖后腿,两人就跑不快,现在她又残了只能靠陈皮背着,被追上是早晚的事。 他们必须早一点赶到湖南,不能再这么耗下去。 系统这一次沉默了更久。 直到陈皮放下越明珠休息,看着陈皮去找水源的背影,它才开口:【能量归零我会进入休眠状态,这个期间如果宿主死亡,我也会死。】 陈皮能当一个合格的保镖那再好不过。 可保不齐他什么时候就会力不从心。 【保镖是你一手推荐,之前是你信我半信半疑,现在是我信你半信半疑。】 越明珠就知道以前系统动不动就说没能量了是谎话,也不意外系统卸磨杀驴的冷酷想法,系统是能量不足才有了给她找一个土著当保镖的想法。 一个兼职保镖和打手的本地导游和一个低电量随时会关机的手机导航,二选一。 越明珠不选,她是一个有了PlanA就必须再有一个PlanB的人,打小她就知道苹果不能在放一个篮子里,万一系统下线,她至少手里还剩一张牌。 【好吧,我们再试试看。】 系统疑惑不解。 试? 正当它琢磨宿主想要试什么,就发生了接下来的一幕。 “我不吃野生的水果。” 对陈皮在大冬天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青色果子表示婉拒,说实话,对于荒郊野外来历不明、种类也不明的果子越明珠是真的不想入口。 只是—— 这句话一出口原本陈皮脸上还算松快的平静表情慢慢地消失不见,嘴唇更是抿成了一条阴沉的直线。 系统震惊。 系统惊惶。 系统大惊失色:【宿主???你在做什么???】 这一路上越明珠保持了一个累赘该有的态度,陈皮说什么就什么,从不顶嘴也从不持相反意见,永远是他让做什么越明珠就做什么,老实的都让系统忘了她其实是一个相当自我的人。 虽然系统是想过等陈皮没了利用价值就一脚踢开,可现阶段他不是还有用吗,宿主昨天不还说要给他提供情绪价值,鼓励关爱什么的...... 你就是这么试的吗?为了向它证明陈皮的靠谱? 系统快吐血了,这分明还没到卸磨杀驴的地步,它胆战心惊地偷瞄陈皮的脸色,生怕他破防大骂宿主事逼把果子砸她脸上,最终两人不欢而散,彻底分道扬镳。 陈皮当然想骂。 他差点第一时间骂娘,可他忍住了,就是莫名其妙的忍住了。然后过了该生气爆发的那一秒,那点本就不怎么愤怒的火苗霎时就不见了踪影。 系统和越明珠还在等他发飙,越明珠早就想好怎么挽回局面,相处这么久她确实对拿捏陈皮很有经验。 结果——陈皮深吸了一口气,只是有点恼火的说,“这附近没水源,你先尝尝,不行再吐出来。” 连退路都主动帮她找好了。 诶? 这下别说系统,连越明珠都被他平淡的态度给震惊了。 震惊之余,她都忘了坚定拒绝这颗学名未知的果子,默默接过,一口下去,很酸。 没辜负它青涩的外皮。 陈皮见她脸酸成一团,夺过来往自己嘴里一塞,从褡裢里又掏出一个颜色深一些的,满脸不耐的递给她:“吃。” 两手捧着果子,越明珠艰难的用牙齿啃起橄榄色的果皮,边啃边问系统:【这个果子有毒吗?】 系统老实回答:【轻微毒素。】 往嘴里塞着果子的手一僵。 越明珠:“......” 【只要不多吃就无妨。】系统补了一句。 就愣会儿神的功夫,手里啃了没两口的果子又被陈皮拿走重新塞了颗,越明珠一脸虚弱的看向陈皮,“真是辛苦你找回这么多果子,我不是有意见,就是想问一下,这是什么果子?” “不知道。” “那你怎么确定它能吃?” “以前吃过一个,没死。”陈皮说的一脸无所谓。 坚强微笑的同时,她在心底对系统惭愧道:【我错了,亲爱的统,唯有你才是我忠诚的、最值得信赖的好伙伴。】 【宿主你终于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了。】 不明白不行。 越明珠在陈皮‘老子倒要看看你能挑剔到第几个果子’的死亡射线中忍着心里说不出来的苦一口一口把果子啃完,并婉拒了他递过来的第二个。 非常礼貌。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了。”有伤在身的她承受不起。 万一没死在追兵手上,反倒被陈皮拿回来的果子毒倒,那她可就太冤了。 越明珠诚恳的提出建议:“我觉得这个果子有点眼熟,以前在书上看过好像有毒,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你也少吃点。” 已经连续啃了三个越明珠只啃过一口的果子避免浪费的陈皮沉默了几秒,怒而摔掉手里吃了一半的第四个果子。 “那你不早说!!!” “我也是吃了才知道。” “你以为你是皇帝舌头,吃了就知道有毒没毒?” “......你扔完了才说,质疑的不是很有说服力。” 陈皮冷笑,“一会儿你自己走。” “对不起,我应该吃第一口就坦诚的告诉你,请原谅我的狡辩和不诚恳,我愿意献上后半生最真诚的友谊挽回我们之间的信任。” "......哼。" “......” 系统得意一笑:【宿主,还是我对你好吧,向来骂不还口。】 【...趁着我还没发飙,跪安吧。】 第22章 生气 别看陈皮嘴上说的硬气,过来背越明珠的时候倒是很诚实,也没有借故给她脸色看,一定要她伏低做小才肯背。 “上来。” 休息好了就主动在她面前蹲下,顶多是语气硬了点。 两人继续赶路,不过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干粮越来越少,他们赶路的速度也不可避免的变慢许多。 陈皮累,越明珠也累。 幸好脚上的伤有系统在慢慢治愈,否则就这种恶劣的环境,哪怕有之前出发时她特意备着的药也早就该发炎腐臭了。 就这么一天天百无聊赖的在陈皮背上趴着当拖油瓶,终于不再藏私,舍得耗费能量替他们隐匿行踪误导追兵的系统也到了告别的时候:【宿主,你的伤快结痂,我也要进入休眠状态了。】 意外来的也不算太突然,越明珠:【知道了。】 抠抠搜搜攒下的能量除了帮陈皮毁尸灭迹、迷惑追兵,仅剩的最后一丝则耗费在她的腿伤上。系统见她能下地走路,陈皮对她又无有不应,就不再有后顾之忧。 告别前它还是替自己辩解了一句:【如果不是能量有剩余,捕兽夹那一次我未必能救下宿主的腿,你不能再大意了,唯一庆幸的是我剩余的能量足够让宿主的腿伤加快愈合。】 经过这段时间观察,系统确信,陈皮自己死都不会让宿主死。 一个惜命的人能在性命攸关之际都没有松开那个拖累他的人的手,那么这辈子,他就再也不可能丢下她不管。 不过—— 为了万无一失,它还是偷偷打了补丁:【宿主,我看还是给你一个可以鉴毒的东西防身吧。】 不怕万一就怕一万,陈皮对宿主好是没错,可从他之前无心给宿主投毒的事件来看,好心办坏事的可能性很大。 那它死的可就太无辜了。 察觉到挎包轻轻一坠,伸手在里面摸到一双新筷子的越明珠一点也不意外,就知道这个垃圾系统藏了不止一。 系统遗憾的说:【自动关机和低电量充电是不一样的,必须积攒到一定的能量后才能重启,保守一点,最迟两年,最快一年。】 【这么久?】越明珠也很惊讶,她一直以为最多就一两个月。 【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我会留下一点精神体进入托管状态,每天随机上线一分钟观察宿主的生命体征。】一旦发现宿主生命指数降低到风险区,它就会冒着延长休眠的危机强制开机,为宿主续命。 【你放心好了,我很惜命,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绝不轻易相信任何人,能苟就苟,能抱大腿就抱大腿。】 越明珠对自己的好人缘还是认知很明确,按理说只要她正常发挥,这个世上应该没有她拿不下的人。 虽然目前能证明这一点的案例还只有陈皮,但是她相信等到了长沙,找到她的便宜爹,一定可以在新地盘混的风生水起。 系统欣慰:【宿主,你可要努力抱大腿。】争取抱到最粗的那个。 望着快要黑下来的天,越明珠抓紧时间:【反正你都要走了,那临走前就再帮我做一件事吧。】 系统冒出一个问号:? 陈皮是冷醒的。 土坑围起来的火堆由于无人添柴早已熄灭,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他适应黑暗后才发现越明珠不在屋里,再起身一探没烧完的半截柴火都凉了。 显然人走了有一会儿。 他们今天的运气一如既往的好,在半山腰找到了一个废弃的小木屋,应该是哪个猎户临时避寒的地方。 陈皮这段时间累的厉害,找到落脚点就用木屋剩下的干柴生了火便歪头倒在角落沉沉睡去,可他没想到一觉醒来越明珠人就不见。 被冷醒还只是郁闷。 发现她人不见了的陈皮情绪瞬间糟糕到极点,烦躁、焦虑、不安......就连被炮头差点顶断了腰他都没这么煎熬过。 上次只离开了一会儿她就马虎的踩中捕兽夹,现在好不容易能下地了又死性不改的到处乱跑。 没见过这么找死的! 陈皮气的浑身发抖,这种愤怒在一无所知的越明珠推门进来时达到了顶峰。 他失去理智的破口大骂:“你他妈跑哪儿去了?不知道晚上山里有多少吃人的东西,你想死能不能挑个好时候,非得在半夜等着老子给你收尸吗?” 辛苦了大半天的越明珠被他劈头盖脸的一顿输出。 人都懵了。 “......还不如你腿走不了路的时候听话,早知道我就不该让你养好伤,与其死在外边儿不如断了腿哪儿也去不了。” 陈皮整个人藏于黑暗中,身上隐隐散发出一种近乎原始的野性压迫感,让越明珠脊背发凉。 完蛋。 他是认真的,认真思考要不要打断她的腿。 让她再也没办法乱跑。 第23章 吹针 系统前脚刚走,后脚它的平替就整这死出。 真是愁人。 越明珠没有夺门而逃,而是果断选择了从心,把藏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我是看你太累,又想到你最近赶路辛苦,还背了我那么久,就想趁你休息的时候到外面去找点什么回来给你补补身体。” 满腔的怒火滞住,陈皮已然看清那在暗淡月色中显露身形的生物——一只歪着脖子折在她手中不知生死的野雉。 眉心紧皱之下的狠戾之色渐消,神色渐变,他难得带了些许茫然地结巴道:“给,给我补,补身体?” “你之前不是一直念叨杀秦淮,说它老跟你对着干,死了没吃到可惜了。”越明珠没让气氛冷场,把鸡往他面前一送,真挚的小声道:“我好辛苦才抓回来的,这总算能补偿你没吃到杀秦淮的遗憾吧?” 被这猝不及防的讨好震住,陈皮心中蓦然升起一丝难言的胀满,望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OK~警报解除! 越明珠微微一笑,她就说嘛,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她拿不下的人,更何况是已经快要养熟的,怎么可能随便就被反咬一口。 训狗界大师的称号,她可没打算拱手让人。 没让气氛冷场,越明珠笑声明朗,格外感染人,“是不是一下子就气不起来了?” 发现她单手举着鸡力气不太够,有累到颤颤巍巍的趋势,陈皮低声“啧”了一下把鸡接了过来,别过脸去不肯看她,仿佛在生闷气一般,只嘴硬说了一句:“我看是你自己嘴馋想吃肉了吧。” 拍了拍手上粘着的鸡毛,越明珠好脾气的哄道:“那就各退一步,当我们两个都馋了好不好?” 陈皮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 作为抓野鸡的最大功臣,越明珠很心安理得的坐在一旁围观他点火烧水拔鸡毛开膛破肚做烤鸡。 而幕后功臣系统正式宣布下线。 野外露营什么东西都不齐全,这只鸡炖的也很一般只能说是熟了。不过陈皮吃的很香,当叫花子饱一顿饥一顿是常态,有的吃就不错了根本不挑嘴。越明珠就不行了,她宁愿没滋没味的啃她的锅盔,可陈皮看不惯硬塞了两个鸡腿给她,非要她吃下去。 行...行吧。 吃完陈皮还有些意犹未尽,躺在火堆边休息的时候盯着越明珠看了两秒,突然从褡裢里掏出一小节竹子递给她。 “这是什么?” 摇曳的火光中,短短的竹节十分小巧,她上手一看发现比手指还细。 “吹针。”当初在酒楼里杀了黄葵那帮人随手捡的,陈皮怕她不会用还拿手比划了一下,“要是遇见敌人对着一吹就行了。” 暗器!!! 越明珠惊喜的睁大了眼睛,稀罕的把吹针拿在手里左看右看,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只出现在小说中的暗器! 听到动静陈皮瞅了瞅莫名兴奋的人,莫名有点满意的翻了个身继续睡他的大觉去了。 一夜无眠。 越明珠的腿伤一好,陈皮带她跑路的速度直接快了一倍都不止,不过他好像从来没怀疑过她为什么伤好的那么快。 不知道是不是被她半夜去抓山鸡的举动启发到,之后的日子,不管赶路有多辛苦,陈皮除了给她生火找水源,还会主动给俩人加餐。 比起之前光顾着埋头赶路跟着她啃馍馍,现在的陈皮还会问越明珠爱吃什么,连她不吃海鲜,连带着他辛苦抓回来的鱼跟螃蟹都不肯吃,也没有再骂她矫情。 反而会去掏鸟蛋,打鸟、抓兔子给她。 越明珠:诶嘿~ 这赶路的日子是越过越舒坦了! 陈皮野外逃生经验丰富,俩人时不时走走水路,越明珠晕船,他就再带着她上岸走走陆地。 除了那晚的捕兽夹,接下来的路一帆风顺的不可思议。他们就这样紧赶不慢的来到了湖南地界,终于可以彻底放下心了。 陈皮带着她开始挑大路不再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总在深山老林跑太费体力也不够安全。 随着路上的人多起来,越明珠看见有人穿的比自己和陈皮还要寒酸,别说保暖,能蔽体已是不易,她还看见有人光脚走路。 这可是冬天。 天南地北龙蛇混杂的走了一段,些许闲言碎语入耳她才知道原来少数快瘦成人干的,是家乡爆发旱灾,家家户户颗粒无收,把周边的树皮草根都扒光了,入冬了快活不下去了才逃往外地。 据他们自己说这还算命大,不够命大的基本都绝户了,要么饿死要么吃观音土憋死要么上吊自杀要么就累死在半路上。 前路漫漫,路途遥远乏味一些知道的人闲聊间便传开了些许荒诞到可怖的内情,某些突破人类道德底线的惨案越明珠听了都不寒而栗,可活下来的人,他们混浊的眼睛却早已流不出一滴眼泪,干涸麻木的可怕。 有这群人在,陈皮把越明珠看的更紧了。 第25章 刀客 这个年代到处都有土匪,他们杀人放火、打家劫舍是常态。到了湖南地界,走南闯北的商贾都绕着地势最为险峻的湘西走,据他们闲暇时透露,那边民风彪悍,个别土司与官员勾结,以至于局势混乱民不聊生。 除了极少数艺高胆大或有特殊门路的,几乎很少有外地人敢往那边凑。 越明珠很庆幸他们这趟是去长沙寻亲,以前读《湘西杂技》看到说湘西女子爱放蛊男子好杀人,当时只作笑谈,现在来了真是两眼含泪:蛊是真,杀人可能也是真。 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就显得当初她在汉口选择陈皮做保镖是很正确的决定,不然只凭一个随时会下线的系统,她很难说会死在什么意外上。 虔诚双手合十:愿幸运常伴我身~ 就这么杂七杂八的听了一路,连在路边的茅屋扎堆过夜各种乱七八糟的闲言碎语也没停。 “......就那个啊。” “嘘,小点声,你没看见他背着刀,我估测了一下大概长三尺宽不到两寸,陕西的没跑。” “关中刀客?” “哼,东北的叫胡子,山东的叫响马,四川的叫袍哥,陕西就叫刀客,管他叫什么,说来说去还不都是土匪。” “不是土匪,是旱灾下来的。” 有清楚内情的忍不住多嘴了一句,边说还边招呼着人家靠近小点声议论,越明珠也忍不住支起耳朵: “......北上的那伙人说周边几家地主都被落草的刀客抢怕了,主家特意养着他打刀客。这不干旱主家糟了难,大的都在街头插草标卖了,小的卖不出去就拿去换,那个背刀的就是个坎头子什么都不懂跑去把换的那家人杀了娃抢回来,这边儿主人家都煮上了结果看见碎娃自己跑回来,干脆吃了顿饱饭一家人吊死了。” 说着唏嘘:“可怜哦。” 这年月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没见过,可这种可怜又可恨的事迹听了还是格外闹心。 “这也太没人性了”有人这么小声嘀咕了一句。 可这个世道又能再批判什么呢。 剩下的人一个个也没得心思唠嗑揣着袖子躲在茅屋下跺脚,天边的星子不怎么亮,只剩下寒风中飘忽不定的篝火。 越明珠在角落里避风,这个位置又抗风又抗冻,天然的地理优势自然是人人都想占。按理说她和陈皮两个半大的孩子瞧着很好欺负,奈何这年头在外东奔西走的人不缺眼力,光看陈皮那张脸就知道是多少条人命堆出来的阴暗暴戾。 躲都来不及,怎么敢跟他带的人抢位置触霉头。 一群人自然老实。 陈皮对他们之前聊了什么不感兴趣,从头到尾只管自己蹲在火边烧水,没心没肺的令人羡慕。 话题中心的那个刀客没有进茅屋,听说他是个哑巴被人说什么都不回话,一个人从湘西那边闯过来,破布蓝袄上染的都是血也没洗,一身的埋汰味儿,所以大部分人都对他远而避之。 不受待见,刀客就自己在屋外稍远的大树下过夜,面前燃了个火堆取暖。 可能是前世受影视剧集的影响,越明珠总觉得“刀客”这两个字多少跟“侠”沾点边儿,加上他们聊到的那些,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一首歌,在艰苦的环境中也不忘苦中作乐的小声哼唱:“看准那敌人~把他消灭~冲啊~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砍去~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拎着热水回来的陈皮听得眼角直抽:唱的啥玩意儿? 把水扔给她,在她身边挨着坐下,说不清是嘲笑还是戏谑的质疑了她一句:“白天跟我说腿伤没好全走不动,现在腿不痛了,还有心思唱歌?” 喝水都不忘哼哼两句的越明珠差点被呛到。 咳嗽着把腿安分的并拢,想到白天耍赖的举动,她表情坚定的像要入党:“休息一会儿就不痛了,我保证明天走再久都不会叫苦叫累。” 就算是勤恳的老牛地耕多了也是会心酸落泪的。 之前跟着陈皮白天黑夜的跑从不抱怨是追兵在后求生欲爆棚由不得她,现在没了追兵,难免行动力变弱,尤其是她发现陈皮对她的耐心似乎在这段旅途中有无限增高的趋势。 “喝慢点,又没人跟你抢。”见她喝水都能把自己呛到,陈皮一时间有点无语,本想伸手给她擦嘴,抬手才发现袖子脏的不行,只能动作不自然的往后移,选择给她顺了顺背。 大约是不太习惯照顾人,越明珠被他拍的有点背疼,忍不住闪避:“心领了心领了。” 陈皮沉默了一下,悻悻收手。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靠在角落,被陈皮挡在外边,边上还有其他人,大家三五成群挤做堆,赶路就是这样少不了风餐露宿,人多还能暖和点,气味环境什么的就不强求了。 睡了没多久,越明珠就被泛滥成灾的鼾声吵醒。 唉,没了系统助眠她在这种环境下还真睡不好,想起自己之前对系统助力的深度睡眠嗤之以鼻,顿时热泪盈眶。 是她不识好歹。 悔不该让那垃圾系统下线。 再扭头一看,陈皮倒是睡的很沉,半点没受影响,估计是习惯了睡大通铺。越明珠叹气,把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摊平轻轻盖他身上。 这围巾摊开还挺大的,系统出品,保暖不说还很柔软。 少了一层防护难免身上有点冷,屋里的明火虽然还未熄灭,却离她这个位置有点远,热烘烘的气流不能照顾到这边。 再这么僵坐下去不是办法,她在角落里待了一会儿实在待不下去,索性蹑手蹑脚的起身避开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们出了茅屋。 外面比屋内要亮一些也冷一些。 道路旁不远处的树下还燃着一个火堆,离茅屋并不算很远,是那个抱着刀的刀客。 远远瞅着瞧了一会儿。 嘶—— 许久未发挥功效的眼缘又上线了,以前就说过她过去有个优点,就是眼光好,特别能识人。 系统才下线没多久,自陈皮之后第二个让她一眼瞧过去就很顺眼的人这么快就闪亮登场,很难说是不是上天给的机缘。 抱着挎包,越明珠小心谨慎的走到那人对面。 她轻声试探道:“我就借个火烤烤手。” 第26章 棘手 不知名的刀客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了,抱着刀,蓬头垢面,也看不清眼睛睁没睁着,听了她的话毫无反应。 好歹没一刀砍过来,那就是同意了。 越明珠最会顺着杆子往上爬,能搭话就有机会做朋友,不给搭话那就当对方是个社恐属性的好心路人。 借着火把冰凉的手和膝盖都烤得暖烘烘的,一暖和就有点渴,把包打开,陈皮给她热的水摸起来还是温的,她喝了两口又有点饿。 瞅了瞅对面没什么动静的人,她掰碎了一点锅盔放在火边烤,刀客还是一声不吭。 于是越明珠放心的掰了一大块锅盔捡了个树枝搭在上边烤。 不一会儿面粉的香气就飘了起来。 咕叽—— 越明珠愣了下,抬眼看去,对面倚着树的刀客还是一言不发,她把烤热的馍馍掰成两份,一份递了出去,仗着年龄小不会被人误会别有用心,她问:“你要吃点吗?” 刀客一动不动。 不愧是影视剧中总被赋予神秘色彩的角色,越明珠悄悄给对方套了个不吃嗟来之食的设定,机灵的转换概念:“我烤你的火,你吃我的馍馍,这样我们就两不相欠了。” 刀客缓慢地抬头,微微动了下身子。 一直环抱着刀在坏的男人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过来,指甲缝里也是黑的不知道是血还是污垢,越过火堆,沉默接过她手里的锅盔。 果然醒着。 越明珠忍不住笑了一下,刀客干巴巴的嚼着馍馍,似乎是听到她在笑,沉默的看过来。她这才发现原来他之前真的一直闭着眼睛,现在睁开望向自己,火光在他眼底摇曳。 橘黄色的暖苗,也没有让他身上多出一分人该有的神采。 啧,这个人,有点棘手。 从对方空无一物的眼神中,越明珠读出了一种迟钝、麻木的情绪。 不是像初见陈皮时那样被日复一日的枯燥乏味的生活折磨到没有盼头的木讷感,这个陌生刀客比起人更像动物。 还是那种在固定的圈养中待太久,一脱离刻板的生存环境就失去了判断力,凭借求生欲活着,离群索居的孤独品种。 越明珠有点奇怪,先前从其他人那里听来的信息来看,按理说像他这样有着单刀赴会实力的人,不该活成这样才对。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见他还没从自己身上分散注意力,越明珠只好低声解释自己为什么笑,“不是笑你,是笑我朋友。如果是他才不管什么两不两清,有的吃就吃,不会去想自己有没有钱,需不需要还人情,能填饱肚子就行。” “天大地大,活着最大。” 说的就是陈皮。 从第一天她给他送吃的就没有不收的,第二次吃喝不算还昧下了她装水的葫芦,到现在还在他的褡裢里放着呢。 不知过了多久,刀客突然低下头咳嗽起来。 他咳嗽的很厉害,像是要把肺咳出来,胸腔时不时传出一阵剧烈的闷喘声让旁边听着的人都心口发疼。 夜风很凉。 越明珠闻到了类似铁锈的血腥味,咳血?她站起身来:“你生病了还是受伤了?”该不会是肺痨吧? 她下意识捂住了口鼻避开风口。 刀客没说话,浑身紧绷的近乎在抽搐,抖着手从衣服里扒出什么东西往嘴里塞,可他抖的太厉害,还没喂到嘴里就全部撒在了地上。 是药吗? 没看清楚,见他都顾不上去捡刀,狼狈的跪趴在地上着急忙慌的摸来摸去,越明珠就从火堆边绕过去帮他找。 走过去一看清地上掉的东西,她就愣住了,那是——刀客自地上抓起一把就往嘴里塞,越明珠像在寒冬腊月被人当头浇了盆冷水。 她没有迟疑,上前一步精准无误的狠狠踩中他手,“这个你不能吃。” 刀客想要推开她腿,可咳疾犯得厉害根本没多大的力气,痛苦之下,被她踏入泥中的手指死死抠着地面,青色的手筋抽搐鼓胀,汹涌的像一条条歹毒凶恶的青蛇。 有一瞬间越明珠想就这么走掉算了,不过到底是该死的眼缘拉住了她的理智,心思转的极快: 先前那些人说他是从湘西那边独自一人闯过来的,本事肯定是有的,只不过到底是在人家的地盘,加上对方人多势众,他活是活着出来了,血肯定也没少流。 她记得这个时期受地理环境和气候的因素,那边种了不少那埋汰玩意儿,他受伤又没有药,或许是疼痛难忍之下随手摘了些用来镇痛用? 可直接用人不就废了。 他最好是不小心误食的,否则...... 难得在这个世界看见第二个顺眼的,让越明珠就这么眼睁睁的瞧着他自甘堕落难免觉得有点可惜。 低头俯视在地上趴着没什么力气只能佝偻着背喘息再也瞧不出半点故事里英雄气的男人,她喃喃自语:“你说是不是命呢,正好让我瞧见。” 先前陈皮阴阳怪气说她让郎中给了不少好东西,还真没说错。 养伤那段时日,在药铺进出在所难免,偶尔越明珠还会在郎中忙不过来时帮忙打包,不光是为了留下好印象,也是为了看药方。 她不懂中药,但是郎中能开什么药,什么药最方便携带,冬天赶路有哪些用的上,她从学徒那里打听的一清二楚。 像预防风寒的药她就备上了,剩下的那些补血养血还有镇痛的药膏她之前腿伤用的就是。 越明珠蹲下身倒了一颗药丸子递在刀客嘴边,“这个是丹参和当归熬制的,郎中说他有独家秘方加了点别的药材不仅可以补血还能镇痛,虽然我不知道对不对症,但是吃它至少比吃地上的毒药强。” 男人有些神志不清,对她的话根本没反应。 越明珠只好把药硬塞进他嘴里。 他下意识的嚼着咽了下去,明明是很苦的药丸,却和陈皮之前卧病在床的时候一样麻木的嚼了生咽,平淡的好像他们已经尝过了人世间的所有苦,于是这药的苦便不算什么了。 她静静地看他,接下来就听天由命了。 本想着系统下线,有了陈皮这个PlanA,可以再入手一个PlanB,但是以对方目前的状态来看,这个PlanB更像不安定因素。 第28章 胖了 又逃过一劫的越明珠:毫无负担,开心(^-^)V 对于她大半夜一声不响的跑哪儿去了,陈皮没多追问,毕竟男女有别,多数时候他对一些事情不会多问。 但是气还是要生。 唉。 半夜那一通发作造成的后果就是,让陈皮在这群赶路人给他按的本就不好惹的标签里又多了个喜怒无常,之后聊天什么都开始背着他们。 这让少了一个听乐子渠道的越明珠有一丝丝感伤。 天光渐晓, 陆续有人醒来赶路,她揉着眼睛亦步亦趋的跟在陈皮身后,人还没完全哄好,她这会儿格外老实。 外面的火也灭了,刀客不知生死躺在树下没动。 “......不知道发什么颠,耍了一晚上的刀,吓的我起夜后整宿没敢合眼。”有个打着哈欠的男人抱怨着路过。 越明珠满脸问号:耍了整晚的刀? 她让外头的风一吹,脸都要冻裂了,人家重伤在身还能耍刀,耍完刀还能在寒风中睡一宿。 不服不行。 打着哈欠,她远远瞧了一眼,昨晚让陈皮的叫喊声召回,当时对方还倒在地上人事不知,后半夜能练刀练的生龙活虎,看样子没给他吃错药。 只可惜, 经过昨晚的事,她短时间内不好在陈皮眼底下跟对方打交道。她确实有点冲动了,难得看见第二个顺眼的人,半点没考虑后果就跑去搭讪。 要让陈皮知道自己想找第二个保镖,肯定第一个削PlanB,第二个来削她。 托管系统昨天还说她做了无用功。 对此,越明珠只能表示:【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她想的很开,广撒网、多敛鱼、择优而从之,偶尔鱼里多出一两个派不上用场的也不奇怪。 早早醒了就去烧水的陈皮不打算在这里多待。 见她精神还算不错,就准备和其他人分批走,上一波人已经出发有一会儿了。 越明珠边走边回头,被留在后方的茅屋不时有几个人影在门口探头探脑,似乎在观望他们走哪个方向。 看来是真的不想跟他们同行。 在心底跟树下还未苏醒的刀客做告别,希望对方能活久点,不管将来能不能遇见,会不会派上用场,最起码不要死的无声无息。 她越明珠救过的人里,就没有名声不显的。 这可是难得继陈皮后第二个看顺眼的人才,可千万要闯出一副名堂,别让她失望。 见她一直往后看,走路都慢了下来。 陈皮皱眉:“看什么,落下东西了?” “没有,我们走吧,我今天很精神,感觉能走好久好久。” 说着毫不留恋的回头,小跑到陈皮前头去带路。就像她保证的那样,这一天赶路再累也没抱怨过腿酸。 不过惦记着她昨天说脚痛的厉害,陈皮还是没走太快,中途歇息的次数频繁,以至于后来走的那批人都超过了他们。 天寒地冻,树下能看到的都是灰黄色的枯草、枯枝,看来看去都是一样的风景她有点乏味,休息都觉得累。 余光随意一瞟,忽然在杂乱无章的枯叶中发现一株小花。 大抵是荒芜的景象看多了,腐烂到快要成泥的枯叶里冒出的一株临风不惧的白色小花,那渺小又顽强的生命力足以让人会心一笑。 头顶的云层飘远,稀薄的阳光让她的影子倾斜淌过小花,她主动拉了拉陈皮的袖子,“你看。” “什么?” “看我裙子。” 什么裙子? 不就这身破棉袄,天天看天天见,有什么可稀奇的。 闭目养神的陈皮睁开眼,耐着性子往她身上看了两眼,见到袖子上打补丁的地方伸手摸了一下厚度,没顺着她话回,问:“你冷不冷?” “不冷。” 她摇摇头,“你看地上。” 伸出手,让他沿着自己指的地方看过去,一点点细致的描绘影子的轮廓,“你看,像不像裙子,现在我的裙子上开了一朵花。” 荒草之中,那朵花在风中颤颤巍巍,一点不起眼,根本没有值得欣赏赞叹的地方。 陈皮只随意瞟了一眼,连停留都没有就转回了头去看越明珠。 大约是这段时间不再发愁追兵的事,这小鬼瞧着有点变了,原先用来挡脸抹的灰尘被擦干净,皮肤很白净,下巴没尖的那么可怜,脸颊隐约也多了点丰盈的饱满。 一点看不出是逃难下来的。 他突然开口:“你是不是胖了?” 越明珠:“......” 想起自己刚穿过来时瘦的胳膊都像麻杆,就当他是在赞美吧。 乖乖捧脸感受了一下两腮的肉肉,然后震惊抬头:“好像是有一点。” 离了大谱。 逃难逃的那么狼狈,受伤流血不说,还没日没夜的赶路,就这样艰苦恶劣的环境下她居然还长了点肉? 尤其是在看向陈皮寻求认证的时候发现他居然比俩人在汉口初遇时看起来还要消瘦憔悴。 越明珠陷入沉思:难道是跟我在一起后,我的日子好过了,他的日子被我拖垮了的原因吗? 其实真相是陈皮看起来憔悴是胡子没刮干净,加上还在长身体,近期身体抽条营养跟不上就瘦的厉害。 不明就里的越明珠有点心虚,陈皮只是站起来活络筋骨,她就立马跟着站起来了,谁知刚站稳就被扔了个东西在怀里。 她垂眼往下一看。 !!! 陈皮拍了拍手上的土灰,冷笑:“喜欢就拿着,光看有什么意思。” 拎着花的根茎抖了抖身上的土,没错,她很欣赏的那朵小花被陈皮连根拔起了,一点活路都没留。 再往地上的小坑瞅了瞅,很好,留的那点根须,不知道来年还够不够它再开一次。 “你不高兴?” “高兴。” 她只是在反省自己到底是哪里想不开,大冬天的带着她这么个累赘赶路就很辛苦了,还非要跟他扯这些没用的。 为了证明,越明珠只好把连着土的根茎掐掉,花别在棉袄的盘扣上,抬头冲他毫无阴霾的一笑:“谢谢,现在不止我的影子有花,我也有啦。” 再怎么说他也是一番好意,越明珠不打算辜负他难得的好意,细说起来——人家为了照顾她都变瘦变憔悴了啊!!! 上哪儿去找这么可靠还不要钱的保镖,没有!再没有了!她要珍惜才行,绝不给他翻脸的机会! 盯着她唇边称得上灿烂的笑容。 “......歇够了,就继续赶路。”最终他只是这么说了句,脸色却好看了不少。 第29章 幸灾乐祸 两人终于在四天后的上午赶到了长沙城内。 不过就像当初她在汉口没半点享过“东方芝加哥”的繁荣,只仓促的在水匪为患的码头待了些时日。经过了长途跋涉好不容易筋疲力尽来了长沙城,这座充满了民间烟火气的“楚汉名城”,依旧跟她和陈皮没什么关系。 长沙街头巷尾都散发着香气四溢的小吃香气,热辣喧闹,人群攒动,还有不少耍把式的让人目不暇接。 听到有人在说腊八在即,才知道这一趟来长沙他们足足走了快半个月。 两人寻了个人烟稀少的巷子坐在边上,暂时歇歇脚。 不管哪个时代哪个国家,没有钱就是寸步难行。 但凡去路边的茶馆喝口水都是要钱的,他们现在连落脚处都没找到,自然不能铺张浪费。 忍不住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 “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碗馄饨。”见她唉声叹气,陈皮皱眉捏着钱袋子就要起身。 “不用,我不饿,我们还是在天黑前先找个能住的地方。” 相处这么久,陈皮多少清楚她向来不大会委屈自己,一个连解渴都从不勉强自己吃野果还要指望他生火烧水的人,能有多委曲求全? “那喝口水。”陈皮把水壶递给她,等越明珠喝完水确定她休息好了才开始带着她找住处。 这一找就找了一下午。 倒不是地点难找,而是他们先去了寒冬腊月政府才会开放的“庇寒所”,那是救济贫民过冬的临时居住点。 对于他们这样初来乍到又入不敷出的外地贫民来说是首选。 可惜,就算越明珠再怎么拉低标准,都没想到那里的环境会肮脏混乱的甚至让人难以下脚。 目光所及之处,与其说是“庇寒所”不如说是难民窟。 那里多的是衣不蔽体、瘦骨嶙峋的流民,他们一个个要么是神色麻木,要么就是病气缠身、面容枯槁。 这在陈皮来看这自然不算什么,如果只他一个来了长沙不管是露宿街头还是跻身难民营都无所谓。 可谁让跟着他一起的还有越明珠。 那种酸臭到令人想起呕吐物的恶臭陈皮一走近就下意识回头,果然她受不了的干呕了一下拉住围巾捂住了口鼻。 他拉着人转身就走,“不行就换个地方。” 可是能换去哪里呢? 长沙大街小巷倒是有贴红纸“吉屋招租”,可这年头就算日子再不好过,房租也很难降低。 他们两个在汉口都是住城郊外的破庙,来了长沙城里哪儿有闲钱和底气在这鱼米之乡租房住,不是有钱没钱的问题,就算有钱他们也够不上人家租户的最低标准。 不过越明珠还是一张一张的看过去,仔细辨别招租的地址和主人家。 “这个不对......应该不是,这个......押十租一也太离谱了......”她很难不评点一两句。 陈皮不识字,只能在一旁干站着等她。 想要租房住的人自然不少,也有跟着一起看这些招租信息的。 以前看些杂七杂八的科普,上面说民国识字率不超过20%,甚至更低。 据说就这还是把只会写自己名字的人都算上了的遮羞布。 街头这些人绝大多数不识字,他们想要租房又不识字就会过来问越明珠几句,觉得她小孩子脸皮薄不好拒绝,想要跟她确认地址和对租户的要求。 过来问的人多了难免引来一些不怀好意的人,毕竟她和陈皮一大一小,大的看起来也就是个愣头青。 可惜他们看错了陈皮。 要不是入城前越明珠要求他不能随意杀人,这几个土鸡瓦狗早被他拖进巷子里抹脖子了。 杀过人没杀过人的眼神是不一样的,尤其是他这种疯子。 对着平民招租的贴纸进行筛选,越明珠一点动静都没听到,等回过神,她身边已经除了陈皮空无一人。 两人对视几秒,她无奈叹了口气:“我爹信上说如果他早到就在这个路口贴招租信息,可我看来看去都没有姓张的人家。” 总不至于是找错位置了? 不可能,她连问了三个本地路人,都说是这里。 而且按照信上的消息便宜爹比信件寄到她手里提前了小半年出发,怎么算都是他先到。 说好了一天一更新广子,绝不错漏一天,时刻等着她呢? “你爹姓张?” 陈皮站的有点无聊,听来听去只关注了这么一个重点,“你不是姓...姓越吗?” “说来话长,我随我娘姓。”主要是这个姓在原主老家有点名堂,要不然也不会突然离开老家来长沙避难。 她慢慢解释:“我爹也不姓张,反正从小我就没见过他,他一直跟着我外公和舅舅在北平和上海奔波,前几年去东北寻亲。反正具体怎么回事他在信里也没交待清楚,只说会用张这个姓在这儿给我留消息,让我留心。” 来时还担心张是大姓,肯定不好找,来了结果一个张也没瞧见,头疼,总不至于是处理完丧事出发的太迟? “天快黑了,明儿再来看。” 自进城后脸色就不太好看的陈皮笑了一下,还有心情安抚她,“不急,我会陪你慢慢找到你爹的。” 发现他嘴角一闪而过的笑,越明珠有点意外,趴在陈皮背上养伤的那段时日为了给他打气,自己可没少画饼。 ‘等到了长沙我一定让我爹好好招待你’ ‘你要是想做生意我就让我爹给你投资’ ‘不做生意也行,你想做什么都行,我会让我爹帮你的’ ''......'' 等等诸如此类我爹怎么样,将来怎么生活,描绘的未来前途一片光明,饼画的跟资本家有一拼。 结果来了她爹根本找不到踪影,虽然才第一天,但是也足够让人心生怀疑了,按理陈皮该质问她才对。 但是...... 越明珠瞅了他一眼。 他也幸灾乐祸的太明显了,有什么好乐的,他知不知道如果找不到她爹,那她画的那些大饼就一个都不能实现了。 就那只缺了两个耳朵的小金猪都不一定能抵消他这一趟的辛苦费。 今日份的托管系统沉默到最后几秒开口:【宿主,你真的不知道他在乐什么吗?】 唉,又来了个天真的小傻瓜。 越明珠语重心长的叹气:【我当然知道他在乐现在整个长沙城我只有他可以依靠,又可以像赶路时一样两个人相依为命。】 但问题是—— 【比起我给他画的饼,比起我爹给他的报酬,我会不会因为我爹离开他很重要吗?】 越明珠无奈。 他到底还记不记得他的初心是飞黄腾达。 第30章 算命先生 过夜的地方照例是陈皮找的。 两人精神都紧绷了许久,脱离追捕又陷入漫长的赶路,在这个初到长沙的夜晚两人都睡的很沉,一夜无眠。 冬季黑夜都降临的很快。 他们两个外地人初来乍到自然没什么夜生活,长沙能通宵达旦供消遣的地方和穷人无关,两人睡的早醒的也早。 陈皮说什么都不肯让她再就着水啃硬邦邦的馍馍,拉着人在路边的小摊点了碗馄饨。 原本是点了两碗。 越明珠坐在路边发呆,见摊主端着碗过来,连忙起身说:“谢谢,我们只要一碗就够了,请问多少钱?” 摊主见她年龄小,衣服很破旧。 可即便是口头上说着两碗换做一碗,那种穷人一贫如洗的窘迫感,却没在她脸上看到半分,小脸白嫩又笑意盈盈,让人难以生出恶感。 摊主下意识还了个笑,好脾气的只递了一碗一筷过来。 陈皮接过馄饨,面色不虞的付了钱。 他这个反应在越明珠意料之中,可她不觉得委屈。这个时期的路边摊和现代不一样,不是那种色香味俱全的小吃摊,说是馄饨,其实一点油水花都没有,就是单纯的面疙瘩多了点咸味。 而且,就这么一碗疙瘩汤的价格,就让她发现这里的物价确实跟别的地方有点差距,这一碗比当初她和陈皮还有春申吃的馄饨贵了一倍不止。 估计是城内城外价格本来就不太一样吧。 不过上次她还能勉强自己吃小半碗也是看在陈皮请客的份上,拉着人在路边坐下,她小声道:“先点一碗尝尝味道,好吃再点一碗,免得不合胃口浪费钱。” 陈皮不知道信没信,但不管他脸多臭,还是稳当的端着那碗馄饨,耐心蹲在越明珠身前,等她从包里掏她自己那双筷子。 就着面前的碗扒拉了一个馄饨吹了又吹,不烫嘴了,越明珠张口尝了尝,味道和她想的一样,加了辣的馄饨不过就是多了点香辣味儿而已。 面疙瘩,香辣味儿的面疙瘩,不难吃。 只是饿肚子是会习惯的,她确实没什么胃口。 “不是很合我的口味,你吃吧。”她把筷子收起来,这就是不吃的意思。陈皮没搭理她,又跑去馄饨摊的隔壁花钱买了一碗粉。 这次如果再拒绝的话,肯定会惹他生气。没办法,越明珠只好重新掏出筷子边吃边想怎么去找她的便宜爹,陈皮见她没再作妖老老实实的在吃这才脸色好看了点。 这个年代最普遍的法子自然是登报寻人,可登报要钱,而且登报不可能只登一个报刊,浪费钱的事现在她干不了。 路边很热闹,摆摊卖早点的、卖菜的、卖油盐蘸酱的、捏糖人,耍杂技的,看得人目不接暇。 走街串巷自然见的人多,可都不是她要找的那种。 直到在路尽头的巷子口她瞧见了一个算命摊。 古色古香的小桌,桌上齐全的摆着纸墨笔砚和签筒,旁边挂着的布上写着一卦一......什么? 后面的字被桌子挡了一半,没办法看清。 摊后坐着的算命先生,不是印象里老神在在的长胡子老先生,而是一位身着长衫戴着眼镜的清癯年轻人。 他桌上十分讲究的摆着茶壶,茶碗里冒着热腾腾的水汽,没生意人也没闲着,拿着本书迎着隔壁青瓦上新升的日光阅读的很细致。 边喝茶边看书,腿边还有一个炉子烧着火,看起来温暖又惬意。 喧闹的街市,两人中间隔着熙来攘往,按说她普普通通的一眼,既无杀气也无戾气,不会被对方察觉才对。 偏偏越明珠只盯了对方三秒,那位年纪轻轻的算命先生便准确捕捉到她的视线,毫无偏差的迎着她的目光越过人群。 短短一瞬,两人四目相对。 越明珠一愣。 “看什么,赶紧趁热吃。”陈皮早早吃完抹了嘴在边上给她挡风,见她碗上的热气都快没了皱眉催促道。 “恩?哦...” 越明珠低头赶紧扒拉了一口,就这么点功夫,等她再抬头看过去,只瞧见一个连桌子都来不及收拾只慌乱中拿了本书溜之大吉的背影。 诶? 他跑什么? 莫名其妙的往周边环视一圈,什么凶神恶煞的人都没有啊。 搞不懂她吃个粉还三心二意,陈皮蹲下身,冷冷瞪她,无声的催促比什么都管用。 没办法越明珠只好乖乖低头吃粉,直到食不知味的吃完,陈皮把碗接过去还给摊主,她都没找到那个把算命先生吓跑的人在哪儿。 有点失望的站起身跺跺脚。 冷啊。 本来还打算不管对方是不是真有本事,都要过去打听一下消息,能在这种地方摆摊,桌上的东西又那么齐全,不是家在附近就是有临时落脚的地盘。 闹事摆摊,有门路就说明消息相对灵通。 大不了卜一卦。 人莫名其妙的跑了是怎么回事?总不可能是看穿了她想白嫖,在躲她? 算盘没打成的越明珠只好跟着陈皮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走了没几步她停下,“我打算今天再去那条街的附近看看,你呢?” 陈皮没想坐吃山空,冬天本来就不适合远行,尤其是去陌生的地方,没有遮风挡雨的屋檐没有抵御严寒的被褥,每年冻死的人不计其数。 “我去码头。” “那我们......” “你跟着我。” “...哦。” 想也知道,初来乍到陈皮根本不会让她落单。 前两天就这么过去了,她每日跟着陈皮去码头,看他在那里摆摊,不是摆摊杀人,单纯继续做苦力赚点小钱。天快黑了,他就带着她去之前那条街,陪着她从街头走到街尾,再到邻街,一个个租房广告找过去。 很漫长,很也折磨人。 期盼和失望交替。 好在陈皮自始至终都没对她每日的失望而归露出半点不耐烦。 不如说,他幸灾乐祸的那点劲头持续时间还挺长,到后来在发现越明珠自己都不怎么抱希望后,连高兴都不再掩饰了。 就......很难评。 第36章 暂住红府 二月红看了一眼管家,管家轻轻摇头。他回头看向默默走到陈皮身侧寻求安定的小姑娘,语气温和:“你知道我?” “我是进门的时候,看见贵府门匾上写着红府。”他这个问法,看来是名声在外。 “你识字?” 这就稀奇了。 见他思绪跑偏,越明珠偷偷用胳膊撞了陈皮一下。对方瞥了她一眼,不轻不重的质问:“不是让你别乱跑?” “跟着你,不算乱跑吧。”再说,“你还说自己去码头呢。” 所以,大哥莫说二哥,反正咱俩都差不多。 比起乱跑,跟着他不算什么坏事,在陈皮接受范围内,他就是习惯性的想唬一下她。 见他没吭声知道是就此揭过,谁也别揪着不放的意思,越明珠get到了。 临近正午,这位陈皮新认的师傅留他们吃午饭,好歹是他亲自开口要收的徒弟,虽然没说是内门弟子还是普通弟子,但到底算自己人,不差一顿饭。 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丫鬟还很贴心的来问她有没有忌口。 越明珠不吃海鲜,不过这是在别人家做客,不管上什么菜,不吃就是了,反正桌上还有一个清桌机器,只提了洗手。 午饭过后,重新回到正厅的二月红又让人上茶。从下人低声交谈中,得知这位红先生似乎是去陪夫人还是未婚妻去用餐了。 年轻有为,还有老婆。 真让人羡慕。 饭后越明珠品茶清口,陈皮不喜欢这味道,嫌烫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二月红默不作声的看了一会儿两人,心下做了判断,“你看起来不太像陈皮的妹妹。” 何止是不太像,礼节上挑不出任何毛病,坐姿文雅一看就是从小家教甚好。 “我的确不是。”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误会他们是兄妹了。不难理解,在世人眼中这个年头能相依为命的只有亲人。 长辈发话,她自然不能失礼,放下茶杯侧身回道:“当初我们在汉口相遇,后来机缘巧合下选择结伴同行,我是特意来长沙寻亲,他是好心陪我走一趟。” 陈皮要拜师,拜的还是地方豪强,她自然要捡好话讲,轻描淡写的把陈皮在汉口犯下的案子以及两人被官方追捕的往事仅用‘机缘巧合’四个字概括。 就算将来暴露,也不能说是越明珠撒谎。 最多,只是简略了些。 ‘好心’的陈皮沉默的看了她一眼,没提这几天他第一天翻墙而入挑衅二月红的时候已经将自己暴戾的本性暴露无遗。 想着吃人嘴软,来了这么久还没自我介绍过,越明珠主动开口:“我姓越,名明珠。不是岳麓山的岳,是越王勾践的越。” 岳麓山自古以来就是长沙的名山。 岳和越同音。 她以前经常被人误会成姓岳,为了避免后续的麻烦这才特意做了解释。 之后二月红又问了许多别的问题,越明珠不太理解,也还是一一回了。 问就问呗,反正按照原主的身份回答就算派人去查也绝无纰漏。 就是有点奇怪,放着自己徒弟在旁边就只问了个年龄,反倒对她格外关注。 难道是担心徒弟所交非人?替他筛选朋友?考验人品出身? 要考验,最该考验的其实是陈皮吧。 不过能翻墙拿着武器去杀主人家的,只要不是脑子坏了,谁都知道这不是个好东西。 指不定人家就是突发善心,觉得这小伙子有天分也顺眼,就动了收徒的心思,一心引他向善呢。 “这么说你还没寻到亲人?我在这长沙城中也算小有人脉,若有什么线索不妨说出来,看在陈皮的份上,作为他师傅的我帮你找找也在情理之中。” 交流过后,二月红对她印象很好。怕小姑娘脸皮薄,就假托陈皮的名义提出来帮她寻亲。 世道艰难,她一个小女孩若是能找到家人依靠,就再好不过了。 人家一番好意越明珠自然能看出来。 长的好,家世好,情商高,怪不得这么年轻就有老婆。 看,陈皮挨了几天打,憋了几天气,一说收徒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纳头就拜,杀心说去就去。 识时务这点,越明珠自认比陈皮要快,“谢谢红先生,我要找的人姓张,从东北来,约莫是半年前或者更早些入城。” 姓张? 压下心底的惊讶,二月红不动声色做安排,“好,我会派人去查,你先和陈皮一起住在红府,等有了消息也方便通知你。” 越明珠腼腆一笑,“多谢红先生,那我便在府上打扰一段时日了。” 很快二月红就让下人带她和陈皮去客房休息。 一路上陈皮沉默寡言,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私下只有他和越明珠两人的时候倒会时不时说些讨人嫌的话,有外人在就习惯性冷着脸好像谁欠他钱一样。 说到钱。 越明珠下意识摸摸挎包,里面还有当初在破庙里陈皮给她的五十文钱,至今没花光。 见她有心事,陈皮学着她先前做过的动作碰了碰她胳膊,碰完又不吭声。 “怎么了吗?” “还没放弃找你爹?” 才找了一个多星期就想让她放弃自己未来的衣食父母?她倒是想放弃,可你师傅不给机会。 在正厅她就发现了,一提到‘张’这个姓,一直很从容的红先生脸上出现了细微的表情变化。 之后她特意说了东北。 效果更明显。 如果没猜错,陈皮的未来师傅很可能认识一个来自东北的张姓人士,两人关系估计还不错。 至于二月红为什么没当场提出来,应该是考虑到对方的处境,怕她是穷亲戚上门打秋风,打算私下先跟对方通通气,免得人家不认,到时候场面尴尬? 越明珠微微皱眉,问题是,她只想借着这个人找到她爹而已。 突然她的手被人碰了碰,小拇指被轻悠悠地勾住,陈皮不悦道,“怕什么,就算找不到,不是还有我。” 越明珠终于忍不住笑了。 第37章 来信 见两人走远,二月红问管家:“你觉得她怎么样?” 虽然没提名字,但是管家很清楚自家主人指的是谁,恭敬的道:“那位小姐知书达理,看得出家教甚好,只是跟您新收的那位徒弟不像是一路人。” 何止是不像一路人。 说白了,是天差地别。 一个面黄肌瘦、衣衫破旧,二月红一眼瞧过去就知道是从小受尽冷眼,因此小小年纪便野性难驯,青涩的面庞都挡不住他凉薄的眼神。 手段青涩也难掩出手时的毒辣,是个天生杀人的好苗子。 这种人,二月红见多了。 他也曾有过一段杀人越货、灭人满门的血腥过往,比起眼前这个眉目阴鸷的少年,那时的二月红心够狠也更硬。 陈皮一出招,他就知道是个生手,没受过正经训练,能有今日全靠他不俗的根骨、直觉以及丰富的杀人经验。 二月红见猎心喜。 除了自己,他已经很久没看见这么好的习武苗子了。 如果说第一次只当陈皮是个眼高手低的外生,第二次二月红则眼前一亮。 俩人只交手了一次,那次陈皮毛病一大堆,可第二次交手他再出招,身上就多了点二月红的影子。 要知道初次交手时为了不吵到丫头,他全程速战速决,下手快准狠根本没带指点的心思。 也就是说,这小子仅凭天赋靠着一次交手就吸纳了他的武功路数,短短一天就逼着自己改掉坏习惯,破绽少了,出手的风格也变得更为简练致命。 可以说陈皮来找他的第二面,才让二月红不觉技痒,毫不留情的又教训了他一顿。 至于性格。 二月红也不是什么好人,干这一行性子不够毒辣,只会害人害己。 有本事的人有个性不是件坏事。 尤其是发现他挨了自己两顿毒打后还敢继续上门挑衅,甚至第三天、第四天那股让人头皮发麻的杀意都没降下去,反而越烧越旺,人却一天比一天更冷静。 二月红就更满意了。 再仔细一打量,虽然年龄是大了点,但是长的不丑,勉强还算过得去,他一个唱戏的总会对颜值有那么一点特殊的高要求。 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被他相中的未来徒弟,居然不是孤身一人。 当小姑娘在墙头露出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他敏锐察觉到原本被自己敲打到精疲力尽的陈皮眼神瞬间就变了。 全身都紧绷了起来,看得二月红当时就想叹气,这不等于把自己能被人拿捏的软肋暴露给敌人了吗。 如果要收徒,那他上课的第一条就是教陈皮藏心,至少得学会在敌人面前不露痕迹。 让二月红意外的是——澄净明亮的双眼,衣服朴素又落魄,却丝毫没有穷苦人家的孩子该有的彷徨不安,更对红府上下的繁华安之若素,瞧不出留恋与艳羡。 陈皮不可能有这样的亲人。 更何况,她居然还识字。 这年头只有出身富贵的姑娘才会被疼爱她至极的父母起名掌上明珠,寓意极珍之宝。 这不是二月红有门第偏见,而是一个人的名字本就和他的出身息息相关。 好比陈皮,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出身市井,只他一个杀心渐起的眼神,二月红就能大致判断出他手里犯了多少条人命。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一个叫明珠,眼睛也生的像明珠一样的亲妹妹。 但也正是如此, 管家中规中矩的补了一句,“虽说不像一路人,可能把一个跟自己无亲无故的小姑娘照顾的这般好,才显得二爷这位新徒有情有义。” 不错,这正是二月红心中所想。 干他们这一行的背信弃义、言而无信的人多了去。 就陈皮之前三番四次上门找茬的劣迹,他实在难以想象这种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居然也有软肋。 这对二月红来说不是缺点,反而是不可多得的优点。 陪丫头用完饭,他回到前院趁着喝茶的功夫仔细询问了一下那小姑娘的身份来历,有没有亲人在世,有没有上过学。 别看人家一语带过,可二月红从对方话中听出,这姑娘虽没上过私塾,但只凭人家请了私教在家一对一辅导就能看出过去家世不俗。 近一年他为了丫头修身养性,没怎么在外面掀起风浪,名声降是没降,红家世代扎根长沙,根基已深。只是江山代有才人出,短短半年,已有后浪的风头要隐隐没过他红家了。 那后浪凶得狠。 名声大到现如今整个长沙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正是半年前自从东北而来的张启山。 二月红心里多少有点可惜,原想着小姑娘性情涵养都不错,万一找不到亲人,还能留在红府给丫头作伴。 现在倒是不行了。 他偏头对管家吩咐,“一会儿我写封信,你亲自给现如今长沙城中名声最显的那位送去。” “是,二爷。” 落日降在山头不远处,红霞漫天,时间已经临近傍晚。 一个下午足够越明珠洗澡洗头再换身干净的衣服。来给她送新衣裳的是二月红未过门的妻子丫头。对,人家名字就叫丫头。两人还未成婚,不过看她眉目流转的情意就知道他们感情很好。 只是,这位未来夫人比越明珠想象中要普通一点。 可能是先前在街上见过一位小仙女,先入为主,她觉得以二月红的家世和容貌,应该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夫人才对。 丫头自己也说,她过去不过只是街上的一个卖面丫头,是侥幸才被二爷救回家。 说的很坦然。 她的确不是仙女一般的大美人,可是当她提起二月红时唇边那抹不自觉的笑有一种灵动的快乐。 越明珠跟她相处了一会儿,倒不难理解二月红为什么喜欢她。 懂得如何爱人,会快乐的看待周围的一切,明明待在宅子的四方天地,却有着被保护很好的纯良与欢乐。 恩,以貌取人要不得。 二月红的眼光真不错,也就差她越明珠一点点吧。 “家里的下人不小心洗坏了你的衣裳。”丫头微微蹙眉,“我让人尽力挽救了,真是抱歉。” 她从丫鬟那得知,二爷看中的徒弟带来的妹妹那身衣服外面的棉袄还好说,可里层缎面马褂的填充物泡了水才知道是鹅绒,这下连小姑娘越贴身布料用的越贵重也不算稀奇了。 这个年代用鸭绒做被褥、坐垫什么的也有,就是上身不太舒适,暂时还没人能找到好的缝制法子,鹅绒就更是少见。 难得见到那样款式的马褂,而且据洗衣服的婆子说,那马褂上手可轻,想必穿着也不费力还很保暖。 她那身不起眼的补丁棉袄是系统出品,洗坏的估计是羽绒马甲。那确实有点可惜,这一路全靠这套衣服保暖才没感冒发烧。 难得想起系统的好,现在这衣服别看料子好,其实还真不如自己那身轻薄保暖,上身沉不说,还有点凉飕飕的。 “缝缝补补能行吗?”她真诚发问。 丫头见她不像生气,心下松了口气,“那我先试试,实在不行我就请外面的师傅来看,一定帮你恢复原样。” “不行就算了。”越明珠想的开,仗着年龄小冲她眨眼卖萌,“给我留着做纪念就行。” 丫头笑着摸摸她头。 “我帮你擦头发。” “恩~” 而另一边没等到人上门拜访的二月红也不奇怪,手上拿着刚送来的回信,他拆封打开,看完心下感叹。 张启山这个人一向心思缜密,他想做什么往往不动声色,只在别人揣测前达成,更不会轻易被人洞察心思。 看来那个叫明珠的小姑娘可以在红府多陪丫头几天。 也算件好事。 第38章 鬼迷心窍 越明珠这边有二月红未来夫人陪着,陈皮那边自然有其他下人关照。可惜他没嘴甜面善的小姑娘好相处,待了不到一刻钟,下人就汗流浃背的去找管家。 “身上有旧伤?” 二月红皱眉,接连几日交手他只当陈皮路子野,没师傅领进门教他打基础,身手还处于生涩的阶段在所难免,原来是旧伤未愈。 “是...是这位陈皮小爷凶得很,根本不让靠近,被赶出来之前,小人隐约瞧见他腰上有膏贴。” 闻言,二月红转头吩咐管家:“去找个郎中来。” 管家奉命派人去请郎中,他起身去看陈皮。再怎么说,这也是难得天赋好到让他准备破格收入门下的准弟子,万一伤到根骨就不好了。 待消息传到越明珠这儿,郎中早给陈皮重新诊断过一遍了。 “伤没好?” 震惊。 她一直以为陈皮伤好全了。 现在仔细想想,腰伤矫正没几天就出去摆摊,后来跑路还承担了大部分的重活累活,被追捕又背着她这个累赘漫山遍野的四处乱窜,中途还折返回去杀追兵,完了继续带她日夜兼程的赶路。 牛都没他这么累。 理智如越明珠也沉默了,就这个运动量,伤上加伤的可能性不说百分之百,起码也占个百分之五十。 捂着脑袋,头疼,心累。 是他太能忍了,还是他装的太好,又或者是自己对他不够上心? 默默反思了一秒。 越明珠忍着眼泪小声抽噎:“他...他装的也太好了,我都没看出来。” 丫头本来在帮她编辫子。 听声音不对,连忙把坐在凳子上显得瘦瘦小小的孩子搂进怀里安抚,“男孩儿难免性格要强,我想陈皮一定是不想你为他担心。” 拿出手帕耐心给她擦眼泪,哄了又哄,直到眼睛不再蓄满泪水,才放下心来,并示意一旁的丫鬟帮她把裤腿掀起来。 “听陈皮说赶路的时候你让捕兽夹伤了腿,来,咱们让郎中看看,万一留疤就不好看了。” “恩。” 越明珠乖乖点头,心想留疤是不可能留疤的。 废物系统也就这点用处了,耗费了能量还让她留下疤痕,那不白搭。 一日过去。 比起她在红府上过的如鱼得水,陈皮就惨多了。 伤确实没好,庆幸的是没伤及根本,用郎中的话就是小孩长身体营养没跟上就恢复的不太好,只需以药膳补之即可。 搭配郎中给的药方,二月红也没忘给这个新徒弟用红家强筋健骨的药浴打磨筋骨淬炼体格。 睡到日上三竿,越明珠捧着一盅鸡汤打量院子里被勒令在水缸那么大还装满砂子的藤筐上扎马步的陈皮。 剪了头发,刮了胡子,衣服换了新的,连带着脸上的气色也好看许多,总算添了几分少年人的神采。 再过几天,他就不会让人一眼瞧出营养不良了吧。 先前让二月红来来回回在他俩之间看了好几眼,越明珠多少有点心虚。 同样是逃难来的,一个脸颊红润,一个面有菜色。怎么看怎么像她克扣了陈皮口粮,在路上各种欺负压榨他。 练吧练吧,练功加每天喝大补汤,肯定会越来越健康。 二月红嫌弃他腿脚功夫太粗糙,说他侥幸能活到今天全靠天赋不错,既然要做他徒弟那就不能只有天赋能看,让他这个做师傅被同行耻笑,先练练下盘再说其他。 还有一句原话:下盘不稳将来要是遇见身手差不多,体型上却比他更占优势的敌人很容易被抓住破绽。 想起当初陈皮在那个体型比他大不少的白胖子手里吃的亏,越明珠深感师傅领进门的好处,对他天还没亮就被勒令站在藤筐上练‘轻功’表示认可。 放下汤盅,她走近一点去看里面的砂,“以前我只听说走梅花桩,走篮子倒还是头一次见。” 电视剧都演梅花桩,见多了就不稀奇,这种听都没听说过的方法反倒引起她的好奇。 “红先生说你站够时辰就绕着走圈,每天都得往外倒砂子,等到最后全倒空了,你在上面走一圈,篮子不翻就算这门功夫练成。” “你觉得你需要多少时日能达到这个小目标?” 先前她问二月红,二月红没瞒着,直说他自己天赋算不错,加上练基本功的时候年龄小,没多久就能在上面跑跳自如,空荡荡的篮筐翘都不带翘,稳当的像装满了水的水缸,静立不动。 至于陈皮,虽说不是四五岁骨头最柔韧的年纪,但胜在身体素质过硬,柔韧度、灵巧性、耐力都远超常人,二月红说缩骨功可能不太行,但别的他还是可以学。 陈皮从天微微亮站到日上三竿,两腿早就开始打颤只是强撑着不肯服软,咬牙切齿的挺着。 喝着鸡汤,越明珠翻看丫鬟给她找来的往年积攒的各种报纸。 其中有一份吸引了她的注意,抬头望向院子中的陈皮,悠悠然地念了起来,“南有杜心五踏雪无痕,北有醉鬼张三登萍度水。” 后面的描述更是神乎其神,不怎么写实,有点类似古龙那种意境风格。 有点意思。 她往后面翻,没想到下一份报纸竟然是‘醉鬼张三’本人看不下去发表的澄清声明,表示传闻言过其实。 看日期两份报纸不是前后期,隔了些日子,应该是看报的人觉得有意思才特意放在一起。 既然跟武功有关,二月红? 越明珠放下报纸,哪怕有当事人的澄清,还是陷入了美好的幻想中。 忍不住对陈皮说:“以后你要是练成了,能不能从水上跑一次给我看看,我也不要你飞跃什么大江大河,就跑跑小溪流让我看就行了。” “......”什么玩意儿??? 陈皮阴着脸,磨后槽牙,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凡面前有个水缸,他都要把越明珠脑袋按里面,让她清醒清醒。一天天的不知道从哪儿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仗着他现在不能动,尽给他整些有的没的。 他冷冷看向越明珠,见她正期待的望着自己。于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只要你闭嘴消停会儿,以后要是练成了,我未必不能让你开开眼。” 啧。 这话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低头皱眉,在心里咒骂了自己一句,鬼迷心窍了。 越明珠满意了。 计时的那根香离燃尽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他大冬天的汗如雨下,连忙替他打气。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额角青筋一跳一跳,陈皮的耐心即将见底。 她悠哉的翘着脚,安慰道:“你别生气,我是在说你的大任很快就要来了,只是还要再坚持坚持,你可别前功尽弃啊。” “...什么大任?” 哦对,差点忘了这是个文盲。 估计这会儿跟他说什么责任之类的也听不进去,对陈皮这种无利不起早的人来说,只有一个说法他能接受。 于是潇洒一挥手:“大任就是你的泼天富贵。” 听多了她的废话,今天就这句还算中听,陈皮嗤笑,“行,我就等着看你说的泼天富贵什么时候来。” 鉴于越明珠画的大饼太多,哪怕知道他未必另有所指,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心虚。 算了算了。 喝着丫头专门嘱咐厨房给她做的滋补鸡汤,越明珠打定主意还是少在陈皮面前饱汉不知饿汉饥了,他这么勤奋,她摸鱼都摸的不舒坦。 下午还是出去转转,背靠红府,总能放心了吧。 第39章 唱戏 趁着陈皮练功没工夫盯梢自己,越明珠跟管家打了声招呼就开开心心出府玩去了。 别看他之前连着堵了二月红好几天,其实二月红本人还挺忙,只是定时定点回红府陪丫头吃饭维持感情,那天才凑巧让陈皮撞上,白日里大多数时间他都待在戏园子里。 对,入住红府越明珠才知道这位红先生本名二月红,不仅身怀绝技,还是长沙唱花鼓戏的名角。 二月红。 这名字一听就不像本名像艺名,先前看到匾额上写的红字,她就在心里嘀咕这位红先生本名会是什么。 没想到红字反而落在尾上。 越明珠对唱戏没有偏见,她好歹是个现代人,从大娱乐时代来的。 只是民国唱戏的能有这么大的家业,和电视剧完全不符合嘛。 不过鼓爬子的事例在前,越明珠打定主意不要偏听偏信,以后一切以实际为主。 提起唱戏就不得不提陈皮,反正要练基本功,二月红原先还打算把陈皮先扔到戏班跟那新来的几个学徒一起练。 他刚开这个口时可把越明珠兴奋坏了,陈皮诶,陈皮要去唱戏,这谁能想的到,她做梦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看陈皮在戏台上咿咿呀呀的画面。 至于他的意愿,呵呵,那不重要。 ‘不重要的’陈皮本人对唱戏没意见。 对他而言只要能学到本事就行,他这个人底线一向低的可怕,就是看越明珠在一旁捂嘴偷笑有点来气。 可等他开一嗓,那场面就很不尽如人意了。 拉胯。 十分拉胯。 比起他在武学上令人眼红的天赋,他嗓子属于勤都不能补拙的那种拉胯。 总之让二月红听了不到三秒就彻底歇了在戏园收他为徒的心思,做师傅的也想的开,反正这送上门的徒弟确实根骨不错,占了一头总比一头都没有强。 戏班子里的那些小的,他是挑来选去都没挑中,可见其眼光之高。能得陈皮这么一个已是不易,唱戏上没有天分就没有吧,不强求。 摆摆手让陈皮老实在红府先待着,话里话外都是别去戏园给他丢人了。 越明珠对此表示失望。 天知道她连陈皮登台的那天去吹口哨扔赏钱的主意都想好了。 哼,现在只能含恨作罢。 陈皮无所谓,他对唱戏没意见,能唱就唱,不能唱更好,他可以把时间全部放在习武上。 二月红不在家,家里能做主的除了丫头就是管家。丫头性情温柔不会拒绝,管家更不会说什么。 长沙的冬天很热闹。 沿街叫卖的商贩屡见不鲜,寒气袭人依旧冰不住黎民百姓们忙碌于各种生计的脚步。 越明珠穿着新衣没忘带上自己的挎包,在街上漫无目的到处乱转,她不想沉溺在红府的安乐景象之中,才提出要出来自己逛逛。 这个世界还真是藏龙卧虎。 陈皮不是无敌的这一点她早有预料,只要出了汉口迟早有遇上强敌的一天,可她没想到的是换了地图后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今天是二月红,明天会不会是四月春呢?剩下的,比陈皮强的人又有多少?比起明面上的刀,这个地图里的强者似乎更深藏不露。 这次是陈皮运气好,碰见的是性格不那么暴戾好相处的二月红,如果他碰见的是个比他只强不弱还杀心比他更大的敌人呢? 既然决定在长沙住下,越明珠就必须掌握更多的主动权。 只有陈皮一个底牌,她不放心。底牌就跟人的特长一样,单出都是死路一条,系统不在,她必须得有其他牌在手才能放心。 她必须,必须在这里尽快拥有自己的另一张牌。 不过......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不知道是不是新衣服不够保暖,她老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吆喝声、叫卖声不止,她跺着脚正给后面的行人让路。 前面突然传来一片叫骂,有人在追逐闹事,一路掀翻了不少路边小贩的摊子。 越明珠退避到墙角。 一个小乞丐从她身边跑过被人一把抓住后衣领摔在地上,怒骂:“你都偷几回了小兔崽子,一天到晚想着吃白食,老子都没你这么痛快!” 小乞丐摔倒在地也不忘把手里的馒头往嘴里塞,塞了一半被气急败坏的男人捏着脸把馒头抠出来,“吃吃吃,喂狗都不喂你这个小畜生。” 发泄似的踹了他几脚,男人气冲冲走了,路人见怪不怪忙着自己的事,没人多管闲事。 小乞丐噎着了,扣着嗓子眼,眼看一口气没憋过来要翻白眼。 “你要不要喝这个?” 第41章 思想差异 饭前那段谈话,二月红对她溢于言表的欣赏有点出乎越明珠的意料。 用过晚饭,她独自来到后花园,陈皮被二月红叫走上课。 被叫走的前一刻他还质问她去了哪儿。 “......一下午我都没在府里看见你人,你就这么闲不住?”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发呆也好,烤火也罢,陈皮只要抬头就能看见越明珠。自从离开汉口,他们可以说是形影不离。 赶路那段日子,她的存在对他来说像呼吸一样理所当然。 现在明明日子好过了,用不着再为了生计奔波。她倒好,趁着他练功行动不便,自己到处乱跑。 想起下午在府里找不到人时的烦躁,陈皮难掩不快。 可惜,到底不比从前只有他们俩在,什么都能一问到底。 二月红微微皱眉:“陈皮,你跟我过来。” 再不情愿,陈皮也只能低头隐去躁郁之色,听从师傅吩咐跟他去外面。 前有二月红护着,后有丫头在屋里继续帮她编手绳。见她一直在灯光下看报纸,怕伤眼睛,丫头便劝她去花园多走走消食。 也好。 放下小报,越明珠打算散步的同时捋捋那些想不通的事。 经过她这两天观察,二月红在长沙好像不止他自己说的那样只是小有名气,似乎地位也颇高。 府里的下人,来往的社会名流,无一例外都会尊称他一声:二爷。 不是班主,不是红先生,而是二爷。 本来她还奇怪。 民国电视剧偶有涉及到唱戏的,就会有瞧不起戏子的桥段出现,动不动就骂人家是下九流,搞得她还以为这个年代戏曲大师都得低三下四。 直到遇见了二月红,在他这里完全感受不到传统社会的压迫。 这让越明珠热泪盈眶,不愧是觉醒年代。 鼓爬子的出现一度让她以为自己活在灵异片,好在成为红府的座上宾,让她终于找到了点民国该有的年代感。 电视剧应该是为了突出封建时代的枷锁与冲突,进行了点艺术加工才那么拍,她选择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可能这个时期就是,越是家境好,就越是风气好,人们眼界开阔,见多识广,他们反抗腐朽的制度,不搞封建等级那一套。 虽然二月红是唱戏出身,但看他家里琳琅满目的古董字画,想必也是家学渊源。 她松了口气,脚步不免轻快起来。 那自己穿的这个世界除了蛊,其他地方还是挺写实阳光的。 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二月红今天的反应,跟她预想的不太一样。 她饭前那些话的确有博好感的成分在,可他这个好感度,在越明珠看来有点升得太快太高。 以红府表现出来的地位和财力,二月红的交际圈哪怕不是达官显贵,也该是高知家庭吧。 民国时期饱读诗书的有识之士,不说他们全部都是一心为国为民的觉醒青年,至少是不缺正直热血的良善之辈才对。 底层社会没有法纪就无法甩脱混乱,遇见的坏人才会个顶个的没有人性,就好比她在汉口遇见的那些人。 同样,相对来说治安越稳定社会地位越高的地方和人,能遇见的好人概率就会更高。 在她的设想中,像二月红这种势力财力兼备的人,应该认识很多有着崇高理想的知识分子。 这样的环境下,越明珠只需要做好自己,一个遵纪守法、正直阳光的好孩子就够了。 稳定,不出格。 就不会当出头鸟被枪打,从众却不出众,这就是她想要的。 但是,绝不该像今天这样,居然让他给出‘我见这世上许多人,可他们全加在一起也未必能有你一半’的高度评价。 这就差直说,他见过的人里,越明珠哪怕不是最善良的,起码也排在前三! 听听,离不离谱。 花园中, 梅花在寒风中散逸着浓郁的香气,冷凝的香气沁人心脾,丝丝缕缕幽香静谧,越明珠渐渐平静下来。 万万没想到,做好人还能有这么纠结的一天。 都说有光需要暗的衬托,难道是有陈皮这个瓦砾在前,她这颗明珠才在其他人眼里更显眼了?! 这种苦恼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介于昨天两人那场戛然而止的对话,她此刻正将功赎罪吭哧吭哧的帮陈皮去挖他踩着的篮筐里堆积的砂子。 突然管家来唤她去前厅,说二爷让叫的。 二爷。 又是二爷,连丫头这个未来夫人都是整天二爷二爷的叫。 要她一个在红旗下长大的人张嘴叫别人爷,比吵架的时候啵啵敌人嘴还难。 不要。 她就叫红先生。 反正二月红本人也没什么意见。 第44章 挑衅 张启山没再绕弯子,直截了当的揭穿事实:“不管是挨打受伤,还是带其他小孩儿跟你示弱,都只是计划中的一环,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你的首饰。” ......哦。 越明珠淡定的想,那就跟她昨天回红府的那段路上想的差不多嘛。 比起被连环骗的愤怒,她反而隐隐松了口气。 人没着落的时候就很难对处境跟自己一样的人升起同情心,就像当初在汉口见到春申家的灭门惨案,她只觉得兔死狐悲,其他就没了。 可一旦跟着陈皮住进红府,二月红又答应帮她找爹,心里有了着落,就有多余的同情心可以对比她更弱势的人胡乱发散。 因为她很清楚,长久保持一种近乎冷漠的旁观态度不利于和人交往。 她需要更多的突发事件去触动自己的心,把它重新变得柔软。 二月红说她善意被辜负还能保持本性很难得。事实上,她不生气是她自始至终都没觉得自己被辜负。 看陈皮就知道。 在街边讨生活的能是什么善类,哪怕小孩子,能活下来就一定比她这个温室中的花朵要心狠。 她从不天真以为,一点善心就能感化一个为温饱发愁,讨吃食被打了还不忘往嘴里塞吃的小孩。 没有期望就没有失望。 仅仅是这样就想让她破防?那不好意思,她满足不了。 张启山问她:“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被骗?还是昨天轻易就放过了那几个小孩子? “这不是很好吗?” 骗就骗吧,小孩子有警惕心不是坏事。 就像街上的流浪猫、狗,只有对突然靠近的人类始终怀有戒备,才能活的更长久,毕竟谁都不知道对面是心软的神还是残忍的恶鬼。 初来乍到,就让杀人现场吓得差点跳江的越明珠再清楚不过,穷人想活下去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 “我很清楚没人依靠是什么感觉,现在知道了那个小孩不是他们最大的依仗,还有大人在背后撑腰,那我就可以放心了。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未必有我想象中的温情,但是对他,对其他孩子来说,总算是件好事。” 说完,她长长舒了口气。 “这样很好,别看我被骗了两次,其实平时我很机灵的,能骗到我说明他们聪明,聪明的孩子才能顺利活到下一个冬天。” 得到这样出人意料的答案,张启山回过身,放低视线看向眼前的小姑娘,自我介绍:“我姓张,张启山。” 诶? “我就是你要找的张家人。” “......” 越明珠一直以为这个张是她爹的化姓。 而眼前这个金光闪闪的未来大腿有可能是她爹派来,也有可能是他爹去东北找到的亲戚。 从原主的记忆里看,她爹三年前离开上海去东北就是为了寻亲,寻他表姐。 那这个新大腿不就是她......表...表哥? 张启山语气平淡,“表叔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我,我答应他要照顾你,以后你会和我一起住在张家。” 哦。 这么说她就懂了。 看来她便宜爹这么久都没露面是真的没了。 从东北南下,自然不会像现代社会那么简单,都是一路颠沛流离过来的,她很清楚其中的艰辛,只是总怀有一丝幻想。 现在落实了这个噩耗,不可避免的消沉下来。 亲爹跟亲戚。 孰轻孰重,犹豫一秒都是对血缘的不尊重。 看到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张启山顿住,伸手摸了摸袖子,从袖口深处摸出一个锦囊:“这是我派去汉口的伙计寻来的,你打开看看。” 越明珠还沉浸在便宜爹离世的打击中,说不上悲痛吧,毕竟连原主都没见过爹的面,她就是有点心累。 再望着张启山手中的锦囊,难免迟钝了些,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她不喜欢别人递东西给她。”一个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越明珠迟缓地回头,来人正是陈皮。 见到他,才想起自己跟着管家走前他还警告不许到处乱跑,现在被逮了个现行,回忆起那些无法兑现的大饼,她重拾起忐忑来。 可惜,距离有点远暂时瞧不出他脸色难不难看。 短短几秒,陈皮已经大步到越明珠身边,手里还拿着一条十分眼熟的红色围巾。 “你怎么来了?”她小声问。 陈皮抿唇不说话,见她耳朵和鼻尖都有点被冻红了,展开围巾从头顶往下,把她脑袋包得严严实实,在下巴处将端末系紧。 他往两边系紧的那个狠劲,和电视上杀人犯用绳索勒死人的动作一模一样。 越明珠还紧张了一下,以为他要趁机小小‘报复’自己不听话,结果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陈皮只是习惯用那种绞杀的手法,中途他就意识到了,手还僵了一下,好在他反应快没人发现。 “紧吗?” “不。” 她摇摇头。 得到满意的答复,陈皮把围巾往上拉了拉,正好能蒙住她半张脸,把红彤彤的鼻尖也盖住。 帮她打理好这一切,他才抽出空正眼去瞧张启山,见锦囊还没收回去。 “你要吗?”他问。 越明珠点点头。 张启山注视着面前这一大一小,没把陈皮的刻意无视放在眼里,二月红的弟子,无论从辈分还是地位上来说,跟他置气都是自降身份。 他犯不着跟一个小辈计较。 至于陈皮,此人性格狠毒,睚眦必报,调查回来的档案里记录的很清楚。 他带着明珠,是明珠对他有救命之恩,其中情谊到底几分真几分假,光从短短几行字上也很难辨别。 毕竟真心这种东西,放在他这种人身上太罕见了。 见他要替明珠收下便没拒绝,松手让他拿走自己准备的礼物。 然后他就看到,嘴上说着‘不喜欢别人递东西给她’的陈皮一拿到锦囊,直接转手塞到了越明珠本人手中。 而他这位远房表妹没有丝毫抵触,乖乖接了。 张启山微不可察的挑了下眉。 紧跟着二月红的徒弟抬头向他看来,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挑衅意味,冷冷道:“我可没骗你,明珠的确不喜欢接别人东西,除非——” “是我亲手递给她的。” 很好。 他平心静气的想,这个陈皮确实对他表妹很用心,各种意义上的用心。 第45章 坦白局 露天的院内不少下人正在挪动水仙花盆。 红府内院栽种的都是红水仙,这在过去曾是红家谱花。 最近日照不好,为了主人能在冬后迎来更明艳的春色,红府的下人们正有条不紊的顺着院内的石座重新调整花盆位置。 这种红口水仙毒性大,鳞茎、花朵和汁液都有毒,搬动的时候必须格外小心。 明明家中最多就是毒花,家族历来也是杀人掠货的勾当干的最多,二月红身上却看不到半点凶横的戾气,反而像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少爷。 张启山看向庭院,负手而立,不知眼神聚焦在何处。 “明珠不会碰这些,她来第一天就问了是不是水仙花,不光栽种在府内的,她还认出外面养的那些杜鹃树。” 二月红端起茶杯撇去浮沫道:“既然你下定决心要照顾她,那就坐下跟她好好谈谈。我知道你向来喜欢独居,不过还是提醒一句,一个人待着的那叫房子,有亲人等你才叫家。” 张启山没作答。 后花园中,越明珠日常饭后散步消食。 轻薄的日光没有温度,照在身上并不温暖。 陈皮瞧出她神色不对劲,皱眉问:“你不高兴?是刚刚那个人欺负你了?” “没有。”越明珠打起精神,“张启山是我表哥,他怎么会欺负我。” 想起终究要跟他坦白画的大饼要吹了,她轻声解释:“是我爹没了。” 陈皮脚步一顿。 他自幼父母双亡,自然无法共情。 再说这对他来说是件好事,自从到了长沙,他就对明珠口中的那个爹始终兴致缺缺,根本不希望她真能找到爹。 自私的这么想着,陈皮竟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他偏过头去看越明珠,在看清她神色的一瞬,心底悄然升起的那点子喜意荡然无存。 印象中永远神采奕奕、笑容明亮的人此时黯淡地垂着眼,仿佛再明亮的光都照不亮她心底的阴霾。 僵住片刻。 陈皮主动勾住她小指头,“你还有我。” 这句话他说过不止一次,每一次皆是出自真心。 “我知道。”越明珠晃晃被勾住的手,带着陈皮胳膊也跟着摇起来,十分幼稚。 她犹豫了一下,“其实,是我表哥,他说我爹临终前将我托付给了他,让我以后跟他住。” 陈皮脸色突变,手微微收紧,语气也冷了下来:“你要跟他走?” 早就猜到他不会有什么好态度。 越明珠心想,这就是长期只跟一个人建立亲密关系的坏处。尤其是那个人性格偏激,还渐渐发展出极强的占有欲。 这不是好兆头。 好在面对问题她永远保持主动性,从不把做决定的权力交付给别人。 “痛。”动了动手指头。 陈皮松开,表情还是很难看。 没有接着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越明珠拿出张启山送给她的锦囊,换了个表情,神秘兮兮的问他:“你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陈皮心烦意乱,别过眼去,不看,也不想搭理她。 “噔噔噔噔——” 她自顾自的配音,一边打开锦囊,把里面装着的东西不容拒绝的展露在陈皮眼前,“看,是我的镯子。” “你忘了,就是当初在当铺,我被老板没收的那个镯子。”见他一脸莫名其妙,越明珠帮他回忆,“他说我镯子是假的,不许我招摇撞骗,还连同伙计把它昧下了。” “你看。”她把镯子重新套回手上,“我表哥派人去汉口帮我把它要回来了。” 汉口? 当铺老板? 陈皮半天没缓过神,等他理清楚前因后果,心中烦躁更甚,恼火自己当初离开汉口前怎么就没想到去把镯子抢回来。 见她笑的开心极了,一扫先前的沉闷之色。 他心里不痛快,冷笑道:“他倒是神通广大,看来你找到个好靠山。” 这话说的讽刺意味十足。 没把他明褒暗贬的阴阳怪气放在心上,越明珠反而认同的点点头,“我也觉得他很神通广大,你想想看,我们才见第一面,他就知道我在汉口的当铺让人给骗了,还帮我找回镯子,是不是很厉害。” 此话一出。 陈皮后背起了一丝寒意。 “你说什么?” 她微微一笑:“我说,他对我在汉口的经历了如指掌,真的很厉害。” 抬眼望向陈皮,果不其然,他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慌乱。 陈皮下意识回避了她的目光,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那照这么说,自己离开汉口那日突然折返回去杀了几十口人,灭人满门的事,张启山也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冷静,冷静,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说服自己,明珠应该还不知道。 陈皮定了定神,浑身上下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那张启山还跟你说了别的什么吗?” “没有。”越明珠摇了摇头,“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跟他出门的时候,看见你师傅手边放着密封袋。” “密封袋?”陈皮焦躁得快把手心掐烂了,“什么密封袋?” “我也不知道。” 她对着日光看失而复得的镯子,也没藏着掖着:“但是我猜,那应该是档案或者证明之类的东西。他今天来见我之前,一定是先派人去我老家核实过我的身份,想确定我究竟是不是他表妹。” “所以......”放下手,她向陈皮求证般笑道:“我是怎么离开老家,又在汉口经历了些什么,他才会一清二楚。” “你说是吧。” “是......” 陈皮心乱如麻。 换做以前他当然不在乎越明珠知不知道他杀了人,毕竟她来找他的初衷,就是看见他在码头摆杀人的摊子。 只是后来两人说清楚了,他才知道她不是想杀谁,就是单纯想找个人保护她。 或许在她看来,他摆摊杀人更像水浒传那样快意恩仇,就像他曾为了一百文替春申杀光水蝗,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之后她那句‘草菅人命,死有余辜’就是证据。 杀追兵,是他们被追。 不是追兵死,就是他们死,他相信越明珠可以理解。 可追兵为什么追他们,他走之前又把她口中草菅人命的事做了多少,在两人被追捕的路上,陈皮一个字都没提。 他很清楚,她能接受主动挑衅的人被杀,但是绝不会接受他主动杀人,尤其是安分守己的老百姓。 他不想在她心里和炮头那帮人沦为一谈。 “你怎么了?” 越明珠歪着脑袋,瞅了他两眼,见他神色始终不对劲,伸手碰了碰他紧握的拳头,低头一看,“怎么都流血了,你这么用力做什么?” 陈皮松手,任她摊开自己手心。 见她微微皱起眉头,低头看着伤口担心的样子,心情一片混乱。 “明珠,我——” “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两人同时开口。 陈皮一怔,听她叹气道:“我是离开红府,又不是要离开你,就算我搬去别的地方住,还是可以来红府看你的。” “拉钩的时候不是跟你保证过,哪怕我爹不同意,也会继续和你做朋友,不会离开你吗?” 身体渐渐回温,恍惚中感受到暖和的气流从她手上传递过来,一直到陈皮所有的焦躁不安彻底消失。 没错。 他回过神来。 他们拉过钩。 明珠跟他保证过,会永远和他在一起。 就算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只要有这个约定在,她就不会离开他。 意识到这点,陈皮前所未有的冷静。 藏起所有的不甘,他缓缓点头说道:“好,只要你回红府见我,也让我去见你。” “我当然会来见你,你也可以来见我。不过,还是等我先在张家住一段时间,混熟了你再来。” 越明珠看着陈皮,确定他已经情绪平静下来。 目光游移了一下,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小声说:“走之前,我有一件事要和你坦白。” “你说。” 她期期艾艾:“其实逃跑的路上,我踩中了捕兽夹,是......” “是我故意踩中的。” 对视的这一刹那,陈皮心中突然静了下来。 他说:“我知道。” “什么?” 这回轮到越明珠愣住了。 第46章 买命钱 “你踩中的捕兽夹,专门用来捕杀大型猛兽,风吹雨淋都不会坏。” 当时事发突然,陈皮根本来不及多想,事后给越明珠清理伤口,想起一瞥而过的捕兽夹,他就知道这个伤口绝对不是无心造成。 见她呆愣住,陈皮觉得好笑,继续说:“那种捕兽夹我见过,别说是人腿,就算牛腿踩中了也会断。你那点皮肉伤,一看就是自己弄出来的。” 原来是这样。 越明珠恍惚的缓过神来,千算万算,她唯独没算到是伤口露了破绽。 她料想系统肯定是背着自己偷偷藏了一手,果然一试就被试探出来了。其实她踩的那脚很实在,没断腿不是她弄虚作假舍不得下狠手,而是系统用能量罩及时帮她挡住了要害。 阴差阳错之下,反叫陈皮猜了个正着。 越明珠听他说了前半句还有点心虚。 不管怎么说在逃跑的路上作死,作为拖后腿的那个,她不仅不帮忙,还在性命攸关之际给他增添额外的负累。 最后让他不得不背着她赶了那么久的路。 代换到逃生电影里,妥妥的猪队友。 换谁,谁都不能忍。 发现陈皮表情不是很糟糕,她迷茫不解:“你不生气吗?” 气,怎么可能不气。 发现真相的瞬间,陈皮气得咬牙切齿,连邪火都涌上来了。可给她倒烈酒消毒,听着她刺耳的惨叫声。 气一下子就顺了。 那股邪火来得快,消的也快。 气一消,加上他确实累的不行,就懒得再跟她算账。 也说不好当时是不是单纯就想放她一马,没想跟她计较。 事后,还下意识替她找借口。连她是为了不连累自己,故意弄伤腿,想留下帮他挡追兵这么离谱的理由,陈皮都想到了。 再说要不是她搞这一出,他也不会杀心骤起,跑去把追兵杀了个精光。 “那你呢,你为什么这么做?”他反问。 越明珠老老实实回答:“我怕你连累我。” 陈皮被气笑。 “越明珠,说这话你亏不亏心,当时那种情况谁连累谁,你心里一点数都没有是吗?” 唉。 她长叹一口气,颇有种心累却无从说起的无奈。 “那你说追兵是在追你还是追我?” 陈皮不快地哼了一声。 这个没法否认。 他再清楚不过,那些人之所以带枪来,就是想在抓不到人的情况下,还可以近距离把他这个杀人犯就地射杀。 问题是,明珠到底猜到了什么才那么做? “我以为你那天回去找三帮五派的麻烦,有人到警局通风报信,追兵才来的这么快。”越明珠跺了跺脚,青砖落雨倒是好看,就是冬天寒气从脚而入,可怜巴巴说:“有点冷,我们走着说吧。” 她话头跳的极快,陈皮还在听呢,让她这么一打岔,差点哽住,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 越明珠还以为在反驳她说的不对,疑惑道:“不是三帮五派,那你是回去找了谁的麻烦?” 不知是想到什么,她神色骤变,“你不会是找郎中了吧?”想起那个摆明了不想得罪陈皮却还是壮着胆子提醒她的胡子先生,紧张的问:“郎中还活着吗?” “你怕什么,他活得好好的,你要是不信,大可以回去看看。” 他说这话的时候,全然忘了自己那天最后一直杀红了眼,根本就没想着留活口。 要不是有一个学徒哆嗦着提起了明珠的名字,把提刀进门的他猛地惊了一下,还以为她来寻他了彻底清醒过来,恐怕早就连药铺的人一起赶尽杀绝了。 就连明珠当初给郎中的买命钱,那只小金猪米粒大小的两只耳朵,此时此刻也正好好的藏在他褡裢最深处。 当时的场面他自己都有些记忆模糊。 好像是掂量着两颗小金粒,想到明珠说的钱货两讫,他对浑身止不住发抖,害怕到了极点的郎中冷笑道:这个才是买命钱。 ——你的买命钱。 陈皮不会忘记那天晚上明珠磕了多少次头,敲了多少次门,最后不惜拿出全身上下仅有的积蓄,才终于叩开了药铺的大门。 他更不会忘记,那天晚上多少人让他们吃了闭门羹。 第47章 一箭双雕 越明珠信了,不由松了口气,“那就好。” 陈皮嗤了一声,像在不满她居然怀疑他杀了郎中,毕竟就结果上来说,她的质疑确实是子虚乌有。 她捂着心口,缓缓呼气,“我早就想告诉你了,可怕你骂我,就一直拖着没说,没想到你居然什么都知道。” “你既然怕我骂你,为什么还要说出来。” 其实只要她不说,他也不会主动问。 在他看来自己当时没有发火,而是选择自己消气,就代表这件事在他心里已经翻篇了。 “我不想骗你啊。”越明珠停下脚步,忧心忡忡地看向他,“我不想在走前还藏着事情不告诉你,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欺骗和隐瞒。” 陈皮微微愣住。 天寒地冻,她说话间都有稀薄的白气飘出。 那丝缕随风而起的白气,在日照下隐隐散着浮光,光尘与馥郁仿佛也一同凝结在了她目光深处。 渐渐地,陈皮的心也在软化。 脑子里他把自己做过的所有见不得人的事全部回想了一遍,跟明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清楚的罗列出来,想知道自己有没有说对她说过谎。 答案是没有。 真话只说了一半,不算撒谎。 想明白这一点,陈皮成功说服了自己。于是,他心情完全放松下来,把之前压得胸口险些喘不上气的滥杀事件也通通抛之脑后。 他脸上浮现了少有的浅笑,乍一看,还有几分阴鸷散去的清秀。 “我知道你不会骗我,以后我也绝不会骗你。” 越明珠眉目舒展。 手背轻轻碰了下陈皮,转了话题:“我早上还有盘点心没吃,不好浪费人家一番心意,我现在去拿过来,你帮我一起吃。” “手这么凉。”陈皮皱眉,只是轻轻地一碰而过,他就明显感觉到两人体温的差异,“我回去拿,你先去烤火。” 确实有点冷,她没拒绝,听话的点点头。 藏着的心事没了,陈皮跑去连廊的背影都比先前轻快许多。 而在他身后,越明珠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不见。 虽然从头到尾他一个字都没提,但是她很清楚,陈皮一定是把除了郎中之外,整条街上的人都杀掉了。 她从没觉得陈皮会去找三帮五派的麻烦,那些怂货根本没被他放在眼里,哪怕知道他们会去高密。 他没撒谎,他只是话没说完。 之所以踩中捕兽夹,是越明珠可以忍受陈皮为了泄愤杀人,但是不能接受陈皮为了泄愤不顾后果的杀人。 明明可以悄无声息的平安抵达长沙,他偏要在离开的紧要关头去招惹是非,给他们引来一堆本可以避免的麻烦。 如果说一开始她是措手不及加上身心疲惫,没能及时琢磨明白,那么等跟着陈皮跑了两天,慢慢地,她脑子也就转过弯来了。 明白了陈皮那天回去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那句‘怕你连累我’是真的。 她特意弄伤自己,就是想逼陈皮不得不在那种情况主动丢下她,自顾自地逃跑。然后她就可以让系统把技能打开,降低存在感躲避追兵,跟陈皮彻底分道扬镳。 远离他这个不分时机给自己添麻烦的笨蛋。 毕竟,她要是直接开口说想跟他分开,以当时的情况,陈皮能马上跟她翻脸。 他不会容忍别人先背叛他。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陈皮并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扔下她不管。 越明珠哪里想得到,陈皮那种人在生死关头,想的不是丢下她这个累赘先保住他自己的命,而是想带着她这个拖后腿的一起逃命去。 【他居然先救我,而不是救他自己。】 凭这个,受他牵连的那点气就足以抵消,还能勉强接受陈皮惹是生非的坏习惯,到了长沙了也可以继续耐心叮嘱不要再犯。 拿出张启山送的锦囊,越明珠往下倒了倒,果不其然一个眼熟的小东西滚落在她掌心。 正是昨日被小乞丐抢走的小金猪。 张启山...... 她轻声念着这个名字。 就说嘛,连远在汉口的手镯都帮她抢了回来,没道理眼睁睁地看着她上当受骗,让人占了便宜还置之不理。 一只镯子。 既收买了人心,打动她这个表妹,又敲打了陈皮,提醒他有把柄在自己手里。 一箭双雕。 她这位未来大腿的手段,只是稍稍从指缝里漏了这么一点,就已见三分高明。 挺可靠的。 只可惜,越明珠已经不想再追究发生过的事情。她主动跟陈皮摊牌,就是想走前先帮他消除隐患,让他彻底放心。 毕竟,人跟狗终究不能混为一谈。 宠物有分离焦虑症很可爱,换成人,就有点麻烦了。 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嘛,她最擅长了。 至于小金猪。 在手心里掂量了两下,她轻笑,既给二月红留了好印象,又让张启山放下成见接纳自己。 一箭双雕,谁不是呢。 最后兜兜转转一圈,她还是什么都没有失去。 所以, 比起损人利己,她才会更喜欢利人利己。 不管给出去几分利,只要她始终是最大的赢家,那就行了。 第48章 顺水人情 快到定好的时间,前厅却始终等不来人。 见张启山稳如泰山的坐着喝茶,既不催促也不吱声。 二月红担心是陈皮使坏扣着明珠不让走,只好暂别这位难缠的贵客亲自去后面一探究竟。 穿堂只有陈皮在。 一问才知道,明珠跟丫头告别后,突然想起还有人没见,就独自去了亭台不许他跟着。 二月红鼻子灵。 风一吹,就闻出了陈皮身上除了红家祖传的药浴味道外,还多了点别的药味。 淡淡扫了一眼,他没多问。 陈皮性子乖戾,可作为手下败将,向来在他这个师傅面前很乖顺。 只是—— “我听说,你今日香还未烧完就从笸箩上下来了?” 陈皮不免僵住。 别看他这个师傅素日里唱戏听曲,一副斯文人做派,但他亲眼目睹过对方斯斯文文杀人的模样,血都溅不到身上。 “反正明珠马上就要回家,你下午也陪不了她,那就把早上的功课补上。” 漫不经意地扎徒弟的心,二月红浅笑:“扎完马步还有精力满大街乱窜,看来是我小瞧了你。既然一炷香都尚有余力,从现在起,每日站两炷。” 二月红口中的香,可不是庙里不足十寸的普通贡香,而是特制的燃香,长度和宽度都非比寻常。 “有意见?” “...没有。” 见他还算服气,二月红心情好转,“明珠要去见谁?” 红府宅邸占地面积大,越明珠虽没细问,但是暂居的这几日,她至今都没能用脚步丈量完已传至三代的红家祖宅。 亭台三面环水,岸边垂柳的枝条早已掉光了绿衣,而她要见的人正在拾地上的枯枝。 “捧珠。” 已经整理出一小捆的人抬起头来。 正是第一天来红府,用餐前特意问她有没有忌口的小丫鬟。 “越小姐。”捧珠腼腆的笑,“听说二爷帮您寻到亲人了,恭喜小姐。” 越明珠走到她身前,微微颔首:“我来跟你告别,顺便谢谢你。” “谢我?” “谢谢你这几日对我的关照。” 捧珠连忙慌张摆手,“不用不用,这都是我该做的。” 闻言,越明珠轻轻笑了一下。 两人年龄相仿,都是豆蔻年华的小姑娘,按理说彼此笑起来不会有太大差别。 可她这么一笑,阳光落在睫毛上,浮光剪影,捧珠霎时被这种文秀的灵动神态震到了。 越明珠在岸边停下,遥遥望向不远处的湖石: “我虽然没说过,但你知道我不爱吃鱼。每次摆餐,都会特意把已经摆好的海鲜类食物重新调换位置,放在离我座位最远的地方。” 红府有专门摆餐的下人,她听丫头说过捧珠进府没多久,暂时还是实习丫鬟,什么都会跟着看,跟着学。 按理说红府的人最该讨好的,应当是二月红未来的夫人,捧珠却每次都站在她这一侧等候差遣,随时准备为她添茶倒水。 刚开始越明珠只当她年纪小,心思浅,以为讨好了自己这个客人就能入了顶头上司的眼。 可她观察两天后发现不是。 “我只在来的那日提过洗手,可之后每次用餐前后,你都会为我及时备好温水,还帮我擦手。” “就连我床榻上的汤婆子也是你放的,每晚我被窝都很暖和,睡的也很好。” “甚至是喝茶,你都知道比起春茶我更喜欢秋茶。” 作为真正在这个府上无名无分的客人,越明珠在捧珠这里得到了几乎是宾至如归的待遇。 至于为什么她没怀疑过是自我意识过剩,在自作多情,那就不得不提到陈皮。 他这个红府主人未来的内门弟子,不管是身份还是地位都比蹭吃蹭喝的她要来的名正言顺。 可除了越明珠本人,几乎没人知道他喜欢大鱼大肉,也没人知道他不爱喝茶,且口味偏重。 更别说爱泡澡,习惯穿麻衣胜过棉衣这类更为隐私的个人喜好。 这其中固然有他争强斗狠不好相处的原因在,但是二月红徒弟该有的待遇他都有,只是比不得越明珠身边有捧珠的额外照顾,过得更称心如意。 红府伙食很好,除了一日三餐和偶尔的宵夜,连瓜果糕点都有供应。 主人和客人不要,后厨就不会送,剩下的留给下人们解决,避免浪费。 陈皮不知道,越明珠也不知道,两人都是初来乍到哪里会清楚这个规矩。 可她没提过要吃,依然有人每天坚持送到房间,送到她手边。 下午分那盘点心,才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有得吃。红府有家规,二月红唱戏习武要修身养性,迄今为止也只有丫头有这个待遇。 现在又多了一个越明珠。 至于陈皮,那就更没享受过送到屋里来的小零嘴了。 而给她送点心的人,正是捧珠。 越明珠不知道她为什么对自己如此关照,现在马上就要走了,若是不来问候一声,委实有点过意不去。 捧珠本来还有点懵。 一听她说出这么多细枝末节,脑子都空白了。 一直以为自己暗中做的这些不会被人发现。毕竟,人家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富贵日子过惯了的,肯定对这些早就习以为常。 开始是听管家说自己名字起的巧,难免多留意了下,后来得知越小姐家道中落,怕她受不了寄人篱下的落差,担心有人怠慢才悄悄关照。 可她每次都对自己笑,每次都跟自己说谢谢,久而久之就变得更想对她好了。 连听到她要走,都有点失落。 “我......”局促的不知该如何做解释,捧珠只记得搬出管家的说辞,磕磕绊绊:“是...是管家说我名字起的巧,我...我......” 见她很是羞赧,越明珠也不好强人所难,只莞尔一笑:“可能是因为我经历过一段颠沛流离的日子,所以别人待我一点一滴的好,都觉得很幸福想要珍惜。” “来时身无长物,幸好现在有了这个。”她轻快地取下失而复得的镯子,诚恳的说,“作为临别礼物,希望你别嫌弃。” 捧珠惊慌失措的推拒:“不,不不,不行,太珍贵了我不能收。” “自从来到长沙,除了红先生和夫人,你是第一个不求回报对我好的人。可红先生什么都不缺,而夫人又有红先生的爱护。” 越明珠喟叹一声。 从小到大,只要是她想做的事,无一例外地总能如愿。 这份底气让她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会使人难以承受令她期望落空的负罪感:“珍贵的从来不是镯子,而是人的心意。” “你的心意我收到了,我希望我的心意,你也不要拒绝。” 没有人能拒绝越明珠,捧珠也不例外。 ...... 中途停下脚步,她回头看了眼。 杨柳边上,捧珠握着自己送的镯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许是没想过她会回头,肉眼可见的慌了下,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只好拘谨的远远冲她鞠了一躬。 越明珠失笑,朝她热情挥挥手,转身离开。 而在离两人不远处的假山后,从头听到尾的二月红低笑出声:“这丫鬟叫捧珠,看来,确实该去明珠身边照顾她。” 作为红府的主人,下人有二心,他本该生气。 可干他们这一行,多是见利忘义、杀人如麻之辈,这种环境待久了,人心难免凉薄。 明珠湖边的那番话很难让人不被触动,尤其是对他们这种人来说。 对丫鬟尚且如此,更别说对亲人了。 二月红发自内心的为张启山感到高兴,决定送个顺水人情:“今天有点仓促,明天,明天我让人把她送到你府上。” 不等他拒绝,就摇头轻叹:“张家下人多是男丁,就当我心疼小姑娘。” “更何况......” 见自家丫鬟握着镯子一直望向明珠离开的方向,依依不舍。 二月红放轻声音,含笑调侃道:“我该谢谢你把她接回去,否则再住下去,我这红府说不定有朝一日就得改名换姓了。” 第49章 共患难 跟张启山会合前,她还抽空去打包了系统提供的旧棉袄,学着电视剧那样找了块布系成包袱抱在怀里,羽绒马甲也被丫头缝好了,老早就穿在身上。 二月红携手丫头来门口送她。 没能潇洒地扬长而去,越明珠有点遗憾。 都特意去后面跟丫头道别了,怎么走的时候还这么郑重其事,跟张启山交情就这么深,深到日常串门还要依依惜别吗? 然而现实打脸。 便宜表哥那么大一个人站在旁边吹冷风,她却被丫头和二月红左右包围。 丫头在给她拢围巾,二月红则是温声叮嘱:“张家冷清,不比红府热闹,幸好咱们离得近,你记得日常来走动,不要因为搬走,就和我们疏远了。” “我不会的,红先生。”陈皮脸皮厚着呢,她可以跟他借! “那就好,你表哥这个人,话虽然少,其实外冷内热,相处久了你自然就会知道。”二月红微微转头,朝‘外冷内热’本人看了一眼,意有所指:“不过,到底不比女子心细,难免有粗心大意的时候,有什么需要你尽管跟他开口,别委屈自己。” 他这个站位恰好侧身对着小姑娘,这一眼示意的很含蓄。 然后张启山看懂了。 他顺着二月红示意的方向往旁边看,鼓囊囊的挎包斜挂在腰侧,手里还揣着一个厚重的包袱。 “我来拿。” 越明珠还在乖乖点头,手里的包袱就被张启山接过,不由瞅了两眼。 他这身普通旧时代的文人打扮并不突出,加上礼帽压得低,只露了半张脸出来,相当低调。 现在手里多了个印花包袱,就破坏了他身上原本令人难以捉摸的距离感。 反差太大,越明珠没忍住偷笑了一下。 红府在身后渐渐远去。 她望向张启山手里拎着的碎花包袱,小跑上前主动道:“我可以自己拿的,这个一点也不重。” “我知道。” 无非就是几件衣服。 嘴上说着知道,张启山却也没把包袱还给她。 默默跟着走了一会儿,发现两人路线从宽敞的大路慢慢往僻静的小路转移。 目光在对方不怎么起眼的衣服料子上游移了下。 算了,潜龙在渊,人有低谷。 她等得起。 不过,就算跟着陈皮逃难的气氛都没有这么冷过,百无聊赖之际,突然想起镯子的事。 “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我看起来很可怜吗?” 张启山脚步一顿。 他这么一停,落后他半步的越明珠就自然而然地上前跟他并排而立。 她真心在困惑,“会吗?” 不然,捧珠一个小丫鬟为什么会觉得她口中的小姐可怜到需要她关照呢? 越明珠不想当一个看起来就很可怜的人,适当示弱是为了达到目的,但是如果受气包的形象深入人心,那就很难再过渡到别的性格了。 她可没想装乖太久。 面对她突发奇想的提问,张启山没有敷衍,而是偏过头端详了她片刻,“不会,你不可怜。” “你只是......” 凝神探听她比出发时稍微沉了些的呼吸声,张启山微微皱眉,能搬动一个百来斤的人走近二十里路,体力按理说不差。 只是? 越明珠歪了歪脑袋。 “你只是还需要多加锻炼。”他下了判断。 二月红新收的那个徒弟已经开始打基础,虽然明珠的身体素质远远比不得张家人,但是只要多下功夫,自保不成问题。 锻炼? 怎么就从可怜说到健身上去了? 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发现他似乎还有话要说,越明珠不由地打起精神来。 “我答应过你父亲要好好照顾你,虽然前期可能辛苦了些,但是我会......” 她有点发懵。 眼神飘忽了一瞬,走神的状态下,连张启山说话时一张一合都像慢动作,声音也变得遥远起来。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本能反应让她下意识放松地长舒了口气,连肩膀都松垮地往下一塌。 张启山话音止住。 见她一副卸下重担的样子,冷静地问:“怎么了?” “其实一开始你说让我住你家,我很担心......” 反应极快地接过了话头,她暂时还没想到自己要说什么,好在一向脑子转得快,短短几秒就理清了思绪:“你愿意接纳我,我真的很感激,就是...就是总觉得受之有愧,心里一直很不踏实。” “如果你刚刚说只要跟你回家就能过上好日子,我反而会忐忑的不知如何是好。” 提起他的话,她的语调稍稍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也越来越亮,连脸颊都高兴得微微泛红,“可你说前期会辛苦一些,我就觉得很安心。” 越明珠越说越顺,思维逐渐打开。 她止不住的快乐道:“我来投奔你不是为了享福,而是因为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蓬勃明亮的生机,如同汲取了阳光雨露的小幼苗。 "所以你说我们会辛苦,我反而觉得你没有小瞧我,你相信我可以跟你共患难对吗?” 像是得到认可,她难掩雀跃:“我可以吃苦,也不怕吃苦,只要你不嫌弃我拖你后腿,我什么都可以做。” 落日的余晖自她身后披坠而下,明明轻薄得像张纸,不具备任何压力,那绚丽的浓烈色彩却仿佛存在着不可名状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稚嫩的肩头。 同样也压在了张启山的心上,沉默片刻,他抬起手来,以一种令人信服的稳重轻轻碰了下越明珠脑袋:“我知道你可以。” “先回家。” 张启山转过身,无意识地摩挲了下手指,心想练武打基础的事暂且可以先放放,让她过完年再提也不迟。 两人继续一前一后。 超常发挥后,越明珠不可避免的脑子空白了一小会儿。 所以, 她刚刚是成功避免了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对吧? 哪怕是她这样巧舌如簧的人,偶尔也会庆幸,庆幸自己行动快过脑子。 轻快的吐了口气。 挠了下被张启山碰到的脑壳,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刚才那是个摸摸头的安抚。 唉。 看了眼走在自己前面的人。 虽然穿的不是很光鲜亮丽,也没有豪车马仔,但他身上就是澎湃着一种类似于野心的魅力,让越明珠见他第一眼就笃定这个人想做成的事一定能做成。 上一次见到这种头顶光环就差直接写明“天之骄子”的人,还是她照镜子的时候。 毋庸置疑。 张启山未来势必会成为一个能够呼风唤雨的大人物。 自己刚刚口头上表的那番忠心,效果应该还不差吧。 跟高手打交道就得装傻,最好是能相识于微末,就像她现在这样,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 人和......? 简陋的小路尽头是一座白墙黛瓦的宅院,比不得红府高门大户,可当她懵逼的跟着张启山进了门,才发现这居然还是座三进的宅子。 俗话说:门楼矮小居穷人,三进院落住豪绅。 这哪里是潜龙在渊,人家分明已经一飞冲天。 那他还说什么前期要辛苦...... 缓缓抬头,越明珠目露迷茫的随张启山在院落站好,台阶下方,俯首帖耳的站着两排下人,还有个老管家站在他们最前面。 一群人等候差遣。 “明珠。”张启山站在她身后,以卓越的身高优势,稳重可靠地抚按住她肩膀两侧。 在她头顶低声道:“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你是我妹妹,也会是张家的主人。” 第50章 封建大家长 来张家的第一个晚上,越明珠过得很平静。 字面意义上的平静。 吃饭的时候,桌子上非常安静,没有红府那种温情脉脉的交谈,只有细微的碗筷磕碰声。当然,这个声音全部由越明珠本人提供。 张启山吃饭别说吧唧嘴,他连喝汤都一声不响,碗筷的声音就更没有了。 她很难不怀疑对方是不是开了静音。 明明两人的餐具一模一...好吧,不是一模一样,碗碟倒是张家提供,筷子不是。 自从吃了陈皮的毒果子,两人相对无言哑了一晚上后,她在吃食上就分外小心,不管吃什么都用系统出品的试毒筷。 来长沙一见二月红府里养的全是毒花,她差点笑了,能怎么办,继续用呗,进张家也没忘在餐桌上拿出来。 幸好,张启山食不言寝不语,但是对她这点小小的习惯并不介意。 而且张家饭菜的口味跟红府完全不一样,红府就是正常的湘菜,味道普遍香辣,张家则是咸淡适宜,以鲜为主。 她还在餐桌上看见了炖大鹅。 这辈子第一次吃到大鹅,味道嘛,还行,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油腻。 吃完饭,下人进来收拾桌子。 还真别说,一家有一家的规矩,红府有规矩但是氛围不错,而张家是那种从上到下都很庄严肃穆,安静起来连脚步声都听不见。 一顿饭吃下去,越明珠觉得整个屋子就她一个喘气的活人。 张启山不算。 他不是人。 “吃不惯吗?” 见她只吃了一碗饭,张启山开口道:“我的口味可能跟你不太一样,要是吃不惯,就告诉管家,让厨房给你做别的。” 越明珠安静点头。 没办法,这个家环境太肃静,她很难不从善如流,怪不得二月红特意跟她说张家冷清。 不是张家没人冷清,而是指张家有人等于没人才冷清。 饭后又随张启山出了跨院来到祠堂,他家祠堂规模不大,享堂也很简单,简单到一眼就能看清上方的数个牌位。 他沉吟片刻,说:“暂时只能先把你父亲放在这里,你若要另建祠堂,等年后我找人算算日子再做安排。” 按照原主的记忆,越明珠烧香、叩头、作揖,一系列完成。 这个祠堂虽说比不得原主家的祖祠,但原主父亲是入赘,原主她娘不能入祠堂,原主外祖又为了原主增外祖墓冢的事跟族长闹翻。 老人家脾气硬,干脆自己建了家祠。原主从增外祖开始到她娘三代人都在里面,除了这个爹。 只是最后一场大火,什么都烧没了。 核实她身份的时候应该把这些都调查的一清二楚,张启山知道她不会要求迁回祖祠。 越明珠跪在蒲团上虔诚的替原主一家祈福。 借了人家的身份,总要表示感谢,饿死太痛苦了,希望她来世能出生在太平盛世吧。 一夜无眠。 在被窝里舒舒服服的蜷成一团,让人轻唤两声后温柔推醒。 “小姐,该起床了。” 张家晚上是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的,当然了红府也没有,但是红府有丫头在,有陈皮在,根本不缺人唠嗑。 昨晚不到九点就睡了,早上被迫醒来,越明珠有点不想起床。 盯着床顶发呆。 三秒后才意识到不对,诶? “捧珠?” 她惊讶地搂着被子坐起身,捧珠端着火盆放在她床榻下,小脸溢满了笑容,“是我,小姐。” “二爷已经把我送给小姐了,以后我就是专门伺候小姐的丫鬟。” 并手脚麻利的拿了件外衣给她披上,“小姐,还是等房间暖和了再起来穿衣吧。” 不等越明珠反应,连忙说:“我去端水过来,小姐你先在床上等我,一会儿就好。” 如果不是她坚持拒绝,捧珠甚至还想帮她穿衣穿鞋。 越明珠:...... 她偶尔是会发发大小姐脾气,不过那都是对着陈皮,而且仅限于烧水做饭,还没有懒癌发作到连衣服都懒得穿。 张家定时定点开饭,早中晚三餐,没有例外。 看了一下座钟,现在也不过才八点而已,也就是说她被捧珠叫醒是七点。 天啊。 痛苦面具。 除了跟着陈皮赶路,她从没特意起这么早过,进了湖南地界连陈皮都不会催她早起继续赶路,在红府更是睡到日上三竿。 现在突然被叫醒起来吃早饭,她根本吃不下。 见她一碗甜酒冲蛋在那里用筷子搅半天都不动,张启山微微叹气。 少见的在用餐时开口问:“不合胃口?” “......不...是太困了。” 听到这个回答,张启山淡淡道:“你还小,作息要规律。” 很好。 越明珠确定了,张启山是个典型的封建大家长。 这个家一天都待不下去......是,是不可能的。 吃完早饭,张启山就准备出门,他还回房换了身衣服,换了衣服出来,越明珠就震惊了。 西装三件套。 而且还是定制款,讲究的面料,合适修身的款式,引人注目的复古昂贵。 很衬他的气质。 但是这副留洋归国的公子哥打扮,比起昨天去见她的低调,简直贵气逼人。 尤其是他给越明珠发零花钱的时候,帅的不止是一星半点。 不过, 拿着十来张花花绿绿的纸,越明珠对面额的市场价值表示疑惑。 毕竟原主就没有用过钱的记忆。 至于她自己就跟着陈皮见过几个铜板而已。 但是没关系,看张启山给钱时的款爷做派,绝对不可能少给!!! “在家无聊可以去商业街转转,那边有很多新奇玩意儿,喜欢就买回来。” “有其他需要置办的日常用品,告诉管家。” 看得出张启山很忙,刚用过早饭就要出门,临走前不忘给她发零花钱,发完就转头走了。 她其实挺想睡个回笼觉。 但是被窝已经冷了,还要重新烧水,用汤婆子焐热,麻烦。 “捧珠,你肯定起的比我还早,照顾我会不会太辛苦啦?” 越明珠是七点起的床,捧珠要从红府过来,肯定起的比她更早,来了就马不停蹄地给她准备碳火和热水。 然而捧珠看起来比她精神多了,昨日在红府还很腼腆内敛,现在却神采奕奕:“不辛苦,一点也不辛苦,我很高兴来伺候小姐,也很感激送我来的二爷。” 见她一副生怕自己不够诚恳会被送回去的样子,越明珠忍不住笑了下,拉住她的手,认真的说:“我也很高兴你能来,张家我除了表哥谁也不认识,有你在,我就安心了。” 果然,一听她这么说,捧珠顿时高兴得两颊绯红。 难得起这么早,越明珠打算出去转转,之前一直没都怎么敢在去太繁华的地方。 捧珠帮她叫车。 望着离开的背影,越明珠笑容不减,她说的自然是实话。 虽然张启山说,她也是张家的主人。 但是张家对她来说太陌生,谁知道会不会有不好相处的人在。 身边能有一个一心向着她,还跟张启山完全无关的人,可太重要,太令人安心了。 乘着黄包车去了张启山口中的商业街。 和捧珠两人在街上转来转去,转到腿都酸了,也没看见几个新奇玩意儿,最后只瞧中了一辆自行车。听老板吹,现在全城自行车的数量加一起都没过百,还是个稀有物件。 稀有。 稀有还一百辆? 老板叫价两百多,横向对比了一下店里另外一辆据说是进口货于是高达五百多的价格,越明珠拿出钱,数数。 很好。 从老板猛地亮起的眼睛,以及卑躬屈膝的态度,就能看出张启山真的给了她很多钱。 买完自行车没直接回张家。 捧珠说她离开红府的时候陈皮特意在门口等她,让她把越明珠带回去。 捧珠版:让小姐有空的时候回红府看看。 越明珠翻译的陈皮版:她要是不来,我就亲自提着刀去。 叹气。 万一宠物分离焦虑症发作,他肯定会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看来是不去不行了。 去红府路上她骑了一小段自行车。 不是很好骑,这时候没多少款式,都是一个标准大小。她人小腿不够长,骑得有点费劲,只好让捧珠在旁边帮忙扶着。 然后, 半路上被巡警罚款一块,原因是没上牌。 还没来得及悲伤,她又从巡警那得知了一个噩耗,原来买自行车不仅要办车牌和驾照,还得年审,完了还要去财务局缴捐。 该死的车行老板后续花费跟她那是一个字都没提!!! 合着这车还不是一锤子买卖,是年年都要支出的无底洞! 可买都买了。 她只好和捧珠一起推车去了红府,门房眼尖,连忙下了台阶过来帮忙提车。 “就放在外面吧,一会儿我回去的时候也方便。” 先去拜访过丫头,得知陈皮还在练功,就让捧珠陪丫头待着,自己单独过去看看。 带人过去,怕他应激。 她去的时候,陈皮没扎他的马步,而是站在在石桌边喝水。 她放轻脚步,悄悄从后面接近。 正要伸手蒙他眼睛,眼前一花,陈皮就从视线里消失不见。 喉咙也被人从身后牢牢锁住。 下意识地咽了咽,越明珠能感觉到擒住她脖子的手立刻松了力道。 嘲弄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张启山没提醒你,不能从背后接近练武的人吗?” 第51章 弹珠 “他不提醒我情有可原,毕竟我们才认识不过两天。”越明珠一开口,喉咙就嗡嗡颤动。 陈皮不得不放开她。 她摸摸脖子,扭着头看身后的人,用眼睛瞅他,小声抱怨道:“你跟我认识那么久,你不提醒我也就算了,居然还掐我,打我?” 什么? 陈皮愣住:“我......” 见他被唬住。 越明珠笑得昂起头。 他从头到尾就没敢用力,到她嘴里就变成了掐跟打。陈皮撇开头不去理她,绕过人在石桌边坐下。 什么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变得十分可恶, 越明珠慢悠悠踱步到他旁边,就你会吓唬人,她也会。 低头一看,旁边的石凳上加了个缀着流苏的坐垫,一看就知道是特意给她准备的。 陈皮瞥了她一眼:“怎么,张家的床睡不惯,起这么早?” 说到这个,越明珠仰天叹气:“我七点就被叫起来了,说我年龄小,作息要规律,不好睡懒觉。” “他们不让你休息?” 陈皮眼神阴沉下来。 他一不高兴就容易挂脸,除了杀人的时候面无表情,其他事情上心思浅的可怕。 越明珠无奈道:“没有不让我休息,是为了我的健康着想。” 事实上,自从来了红府,陈皮也是每天天没亮就起来练功。不光是他,戏园子一般下午到傍晚才上台唱戏,这行有句老话“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内行知道,三天不练客人知道”,作为长沙唱花鼓戏的名旦,二月红还日日早起开嗓,丫头为了陪他起的也早。 主人尚且如此,下人们更不必说。 但是在陈皮眼里,明珠既不需要练功,也不需要唱戏,更不需要伺候人,自然是她想睡到几时就睡到几时。 谁都管不着。 尤其是张启山。 厌烦地在心里记了一笔,他问:“那你还困不困?” 越明珠摇摇头,她都逛了一个早上,清醒的不得了。 不用想她都知道陈皮下一句会问什么。 “饿不饿?” 看吧。 她笑了,不管是赶路还是现在,他关心的问题永远就那么两个。 冷不冷。 饿不饿。 早上没睡醒胃口不好,又大街上逛了那么久。 她抿抿嘴,小小的歪头笑了一下,“好像是有一点饿。” “等着。” 陈皮扭头走了。 他这个人就是这么好懂,稍微满足一下他投喂的想法,就能由阴转晴。 刚见面的时候还在吓唬她呢。 越明珠本想看看他到底准备了什么好吃的,结果端到桌上来,只是普普通通的一碗馄饨。 “你尝这个,这个跟我们以前吃的不一样。”陈皮把碗推过去。 她低下头来,认真看了看。 确实。 这碗馄饨皮很薄,薄的近乎能看清里面的馅料,不像他们在街头几个铜钱买的那种面疙瘩咸汤。 肉嫩且鲜美,入口生香。 陈皮一直盯着她看,问:“好吃吗?” 一碗馄饨而已。 越明珠想笑,好险忍住了。 做的再好吃也只是碗馄饨,馄饨不都一个味儿。 但她知道陈皮在想什么,他从小没吃过正常馄饨,以为所有馄饨都是那种咸辣汤加面疙瘩,所以觉得这一碗尤为不同,以为她也没吃过,特地端来跟她分享。 “好吃。”她点点头,若有其事的回答:“我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馄饨。” 陈皮脸色缓和起来。 没一会儿又问:“冷不冷,我们去里面坐,这儿风大。” “不冷。”越明珠把馄饨艰难咽下,“你早上不用练功吗?之前不是每天都要扎马步扎好久,我还想看你轻功练成的那天呢。” “早上时间不够,换到下午和晚上去了,现在改练别的。” “什么别的?” 陈皮把桌上的一个匣子拉过来打开,一堆弹珠,她拿了一颗,发现是石头做的,和小时候玩的玻璃弹珠差不多大小。 “这是什么?”她问。 “弹珠啊。”陈皮瞟了她一眼:“还能是什么。” 越明珠无语他一眼,又来了,也不知道他这种爱作弄人的习惯从哪里学来的。 “不想说就算了。” 啪嗒一声,把弹珠扔回匣子。 见她发脾气,陈皮环着胳膊压在桌面上,凑近去打量她扭过去的侧脸:“生气了?” “你要是再不说,我就真的生气了。” 他见好就收,挑了两颗石弹,一颗先弹上空,另一颗紧跟着弹出去,从下往上精准击中第一颗。 砰—— 两个齐齐撞飞出去,弹在地上滚远。 打弹珠? 越明珠好奇:“是要练暗器吗?” 没想到她一下子就能猜出来,陈皮挑了下眉。 这几日让红府好吃好喝的供着,外加各种滋补汤药灌进去,他气色比来时好了一倍都不止。 唯一不变的就是他那种出自市井的吊儿郎当,以至于不管做什么表情总透着一股想使坏的劲儿:“不会又是想像上次那样,让我练好了给你表演表演?” “当我陈皮什么人,街头耍把式的?” 一句话没说,就被扣了这么个帽子。 越明珠有时候真的很奇怪,他到底是聪明还是不聪明,自己就来的时候吓唬了他一下,他就记仇要还回来。 不搭理他。 默默低头吃馄饨。 见她不理人,陈皮妥协的说:“是暗器,师傅有一门功夫叫铁弹子,这门功夫从不传外姓人,他说我天赋不错,这才破格传授。” 越明珠抬头,不吭声。 他只好低声说:“等我学会就给你看,刚刚不是就给你露了一手。” ...... 时间悄悄走过。 临近正午,快要到张家饭点了,她不好多待,陈皮再不痛快也只能站在门口目送她离开。 要不是二月红拦着,他还想送她回张家。 回来的及时还没开饭,反正车子也推回来了,越明珠就在院子里来回练自行车。 张启山回来的时候她还没学会拐弯,正好冲着他就过去了。 “让让我,让让我我我拐不了——”紧张之下,本就不好驾驭的车把更扭不动。 张启山没被影响,在她横冲直撞过来时错身避让,单手钳住车头稳稳当当地帮她停下。 越明珠眨了下眼。 她脚还踩在踏板上,连人带车这么重,他凭一只手就扶住了? 张启山偏头往下看,发现扶得太正她脚伸下去都踩不着地,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未显露半分。 他看了眼车尾问她:“车牌没上,知道要上车牌吗?” “知道。” 见她撇了下嘴,张启山有所猜测,“路上被罚款了?” 捧珠帮忙扶着让越明珠下来,“买车的时候那老板也没交待清楚,路上就被巡警罚了。” “明天我让人去上牌照。” 说着他松手把自行车交由家里的下人推走,随意拍拍灰尘,“你要是还想骑,吃过饭歇歇再继续。” 转眼第二天,越明珠的自行车就被张启山叫人上了车牌领了驾照送回来了。 不光如此,他爽快的又给越明珠发零花钱。 这次更大方。 知道她昨天还看了辆进口的自行车,五百多没舍得买,干脆把零花钱翻了一倍。 第52章 罚站 小半个月过去,寒气更甚。 张启山一掀开棉门帘就被燥热的暖气流烘了一脸,往右一看,半人多高的取暖烤炉炭火烧的正旺,整个室内温暖如春。 而离烤炉两米开外的地方还放着一把躺椅。 躺椅上垫着棉被和毛毯,毛毯凌乱无序的堆积成一团。躺椅边的茶几则摆满瓜果零嘴和散乱的报刊书籍,以及剥到一半的橘子和只吃咬了一口的糕点...... 很有生活气息。 这么一会儿张启山就热得拉了下领口。 知道他向来喜欢家中井井有序,对这些有点不适应,老管家在身后恭敬道:“是明珠小姐。” “让人整理一下。”走了两步,他又回头叮嘱说:“东西给她留着。” “是。” 上午张启山去了趟警备司令部跟人谈事情,又把手头上大部分现钱捐了,以为时间不够就没打算用餐,结果对方临时有事,他便先回来。 只比往常饭点晚归了十多分钟。 于是,独自用餐的越明珠就被撞了个正着。 张启山倒不是有自己不吃就不许表妹提前开饭的霸道习惯,但问题是——捧珠陪坐在一旁,手里还举了本书递在明珠眼前,帮她翻页。 让她边看书边吃饭。 张启山微微皱眉。 越明珠:!!! 越明珠:......QAQ 在张启山眼里,这个表妹乖巧听话,善解人意,什么都好,唯独一点,不够自律。 现在看来,是他了解的还不够深。 天气连日阴沉。 越明珠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儿,自行车买回来只骑了几天,她个子小骑着不舒服,就暂时搁置了,还跑去书店买了些书回来解闷。 买回来的书什么种类都有,挺杂的,有的比较深奥难读懂,可能是她快餐吃多了,不过有意思的也不少。 看书看久,怕伤眼睛,她就站起来活动活动。 抽空还给自己折了个纸飞机里自娱自乐,又不小心飞到树上去了。 捧珠不在,管家不在,其他下人也不在,越明珠等了一会儿见实在没人,就自己拿了本书把它打下来。 等捧珠回来,一问才知道是管家让她去厨房那边帮忙,说最近家里事多忙不过来。 “忙不过来?” 越明珠若有所思,张家下人各个身手不错,一个还好说,各个如此就有点奇怪了,也不知道从哪儿寻来的。 她看了眼捧珠被冻红的手,叹气道:“下次如果还让你去帮忙,你就推说我有事让你做,抽不开身。” “你是专门来照顾我的,在张家除了我,你不需要听任何人的话。” 说着找出预防冻伤的药膏让她抹上。 捧珠有点不安:“真的可以吗?” “当然。” 张启山很忙,入住张家半个月以来,除了饭桌她就没见过张启山有不忙的时候。 每天早出晚归,偶尔事情多到顾不上回家,就会让派人回来通知让她先吃,不必等。 今天也是。 正好有本书看得入迷,就趁着他不在,让捧珠举着翻书,她边吃边看,还哈哈仰着头笑,谁料笑到一半张启山突然出现。 ......要命。 除了第一天有点不适应早起外,在这个给钱大方的表哥面前她一直很乖,也表现的很懂规矩。 隔着桌子,两人无声地对视了一会儿,最后张启山移开视线,没说什么,先转身去了后面。 趁他回房换衣服,赶紧让捧珠把书收起来。 换完衣服坐上饭桌,张启山一言不发的用餐,日常生活里他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更别说吃饭的时候。 越明珠回过味儿来,琢磨自己应该是蒙混过关了,她这个便宜表哥平时话少表情少,也从不疾言厉色,更不可能骂她。 恩,没错。 她点点头,给自己施加勇气。 食不下咽的吃完饭,越明珠就一溜烟跑去前面会客厅,继续坐她的躺椅烤火,当然了,绝对不是为了避开张启山。 大约半个小时后,她看见有人急匆匆的送了个口信给管家,两人在外面交头接耳。 估计是张启山又要忙去了。 正松了口气,“明珠,你过来。” 一种不祥的预感。 越明珠放下书,步子慢慢的走过去,不会是要教育她吧。 张启山抬手敲了敲墙,“站这里。” 面...面壁思过? 低着头的越明珠抬了下眼睛,小心瞄了他一眼,见他脸色不怎么严肃,很平静,就乖乖过去,顶着墙站好。 张启山一时失语。 “......背靠墙,面向我。” “...哦。” 早说嘛。 正额头贴着冰冷的墙壁‘面壁思过’的越明珠小步挪着转过身,后背贴墙站好。 只听他吩咐捧珠:“去把小姐刚刚看的那本书拿过来。” 不知所措的捧珠下意识先看了自家小姐一眼。 越明珠沉痛点头,对自己接下来的遭遇已经有所预料。 张启山轻声道:“她对你倒是一片忠心。” 等捧珠忐忑的拿着书过来,张启山就让她出去了,罚归罚,他没打算让家里下人看小姐笑话,连候在院子里的管家和其他下人都撤走了。 他退开几步,把书放在一旁专门放置花瓶的小圆桌上,“过来拿。” 越明珠乖乖上前,拿好书,按照他说的翻开页,举起来,贴墙重新站好。 中途还因为偷懒悄悄放低胳膊被被张启山用手托住,往上抬让举好。 啧。 还以不会被发现呢!!! 等她站好,张启山指了指座钟,语气中正平和:“站完半个小时,半小时后就可以休息了。” 罚站半小时她可以理解。 举着书半小时...... 越明珠小声问:“要是我坚持不了那么久呢?” ......沉默。 张启山还没遇见过敢跟他当面讨价还价的人。 可能是禁不住这种无言的氛围,她悄悄抬头偷偷瞅过来,跟他对了个正着,于是那双亮闪闪的眼睛颤啊颤地又心虚的躲闪回去。 压下那点好笑,他正色道:“那就努力坚持一下。” ......好,好吧。 越明珠老老实实举着书罚站。 等张启山出门后,她脸上那点闷闷不乐就消失不见了。不就是罚站,她现在可是初中生的年纪,罚会儿站不丢人。 她就是很好奇,张启山对自己到底是什么看法。 说他管她吧,她去了哪,在家里做了什么,他从不过问,只负责给钱。 可要说他不管她,又会叮嘱她早睡早起,还会尽可能抽时间回来陪她用餐,连她吃饭的时候偷偷看书都要稍作惩罚。 虽说来的那日跟他表明过,自己有同甘共苦的想法,可一看他家大业大,越明珠就知道他不需要。 现在的她已经做不了那个陪他共患难的人了。 张启山独自度过了最艰难的那个阶段,所以她的那番言论,当下他可能会觉得很受触动,但越明珠清楚,这种感情不会长久。 据他说,原主父亲是南下时被日本人射杀的,那意思就是他父亲也同样死在枪下。 有这种经历的人,很难和人交心。 至少靠三言两语不行。 嘶—— 难办。 定好的时间到点,越明珠放下酸痛的胳膊,在躺椅坐下往后靠,舒舒服服的摇起来。 没多久捧珠就进来了,小声说:“张公子让我帮小姐按摩一下胳膊。” 看吧。 记得她,也会叮嘱别人照顾她,但这只是张启山为人事处的成熟之处。 越明珠能明显感觉到,他甚至都没有用心。 第53章 无法隐藏 下午难得多云转晴。 想想自己由于天气不好,近一周都没去红府了,吩咐捧珠带好斗篷和暖手炉,越明珠准备趁没下雨去一趟。 这半个月里,陈皮结束了锻炼下盘的基础训练,正式拜师二月红。 不过拜师礼没公开,那天天气不错,风柔日暖,张启山还很少见的带她出门去酒楼吃大餐。 说来也怪,他基本不和越明珠一起外出,来接她回张家的那天不算。 到底是为什么呢...... 沉思间已然到了红府,跟管家打完招呼,越明珠就熟门熟路的往里走。 突然脚步一顿。 诶,张启山这种反应有点似曾相识,她越想越像自己最初在汉口对陈皮的态度。 怕他连累自己。 那张启山是...... “小姐?”捧珠疑惑。 越明珠摇头表示没事,慢慢朝右边走去。 迄今为止她都不知道自己这位表哥是做什么的,只知道他伙计很多,偶尔还能在家里看见一两个。 那些人的气场和面相给她感觉跟陈皮有点像,不知道是不是都杀过人,如果是,她这位表哥能做他们的顶头上司,估计也差不多。 如果不是简单的行商,那就是比较接近灰色产业,比如说...混黑社会? 她琢磨了一下,不对,这个年代,该叫帮派才对。 那确实对家属不太安全。 容易树敌的行业,张启山又是个外来户,正所谓树大招风,肯定不招人待见。 人红是非多。 理清思绪,越明珠终于到了陈皮练功的地方,和往常不同的是这次二月红也在。 当初陈皮跟她说铁弹子这门绝技是暗器,只是比起银针、飞刀,这门功夫顾名思义弹出去的是铁弹,练到某种程度和枪差不多,能打穿人的身体。 离谱的世界,让她再度开了眼界。 二月红盯着陈皮练功,见越明珠来串门就吩咐下人上茶上点心。 以陈皮一点就通的悟性,小半月就已经初见成效。 可惜他这个人练功还行,就是杀心大,性子急,什么都想尽快看到成效,二月红骂了他几天都没用,心浮气躁的很。 不用问都知道是为什么。 他看了眼坐在旁边的明珠,再去看陈皮,果然,现在整个人都沉下来了,气息很平稳。 总算可以提上日程了,他放下茶杯吩咐徒弟:“去换成铁弹。” 这段时间陈皮练的一直都是石弹,比铁弹轻许多,主要是为了锻炼准头。 “是,师父。” 碍于师父在场,陈皮看了越明珠一眼,动了下嘴,但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去取装铁弹的匣子。 捧着手炉,越明珠不解:“红先生特意把陈皮支开,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二月红微微一笑。 等陈皮取好匣子回来,就见他师父指着不远处的树梢上并排伫立的两只翠鸟:“只要你能打中翅膀,又不伤及它们性命,我就让你下午休息,功课明天再补上。” 至于休息的时间可以用来做什么,彼此心照不宣。 陈皮瞥向一旁安静坐着的明珠,勾了下嘴角,那带了点轻狂的神采,让他多出几分少年意气。 打开匣子取出一颗铁弹,在手中掂了下重量,一遍遍在脑海中推敲出手的力道。 过了几秒,他手指紧扣着铁弹,目光沉着,牢牢锁定树梢上灵敏的跳来跳去的翠鸟。 就在出手前的一刹那,二月红放在茶杯边的手微微一动。 越明珠秒懂,捂着嘴:“咳咳咳咳——” 翠鸟生性灵敏多疑,受到惊吓振翅一飞,铁弹子正好擦翅而过。 “明珠?” 一击未中,听见她咳嗽陈皮就已经回头,根本顾不上看鸟,“你受寒了?” 二月红不冷不热的看了他一眼,陈皮脚步滞住。 捂着嘴咳嗽的越明珠察觉到气氛不对,慢慢停下,小声解释,“我不是故意的,就是突然嗓子有点不舒服。” 不,她当然是故意的。 不过是二月红主动跟她商量,让她看到指示就这么做,为的就是让陈皮分心。 二月红说,如果他总这么控制不住情绪,练功还心浮气躁,迟早要出问题。 陈皮烦躁地皱眉:“是我功夫没到家,不关你的事。” 他上前一步,顶着师父审视的目光倒了杯热茶放在越明珠面前,低声问:“身体不舒服?” 一点也没意识到两人的刻意。 想到接下来的计划,越明珠接过杯子,只能狠心点头,“一点点,我没关系,就是风太凉,冷着嗓子了。” 陈皮立刻皱眉看向捧珠。 捧珠后知后觉的把斗篷给小姐披上,心虚回避他的视线。 二月红也不在意自己被忽视,轻笑了下,温和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然后—— “阿嚏!!!” “咳咳咳!!” “阿嚏——” 就算陈皮再迟钝也意识到越明珠是故意的了,偏偏每次他都会分心。 又一次的失败后。 他终于没忍住目光不善的瞪过去。 越明珠无奈抬起头看他,真诚的说:“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这个世界上有三种东西无法隐藏,其中之一就是咳嗽,谁能忍住咳嗽......” 陈皮面无表情的跟她无声对峙,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二月红倒是来了兴趣,微笑道:“那还有两种是什么?” “还有两种,一种是贫穷,一种......”越明珠顿了一瞬,在陈皮冷冷地注视下,换了个词轻声道:“...是感情。” 听到这个回答。 端着茶的二月红和眼神不善的陈皮都微微怔愣了一下。 第54章 多多益善 没料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想起自己让她几次三番干扰陈皮的做法,二月红一时语塞。 感情究竟有多难割舍,他本该是最清楚不过的人才对。 沉默片刻。 二月红哂笑:“没想到我也犯了好为人师的毛病。算了,今天就到此为止,陈皮,你好好陪明珠坐一会儿。她许久不来,你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聊。” 他站起身,掸了掸绯色长袍的下摆,难得跟小辈说了句玩笑话:“明珠,你也帮我好好劝劝他,练功就把心思放在练功上,其他时候另说。好不容易回趟家,时间全耗在他这个不成器的徒弟身上,我也想多陪陪夫人。” 说完便扬长而去。 待师父离开,陈皮随意在明珠身旁的凳子坐下。 先前那种恼火的神色已经烟消云散,此刻乌云转晴,他嘴上却不肯服软,嗤声一笑:“你打扰我练功,还把借口说的那么振振有词?” 这话听的越明珠想笑。 刚认识他的时候,讲话还带了点武汉话的口音,后来跟她待久了,就把口音慢慢地矫正过来。 “看来你跟着红先生不是只学了练功,现在都学会用‘振振有词’了。” 陈皮瞥了她一眼,冷哼:“读过书的人就是了不起。” 还是有点怨气,估计刚刚只是避讳二月红,他不好发作,这会儿人一走就开始原形毕露。 越明珠回头对捧珠说:“帮我要一壶热水,不要茶叶,他不爱喝茶。” “是,小姐。” 陈皮忽然笑了:“一壶水就想打发我?” 被他针锋相对,越明珠想着确实是这段时间有所懈怠,他太久没见到自己,这会儿忍不住疯狂秀存在感,就没跟他计较。 “读过书没什么了不起。”视线往下,看他因练功红肿长茧的手,轻声说:“不还是要靠没读过书的人,辛辛苦苦把我一路平安护送到亲人手中吗?” 这次不等他挑毛病,越明珠就微微叹气道:“难得天气这么好,想着来看看你,我们真要把时间浪费在阴阳怪气上?” 陈皮被说愣了几秒。 他这才醒过神来,人不在眼前他干着急,现在见了人怎么还往外赶。 咬牙给想犯会儿贱的臭毛病压下去,他往前坐了坐,盯着她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脸看了会儿。 时间一长,心情就不自觉静下来。 他啧了一声:“你怎么连发火都不会。” “发火?”越明珠摸摸脸,“我看起来像在生气吗?” “生气跟发火可不是一个意思。” “那你呢?” 往他手上看了眼,越明珠主动提起:“红先生说,除了练功你还算用心,其他功课上就不尽如人意了。” 陈皮不痛快地皱起眉:“师父还跟你说这个?他跟你提过是什么功课了?” “那倒没有。”她问:“他就是随口一提,别的功课是指什么?” “那是——” 陈皮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之色,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略带迟疑地抬头观察她有没有不高兴。 见她神色如常,稍稍放下心来。 低声道:“明珠,师父不让说。” 再说下地这种事他也不想让明珠知道。 越明珠轻哼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眼睛转了个弯儿,透出点古灵精怪的试探,“红先生是不是混帮派的?” 帮派? 陈皮拧着眉琢磨了一下,想起二月红跟他提过带戏班出城唱戏,走一路杀一路的往事,实在不想在这种事情上跟她扯谎。 “算是。” 半真半假的这么两个字,叫他一时心里发慌,忍不住直起身问,“明珠,这么多天不见,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吗?” 他想岔开话题,越明珠也不争辩,“是红先生告诉我,你太急功近利,遇到事情只想着先动手,不会动脑,让我多劝劝你。” “师父师父师父你怎么满嘴都是师父!” “因为......”见他气急败坏,眉心又起了一丝烦躁,越明珠垂下眼,“因为红先生知道我关心你,也知道你牵挂我。” “所以作为朋友,你可能会愿意听我的。” 说完,她抿唇笑了下,眼睛丝毫不带躲闪的凝视他,“还是说,这是我多管闲事,也是我自作多情了?” 陈皮猛地颤了一下。 他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没有,我愿意听你的话,你不是多管闲事,也不是自作多情。” “是......” “是我老想着你没来。” 他眼神飘忽了一瞬,不自在的说:“让师父瞧出来了,他觉得我练功分心,定力不够,你别生气。” ...... 太阳落山前,越明珠神清气爽的从红府出来。 身边捧珠都看出她快溢出来的快乐,有点羡慕,“小姐,他说了什么把你逗得这么高兴?” “人嘛,烦闷的时候总会想找点乐子来纾解一下心情。” “乐子?什么乐子?” 当然是—— 逗宠物的乐子。 看他因为见不到你而焦虑不安,因为见到你而高兴的在脚下团团转,又因为你的一句话大动肝火,千方百计地想要得到你的注意。 怎么不算乐子。 这可是只有训狗大师才有的乐子。 越明珠脚步轻快起来。 的确,前期需要做出取舍,但是只要成效喜人,一切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不能一直沉溺在安乐的假象中,现在还不是该懈怠的时候,不能像陈皮一样忘了自己的初心。 幸好有一个现成的成功案例近在咫尺,可以随时用来提醒自己。 陈皮的价值证明了他值得。 张启山也有价值。 虽然他是个高手,但是在装傻前,也不妨让她先用点心。 毕竟乐子这种东西, 自然是要多多益善。 第55章 出远门 想法是很好。 然而等她在张家待到晚上,终于等到张启山回来,却被告知了一个消息:他要出远门。 具体会去多少天不清楚,连他自己都不确定这一趟需要花费多长时间,毕竟湘西那地界发生什么意外都有可能。 对他来说,这件事不算突然。 前两天有个朋友拿了个物件找上门,让张启山帮忙给掌掌眼,据他朋友说当时那个摆地摊的卖家咬定东西是秦俑。 张启山一看他摆上桌就想笑,是个缺了尾巴的残次品,都用不着上手,直接告诉朋友东西是汉代,准确点来说是东汉。 物件虽然不怎么样,但是干这一行基本对各个盘口出手了什么新货心知肚明,哪家下了地,又从地下摸出了多少好东西一清二楚。 眼前这个陶马就有点眼生。 知道自己上当受骗,那个不懂行的朋友赶紧领路带他去找摊主,摊主自然不会在原地等着被骗的顾客上门找麻烦。 可张启山是谁,他想找的人又怎么会找不到。不多时,摊主就灰头土脸的被派出去的伙计扔在地上,那摊主本来还在放狠话,一抬头发现找他的人是张启山,顿时吓得语无伦次,无需多言,溜须拍马一通什么都说了。 做这种买卖讲的是一个诚字,坏了名声,以后谁还敢去那条街瞧东西。 行当里都讨厌这种人,你说你骗就骗,哄了人拿了钱,对方不知道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可要是人家知道了还找上门来,那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摊主说,东西是他从湘西过来的一个老表手中得到的,那老表是个歪嘴子,意思就是外行人,什么都不懂防震做不到位,路上不小心把东西摔坏了。 给出的消息不多,摊主还试探说自己可以帮忙打听消息,只要张启山不找他麻烦,他保证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见他嘴巴不老实,张启山懒得听废话,直接摆摆手让人把他拖出去处理干净,然后派手下找了他那个老表过来,三言两语就把话套了出来。 一切都是从一口井开始。 对方表情很惶恐,显然张启山的名头还是很响亮,听到他承诺只要说实话就不会对他做什么后,那人连忙点头,答应会把自己知道的全盘托出。 一顿口齿不清还夹杂着湘西那边的方言的输出,连说带比划,几番折腾后,总算把线索讲清楚了。 根据张启山得出的部分信息,地势处于山腰,井中泥土味道很冲,再加上那口井所在侗寨中大多数人都得了一种怪病纷纷逃离家乡投奔远亲来看,那口荒井中,应该藏着一个汉代大冢,当地暂时还无人发现。 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 时势造英雄,张启山自认蛰伏的已经够久了,捐钱那天又从警备司令那里得知一个对他来说相当有利的信息。 虽然年关将至,但他必须得为那一天的到来早做准备。 越明珠忧心忡忡:“远吗?要出省吗?” “不出省。” “......那,那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恩。” 可能是觉得接回她没多久自己就要出远门多少有点不负责任。 但是去哪儿,去做什么,又会去多久,张启山从不需要向任何人交待。 见捧着书坐在火炉边上的小姑娘乖乖望着他,张启山还是沉声叮嘱道:“我不在家,你出门记得带人,有什么事要办就吩咐管家,年前我一定回来。” 还好不是年后,年后就有点太久了。 越明珠松了口气,用点点头,“好。” 张启山兵贵神速,隔天她还没起床人就已经走了。 至于最重要的零花钱,这位表哥前不久直接在银行开了个账户给她,存了一大笔钱让她自取。 要说独自在家有什么不同,也没有,只是少了一个饭搭子。 转眼几天过去。 下午在家待的无聊,捧珠给她出主意解闷,提议不如去外面转转,出门透气总好过在家里闷着。 叫了辆黄包车转了一会儿,接近年底,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得不行,正好为了避让人流车子停在一家茶楼门口。 车夫憨笑着扭头跟她推荐:“小姐,您都溜我这么久了,要不去茶楼听听评弹,这家穆桂英挂帅唱的不错。” 第56章 无妄之灾 这年头茶楼都会让街上拉黄包车的推荐生意了? 越明珠觉得好笑,就让捧珠付了钱,下车揣着手炉进了门。 确实像车夫说的那样,这家唱的不错,越明珠环视一圈,心想否则这一楼也不会坐满宾客。 “小姐,您看看是坐哪儿?” “二楼吧。” 台上的女艺人已经开始登台献艺。 受时代限制,其实越明珠听不太清词,也不太懂,但能听进去。吴侬软语随着琵琶声珠玉交错,声声动人,倒也觉得这趟没白来。 有茶楼伙计过来招呼,捧珠见她专心致志的望着楼下,便帮着叫了茶,又让人上了些寻常小吃先备着。 嗑着瓜子,喝着茶,听着弹唱,这样的闲暇意趣还是她来了这个时代后头一次体验到。 就是别人呼朋唤友坐满一桌,边听边聊,而她这边只有捧珠陪着,捧珠又忙着给她端茶倒水,一看就是丫鬟做派,显得她一个人来听有点冷清,不合氛围。 算算日子,好像有几天没去红府了。 越明珠回头:“你去看看陈皮在做什么,他要是不忙,就帮我约他来茶楼见面。” “...小姐,你一个人行吗?” “恩,去吧。” 捧珠走后,她又喝了半盏茶,台上又换了位男艺人,听了有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音乐细胞罢工,这个唱得她有点昏昏欲睡。 心里叹着可惜。 要是张家能再大点,或者说像红府那样,还有戏台、池塘,就能把人请到家里让他们单独唱给自己听了。 听困了还能睡会儿,醒了再继续。 没错,在张家住久了,越明珠已经不像刚来的时候觉得宅子又大又开阔,正考虑是不是回去买个留声机先试试。 好景不长。 艺人下台中场休息的时候,底下原本只是轻声的交谈突然一下子大了起来,她人在二楼听的不怎么清楚。 但是—— “......他一个外线凭什么在长沙作威作福?” “你小点儿声。” 巨大的拍桌子声“咣咣”震得周围宾客纷纷扭头,一片斥责声。 对方撸起袖子露出满胳膊的刀疤,阴森森地回头:“叫个屁,晓得老子做么子的,当心一刀宰了你们!” 顿时周围的人都不敢说话了,纷纷换了位置,避而远之。 那人见状,不屑的冷笑一声又扭回去臭骂:“就不信了,那个跳马子敢在老子的地盘称王称霸,上次居然还说老子吃浑水不懂规矩,谁不懂规矩,他一个外线有老子懂规矩?” “说破天了这个长沙都没得叫他一个新口子来做主!” 在长沙的一些黑话里,外线指的是外地人,跳马子指的是张这个姓,而吃浑水就是短斤少两收黑钱。 周围有懂行的一听就知道这是在骂谁,现如今谁不认识那位长沙后起之秀。 各行各业鱼龙混杂,谈生意做买卖,谁都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偏偏张启山是个例外,他不坑客商不坑外地人也不坑本地人,有人请他帮忙,他还会客串一下中间人帮忙掌掌眼。 可不就招了多少人的恨。 内行人看门道,老江湖更识人,不管心里什么想法,可人家就是本事强手段硬,在各路人马眼皮子底下拉扯出一份令人眼红的家业,短短半年时间就混得风生水起。 畏他如虎的远比嫉妒仇视他的人多。 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就属于后者,听懂的内行人不想惹事,怕被张启山知道了秋后算账,赶紧结账抬脚走人。 剩下两个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不知道从哪儿端来了酒开始煽风点火。 二楼的顾客不明所以,只是看台上的人又开始唱起来,就只当做没听见,琵琶声一起,那些恼人的声音就小了。 越明珠觉得情况不太妙。 要不是二楼太高,她都想从楼上跳下去了,这边下楼的阶梯口又离那伙人太近。 果然,没一会儿,几口酒灌下去那伙人就开始闹事。 茶楼伙计来劝挨了打,老板来劝说愿意免单也挨了打,那个满身刀疤的恶汉酒气上脸,死活拉着女艺人的手不放,吓得人家琵琶都掉了。 有认出他的人抱打不平骂了两句,都是混这行的谁怕谁,没想他直接一撩皮袄亮出王八盒子。 不知道是不是喝酒上头,“砰——”一声枪响。 整个茶楼尖叫声推攘声此起彼伏,二楼也乱成一团。 倒在地上的人生死不知,没一会儿就渗开一大片血色。 开枪的那人原地站着愣了会儿神,盯着手里的枪看了会儿,明白是走火了,后背一凉,酒也醒了。 身边两个伙计冷笑:“死的好,老子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上次码头抢货的那批人就有他,老大你杀的没错。” 那人心一定,让周围的叫嚷声刺激得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冲着头顶又开了一枪。第一枪是杀人立威,吓得众人抱头鼠窜,第二枪过后,整个酒楼鸦雀无声。 “都给老子闭嘴,跪下!!!” 一时间人人自危。 离大门近的早就跑光了,多数是靠近楼梯和二楼的客人,下了楼反倒进退两难。 偏偏这时候被枪打死的人带来的伙计,跪在地上涕泗横流的求饶:“张...张启山妹妹,他妹妹在楼上,刘爷,刘爷你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别牵扯不相干的人进来......” 二楼, 躲在桌子后面的越明珠无声叹气。 她居然一点也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