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东宫》 第 1 章 春日融融,玉暖生烟。 素来清净的东宫内琳琅环绕,贵女如云。 江萤坐于离高台最远的水榭边缘,手里端着盏樱桃酿,浓长的眼睫轻扇着,总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贴身侍女连翘在给她整理裙裾的当口凑上前来,焦切向她耳语:“姑娘,您若是再不去,春日宴可就要结束了……” 盏中的樱桃酿轻轻一晃,江萤玉瓷似的两靥渐染薄红。 她知道连翘在想些什么。 东宫年已弱冠,却迟迟未曾娶妻。 坊间便有传闻,这场设立在东宫的春日宴,是帝后在为东宫选妃。 江萤家世寻常,父亲出身寒门,至今也不过领着个从四品的官衔。东宫选妃原与她没什么关系。 但偏偏,却有那样的事在先…… 那是年节前的事了。 她在与继妹的争执间落水,等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在江府里的厢房。 她的贴身侍女连翘伏在榻沿,哭着告诉她,她是被一名陌生男子救上来的。 而且救上来的时候—— 江萤轻咬了咬唇瓣,两靥愈红。 其实都不消连翘说,她已低头看见自己是个什么情形。 那时候她半跪在榻上,单薄的披风散落在床尾。 樱桃红的春衫与杏白色的里衣皆被湖水浸透,紧裹在她的身上,半点春色都掩藏不住。 更要命的是,她手里还握着从那名男子腰间扯下的玉佩。 白玉底,磐龙纹。 是当今太子容隐的徽记。 连翘想得简单,总觉得男女授受不亲,既然太子看了自家姑娘的身子,那自然是要娶回东宫的。 哪怕是做个良娣,好歹也要给个名分。 江萤却不这样想。 毕竟若太子想认这门亲事,便不会在她未醒时便匆匆离开。 既然太子不认,那这块玉佩,便成了个烫手山芋。 好在,这桩事除却太子外,便只有她与连翘两人知道。 既然太子不欲声张,那她只要将玉佩还回去,便也能够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江萤思绪落定。 她隔着衣袖碰了碰藏在袖袋里的玉佩,搁盏站起身来:“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去更衣。” 她叮嘱完连翘,便悄悄从宴席边缘离开,顺着水榭外的一条青石走道,往东宫深处行去。 江萤原本是想避开众人,将玉佩交给东宫近侍。 但也不知是她仓促间走错了方向,还是因适才皇后娘娘亲至,东宫内的人手都被调遣到春日宴上。 她顺着这条青石小径走出许久,才终于见到一名朱衣宦官。 这名宦官站在一棵银杏树前,正踮足往四面张望。 甫一看到她,双眼便是一亮,立时三步并作两步快走过来,压低了嗓音问她:“您可是姜姑娘?” 江萤微愣,稍顷也回过神来。 那枚玉佩不是新制。看玉色应当是多年随身之物,对太子而言也许有旁的意义。 令人等候在此,向她取回,也在情理之中。 她微微颔首,应了声是,低头想从袖袋里取出玉佩交还给他,然袖袋还未打开,却又听那宦官焦急催促:“时辰不早了,您快随奴才来吧。” 江萤惊讶抬首。 却见那宦官已经往前走出几步,正在小径前等她。 见她抬头,又着急催她:“殿下正在西暖阁小憩。统共也就半个时辰的光景。您若是再不去,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这是要当面递还的意思。 江萤放在袖袋上的指尖微顿,犹豫顷刻,还是缓缓松开,对那宦官点头道:“那就有劳公公了。” 宦官也不耽搁,赶紧抬步,带着她顺着一道偏径往西行走。 途中又忍不住用眼角余光暗自打量着她。 眼前的贵女生得太好。 楚腰纤细,身段窈窕。 肤白而唇红,鸦青羽睫下乌眸清澈如水,两靥染着胭脂似的薄红。 如春日里初开的芍药,娇妍欲滴,却又带着这般年纪的少女特有的天真与灵秀。 即便身为宦官,他也不免有些咋舌—— 若是这般姿色,说不准不用之前那些谋划,也能成事。 宦官心中暗喜,言行间愈添几分殷勤。 他一路将江萤引至西暖阁前,亲手为她打开槅扇,堆着笑脸向江萤道:“殿下正在歇息,您在此等候便好。” “多谢公公。” 江萤向他道谢,依言走进面前的暖阁。 暖阁内布置得很是清静。 外间置有待客用的桌椅长案,博古架与供来客清赏的书籍古玩若干。 内间则由两道绘着白鹤的山水画屏间隔,无数帷幔如帘垂落,隔绝出暖阁深处的一方清静。 江萤在屏风前止步,迟疑着想起宦官适才说过的话—— 殿下在西暖阁中小憩。 若眼前便是西暖阁的话,那宦官的意思,是让她在此处……等候太子起身? 江萤讶然回首:“公公?” 但她还是问得晚了些。 那名带路的宦官早就悄然离去。 临走的时候,还不忘给她带上了槅扇。 江萤有些忐忑,但也不敢擅离,唯有在暖阁里等候。 远处的滴水更漏一声连着一声。 半敞的支摘窗里明光渐淡。 窗外红云初卷,天色将暮未暮,似已至晨昏交界之时。 春日里的黄昏尚且透着几分凉意。 但等候在此的江萤却渐渐觉出闷热。 不知是暖阁中的地龙烧得格外旺盛,还是面前一直燃烧着的博山炉带来多余的热度。 白鹤屏风前的少女坐立难安,薄汗渐渐湿了鬓间。 她从未觉得这般热过。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身体里燃烧,从指尖到心口,又从心口蔓延到唇齿,连呼出来的气息里都带着热意。 江萤呼吸艰难,眉心紧蹙。 指尖不由自主地探上领口,想要将它扯开。 银制的衣扣冰凉,像是往热水里撒了一把冰凌,让她刺痛般收回手,将视线停留在身旁的博山炉上。 博山炉里的熏香还在燃烧着。 乳白色的烟雾游丝般缠裹着她,透着隐隐的,像是熟透了的果子般的甜意。 环绕在她的周身,带来远甚于明火的炽热之感。 江萤呼吸急促,颤栗着去拨博山炉里的玉片。 轻微的一声。 博山炉内的熏香灭了。 但她周身的热意丝毫未褪,反倒有愈演愈烈之势。 而她的双腿也开始泛麻发软,像是渐渐开始不听使唤。 江萤羽睫颤抖,强撑着起身,扑倒在面前的槅扇前,用尽全力去推。 槅扇纹丝不动。 应当是被人自外锁上。 地龙中的热气仍在蒸腾,催得阁内的甜意愈来愈浓。 像是棉絮般紧紧缠绕在周身。 江萤终是支持不住。 她渐渐软倒在槅扇跟前,气喘微微,双颊红如丹脂。 她伸手拍打着眼前的槅扇,但周遭的宫人早已被刻意遣离。 任她如何努力,也无人回应。 江萤无力地垂落指尖,周身滚烫得像是要点燃,连思绪都渐渐模糊。 就当她快要无望的时候,身后垂落的帏帐骤然被人挥开。 在暖阁里间小憩的太子终是被她惊醒。 江萤转过脸,看见太子大步向她走来。 他的身量极高,容貌俊美,眉眼间的锋芒却凌厉,带着与生俱来的桀骜与不驯。 像是胜券在握的猎手。 而她,则是他的猎物。 江萤红唇微颤,明眸里水色氤氲。 残留的理智渐渐被热意烧尽,眼前的天光骤然暗下。 太子俯下身来,修长冰冷手指猛地攥起她的下颌。 江萤被迫抬起脸来,对上那双凌厉的凤眼。 他逼视着她,低沉的音色透着刀剑般的锐意。 “怎么是你?” 掌心里的少女迷蒙地望着他,双颊潮红,眼里的水意更浓。 她潋滟的红唇微张,唇齿间溢出的嗓音却甜得令人燥热。 显然是不正常的媚态。 太子握着她下颌的手骤然添了几分力道,那双凌厉的凤眼里平添几分阴鸷。 他陡然想起,博山炉的香片里有药。 专为他而准备的媚香。 他低咒一声,将软在地上的少女捞起,摁在半人高的案几上,拎起那壶冷茶,捏着她的脸颊,打算给她强灌下去。 可面前的少女却不配合。 她两靥绯红,纤细的素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腕,本能地摇头抗拒。 一壶茶没喝进去多少,倒是先呛出来大半。 他今日本就烦躁,见此索性就在茶桌前坐下,将江萤架在他的腿上,梏住她还欲挣扎的双手,单手去拿茶壶。 但他的手还没碰到茶壶,少女柔软的身子便紧挨了上来。 她在药力的驱使下靠近,像是落水般紧贴在他的身上。 殷红的小脸埋在他的怀中,脸颊轻蹭着他的胸膛,试图从他的衣料上汲取那点微薄的凉意。 太子蓦地收回手,钳起她的下颌,本就寒冽的凤眼愈显幽邃。 宫内秘制的媚香药效惊人。 且,没有现成的解药。 若就这样放任下去,非得烧成傻子不可。 江萤也快到了承受的极限。 她双靥酡红,眼眸如水,身子却愈来愈烫,意识也愈发混沌。 她似乎又回到落水那日,而眼前的男子则是唯一的浮木。 她像是溺水时那般紧紧纠缠在他身上,雪白的双臂紧抱住他的腰身,潋滟的红唇翕合着,在水面之下婉转哀求。 “救我……” 黄昏时的光影蒙昧。 似水色斑驳。 少女喃喃软语,令太子眸色愈浓。 他钳着江萤下颌的手指更添几分力道,迫使她仰头看着自己。 “孤不是他。” 他的语速很慢,透着点瘆人的冷意,说不出的危险:“不懂得什么叫做克制。” 话音落,珠钗坠地声起。 坐在他身上的少女被他打横抱起,抵在里间榻上。 帏帐纷落。 他低头,狠狠咬上江萤潋滟的红唇。 第 2 章 衾褥渐乱,罗衫渐褪。 江萤的指尖紧握着他的手臂,羊脂般肌肤雪白而滚烫,渐蒙上珍珠似的水光。 那双被咬得鲜艳欲滴的红唇张开,随着他充满掠夺欲的吻而溢出低绵的颤音。 她的外裳被扯开,襦裙随着足踝的抬起而褪至腰际。 贴身的小衣落下。 热意蒸腾的西暖阁内,太子深邃的凤眼挟裹着浓烈的欲。 他握着江萤的腰肢,微哑的嗓音里透着质问:“你是来寻孤,还是来见容隐?” 江萤通身滚烫,连呼吸都带着颤栗。 容隐是太子的名讳。 而他就是太子。 这两个答案又有什么分别…… 她难受地轻咬着唇瓣,在似要将她煮沸的热意中艰难地思索着。 太子迟迟未等到她的答复,浓黑的凤眼愈显晦暗。 褪至腰际的襦裙被他扯下,他毫不迟疑地咬上她。 江萤红唇张开,骤然绷直身子,双手紧紧抱住他的颈,原本甜软的嗓音里都透出哭腔:“来寻殿下。” 她胡乱给出答案。 太子握着她腰肢的手紧了紧。 终究是冷哼了声,抬首没再多话。 地龙烧得滚热,黄昏的西暖阁如沸如燃。 系着浅金色穗子的帏帐翻飞如浪。 江萤的嗓音从疼至甜到微哑,将更漏的滴水声都掩盖。 * 黄昏的光影渐淡,炽热金乌坠落于东宫屋脊。 东宫的侍女们挑着灯笼自远处的游廊间走过,将系在廊檐下的风灯一一点燃。 夜幕将至,宴席将散。 浓睡在帏帐后的少女徐徐自榻间醒转。 “连翘。” 她低低唤了声,撑着榻沿想要起身。 可未着罗袜的赤足还未碰到脚踏边缘,满身的酸软之感便席裹而来。 还带着些难以启齿的疼意。 江萤没有防备,潋滟的红唇轻碰,溢出低绵的颤声。 婉转缠绵,像是熟透的果子在热油里拉出甜蜜的丝,让初尝人事的少女红透了两靥。 她窘迫地咬住唇瓣,双手抱住正顺着她的双肩往下滑落的丝被,低头往自己的身上看。 单薄的丝被难掩春色。 原本雪玉似的肌肤间星星点点,满是令人面红的痕迹。 江萤的视线生生顿住。 那些荒唐迷乱的记忆迅速涌回脑海,让她的思绪有刹那的空白。 她只是来归还太子的玉佩。 却阴差阳错地与太子荒唐一场。 如今太子已经离开,而她还不着寸缕地睡在东宫的榻上。 随时都会被东宫的侍人发现。 江萤面色雪白,不敢想象那时的情形。 近乎是本能驱使,她不顾身上的酸麻匆促起身,就这样赤足踩在地上,慌乱去捡散落在地上的衣物。 外裳,襦裙,心衣—— 正当她捡回自己罗袜的时候,外间的槅扇被人推开。 舄底踏地声清晰,来人径直往内室走来。 江萤面红如燃,心跳如擂,抱着手里的衣物便团身躲到最近的白鹤屏风后。 步履声愈近,江萤满脸通红地往身上穿衣。 上裳在匆促间穿好,想要着下裳的时候,她的指尖却是一顿。 剩余的衣物里,没有她的小衣。 江萤呼吸急促,眉心都泌出细细的汗。 越来越近的步履声中,她心惊胆战地低头去看屏风外的情形。 来人已至内室。 深垂至地的帷幔被他信手挥开,幔底系着的浅金色穗子如云潮起伏,显出男子穿着的那双墨底镶金的舄履。 他的身高腿长,步履迈得很开。 几乎是片刻,便已逼近她所藏身的画屏。 而她未来得及拾回的小衣,就落在他的必经之路上。 红白交映,脏得让人都不敢多看。 就当江萤的心都快要跳出腔子的时候,来人的步履骤然停住。 他就站在她藏身的屏风前,命令般吐出两字。 “出来。” 江萤眼睫抬起,隐约听出这似乎是太子的声音。 但是她不敢出去。 她还未穿下裳。 她的小衣都还在他的靴畔。 江萤难以启齿,困在屏风后连呼吸都微顿。 不过这样的僵持没有持续多久。 画屏外的太子却显然并无多少耐心。 他蓦然抬步,向屏风后走来。 “等,等等……” 江萤面颊滚烫,急忙去穿抱在怀里的下裳:“臣女的衣裳还未穿好。” “有什么好穿的?” 太子的声音冷沉,带着说不出的危险:“你当孤是瞎子?” 江萤微愣。 稍顷更是连耳缘都红透。 “臣女不敢。” 她窘迫地微侧过脸:“只是男女授受不亲。西暖阁中之事亦非臣女本意。未免传出流言,可否请殿下回避一二……” 话音未落,江萤正在整理裙裾的手腕骤然被人握住。 他的力道很大,江萤又没有防备。 就这般踉跄着往他的方向小跑两步,近乎是撞在他的胸膛上方勉强站稳。 还未启唇,他骨节分明的手已攥起她的下颌,强迫她抬首,对上那双凌厉的凤眼。 “此处是孤的东宫!还从未有人敢让孤退避!” 江萤还未来得及穿上鞋袜。 就这般赤足站在地面上,慌乱地仰头看着他。 太子冷然与她对视,未桎梏着她的右手垂下,自腰间扯下那块熟悉的玉佩。 他语声微寒地问她:“你是为了这块玉佩来的?” 江萤明眸微睁,视线落在那块玉佩上。 白玉底,磐龙纹,正是她原本想要归还的那块。 应当是衣裳坠地的时候,从袖袋里滚落出来的。 江萤于是点头。 她语声很轻地承认:“这是殿下遗落在江府的玉佩。臣女……” 她说至此微微一顿,似乎是想到来西暖阁后发生的事,雪白的双颊又有些发热:“臣女原本来此,便是为了将玉佩归还殿下。” 未曾想,阴差阳错,木已成舟。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太子满是寒意的嗓音。 “这并非孤的玉佩。” 江萤惊愕抬眸,对上他凌厉的凤眼。 他收拢手指,近乎是一字一句般告诉她:“这是容隐的玉佩。” 江萤的下颌被他捏得生疼。 她眼里涌起水雾,红唇微微张开。 她想要解释,却又不知该从何解释。 容隐便是太子的名讳。 他便是太子。 容隐的玉佩不就是他的玉佩? 望着他越来越凶戾的神情,江萤的心倏然一颤。 她想起指鹿为马的故事。 也许这块玉佩是谁的并不重要。 太子只是想找个借口处置了她。 就像是后宅里处置爬床的婢女那样。 江萤明眸微睁,心跳得怦怦作响。 她往后闪躲,想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西暖阁里的事,臣女不会说出去。臣女可以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江萤的话未说完便被太子打断。 他骨节分明的手往下垂落,修长的手指准确地扼住她纤白的颈。 他收拢掌心,浓黑凤眼里寒芒骤显,似野兽露出獠牙:“你把孤当成什么?” 江萤赤足站在地上。 足尖不得不随着他的动作而踮起,渐渐也到了极限。 她面颊微红,本能地以双手紧握住他的手臂,却不能挪动他的手指分毫。 就当她呼吸艰难,慌乱地想着答案,以为自己答错便会死在当场的时候,西暖阁的槅扇被人叩响。 廊前传来侍卫的通禀声:“殿下,凤仪殿掌事宫女青琅求见。” “她来得倒是及时。”太子语声愈冷:“令她来西暖阁见孤!” “是!”侍卫应声,快步往前殿的方向去。 侍卫的脚步声远去,太子扼在江萤颈间的手却仍未松开。 他分明的指骨抵在她的咽喉间,像是握着一枝随时都能掐断的花。 但是他没有选择收拢掌心,而是反握住她的后颈,掌心施力,令她不得不踉跄着向他靠近。 就当彼此的距离近到他的下颌都能碰到江萤的发顶的时候。 太子蓦地低头,狠狠咬住了她微启的红唇。 这次的力道要比她中媚香的时候狠厉得多。 江萤的眼尾当即便疼得湿润。 她知道太子一定是将她的唇咬破了。 她都能尝到彼此唇齿间淡淡的鲜血腥气。 她想伸手推他,却又不敢妄动。 毕竟太子的手还握在她的颈间。修长而有力,像是随时都能将她的颈生生折段。 她紧张地握住他的手臂,呼吸微颤地承受。 好在这个凶狠的吻并没有持续多久。 掌事宫女青琅来得很快。 随着侍卫的通禀声响起,太子松开钳制着她的手,带着满身怒意离开这座暖阁。 青琅便等在西暖阁外。 身后还跟着一十二名身着青裳的宫娥。 她们未提宫灯,双手捧着的檀木托盘中置有新折的宫花。 皆为长安城内罕见的名贵品种。 色泽与品类各不相同,统共一百三十二枝,正好与前来赴宴的贵女们人数相当。 随着太子步出暖阁,宫女青琅俯身向他行礼,语调恭敬:“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名,将赏赐送达东宫,愿以殿下的名义分赏贵女,以示天家恩覃。” 太子语意冷漠:“既是母后赏赐,孤自不推诿。” 他的话音未落,身后的西暖阁中却传来一道重物落地的声音,伴随着少女吃疼的短促轻呼。 本就安静的西暖阁前霎时静得针落可闻。 太子秉性清冷。 年过弱冠仍未娶妻。 东宫内清净得连开脸的侍婢都从未有过。 唯独今日…… 暖阁前众人神情迴异。 青琅在宫中行走数十年。早已练就处变不惊的本事。 此刻依旧微低着脸,神情恭敬,与之前并无半分区别。 但随同的宫娥们却还年少。一时间少不得心念浮动。 有几名沉不住气的,已暗暗抬首,往声来之处窥探。 容澈抬步向前,锐利的视线正落在青琅面上。 他问:“姑姑想看?” 青琅俯身低首:“奴婢不敢。” 容澈凌厉的视线扫过,青琅身后的宫娥们慌忙跪俯:“奴婢们不敢。” 在众人的噤若寒蝉中,容澈抬步上前,将一支银红芍药握在掌心。 “其余宫花分送下去,至于这枝——” 他收拢长指,眸色微寒:“孤亲自拿去给她。” 无人敢有异议。 太子遣散宫人,走向身后西暖阁。 推开槅扇,挥开帷幔。 磐龙纹玉佩放在桌案显眼处,白鹤座屏后却已空空如也。 藏在屏后的少女不知所踪,倒是东面半人高的长窗前,尚留着一张未能挪开的矮凳。 春夜微凉的风自那扇敞开的长窗间涌来,将西暖阁中残余的热意驱离。 太子收拢掌心,折断手中的芍药花枝。 “跑得倒快。”他回首视向依旧在廊下等候的侍卫:“送她过来的人可有找到?” “属下无能。”侍卫于廊前顿首:“宦官潘升畏罪潜逃,途中意外溺毙。属下等人赶到时已无活口。其余涉及此事的宫人知晓甚少,恐怕即便是严刑,也再难问出什么。” “谁说没有活口。” 太子站在白鹤屏风前,抬手碾过芍药娇嫩的花瓣,似狠狠碾住少女柔软的红唇。 西暖阁内媚香早已散尽。 但眼前的一切依旧让人烦躁。 他抬起眼帘,眼底晦色深浓。 “孤会亲自去审问她。” 第 3 章 春夜寂静,繁星漫天。 一辆桐木马车自江府门前停落,江萤扶着连翘的手从马车上下来。 还未站稳,候在府门前的侍女便打着灯笼快步迎上前来,笑着通禀:“大姑娘回来了。老爷与夫人正在前厅里等您。” 侍女手里新点的灯笼明亮,暖橘色的辉光照过来,让江萤畏光似的侧过身轻偏了偏脸。 “我有些倦了,还是明日再去拜见父亲。你替我传句话过去便好。”江萤轻声婉拒,带着连翘往闺房的方向走去。 她的闺房离此处不远,过月洞门后再绕过两道白墙便到。 院落还算清净,种着棠梨两树,年节时新换的风灯干净透亮,将江萤不安的神情照得清清楚楚。 她没有回寝居处,而是径自去了院内的浴房。 浴水很快烧好。 江萤将侍女都遣退,独自站在屏风后解衣。 浅杏色的外裳解开,雪白浑圆的肩头便暴露出来。 贴身的里衣被撕开寸许宽的口子,在行走间散落开来,近乎都遮不住什么。 在东宫里的时候,江萤没敢细看。 如今查看,更是没有半分能够着眼的地方。 江萤看得满面通红,又是窘迫又是慌乱。 她尝试着用布巾蘸着热水去擦拭,但这些痕迹非但不褪,反倒是随着她的着力还更深了几分。 正当她迟疑的时候,槅扇被人轻叩了叩,外头传来连翘的声音:“姑娘,您,您可有什么要奴婢去做的?” 连翘的声音显得有些慌,说话也有些磕磕巴巴的,不似平日里的利落。 江萤面色愈红。 她自然知道连翘是为什么。 她自西暖阁中逃出来,请东宫的侍女帮她找到连翘的时候样子便不大好。 云鬓蓬乱,衣裙微皱,下颌与颈间还留着太子掐出来的红印,连唇心也被咬破。 即便是再不经人事的姑娘,也能猜到发生了些什么。 江萤愈想愈是窘促,唯有两靥滚烫地将槅扇开启一线,将换下的衣裳递给她:“这是我今日穿过的衣裳。你都拿去烧了。记得千万别让人看见。” 连翘连连应声,接过她递来的衣裳。 正本能地想要理好,却倏然一愣,然后赶紧翻了两翻。 再开口的时候语调更慌:“姑娘,您的小衣呢?” 江萤呼吸微顿。 她的小衣—— 她逃跑的时候慌张太过,全然没有想起她掉在屏风外的小衣。 她的小衣,还在东宫的西暖阁中。 她都不敢想象,太子见到后,会是怎样的神情。 但如今春日宴已经结束,再想去取回绝无可能。 江萤愣立许久,认命似地闭了闭眼:“你将其余的先拿去烧了吧。” 连翘也只好应声,忐忑抱着那堆衣物出去。 槅扇合拢的声音响起。 衣衫褪尽的江萤渐渐觉出凉意。 她轻拢住赤露的双肩,转身走向置于屏风后的浴桶。 温热的浴水漫至她的下颌,将原本紊乱的思绪渐渐理开。 在东宫里的时候,她慌得无暇深想。 但如今再回忆起来。 那等在梧桐树下的宦官,熏炉里催人情动的香药,正在西暖阁中休憩的太子—— 处处都透露着违和与刻意。 她知道自己是被人算计,但偏偏又不知算计她的人是谁。 最像是布局者的自然是暖阁中的太子。 可若是太子,他想要哪位贵女,请旨便是,又何需这般大费周章。 若是旁人,她又实在想不出这样做的目的。 在长安城的贵女中,她的出身不算显赫,父亲也并非身居要职,并没有什么值得构陷或是拉拢之处。 正当江萤迟疑的时候,槅扇开启的声音再度传来。 江萤轻声问道:“连翘,衣裳都烧了吗?” 话音落,身后却并无人回应,唯有步履声近,似有人大步向她走来。 江萤觉得有些奇怪,不由得在浴桶里转过身去:“连翘……” 浴房内并无她的侍女。 太子独自站在她的屏风前,神情冷峻,眼底含霜。 江萤的明眸睁大。 近乎是本能地,她急忙将身体沉入水中,仅露出一张通红的脸浮在水面。 浴房,太子,未着寸缕,兴许是来杀她。 这般混乱的情形下,她近乎都不知道是该先慌乱还是先羞耻。 在她慌张的视线中,太子向她走近。 浴房里没有可以坐的地方。 他不悦拧眉,选择就站在她的浴桶前质问她。 “是谁带你来的西暖阁?” “又是谁告诉你,孤在西暖阁中休憩!” 江萤逃无可逃,近乎是半蹲在浴桶中,双手紧紧抱肩,面色涨得通红。 “是名宦官。” 她慌忙答完,将双肩抱得更紧:“我并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记得他的眉心有颗很大的黑痣……” “潘升。”太子冷冷打断她的话:“孤已令人将他的尸首拖出去喂狗。” 江萤羽睫轻颤了颤,原本想让他回避的话硬生生地咽下。 她还未想到该如何解释,太子冷沉的语声便再度落下,不给她丝毫喘息的时间。 “他与你说了什么?” “你为何会跟他前来?” 江萤艰难地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努力跳过西暖阁里那段往前回忆:“他唤出了我的姓氏。他唤我江姑娘,与我说太子在西暖阁内,让我跟他前去,统共只有半个时辰……” “姜。”太子眼底寒意倾泻而出,神情愈发凌厉,似霜雪拭过刀刃。 江萤噤声,慌乱地抬眼看着他。 她不知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 还是太子与她家曾有过什么旧怨,如今陡然想起,决定先拿她祭刀。 太子逼视着她。 眼底的锋芒丝毫不减。 稍顷,他再度向她走近,修长冰冷的手透过温热的浴水抵在她的咽喉上。 他说:“你最好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冷热交杂,江萤颈间的肌肤细细地起了寒栗。 她的眼睫微微颤抖:“家父为官清正。虽来京来年并无多少政绩,但也绝无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等有负于皇恩的事迹……” 太子冷眼看着她。 视线落在她的唇心。 她的唇瓣殷红,唇心那道伤口尤其红得深浓。 像是芍药碾过后花汁的色泽。 “江文道。”他冷哂出声:“孤许他官升一级,他能将你卖给孤为婢。” 江萤红唇微张。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父亲也许真会那么做。 母亲在时尚且不会,但如今是继母柳氏当家,若能有有利于父亲的仕途,即便是为婢,柳氏也必然答应。 似看出她的迟疑,太子周身的戾意散去几分,原本抵在她喉间的手抬起,转为攥起她的下颌。 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凤眼幽深如夜。 他少见地很久没有再问。 像是在思量着什么。 东宫历来都会习武,他手中的力道很稳,攥着她下颌的动作没有半分动摇。 但江萤却有些站不住了。 她的腿本就酸麻得厉害,如今就这样蜷缩在浴桶里,更是艰难的厉害,像是随时都要跌坐在桶中。 被浴水淹死,应当是她能想到的,最羞耻的死法。 江萤不得已向他求饶:“殿下可否暂且回避。至少,先让臣女穿上里衣……” 最后几个字落下,她的面色已红如脂。 太子凝视着她,顷刻下了论断。 “官升一级便能卖女为婢的人,没有利用的价值。” “但他的女儿未必没有这份野心。”太子俯身欺近,逼视着她的眼睛:“江萤,你想做孤的太子妃吗?” 江萤的呼吸微顿。 她的羽睫抬起,明眸微微睁大。 她不敢说想,更不敢说不。 她怕答错后,太子杀她灭口。 她忐忑良久,找出个折中的说辞:“臣女身份低微,恐怕不堪匹配殿下。” 太子攥着她下颌的长指骤然收紧。 他眼底的晦色更浓,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意:“既然你不想,那孤便去请旨!” * 寅时三刻,天光微透。 闭锁整夜的宫门次第而开。 满朝文武尚候在宣武门前,东宫舆轿已落在凤仪殿外。 姜皇后此刻已然起身,正端坐在殿内饮茶。 她如今四十余岁,但容貌依旧是不可逼视的清丽端庄,满头长发乌黑如缎,丝毫未显疲态。 因常年礼佛的缘故,她的殿内总氤氲着淡淡的檀香,给人以平和之感。 “母后。”重帘三响,太子入内向她请安,语调比往日稍显冷漠。 姜皇后抬起眼帘,将视线落在她的长子身上。 玄衣金冠,腰间佩剑。 容貌依旧是素日里的俊美,却要多几分宫中少见的桀骜不驯。 大抵是因为那柄剑的缘故。 佩剑花纹繁复,本为御前所用的饰物。 然剑疆却有血迹。 深红近褐,在太子修长冷白的手中分外触目。 太子的目光同时落于手中剑疆。 他剑眉微抬,当着姜皇后的面将那道剑疆扯下,信手丢入面前燃烧的炭盆。 火焰骤然腾起,衬得太子眉眼灼灼。 “儿臣处理了几双不安分的眼睛。因此来迟,还请母后恕罪!” 剑疆燃烧所散出的淡青色烟幕后,姜皇后端然而坐。 她手里捧着的清茶散出缕缕水烟,似垂帘遮掩她的面容与神情。 她在这两道垂帘后启唇,语声平静而温和:“隐儿寅时入宫,寻本宫何事?” 剑疆燃成灰烬,太子薄唇勾起,眼底的笑意却寒:“儿臣决定娶妻,前来禀告母后!” “是哪家的贵女?”姜皇后轻轻搁落茶盏。 “少府少监江文道家的嫡女。江萤。” 话音未落,宫人的通禀声再度传来。 皇帝身边的掌事太监李德瑞亲自前来,将明黄圣旨奉上:“娘娘,这是陛下新拟好的圣旨。” 满殿宫人皆跪。 皇后离座起身,亲自接过圣旨徐徐展开。 这是太子亲自所求的圣旨。 唯一的旨意,便是赐婚他与江萤。 御笔亲书,不容置喙,不容抗拒。 * 天光破晓,一轮金乌跃出云层。 剧烈的叩门声中,太子容隐自西暖阁的榻间起身。 他近乎是通夜未睡,此刻初醒时依旧带着淡淡的倦意。 他的亲信侍卫段宏入内,目不斜视地双手将圣旨奉上:“殿下,您半个时辰前吩咐属下,令属下无论如何,必须唤您起身。” 容隐轻阖着眼,修长的手指轻抵在眉心,隐忍着交替后颅内遗留的阵阵钝痛。 他回想着昨夜所发生的事。 江萤,潘升,帝后…… 直到最后一幕画面散去,他徐徐松开长指,自榻上披衣起身。 此刻金阳尚微,日色淡如琉璃。 初起身的太子尚未束冠。 墨发长垂身后,浓长羽睫微垂着,给人以淡漠疏离之感。 面对亲信侍卫奉上的圣旨,他拢衣的长指微微一顿,终于还是抬手接过。 他问:“查清楚了吗?” 话音初起,昨夜那些旖旎画面似又卷回眼前,让他停顿了稍顷,方平静接续:“有关春日宴上之事。” 侍卫比手,将昨夜的审讯结果详细回禀。 主谋潘升意外暴毙,而其余的宫人知晓不多。甚至都不能说出要来春日宴的女子究竟是谁。 容隐微垂眼帘。 这原本并不重要。 这一场局,本就是为拔除东宫内被人铺设的暗桩。 他并不会以身入局。 但是如今。 他握紧手中圣旨,皱眉站起身来,走向西暖阁中书案,想将昨夜之事重新理过。 还未走到案前,他的视线便在屏风前停住。 白鹤座屏前散落着一袭女子的小衣。 月白绸底,边角绣着小小的梨花。 其上红白交映,脏得令人不敢多看。 容隐的视线收回,原本握在圣旨上的指尖微蜷,终于还是抬起。 摁住突突跳动的眉心。 第 4 章 敞开的槅扇再度合拢。 容隐离开西暖阁,转至不远处的书房内公办。 昨夜的事很快便被理清,有关江萤的卷宗亦被亲卫送至他的案前。 十六岁的少女,卷宗干净得像是一方白纸。 都没有什么可以着墨的余地。 无论如何去查,她都不会是春日宴上原本该来的那位贵女。 容隐垂眼,将手里的卷宗合拢。 在他搁卷的轻微声里,亲卫段宏准时将今日的汤药搁在他的案上。 容隐淡垂眼帘:“撤下吧。” “换回李太医的方子。” 眼前的药方并无效用。 反倒适得其反。 “是。”段宏比手应声,将眼前的汤药重新端走。 槅扇关闭,室内光线微淡。 容隐修长的指节垂落,解下腰间系着的白玉佩放在案前。 玉质温润,通透如脂。 如水面映出他的面容。 镂刻的磐龙纹路纠缠着他的倒影,像心中的困兽如影随形。 容隐收拢掌心,轻阖了阖眼。 他的离魂症愈发严重。 发病的时候行事暴戾恣睢,并无半分常理可言。 * 晨雾散去,春日里浅金色的日光铺满庭院。 江萤在她的院子里接到容隐的手书。 带来书信的连翘抱着新买的杂物紧张地站在她旁侧:“姑娘,这是奴婢出去采买的时候,东宫里的侍卫交给奴婢的。” “还说定要交到姑娘的手上。” 江萤的呼吸也微微紧绷,拿着手里的书信像是捧着烫手山芋。 目光停留在东宫的徽记上好半晌,方鼓起勇气将信笺拆开。 信中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凶狠逼问。 太子信中的语调平和,陈述的语意也极简单: 请她见面一叙。 地点不是东宫,而是城内的清和茶馆。 江萤握着书信的手指微微蜷起,纤长羽睫随呼吸轻轻扇着。 这封书信给她以陌生之感。 无论是信中平和的语调,还是留在信笺上的字迹。 都与她记忆里的太子不符。 教她习字的先生曾经告诉过她: 字如其人。 暴戾恣睢如太子,字迹也应当是狂傲而飞扬。 但眼前的信笺上是极漂亮的瘦金体。 笔划劲利,清朗润逸。 与太子本人留给她的印象截然不同。 明明处处都令人觉得违和。 但偏偏信尾却又落着太子容隐的私印。 昭示着这封书信并非伪造。 江萤秀眉微蹙,略微有些迟疑。 在旁侧等候许久的连翘有些着急:“姑娘,信里究竟写了些什么?” 江萤回过神来。 她犹豫稍顷,还是将书信折好,塞到衾褥底下藏着。 “我得去一趟清和茶馆。” 她说着略微一停,再启唇的时候两靥微微泛红,带着略微的忐忑与不安:“要是日落的时候我还没回来,你就……” 她犹豫轻声:“就和父亲说我病了,可千万别让他进来。” “奴婢记住了。” 连翘答应着,急忙去给江萤找出门时戴的幕离。 * 清和茶馆离江府不远,仅隔着两道热闹的长街。 江萤戴着幕离自马车上步下的时候,茶馆里的女使已提前在门前等候。 “江姑娘。”女使迎上前来,殷切地带着她往茶馆里走:“贵人正在雅间内等您。” 江萤跟着她走到茶馆的二楼,还未来得及迟疑,女使已替她将槅扇轻轻推开。 “姑娘请进。”女使笑着让开,转身顺着来时的路离去。 女使的步履声自木制的楼梯远去。 江萤也唯有将幕离取下拿在手里,略带不安地抬步往雅间里走。 室内并未焚香,唯有茶烟淡淡。 江萤绕过面前两折画屏,见到屏后清坐饮茶的太子。 他着锦服,束同色玉冠。 画屏后的日光落在他的肩发,映得他眉眼间神容疏淡。 似雾中月,霜里鹤。 清寂疏离。 与此间繁华草木,喧嚣人世,都隔着渺远的一层。 他轻抬起眼帘,淡淡唤她。 “江姑娘。” 江萤的步履微停。 顷刻间有误入蜃楼的不真实之感。 她红唇微启,牵动唇心被他咬破的伤处。 微弱的痛感传来,让她想起昨夜的荒诞并非梦境。 “殿下。” 江萤俯身向他行礼,藏着心中的不安。 容隐轻颔首,请她在对侧入座。 “今日请江姑娘前来,是为昨夜之事。” 他的语声淡落。 不带情动时的哑,暴怒时的凌厉,他的嗓音依旧是偏冷的质感,带着清淡的疏离感,似落在竹林间的雪。 江萤指尖微蜷。 她选择轻轻应了声,等太子继续说下去。 太子的视线轻落在她面上。 见她始终没再启唇,便将搁置在手畔的木匣递向她。 他的手修长而冷白,右手的中指上戴着一枚白玉指环。 色泽温润,与那块磐龙纹玉佩似本出同源。 江萤无意看见,视线略微停留,又在回神之后轻轻移开。 她站起身来,双手去接。 指尖方碰到木匣的边缘,便听见太子语调平静地告诉她:“这是父皇赐婚你我的圣旨。” 江萤的指尖一颤。 手里的木匣险些掉在地上。 她急忙握紧匣身,将木匣放到眼前干净的桌面间。 木匣放稳,她的语声依旧带着颤:“是殿下请的旨意?” 容隐未曾否认。 他只是问她:“若有选择的权利,江姑娘可愿嫁入东宫?” 江萤羽睫轻抬,微微懵然。 问这样的话显然没有意义。 毕竟赐婚的圣旨都放在她的面前。 她自然没有拒绝的余地。 于是她没有多想,只是重新站起身来,向他福身行礼,挑拣着好听的话来说:“天恩浩荡,臣女自然愿意。” 容隐的视线落在她的面上。 他再度启唇:“这道圣旨还未曾交由礼部。” “在圣旨落定前,还有不少繁文缛节要走。其中卜吉一程,便要整整七日。” 他说得隐晦。 但江萤能够听懂。 卜吉指的是合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 若是卜出她与太子的生辰不合,这道圣旨便不会颁布。 也不会在世间留下任何痕迹。 江萤听见她的心跳微快。 她轻轻抬起眼帘,看向眼前的太子。 他的容貌依旧俊美,昨夜里的锋芒却已敛去。 他平静地坐着那,像是真的在征询她的意见。 江萤试着道:“若是,臣女愿意。” 容隐回答:“孤会奉旨筹办婚事。” “迎你入东宫为太子妃。” 江萤微抬起羽睫悄悄看他。 见他没有突然发怒的征兆,方试探着轻轻启唇:“若是,臣女不愿。” 容隐道:“孤会护你此生无虞。” “你遇见任何为难之事,皆可前来东宫,孤会替你处置。” 江萤指尖微蜷。 太子看着并不似在拿她玩笑。 她是真的可以选择退掉这桩他亲自请来的婚事。 两日里截然不同的际遇让她微微懵然,下意识地轻咬了咬唇瓣。 唇心传来痛意,让她惊醒过来。 眼前的太子光风霁月。 可她身上那些恣意纵情的痕迹还未褪去。 太子凶戾地掐着她的颈,将她堵在浴桶里的情形也犹在眼前。 这是她见过最喜怒无常的人。 她都不敢确定,若是真的嫁进东宫,是否还能好好地活到今年端午。 雅间寂静顷刻。 江萤轻咬红唇,不敢轻易作答。 容隐垂落眼帘。 他自腰间解下那枚玉佩,递向江萤:“在卜吉结束之前,你皆可带着玉佩来东宫寻孤,告知孤你最后的决断。” 江萤轻轻抬手。 玉佩轻落在她的掌心,带着玉石特有的沁凉之感。 容隐收回圣旨,抬步离开雅间。 他并未立即回到东宫,而是顺着这条长街似无目的般往前。 长街闹热,百姓熙攘来去。 在他目力所及最远处,原在茶楼里的少女正登上她回府的马车。 她戴着幕离,遮掩住容貌。 但适才留下的记忆依旧鲜明。 前来赴邀的少女雪肤乌发,明眸皓齿。 微微垂落的羽睫长而卷翘,那双墨玉似的眼睛清澈流波。 她坐在色泽古朴的木椅上,鹅黄色的披帛流泻在椅侧,似旧木发出的新枝。 她比记忆中的更为鲜洁。 也更为无辜。 叮叮当当的清脆打铁声传来。 容隐在铁匠铺前停步。 跟着他的亲卫段宏上前,想当然地问:“殿下想买新的兵刃?” 容隐侧立在铁匠铺前,并未正面回答他的话。 “往后李太医的药不必再送来。” 他淡垂眼睫,语调清冷:“孤需要一条缚兽用的铁链。” * 天光敛尽,夜幕深垂。 转瞬又至每日安寝的时节。 江萤方自浴房里回来,搭在颈间的几缕乌发犹带着淡淡的湿意。 她坐在榻沿,拿布巾绞着乌发,看着放在枕畔那块磐龙纹玉佩,依旧有些不真切之感。 兜兜转转,这块已经归还的玉佩又一次回到她的手里。 太子也像是随着这块玉佩回来,而变成了她原本想象中的模样。 温润疏离,克己复礼。 她这般想着,忍不住轻轻低了低头。 寝衣的领口宽大,寝衣内藏着的痕迹也依旧鲜艳,没有半分要褪的迹象。 她微微红了脸,暂且将玉佩收回屉子里,团身往榻上躺下。 卜吉足有七日。 她还有七日可以去决定。 她这般想着,便轻轻阖眼。 春夜深长,后半夜的时候似乎落了一场密密匝匝的雨。 满庭皆是珠落玉盘的声音。 江萤睡得并不安稳。 她在榻上微蹙着眉,翻来覆去地卷着锦被。两名不同的太子也像是在她的脑海里交战,争斗个不停。 朦朦胧胧间,她隐约听见有人冷声唤她的名字。 “江萤。” 江萤循声侧过脸。 看见太子熟悉的面容。 卧榻窄小。 太子侧躺在她的身畔,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还牢牢箍在她的腰间。 黑暗中的他怒意极浓,像是专程来江府里找她算账。 “江萤!” 他厉喝她的名字,握在她腰间的手猛地扼上她的脖颈。 “你竟敢忤逆孤!” 第 5 章 第5章 江萤睡意顿消,连寒毛都炸起。 “殿下。”她惊唤了声,本能地想要起身。 可她的指尖还未碰到床沿,原本侧卧在她身旁的太子便霍然覆压上来。 他横跨在她的身上,结实有力的双腿钳制住她还欲挣扎的小腿,那只扼在她的颈间的手又添几分力道。 “说!你对孤有何不满!”他凌厉质问。 江萤双手掰着他的虎口,原本白皙的脸颊渐渐涨红:“没,没有……” 太子浓黑的凤眼微微眯起。 紧接着,黑暗里传来一道刺耳的裂帛声。 江萤贴身的里衣被撕开,露出她连痕迹都还未褪尽的莹润肌肤。 他的眼底晦色更浓,就这般保持着扼住她脖颈的姿态俯身。 高挺的鼻梁擦过她的鼻尖,炽热的薄唇紧贴上她颈侧的血脉,顺着那些遗留的痕迹咬下,带来一阵又一阵危险的颤栗。 江萤两靥红若滴血,呼吸急促地起伏着。 她想要团身躲避。 但挣扎的举动却像是激怒了他。 太子扼着她脖颈的手蓦地收紧,她仅存的袴裤与小衣一同被扯下。 初春寒凉的气息涌来。 江萤本能地并拢双腿,视线落下时慌乱得连呼吸都要停止。 “别,不要。” 她近乎是求饶般出声。 她还未好全,如今还微微疼着。 若是再这样硬生生地要上整夜,她觉得自己恐怕都会死在榻上。 “这是你拒绝孤的代价!” 太子音色沉哑,抵在床榻间的手猛然分开她的双腿。 “不要……” 随着求饶的声音溢出唇齿,江萤挣扎着自榻间坐起身来。 她两靥滚烫,捂着心口急促地喘息着,薄汗都湿透了贴身的里衣。 微寒的春风过处,凉如未着寸缕。 春雨停歇,晨光微透。闺房内的清晨静谧安宁。 她的里衣尚且完好,身旁也没有太子。 但江萤的心依旧是跳得怦怦作响。 她双手抱着睡梦中盖到脸上的枕头,后怕般低喃出声:“果然是陷阱……” 她便说,人怎么可能在一夕之间陡然转了性子。 定是太子在诈她。 若是她真在雅间里答应退了这桩婚事,太子必要勃然大怒。 届时等待她的还不知道是什么下场。 指不定比梦境里还要惨烈百倍。 江萤心跳紊乱时,闺房的槅扇轻轻被人叩响。 廊上传来侍女询问的语声:“大姑娘,您可起身了?” 似乎是继母柳氏身边的侍女桐枝。 江萤回过神来。 她连忙伸手掩住领口,语声很轻地问道:“是母亲找我有什么事吗?” 桐枝答道:“府里来了客人。主母请您到前 院的花厅里去。” “你等等,我梳洗完便去。” 江萤应了声,让桐枝到院外的月洞门处等着,又让连翘进来,为她更衣梳妆。 随着里衣换下,罗裙着身,江萤原本紊乱的心跳也渐渐平息。 她选了件退红色的罗裙,衬着藕荷色的外裳与玉白的披帛。 既不会过素,也不会过于冶丽。 连翘则在镜台前为她梳妆。 十六岁的少女肤若凝脂,透白无暇,即便不施粉黛,亦是天生的好颜色。 唯独令人费心的是她唇间的伤口。 如今结了薄薄的痂,在她柔软的双唇间格外显眼。 连翘试着拿浓红的唇脂遮了遮,效果却不大好,近看依旧能够瞧见。 “也只好这样了。”江萤从镜台前起身:“若是再不去,只怕要失礼了。” 她说着又慎重地对镜照了照领口,确定一点旖旎的痕迹也没露出来,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她带着连翘走到月洞门前,对桐枝道:“我梳洗好了,可是现在便去前院?” 桐枝应了声,带着她往前院的方向行走。 可等走到前院的花厅附近,桐枝却没带着她从正门进去,而是带着她从偏门步入,兜兜转转绕到花厅的屏风后。 桐枝放轻语声:“姑娘您在这里看着便好。” 江萤羽睫轻扇,见桐枝离开,便也隔着屏风往花厅里看。 厅内正在宴客,而她站着的地方,恰好能看见一名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 约莫弱冠年纪,生得还算清隽。但眉眼间总带着点浮躁之气。 江萤认得他。 他叫陈规,是父亲顶头上峰家的公子,在家中齿序行三,旁人偶尔也唤他一声陈三郎。 因职务的缘故,两家时有往来,就在年节前的时候,江萤还随着父亲与柳氏拜访过陈家。 结果便是那回生了事。 陈三郎避着双方的长辈,可却当着她继妹的面,非要递新写的诗词给她。 当时继妹江玉媱脸色便难看,说话也极难听。 回府后更是找茬与她争执,还失手推她落水。 她因此病了数日。 江玉媱也被送到庄子上思过,至今还没能回来。 正当她回想的时候,身旁的连翘轻带了带她的袖缘,语声里透着点紧张:“姑娘,瞧这个阵仗,陈家似乎是来相看的。” 江家唯有她与江玉媱两个女儿。 如今江玉媱还在庄子上。 那陈家相看的便只能是…… “不成。” 江萤紧忙摇头:“我不答应。” 她既对陈三郎无意,且东宫那—— 江萤羽睫微颤,都不敢想象,若是太子知道她相看的事,会是怎样的震怒。 江萤连忙伸手拉着连翘:“我们先回内院里去。” 连翘悄悄应声。 两人便顺着屏风的边缘悄然离开,往她闺房的方向去。 方踏进院门,迎面便听见有人唤她:“般般!” 江萤讶然抬起眼帘。 看见穿着橘红色鲜艳外裳的贵女正坐在梨树底下,手里还拿着茯苓刚奉上的蜜饯。 这是她闺中最好的手帕交,魏兰因。 也是贵女圈里出名的坐不住的性子。 成日跟着她的几个哥哥满长安城的闲玩。年后还因为被父亲在赌坊捉住,关在家里整整大半个月,连春日宴都没能去成。 “兰因。”江萤唤着她的闺名,提着裙裾小跑过去:“你的禁足解了?” 魏兰因拿着蜜饯的手略微一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没有。我是偷跑出来的。至多半个时辰就要回去。” 半个时辰着实不长。 江萤略想了想,便让连翘给她端来八宝攒盒,倒了一整壶的清茶,自己则往她身边的石凳上坐落。 “我有事想与你说。” 江萤将侍女遣退,踌躇着开口:“有关近日里发生的事。” 魏兰因不以为意:“能有什么大事?” 江萤脸颊微红。 东宫里的事她赧于启齿,便唯有暂且略过,仅是单单与她说起今日来相看的陈家。 “父亲肯定会答应。”她微蹙着眉,似又想起柳氏与父亲夸赞陈三郎的样子:“我得想个法子让父亲拒绝这门婚事。” 其实这桩事原不难做。 只要圣旨落下,父亲绝不敢答应陈家的提亲。 可她还不想去东宫。 既然太子说卜吉要七日,那她便可以等到第六日的黄昏。 能多拖一日,便是一日。 至少,也要等到她的伤好全了…… 想至此,江萤的面颊愈烫,原本浅粉的两靥渐渐染上胭脂似的色泽。 魏兰因坐在她的对面瞧着她,见她满面绯红的模样还当她其实愿意,只是口是心非罢了。 遂拿起手里的蜜饯顺口夸赞道:“其实陈家的门第还不错。陈三郎我也在宴席上见过,长得还算清秀。更何况我家还有个姐姐嫁到了陈家。” 她道:“般般你若是嫁过去,我们岂不是成了半个妯娌?” 她说到这自己也笑。 但笑音还未落,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倏然顿住。 “般般。”她停住吃蜜饯的动作,说话有些吞吞吐吐:“我突然想起来,陈家有一样不好。” 江萤羽睫轻扇。 她对陈三郎无意,陈家好不好原本也不关她的事。 但兴许可以转述给父亲,作为拒绝陈家提亲的理由。 江萤挪身靠近,语声放得很轻:“是什么样的事?” “家风太过严厉!” 魏兰因也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说起这样的话也有些顾忌:“听我家姐姐说,陈家前段时间出了件丑事。” 她顿了顿:“ 就是陈家老爷的小妾,嗯,和府里的马夫被捉了个正着。” 江萤听着也微微面红。 她嗫嚅:“这家风听起来也不太严厉……” “陈家老爷将那个小妾沉了塘。” 魏兰因的话音响起,江萤的语声生生顿住。 她杏眸微睁,听着魏兰因继续说下去:“不止如此,他还令婢女将府里的女眷都叫起来看着。说是陈家容不得这样不贞的女人,在陈家做出这种有违礼法的事,就是这样的下场。” 魏兰因说着还添油加醋:“听说即便是未过门的新妇,要是被陈家老爷发现有什么不检点……” 她话说到一半,倏然‘咦’了声,转头凑到江萤面前:“般般,你被风扑着了?怎么脸色全白了?” 江萤没有立时答话。 她在原地愣坐了稍顷,终是艰难地站起身来。 “我倏然想起还有事未做。” 她将青石桌上的八宝攒盒递给魏兰因,语声里微微带着颤:“我得先出府一趟。” * 东宫偏厅内。 太子容隐侧坐上首,正由东宫内的府医清理伤势。 他双手掌心往上,搁在诊脉用的引枕上,银纹暗绣的锦袍衣袖撩起,露出皮肉翻卷的手腕。 自他腕部到掌心的皮肤几乎都被擦破,连鲜血都已凝固。 其中手腕这一圈的伤痕尤深,遍布着钝器硬生生划出的弧形伤口。 像是被铁链锁住,猛烈挣扎时所致。 府医猛然冒出这个想法,又被自己的猜测给吓得不轻,赶紧低头去拿药箱内的纱布。 “殿下,江姑娘求见。” 偏厅外,侍女的通禀声传来。 容隐微抬眼帘,收回他放在引枕上的手。 “孤的伤势不必对外多言。” 府医连连应声,将沾血的物件收起往后退下。 容隐亦自圈椅上起身。 他淡垂眼帘,信手拂落袍袖,遮住腕间还未包扎的伤口。 衣料摩擦血肉的疼痛感传来。 容隐不曾敛眉,仅是平淡吩咐侍女:“请她进来。” 侍女应是,往廊前走去。 顷刻,厅前悬挂的竹帘轻响,江萤独自走进偏厅。 她穿着色调柔和的退红色罗裙,微微低着脸,轻垂着纤长的羽睫,看不到面上的神情。 唯有发间一支灵巧的玉蜻蜓步摇轻颤着半透明的翅膀。 容隐淡垂眼帘,视线平静地落在她的身上。 卜吉足有七日。 她一日便能做出决定,想来是决定拒绝这门强加给她的婚事。 毕竟,无人会愿意嫁给狂疾缠身,宛若困兽之人。 他向江萤伸手,宽大的袍袖覆住大半掌心:“将玉佩交还给孤吧。” “是。”江萤微微抬脸,将带来的玉佩小心翼翼地放到他的手中。 视线短暂地交错。 他看见少女的长睫浓黑,眼眸清澈,像是在来的路上落定了什么决心。 他垂落眼帘,收回给她的玉佩:“之后的事,孤会处置。” 偏厅内有顷刻的安静,面前的少女并未离开。 短暂的沉寂后,她轻拢裙裾,俯身拜落。 “臣女愿嫁入东宫。”! 第 6 章 第6章 容隐握着玉佩的指节微顿:“圣旨落定,便无法更改。” 他道:“你不后悔?” 这是最后的机会。 江萤有转瞬的犹豫。 但想到太子恣睢的性情,与正在江府里的陈家,她很快便坚定来时的说辞:“臣女绝不后悔。” 偏厅内是短暂的静默。 太子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不是夜里那般满是占有欲的炽热,而是略带陌生感的端视。 他抬手让她起身,似自她的神情间见出端倪:“你不必勉强。” “臣女没有勉强。” 他愈是这般询问,江萤愈不敢承认。 她敛裙站起身来,如履薄冰般找着合适的词语:“臣女素闻殿下清微淡远,博文约礼,修身慎行……” 她说着说着面颊渐红,语声也渐渐轻了下去。 这是她从坊间听来的,有关太子容隐的赞誉。可其中的每个字,好像都与真实的太子大相庭径。 在被太子察觉前,她赧然启齿,落下定论:“臣女仰慕殿下已久。” 话音落,偏厅内更是静得针落可闻。 江萤忐忑抬眼看向他。 坐在上首的太子淡垂着眼帘,似正思量着她话中的真伪。 他的肤色寒白,眼睫很长,垂落眼帘的时候,总显得疏远而清寂。 江萤不由自主地停住视线,有微微的离神之感。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与她所想的不同。 可她还未能想明,太子的语声已落耳畔。 “孤会亲自筹备。” 低沉平静,听不出他话里的喜怒。 江萤敛回思绪,试着轻声向他辞行:“那臣女先行告退。” 容隐没有阻拦。 他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深处。 槅扇前轻晃的珠帘渐渐平复,容隐亦自上首起身。 “段宏。” 他的语声依旧清冷:“备车,入宫面圣。” * 当东宫的轩车驰过朱雀长街的时候,江萤也带着侍女回到江府门前。 马车还未停稳,她便扶着连翘的手踏着脚凳下来,想到花厅里见父亲。 毕竟陈家的婚事不能答应。 否则东宫赐婚的圣旨下来,两家的面上都不好看。 但她还未站稳,便听身旁的连翘惊讶道:“姑娘,那不是陈公子?” 江萤微微一愣,顺着她话音的方向抬起眼帘,看见府门旁正立着位石青色锦衣的年轻公子。 他似乎等得有些不耐,手里的折扇正烦躁地击着掌心。 而随着连翘的语声,他同时抬头看见江萤。 姿容姝丽的少女静立在春光里,臂弯间挽着的披帛勾勒出纤细腰身,本就白皙的肌肤在日光下羊脂似的细腻,衬得那双潋滟的红唇娇艳欲滴。 似比他年节前见到时更为鲜洁美丽。 久等的烦躁感顿消,他的心情霎时转好。 “江妹妹。”他抬步向江萤走来,向她执扇行礼。 江萤唯有停步,微微福身还礼:“陈公子。” 她往陈三郎身后看了看,斟酌着轻声:“怎么不见陈夫人?” 陈三郎笑了笑:“母亲先回去了。” 他解释道:“我想再见江妹妹一面,便特在此等候。” 江萤羽睫微垂,略微有些为难。 她原本想快点去见父亲,但若是就在府门前说话,人来人往的毕竟难看。 她不得已只好退让:“陈公子请挪步。” 江萤说罢便让连翘带路,带着他们往府内清净些的后院行走。 木制的游廊间侍女来去,始终未能找到合适的说话地界。 直至走到府内的后花园,江萤方在石制的假山前停步,思量着要如何启唇。 圣旨未落,东宫的婚事也不好提及。 父亲那关难过,但若是能与陈三郎说清楚,让他放弃这门婚事,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她委婉道:“今日我听侍女们说起,家父似有意与陈公子府上结亲。” 她放轻了语声:“可是久闻陈家家纪严明,父严子孝。而江萤性情散漫,疏于礼仪,恐怕难以匹配……” 听她这般开口,陈三郎面上的笑意也散了些。 他盯着江萤的脸,面色微带不豫:“江妹妹是对这门婚事有什么不满吗?” 江萤微愣,没想到他问得这般直白。 可陈家与她的事都不好放在明面上讲,她唯有轻轻摇头,再次启唇道:“江萤对这门婚事并无不满,只是……” 她话音未落,便听陈三郎咄咄逼问:“那是为何?” 他走上前来,面上满是掩藏不住的恼色。 他家三代为官,父亲又是江萤父亲的上峰,自认门楣要高江家一等。 江萤嫁他是高嫁。 还有何推诿的余地? 他想至此,心中烦躁感愈甚,不由愈逼愈近:“江妹妹有话不妨直说。不必藏着掖着。” 他走得有些太近,连江萤的侍女连翘都紧张地上来拦他:“陈公子,男女授受不亲。您不能再走近了。” 话还未说完,便被陈三郎伸手挥开:“还是说江妹妹——” 他满心烦躁,话未说完,视线骤然凝住:“江妹妹,你的唇怎么了?” 他的话音落下,本就紧张的江萤心跳愈疾。 她往后退开两步,远离恼羞成怒的陈公子,又抬手掩住双唇。 她起身后过了许久,又往东宫里走了一趟,原本用来遮盖的唇脂也淡得都快瞧不见。 陈三郎走近的时候,应当是看见了她唇心上的伤口。 太子咬出来的那道。 “是我自己咬伤的。”江萤双颊滚烫,急忙侧身转开脸,站在护着她 的连翘身后:“春日宴上皇后娘娘亲至。彼时我正在吃樱桃脯,匆促起身行礼,不留神便咬伤了。” 连翘也急道:陈公子您若是再失礼,奴婢可就要唤人了。 ?想看椒盐小甜饼的《嫁东宫》吗?请记住[]的域名[( 陈三郎显然并不惧她。 也不信江萤的说辞。 他的脸色蓦地变得难看,猛地踏前一步,还想挥开连翘看个清楚。 但还未动作,身后的脚步声便纷沓而来。 陈三郎惊疑回头,却见来得不是江府的护卫,而是江萤的父亲江文道,与几名身着朱红抑或是深青色袍服的宦官。 为首的那名宦官身着朱衣,手持拂尘,袖口处的两道金边分外夺目,显出他的身份与身后几名青袍宦官绝不相同。 应当是宫内有些品级的掌事公公。 而他身后,江萤的父亲江文道的态度更是微妙。 身为从四品的官员,他对待这名宦官的态度非但不倨傲,反倒可以称得上是殷切。 仿佛他这朝廷命官,还要阿附这名阉人一般。 陈三郎的脸色微变。 江文道的官职不算太高,但少府少监这个职位,素来是和宫中紧密关联。 连他都要阿附的宦官,他也绝吃罪不起。 陈三郎的面色一变再变,最终还是忍不住出声试探:“这位公公前来,所为何事?” 他的话说得客气,但这位宦官连瞧也不瞧他一眼,只是对站在假山旁的江萤满面堆笑:“江姑娘,原来您在这里。可让奴才好找。” 江萤羽睫轻抬,向他微微福身行礼:“不知公公来寻臣女,是为何事?” 宦官笑着道明来意:“不是什么大事。奴才只是奉命请您到城外的白马寺里祈福几日。” 他提点道:“这是宫里的意思。” 朱衣宦官说到这,眼风似不经意地往陈三郎这一扫,耷拉着脸皮似笑非笑:“这位公子可听清楚了?” 陈三郎面色青紫,半句话也再说不出来。 江萤指尖轻蜷,闻言也不知是该放下心弦还是愈发紧张。 但如今箭在弦上,她已没有迟疑后悔的余地。 她遂缓缓垂落视线,对宦官轻声道:“那便有劳公公。” * 乾坤殿内,明烛高烧。 皇帝倚靠在明黄的迎枕上,满面疲倦地微阖着眼帘。 他今年不过四十余岁,却因多年风疾缠身,而要比皇后看着衰老许多,甚至令人难以自这具枯败的身体,看出他年轻时英武的模样。 容隐自殿外而来,至龙榻前向他行礼:“父皇。” 皇帝缓缓转首,支起眼皮看向他,嗓音透着久病的沙哑:“朕听德胜说,你刚去了趟钦天监。亲自过问宫内卜吉的事。” 即便是久病在身,宫中的事依旧难以瞒过这位帝王的眼睛。 容隐亦不曾否认。 他垂落眼帘,并未提起钦天监内有人篡改江萤生辰之事,仅是简略回道:“ 神鬼之事,向来多有曲折。儿臣多过问些反倒不易出错。” 皇帝短暂地笑了声,略微抬手,示意身旁的宦官替他将迎枕垫得高些:“朕这些年给你赐婚都被你回绝。如今倒难得能有女子让你如此上心。” 他似有些感怀:“立业成家,是件好事。” 容隐伸手,本想替他整理枕面。 闻言长指微顿,视线停留于掌心内侧的伤口。 真的是件好事吗? 他问自己。 他的离魂症愈发严重。 起初在宫内的时候,处处如履薄冰,还能勉强克制。 但自从离宫开府后,他的离魂症便愈来愈难以控制。 针灸,药物,巫蛊,他皆试过,但从未见过成效。 离魂症发作的时候,他给自己起了个另外的名字,自此恣意妄为,行事肆无忌惮。 起初的时候,并未酿成大错,他也尚能忍受。 直至那场春日宴。 陌生的少女误入局中。 这一切原本并不会发生。 他提前用过媚香的解药,留给他的时辰也足够将媚香熄灭。 但他没有按既定的筹划行事。 他选择看着陌生的少女误入罗网。 然后,将她收入掌中。 容隐薄唇微抿,眼底的神色深了几分。 皇帝看他稍顷,倏然开口问道:“婚事初定,你不高兴吗?” 容隐回神。 “不曾。”他垂落宽袖,遮住掌心还未愈合的伤口:“儿臣既然决定迎娶,便会好好待她。” 他语声至此稍顿。 深思后方启唇。 “儿臣会给她太子妃应有的尊荣。”! 第 7 章 第7章 日影偏照,白马寺里来了两位新客。 江萤带着她的贴身侍女连翘,临时住进寺后依着竹林的禅房。 寺内香火鼎盛,常有贵客留住。 因此江萤的到来也并未惊起多少波澜。 而送她前来的王公公,在嘱咐过她每日要焚香祝祷,斋戒沐浴后,便也再未来过。 山中无寒暑,晃眼间便是整整五日过去。 今日落雨,山道难行,来白马寺的香客寥寥。 连观音殿内都无人踏足。 江萤祈福过后,便捧着签筒重新跪到观音像前。 这也是她这几日来的习惯,每日祈福后都到观音像前求一支签。 许是运势不佳的缘故。 求来的签不是下下便是中平,连一支上签也未曾见过。 签筒摇动,竹签交撞。 观音殿原本微阖着的殿门自她的身后敞开。 雨中微弱天光照入殿来,在蒲团前映出镜面似的光晕。 跪在她身边的连翘回头看见来人,急忙伸手来带她的衣袖:“姑娘,是太子殿下。” 话音落,江萤急忙停住摇签的动作,自蒲团上站起身来。 手里的签筒微偏,本就快到竹筒边缘的几根签子随之噼啪落在地上。 江萤也没敢去捡,只是忐忑地带着连翘向他福身行礼:“殿下。” 春雨濛濛,天光晦淡。 容隐行至她的面前,淡淡垂落眼帘。 许是前来祈福的缘故,江萤的衣裳较往日里素净许多。 衬得那张瓷白的小脸愈发明净剔透,羊脂软玉似的色泽。 那些原本微微沉淀的记忆也随着她的出现而重新卷起,鲜艳滚烫得似要沸腾而出。 容隐抬指摁上眉心,将那些纠缠他的记忆驱离。 “卜吉已毕。” 随着连翘躬身退到殿外,容隐终是启唇,嗓音清冽而平静:“礼部正在拟定婚期。” 他道:“皇室入夏不婚。你可有属意之日?” 江萤羽睫微低,略微有些踌躇。 入夏不婚。 那婚期不是定在立夏前,便是要等到立秋后。 前者有些太急,她还未做好准备。 而后者太久,容易在途中出不知名的纰漏。 她犹豫着轻声:“臣女没有特别属意的日子。殿下代臣女择选便好。” 容隐微顿,再度问她:“你回府后,可诊过脉?” “没有。”江萤摇头,微带懵然:“这与婚期有……” 话未说完,她语声倏然顿住。 原本白皙的双颊蓦地滚烫。 她觉得,她似乎听懂太子话里的深意。 她慌乱地想要伸手去碰小腹,但又很快忍住这个荒诞的想法,仅是赧然轻声:“臣女还未诊过脉……” 话音未落,她的两靥愈发滚烫。 她的母亲早逝,继母柳氏也从未教过她这样的事。 东宫里的事发生后,她只顾着让连翘烧掉被弄脏的衣物,却完全没想到还要做什么其余的事。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拖得太久。 即便是再好的避子汤也无用了。 她滚烫着脸道:“等祈福结束后,臣女会去寻郎中把脉。” 容隐轻阖了阖眼。 等那时,便已经迟了。 婚期今日便要定下。 他沉默稍顷,终是启唇:“孤略通医理。” 话音落,面前的少女愈发窘迫。 她红唇微启,似想要拒绝。但话到齿间又被咽下。 她似挣扎良久,最终还是害怕占了上风。 最后的犹豫后,她终是放下签筒,将随身的绣帕取出,垫在菩萨面前的供桌上。 “有劳殿下……” 她的语声很低,轻轻伸手撩开衣袖。 绣着花鸟纹的白绸褪去,少女凝脂似的皓腕赤露在空气中。 白得耀目。 容隐抬起的长指微顿。 他微阖了阖眼,重新稳住心绪,将指尖轻落在她的腕脉。 他自殿外而来,指间依旧带着雨中的寒意。 触及江萤肌肤的时候,让她本能地微微一颤。 “别动。” 容隐的语声很低。 他似极少与女子这般亲密,素来冷静的神情有霎时的凝停,但语调很快平静如初:“很快便好。” 江萤低低应了声,微带窘迫地静立着。 春雨濛濛,水烟氲氲。 观音殿内静谧得似能听见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江萤的指尖微蜷,又不敢妄动,稍顷还是忍不住抬眼看向他。 他侧面的轮廓极好。 唇色浅淡,恰到好处的薄,眉骨与鼻梁生得很高,更显得那双凤眼深邃而淡漠。 此刻两道鸦羽般的长睫微垂着,将他原本的寒冷之感略微柔化,令他不似往日那般清绝疏离。 反倒更如霜雪初融时开凿出的寒玉。 即便再是冰冷,依旧透着玉质本身的润泽与纹理。 似静水沉璧,无瑕温润。 正当江萤有片刻的离神时,殿外骤然传来宦官的通禀声:“宝宁公主到——” “是孤的七皇妹。”容隐抬起眼帘,眉心微皱。 他是私下来见江萤,此事不可为宫中人所知。 思绪未落,他原本停在她腕脉间的长指迅速反握住她的皓腕,带着她快步走向面前唯一能够藏身的观音像。 这座观音金身足有丈许高。 为方便僧人修葺,佛像并非贴墙摆放。其后还留有架梯用的,二尺来宽的余地。 容隐带她侧身避入。 方松开她的手腕,观音殿外便传来众人的脚步声。 由远及近,最 终停在拜佛的蒲团前。 江萤站在容隐身后,看不见佛像外的情形,仅能听见宝宁公主与侍女的对话。 “皇后娘娘每日都去佛堂,向菩萨祈祷父皇早日痊愈。” “要是我也每日过来礼佛,是不是父皇的病很快便会好起来了?” 宝宁公主童声稚嫩,听着不过八九岁年纪。 随之响起的是宫女嬷嬷们的安抚声:“公主福灵心至,陛下龙体定会无恙。” 宫女嬷嬷们的话说得好听。 佛像外很快便传来宝宁公主清脆的笑声。 她满怀期许,在宫人的指引下开始拜佛请香。 祈福的过程并不算很久,但江萤依然觉得窘迫。 观音像后的罅隙太过逼仄,以至于她不得不紧贴着容隐僵僵站立着。 这般呼吸可闻的距离。 近得江萤都能闻见他身上清淡的沉水香气。 淡雅疏离,清冷自持。 一如其人。 江萤思绪微顿。 稍顷不自然地轻侧过脸,告诉自己这些应当都是假象。 这五日里,她唇间的伤口渐渐长好,身上遗留的痕迹也将将褪尽,但西暖阁中的记忆依旧滚烫。 每每想起,都令人面红耳赤。 她逃避似的往后团身。 鬓间步摇微晃,流苏交撞间散出清脆的一声。 江萤听见正在上香的宝宁公主轻咦了声。 继而她脚步声更近。 像是捧着清香便往佛像后走来。 江萤抬手摁住步摇,慌乱抬眼看向容隐。 佛像后的光线昏暗。 少女精致的轮廓显得蒙昧,面上的神情更软,像是在央求。 她比他更不想被人发现。 容隐垂落眼帘,侧身将她挡在身后。 天光愈暗,江萤听见她的心跳声微快,像是夏日里的疾雨。 而宝宁公主愈走愈近。 就当她快要走到佛像侧面的时候,远远传来教引嬷嬷的催促声:“公主,时辰不早了。娘娘还在宫里等您。” 宝宁公主的步履停住。 佛像前传来她带着点失落的声音:“那我上完香就回去。” 话音落,她的脚步声再度远离。 手里的清香供在鼎中,宝宁公主转身走向她的教引嬷嬷。 她坚持道:“那我们改日再来。” 教引嬷嬷答应着,与随行的宫娥一同簇拥着她离开。 众人的步履声远去,观音殿内再度恢复寂静。 容隐离开佛像身后。 江萤提裙跟着他的步伐走到蒲团前。 她抬手拿回遗落在桌案上的绣帕,语声很轻地向他道谢:“多谢殿下。” 容隐未承她谢。 他告诉她诊脉的结果:“未显滑脉。” 面前的少女伸手抚上心口,殷红的唇瓣 轻轻抬起,劫后余生般庆幸。 “多谢殿下。” 她明眸微弯,眼里的胆怯被笑影冲淡,似星河般明亮摇曳的影。 容隐薄唇微抿,原本将落的话音淡去。 但如今,时日尚早。 即便是有滑脉,也未必能够诊出。 婚事宜早不宜迟。 他抬步走向散落的竹签,将离他最近的一支拾起,转递给江萤:“这是宝宁到来前,你求得的签文。” 江萤伸手接过。 视线落在竹签镂刻的红字上。 第八十九签,上上。 这是她来白马寺后,求到的第一支吉签。 * 容隐离开后,殿外的春雨犹未停歇。 江萤将守在檐下的连翘唤回,正想回到她的禅房,却听殿外步履声轻轻而起。 一名陌生少女带着她的侍女,顺着屋檐底下不曾落雨的地方走进殿来。 她生得清丽端庄。 乌发梳成精致灵巧的流云髻,穿着雨过天青色的襦裙与半臂,发间戴着的步摇轻盈流光。 看着应当是哪位官宦人家的贵女。 不过她和侍女似乎未曾带伞,此刻裙裾微湿,鬓间也沾着水露。 见到江萤,她的明眸微亮,主动迎上前来。 “这位姑娘。”她向江萤搭话:“你可有多余的绢伞,能否借我半日?” 她的言辞恳切:“等明日天晴,我一定还你。” 雨中借伞是常有的事,又是年纪相仿的贵女,江萤自然没有拒绝。 “连翘。”她轻声唤侍女的名字,让她将带来的两把绢伞分出一把,匀给她们主仆。 陌生少女接了伞,眼底的笑意更浓。 “你是哪家的贵女?”她福身谢过江萤,又很是认真道:“等明日天晴,我来府中把伞还你。” 江萤莞尔:“一柄绢伞而已。你不用特地过来还我。” 陌生少女也没有坚持。 她再度谢过江萤,带着侍女往观音殿外走去。 将要迈过门槛的时候,她重新回过脸来。 殿外烟雨蒙蒙。 她白皙的脸微抬,语声里带着温柔的笑音,主动向她报出家门。 “我是国子监司业家的女儿。” “姜妙衣。”! 第 8 章 第8章 这场春雨连绵整日,直至半夜方徐徐停歇。 翌日清晨,江萤起身的时候,山间依旧缭绕着乳白的晨雾,整座白马寺如在天阙中。 僧人的早课结束时,江萤便也焚香沐浴,再度回到观音殿中祈福。 每日要念的金刚经还未诵完,江萤便在殿内遇见前来还伞的姜妙衣。 她很是守信,又极有礼。 除却归还昨日的绢伞外,还坚持给江萤留下一整盒自己做的糕点,与她攀谈到江萤午膳的时候方离开。 等她离开观音庙后,捧着点心的连翘便忍不住感叹:“姑娘,这位姜姑娘的手艺可真好,这盒糕点可比我们小厨房里的还要好看。” 江萤的视线也落到姜妙衣留下的糕点上。 确是极好的手艺。 一共十二块糕点,整齐地放在红漆木的食盒内。 每块糕点都做得晶莹剔透,还别出心裁地制成四时花卉的模样。 任谁看见,都会喜欢。 她都有些不舍得吃,便让连翘暂且收起:“你先将糕点收着。等我求完今日的签文,回禅房的时候再用。” 江萤说完,遂捧起桌案上的签筒,阖眼往面前的蒲团跪落。 签筒摇动,竹签交撞。 顷刻便有签文落地。 连翘帮她捡起,满怀期待:“姑娘,签上说得是什么?” 江萤伸手接过,却微微一愣。 青白的竹签上,下下签三个朱红篆字极为醒目。 签文的寓意也并不好。 月被云遮,诸事不宜。 “没什么,大抵是说今日的运势不好。” 江萤也并未太在意。 她将签文放回竹筒,便起身带连翘离开观音殿,往禅房的方向行走。 此时山雾散尽,白马寺内香火鼎盛。 前来祈福求签的贵女络绎不绝。 途径天王殿的时候,身旁的连翘紧张地握住她的袖口,放低语声提醒她:“姑娘,那好像是陈三郎。” 江萤惊讶抬眼,本能般顺着连翘手指的方向视线看去。 果然是陈三郎。 他带着随行的小厮走在前来祈福的香客里。 看着行色匆匆的模样,似乎不像是要来祈福。 恐怕是要来找她的麻烦。 江萤杏眸微睁。 她不由想起刚刚求得的那支下下签。 诸事不宜,原来指得是这个意思。 她急忙带着连翘往偏僻处走:“我们还是躲着他些。” 有之前的事在,连翘也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两人很快便回到禅房前。 好在陈三郎并未跟来,禅房内安静如初。 江萤往房内的竹凳上稍坐,很快便有僧人过来送膳。 一同前来的,还有送她来白马寺的王公公。 “恭喜姑 娘,贺喜姑娘。” 王公公满脸堆笑:“钦天监内的卦象大吉。明日辰时,便会有宫人来接姑娘离寺。” 江萤心弦微松。 毕竟明日辰时便离寺,那陈三郎应当是难以再来了。 她明眸微弯,微微福身回礼,让连翘拿准备好的银子递给王公公:“这些时日多谢公公照拂。” 王公公收了银子,面上的笑容更是热络:“奴才可不敢当。姑娘往后贵不可言,奴才可还指望着姑娘多多提携。” 客套话说完,王公公便也往木廊上离开,给江萤留出准备的时辰。 禅房是清修之地,房内的布置很是简单。 打扫起来也很快。 要花时辰去整理的,反倒是江萤自府里带来的行装。 换洗的衣裳,素日里佩戴的钗环首饰,誊写佛经用的笔墨纸砚,还有许多备着的,女儿家的物件。 收拾起来很是精细繁琐。 连翘用完午膳便开始收拾。 忙到星月漫天的时候,方将明日要带走的行装理好。 灯烛吹熄,转眼又至天明。 江萤卯时便起身开始梳洗,卯时三刻的时候梳妆完毕。 她端坐在禅房内的竹凳上,等候着宫内来人。 连翘则在房内做最后的整理。 当她铺平江萤昨日睡过的床榻的时候,指尖却像是碰到了什么,倏然轻讶了声:“这是什么东西?” “连翘?” 江萤疑惑地回过脸来,看见连翘正从床褥底下摸出东西。 远远瞧着,像是用过的生宣。 数量极多。 连翘一张张不断地从床褥底下拿出来,很快便在手里积起厚厚的一沓。 她并不识字,便拿来给江萤过目:“姑娘,您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怎么会在床褥底下?” 江萤隐隐察觉不对,连忙抬手接过。 生宣上写有诗文。 多是咏物咏景,抑或是才子佳人之类的陈词滥调。 但少数的几首,言辞炽热,用词露骨,光是拿着都令人觉得烫手。 而其中一首,她似还在年前见过。 好像便是在陈府里时,陈三郎当着江玉媱的面非要塞给她那首。 “陈三郎的诗词怎么会在这里?” 江萤惊慌失声,却又来不及去深究。 她急忙站起身来,到处去找能够销毁赃证的东西:“宫内的人即刻就到,这些诗词绝不能让人看见。” 连翘闻言也慌了神。 她急忙去翻装好的行礼:“奴婢现在就烧了它。” 江萤连忙去看旁侧放着的滴水更漏。 铜制的漏条浮起,将要敲上辰时的漏刻。 “来不及了。” 江萤秀眉紧蹙,慌忙伸手推开槅扇,提裙便往禅房外小跑。 禅房不远处有个小池塘。 只要将 诗词丢进池里,即便是被人打捞上来,字迹也会糊透。 绣鞋踏在木制回廊上的声音清晰。 江萤匆匆往前。 伴随着如鼓的心跳,她隐约看见小池塘就在眼前。 只隔着最后一道木廊转角。 她明眸微亮,愈发加快脚步。 未曾想刚绕过转角,便迎面遇见一名男子。 江萤没有防备,慌乱间没能停住步子,近乎是直直地往男子的怀中撞去。 就当她险些撞到他的胸膛的时候,男子及时抬手,隔袖握住她的手臂,稳住她的身形。 江萤踉跄着站稳,急忙往后退开两步。 “抱歉,我不是有意……” 她连声向他道歉,但眼帘抬起,视线却倏然顿住。 卯时的天光尚未亮透,落在男子的衣袍与发冠间如山雾朦胧。 江萤便隔着这层薄雾似的碎光望见他清绝的容貌。 凤眼薄唇,肤如寒玉。 是当今的太子,容隐。 江萤杏眸微睁,心跳怦然。 她慌忙将双手背到身后。 “殿下……”她的语声微颤,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此刻为何会在这里。 容隐的视线同时落在她的面上。 面前的少女慌得厉害。 呼吸紊乱,发髻蓬松,连鬓间戴着的步摇都快要坠下。 但她没有选择伸手去扶,而是紧张地将双手背到身后。 那双乌黑卷翘的长睫半覆着她清澈明眸,蝶翼似地颤扇不停,像是正藏着什么烫手的东西。 而在他身后,礼乐声逼近。 前来迎接她的宫人便跟随在他身后不远处。 江萤同时听见那些来自宫中的雅乐。 她的呼吸愈乱,心跳得愈发得快。 她也顾不上容隐还在面前。 近乎是当着他的面,就将那叠宣纸往袖袋里塞。 也不知是太过慌乱,还是背着手不好着力的缘故,她慌乱间几次尝试,都没能成功。 礼乐声驱散山间薄雾,声声落在耳畔。 前来迎她的宫人,与她仅隔着最后一道遮蔽的廊角。 千钧一发之际。 她看见面前的太子微微敛眉。 他向她伸手。 江萤的动作僵住。 霎时的挣扎后,她阖眼将整沓宣纸放到他的掌心。 “殿下,这些是……” 她还想解释,但前来迎她的宫人已经转过廊角。 就站在容隐身后。 礼乐声倏停,宫人们俯身向太子行礼。 “叩见殿下。” 容隐淡应了声,将手中那些诗文折起。 信手收入袖中。 * 离开白马寺后,宫中的女官将江萤带至城郊一处皇家别苑。 这座别苑的布局特殊。 前院是寻常的皇家庭院,而两道红墙隔开的照壁后,便是一整座天然形成的汤池。 以供前来祈福之人洗沐涤尘。 汤池水热,雾气氤氲。 江萤褪尽衣衫,在宫人的指引下徐徐步入。 时隔数日,太子留在他身上的痕迹已然褪尽,赤露在水面外的双肩雪白光润。 青裳宫娥们半跪在池畔,以木勺舀起微烫的浴水淋过她的肩背。 江萤羽睫轻颤,指尖不由自主地轻扣住面前的鸾鸟浮雕。 心绪亦如水面汹涌不定。 毕竟,那叠宣纸还在容隐的手中。 那是陈三郎写的诗文。 其中有几封简直露骨得可以拿去做她与旁人私通的罪证。 江萤心绪正乱,身后却传来司礼女官的安慰声:“姑娘倒也不必这样紧张。沐浴完毕后,奴婢会带您去花厅拜见太子殿下。之后便可回府静候佳音。” “多谢姑姑。” 江萤向她道谢,语声里藏着不安:“敢问姑姑,涤尘沐浴后可还有其他礼节。” 毕竟时辰愈久,太子便愈可能去看那些诗信。 她都不敢想象,太子看到陈三郎那些淫词后,该是怎样的暴怒。 那时她也不知是否还有命能回江府。 司礼女官笑道:“姑娘莫急,很快便好。” 江萤羽睫微低,也唯有静静等候。 可女官口中的很快,便是整整大半个时辰。 等江萤换上礼衣,随着宫娥走到别苑花厅的时候,窗外的天光已然亮透。 太子正在花厅内等她。 随着江萤步入,花厅内的宫娥们鱼贯离开。 太子抬手,将那叠诗词递还给她。 宣纸依旧是保持着对折后的模样,太子似乎并未拆看。 江萤的心却依旧不敢放下。 她抬步上前,俯身向他行礼,又小心翼翼地从容隐的手中接过这叠宣纸。 “殿下……” 她犹豫着启唇,想着该如何解释。 思绪未定,夹在当中的一张书笺无声落下。 正掉在她和容隐中间的地毯上。 那是张被撕掉一半的废稿。 ‘自从在府内见到江妹妹后,吾茶饭不思,每夜辗转反侧,梦中尽是江妹妹窈窕倩影,楚腰纤细,罗袜雪白……’ 容隐的视线同时落来。 两人的目光在她面前的诗文间交汇。 室内静得针落可闻。 顷刻的寂静后,江萤满面通红。 她匆促起身,急忙在容隐俯身前捡起地上的废稿。 将这一沓宣纸统统丢进面前的火盆。! 第 9 章 第9章 生宣在火盆中翻卷燃烧,顷刻便化为灰烬。 江萤半跪在火盆前,炭火腾起的热意烫得她面红欲燃。 “不是殿下看到的这样……”她苍白地辩解:“臣女与他并无私情。” 容隐直起身,微抬的手复又搁落在身旁的几面。 “你不该烧的。”他薄唇微启,语声清寒:“这是罪证。” 江萤心跳怦然。 她的目光从面前的灰烬前抬起:“这是臣女的罪证吗?” “谁的诗文,便是谁的罪证。” 容隐的视线落来,那双窄长的凤眼深邃淡漠,令人难以揣测其中喜怒:“他是谁?” 江萤不敢隐瞒。 “他是少府监家行三的公子。名唤陈规。他的父亲,是家父的上峰。” 容隐淡垂眼帘。 少府监,从三品的官职并不算高,像他这样出生的官宦子弟,在长安城内多如过江之鲫。 唯一与旁人有别的,是在圣旨落定之前,他曾到江府向江萤提亲。 之后此人数度纠缠,还为宫中的王公公所见。 容隐思及此,敛眉看向手腕。 腕间的伤痕犹未愈合。 旧伤与新伤交错,是他在夜中留下的痕迹。 若是没有那条锁链,他或许当夜便要去找陈三郎算账。 如今此事发生,自然又是夜夜不能寐。 容隐的眉心凝得更紧。 事关江萤闺誉,此事不好自明面清算。 但也需尽快处置。 他轻阖了阖眼,伸手摁上眉心:“你可曾接过他的诗文?” 江萤连连摇头。 她将晨起后连翘在床褥底下发现诗文的事和盘托出。 说到最后,江萤似也觉得不妥,轻轻咬唇:“臣女昨日到观音殿祈福的时候,许久未曾回过禅房。” “那些诗文,应当便是那时候放进来的。” 在她看到陈三郎的时候,想来是已经晚了。 容隐淡应。 他自椅上起身:“你先随宫人回江府。此事孤自会处置。” 听着,似是要秋后算账的意思。 只是,也不知是对陈三郎还是她,抑或是兼而有之。 江萤红唇微启。 最终还是将语声咽下。 她生怕提醒了太子,将她当场发落。 她趁着太子尚未迁怒前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向他辞行。 “臣女先行告退。” 回府的马车便停在皇家别苑外。 江萤踏着脚凳步上车辇的时候,连翘已在车内等得心焦。 车帘甫一放落,她便凑上前来,紧张地问道:“姑娘,太子殿下可有为难您?” 江萤回过神来。 “没有。”她犹豫着启唇:“殿下十分冷静。” 冷静得连她都有些不 可置信。 与西暖阁中的荒唐相比,简直像是换了位太子一般。 连翘不在当场,仅是拍着心口庆幸道:“还好太子殿下明断是非。相信那些诗词不是姑娘收着的。” 她说着又气愤:“不过那位陈公子也太过分了些。竟然做出这等事来。太子殿下也未说什么吗?” 江萤轻声:“殿下说他自会处置。” 她说着略微有些不安,便抬手将身侧的车帘撩起。 窗外的春风拂过鬓发,带来些许的凉意,江萤指尖微蜷,依旧是有些心绪不宁—— 这件事当真会这般轻轻揭过吗? * 骏马的脚程很快。 未及午膳的时辰,这辆马车便自江府门前停落。 江萤回到府中,还未行至闺房,便见柳氏身边的桐枝急匆匆赶来通禀:“姑娘,老爷与夫人正在花厅内等您。” “我这便过去。”江萤轻轻应了声。 她离家数日,又是宫里亲自来迎的人,父亲与柳氏此刻自然是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她。 江萤并未猜错。 她方走到花厅门前,便见父亲春风满面地唤她:“般般,坐到爹的身边来。” 江萤轻应,在他下首旁的木椅上坐下。 候在旁侧的侍女很快为她端来茶水。 醇厚的茶香透盖而来,像是父亲寻常时候都不舍得用的那饼好茶。 江文道满面红光,连语声都比平日里要有底气:“你不用多问,陈家那门婚事,爹当日便帮你回绝了。” 听到陈家两字,江萤捧着茶盏的手指微微蜷起。 “陈家可恼怒了?”她思量着轻声:“他们可会因此觉得失了脸面?” 也因此,来报复于她。 江文道一挥手,浑不在意:“恼怒又如何?我家女儿是个有福的,陈家日后还敢在职务上为难我不成?” 继母柳氏也坐在她的身边,手里端着茶盏,面上堆着笑意:“可不是。” 她试探着道:“这也不是选秀的日子,竟还能传来喜讯,可见果然是天大的福气。以般般这样的姿容,即便起初位份低些,往后也定是能荣宠双全的。” 江萤隐约听出她似是误会了。 毕竟他们只知是宫中的贵人,却不知是哪位贵人。 而听柳氏的话风,似乎以为是陛下。 圣旨未落,江萤也不能解释,唯有就这样含糊过去,仅是低头小口小口地啜着茶水。 柳氏却没有停口。 “可惜玉媱还在庄子上,不然送般般入宫的时候,让她前来添簪,也好沾点福分。”她捧着茶盏,像是信口感叹道:“其实年节前那桩事,玉瑶也并非有意。毕竟她年纪尚小,遇到陈三郎这样当着她的面递信给般般,不免会受到些惊吓……” 手中端着的白毫银针依旧香气清芬。 江萤却有些难以下咽。 她站起身来,心里的不 安之感愈甚:“母亲慎言。陈家的事我们还是少沾染为好。” 她心绪不宁,转身向父亲福身:“女儿几日未曾回来,房内还有许多物件要重新整理,便先回闺房去了。” 江文道今日心情颇好,当即便点头答应。 随着江萤的步履远去,柳氏这才像是回过神来。 她也搁下茶盏,拿起帕子轻轻拭泪:“老爷,般般还未入宫,便已瞧不上我这继母。” “往后这府里想来是没有我与玉媱的立足之地了……” “怎会。”江文道不以为意。 “般般的性子向来是软,如今不过是累着了。你等她休息片刻,到晚膳的时候,自然会来向你认错。” * 江萤并未去向柳氏认错。 她甚至连晚膳都未到花厅里用。 白日里惊吓连连,回府后又应付过父亲与柳氏,江萤不免有些疲累,初入夜后便睡得格外浓沉。 今夜并未落雨,窗外风吹梨树的声音娑娑细细,似江南小城里的水浪起伏安宁。 江萤眼帘低垂,呼吸渐渐平稳。 就当她在春日里睡得香沉的时候,似乎又听见太子在耳畔凶狠地唤她的名字。 “江萤!” 江萤轻唔了声,努力想要支起眼皮。 但许是白日里太过乏累的缘故,那双乌黑长睫勉力抬起寸许,便又沉沉坠下。 她翻了个身,睡意重新变得浓沉。 正当她快要重新进入梦乡的时候,她的腰间倏然一紧,像是被人猛然握住。 紧接着天地旋转,她就这样被人掐着腰肢从榻间捞起,被迫半坐在床褥上。 锦被掉在地上,江萤在惊吓中睁开眼。 帐底透进来的天光方微微亮,让她依稀看清太子此刻的神情。 凌厉,阴鸷,凶狠得像是要将她立即拆吃入腹。 江萤的杏眸睁大。 她颤抖着手,试着掐了下腰间的软肉。 痛感传来,眼前并非梦境。 “殿下……” 她睡意顿消,慌乱唤道。 面前的太子唇角勾起,眼底的晦暗之色却更浓。 他咬牙冷笑:“孤来听你和陈三郎的故事。” 江萤的后背立即生出冷汗。 她便知道,太子不会这般轻易放过她。 果然是要秋后算账。 江萤急忙摇头否认:“臣女与陈三郎绝无半点私情。” ‘嚓’的一声锐响。 是他系在腰间的佩剑出鞘。 锐利锋芒抵在她的颈间,伴随着他满是戾意的语声:“你与他,见过几次?” 江萤的动作僵住,颈间细腻的肌肤寸寸起了寒栗。 “一次。”她瑟然答:“是年节前臣女随父亲到陈家赴宴。” 太子眼底晦色微涌,手中的剑锋陡然一倾。 凉意传来,是她 贴身的里衣落地。 圆润的双肩赤露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让江萤随之轻颤。 ⒁本作者椒盐小甜饼提醒您《嫁东宫》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冰冷剑锋依旧贴在她的颈畔,而太子的语声愈见凶戾:“你最好想清楚。” 江萤往后团身,纤细的蝴蝶骨紧紧贴住身后的床帐。 她的心口起伏着,慌乱间似又想起什么:“还有一次……” 她不得已启唇:“是陈家来江府提亲那次。” 话音未落,心衣的系带应声断开。 江萤急忙伸手抱住双肩。 冰冷的剑锋悬停在她的腰间,太子的视线也随之而来。 窗外天光破晓,红帐内光影朦胧。 身段窈窕的少女双手紧抱着双肩,愈显得那段因紧张而微微紧绷的腰肢细得不盈一握。 楚腰纤细。 果真纤细。 他冷笑出声,再度逼问:“仅有两次?” 江萤羽睫颤抖,努力往前回想。 片刻后,她的语声颤颤响起:“还有一次,是在白马寺中。臣女远远看见陈三郎前来。” 话音落,剑锋再度往下。 裂帛声接连响起。 她的袴裤与罗袜同被割裂。 朱红的锦被上,赤露出少女羊脂玉般的肌肤。 她白皙的双腿紧紧并拢,藏在罗袜下的那双莲足莹润如玉,与她腰间的肌肤同色,白得近乎耀目。 太子眼底的晦色更深。 罗袜雪白。 当真很白。 他持剑欺近,凌厉的眉眼近在咫尺。 那双淡色的薄唇扬起,露出的齿尖在微亮的晨曦里闪着寒光,似野兽在逼近他的猎物。 “不再想想?”他再度逼问。 “没有了,真的没有。” 江萤抱着双肩往后团身,羞窘与慌乱交织间连语声都微带哭音:“臣女十二岁才来长安城,真的不曾见过陈三郎几次!”! 第 10 章 第10章 沉水香淡雅的香意与铁器特有的冰冷之感同时逼近。 森凉的剑锋虚抵住她的足踝,又顺着她的踝骨上移,沿着她白皙紧致的小腿移到她仅存的小衣。 “你与陈三郎并无私情?” 太子寒声重复她的话语,森冷的剑锋再度贴近,险险悬停在她的小衣之外。 隔着薄薄的衣料,江萤甚至都能感觉到剑刃抵着耻骨的冰冷锐利之感。 她正往回蜷曲的小腿僵住,紧绷着身子半点不敢妄动:“臣女可以起誓。” 太子抬首,看向她的视线愈发凌厉。 “不若你证明给孤看。” 他的剑刃骤然移开。 太子起身,反转剑锋,将雕刻着龙纹的剑柄递到她的眼前:“孤带你去陈府,你亲手杀了他。” 他眼底的暗色愈浓,语声寒得似携着霜刃:“孤便相信你们并无私情。” 江萤的面色由红转白。 她面对着眼前的长剑不住地往后退缩。 但罗帐后便是床首的木板,她很快便退无可退,脊背渐渐发出细汗。 她的语声颤栗:“臣女不敢。” 太子步步逼近。 纱制的红帐顺着他的肩背泻落,缠绕在剑锋上的几寸霎时断裂。如同鲜血浇淋其上。 他逼到近前,抬手握住她的手腕。 不容抗拒的力道。 令江萤紧紧抱着双肩的手臂被迫展开,紧接着沉重感霍然传来。 是太子握着她的手,强行将剑柄塞进她的掌心。 他不容抗拒地拽她起身:“现在就去!” 江萤踉跄起身。 太子的佩剑极沉。 她根本就拿不稳,足尖方碰上床前的脚踏,手里的长剑便‘当啷’一声掉在地面。 她害怕又懵然,赤足站在脚踏上,都不知是否该去捡回。 就当她无措的时候,太子凤眼微深,抬手掀起落在她发顶的红帐。 朱红的帘幕揭开,破晓时将明未明天光侧照在她的身上,将她的每一寸轮廓都勾勒得分明。 她确实生得很美。 远比着衣的时候更美。 骨肉匀停,腰肢纤细。 乌缎似的长发缠绕在雪白的肌肤间,发尾如蔓草般勾缠着她莹润玉直的小腿。 原本紧紧环绕在心口的手臂此刻被他握在掌中。 令少女凝脂般的肌肤映入眼帘。 粉艳雪腴,露浓花瘦。 似梦中云,云外雪。 雪中春。 在他满是侵略性的视线中,江萤很快便回过神来。 她急忙捡起地上的锦被裹住自己,躲回红帐后的榻上。 太子眸底暗色涌起。 佩剑还在地上,但他已不屑去捡。 他抬手,准确地握住她的手臂,将她重新拽回床沿。 他微带薄茧的手指同时碾上她娇艳的红唇:“不敢杀人。那就换一种方式。” 江萤红唇微启。 还未来得及作声,他充满侵略性的吻便已落下。 从她柔软的唇到纤白颈,他始终咬得很重,像是要刻意留下什么印记。 江萤双手紧握被面,在他凶狠的吻里艰难出声:“圣,圣旨未落,殿下不能……” 话音未落,裹身的锦被便被扯下。 太子的嗓音微哑,却依旧不忘威胁她:“剑就在你的榻下。” 江萤手臂微僵,想要推开他的指尖悬停在半空,被太子毫不迟疑地握住,连同手腕一起摁落到身侧。 他的吻蛮横地落下,将她多余的语声尽数吞没。 混乱中她的小衣被褪下,原本能够踩在脚踏上的足尖如今只能勉强点到踏沿。 窗外晨雾渐褪,帐内春/色/欲/燃。 就当春意将要燎原之际,太子握在她膝弯处的手指陡然收紧。 江萤受疼,转过殷红的脸看向他。 熹微晨光落在他的发间。 而他咬牙偏首。 浅金色的日光照亮他的侧脸。 江萤看见他剑眉紧皱,眼底戾意深浓,像是在竭力抵抗着什么。 “殿下……” 江萤怯怯启唇。 太子的视线再度落来。 他的眼尾赤红,满是愤怒与不甘地厉声唤她的名字:“江萤!” 江萤微颤,往后团身。 有些不明白自己又是何处开罪了他。 但她还未来得及询问,太子便已将她松开。 勉强点在踏沿的足尖重新落地,江萤懵然看向他。 浅金色的晨光里,太子再度偏首,骨节分明的手指狠狠抵上他紧皱的眉心。 强制苏醒后,记忆尚未回笼,颅内的钝痛感便已喧嚣而来。 比在睡梦中交替更要强烈百倍。 容隐咬紧齿关,指节都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最强烈的一阵钝痛徐缓平息,给他片刻喘息的时间。 容隐直身回首,看见眼前的场景。 雪肤乌发的少女怯怯团在床沿。 她的唇被吻得鲜艳欲滴,纤白的颈间满是新烙下的殷红印记。 朱红的锦被落在地上,其上还散落着她被剑刃划开的贴身衣物。 而她最贴身的小衣,便落在他的佩剑旁。 颅内的钝痛感似又呼啸而来。 令他不得不偏首紧紧阖眼。 团身在床沿的少女也回过神来。 江萤满面绯红,拾起掉在地上的锦被胡乱裹到身上。 还未来得及躲到床尾,她便听见太子低哑的语声。 “孤说过,孤自会处置。” 他的语调寒厉冷沉,但那双窄长的凤眼依旧紧阖着,似乎并不是在与她说话。 倒更像是在自我苛责。 但很快,他的视线重新转回。 未曾落在她的身上,而是落在地面那些碎衣之上。 “抱歉。”他的语声依旧带着微哑。 他问:“你的衣箱在哪?” 江萤脸颊红透,蚊蚋般出声:“殿下回东宫便是,臣女会唤侍女进来打扫。” 室内是短暂的静默。 太子寒白的手指抵上领口的玉扣。 他解下身上的外裳递给她。 江萤犹豫顷刻,还是从锦被里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 两人的指尖短暂地交汇,银纹锦袍落在她的手中,带着他身上清淡的沉水香气。 清冷而疏离。 在江萤微微离神之际,他俯身拾起佩剑,在天色还未彻底亮透前,自她的闺房里离开。 远处的庭院内天光微明,又是一日清晨。 * 容隐回到东宫的时候,天光已然亮透。 昨夜紧急送来的文书还堆叠在案间,而那条用来缚兽的锁链则凌乱地拖曳在寝殿床榻上。 打开铁镣的钥匙就散落在榻前。 容隐抬手抵上作痛的眉心,冷冷唤他的亲卫:“段宏。” 亲卫段宏应声而来,向他比手行礼:“殿下有何吩咐?” 容隐敛眉,并未立即启唇。 他的视线落在最上层那封还未曾翻阅过的卷宗上。 那是昨夜整理出的最后一份罪证。 亦是困兽为何会脱出樊笼的因果。 ——若有急报,可不分昼夜送来。 这是东宫内曾经的规矩。 也是这条规矩,让他找到机会命令前来送文书的段宏解开锁链。 他沉默良久,抬手拿起面前的卷宗。 清晨时的旖旎画卷似又回到眼前。 少女雪白的肌肤,鲜艳微肿的红唇,勾缠在腰间腿弯处的乌发。 亲眼看见,远比记忆中更为浓烈。 “殿下?”段宏的声音响起。 容隐阖眼,强行将思绪敛回。 “自今日起,每日黄昏后,孤皆会留在东宫祠堂,任何急报都不必送来。” 再度启唇的时候,他的语调依旧冷静而疏离,似山巅上不化的冻雪:“你于祠堂外亲自把守。天明之前,任何人等……不得入内!” * 金乌渐升,日光普照。 江萤方自浴房里回来,此刻正坐在镜台前由连翘替她梳妆。 连翘手里拿着水粉,已往她的颈间扑了数次,但仍旧是收效甚微。 太子留下的痕迹依旧那般显眼。 江萤微微面热,轻声吩咐她:“再去换件领口更高的衣裳。” 连翘忐忑地应了声,往她的衣箱里仔细找了找,总算找到年节前穿过的一件立领的外裳。 她一面替江萤穿着这件衣裳,一面又不免担忧道:“如今京城里不流行这种 式样。姑娘的衣裳里领口这样高的可就这一件。今日穿了,明日可怎么是好?” 江萤对镜看了看,唯有站起身来:“那便只能去现成的成衣铺子买一件。” 连翘应声,连忙出去替她备车。 由于是临时买来遮掩的衣裳,江萤也并不挑剔衣料与款式,因此便就近到了江府附近的街上,随意找了家成衣铺子。 只是衣裳还未买完,远处的街巷上便传来喧闹。 江萤远远看了眼,试着问那掌柜:“是什么事,惊动了半条街巷?” 掌柜替她包着衣裳,闻言往声来处张望了下,忍不住嘀咕:“怎么那么多的官兵,又是什么要紧的事?” 他身旁另一名买衣裳的女客接话道:“这是西街那个府邸的官贪了宫中的银子,如今正革职抄家呢。” “西街?”连翘忍不住碰了碰江萤的袖口:“陈家的官邸好像就在那……” “可不是。那官好像就姓陈。”女客信口接道。 江萤微愣。 她微侧过脸看向那女客,又想起清晨时太子曾说过的话。 他说‘孤自会处置’。 她略微迟疑,轻声问那女客:“是真的贪墨了宫中的银子?” “那还有假?”女客啧啧道:“我可听说是刑部的官兵亲自去陈府里拿人。抄家的时候可将藏在墙缝里的陈年账本都给翻了出来。当时陈府门前可有不少百姓瞧见。” 连翘听着心惊胆战。 她忙凑到江萤身旁,在她耳畔后怕道:“幸好与陈家的婚事未成,不然可要牵连到姑娘。” 她的话语声未落,便听见街巷上又是一阵马蹄声。 一列轻骑自街巷间绝尘而过。 为首的那人面白无须,手持拂尘,似乎是个宦官。 连翘的语声微顿,再开口的时候显然有些慌了:“姑娘,这好像是往咱们府邸的方向去的。” 江萤自然也看见。 她的面色也微微白了。 要知道陈家的老爷是父亲的上峰。 陈家贪墨,父亲不会也…… 她示意连翘将银子赶紧付给掌柜:“连翘,我们得快些回江府。” 连翘连忙应声。 幸好这家铺子离江府就隔着一道长街。 江萤回去的时候还不算晚,那列轻骑到江府还不足一盏茶的时辰。 而她的父亲与继母柳氏正候在照壁前,面色皆有些惶惶。 旁侧立着的家仆皆是瑟瑟然,尤其是今日出门采买时看见陈府抄家之状的那些家仆更是满面惶恐。 江萤稳了稳心神,走到父亲的身旁。 她的心绪亦不免起伏。 毕竟太子昨夜才来找她算账。 今日离开的时候,似也心绪不佳。 太子喜怒无常,她此刻也不能肯定,太子会不会将她和陈府的人一同清算…… 思绪未落,上首便传来宦官尖细的嗓音:“江府众人可都齐了?” 江文道眉心冒汗,赶紧上前:“江府上下,连同家仆三十余口人皆在此处。” 宦官满意颔首,双手自匣中捧出圣旨。 明黄圣旨展开,江府满门皆跪。 宦官尖细的嗓音开始诵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少府少监江氏长女,族茂冠冕,庆成礼训,贞顺自然,言容有则。作合春宫,实协三善,曰嫔守器,式昌万叶。备兹令典,抑惟国章。是用命尔为皇太子妃。往,钦哉!其光膺徽命,可不慎欤!” 话音落,满府皆静。 江文道又惊又喜,而柳氏也颤颤抬起脸来。 她似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未敢开口。 那名宣旨的宦官笑着将圣旨递向江萤:“礼部拟定的婚期便在下月十五。” “奴才提前恭贺太子妃。还请太子妃早做准备。”! 椒盐小甜饼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1 章 第11章 就像是坊间调侃时所说的那样,长安城里的每道红墙都是透着风的。 圣旨落下后的数日,江府每日皆是门庭若市。 那些往日里不常来往的亲戚,极少登门的朋友,都像是树上长出的果子似的,接二连三地落在江府的院子里。 而随着陈家的倒台,江文道更是春风得意,仿佛锦绣前程便在眼前,这空出的少府监一职非他莫属。 不过这些都与江萤无关。 她日前要筹备的,还是自己的婚事。 因婚期定得很近,宫里隔日便遣了教导礼仪的嬷嬷过来。 从言谈举止,到繁文缛节,江萤每日里都要学上整整两个时辰。 今日亦是如此。 身着老绿色宫装的礼仪嬷嬷捧着盏清茶立在上首,语调刻板地给她讲述宫内饮茶的规矩。 “这宫内饮茶有七桩禁忌。” “一忌不如法,二忌恶具,三忌主客不韵……” 江萤原本也捧着她的茶盏,随着她冗长的语调静静地听着。 直到嬷嬷的话音快到尾声的时候,她瞧见左边的支摘窗外,探出魏兰因熟悉的脸。 她发间戴着鲜艳的红玛瑙簪子,心情颇好地背着嬷嬷偷偷向她做了个口型。 ‘江萤’。 江萤羽睫轻眨。 正想着要如何回应的时候,面前的礼仪嬷嬷视线落来。 “姑娘可是走神了?”嬷嬷的眉心皱起。 江萤不好承认,又怕她瞧见窗外的魏兰因,便轻声细语地回答道:“嬷嬷您说的话我听着的。您方才正说到,三忌主客不韵。” 礼仪嬷嬷嗯了声,又注视她稍顷,见她没有再离神的迹象,方以那刻板的音调继续念下去:“四忌冠裳苛礼……” 她枯燥乏味的声音盘旋在江萤的闺房。 直至将要午膳的时候方徐徐停歇。 随着午时的漏刻敲响,礼仪嬷嬷搁盏起身,向她行礼告辞:“今日的课程便到此处,还望姑娘谨记。” 江萤轻声答应,带着连翘亲自送她离府。 这位嬷嬷前脚刚踏上回宫的马车,江萤后脚便到庭院里去找魏兰因。 此刻已是整整半个时辰过去。 魏兰因都在海棠树下等得昏昏欲睡,看到她过来,方重新打起精神对她笑道:“那礼仪嬷嬷讲得可真无趣,也亏你还能听得下去。若换作是我,恐怕早就当着她的面睡着了。” 江萤莞尔,将连翘准备的茶点放在青石桌上:“若是我没有记错,你禁足的日子可还没到。这会儿可又是背着家里人偷跑出来的?” “我这回可是沾了你的光。”魏兰因得意道:“我说要来江府看你,我爹就放我出来了。” 她说着将带来的锦匣递给她:“这是给你的添妆。” 江萤抬手接过,正想与她说些什么,却又想起陈家的事。 她犹豫着道:“之 前听你说,你有位姐姐嫁到少府监陈家。如今陈家因贪墨被革职查办,可有连累到她?” “那是陈家大房犯的事。我那位远房表姐嫁的是陈家的二房。” 魏兰因往面前的红釉茶盏里倒着茶,满不在意道:“二房早就从族谱里分了出去。只是上头的老太太一直死命压着,才不得已分家不分府,一直跟大房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如今大房倒台,二房正好趁着机会,和他们撇清关系。” 她说着又笑,伸手来点江萤的眉心:“倒是你,你爹可是少府少监。如今他的顶头上峰出了事,可有牵连到你家?” 江萤羽睫轻扇,不由想起父亲近日里的表现。 每日都是红光满面,满心都是择日升迁,哪有半点被牵连的样子。 “没有。”她笑着摇头。 话音未落,铁靴踏地声起。 伴随着江府仆婢们的惊叫,十数名身着铁甲,手握佩刀的刑部官兵自月洞门前涌来。 他们向江萤抱拳行礼,又转首对魏兰因,语调冷硬:“我等奉命看守江府。请无关人等即刻离开!” 魏兰因瞠目结舌,手里的茶水都倒得溢到桌面上来。 她看向江萤:“般般,你爹他……” 江萤同样震惊。 她问面前的官兵:“父亲犯了什么罪,为何要围江府?” 官兵比手不答,转身带着魏兰因离开江府。 立在月洞门前的官兵同时往后撤去,将府内所有宾客请离后,便守到江府门外。 他们并未抄家,仅是守在江府门前,不许府内之人离开半步。 似利剑悬在颈间,随时都要落下。 江萤茶饭不思,忐忑等到未时二刻。 直至面前的午膳凉透,她终是等到江文道回府,急急从前院里赶来。 江萤起身迎上前去,放轻了语声急促问他:“父亲做了什么,刑部的官兵为何要围江府?” 面前的江文道面如土色,甚至连朝服都来不及更换,与前日里的春风满面简直判若两人。 他道:“今日早朝,上轻车都尉参少府监一干人等互相勾结,贪墨宫中银两。在冶炼军备时偷工减料,以次充好。以致剑出既折,盔甲脆弱如纸。若有战事,后果不堪设想。” 他说着两眼发直,似又回到朝堂上,见到那名武夫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少府监内新制成的长剑一折两断。 军士用的剑本应是钢铁打制,但那柄剑的断口颜色偏灰发白,里头明显是掺了廉价的废铁与钢渣。 他想至此脸色更差:“陛下震怒,正令刑部严查此事,怕是不会善了!” 即便江萤是女儿家,也从他的话间听出事态严重。 她羽睫微颤,小心翼翼地问江文道:“父亲……有没有?” “没有!”江文道抬头,立即否认。 军备有误,九族尽诛。 他哪有这个胆子! 话音未落,他的脸 色骤然一变:“少府监内人多手杂。我只能保证自己未曾做过此事。” 但他没有,并不代表其余同僚未曾动过这份贼心。 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是陛下执意追究,他们这些接手过这批军备的官员皆要连坐。 谁也不能置身事外。 他眉心冒汗,伸手抓住女儿的衣袖:“般般,你得救爹。” 江萤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心跳声也随呼吸而微微紊乱。 许久,她咬唇轻轻点头。 * 夜深如墨,沉静如渊。 容隐并未提灯,独自行走在漫长的宫道。 两侧游廊寂静,天穹上弦月如钩。 檐下悬挂的风灯结着深红的穗,象征着年节将近。 似曾相识的场景。 容隐眉心微皱,行走间步履不觉快了几分。 宫中的夜色深不见底,远处似有水声澹澹,混合着宫人们刻意压低的语声:“快,来搭把手……” 伴随着他们的语声响起,漆黑的湖水自四面八方涌来,迅速浸透他的衣袍,没过他的颈项。 他神情微寒,加快步伐涉水而行。 御河边的宫人抬首看见他,惊呼着四散而逃。 漆黑的御河里,似有人正在挣扎。 容隐俯身伸手,准确地握住了她的手臂。 被他救起的是一名陌生的少女。 秀脸苍白,乌发湿透,单薄的衣衫贴裹在身上,心口处的起伏缓慢而微弱。 脆弱得像只被雨水打落在地上的蝴蝶。 “江萤。” 他深深皱眉,念出她的名字。 昏迷的少女在他的怀中徐徐抬起明眸。 她的眼睛黑如墨玉,眼尾氲着胭脂般薄红,微微上扬的弧度柔媚娇娆。 “救我。”她潋滟的红唇张合着,喃声吐出字句。 她离得太近,润泽的红唇都快要碰到他的手臂。 容隐并不习惯与人这般亲近。 他垂落眼帘,放下怀中的少女。 天边晨曦微明,江萤仰着脸安静地看他。 她赤足踏在水里。 原本紧裹在身上的湿衣渐渐褪尽,乌缎似的长发勾缠着她莹润玉直的小腿。 她涉水向他走来,玉白的手臂如水草般紧紧环住他的腰身,殷红滚烫的脸贴上他的胸膛。 当他的指尖触及到少女莹润的肌肤时,他亦自东宫的帏帐后醒来。 银鱼白的幔帐低垂,明灿天光自帐底透来。 放在桌角的银质更漏已敲过未时二刻。 如今正是晌午。 容隐微垂眼帘,抬手摁上眉心。 荒诞的梦境。 不知是这些时日歇息得太少,抑或是夜有所思的缘故。 他竟同时梦见两桩他刻意回避,不愿提及的事。 旧与新,残忍与糜艳。 尘封在记忆里的事与将要嫁给的他的少女缭绕到一处,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散。 寝宫内的地龙烧得过热,梦中的场景再度纠缠上他。 少女雪白的肌肤,鲜艳的红唇,勾缠在玉直小腿间的乌发…… “段宏。”容隐打断思绪,披衣自榻上起身:“备冷水。” 未时将尽。 容隐从浴房离开。 他的墨发新沐过,此刻并未束冠,仅是以一根发带拢在肩侧。 春日里微凉的水珠滚在他的颈间,将他绣有银纹的衣领微微濡湿。 他行至东宫内的书房,再启唇的时候,语声已是素日里的平静:“将今日的奏报送来。” “是。”段宏应声,将一整沓文书送到他的案前,并自其中抽出一张双手奉上:“殿下,未时送来的奏报,江家出事。” 容隐执笔的动作微顿。 他自长案前抬起眼帘:“少府监江家?” “是。” 段宏再应,还未多言,另一名侍卫便自廊上疾步而来。 他比手向容隐通禀:“殿下,少府监嫡女江萤求见。”! 椒盐小甜饼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2 章 第12章 “请。” 容隐语声落下,书房紧闭的槅扇再度敞开。 戴着帏帽的少女绕过两折山水画屏,行至他的长案前。 “殿下。” 她摘下帏帽,俯身在案前拜落。 “都退下吧。” 容隐搁落手中湖笔,抬手屏退众人。 房内的侍人们应声,躬身往后退去。 随着槅扇关闭的声音响起,偌大的书房仅余下容隐与江萤两人。 但面前的少女仍旧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她维持着拜礼时的姿态。 臻首微低,羽睫轻垂。 原本合身的领口随她的动作略微收紧,藕荷色的布料贴上她的后颈,愈显得赤露在领口外的那段肌肤莹润雪白。 容隐错离视线,修长的手指轻击对侧的桌案。 “坐吧。” 江萤低低应声。 她自书房明净的宫砖上起身,看见燕居时的太子。 他身着清净简单的月白襕袍,稍带水意的墨发拢在肩侧,微垂的眼帘弧度柔和,为他减淡几分素日里的疏离之感。 江萤目光微顿。 顷刻的离神后,她敛回思绪,小心翼翼地坐到太子对侧的一张檀木椅上。 江萤微低着脸,语声很轻:“臣女此来,是为家父的案情。” 容隐颔首,将段宏此前奉上的卷宗打开。 简略过目后,他道:“上轻车都尉殿前弹劾少府监江文道偷换军资一案。” 江萤徐缓点头,语声更低:“家父素来谨慎,从不敢在军备上掉以轻心。此事应当与家父无关。江萤此来,是想求殿下,可否请陛下网开一面,赦免家父连坐之罪。” “此事刑部正在彻查。孤会令人前去督办。”容隐将手中卷宗叠起,鸦青羽睫垂落,掩住那双清冷凤眼:“若仅是连坐之罪,孤会请父皇赦免。” 然水至清则无鱼。 长安城内的官吏,又有几人能经得住深查。 即便军备之事是假,但牵连出其余重罪,江文道同样难保。 容隐沉吟稍顷,复又启唇道:“此事尘埃落定前,江府你不宜再回。” 江萤低垂的羽睫轻轻一颤。 她的指尖蜷起,窘迫地握住袖缘:“殿下是让臣女住在东宫?” 她的语声落下,容隐握着卷宗的长指略微顿了顿。 “……也可。”他道:“但尚未成婚,毕竟于你的名节有损。若你愿意,可至京郊的白马寺暂居。” 江萤耳缘微红,意识到是自己会错了意。 “臣女会到白马寺暂居。” 她启唇轻声,略微地犹豫后,终是站起身来,再次向容隐俯身行礼。 “若家父真有不慎,还请殿下从轻发落。” 容隐的视线垂落,停在她的发上。 她俯得那样低,从他的视角只能看见 她乌黑的发顶,与鬓间那支白玉雕的铃兰步摇。 洁白小巧的花苞如流苏坠下,在初春微凉的风里摇摇将坠。 顷刻的缄默后,容隐将手里的卷宗搁下。 “若此事有眉目,孤会遣人来白马寺。” 那时,再斟酌也不迟。 江萤轻声向他道谢,拢裙站起身来, 她的视线往旁侧的滴水更漏上垂落,轻声向他辞行:“如今时辰不早,臣女恐要先行告退。” 她需回去收拾行装,还要赶在日落前出城。 如今回去,时辰其实已有些吃紧。 容隐淡应,没再留她。 随着少女轻微的脚步声远去,开启的槅扇再度被合拢。 容隐重新提笔。 半盏茶的时辰后,一张锦书写好。 “段宏。” 他将晾墨后的锦书放在案前:“令他们暗中去查。不必惊动刑部。” * 春意渐浓,庭前海棠初绽。 江萤在白马寺的禅房里一住便是半月之久。 其间刑部围着江府的官兵始终未撤,侍女为她送来的,江府里的书信也是一封比一封的紧急。 信内她的父亲急得夜不能寐,柳氏也是成天地哭天抹泪。 江府里哀鸿一片,人人自危。 而魏兰因来看她时带来的消息也并不作好。 她与太子的婚事是陛下亲自下旨赐婚,长安城内尽人皆知。 如今江府被围,长安城内的流言更是甚嚣尘上。 皆说这门婚事必定作罢,罪臣之女又岂能嫁入东宫为妃。 但让众人不解的是,有关太子妃的婚事筹备仍在进行,宫里的嬷嬷也依旧是每日两个时辰地来白马寺教她礼仪。 无论晴雨,从不间断。 这般阴阳两极,连带着魏兰因都替她着急。 “东宫里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这样不上不下的,也太让人心急。” 魏兰因连喝好几口茶,又连吃好几块昨日姜妙衣送来的糕点,面上的焦急还是压不下去:“般般,还差三日就是圣旨上的婚期,你自己难道不急吗?” 江萤羽睫微低,没有出声。 这桩婚事从来都不是她急与不急能够更改的。 她借着筹备婚事的名义离府,至东宫求太子的时候,便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江府获罪,而她沦为罪臣之女,与太子的婚事也自然消弭。 如今这半月过去,像是离眼前的结局越来越近。 毕竟太子喜怒无常,亦从未答允过会帮江家脱罪。 若她的父亲真的贪墨军资,她便唯有认命,自认罪有应得。 时间日渐紧迫,正当江萤犹豫着要不要提前与魏兰因道别的时候,禅房的竹门被轻轻叩响。 魏兰因正等着焦急,快步上前打开竹门。 江萤不安地抬起眼帘。 东 宫里的侍女青琐站在竹门前,双手捧着锦匣对江萤笑道:“姑娘,宫里制好的嫁衣送来了。您快瞧瞧,这样的款式可还得宜?” 魏兰因惊喜交加,伸手推她往前:“江萤,你快去看看,是不是真的。” 江萤懵然走到廊前。 春日里明灿的天光落在她的面上,将她从满门获罪的噩梦里唤醒。 贴身伺候她的东宫侍女寒枝也从房内走来,帮着青蕊取出锦匣里的嫁衣,笑着在她的面前轻轻展开。 嫁衣以正红为底,由蜀锦裁制而成。 通体销金描银,领口与袖口处云纹缭绕,裙幅间则以钉金绣的手法盘绣鸾凤和鸣。 片金为羽,南珠作瞳,流光华美,衬得鲜艳嫁衣在春光里灼灼如燃。 这是长安城里最好的绣娘们连夜赶制出的嫁衣。 尊贵华美得无可比拟。 江萤的指尖轻轻拂过,如云水般的绸缎流淌过她的掌心。 袖间藏着的字条无声落下,其上太子的字迹清俊有力。 ‘明日离寺,三日后江府内,奉旨成婚。’ 江萤轻怔。 顷刻,她收拢指尖,将字条握在掌心。 “这是我见过最好的嫁衣,没有要更改的地方。” 她明眸弯起,嫣然而笑。 庭院里春光正好,落在她的睫羽间有如碎金。 * 日至当空,凤仪殿内檀香袅袅。 姜皇后端坐上首,肩披琉璃璎珞,身着礼佛时的素衣,膝间还放着本尚未读完的梵文经书。 她的目光轻落在容隐面上,神情温和从容:“婚事在即,隐儿终日忙碌,今日如何得空来见本宫?” 容隐在她面前停步,向她请安后直身:“儿臣年已弱冠,婚事却仍要母后操劳,因此日夜难安。今日特来向母后请罪。” 姜皇后语调依旧平和:“身为人母,自然忧心。隐儿不必因此挂怀。” 容隐亦不在此事上多言,仅是启唇道:“不知母后可有闲暇,与儿臣对弈一局?” 姜皇后并未拒绝。 容隐遂抬手,令青琅前去取棋。 母子二人更擅围棋。 但如今让青琅取回的,却是凤仪殿内极少动用的象棋。 棋盘铺展,楚河汉界分开两端。 母子俩相坐对弈。 两人的棋路颇有相似之处,落子之时难分上下。 终是姜皇后先行走马,取掉楚河畔一枚小卒。 她红唇微启:“听闻少府监贪墨一事,久久悬而未决。” 容隐运子作杀,与她互换一马:“此案错综复杂,涉及良多。父皇病重,精神不济,已将此事全权交由儿臣审理。” 他微顿,道:“不日便有分晓。” 姜皇后兑子引离,意在取相:“陛下信任。更不可徇私枉法。” 容隐兑子解围,以马换相:“儿臣自不辜负。” 他修长手指轻击桌案,跟随他入宫的宦官便将带来的木匣奉至皇后手畔。 皇后兑子争先。 棋子离手的同时视线淡落在匣上。 紫檀木雕成的木匣精致贵重?[(,匣内铺就上好的红绒,内嵌米粒大的南珠。 价逾千金,却偏偏装着一柄再寻常不过的,将士们素日里用的长剑。 钢铁打制的剑身锋利明亮,泠泠寒光照亮姜皇后的眉眼。 她徐徐敛回目光,再启唇时语调淡漠几分:“你的婚事在即,最好还是少碰这些沾血的凶器。” 容隐淡应,手中棋子落下。 眼前的棋盘形势逆转,不觉间已是将军抽车之势。 若不肯弃车,便要将军。 他道:“母后的险棋走错了。” 姜皇后凤眼微低,戴着赤金护甲的尾指轻落在手中的车棋上。 似在思量着如何破局。 面前的局势微妙。 她可以不弃车保帅,但定要继续兑子,结局定是两败俱伤。 两败俱伤,便会有人乘虚而入。 良久的静默后,姜皇后玉指轻抬。 鲜红的车棋被放在一旁。 容隐搁棋起身,不再对弈。 “东宫诸事犹待儿臣处置。若母后无事,儿臣便先行告退。” 姜皇后尾指的护甲轻击将棋,并未启唇阻拦。 直至太子离开这座殿阁,她方启唇淡声。 “青琅。” “将棋盘收了吧。”! 椒盐小甜饼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3 章 第13章 寒食节当日,新雨涤尘。 密如织网的雨线浇打着乾极殿顶的碧瓦朱甍,将殿前玉阶浇洗得明润如新。 落朝的臣子们自玉阶两侧走过,借着雨声的掩饰低低交谈。 言辞所指,皆是今日早朝之事。 太府寺贪墨案久悬未决,终是在今日盖棺定论。 真正由太府寺所铸的长剑与铁铠在京郊的荒山中被找到。 刑部当场验证,发觉皆是钢铁锻造,并未出现混有钢渣废铁等偷天换日的情形。 证据确凿,那名在殿前揭发太府寺贪墨军资的校尉不得不认,此事是他蓄意构陷,调换兵刃,意在报复太府寺内与他素有旧怨的赵姓少监。 这桩惊动长案的贪墨案自此落下帷幕。 那名殿前弹劾的校尉因诬告及藏匿兵刃之罪被打入天牢,并在当夜畏罪自戕。 但少府寺并不能全身而退。 为首的少府监陈崇瑞贪墨宫中银钱三千余两,被判革职流放三千里地。子孙三代不得为官。 其余几名少府监虽未动军资,但在其余事务上,或多或少皆有贪墨抑或是以次充好,偷工减料等行径。 亦被按律责处。 刑部整整半月的严查后,原本热闹的少府寺因此空了过半。 同日清晨,围着江府整整半月的刑部官兵撤离,江萤的马车徐徐停落在江府门前。 东宫的侍女寒枝替她撑伞,将她送到江府的花厅。 江文道与柳氏正在其中。 见到江萤前来,柳氏便起身向她走来,勉强露出点笑意:“般般回来了。” 江萤的目光落在她的面上,又轻轻转首看向她的父亲。 两人的神色皆不好。 看着不像是得到喜讯的模样。 可她在回府途中,分明听寒枝说过江府里的事。 她的父亲官升两级,自原本的少府少监荣升至如今的通议大夫。 明明是他梦寐以求的升迁,但不知为何他们的面上却没有喜色。 略微的犹豫后,江萤还是依礼向江文道福身道贺:“女儿恭贺父亲荣升。” 她的话音落,江文道的神情更是难看。 他张口欲言,但顾忌东宫的婚事,最终还是将那句‘明升暗降’给硬生生咽下。 “时辰不早,先用膳吧。”他转开话茬。 江萤低头执起银箸。 因寒食节的缘故,长安城内明令不许生火,放在桌案上的早膳便也都是些冷食。 江萤自山路上颠簸回来本就没什么胃口,略用了些槐叶冷淘便将手里的银箸搁下。 “宫里教导礼仪的嬷嬷将至,女儿先到偏厅内等候。父亲与母亲慢用。” 她起身向父亲与柳氏辞行,撑伞往江府的偏厅里行去。 她来的时辰正好,宫内教导礼仪的嬷嬷恰自游廊尽头走来。 “姑姑。” 江萤向她福身行礼,跟随着她走进日常授课的偏厅。 但令她意外的是,今日的嬷嬷并未给她讲课,而是让宫娥们掩了偏厅的槅扇,单独递给她一本红皮小册。 “姑娘先看着,有什么看不懂的地方便问老奴。” 江萤抬手接过,依言将小册翻开。 视线方落,册内香艳旖旎的画面顿时撞入眼帘。 江萤毫无防备,原本瓷白的双颊顿时红透。 她急忙将画册掩上,抬首去看面前的嬷嬷:姑姑??” 礼仪嬷嬷眼皮抬起,像是早已司空见惯这等情形:“这本小册总共三十四页,还请姑娘认真翻阅。以免婚事不协。” 她提醒江萤:“姑娘看完后,奴婢自会考量,还请姑娘不要敷衍。” 江萤脸颊愈红,拿着手里的小册像捧着烫手山芋。 但礼仪嬷嬷就在旁侧看着,她再如何羞窘,也不得不继续往下翻阅。 起初的两三页虽说画得露骨,但勉强也算正常。 而愈往后,便愈令人难以想象。 光是看着,都让人觉得羞耻万分。 江萤的面颊愈来愈烫,翻阅的动作也愈来愈慢,最终在看见一张匪夷所思的姿势的时候蓦地顿住。 顷刻间,她便如被烫到般匆匆移开视线。 ……这个姿势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也,也太过羞人了些。 礼仪嬷嬷的视线再度落来。 她的语调刻板:“奴婢听闻姑娘幼时起便练舞。” “练舞者腰肢极软,定能折得下去。” 她的话音落,江萤的双颊愈红一层。 她被迫想起西暖阁里的那日,媚香的作用下,她似乎做过比这个更离谱的姿势。 她羞耻得不敢细想,急忙执起小册,掩耳盗铃般继续往下翻阅。 令人面红的记忆还未被驱散,她便又看到了更离谱的东西。 “这是什么……”她看着那物什艰涩启唇。 “银托子。” 礼仪嬷嬷就着此物向她解释一番,后又平静补充道:“殿下年轻,应当用不上此物。” 江萤低应,指尖艰难地挪到旁侧的物件上。 “这又是什么……” “硫黄圈。”礼仪嬷嬷答道:“与姑娘适才问的银托子是一套的。” 江萤窘迫收声,迅速往后翻去。 这三十余页看罢,江萤的薄汗都湿透了里衫。 回答完嬷嬷的考问后,更是面红得抬不起头来。 好在礼仪嬷嬷并未过多为难她。 仅是提点几句,便带着宫娥们离府回宫。 待她们的背影远去,守在廊前的连翘这才能够进来。 她还未开口,便见到江萤满面通红地坐在榻上,手里捧着本朱红的小册,像是捧着烧红的火炭。 “姑娘?”连翘着急道:“嬷嬷为难您了?” 江萤慌忙站起身来。 见是连翘,她便将那本据说是陪嫁到东宫里的小册硬塞到她的手中:“连翘,你快将这本册子藏到衣箱的最底层去。” 她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窘迫慌乱得连语声里都似透着热气。 “绝不能让殿下看见。” * 春雨初霁,海棠滴露。 江萤与容隐的婚期转瞬便至。 支摘窗外晨光微透时,江萤便起身焚香沐浴,如今正身着礼服坐在镜台前,由宫娥们替她梳妆绾发。 玉梳轻顺,胭脂微点。 镜中显出少女精致的容貌。 肤白似玉,唇红若丹。 乌缎似的长发绾成精致灵巧的流云髻,戴赤金鸾凤发冠,冠间饰以金钿与无瑕明珠,沉重而华美。 连翘与茯苓作为她的陪嫁侍女替她最后整理着要带到东宫的嫁妆。 与她相熟的贵女们也陆续前来道贺。 支摘窗外天光渐明,属于她的吉时渐渐接近。 当最后一支金簪戴好,闺房外亦传来庄严的礼乐声。 连翘从外间小跑进来,在她的耳畔笑着道:“姑娘,东宫迎亲的队伍到了。” 江萤微微面红,在宫娥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执起妆奁前那柄鎏金却扇。 鲛绡制成的轻薄扇面微掩面容。 江萤踏着铺好的红绸走到廊前,俯身拜别双亲,离开这座她居住许久的小院。 步转回廊,庄严的礼乐声渐近。 至照壁前时,她见到东宫前来迎亲的队伍。 隔着鎏金却扇半透明的扇面,江萤在队伍的最前端,望见前来迎娶她的太子。 他金冠束发,着重绯色婚服。 身姿英挺,容貌俊美,似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与疏离。 江萤羽睫轻抬。 照壁前春意朦胧,她手中鲛绡制的扇面薄如云雾。 江萤隔着云雾看他,觉得他也似隐在云雾中。 遥远清寂,如鹤在云端。 礼乐声里,她微启红唇,却不知该与他说些什么。 如今想来,其实他们仅见过寥寥数面,与盲婚哑嫁并无分别。 她对容隐知之甚少。 容隐对她亦是如此。 身后的礼乐声这般喧嚣,这短暂的静默并不明晰。 容隐的视线停留在她的却扇外。 他将手里的红绸递向她。 那双淡色的薄唇微启,应当是想如常唤她江姑娘。 但这样的称呼在此刻的大婚似有些不合时宜。 于是他的语声微顿,再启唇的时候,便温和地换了话音。 “你的小字是什么?”他轻声询问。 鎏金却扇后,江萤抬起的羽睫轻扇。 浅金色的日光自她鸦青的睫羽间散落,映得那双形状美好的杏眼清如墨玉。 “般般。” 她轻轻抬手,尝试着握住红绸的末端。 “般般。”他亦低低唤了声她的小字,同样将手里的红绸握紧,带她走向江府门外。 江萤跟在他的身后,顺着面前铺展的红绸步步向前。 她最终迈过江府的门槛,站在迎亲的红轿前。 她的面前是俊美尊贵的太子。 而他的身后,前来迎亲的马队排满整座朱雀长街,从此处到东宫,每株梧桐树上都系着鲜艳的红绸。 十里长街,万人空巷。 这是自陛下登基以来,长安城内最隆重的婚事。 在踏上迎亲的红轿的时候,江萤有些出神地想,也许就像是魏兰因与姜妙衣她们说的那样。 这的确是一桩满长安城贵女们都会艳羡的婚事。 喜轿落在东宫门前,不偏不倚正是吉时。 满堂宾客已至,这座皇城最为尊贵的帝后高坐上首。 明黄龙袍与正红翟衣交映,积威甚重。 这还是江萤首次同时面见帝后。 她自是万分谨慎。 前两拜的时候,未曾出任何差错。 但偏偏第三拜,也就是夫妻对拜的时候,她方低头,发间戴着的步摇流苏却缠绕到太子的金冠间。 金玉交撞声琅琅。 江萤的思绪有刹那的空白。 她咬唇微微偏首,想要将流苏带下。 但串成流苏的米珠不知卡到了何处,她愈是想要扯开,便缠绕得愈紧,连带着发间的凤冠都微晃。 凤冠坠地是婚事里的大凶,更是对皇室的大不敬。 江萤不敢妄动,唯有就这般保持着俯身的动作僵僵立住。 台上宦官尖细的嗓音复又唱道:夫妻对拜——?[(” 江萤心跳怦怦。 她不敢松手,唯有将手里的却扇挪下些,慌忙抬眼看向离她最近的太子。 她拜不下去,即便是拜下,也直不起身来。 容隐同时对上她的视线。 鎏金却扇后,少女浓黑的羽睫颤抖,原本瓷白的面色白得近乎通透。 眼见她急得要落泪,容隐启唇低声:“低头。” 江萤没有选择,听话地往下低头。 她的凤冠晃得更厉害,带得发髻都微微生疼。 就当她以为自己就要御前失仪的时候,金玉声再起,是容隐替她将那支步摇取下。 她双手握着却扇无法腾出手来,容隐便顺势将那支发簪收进袖中。 赤金发簪在他重绯色的吉服间一闪而过。 像是蝴蝶消失在棠花盛处。 随着宦官的唱和声,对拜结束。 江萤重新直起身来。 身着朝服的命妇们围拢上来,说着吉祥的话语,带着她向东宫内的寝殿走去。 眼见着便是宾主尽欢的场景,身后却传来男子带笑的嗓音。 “今日皇兄大婚,连殿前挂着的红绸亦成双。” “皇嫂的簪子,怎么不是双数?”! 椒盐小甜饼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4 章 第14章 江萤握着却扇的指尖微僵,步履也不得不暂且停住。 她在命妇间回首,隔着半透明的鲛绡扇面,看见适才说话的男子。 他着宝蓝色锦袍,发间尚未束冠。 容貌与容隐有三五分的相似,但眉眼间的距离更近,眉骨的弧度又过于锐利,便隐隐显出几分阴郁。 江萤心弦绷紧,隐约记起当今的太子容隐,还有一位同母的弟弟。 此时,随着这位皇子戏谑地问话,满堂宾客的目光都落在她的鬓间。 江萤藏在鎏金却扇的双颊由白转红。 正当她艰难地斟酌着要如何答复的时候,眼前天光微暗,是容隐抬步走到她的面前。 他自袖间取出那支缺少的步摇,在宾客与帝后的视线中,平稳地簪回她的发间。 “何谓成对?”他问。 偌大的正厅内有顷刻的寂静,令容隐清冷的嗓音愈见明晰:“男女居室,方谓成对。太子妃从前孤身一人,如今嫁与孤,自然成对。” 问话的皇子眉峰扬起:“臣弟随便问问,皇兄何必在意?” 姜皇后眉心微皱,语带责备:“铮儿!” 容铮面带不豫,抬袖向江萤行礼:“容铮冒犯,还请皇嫂恕罪。” 江萤手持却扇,向他福身还礼,就此将婚宴上的这场闹剧带过。 席间重新热闹起来。 命妇们簇拥着她往前,顺着东宫的游廊徐徐行至太子妃的寝居处。 今日是东宫大婚,太子妃的寝殿内处处妆红。 身披彩衣的宫娥撩起垂地的红幔,引她走到寝殿的拔步牙床前。 江萤持扇在床沿坐落,儿女双全的命妇们则笑着走到她的帐前,轮番说起吉祥话。 白头偕老,鹣鲽情深,多子多福,只要是她能想到的词汇,仿佛都被提到一遍。 江萤微微面热,好容易等着她们说完,嬷嬷们又过来撒帐。 桂圆,红枣,莲子等等吉祥果子落雨似坠在赤红缠金的锦被间,伴随着众人的欢笑声。 足足两盏茶的时辰后,热闹方歇。 命妇与嬷嬷们回到宴上,临走的时候还替她好好地掩上了槅扇。 绣着金色鸾鸟的红幔在春风里起伏轻盈。 江萤静坐在洒满吉祥果的拔步牙床上,持着却扇等待容隐回来。 如今天色尚早,离宾客散去还有许久。 未免她枯等着无趣,她的陪嫁侍女连翘与茯苓便在旁陪她说话。 连翘先捧着心口庆幸道:“这几日又是祈福又是围府的,发生这许多事,好在姑娘最终还是平平安安地嫁进来了。” 茯苓笑睨她:“什么姑娘不姑娘的,往后可要称太子妃了。” 连翘笑着跑到她跟前对她福身:“太子妃,是奴婢错了。” 江萤忍俊不禁,正想说些什么,便听见廊上传来侍女的通禀声:“太子妃,殿下自席间回 来了。” “这样快?” 江萤偏首看了看长窗外尚且明亮的天光,又连忙持着鎏金却扇,在榻间端正地坐好。 连翘与茯苓也赶紧站好,恭敬地侍立在旁。 垂帘轻响,合拢的槅扇再度被宫娥们打开。 容隐拂开幔帐向她走来。 绣着金色鸾鸟的幔帐一一撩起,精致宽敞的拔步牙床上,持着鎏金却扇的少女端坐在床沿。 她微低着脸,握在扇柄的指尖微蜷,似隐隐有些紧张。 容隐不再走近,便在她的牙床前停步。 跟在他身后的嬷嬷提醒:“殿下,该念却扇诗了。” 容隐敛回思绪,语声轻落。 一首同心词念罢,江萤手中的却扇如帘落下。 如云雾般薄透的鲛绡后,渐渐显出少女清澈的眼,挺翘的鼻,潋滟的唇,精致小巧的下颌。 她确实很是紧张。 直到却扇最后搁落在裙面,她方想起要对他弯眉。 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江萤面对他的时候总是怯生生的。 以致于他今日方发觉,她其实生了张极适合嫣然而笑的脸。 杏眸清澈弯起的弧度甜美,那双饱满的唇瓣微翘便更显得殷红柔软。 他的目光在她的笑靥间停留稍顷,终是抬步走到她的身畔,在拔步牙床的另一端坐落。 等候在旁的两名宫娥挪步走到近前,在两人的榻前跪落,将手里的托盘高高举起。 蒙着红布的托盘内,分别盛着银剪与玉匣,金杯和玉壶,皆系着红绸,满目的喜意。 容隐将发冠略微解开,江萤也将云鬓散出一缕。 彼此的乌发纠缠在一处,结成同心,再由容隐亲手剪下,放于玉匣中珍藏。 玉壶里的琥珀酒盈满金杯,旁侧的嬷嬷们念诵着容隐亲手书写的婚书:“嘉礼初成,良缘遂缔。情敦鹣鲽,愿敬之如宾……” 江萤小心翼翼地执起面前的金杯。 容隐同时执杯,与她交颈对饮。 那也是自白马寺里回来后,彼此离得最近的一次。 酒液浓醇,回甘清甜。 两杯琥珀酒饮尽,两盏金杯被放回盘中。 嬷嬷手中的婚书也已念完。 “祝太子与太子妃鹣鲽情深,瓜瓞绵绵。” 她说着吉祥话,笑着躬身往后。 捧着玉匣与金杯的宫娥们也纷纷退下,连带着连翘与茯苓都悄然避到廊上。 红幔垂落,寝殿内仅余彼此两人。 宽敞的拔步牙床仿佛也变得逼仄起来,帐前燃烧的龙凤喜烛热意盈人,烫得端坐在侧的少女两靥微红。 她听从宫中嬷嬷的教导,保持着微微低首的姿态,领口处露出的颈项纤细柔美得似一段青嫩的花枝,愈显得发间戴着的凤冠太过华美沉重,似要压得她抬不起头来。 容隐启唇:“先将凤冠卸了吧。” 步摇流光微动,她轻轻点头。 许是太过紧张?_[(,也许是觉得不合时宜的缘故,她并未出声唤廊上的侍女进来,而是选择亲手来卸那些固定着发冠的簪子。 凤冠间簪有金钗十二行,花钗六支,另有步摇一对,宝钿与珠花若干。 江萤背着手解得十分吃力,取下一枚宝钿的时候,还带落缠绕在其间的发丝几缕,疼得她轻轻往里抽了口气。 她面颊微红,似也有些赧然,启唇便想唤侍女进来。 “孤来吧。” 容隐自床沿起身,站到她的侧面,接手她那支取到一半的金簪。 江萤愈发紧张。 她的指尖在空中悬停片刻,方想起要叠放到裙面上。 连带着颈项与肩背都绷紧,一动也不敢妄动。 寝殿内有良久的静默。 静得都能听见金簪自她发间解下的细微声与放在长案上的轻微声响。 江萤一直保持着这个姿态,原本便被凤冠压得不堪重负的颈间更是酸麻得厉害。 渐渐便有些支撑不住。 不得已,她微微偏首,侧向容隐的方向。 容隐正在替她取一枚勾缠在发间的珠花,重绯色的婚服袖口往下垂落,露出他裹着厚密纱布的手腕。 江萤微愣,本能地启唇:“殿下的手怎么了?” 容隐取金簪的动作微顿。 昨夜祠堂内的暴怒声似又回到耳畔。 ‘分明是孤救的她,是孤去请得圣旨,凭什么由你来成婚!’ ‘东宫里的侍女你不碰,春日宴上的贵女你不看,你就非要和孤抢一个女人?’ ‘你是不是有什么淫人/妻女的癖好!’ 手中金簪微偏,簪身碰到旁侧的步摇,金玉交撞声琅琅。 容隐敛回思绪,平淡回答:“野兽所伤,并无大碍。” 东宫内还有野兽吗? 江萤愈发错愕,正犹豫着是否还要启唇询问,槅扇却又被人轻轻叩响。 容隐道:“进来。” 话音落,一名年长些的嬷嬷便从廊上进来。 她将手里的木匣放在两人面前的长案上,笑着回禀道:“这些东西是成婚时都要备着的。两位贵人瞧着用便是。” 嬷嬷说完,便躬身退下。 槅扇掩上时,容隐亦将她发间最后一支金簪取下。 乌发散落,江萤终是得到久违的自由。 她微松了口气,轻挪了挪酸麻的颈,微侧过脸将目光落在新送来的木匣上,稍顷还是忍不住好奇去问容隐:“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容隐视线微顿,没有正面回答。 他抬手,将木匣递向她。 江萤伸手接过。 她抬起眼帘看向容隐,见他没有要阻止的意思,便抬手将眼前的木匣打开。 匣内分有两层。 面上的一层里放着一壶酒,两盏金杯,一盒 香膏,还有一瓶瞧着像是香药的物件。 “合卺酒适才不是方用过?” 江萤微微不解。 但既然物件都送到面前,她还是将酒壶与金杯从木匣里取出,放在面前的长案上,尝试着斟出两盏。 琥珀色的酒液流水般倾入杯中。 浓香,甘醇,弥漫着果实成熟发酵后的糜甜味道。 果酒清甜,并不醉人。 江萤便试着递给容隐一盏:“殿下要饮酒吗?” 容隐伸手接过,却未饮。 江萤也端起酒盏,目光落在盏中澄澈的酒液间。 她想,既然是宫中送来的酒,应当自有它的意义。 她将酒盏递到唇畔。 容隐敛眉,隔袖握住她的手腕。 他道:“这是宫中暖情的酒。” 江萤明眸微睁。 顷刻间,她似也明白过来,那盒香膏,那些香药的作用。 应当都是类似于西暖阁中的熏香。 初次来东宫时,那些旖旎紊乱的画面又蓦地回到脑海。 江萤面颊滚烫,急忙将手里的酒盏搁下。 那只木匣也被她狼狈合拢,挪到离自己最远的长案一角。 容隐执杯看她。 杯中琥珀色的酒液轻漾,彼此的倒影支离破碎。 其实,若没有西暖阁中的熏香,江萤并不会选择嫁入东宫。 这原本,便是一场错误。 容隐垂落眼帘,将手中的杯盏搁下。 “孤要先回席间待客。若是疲累,可先行休憩。” 他行至垂落的红幔前,修长冷白的手指撩起幔帐。 金色的鸾鸟停留在他的指尖,又随着他的语声如天光纷落。 他道:“你不必等孤。” 红幔深垂,将他的背影湮没在光影支离处。! 第 15 章 第15章 日影西斜,黄昏的光影渐落。 东宫内宾客散尽,帝后回銮。 太子妃寝殿的雕花槅扇再度被人叩响。 正在殿内等得焦急的连翘小跑着过来将槅扇打开。 可站在廊上的并非太子,而是东宫里的掌事宫女繁缕。 “繁缕姑姑。”连翘忐忑唤她,侧身给她让开道路。 繁缕迈过门槛,捧着手中的锦盒走到殿内的春景屏风前,向屏后的江萤福身回禀:“殿下在席间多用了些酒,如今在寝殿内歇下了。还请太子妃早些歇息。” 她的话音落下。 候在两旁的连翘与茯苓面面相觑,神情皆是不安。 今日可是太子与太子妃的新婚之夜。 洞房花烛的时候,太子却选择独宿寝殿,难道,是对太子妃有何不满…… 江萤亦有些忐忑。 她试着往前回忆,想着今日自己可是在何处说错了话。 是不该问他腕间的伤势,还是应当用那盏暖情的酒。 正当她迟疑的时候,繁缕奉上手中的锦盒:“这是太子让奴婢交给太子妃的东西。” 连翘急忙过去接过,递到江萤的手里。 江萤接过锦盒,又想起适才送来的暖情酒与香膏等物,脸颊微微一烫。 她犹豫着将锦盒打开。 锦盒内并没有什么让人面耳的东西。 反倒是整整齐齐地堆叠着东宫历年的账本,私库的钥匙,仆婢们的籍贯,与一块通体润透的白玉磐龙纹玉佩。 正是她最初来东宫时想要归还的那块。 亦是所有事情的起因。 江萤微愣,垂手缓缓将那枚玉佩取出。 玉石微凉的触感弥漫掌心,耳畔同时传来繁缕的声音:“这枚玉佩是殿下随身之物。在东宫内,见此玉如见殿下,有号令之权。” 说罢,繁缕要带的话也已带完,便福身往殿外退下。 留连翘与茯苓两人在屏风前面面相觑。 好半晌,殿内传来连翘讷讷的语声:“其实,殿下好像也不是不满意……” * 夜空静谧,殿外灯如繁星,映照于窗纱之上。 寂静的东宫祠堂内,太子皱眉醒转。 白日里的记忆相继涌现,将大婚时的场面带回眼前。 却扇诗,交杯酒,身着嫁衣含羞带怯的少女,喜堂内铺天盖地的红绸…… 每一样都像在他的怒火上浇上一瓢热油。 他豁然起身,腕间扣着的镣铐猛然带起缚兽用的铁链,铁环交击声猛烈,在静夜里震耳欲聋。 “来人!”他向祠堂外厉声。 祠堂外依旧寂静,回应他的唯有夜风吹动廊下红绸的娑娑声。 容隐早在此前便已下令。 无论何事,东宫祠堂入夜后不需任何人接近。 即便是今夜大婚,也不 曾例外。 太子愈发暴躁。 他困兽般在灵前踱步两圈,骤然听见潇潇声过耳。 却是夜风敲窗,将一段掉落的红绸吹进祠堂,正落在离他不远处的地面。 红绸被风挟裹着在地上翻滚,最终落在他的靴畔,带起怒意涛涛。 他豁然将缠绕在手腕间的纱布扯开。 还未长好的血肉碰到冰冷的铁镣,锐利的痛意顿时传来。 他神情凶戾地注视着腕间作痛的伤口,怒意犹未平息,丢下镣铐便开始在祠堂里寻找着能够泄恨的东西。 最终他的视线停留在不远处的供桌上。 燃烧着鲸脂的长明灯后,是容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他注视着那些牌位上的名字,顷刻,冷哂出声。 他撩袍在祠堂前的蒲团上坐下,从右边供着的第一个名字开始问候。 大意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怎样的祖宗才能教出容隐这样的衣冠禽兽。 无论他如何暴怒,祠堂内始终无人回应。 唯有供在祖宗牌位前的长明灯火光跳跃。 长短交织,直至天明。 卯时二刻方过不久,质问声歇,容隐自蒲团上醒转。 意识回笼的刹那,强行交替后的剧痛如附骨之疽,紧随而来。 容隐双眉紧皱,指尖本能地狠狠摁住眉心。 镣铐牵动,锁链哗哗。 腕间再度被撕开的伤口痛感明晰。 钝痛与锐痛交织,令他咬紧齿关,在蒲团上坐了良久方能起身。 “段宏。”他启唇,嗓音有微微的哑。 祠堂外步履声起。 紧闭整夜的大门再度被人打开。 “殿下。” 春日里明亮的天光透入,他的亲卫段宏自祠堂外快步而来,为他双手奉上解开镣铐的钥匙。 容隐抬手接过。 镣铐重新解开,缚兽的锁链再度落下。 容隐并未立即往外,而是重新在祖宗牌位前上了三炷清香。 淡青色的烟雾袅袅,将牌位间历代皇帝的名讳掩盖。 容隐垂落眼帘,转身向外。 在即将迈过祠堂门槛的时候,容隐步履微顿。 再启唇的时候,他的嗓音微哑,但语调却平静。 “孤便是你。” “孤的列祖列宗,便是你的列祖列宗。” * 辰时初刻。 容隐回到江萤的寝殿。 彼时殿内红烛已熄,江萤正坐在镜台前梳妆。 她云鬓初绾,洁白的颈间戴着七宝璎珞,银红的披帛流水般缠绕过她的臂弯,勾勒出少女的腰肢纤细。 她并未察觉到容隐的到来,还是连翘在耳畔悄声提醒她:“太子妃,殿下来了。” 话音落,江萤明眸微睁,忙自镜台前回转过身来。 眼前的情形让她微微一愣。 容隐玉冠锦袍,独自站在春景屏风前。 他微垂着眼帘,那双深邃的凤眼下,凝着淡淡的青影。 像是通夜未睡。 “殿下昨夜未曾睡好吗?” 江萤困惑询问。 毕竟若是她不曾记错,昨日黄昏方至,太子便应当已在寝殿内睡下。 容隐并未过多解释。 他抬手摁了摁眉心,启唇的时候嗓音里犹带着夙夜未睡的喑哑:“今日是太子妃入宫拜见的日子。孤亲自带你前去。” 江萤的目光随着他的抬手的动作而落在他的手腕。 太子腕间的伤口似也更换了新的纱布。 隐隐透着崭新的血色。 像是昨夜里又添了新伤。 江萤犹豫着道:“殿下的手腕……” “不妨事。”容隐重新将衣袖覆过手腕:“若你梳妆毕,便令宫人传膳吧。” 江萤今日起得颇早。 此刻已仅有口脂未上。 未免用膳的时候吃到,她索性便放下手里的唇红,轻轻点头道:“臣,臣妾这便让人传膳。” 她有些不习惯地改过称呼,让茯苓到厨房里传膳。 约莫两盏茶的时辰后,江萤起身,重新点好唇红,与容隐一同登上前往皇宫的轩车。 东宫离北侧宫门不远,骏马的脚程也极快。 不过一刻钟的时辰,轩车便已至北侧宫门。 即便是入宫门后需换辇轿而行,但至陛下的乾坤殿前时,已时依旧未至。 殿顶的金乌光芒浅淡,在赤红的琉璃瓦间铺就水色般泠泠的光。 乾坤殿朱红的殿门敞开着。 容隐与江萤还未到近前,皇帝的贴身宦官德瑞便紧步从殿内出来。 他手持拂尘,满脸是汗地从玉阶间下来,对着两人躬身行礼,满脸皆是歉意:“殿下,太子妃,陛下的风疾又发作了。太医们正在殿内诊治,恐怕如今还不能见二位。” 容隐敛眉:“父皇昨日婚宴上精神尚好,今日风疾怎会突然发作?” 德瑞闻言一脸为难。 他左右张望,见伺候的宫人们站得颇远,这才压低嗓音道:“适才六殿下来过。惹陛下动了真火。” 六殿下,指的便是容隐的同母弟弟。 容铮。 德瑞说得隐晦,江萤听得不明就里,但容隐却已知晓。 他颔首:“既如此,便请太医专心诊治。孤先带太子妃前去拜见母后。待从凤仪殿回来,再来探望父皇。” 德瑞揩了揩满额头的细汗,连声应是,又连忙让伺候在旁的宫娥过来,为他们引路。 乾坤殿在前,凤仪殿在后。 两座殿阁间隔着数道回廊,说远不远,说近却也并不算近。 若是徒步走去,大抵也要一刻钟的时辰。 江萤还是首次入宫,也还记着礼仪嬷嬷教过的规矩。 因此既不多问也不左右张望,仅是跟在容隐身后,顺着这道漫长的游廊往前行走。 行过数道游廊,凤仪殿的金字牌匾遥遥在望。 不想就在转过最后一道廊角的时候,两人毫无征兆地迎面遇见容铮。 他似是刚从凤仪殿里出来,眉心紧皱,面上还带着被责备后的不豫。 他此刻见到容隐,言语间更是毫不客气。 “皇兄可真是好兴致。”他看着容隐的面色,戏谑挑眉:“与皇嫂新婚燕尔,整夜未睡?” 他这话问得别有深意,令容隐面色微寒。 容隐抬步挡住容铮的视线,凤眼深邃,音色冷沉:“父皇此前令你去徽州赈灾,如今未三月而返,事情可已办妥?” 徽州遇到的是百年难遇的雪灾。 即便是开春后雪融,亦有无数百姓需要安置。 未三月而返,多半是事情办砸,回来向陛下请罪。 果不其然,容隐话音方落,容铮神情骤然变冷,愈显眼底的神色阴郁。 江萤站在容隐身后,听见他们兄弟间的对话,似也渐渐明白过来。 应当是容铮办砸了徽州的事务,在乾坤殿内惹陛下犯了头风,之后又因此在凤仪殿里遭了皇后娘娘训斥。 毕竟她入宫前,曾听礼仪嬷嬷提到过,当今的陛下与皇后,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 感情甚笃。 也难怪会因此恼怒。 正这般思量着,挡在她身前的容隐却不欲再与容铮多言。 容隐伸手执过她的手,带她离开容铮身前。 江萤提裙跟着他往前,思绪却有片刻的抽离。 分明是更亲密地肌肤相亲过,但当他掌心的温度传递到她指尖的时候,江萤还是微微有些不自若。 她微低下脸,逃避似的去看眼前木制的回廊。 却在春光里看见容隐与她相牵的手寒白如玉,指骨修长。 他右手的中指间始终戴着那枚在茶楼里戴过的白玉指环。 看着似与清晨时交给她的那枚磐龙纹玉佩同样质地。 像是同一块璞玉所出。 江萤启唇想要询问,但又窘迫地咽下,仅是就这般安静地跟着他往前。 当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凤仪殿深红的殿门前时,容铮的视线亦同时自游廊上追来。 昨日隔着道鎏金却扇,他倒没看清他这位皇嫂有这般的美貌。 黛眉雪肤红唇,身段窈窕腰肢纤细,即便是在长安城的锦绣堆里,也是一等一的好颜色。 凤仪殿前潋滟的春光里,容铮微微眯眸。! 椒盐小甜饼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6 章 第16章 凤仪殿前重帘深垂,殿内春光熹微。 容隐在殿内宽阔的云母屏风前停步,徐徐松开与江萤相牵的手。 “母后此刻应当不想见孤。” 他的视线微抬,看着殿前光影流离的汉白玉宫砖,语声淡似廊前叶底风:“孤将你送到此,便回乾坤殿面圣。巳时末刻时,孤会来凤仪殿前等你。” 江萤抬眼看他,羽睫轻扇。 云母屏风后光影浅淡,映照出屏后的太子面如寒玉,疏离淡远。 她曾听世人说。 天家缘浅,母子情薄。 但真放在面前时,亦会有些微的茫然。 可容隐不欲多言,江萤便也没有再问。 她谨慎点头:“臣妾记住了,巳时末刻,臣妾会到凤仪殿前。” 容隐颔首,转身离开。 江萤也低头稳了稳心绪,重新抬步往凤仪殿内走去。 凤仪殿内侍立着的青裳宫娥随之迎来。 “太子妃万安。”她恭敬地将江萤往偏殿里引:“皇后娘娘正在幽室礼佛,还请太子妃殿下到偏殿稍候。” “娘娘在幽室礼佛?”江萤偏首看她,心中微感讶然。 嫁入东宫前,她曾经两度到京郊的白马寺祈福,对寺庙里的规矩也是略懂一二。 礼佛常在静室,忌喧嚣,忌不净,也忌黑暗无光。 幽室礼佛,听着倒像是犯了忌讳。 宫娥似听出她的诧异,遂恭声回答道:“太子妃有所不知,娘娘在佛前供有优昙婆罗花。” “此花遇日光则化为清水,需每日在佛前虔诚诵经,方能求得此花绽放。花绽之时,若以花蕊入药,可治人间百病。” 江萤羽睫轻扇。 能够治愈人间百病,自然也包括陛下的风疾。 可花开不易。 她在誊写经书的时候,曾在法华经里誊到有关优昙婆罗花的一行。 ‘优昙花者,此言灵瑞,三千年一现。’ 皇后娘娘等这朵花,如同在凡世里觅兔角。 江萤轻声道:“皇后娘娘与陛下伉俪情深,令人心生敬畏。” 宫娥恭维道:“太子妃与殿下携手同心,往后也必是如此。” 宫娥说着,便将她引到偏殿,奉上宫里年前贡的新茶。 茶水换过两盏,姜皇后方姗姗而来。 她礼佛时的素衣已换作盛丽的华服,发间却依旧带着佛前的淡淡檀香。 面容清丽,神情淡远。 行止间从容得宜,不失天家气度。 她在上首的紫檀木椅上坐落,而江萤亦起身,向她奉茶行礼。 姜皇后玉手微抬,接过江萤奉上的茶盏。 庐山云雾清袅的茶烟里,她的语调温和:“此前隐儿多年未曾娶妻,令本宫与他的父皇时常忧心。如今婚事落定,本宫与陛下自也宽怀。太子妃功不可没。” 江萤微低着脸,语声轻柔恭顺:“母后言重。臣妾蒲柳之姿,承蒙殿下不弃,已是三生之幸,不敢妄自居功。” 姜皇后的视线淡落,微薄的红唇弧度柔和:“柔顺姝丽。本宫也很是喜欢。” 她亲自执起江萤的皓腕,将一只红玉镯戴到江萤的腕间:“这只红玉镯是本宫的陪嫁,今日赠予你,愿你也能如本宫与陛下那般,与隐儿琴瑟和鸣,白首不弃。” 凤仪殿内和风细雨时,乾坤殿中却是雷云卷积。 在太医施针后醒转的帝王余怒未消,将奉来的汤药尽数挥落:“那不成器的混账何在?叫他来见朕!” 容隐侧身,示意德瑞不必通传。 皇帝如今若是再受刺激,病情必然加重。 他敛回思绪,行至皇帝龙榻前:“容铮已经离宫。徽州的事儿臣会令人前去善后。还请父皇暂且息怒,以龙体为重。” “也罢。”皇帝竭力敛下怒意:“就当朕多养了个酒囊饭袋。往后任何政事,皆不用他来上心。” 他说罢便也不在此事上多言,而是又问容隐:“昨日是你的大婚。今日怎么不见太子妃过来面圣?” 容隐答道:“她此刻正在凤仪殿请安。若是父皇想见她,儿臣此刻便令人前去通传。” “不必了。”皇帝疲惫阖眼:“既然嫁入天家,便有的是相见的时候。” 他抬手让德瑞将徽州的卷宗转交给容隐:“徽州的事,你自行处置。不必再来向朕禀报。” “儿臣知晓。”容隐接过递来的卷宗。 溅落在地面的汤药与碎瓷被宫人们悄然清理。 皇帝久病精神不济,仅是询问了几桩此前交给容隐的事务,便让德瑞送他出去。 “殿下请。” 德瑞奉命送容隐至乾坤殿外。 待太子离开后,他仍旧是面色如常地往帝王身边回返,但心中却不免有些唏嘘。 太子殿下十五监国,行事素来稳妥,少有错漏的时候。 可皇后娘娘素来偏重幼子,有时候偏颇得令他这名宦官都有些咋舌。 德瑞的面上有顷刻的流露,但又很快敛回思绪。 毕竟天家之事向来复杂,又岂是他一名宦官应当忧心的。 * 巳时末刻,江萤与容隐同车而回。 因骏马的脚程极快,在回到东宫的时候,恰好正是午膳的时辰。 太子便不曾返回寝殿,而是留在花厅内,与她一同用膳。 碧衣侍女们提着食盒鱼贯而入,安静地往他们的面前布膳。 就当菜肴快要布好的时候,窗楣间却传来‘喵喵’这样柔软的两声。 江萤讶然回首,看见通体雪白狸奴从窗间跃下,雪球般奔到容隐的靴畔,亲昵地蹭了两蹭,又顺势躺倒在地上,翻出它雪白柔软的肚皮。 “这是殿下豢养的狸奴?” 江萤羽睫轻扇,隐约想起容隐腕间的伤口。 他说,是被野兽所伤。 可是眼前的狸奴看着温顺乖巧,不像是会伤人的模样。 “不算是孤的狸奴。”容隐垂眼,看着狸奴雪白的长毛:“它唤作雪玉。两年前的冬日,它误闯进孤的东宫,便自此在东宫住下。” 他微顿,又抬目看向江萤。 见面前的少女虽还守礼地端坐在椅上,但目光却已不自觉地落在这只狸奴身上,显然是有些难以移开。 容隐便俯身将还在撒娇的狸奴抱起,递向坐在他身旁的江萤:“若是你喜欢,便交由你豢养。” “多谢殿下。” 江萤杏眸明亮,起身走到他的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他递来的狸奴接过。 她像是许久未曾抱过狸奴了,找了好一阵合适的姿势,方将这只胖成雪球的狸奴稳稳当当地抱在怀里。 容隐的视线同时停留在她的手腕。 少女皓腕如雪,抱着怀中白猫,更显得怀中那只红玉镯醒目。 这是她入宫前没有的饰物。 他凤眼微深:“这是母后给你的镯子?” 江萤正抱着怀里的雪玉,闻言便偏首过来。 她羽睫轻眨,如实回答道:“是。母后说这是她当初陪嫁的镯子。” “玉质柔脆,碎则不祥。”容隐语声淡淡:“既是母后赠与你的镯子,还是慎重些为好。” 江萤微愣。 她低头看了看腕间鲜艳如血的红玉,鸦青浓密的羽睫不安地轻扇了扇。 她将怀里抱着的狸奴放下,褪下腕间的红玉镯交给身边的连翘:“连翘,你去找个锦盒好好地收起来。” 连翘答应着,接过玉镯往她寝殿的方向去了。 被她放下的那只名唤雪玉的狸奴又团回太子靴畔,正在那悠闲地舔着长毛。 江萤恋恋不舍地看着,想着是否要再将它抱来。 毕竟她也许久没抱过狸奴了。 尤其是这般毛软身胖的。 容隐的视线淡落:“你在闺中时,似并未养猫。” “臣女的继母不喜狸奴。” 江萤看着雪玉,像是又想起许多年前的事。 柳氏确实不喜狸奴。 她觉得狸奴皆是阴邪之物,因此在刚过门的时候,便将她养了多年的狸奴给送到了庄子上。 江萤试着重新将雪玉抱到膝上:“臣女之前豢养狸奴的时候,还是在老家永州,生母尚在的时候。” “永州?”容隐微顿,抬起眼帘看向她。 面前的少女姿容姝丽,雪肤而红唇,微低的眼帘间长睫卷翘浓密,抱着狸奴的模样,似让他短暂地想起了什么。 但许是年岁久远,也许是这份记忆对他而言并不深刻。 在短暂的重叠后,便又很快模糊了。 而此时江萤也抬起脸来,微带些讶然地问他:“殿下去过永州?” “孤的皇祖母故乡便在永州。”容隐道:“她在 世的时候,孤每年都会陪她回去。” 江萤微怔,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正当她想着要如何找补的时候,面前的菜肴已经布齐。 容隐似也不欲多言,便执起银箸道:时辰不早,用膳吧。??[” 本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场午膳用得安静无声。 膳后太子还有事务要处理,江萤便抱着雪玉回到她的寝殿。 此时连翘已将玉镯收好,见她回来,便快步迎上前来:“太子妃。” 她将装玉镯的锦盒拿给江萤看:“您看这镯子是放在妆奁里,还是另外收起来?” “收起来吧。”江萤顺手将雪玉放在桌上,略想了想道:“要不,就和带来的嫁妆放到一起?当做压箱底的物件。” 连翘答应着,还未来得及抬步,便听见身后‘砰’的一声。 江萤惊讶回首。 看见适才还好好地放在桌上的梅瓶已经碎到地上,而雪玉正蹲在放梅瓶的长案上。 它抬起那双金碧色的眼睛,极为神气地睨了她一眼,继而当着她的面,将另一只梅瓶也给拍了下去。 碎裂声里,它还前爪伏地,对江萤伸了个懒腰。 可谓是嚣张至极。 比起在容隐面前乖巧的模样,简直判若两猫。 江萤震惊不已。 都说天家复杂,人心难测,但她还从未想过,便连东宫里的猫,都有两副面孔。 连翘亦是睁大了眼睛:“这猫看着好看,脾气可真坏。” 她说着,便去捡地上的碎瓷片:“太子妃在永州养的那只,可要乖顺得多。” 连翘的话还未说完,槅扇前的垂帘便又是轻轻一响。 是茯苓快步进来。 她将一张烫金的请柬交给江萤:“太子妃,这是管事姑姑刚递来的请柬。” “六殿下邀您与太子殿下明日去府中赴宴。”! 椒盐小甜饼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7 章 第17章 茯苓的语声方落,江萤便想起大婚与今日的凤仪殿前,容铮出言不逊的场景。 再看这张请柬时,便隐隐觉得有些来者不善。 她本意并不想接这张请柬。 可容铮方自徽州回来,又是容隐同母的弟弟。若执意不去,恐怕会惹人非议,传出东宫不睦手足的流言。 旁侧的连翘也忐忑道:“太子妃,这张请柬可要退回去?” 连翘话音未落,雪玉便先被她锦盒里鲜艳的红玉镯吸引过来。 眼见着那双金碧的眼睛看得目不转睛,似随时都要飞扑过去,江萤连忙将它牢牢抱在怀里。 “你先将皇后娘娘的镯子收好。”她抱紧不听话的雪玉,转首对茯苓道:“茯苓,你先打开看看。” 连翘连忙将玉镯放好。 而茯苓也将手里的请柬拆开。 柬上红纸黑字,写得分明。 明日申时,六皇子容铮邀太子与太子妃到府中赴宴,以庆贺他的皇兄皇嫂大婚。 既是这样的理由,便更没有拒绝的余地。 江萤无奈,唯有叹气道:“既如此,你便将请柬交给殿下吧。” “就说,我明日会做好赴宴的准备。” * 月落星沉,转瞬间便是一日过去。 翌日申时,六皇子府内宾客盈门。 江萤随容隐一同入席,视线微抬,便发觉席间有不少熟悉面孔。 这场宴席名义上是为他们的婚事庆贺,自不拘官场与后宅。 许多素日里认识的贵女都随双亲出席,其中江萤还见到那位曾有数面之缘的贵女,姜妙衣。 她的父亲官职不算显赫,因此座次排得也稍远。 如今江萤的身份有别,她若是主动过来亲近,便有攀附之嫌。 因此这位贵女仅是在她的座次上对江萤遥遥莞尔,也算是打过照面。 江萤亦向她弯眉,正想着等宴席散后是否要去攀谈时,稍远处礼乐声再起。 宴席的主人,身着燕青色锦袍的六皇子容铮入席。 宾主齐聚,宴席伊始。 容铮举杯遥对众人:“容铮在此恭贺皇兄皇嫂新婚。” 席间恭贺声连连,众人皆随之举杯。 江萤微赧,也唯有随着容隐一同举起杯盏。 清酒入喉,带着甘醇的果香。 回味清甜,并不辛辣,应当是府中专为贵女们所准备的果酒。 即便是饮上一整壶也不会醉。 可手中这盏方饮罢,容铮便又笑着举杯道:“这樽酒祝皇兄与皇嫂百年好合。” 江萤唯有再举杯。 就这般一连三盏过去,容铮总算是搁盏不再另起祝词。 可就当江萤以为劝酒的事就这般过去的时候,容铮却独自端着杯盏走到她与容隐所在的席前。 他向江萤举起杯盏:“婚宴上时是容 铮出言不逊,还请皇嫂恕罪。” 他是前来致歉。 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众目睽睽下,江萤都不好拒绝。 她抬手去端面前的杯盏。 指尖还未触到杯壁,便被容隐隔袖摁住手腕。 容隐抬眼看向前来劝酒的容铮,清冷的语声满是与这热闹宴席格格不入的疏离:“你的皇嫂不胜酒力。” 容铮眯眸,视线同时落在他的面上。 两人视线相撞,容铮低声笑开:“皇兄还在与臣弟计较婚宴上那一点小事?” 容隐道:“你的皇嫂并未与你计较。” 说罢,他便对容铮举杯。 容铮抬眉,与他饮过一盏,还欲再说些什么,江萤却已起身。 她向容隐轻声道:“臣妾不胜酒力,未免人前失仪,便先行离席,到府中的花园散步醒酒。” 她说罢,便对容隐微微福身。带着贴身的侍女连翘与茯苓匆匆离席。 以免容铮继续劝酒,引得太子为难。 这场宴席是容铮府上的私宴,规矩并不似年节时的天家宴席那般森严。 酒过三巡后,前来赴宴的宾客便可在园内随意走动。 江萤行至花园后,便也陆续遇见不少相熟的贵女。 其中便有在入席前遥遥打过照面的姜妙衣。 她今日是来容铮府邸赴宴,穿着要较素日里更为端庄些。 天水碧的罗裙深垂至踝,锁着银边的莲叶裙摆下,一双月白绣鞋精致小巧。 她持着绣竹叶的丝绸团扇向江萤轻轻福身:“太子妃万安。” 江萤杏眸微弯,抬手示意她起身:“你这样客套,倒让我有些不习惯。” “虽说臣女与太子妃有数面之缘,但该守的尊卑礼数自然还是要守。”姜妙衣说着,似有些惋惜道:“可惜臣女今日是来赴宴,并未带做好的糕点。” 她说着语声微停,又思量着道:“不知道府里的小厨房可能借用一二……” 江萤羽睫轻扇。 姜妙衣做糕点的手艺确是极好。 用魏兰因的话来说,便是连京城里最好的点心铺子都比不上。 但如今她们皆是客,自然没有让其余客人给她做糕点的道理。 于是她笑着轻轻摇头,只是带着姜妙衣在湖心亭坐落:“要不你陪我说会话吧。等宴席快结束的时候,我们便回去。” 姜妙衣笑着应好,在她对侧的石凳上拢裙端坐,与她说起近日里发生的事:“臣女这几日看了本书……” 随着姜妙衣轻柔的语声落下,亭前的宾客如云来去,亭外水风徐徐而来。 拂过衣发时,犹带初春里的融融暖意。 江萤在湖心亭里坐了稍顷,渐渐便觉得有些醺然。 应当是在席间饮酒的缘故。 姜妙衣也停住语声。 她的视线落在江萤微红的两颊,与低垂的羽睫上,语带关切地问她: “太子妃可是醉了?” 江萤也未曾想过席间几盏果酒会有这样大的后劲。 她就着连翘的手站起身来,伸手揉了揉额角,醉意非但未减,反倒是愈来愈浓。 便连面前姜妙衣的脸都变得有些模糊。 姜妙衣满是担忧地站起身来:“臣女去替太子妃唤府内的侍女过来。” 她说着,便转身走出湖心亭。 很快便唤来两名容铮府内的侍女。 “太子妃应当是醉了。”侍女帮着连翘与茯苓搀扶着她:“府内有供客人歇息的厢房。太子妃可先去休憩一二。奴婢们这便去熬醒酒汤过来。” 江萤醉意朦胧,但隐约还记得不能在人前失仪。 她遂轻点了点头,对茯苓道:“茯苓,你去禀告殿下,便说我在厢房里小憩一会,很快便回席间。” “是。”茯苓答应了声,匆匆往宴席的方向去了。 连翘则搀扶着江萤走到不远处的厢房。 这座厢房很是清净,三面临水,房内宝蓝色的帏帐低垂,衾枕与被褥皆是崭新的。 显然是供贵客小憩所用。 江萤此时酒意上涌,意识已然有些模糊。 她和衣睡到榻上,语声朦胧地吩咐连翘:“你到厢房外守着,若是有人寻我,或者是到了散席的时候,便唤我起来。” 话音落,她便阖眼倦倦睡去。 * 漪春园里的宴席犹未停歇。 一袭深蓝色袍服的中年男子绕到容隐身旁,对他躬身行礼道:“太子殿下。” 容隐侧首,认出他是容铮麾下的一名幕僚,便道:“何事?” 幕僚恭声回道:“听闻圣上已将徽州的灾情转交给殿下处置。可徽州来的驿使尚不知情,这几日的卷宗仍是递至属下手中。属下特来交与殿下。” 容隐颔首,起身离席,与他走到不远处的廊上。 幕僚却并未停步,似还想往书房行走。 容隐淡声道:“就在此处。你将卷宗取来便是。” 他道:“一炷香的时辰。若你不回来,孤便让亲卫去取。” 幕离连忙应是,急步往廊上去。 容铮的书房离此不远,幕僚来回极快。 不到一炷香的时辰,便将卷宗交到容隐手中。 “请殿下过目。” 长安城与徽州间隔着六座城池,即便是快马来回,也要整整十个昼夜。 因而此处便积压了整整十日的卷宗。 从卷宗里看,徽州的大雪自是天灾,但雪后赈灾粮款的欠缺,却是实实在在的人祸。 此事错综复杂,官僚勾结,即便是有幕僚在旁侧回禀梳理,一时半刻间也极难理清。 更何况这名幕僚说话还废话连篇,颠三倒四。 明明是极完整的一件事,被他交代得七零八落,像是将情报绞碎后再刻意拼凑起来。 容隐并未过多理会他。 他的视线越过手中的卷宗,落在来时的宴席上。 主座空空,容铮已在不觉间悄然离席。 同时,他遣去远远跟着江萤的侍卫急切而来,在他身旁俯首低声:“殿下,太子妃醉倒在东厢房。” 容隐眼底骤寒。 段宏。?” 他将手中的卷宗丢给亲卫,疾步向府中的东南面行去。 * 东厢房内,窗扇紧阖。 酒醉后本就怕热的少女在衾褥间烫得满面通红。 她此刻醉意尚浓,即便是凭借本能推开厚重的锦被,眼前的画面也仍旧是掉进热水般的朦胧不清。 槅扇开启的声音隐约传来。 她抬起沉重的眼帘,看见宝蓝色的帏帐后似站了名男子。 他的身量极高,着月白色锦袍,金冠束发,面容在宝蓝色的帏帐后看不清晰。 仅能勉强辨出个轮廓。 似是太子容隐。 “殿下?”江萤低声唤他。 帏帐后的男子嗯了声。 他的视线停留在她摁着领口的指尖上:“热吗?” 他启唇道:“热便脱了吧。” 江萤微愣,似有片刻的懵然。 她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尚未散去的酒意再度涌来,令她的思绪再度混沌得厉害,近乎是无法思考。 汹涌的酒意里,她难受地微阖着眼,眉心泌出珍珠似的细汗。 同时,远处的木制游廊上,似有脚步声急急而来。 她还未来得及听清,便见帏帐后的男子身形微动。 他蓦地回首,似乎很是急躁,连嗓音都变得狠戾。 “快脱!”! 椒盐小甜饼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8 章 第18章 酒意再度上涌,周身热意愈浓。 江萤秀眉紧蹙,抵着领口的指尖微微泛出粉意。 帏帐后的男子还在疾声命令,令她的思绪变得愈发混沌。 她似又回到热意逼人的西暖阁里,太子凌厉的语声响在耳畔—— ‘有什么可穿的!’ 江萤轻颤了颤,抵在领口的指尖缓缓碰上领口的系扣。 浑圆的玉扣精致滑润,醉酒后的少女尝试着解了数次,方勉强解开最顶端的一枚。 正当帏帐后的男子等待心躁时,身后的槅扇骤然被人推开。 他的侍从快步进来,压低嗓音急切道:“殿下,太子殿下来了!” “什么?”容铮豁然转首,既惊且怒:“我不是让符兆拖住他吗?” “太子殿下要走,属下们哪里拦得住。”侍从急得满头满脸的汗:“殿下,快走吧!太子殿下都到水榭前了!” 容铮咬牙,转首看向帏帐内。 他的皇嫂磨磨蹭蹭的,连外裳都还没解开。 早知道,他就该自己动手! 来不及多想,他满是不甘地扭头,带着侍从匆促离开。 悬挂在槅扇前的珠帘还未停止晃动,容隐便疾步行至房中。 宝蓝色的帏帐被他掀起,床榻间的场景一览无余。 半躺在榻间的少女此刻酒意上脸,杏眸迷离,绯红的双靥娇艳欲滴。 她来府时穿着的妃红色外裳散落在榻间,洁白的里衣则被她徐徐解开,赤露出少女莹润似羊脂的肌肤。 雪白浑圆的双肩上,心衣的系带朱红而窄,正随着她的动作而往下滑落。 容隐步履顿住,在帏帐前侧过脸去。 “般般。”他的嗓音微低:“你先将衣裳穿好。” 他的语声清晰,榻上的少女却并不清醒。 她抬起殷红的脸,迷蒙地看向站在帏帐外的他。 似在思索他话里的真伪。 可许是酒后思维迟滞,也许是她本就热得难受。 在她离神的时候,指尖依旧本能地继续解开身上仅余的衣裳。 洁白的里衣落下,朱红的心衣系带半挂在臂弯上,随着她的呼吸而摇摇欲坠。 容隐回首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般艳丽的场景。 床褥凌乱,云鬓微松。 朱红的小衣翩然落下,少女雪白的肌肤毫无遮挡地闯入他的眼帘。 他的语声顿住。 房内的光阴似有短暂的凝停。 江萤轻阖着眼,未褪的酒意似再度上涌,渐渐化为挥之不去的困倦。 她解衣的指尖垂落,半坐在榻沿的身形微倾,无法控制地要往榻下坠去。 容隐本能般上前,抬手握住她的小臂。 温香软玉入怀。 原本要跌落床榻的少女就这般绵软地倒在他的怀中。 她发烫的脸 贴在他的胸膛,柔软莹润的身躯擦过他的小腹,带来不属于春日里的滚烫热意。 容隐身形紧绷。 ?想看椒盐小甜饼写的《嫁东宫》第 18 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般般。”他唤江萤的小字,将她从怀中扶起。 但怀中的少女软得像是没有骨头。 她沉沉地睡着,像是完全没有自己的力道。 只要他手掌微松,她便软软地倚身过来。 靠在他的肩膀,他的胸膛,靠在所有可以依靠的地方。 她这般懵然无知,又这般肆无忌惮。 令房内的温度愈来愈高,似要将彼此的理智烧尽。 容隐侧转过视线,低声唤她:“般般!” 他的嗓音里透着微微的哑,但怀中的少女依旧没有回应。 宴席将尽,容铮亦随时都会去而复返。 他们必须尽快离开此处。 但她的侍女还未寻到,如今的模样亦不宜为外人所见。 容隐微阖了阖眼,亲手捡起散落在榻间的心衣。 朱红的系带勾缠在他的指间,单薄柔软的布料在手中更是全然不听使唤。 他从未替女子着衣,错开视线后更是艰难。 往往是手里的衣料刚碰到她的腰肢,她的肌肤便已擦过他的手背。 几次三番,心衣还未系好,他的呼吸反倒微乱。 他意识到不能再这般下去。 终是横心转过视线。 满城春色,雪玉光华,随之映入眼帘。 容隐的视线本能般错开,又在滴水更漏声里移回。 他执起手中的心衣,迅速替她穿回身上。 能够看见,始终是顺利很多。 心衣,里衣,外裳…… 正当最后的玉扣快要系好时,远处的槅扇再度被人叩响。 容隐手指微顿。 “何事?”他问。 侍卫回禀道:“殿下,太子妃身边的侍女已经找到。” “她们半路被人劫走,就关在府中的柴房。” 容隐沉默稍顷,替江萤系好了最后一枚衣扣。 “让她们进来。” 他自榻前站起身来。 槅扇开启,珠帘碎响。 连翘与茯苓急急忙忙地从帏帐外进来。 她们的视线落在榻间的江萤身上。 衾褥紊乱,锦被坠地。 太子妃的发髻亦是蓬松,但好在身上的衣裳尚且完好。 且如今在厢房里的,是太子殿下,不是旁人。 连翘与茯苓想到一处,皆缓缓松了口气。 她们忙将江萤扶起,跪坐在榻沿上,替她整理衣裳,重梳发髻。 在她们忙碌的时候,容隐转身离开这间逼仄的厢房。 他阔步行至水榭尽头。 带着水意的春风拂过他的衣袍,将他在水面的倒影搅得支离破碎。 他微垂眼帘,强行将那些艳丽的场景驱离,让 微澜的心绪平复如初。 水榭风停,清澈的湖面复又波平如镜。 似未曾留有任何痕迹。 仿佛他从未动过私欲。 * 宴席散去,宾客回府。 江萤再度醒转的时候,便是在自己的寝殿。 “连翘。”她唤着侍女的名字,带着醉酒后的朦胧坐起身来。 视线微转,羽睫方抬,便望见玉白锦袍的太子正坐在临窗的长案后,徐徐翻阅着面前的卷宗。 似听见她的语声,容隐亦抬首看向她。 视线相对,容隐淡淡启唇:“醒了?” 江萤懵然点头,趿鞋自床榻间起身。 团在榻尾的雪玉因此被惊醒。 它喵了两声,迅速跑到容隐的身旁,绕着他的袍裾蹭个不停。 江萤的视线同时移落过去。 看见容隐身后的支摘窗外日光渐淡,似又是一日黄昏将至。 她微微有些茫然。 他们离府的时候还是晌午,如今再醒来的时候,便是将近黄昏。 她竟睡得这般久。 容隐亦搁落手里的卷宗,将段宏查到的事告诉她:“容铮令人换了你的酒。” 他道:“杯中的是西域贡来的烈酒。入口甘醇,但后劲极大。三盏足以令你不省人事。” 江萤羽睫抬起。 蓄意换酒的是容铮,那她酒醉后站在帏帐后的—— 她的心弦紧绷,连忙低头去看她的衣物。 幸好,她的外裳完好。 肌肤上也没有增添多余的痕迹。 但她依旧不敢放心,犹豫稍顷,还是小心翼翼地去问容隐:“殿下,臣妾的衣物……” “容铮未敢久留。” 容隐隐晦告知,在他来厢房前,她的衣裳尚算完好。 其余的,他并未多言。 浅金色的日光里,他收拾卷宗自长案前站起身来:“徽州的灾情要通夜处置,你早些歇息。” 江萤轻轻应声。 抱起雪玉送他至寝宫的槅扇前。 垂落的珠帘抬起时,他淡声提醒:“般般,留意接近你的人。”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 * 黄昏的光影渐落时,容隐来到东宫的祠堂。 他站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腕间系着缚兽用的铁链,身后是长明灯通明的灯火。 橘黄色的火光照在他冷玉般的面上,未能留下半分暖意。 他语声微寒,似在告知列祖列宗,也似在祖宗牌位前在自语。 “徽州之事未能办妥,曾主理此事的容铮自当受罚。” “明日孤会禀明父皇,令他到北侧宫门外与将士们同守宫门,以免他每日在府中过于闲暇。” 灵堂静默,祠堂内无人回答。 容隐亦垂落眼帘,拿着手里未曾看完的卷宗坐到蒲团上。 徽州的灾情,流离失所的百姓?,贪污赈灾银两的官吏。 一帧帧,一幕幕,渐渐将白日里旖旎的画面驱离。 祠堂外落日熔金,照在东宫赤红的琉璃瓦间灼灼如焰。 太子手中握着的卷宗无声落下。 他骤然抬手,抵住剧烈作痛的眉心,咬着牙许久没有出声。 再抬头的时候,他的眼底通红,骤然怒吼出声:“段宏!” “拿孤的剑来!孤要让他人头落地!” 他暴躁如雷,但祠堂外依旧无人回应。 容隐像是早已料到他的反应,今日的镣铐收得格外的紧,锁链也换得极其得短。 务必让他够不到远处的祖宗牌位。 太子愈是暴怒。 他撕扯着腕间的镣铐,眼里猩红欲滴:“你们果然是一脉相承的兄弟!都好淫/人/妻/女,若有朝一日让孤从祠堂离开,必让你亲眼看到他人头落地!” 祠堂内同样无人回应。 远处的祖宗牌位前长明灯耀耀,连火光都未曾偏移半分。 素来清净的祠堂喧嚣整夜。 直到天色将明时,太子的怒意犹未停歇。 就当他想要自伤泄恨的时候,祠堂前传来‘喵喵’两声。 通体雪白的狸奴自窗楣跃下,在黑暗里左右看看,很快便注意到灵前的太子。 它高竖着蓬松的尾巴,小跑到他的面前,讨好地拿头蹭他的掌心。 太子的凤眼微微眯起。 他抬手,猛地摁住雪玉的后颈。 在雪玉惊惶失措的喵喵声里,他撕开腕间纱布,以手蘸血,在它雪白的长毛上写下一行赤字。 ‘江萤,滚来东宫祠堂。’! 椒盐小甜饼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9 章 第19章 东宫里的晨曦宁静,淡金色的日光初透长窗。 拔步牙床前低垂的红幔轻曳过脚踏?[(,初醒的少女正拢衣自榻间起身。 她还未曾唤侍女的名字,便见临窗的长案旁满是狼藉。 堆叠在案间的生宣散落满地,而罪魁祸首此刻正团在这张长案上舔着长毛。 “雪玉?” 江萤讶然往前。 淡金色的日光里,她看见雪玉原本雪白的长毛间沾着不少血迹。 好像是被人当作宣纸,血书一整行字。 写在它头上的字已被蹭花,其余的字迹则它被舔去,仅剩最靠近脖颈那个血字尚且完好。 似乎是个…… 滚字? 江萤羽睫微垂,忐忑将雪玉抱起,正想仔细查看,却听身后珠帘碎响,有步履声匆匆而来。 她抱着雪玉回首时,恰对上太子的视线。 他的神情凝重,面色寒白,往日束得严整的玉冠今日未曾整理,连锦袍间亦有些皱褶凌乱。 像是通夜未睡后,又立即过来找她。 江萤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太子。 她微愣,还未回过神来,便见太子已走到她的近前。 太子的目光正落在她怀中的雪玉上。 在看清它雪白的长毛间仅剩一个‘滚’字的时候,他微阖了阖眼,原本凝重的神情似也平和几分。 顷刻的安静后,他向江萤抬手:“将雪玉交给孤吧。” “孤会令侍女将它洗净。” 江萤轻轻点头,将怀里看似乖巧的狸奴交到他的怀中。 指尖还未垂落,她的视线便又落在太子的手腕。 他今日来得匆促,腕间的伤口并未包扎。 鲜血淋漓处,就这般暴露在她的眼前。 太子的腕间伤得很重。 旧伤连着新伤,结痂又被扯开。 渗出的鲜血都浸透了他锦袍月白的里衬。 连江萤都看得心惊:“殿下,您的手腕……” 她犹豫着询问:“臣妾的殿内有伤药,殿下可要先包扎一二。” 容隐抱着雪玉的双手微顿。 “不过是些皮外伤,孤会唤府医过来清洗包扎。”他将袍袖曳落,覆住腕间鲜血淋漓的伤口:“孤还要入宫面圣,便先回寝殿。你也早些梳洗用膳。” * 春和景明,满街的梧桐树间金阳错落。 北侧宫门外的朱雀长街人声鼎沸。 三五成群的游人聚集在朱红宫门前,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向那名守在宫门前的皇子投来不同的视线。 容铮金冠锦袍,站在两侧的金吾卫间,面对前来看他热闹的百姓,脸色铁青。 小半个时辰前,他还在府中安睡。 尚未起身便陡然接到宫中的圣旨,说是徽州的事未能办妥,他作为主理此事之人理应受罚。 让他即刻来守北侧宫门。 此后每日寅时宫门初开便至,直到戌时宫门下钥方能离去。 日日来此,直至徽州的灾情彻底平息。 他暗暗咬牙——等徽州的事情平息,最快也要入夏。 难道真要他如同兵卒般守在宫门前整整数月? 思绪未落,容铮却听周遭的金吾卫齐声行礼。 “拜见太子殿下!” 他豁然回首,果真看见容隐的舆轿停在北侧宫门内。 暗绣磐龙纹的银白轿帘掀起,容隐步下舆轿。 他仪态从容,目不偏视,抬步走向北侧宫门前等候的车辇。 容铮眼底发红,在两人擦肩时侧身挡住容隐的去路:果然是你!□_[(” 他满心愤怒:“你竟让我来守北侧宫门,将我当成低等的仆役驱使!” 容隐在他面前停步。 他入宫前便换过衣袍,此刻玉冠严整,锦袍洁净,面上神情疏冷,带着霜雪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 他声线清寒,如冬日里未化的雪:“徽州之事查证属实。是你错信奸佞,致使徽州的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父皇罚你戍守宫门,已是小惩大诫,格外开恩。你若还不知悔改,父皇必不会轻纵。” 容铮面色愈差:“你这是公报私仇!” “何谓公报私仇?” 容隐侧首看他,那双凤眼深邃冰冷:“天子尚且守国门。你出生天家,自幼钟鸣鼎食,享万民之供奉。此刻为父皇,为长安城内的百姓戍守在此,又有何不妥?” “你……”容铮又急又怒,还未找到合适的话来反驳,容隐便已行至东宫的轩车前。 银鱼白的车帘如水纹起落,将容隐的背影彻底隔绝在这方锦绣之后。 坐在车辕上的段宏银鞭落下,骏马随之扬蹄,带着轩车绝尘而去。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沉闷声里,容隐铺纸研墨,在车内的方桌上落笔成书。 ‘容铮不能杀,更不能死在你手中。’ ‘自古手足相残便是大忌,父皇母后必然降罪。即便你不在意自身荣辱,可太子妃全族因此被你牵连,又有何辜?’ 他写罢搁笔,深看眼前的手书良久,令这段记忆再度加深。 在确保他夜晚能够记起后,容隐执起手书,将它放进正在燃烧的博山炉中。 淡青色的烟气腾起,雪白的宣纸很快便被烧成灰烬。 容隐放落博山炉的顶盖,将后背倚在木制的车壁上。 倦倦阖眼。 * 归途中的闲暇短暂。 待容隐返回东宫后,书房内的长案已堆满徽州来的卷宗。 他轻摁因彻夜未睡而微感滞痛的眉心,抬步回到素日里公办的长案后。 “段宏。”他在提笔前道:“让她们换一壶浓茶。” 槅扇外段宏应声,将他的命令传达下去。 容隐亦敛回心绪,专心处理 面前的卷宗。 徽州的灾情错综复杂,整理良久也未能抽出多少头绪。 正当容隐敛眉时,书房的槅扇被人轻轻叩响。 应当是宫娥前来送茶。 容隐遂道:“进来。” 槅扇开启的声音轻微,身着胭脂罗裙的少女手端清茶,绕过殿内的山水屏风,带着雪白的狸奴走到他的长案前。 容隐抬起眼帘。 般般??[(” 他的视线落在她手里端着的木制托盘上:“段宏怎么将差事交给了你?” 江萤将手里的茶壶放到他的右手边,轻声解释:“不关段宏侍卫的事。是臣妾来书房的途中,恰好遇见前来奉茶的宫娥,便让她们将茶具交给臣妾。” 她抬手斟茶,手腕却被容隐轻轻摁住。 容隐道:“这壶茶煮得很浓。孤让侍女备新茶给你。” 江萤微低着脸,轻轻摇头。 房内微淡的春光里,她的语声轻如拂羽:“臣妾此来,是向殿下道谢。” 她道:“此前江家的事,以及六皇子府中的事,多谢殿下出面解围。” 容隐正斟茶,闻言抬眼看向她。 江萤站在他的长案对侧,鸦青的羽睫垂得很低,藏在羽睫后的明眸同时低垂着,像是因不敢看他,而始终看着面前明净的宫砖上。 袅袅的茶烟里,她鬓间的流苏步摇轻微一颤,似春日里的蝴蝶欲振翅飞走。 她看着不像是过来道谢。 倒像是来请罪。 浓茶清苦的香气中,容隐搁落手中的茶盏。 “般般。”他看着她,平静询问:“你遇到了什么难事吗?” 江萤微愣。 稍顷她回过神来。 想到应当是自己的态度太过胆怯,太过小心翼翼的缘故。 毕竟,她确实有些怕他。 怕他喜怒无常,一言不合便掐着她的脖颈,像是要置她于死地。 因此成婚前每次前来东宫,似乎都是有难事前来求他。 江萤微微面热,挪步走近了些。 “不是。”她俯身将蹭到容隐袍边的雪玉抱起:“臣妾是想问殿下……” 她说到此,语声微顿,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道:“雪玉身上的字,是殿下写的吗?” 她的语声落下,书房内又是短暂的沉默。 容隐眼帘微垂,思绪亦有刹那的游离。 离魂症,抑或是狂疾发作时的他,也算作是自己吗? 在罹患此疾的年岁中,他曾无数次地叩问自己。 最初的时候,他否认过,逃避过,还尝试过各种药物与驱邪的手法。 最终却也不得不面对。 承认在众人面前温雅从容的他,心里确实藏着一只困兽。 他最终启唇,落下一字。 “是。” 他的回答让江萤愈发不安。 她似想要挪 步后退,但最终还是强令自己在原地端庄地站好。 她抱着雪玉,抬起那双清澈的眼睛:“那是个血写成的滚字。” 江萤在不自觉间改了自称:“殿下是讨厌臣女吗?” “不曾。”容隐端详着她:“你想到何处去了?” 江萤眼眶微红,再启唇的时候微带鼻音:“其实臣女与殿下开始于春日宴上的一场荒唐。臣女是被旁人算计,但殿下也并非本意。” “若殿下是因一时意气请旨赐婚,如今厌恶臣女,想要与臣女和离,抑或休弃臣女……” 她微停,但还是艰难地将话说完:“殿下帮臣女,也帮江家良多。臣女并无怨言。” 容隐自她的话中找到症结的关键。 他回顾起此前的事。 他在新婚之夜便失约。 昨夜也未曾去她的寝殿。 而今日清晨,她方自榻上起身,连寝衣都未换,便在雪玉身上看见血书的‘滚’字。 在她的视野中,他好像的确是很厌恶她。 他低声询问:“是孤冷落了你吗?” 他的话音落,江萤的语声也停住。 她抬起那双微湿的眼睛,懵然望着他。 似不知该如何作答。 容隐得到答案,亦有片刻的沉默。 夜晚的他宛如困兽,自不能放他去江萤的寝殿。 但夫妻之实,终究是夫妻间应有的事。 许久,他终是垂落眼帘。 薄唇微启时,素来清冷的嗓音里带着微微的沙。 “般般,过来。”! 椒盐小甜饼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20 章 第20章 支摘窗外的春风将茶烟吹淡,浓茶清苦微涩的香气盈满书房。 江萤终是将怀中的狸奴放在地上,踏着地面铺就的厚密绒毯向他走去。 她绕过那张公办的长案,站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 犹豫着没有继续靠近。 容隐抬眼看向她。 他自长案后起身,抬步走到她的面前。 春光微暗,呼吸可闻的距离。 江萤垂落羽睫,躲避着他的视线,局促低声:“殿下……” 容隐深看着她,寒白的手指稳稳地抬起她的下颌。 目光交汇。 江萤看见他的凤眼深邃。眼底的色泽比往日更深,带着说不出的危险意味。 她呼吸微顿,想要挪步后退。 尚未抬步,容隐修长有力的手便已扣住她的后腰。 他的掌心略微着力,江萤便不得不抬步走向他。 彼此的距离在此拉近。 就当江萤的裙裾都要碰到他的靴面的时候。 容隐俯身,吻上她微启的红唇。 属于他的,清冷凛冽的气息席卷而来,令江萤的思绪有刹那的空茫。 她本能地随着他的动作踮起足尖,又因他的身量过高而微感勉强。 为稳住身形,她不得不抬手环住他的脊背,将自己藤蔓般紧贴在他的身上。 书房内热意渐浓,容隐的吻寸寸深入。 江萤面颊愈红,心跳也愈来愈急促。 就当她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喘息的时候,容隐恰到好处地结束了这个吻。 他俯身将她抱起。 并未走向远处的寝殿,而是坐落于素日里公办用的圈椅上。 江萤两靥通红,侧坐在他的膝面。 她的思绪微微紊乱。 她还记得,她来书房前,已做好被太子休弃的准备。 可如今,可如今…… 她的思绪尚未理清,容隐修长的手便轻握住她的后颈。 江萤随着他掌心的力道而低首,再度吻上他的薄唇。 她的衣衫单薄,远处的火盆亦未添新炭。 但江萤仍旧觉出热意。 容隐的掌心灼热,指尖更是滚烫。 此刻他掌着她后颈的长指垂落,轻摁上她的领口。 领口的玉扣在唇齿交缠间被解开。 她的外裳坠地,质地轻薄的里衣褪至臂弯,雪白的肩颈低伏着,显得那两道漂亮的蝴蝶骨精致纤细。 容隐的掌心贴上,她便也如蝴蝶般轻轻一颤。 连耳缘都红透。 她红唇因烫意微张时,容隐再度加深了这个吻。 朱红的心衣解开。 无声落在他的靴畔。 他常日里执卷握笔的手,此刻握住她的裙裾,将绣样繁复的裙面拢至一侧。 凉意袭来,她本能地并 拢双腿。 “般般。” 容隐短暂地放开她,嗓音依旧清冷㈣[(,却透着微微的沉沙:“是你自己来,还是孤来?” 江萤面红微喘。 她想起出嫁前看过的那本小红册。 每个画面都似历历在目,每个姿势都令人羞得无地自容。 她偏过脸,轻咬着唇,羞窘交织不愿做声。 容隐没有再问。 他修长的手指垂落,江萤白绸制的小衣褪至足踝。 春/色/欲/燃之际,急促的叩门声起。 廊上传来段宏的声音:“殿下,太医院传来消息,皇后娘娘凤体违和。召您与太子妃入宫侍疾。” 容隐长指微顿。 江萤亦是懵然。 回过神来后,她满面通红,匆匆自容隐的膝上起身。 红裙垂落,掩住裙后春色。 容隐凤眼微深。 他捡起外裳递给江萤:“母后病了?” 廊上段宏道:“皇后娘娘今日礼佛后便头疼不已。如今仍未缓解。太医院内束手无策,斗胆来请您与太子妃前去侍疾。” 容隐并未立时回答。 他抬手替江萤系着领口的玉扣,视线落在她的面上,目光里微带询问之意。 江萤面颊愈烫。 她蚊蚋般低声:“臣妾回去更衣,略作整理便可出行。” 她说着欲言又止:“殿下……” 容隐指尖微顿。 稍顷他道:“无事。” 他侧首向游廊的方向,再启唇时语调仍是冷静:“告知母后,孤与太子妃即刻便去。” * 春分将至,凤仪殿内地龙已熄。 两面的长窗敞开着,春日里微带暖意的风穿帘而入,拂淡殿内清雅的檀香。 掌事宫女青琅亲自引路,带着容隐与江萤行至凤仪殿后殿。 两道凤凰朝日屏风后,姜皇后半卧在紫檀木雕刻的拔步牙床间。 绣着如意云纹的幔帐深垂至地,遮掩着她的病容,令人看不清她面上的神情。 “母后。”容隐带江萤上前行礼:“儿臣听闻母后凤体违和,特与般般前来侍疾。” 姜皇后微侧过脸,语声较旁日里稍轻,似带着几分病中乏力之感:“太子与太子妃有心了。不过是些头疾,原也不是十分要紧的病。” 容隐立在她的帏帐前,眼睫淡淡垂落:“头疾多由心生。母后这些时日应当多加修养,切忌太过操心劳累。” “本宫亦不想操心。”姜皇后的指尖轻捻腕间的砗磲佛珠:“但这宫中的消息不胫而走。若是本宫不听,传扬到有心之人耳中,恐怕又要多生事端。” 容隐平淡道:“长安城静水深流,流言蜚语从未停歇。儿臣并非孩童,些许非议还是能够承受。” 姜皇后捻着佛珠的指尖略微停顿:“你可知,宫中都在传些什么?” 她的语声虽 轻,语意却重:“白日里淑妃带着宝宁到本宫榻前。宝宁童言无忌,说起七步成诗的典故。虽说古人已逝,但兄弟手足相残之事,在宫中倒是从未停止。” 她既挑明至此,容隐便也不再讳言:“容铮之事已是小惩大诫。” “若真要秉公处置,无论是深查徽州之事,抑或是昨日宴饮之事,容铮受到的责罚皆远不止于此。” 姜皇后抬手轻揉眉心,语调倦倦:“深查你的手足,对你而言又有何好处。” 她道:“你的父皇并不止两位皇子。淑妃所出的三皇子,与吴贵嫔所出的五皇子皆深得圣心。” 她话至此,便也不再深言:“本宫有些倦了。凤仪殿的偏殿还算清静,若是无事,今夜你们便可在偏殿内歇息。” 这是要让他好好斟酌的意思。 原本话音至此,他们便也该起身告退。 可江萤悄然望向容隐时,却见他眉心微皱,似有所顾忌。 他启唇拒绝:“儿臣还有徽州的事要处置,请母后容儿臣先回府与幕僚商议。待明日清晨,再来为母后侍疾。” “徽州之事并非一日之间可以理清。” 姜皇后隔着面前的帏帐端详着他的面色,语声既淡且慢:“即便是正当盛年,也不该过多操劳。更不应彻夜不眠。” 她说至此,话锋微转:“抑或说,隐儿是有何事瞒着本宫。非要在今夜处置?” “母后多虑。”容隐抬首,面上的神情已平淡如初:“若母后执意,儿臣会携太子妃留在偏殿过夜。” 他说罢不再多言,仅是带着江萤向姜皇后行礼告退。 * 日影轻移,更漏声声。 凤仪殿外的日光转淡,殿顶的金乌偏到稳脊兽后,绽开红云几缕。 眼见又是一日的黄昏。 江萤方在浴房里沐过身发,此时正往偏殿回转。 还未到槅扇前,便见容隐站在廊上,正命令段宏回东宫取物。 “你即刻回东宫祠堂,将其中的物件装于木匣中带来。” 江萤微感惊讶,走上前去轻声询问道:“殿下,凤仪殿内可还缺些什么?” 容隐并未正面回答。 他仅是执过她的手,带着她回到殿中:“在凤仪殿内留宿不同于东宫。若是无事,夜晚便不必外出。等到天明时,自会有宫娥来唤你起身。” 江萤轻应,在他的长案对侧坐落。 “臣妾省得。” 当初未曾出嫁前,礼仪嬷嬷也教过她在宫里的规矩。 不能乱闯,乱看,乱问,已是老生常谈。 容隐却似并不安心。 他在长案后继续整理未理完的卷宗,但显然有些神思不宁。 写在宣纸上的字迹微显潦草,甚至还连错几字,最终被他皱眉丢进字纸篓中。 江萤看了稍顷,尝试着轻声问:“殿下可是疲累了?可要小睡一会?” 其实不只 是姜皇后。 连她也能看出,容隐这几日似有些精神不济。 面色愈发寒白,眼底微显青影,似是彻夜未眠。 容隐沉默着看向旁侧的更漏,最终将卷宗收起,自长案后站起身来。 “不必了。” 他深看着江萤,良久似终是落定决心。 容隐伸手向她:“陪孤去廊上等段宏回来吧。” 江萤羽睫微抬,小心翼翼将指尖搭上他的掌心。 两人并肩走到廊上。 将要日落时的春风微带凉意。 庭院里蜻蜓低飞,今夜似又要落雨。 段宏的身影出现在游廊尽头。 他疾步而来,将木匣交到容隐手中:“殿下,属下已将东西带来。” 容隐淡应。 他伸手接过木匣,转首看向江萤:“般般,你可愿随孤去一个地方?” 江萤轻轻点头。 两人顺着游廊往前,很快便将凤仪殿抛在身后。 容隐却没有停步之意。 他一路带着她顺着游廊往前,良久方在一座陌生宫殿前停步。 殿前氛围肃重,连值守的宫娥都似比其余宫室前的要年迈。 头顶的匾额上烫金的寿康宫三字,宣示着此处是历代太后的居所。 江萤微讶,侧首看向容隐。 若是她不曾记错的话,当今的太后已过世数年。 容隐却并未向她解释。 他对值守的宫娥道:“孤与太子妃来寿康宫为母后祈福。今夜你们不必在此伺候。” “都退下吧。” 宫娥们躬身离开。 本就安静的寿康宫愈发寂静得令人心底微寒。 尤其是在这样风雨欲来的黄昏。 似看出江萤的害怕,容隐将她的素手握紧,带着她迈过门槛,在将要日落的黄昏里,向着寿康宫的北面疾步而行。 他的身高腿长,江萤要提裙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她微微气喘地询问:“殿下要去哪里?” 她的话音方落,容隐便已缓缓停步。 江萤抬起眼帘,看见面前是寿康宫内的佛堂。 随着两扇朱红的殿门推开,江萤同时看清佛堂内的情形。 燃烧着鲸脂的长明灯后,是已逝太后的灵位。 江萤的呼吸轻颤了颤。 她红唇微启,正想着该如何询问,太子却带着她步入其中。 殿门同时被他合拢。 佛堂内的光线骤然昏暗,令江萤有刹那的不适应。 她轻眨着眼,感受到容隐松开与她相握的手。 他此刻背对着灵位,就站在她的面前,抬手将段宏送来的木匣打开。 江萤的视线也跟着投落过去。 铁器交撞声传来,木匣内装得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公文。 容隐当着她的面,从木匣里取出两道儿臂粗的铁链。 江萤杏眸微睁,本能地挪步后退。 “殿下……” 惊惶交织间,她想起曾在出嫁前的小红册里看到过类似的物件。 只是册子里绘的是红绳,是金链,不是这样儿臂粗的铁链。 若是用在她的身上,她都不敢想自己明日是否还能起身。 而在她震惊的视线里,容隐抬起眼帘看向她。 佛堂内光影昏暗。 他那双窄长的凤眼愈显深邃,难以看清其中的情绪。 “般般。”他启唇道:“过来。” 江萤呼吸微乱。 她敛着心里的慌乱,小心翼翼地抬步向他走去。 长明灯摇曳的火光里,她不安地仰头看他:“殿下……” 容隐垂落眼帘,将铁链交到她的手中。 儿臂粗的铁链很沉。 江萤要双手抱着才能勉强拿稳。 她羽睫轻颤,正想着是否要求饶的时候,她看见容隐拂开衣袖,将缠绕着纱布的手腕递到她的面前。 他以那双深邃的凤眼看着她,音色亦是素日里的端肃清冷。 不透半点亵慢。 他就这般冷静地启唇问她。 “般般。你会绑人吗?”! 椒盐小甜饼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21 章 第21章 太子的语声落,佛堂内静得针落可闻。 江萤双手抱着铁链,满是震惊地望着他。 她知道太子喜怒无常,但从未想过太子还有这等古怪的嗜好。 她的两靥微红,赧然轻声:“臣妾不会。” 她低声:“可要臣妾去寻擅长此道的精奇嬷嬷过来……” “此处是皇祖母的佛堂。”容隐拒绝:“若是无关之人贸然入内,一则对皇祖母不敬,二则难免令宫中之人起疑。” 他说至此微顿,亦知此事强人所难,便退而求其次道:“不会缚人亦无妨。” “你将锁链的末端锁到佛堂内的立柱上,带着匣中的钥匙离开即可。” 江萤忐忑点头。 她遂将锁链带着镣铐的那端递给容隐,又试着将另一端系到最远的那根立柱上。 铁链极沉,她的举动又生疏。 尝试数次,方勉强将那道铁锁扣好。 再回首的时候,容隐已将镣铐系在腕间。 恰好是以纱布包扎着的位置。 目睹眼前的情形,江萤亦自震撼里倏然明白过来。 太子腕间的伤势究竟是从何而来。 似察觉到她的视线。 容隐侧身抬手,将宽大的袍袖拂落。 系在他腕间的铁链响声脆硬,令江萤重新敛回思绪。 她匆促移开视线,微低着脸走到太子面前。 正想着该如何启齿,容隐却已将木匣递到她的面前。 “般般,你如今便带着钥匙离开此处。到离佛堂最远的偏殿中过夜。待天明再来见孤。” 他微顿,终究还是继续道:“无论夜间听见何等声音,都不必前来。” 江萤红唇微启,想要询问。 可见太子显然不欲多言,便也唯有将满腹的疑问咽下,仅是轻点了点头:“臣妾知道了。” 她接过容隐递来的木匣,抬步走向身后的朱门。 佛堂的殿门推开时,黄昏时金红的日光投来滟滟一线。 江萤提裙迈过门槛,在日光里回首看向太子。 容隐背对着她,静立在太后灵前。 佛堂外将落的日光照亮他的衣袍,将他留在浅青色宫砖上的倒影映照得修长而清瘦。 槛外与槛内,看似相隔不到数步。 却又似隔着云雾般渺远。 江萤捧着木匣在门槛外踌躇稍顷,终是轻声问他:“殿下需要臣妾留下吗?” 黄昏的寂静被打破。 佛堂内的太子再度回首看向她。 堂内光影昏昏,江萤看不清他眼底的神情。 但顷刻的静默后。 他终是拒绝。 * 在寿康宫留宿的这夜,江萤睡得并不好。 偏殿内的衾褥是崭新的,但大抵是许久未曾翻晒的缘故,盖在身上总透有几分凉意。 偌大的殿阁无人值守,亦显得空荡寂寥。 廊外春庭雨落,江萤耳畔满是雨打竹叶的潇潇声。 ?本作者椒盐小甜饼提醒您最全的《嫁东宫》尽在[],域名[( 这场春雨连绵至后半夜。 当江萤睡意昏昏时,雨势却又陡然转急。 天穹间春雷炸响,将她自睡梦中惊醒。 近乎是整夜未能好眠。 好容易方熬到天明。 春雨未歇。 江萤便抱着木匣,顺着殿内的木制游廊,来寻佛堂内的太子。 朱红的殿门推开,雨日里的熹微晨光照上蒲团。 容隐安静地立在灵前。 腕间锁链垂地,似有烦躁拖曳过的痕迹。 但他腕间的纱布尚且完好,腕间的伤口总算不再撕裂渗血。 江萤迈过门槛,抱着木匣走向他:“殿下,臣妾将钥匙带来了。” 她正想将钥匙交给他,视线却又落到那道曳地的锁链上。 她昨日亲手拿过,锁链比想象中更沉。 而容隐的腕间还有旧伤。 江萤羽睫微低,略微斟酌稍顷,还是语声轻轻地道:“还是臣妾来吧。” 她说着,便拢裙半蹲下身去,执起他的手腕,去找镣铐间的锁眼。 容隐垂落眼帘,视线落在她的面上。 雨日里天光昏暗,落在少女洁白的侧脸上光影朦胧。 他们来得匆忙,并未带来衣物与妆奁。 她此刻还穿着昨日里入宫时的红裙,乌浓的长发梳成简单而乖巧的百合髻。 那张玉瓷似的小脸未曾上妆,却仍旧是肤白唇红,低垂下的羽睫鸦青,衬得那双明眸清艳如水。 皎皎如春。 她生得很是明艳,像在枝头灼灼盛开的花。 但却在春色最好的时候,被人摘下,放进宫中精致的玉瓶里,自此小心翼翼,朝不保夕,反倒是消减了原有的光华。 黄铜打制的钥匙在她指间轻盈转动。 沉重的铁链双双落地。 容隐俯身,拾起地上的铁链,与她手中的钥匙一同收回匣中。 “般般。”他唤她的小字。 江萤同时抬起眼帘。 她的眼眸乌黑,不带胆怯与害怕的时候,清澈得像是能够见底。 容隐垂落视线。 他执起她的手腕,带着她直起身来:“回东宫。” 他转身走向佛堂外。 江萤跟在他的身后,带着点讶然匆匆问他:“可是皇后娘娘那……” 两人双双迈过门槛。 容隐亲手将佛堂朱红的殿门合拢。 长明灯熹微的等候被隔绝在后。 殿外春雨声潺潺,而他的语声清冷凝定,似冬日廊间白霜般的月色。 “母后不会阻拦。” * 徽州的事务紧急。 在返回东宫后,早膳方毕,容隐便于偏厅内召集幕僚 商榷此事。 厅内的茶水换过几遭,雨中的天光亦自清晨时的暗淡渐渐转至明晰。 江萤昨夜未曾好眠。 回东宫后又勉强打起精神,跟着繁缕姑姑理了理去年的账本。 午膳后也终是难抵困意,便在自己的寝殿里沉沉睡去。 许是她真的困倦至极,也许是窗外的雨声太过催人入眠。 江萤再醒来的时候,发觉殿外已是黄昏。 庭间春雨初霁,漫天红云卷积在树梢,如秋节时红枫满院。 江萤趿鞋从榻上起身,轻声唤来伺候在外的侍女连翘:“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酉时三刻,马上便是戌时了。”连翘笑着回她,又伸手推了推站在一旁的茯苓。 茯苓抿嘴笑着,转身给她端来一碟荷叶包着的糕点。 “是槐花糕。”江萤走上前来,微微有些惊讶:“小厨房里做的?” “当然不是。”茯苓言语间满是笑意:“太子殿下晌午的时候出去公办,记得太子妃喜欢用槐花糕,便给您带了一块回来。” 江萤微愣。 她轻轻抬手接过。 即便隔着碧绿的荷叶,这块槐花糕还是温热的。 在这样晦暗多雨的春日里,愈显弥足珍贵。 她依稀想起,这是她在永州最喜欢的糕点,也是当地有名的小食。 来长安城后,城内各种糕点琳琅满目,光是看着都令人眼花缭乱,愈显得小小的槐花糕毫不起眼。 渐渐连她出生永州的父亲都不再用。 但是她还是喜欢槐花糕。 清甜,软糯,温热。 总是能给人以安心之感。 因此在嫁来东宫的几日里,她总是让小厨房去做槐花糕。 没想到,这样的小事。 在江府里连父亲都未曾察觉到的微末小事,却被常日忙碌的太子殿下记住。 还在百忙之间,亲手给她带来一块。 江萤低头,轻轻咬了一口。 槐花糕做得极好。 清甜软糯,温热的感觉令她隐隐生出些内疚。 她想,也许太子殿下并没有她想得那般喜怒无常。 至少,在她嫁入东宫后,再也未曾那般凶戾过。 即便是嗜好有些古怪…… 江萤思及此微顿,又迟疑着想: 可他绑的是自己,又不是她,她好像也无权置喙。 见她迟迟不语,连翘忙在旁提醒道:“太子妃小睡初醒,发髻都有些乱了。奴婢帮您重新梳过。” 茯苓也道:“那奴婢替太子妃梳妆。” 江萤讶然看着她们。 顷刻也明白过来。 她们这是觉得太子今夜会过来。 江萤想起昨日书房里的事,双颊不免染上红意。 她将槐花糕咽下,语声很轻地道:“那便梳妆吧。” 可这一等,便等到夜幕深垂。 等到繁缕姑姑再度来她的寝殿⒉,满是歉意地告诉她:“殿下要彻夜处理徽州的事务,恐怕不能前来陪伴太子妃。还请太子妃见谅。” “彻夜处置吗?”江萤想起容隐寒白的面色,有些忧虑:“殿下不休憩吗?” 繁缕恭敬道:“太子妃宽心,殿下若是疲累,白日里自会休憩。” 涉及政务,江萤也不好多言,唯有轻轻点头,以示知晓。 在连翘与茯苓失落的视线里,繁缕躬身离开。 江萤遂也卸去妆容,回到寝殿内睡下。 可许是白日里睡得太久,她夜晚时总是难以入眠。 听着更漏声不知敲过几刻,槅扇前渐渐传来‘嚓嚓’的响动。 江萤本就醒着,听见这等声音便从榻间坐起身来。 “连翘。” 她问道:“槅扇前是什么声音?” 槅扇轻轻打开,连翘手里的灯笼照过来。 “是雪玉。”连翘侧身拦住想要往外逃窜的狸奴:“太子殿下吩咐过,夜里不能让它乱跑,奴婢便将它关了进来。” 她说着便俯身去抱它:“若是太子妃嫌它太吵,奴婢这便将它挪到配房里……” 话音未落,江萤便听见连翘短促地惊呼一声。 却是雪玉灵活地扭身从她怀中跳出,头也不回地往夜幕里逃窜而去。 “快拦住它。” 江萤来不及多想,连忙披衣起身。 她接过连翘手里的灯笼,往雪玉逃跑的方向跟去。 连翘与茯苓也急忙跟上。 狸奴跑得飞快,不知不觉间便带着她们离开太子妃的寝殿,走到木制的游廊尽头。 连翘与茯苓都微微气喘,连声劝江萤道:“太子妃您先回寝殿歇息,奴婢们去找便好……” 江萤也渐渐回过神来。 她微微点头,正打算转身回寝殿,却见夜色里雪白的长毛一闪,是雪玉当着她们的面跑进稍远处的月洞门里。 她忍不住又往前跟去。 可还未来得及走过月洞门,便被守在门前的段宏拦住。 他向她比手行礼:“太子妃留步。” “殿下有令,辰时之前不许任何人进入东宫祠堂。” “这里是东宫祠堂?”江萤明眸微睁,急忙偏首去看门后。 铃声清脆,雪白的狸奴认路似的径直往祠堂里跑去。 江萤连心跳都似要停住。 要知道东宫的祠堂里供奉的可都是历代皇帝的牌位。 雪玉要是随便踢翻一块—— 她简直都不敢深想。 她着急道:“可是适才雪玉进去了。” 段宏答道:“殿下只说不许任何人入内,未曾说要管东宫里的猫。” 江萤更是愣住。 只管人,不管猫? 这又是什么道理! 眼见着 面前的侍卫油盐不进,江萤愈发着急。 她将指尖探进袖袋☉_[(,从里头取出容隐给她的白玉磐龙纹玉佩。 她拿起给段宏看,语调急促:“殿下曾说过,见玉如人。我如今可能进去?” 段宏也未曾想到她会拿出这块玉佩。 他在原地愣仲半晌。 在谁也不许进去的祠堂,和可去东宫任何地方的玉佩里挣扎了一阵。 最终决定缄口不答。 江萤又问了一次,便试着抬步往月洞门里走。 这次段宏未再拦她。 连翘与茯苓也急忙跟上。 但还未走过月洞门,便被段宏拦住。 “殿下有令,辰时之前不许任何人进入东宫祠堂。” 连翘与茯苓呆住,唯有眼睁睁地看着江萤的背影消失在夜幕深处。 江萤情急下未想许多,仅是跟着那细微的金铃声一路往前。 很快便走到东宫的祠堂。 雪玉正在祠堂前伸爪扒门,见她过来,急忙逃窜到旁侧的长窗前。 四条小腿一蹬,它便从半人高的长窗里跳了进去。 江萤即便着急,也唯有重新绕回到正门前,尝试着伸手推门。 东宫的祠堂从不落锁,两扇朱红的殿门应声而开。 江萤微带忐忑。 她提着灯笼一面唤着雪玉的名字,一面往祠堂的深处走。 这座祠堂很快走到尽头。 长明灯昏暗的火光里,江萤看见太子大马金刀地坐在灵前。 他铁链缚身,面容隐在逆光处,使人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 而适才横冲直撞的雪玉被他摁着后颈拎在手里。 乖得像只被抓住的鹌鹑。 江萤懵然停步。 她还未启唇,铁链缚身的太子便遽然转首看向她。 夜色深浓,烛火幽暗。 他的凤眼抬起,语调压得很低,在寂静春夜里听来,说不出的冰冷与危险。 “过来,孤的太子妃。”! 椒盐小甜饼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22 章 这是短短两天内,江萤第二次见到太子以铁链自缚。 最初的震惊过后,她忐忑地提着灯笼向太子走去。 她低声询问:“殿下可是要臣妾去取锁链的钥匙?” 说话间她步履未停,手中灯笼暖橘色的辉光渐次照在太子的面上。 映出他墨色的眉,深邃的眼,淡色的唇。 以及这张俊美的面孔上,随着她走近而逐渐显露出的,阴鸷暴戾的神情。 江萤杏眸微睁。 她本能地想要后退。 可她发觉得太晚,此刻她的裙裾已经曳过他面前的蒲团。 她还未来得及抬步,太子便骤然握住她的手腕。 江萤没有防备。 她被拽得踉跄,身形一个不稳,便往他面前摔去。 她的膝面磕上蒲团,大半个身子摔到他的怀中,眉心撞上他坚实的胸膛,疼得江萤轻抽了口气。 手里提着的灯笼同时掉在地上。 红烛翻倒,点燃的烛芯碰到灯壁,迅速在夜色里熄灭。 祠堂内的光线再度变得昏暗。 江萤尚来不及适应,便在他的力道下被迫抬起脸来。 他掐着她的两颊,满是戾气地念出她的名字。 “江萤!” 江萤羽睫轻颤。 她以这个半跪的姿势仰头看他,语声里满是慌乱:“臣妾不是有意闯进祠堂,臣妾是追着雪玉过来……” 她视线微低,发现雪玉那只见风使舵的猫,见势不妙便趁着他松手的时候偷偷跑了开去。 此刻正团身跳上右面的长窗。 雪白的长毛在窗楣间闪过,很快便彻底失去踪迹。 祠堂内愈发安静。 而她的解释非但没能平息太子的怒意,反倒似火上浇油,令他的怒气更炽。 他指节垂落,带着薄茧的指腹重重碾上她的唇瓣:“你可真是越来越会说话。” 他的力道很重,碾得江萤微微生疼。 她意识到自己应当是说错了什么,惹得太子不悦。 遂连忙收口,不再作声。 太子却不肯放过她。 他俯身欺近,指间的力道再度加重,幽邃的凤眼里像是燃着把暗火。 “孤不在,你就去找容隐求欢?”他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 江萤懵然。 她下意识地道:“殿下不就是……” 她说着语声微顿,没敢直呼太子名讳。 “看来你还是分不清!” 就在她犹豫的刹那,太子的声线愈发凌厉。 不再给她辩驳的机会,他掐在她双颊上的手攥起她的下颌,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狠狠咬上她的红唇。 江萤红唇微颤。 与昨日的温存不同。 他的动作凶狠,像是不把她的唇咬破绝不收口。 她 想要往后蜷身,下颌却被太子攥得更紧。 他咬上她脆弱的唇珠,不容置喙地打开她的齿关,向她索取更多。 祠堂内的温度急遽升高。 江萤红唇张开,在与他的纠缠间两靥渐渐红透。 她的心口起伏,呼吸愈来愈急促紊乱。 就当她快要在这个汹急的吻里喘不过气的时候,太子攥着她下颌的手松开。 江萤侧身想要逃离,但太子显然没打算就此放过她。 他带着薄茧的手扼住她的颈,轻而易举地便将她摁在地面。 她的腰后垫着松软的蒲团,背脊紧贴在佛堂的地砖上。 夜晚的凉意透过单薄的春衫,令她抵着地面的手指轻颤了颤。 太子扼着她的颈的手撑到地上,右侧扯上自己的衣襟。 洁白的交领被扯开。锦袍与里衣同时落在地上。 江萤微白的双颊骤然绯红。 太子并非是那种肌肉虬结的类型。 但他的胸膛坚实,腰身劲窄,小腹间肌理分明,加之身量又极高,就这般欺压着她的时候,压迫感足得令人害怕。 “殿下……”江萤双颊间的红意愈浓,似想要启唇解释。 太子眼底骤寒,厉声截断她的话:“容隐可以,孤便不行?” 他彻底被她激怒,不再与她多说半字。 他的动作愈发粗暴。 外裳,襦裙,心衣接连被他扯开。 春夜里的凉意袭来。 江萤本能般抱臂护住心口。 太子眼底的怒意愈浓。 他左手抓住她的双腕拉过头顶,右手扯过曳在地上的铁链绑在她的腕间。 铁链紧贴着她的腕骨绕过三圈,又被抽紧,像是红绳般打上死结,不给她丝毫挣扎的余地。 他以铁链将彼此缠紧,原本抓住她双腕的手握起她的足踝。 热意滚滚而来,江萤慌乱地往后团身,又被他握着手臂拽回。 混乱间不知道是谁压到供桌底下垂落的绸布。 垫桌的白绸被扯下。 放在供桌上的香鼎,贡品,甚至是燃烧着的长明灯皆应声砸落下来。 香鼎砸在供桌前。 贡品滚落满地。 长明灯灯油四溅。 混着鲸油的朱红蜡泪浇打过他的脊背,又飞溅在江萤心口处莹洁的肌肤上,烫得她张口欲唤,又被他低头凶狠地吻住。 这点疼痛丝毫没能阻碍他的行动。 他抬起江萤的足踝,扯落她的小衣,噬咬着她的唇,将所有的旖旎音色都吞没。 就像是猎豹天生就会处置到手的猎物。 他很会处置她。 长明灯火光熄灭。 东宫的祠堂彻底沉入夜色。 列祖列宗的牌位高居在上,下首的供桌前,素白帏帐汹涌如潮。 当帏帐翻飞至最高时,太子毫无征兆 地松开她的红唇,侧首咬上她洁白的颈项。 她的嗓音向来是甜。 不说废话的时候尤其悦耳。 太子凤眼深浓,扣紧她系着铁链的双腕。 听她的嗓音由甜到颤,最后颤栗着扬起哭音。 春夜绵长。 祠堂里的夜色浓得难以化开。更漏声声里,良久方至天明。 容隐再度醒来时,看见的便是眼前狼藉的场景。 垫着供桌的白绸被扯下,供桌上的物件散落满地。 间或还交杂着江萤被撕扯得不成模样的衣衫。 交替时的钝痛与昨夜荒唐的记忆同时袭来。 令他本能地抬手摁住眉心。 系在腕间的镣铐被牵动,将他身旁还未熟睡的少女唤醒。 容隐同时侧首。 淡金色晨光透窗而来,将昨夜的记忆与此刻的现实交叠。 昨夜寻猫而来的少女此刻还半躺在他的身畔。 她的衣裳都被扯下,雪白的肌肤未着寸缕。 缚在腕间的铁链仍未解开,让她无法离开逃离,唯有留在离他咫尺远的蒲团上。 她此刻正仰头怯怯地望着他。 那双明眸水雾氤氲,眼尾透着胭脂似的红意。 是昨夜哭过的痕迹。 而他垂落的手,此刻还牢牢地箍在她的腰间。 不属于春日的炽热之感自彼此相贴的肌肤间汹涌而来。 容隐如被灼伤般松开桎梏着她的手。 “抱歉。”他移开视线,嗓音哑得厉害。 顷刻间,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终究还是抬手,想要解开缚在她腕间的铁链。 指尖还未触及到她的手腕,她便后怕似地往后团身。 彼此的指尖交错而过。 祠堂内的气氛愈发凝滞。 容隐沉默稍顷,终是启唇低声:“孤先替你解开。” 江萤抬起羽睫,懵然看向他。 清晨到来。 昨夜里的事亦如春/梦般散去。 面前的太子似又回到清润疏离的模样。 若不是那两道锁链犹在,她近乎要以为昨夜遇到的不是太子,而是容貌肖似,但性情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容隐眼帘低垂,眼底的神情看不明晰。 他沉默着再度向她伸手。 江萤犹豫一瞬,没再闪躲。 铁链缠得很紧。 解开后她雪白的肌肤间便留下两道显眼的红痕。 虽说并未破皮,但想来也要好几日方能褪去。 容隐看着那两道红痕缄默良久,始终未想好该如何与她解释。 自孩童到弱冠。 从皇宫到东宫。 他独自守着这个秘密整整十二年。 即便是最亲信的侍卫,抑或是他的母后,亦从未知晓其中内情。 律法 有定,废疾者不可为太子。 而狂疾与离魂症更甚于肢体上的残缺。 若江萤不慎传出只言片语。 对整个东宫而言,皆是灭顶之灾。 容隐眉心紧敛。 而远处的滴水更漏缓缓敲响。 此刻正是辰时,亦是段宏每日会来送还钥匙的时辰。 容隐打断思绪,侧首看向身旁还未着寸缕的少女。 她也似回过神来,双颊涨得通红,急忙以双臂环住赤露的双肩。 容隐当即抬手,捡起散落在地面的衣衫。 但她的春衫单薄,被撕扯过后碎得都不能着眼。 他皱眉,在段宏到来前拾起自己的锦袍披到她的身上,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住。 叩门声同时响起。 游廊外传来段宏的声音:“殿下,属下来送还钥匙。” 容隐伸手替她掩住领口:“不必进来。” 他道:“你将钥匙丢进长窗,再令太子妃的侍女来送一套干净的衣裙。” 段宏应声。 脚步声绕到长窗,继而叮咚一声,是那枚黄铜钥匙被远远抛来。 容隐抬手接住,解开锁在腕间的镣铐。 他捡起落在地上的中衣。 江萤也从他的锦袍里探出指尖,将散开的衣襟紧紧拢住。 祠堂内的气氛再度变得凝滞。 滴水便能成冰。 最后还是江萤打破静默。 她抬起眼帘,小心翼翼地问他:“殿下还有什么孪生兄弟吗?” 话音落,祠堂内更是静得针落可闻。 江萤同时意识到她在问些什么,本就微红的双颊烫得似要被点燃。 她羞耻至极,想要收回此前的话,却又不知该如何启齿。 容隐看出她的窘迫。 “没有。”他眼睫微垂,回答她这荒诞离奇的话:“容铮是孤唯一的同母兄弟。” 江萤赧声轻应。 她是见过容铮的。 即便是同母的兄弟,与容隐也仅有三五分的相似。 更遑论是其余皇子。 她为自己适才问的话而面红,正想着该如何找补的时候,祠堂的槅扇再度被叩响。 廊上传来连翘轻快的声音:“太子妃,奴婢给您送衣裳过来。” 她显然是在为她高兴。 江萤忍不住低头看了看。 面上愈发滚烫。 这是应该高兴的事吗? 她轻轻咬唇,并不确定,但还是拢衣走到槅扇前。 槅扇推开一线,江萤将连翘递来的衣裳接过。 绛红外裳,织金披帛。 遍绣鸾鸟与海棠。 华美得简直像是在庆祝什么。 江萤更是面热。 她拿着衣裳侧转过身去,背对着容隐将他的衣袍解开。 她的指尖微低,轻 咬着唇处理着那些昨夜溅到的蜡泪。 那些蜡块早就凝结。 处理的时候扯到敏感的肌肤,羞耻更甚于疼意。 蜡泪纷落,支摘窗里透进来的天光远远照到她的肌肤上。 将那些浓艳的痕迹照得一览无余。 江萤赧然地想,大抵又要好几日方能褪得下去。 单薄春衫很快穿好。 江萤侧首的时候,又看见祠堂里列祖列宗的牌位。 她将锦袍还给容隐,心虚地低声问他:“臣妾可否给祖宗上炷香,请他们恕罪……” 容隐低眸,视线停留在满地的狼藉上。 终是启唇道:“不必了。” 若先祖有灵,此刻也应当被他得罪尽了。 他接过锦袍,重新穿好:“回寝殿吧。” 当时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江萤以为是各自离开的意思。 可等她从浴房里出来,却见太子仍在寝殿中等她。 他同样洗沐过。 带着水意的发梢还拢在肩侧。 脏污的锦袍换了新的绉纱袍,雪白洁净的领口束得端正。 隔着寝殿内浅淡的春光望来,依旧是往日里的矜贵疏离。 昨夜的欢情似并未在他身上留有任何痕迹。 江萤站在画屏前望向他。 心底的违和之感再度涌起。 都说伴君如伴虎,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可真的会有人喜怒无常到这等地步吗? 简直像是换了位太子。 容隐亦抬目看向她。 “都退下吧。” 他遣退众人,抬步向她走来。 江萤微感紧张。 她的指尖轻扣住袖缘,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 她福身向容隐行礼:“殿下。” 容隐颔首,将带来的药膏放在临窗的长案:“孤令医正送了药来。” 江萤耳缘微红。 她顺着太子的目光,往长案后的玫瑰椅上坐落,亲手将衣袖挽起,露出犹带红痕的手腕。 她的肌肤细腻,洗沐过后痕迹非但未曾淡去,反倒因热水的浸润而愈发鲜艳了几分。 似在昭示着他们昨夜里有多荒唐。 容隐的视线有片刻的偏离。 他似始终不习惯直面这些遗留的痕迹。 但仅是短短瞬息,他便重新移回视线,轻执起江萤的手腕替她上药。 微凉的药膏碰到洗沐后微烫的肌肤时,江萤的手腕不免轻颤了颤。 她坐在长案后的圈椅上,绷直了脊背,微微有些不自若。 似察觉到她的窘迫,容隐并未抬首看她,而是就这般启唇道:“昨夜的事,不必与旁人提及。” 江萤赧声轻应。 其实不消容隐提醒,这些闺房里的事,她也不会与旁人提起。 尤其是太子的癖好这般羞耻,即便是与连翘 与茯苓说起,都足以让她羞得无地自容。 她赧于启齿,而容隐亦不是话多的人。 寝殿中有片刻的安宁。 直至药膏敷好,太子再度起身。 他阖好药瓶,将剩余的药膏递给她:“孤的幕僚们还在偏厅等孤。般般若是无事,孤便先去偏厅面见他们。” 江萤双手接过。 她目送容隐走到槅扇前,就当槅扇要再度合拢的时候,江萤还是小心翼翼地启唇唤住了他:“殿下。” “臣妾今夜还要来吗?” 容隐步履微顿。 江萤的心中愈发忐忑。 她还记得,昨夜将要天明的时候,太子还掐着她的颈威胁她。 命令她今夜再来东宫祠堂见他。 否则,就要拧断她的脖颈。 风吹树叶的娑娑声里,容隐在槅扇前回转过视线。 和煦春光侧落在他面上,为他鸦青的羽睫染上淡淡金晕。 不知为何,即便容隐就站在她的面前。 江萤也依旧觉得他很遥远。 遥远得如在镜中。 即便是在繁华宫廷,热闹长街,镜中的他也总似孤身一人。 “不必。” 他的语调清淡而疏离,可他的言辞却令江萤轻怔。 他说:“今夜,孤会来你的寝殿。” * 东宫偏厅,幕僚齐聚。 除却徽州的事务外,几桩牵扯甚广的刑部案件同时提上日程。 幕僚们争议不休,似要将东宫的屋脊都给掀起。 幸而今日太子精神尚好,待晌午众人散去时,倒也从中理出些头绪。 他独自在书房中将想到的几件事项记下。 尚未搁笔,书房的槅扇便被人叩响。 容隐道:“进来。” 段宏应声入内,将得到的消息回禀:“殿下,今日六殿下入宫侍疾,未曾去守北侧宫门。” 容隐问:“他如今还留在宫中?” 段宏答道:“六殿下申时便已离宫,此刻应当早已回到府中。” 容隐眼帘淡垂,似半点不曾意外。 母后的病来得蹊跷,多半是为容铮而起。 召他入宫不过是个提醒。 毕竟徽州的事务如今由他接手。若他始终不肯轻放,母后的病怕是还要‘加重’。 此后再去侍疾的便不再是他。 而是般般。 她出身简单,背后没有氏族依靠。 比起世家培养出的贵女,她在东宫的处境更危险,更容易毫无端倪地折在谁的手里。 事后还难以追究。 容隐笔势微顿, 笔尖的徽墨滴落,在手中的宣纸上凝出硕大的墨团。 将原本写好的字迹模糊。 容隐微阖了阖眼,终是将这张快要写满的宣纸废去。 他另 开两张宣纸,重新落笔。 原本写在一张宣纸上的罪状被他劈成两半。 穿插着写成两张手书,交给在此等候的段宏。 “拿去交给母后,请她替容铮任选一张。”他微顿,又道:“徽州的事到此为止。但府中宴饮的事,孤还会追查。若查出什么,皆是他咎由自取。” “是。”段宏应声,接过手书转身离开。 槅扇合拢,书房内再度变得清净。 容隐重新开始整理卷宗。 他此刻还未补眠,亦微微有些困倦。 眼前的卷宗堆叠整齐,但黑白交错字迹间,却似又浮现出江萤殷红的脸。 她在晨光里未着寸缕,眼尾泛着胭脂似的红意。 那双潋滟的红唇微微张合着,嗓音甜蜜到带出微微的哽咽。 批红用的朱砂落下,坠在雪白的宣纸间如红蜡散开。 容隐抬手,将眼前的卷宗合拢。 昨夜旖旎的场景却依旧在记忆里挥之不去。 “本就如履薄冰,为何要再添软肋。” 他叩问自己。 再翻开时,面前的卷宗已恢复如常。 而他的几道朱批写得凌乱。 错得离奇。 敞开的支摘窗外,天幕低垂,红云渐染。 似又是一日里的黄昏。 容隐沉默良久,终是自长案后起身。 他行至廊前,候在廊下的宫娥提灯上前引路:“殿下要去何处?” 容隐眼帘抬起,看向远处落满金阳的屋脊。 “去太子妃的寝殿。”! 第 23 章 珠帘半卷,支摘窗外晚云初显。 江萤正坐在临窗的长案前,翻看着东宫里的账本。 其实她在闺中的时候,也学过些主持中馈的事。 但寻常府邸里的琐事,自然不能与东宫的事务相比较。 即便是繁缕姑姑每日来此,江萤也学得并不轻省。 例如此刻,东宫里今年新采买的物件,好像便与各处支领的还有库房里的对不上。 正当她想着是否要找繁缕姑姑问一问的时候,照在账本间的天光微暗。 江萤抬首,见到太子正自屏风前行来。 视线相对,她连忙起身向容隐行礼:“殿下。” 容隐轻应了声,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账册上:“账房可有写得不清楚的地方?” “几位账房都写得很清楚。”江萤微赧:“是臣妾还没能理清。” 容隐侧首看了眼更漏,复又向她抬手:“拿来给孤看看。” “还是不劳烦殿下……”江萤指尖微蜷,心中愈发忐忑。 东宫里的事务繁杂,她又接手得匆忙,如今连库房这块都还未理清。 若是太子看见,也不知会不会勃然大怒。 许是见她态度犹豫,容隐便也并未坚持。 他的视线落在账册的封皮上,见是库房里的账本,便提笔为她在宣纸上写下应对之策。 “春日多雨。库房内的存粮、茶叶、木器皆会因腐烂霉变而有所耗损。掌管库房的宦官每日都会清点,但并非每日都会入账本。” 容隐搁笔,以镇纸压住墨迹未干的宣纸:“通常是每月的初一十五各盘点一次。若途中耗损畸高,便寻这几人问话。” 江萤偏首往宣纸上看。 见太子的瘦金体齐齐整整写满半页,皆是每样物件的寻常耗损范畴。 最底部则是分管此事的宦官名字若干。 连细枝末节都理得清楚分明。 即便如此,他仍是道:“若还不能理清,可来书房寻孤。” 许是他的态度太过温和。 江萤反倒有些微愣。 毕竟曾经教她理中馈的女先生都不曾这般温柔耐心过。 却也愈发显得昨夜的太子凶戾迫人。 她想至此,抬起眼帘悄悄睨他。 见他不像是要发怒的模样,便趁此向他福身道谢:“多谢殿下。” 她将手里的账本放到长案上,略想了想,便将话茬转开:“不知道殿下可要见雪玉?它适才回来的时候沾了一身的泥,臣妾便让连翘去清洗了。” 容隐看向她,眼底思绪淡淡:“孤不是来见雪玉的。” 正打算唤连翘抱雪玉过来的江萤语声停住。 稍顷,她脸颊微红。 毕竟这样的话听着总是令人遐思。 也总觉得不像是太子会说的话。 无论是暴戾时,还是温柔时,都不像 。 就在她赧然的时候,容隐启唇问道:“归宁的事可准备妥当了吗?” 江萤轻轻点头,也像是回过神来。 原来殿下过来,是来找她问归宁的事。 长安城里贵女出嫁后的第九日,是要返回娘家的,俗称归宁。 这桩事若是准备得不妥,损的是夫家的颜面。 江萤轻轻点头:“已经准备妥当。” 她说着俯身将屉子打开,从里头拿出几张整理好的宣纸给他:“臣妾晌午的时候,请繁缕姑姑帮着改过。殿下看看,可还有什么纰漏。” 容隐抬手接过。 宣纸上写着归宁的事宜。 整理得很是细致妥帖,除却民间嫁娶的习俗外,也顾及到宫内的许多禁忌。 看着并无什么差池。 容隐本想看完,但方翻过第二页的时候,眼前的字迹便略微有些模糊。 他轻阖了阖眼,意识到应当是来寝殿前所服用的药物开始起效。 实则,也应当起效。 再往后,便是他随时都会发病的时辰。 “殿下?”耳畔传来江萤略带担忧地询问。 容隐睁开眼,看见连面前的她眉眼都有些模糊。 他抬手,将写着归宁事宜的宣纸归还给她:“若无其余的事,便先安寝吧。” 江萤来接宣纸的指尖轻颤了下。 即便看不清她的神情,但他亦能听出她言语间的紧张。 “殿下可否容臣妾先去洗沐……” 容隐不曾拒绝。 因惧怕太子久等后暴怒,江萤今日洗沐得要比往日里快上许多。 长发未沐,香膏未用,便连手腕的红痕都未来得及擦药。 她仅是以温水沐过身,便披着外裳匆匆回到寝殿。 甚至连浴房里穿的木屐都未来得及更换。 但即便是这般匆忙,待她回到寝殿的时候,床前的帏帐却已然垂落。 守在屏风外的连翘悄声向她回禀:“太子妃,殿下已经睡下了。” “殿下这便睡下了?” 江萤偏首去看窗外。 落日的余晖散尽,可天穹还未黑透,昭示着她离开不久。 再仔细去看更漏,发觉也不过是走过了一刻钟的时辰。 连翘也觉得有些惊讶,但为免自家太子妃失落,便主动替太子找了个理由:“许是殿下乏累了,因此便睡得快些。” 江萤羽睫轻眨。 她的指尖轻碰了碰腕间的红痕,隐隐有些侥幸。 若真的如此,今夜应当是能安然度过。 “别吵醒殿下。”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就在屏风外换上软底的睡鞋。 犹豫稍顷,她还是轻手轻脚地往帏帐后走去。 毕竟太子临睡前的最后一句话,是让她安寝。 若是醒来时未见到她,恐怕是要动怒。 她这般 想着,便抬手轻轻撩开红帐。 因太子入寝的缘故,殿内的多数烛火都被灭去。 唯有榻前还留着盏昏黄朦胧的素纱宫灯。 微弱的光亮照到榻上,江萤循光望见深睡在此的太子。 他束发的玉冠已经解下,银白的锦袍也放在榻前的春凳上。 此刻他的墨发铺在身后,贴身的里衣领口雪白。 不知为何。 就这般不佩金玉,不着绸缎时,反倒愈显太子容貌俊美,人如珠玉。 江萤的目光不自觉地停住。 察觉到自己的离神后,她面颊微烫,很快便说服自己这是笼纱灯所带来的错觉。 毕竟朦胧灯辉衬着初升的月色,也许她看雪玉都要更好看几分。 她这般想着,便轻缓地脱鞋挪上榻来。 太子睡在拔步牙床的外侧。 江萤不敢从他的身上迈过去,便唯有自锦被的末端往里钻。 笼纱灯的火光本就昏暗,锦被里更是漆黑得分不清方向。 当江萤自锦被里探出脸来的时候,她离容隐的距离不过咫尺。 她就躺在容隐的锦枕边缘,红唇近乎要碰上他的侧脸,解开的长发也尽数散落在他的胸前。 看清眼前的情形,江萤霎时僵住。 刚沐过的脊背间都因紧张而生出薄汗。 她小心翼翼地,一寸寸地往后挪。 挪到另一个枕头上的时候犹嫌不够,直到脊背都贴上拔步牙床内侧的红帐的时候,她方忐忑地看向容隐。 幸而,太子并未因此被她吵醒。 江萤松了口气,这才敢轻阖上眼帘。 今夜并未落雨。 庭院里风吹梧桐的声音连绵整夜,直至窗外的天光渐渐破晓。 辰时初刻的更漏敲响时,江萤方朦胧自榻间醒转。 她趿鞋坐起身来,正想启唇唤侍女的名字,方撩开红帐,却在殿内的画屏前望见太子的背影。 她愕然:“殿下?” 容隐正在着衣。 听见她的语声,便系好领口的玉扣,回身看向她。 他道:“般般醒了?” 江萤初醒时的思维尚且混沌。 她没有应声,而是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自己的寝衣。 她的寝衣完好,甚至连最顶端的那枚系扣都未曾解开。 正当她微感诧异的时候,太子的语声轻落在耳畔。 “昨夜孤睡得很早。” 江萤的脸颊顿时红透。 她窘迫地想要解释,可还未启唇,太子的视线便再度落在她的面上。 他抬步走到她的榻前。 修长的手指轻抬起她的下颌。 春日的清晨犹带寒意。 他的指尖微凉,也像是玉石般的质感。 “般般昨夜不曾睡好吗?”他看着她眼底的青影,思忖着徐缓问道。 江萤羽睫轻闪,略微有些心虚。 她近乎是整夜未睡。 时辰尚早的时候,是因为不习惯与他同榻而眠,因此总是没有睡意。 后来夜色渐深,则是不知为何,总觉得他会突然暴起,扼着她的脖颈找她算账,因此始终没敢阖眼。 最后好容易挨到天色冥冥。她迷迷糊糊昏睡过去,却又很快便被噩梦吓醒。 那个噩梦,还是有关于太子。 其中的细节,光是回忆起来,都令人面红耳赤。 这三样,她哪一样都不敢告诉太子。 她唯有扯谎道:“臣妾是在想归宁的事。” 她觉得自己的谎言并不高明。 但好在容隐并没有深究。 他垂落停留在她颌间的手,将放在春凳上的外裳递向她。 “是想家了?”他问。 江萤耳缘微红,想起她还穿着贴身的寝衣。 她接过外裳披在身上,语声很轻地道:“有些。” 毕竟想归宁的事是她先提起,她总不好在这个时候否认。 而容隐淡淡嗯了声。 他道:“若如此,可在江家小住几日。” 江萤正在系着衣扣的指尖微停。 她想到长安城里的民俗。 女子归宁期内,夫妇两人是不能同房而睡的。 那她便也不用这样小心翼翼…… 她心念微动,但很快却又想起。 在她未出阁的时候,太子便接连闯过她的浴房与闺房。 这长安城里的规矩在他眼里根本不是规矩。 “还是不要了……” 江萤气馁道:“出嫁女在家住得太久,总是会惹人闲话。” 容隐并未强求。 他道:“也好。” 话音方落,稍远处的支摘窗便被顶开。 雪白的狸奴自窗楣间跃下,轻车熟路地小跑到容隐身边,亲昵地去蹭他的衣袍。 江萤羽睫轻眨。 她还记得前夜里的事。 她进祠堂的时候,雪玉正被太子拎在手里,被放下后可谓是跑得比谁都快。 没想到如今这么快便好了伤疤忘了疼了。 在她的视线里,容隐亦俯下身去。 就当江萤以为雪玉又要被摁着后颈皮拎起的时候,她看见太子信手抚了抚它柔顺的长毛。 雪玉也配合地翻出柔软的肚皮。 江萤的视线停住。 她微微懵然,隐约有点不真实之感。 似察觉到她的视线。 太子收回手,重新直起身来。 他唤她的小字:“般般。” 江萤敛回思绪。 听见他的语调依旧是素日里的平静:“刑部有几桩案子需要孤亲审。孤便不陪你用早膳了。” 他往后退开半步,冷淡地离开蹭在他身边的狸奴。 “归宁当日,孤会与你同去。” *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快些。 江萤只觉得仿佛一阖眼的时辰,便是整整三日过去。 转眼便又是一日里的清晨。 她自榻间醒转的时候,支摘窗外的天色正显鱼白。 红帐间光影暗淡,素纱灯内将要燃尽的烛光照在朱红的衾枕间,更显睡在她身旁的太子侧颜如玉,低垂的眼睫长而鸦青。 江萤初醒时尚且朦胧,便也未曾立时起身,而是从衾枕间偏过脸来看他。 太子面如寒玉,五官的轮廓俊美,眉骨与下颌的线条格外分明。 当那双深邃的凤眼睁开时,总是给人以尊贵冷漠之感。 但当他深睡的时候,这种疏离之感反倒减淡。 像是刀剑入鞘,也像是裹着锋利石英的璞玉磨去扎手的外壳。 显出玉色本该有的温润与净透。 江萤轻瞬了瞬目。 好似是从祠堂那夜之后,太子再也不曾喜怒无常过,也不再有用铁链自缚其身的癖好。 他每日的黄昏都会来她的寝殿,然后疲惫地倦倦睡去,直至翌日的辰时方起身。 整整三日,都没有任何违和的事发生。 她低头看了看手腕。 她腕间留下的红痕在药膏的作用下淡得都快看不见,而太子腕间的伤口似也将要愈合。 而隔日,便是她将要归宁的日子。 思绪未定,她便看见太子的眉心微蹙,似将要在渐明的晨光里醒转。 江萤来不及转身,便紧忙阖上眼,假装自己还未醒来。 视野消失,其余的感官便变得格外的敏锐。 江萤感受到她身上的锦被被牵动,应当是太子正自榻上坐起身来。 继而,便是良久的静默。 他好像并未自榻间起身,也并未如往常那般唤伺候洗漱的侍人入内。 春日的清晨静得令人不安。 江萤犹豫顷刻,还是悄悄睁开眼来。 她看见太子半坐在榻上,指尖轻抵着眉心,两道墨色的眉微凝。 似在忍耐着久睡过后的不适。 江萤这才想起。 太子这几日里,每日都睡得格外的久。 从黄昏睡到辰时,中途的时候也从不起身。 她有时候睡相不好,辗转间不慎碰到他的时候,他也从未被惊醒过。 “般般。”微感疑惑时,江萤听见太子唤她的小字。 她抬起眼帘,看见太子在熹微的晨光里看向她。 他抵着眉心的指尖垂落,鸦青的羽睫末端染着浅金色的晕,光影流离间令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情。 他道:“现在便起身吗?” 江萤耳缘微红。 既然醒来,自然没有赖在榻间的道理。 她轻应了声,唤侍女的名字:“连翘。” 游廊外脚步声起。 连翘答应着推开槅扇。 跟在她身后的青裳宫娥们鱼贯入内。 捧来洗漱用的青盐,锦帕,铜盆等物。 容隐起身后,江萤便也趿鞋起身。 待他们洗漱更衣,再用完早膳后,支摘窗外的天光已然彻亮。 容隐却并未离开。 他将宫娥遣退,与她核对起明日归宁的行程。 “辰时二刻起身,巳时前至江府门前,按江府里的筹备行宴用膳,至申时前后离府返回东宫。” 江萤坐在他旁侧细细地听着。 稍顷还是迟疑着道:“清晨时的时辰会不会太赶了些?” 即便是她能提前起来梳妆洗漱,可光是马车从东宫到江府门前的路程,两刻钟便未必能够赶到。 这时辰似乎也定得太紧了些。 稍有差池,便会误了吉时。 容隐微停,复又道:“孤会令人备快马。不会误了时辰。” 他翻过这页宣纸,继续往后整理:“带回江府的礼物分别是,玉如意四柄,龙凤呈祥珐琅盘十二对,鱼牙绸……” 他皱了皱眉:“鱼牙绸虽是贡缎,但毕竟非中原所出,是次选。” 他提笔划去:“改为宫中的织金锦。” 江萤微感讶然。 她道:“殿下等等。” 她说着忙站起身来,从旁侧的立柜里翻出账册。 略翻过几页后,她忐忑提醒道:“殿下,年前的时候织金锦消耗甚巨,如今库房里的数量恐怕有些不足。” 这是她昨日整理账册到时候留意到的。 容隐笔势微顿。 顷刻重新提笔,将适才写下的那行划去:“抱歉。” 他道:“孤未曾留意。” 东宫库房内的物件繁多。 记错其中一两件,自然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但江萤隐隐觉得,容隐的神色却似因此凝重了些。 再落笔的时候,便要慎重许多。 两刻钟后,礼单理完,未再出什么错漏。 容隐亦自长案后起身。 他将整理好的礼单递给江萤:“明日便是归宁,今夜你早些歇息。” 江萤双手接过。 她听出容隐的弦外之音:“殿下今日是宿在寝殿吗?” 容隐自己的寝殿。 容隐并未给出准确的答案。 他仅是道:“明日辰时,孤会来寝殿寻你。” 容隐素来是言出法随。 因此当日的黄昏,江萤得到容隐不来的消息后,也并未有太多的诧异。 她在寝殿内唤来繁缕姑姑,和她继续学着打理中馈的事。 途中核对账本的时候,她不免想起清晨时的事。 “殿下仅是记错织金锦一事,神色便如此凝重。”她翻着手里的账册,看着宣纸上她几日前写错的数行,有些 后怕地道:“若是知道我前几日与姑姑学的时候写错这许多,也不知会不会因此恼怒。” 她原是信口提起,但繁缕却低讶出声:“殿下记错了织金锦?” 繁缕曾是宫里的姑姑,到东宫里也有些年头。 极少有事能让她流露出讶然的神情。 江萤停住翻阅账本的手。 她试着询问:“是什么非常要紧的事情吗?” “倒也不是。”繁缕低头,将理好的账本递给她,略忖了忖,还是答道:“只是殿下行事稳妥,极少会出这样的错漏。” 在繁缕的语声落下时。 容隐回到数日未去的祠堂。 朱红的殿门紧闭,他腕间的铁链垂落至地,在黄昏的光影里泛出冰冷的光泽。 他抬首看着上首供奉的祖宗牌位,本就深邃的凤眼在夜色里更显浓沉。 既已是如履薄冰,又何必再添软肋? 他的病症本就是无药可医,即便是告知江萤,也不过是让她惶惶不可终日。 至于安神汤,他早在病症初发的那几年便试过。 确实有效,但绝非长久之计。 他的两份记忆本就容易交缠错乱,若是再以药物干涉,便愈发难以理清。 长此以往,不知会出什么致命的错漏。 容隐轻阖了阖眼,将所有紊乱的思绪暂敛。 再抬眼时,便已是冷静如初。 他将腕间的镣铐扣紧,侧首看向祠堂外的无边夜色。 寂静春夜,空无一人的祠堂。 时隔整整十二年,他再度站在灵前,与病中的自己对话。 “明日便是般般归宁的日子。” “重新谈个条件吧。”! 第 24 章 祠堂静得没有半点人声,燃着鲸脂的长明灯火光幽微。 容隐坐在蒲团间,于明净的宫砖上铺纸研墨。 启唇的同时,落笔便成行。 “父皇久病,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如今的处境比在宫中时更为凶险。” “若再不收敛,便唯有两败俱伤。” 他至此稍停,斟酌后方继续道:“孤可从此不再用安神汤与铁链,但条件有二。” “其一,在旁人面前多加克制,不可令人察觉病情。” “其一,不可恣意妄为,不计后果信手屠戮。” “其二,不可欺凌女子,肆意毁人名节。” 这数行写完,容隐便搁落湖笔,静等着交替之时到来。 每日的交替并非准时,前后大抵会有两刻钟的波动。 在这段等待的时辰里,容隐忆起他曾经与自己和谈的情形。 那还是在他最初罹患此疾的时候。 记忆混乱,头疼欲裂,发病的时候,时而清醒,时而狂躁。 宫内的所有御医皆束手无策,病情发作得最厉害的时候,甚至还在宫中开过水陆道场,试过道家与方士的丹药。 万般无效后,父皇与母后唯有焚香祷告,让钦天监将他送到祖宗祠堂内,祈祷列祖列宗的庇佑。 闭锁的祠堂内,长明灯灯火飘摇。 他跪在祖宗的牌位前,与自己心中的困兽争斗不休。 却始终未能决出胜负。 在头疼欲裂,理智将要崩溃的时候,他告诉狂疾发作的自己—— ‘再这样下去,谁都别想活’。 被逼到绝路时的这句话,让他的病情暂缓。 最后,渐渐变成如今的局面。 也就是以白天黑夜为交替。 同时发病时的他略微收敛,而他清醒时亦疏远众人,令所有人都觉得太子的病情已经痊愈。 但他知道,没有。 非但没有,甚至还日益严重。 他发病时做的事,他无法谅解,也无法宽纵。 终是又到了争斗不休的地步。 容隐敛眉。 他抬手想去拿地上的宣纸,想要再添上两句。 但指尖还未触及纸面,颅内的锐痛之感便呼啸而来。 他双眉紧皱,豁然抬手摁上眉心。 来不及书写,他启唇道:“若你不愿收敛,那便永远留在这方祠堂。” 话音未落,太子骤然自蒲团上起身。 他摁着眉心的指节用力到发白,但仍要在这般的剧痛里厉声回击他:“容隐!你这淫/人/妻/女的狗贼,你以为你能威胁到孤!” 交替前的记忆汹涌而来,站在灵前的太子更是暴怒:“究竟是谁欺凌女子,是谁毁人名节!” “江萤本就是孤从湖里捞起来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又有何不可!” 但无论他 如何盛怒,祠堂内始终无人回应。 太子怒意愈盛,铁链拖曳声铮铮。 他疾步走到供桌前,将垫桌的白绸扯下。 供桌上的物件再度滚落满地。 他接住滚落的油灯,连火带油浇上手中的白绸。 火焰骤然在白绸上腾起,被他劈手丢向列祖列宗的牌位。 白绸易燃,却也烧得极快。 且这些金丝楠木的牌位上又提前刷了防火的清漆。 牌位并未被点燃,腾起的火焰迅速消弭。 太子眼底的晦色却愈浓。 撕裂声响起,面前墨迹淋漓的宣纸被他撕得粉碎。 黑暗的祠堂内,他的语声凌厉。 “孤倒要看看,你能困住孤到几时!” * 翌日辰时,江萤在寝殿内等到前来带她归宁的太子。 彼时容隐的面色尚好。 应当是这几日睡得过多的缘故。昨夜的彻夜未眠,并未在他的眼底留下多少痕迹。 江萤此刻也已梳妆完毕,见到他来,便带着侍女迎到槅扇前。 “殿下。”她看着面前的容隐,见他眼底的神情微寒,便轻声问道:“是归宁的事有什么变故吗?” 容隐微顿,再抬眼的时候,眼底的神情平淡如往昔:“无事。” 他抬手执起江萤的手,带她顺着游廊走向东宫的正门:“东宫的车辇已备在府门外。” 江萤轻轻颔首,正跟着他走到月洞门前,迎面便遇到溜达回来的雪玉。 这狸奴是惯会见风使舵的。 它昨日在容隐那受了冷遇,今天便乖觉地转而去蹭江萤。 拿尾巴绕着她的小腿,喵喵叫唤个不停。 像是猜到他们此刻要出门一般。 江萤被它磨不过,便俯身将雪玉抱到怀里,轻声问容隐:“臣妾可以带雪玉回去吗?” 容隐嗯了声:“长安城里并没有不能带狸奴归宁的规矩。” 江萤莞尔,愈发加快些步子跟上他。 以免误了归宁的时辰。 如容隐昨日所言。 他们辰时一刻离开东宫,一路快马加鞭,未到巳时,东宫的车辇便已停在江府门前。 江文道身着通议郎的官服,带着她的继母柳氏一同等在府门前。 东宫的车辇停稳,江萤与容隐方步下轩车,他便携着柳氏上前向两人行礼。 “臣江文道拜见太子与太子妃。” 这是长安城里的规矩。 先君臣,后父子。 可江萤还是有些不自若。 她抱着雪玉轻轻侧身,避开江文道的礼。 同时容隐也抬手免了他的礼节:“孤今日与太子妃归宁。繁文缛节皆可从简。” “是。”江文道笑着应声,殷切地将他们往府内的正厅引。 柳氏跟在他身后,目光往东宫的车队上落了落,见随 车的宫娥与宦官成群,扎着红绸的归宁礼堆满江府门前。 心底颇有些不是滋味。 但柳氏未敢表现在面上,唯有低头快步跟上前面的江文道。 因是太子妃归宁,江府里的宴席设得格外隆重。 近乎是连出了五服的亲戚都齐聚在此,就为沾一沾江府今日的荣光。 好容易等到酒过二巡,菜过五味,今日里的回门宴散去。 江萤也抱着雪玉转到内室。 原本这是让出嫁的女儿与母亲说体己话的时辰。 可江萤的母亲早逝,如今在堂中的自然是继母柳氏。 她看见江萤进来,便从八仙椅上站起身来:“太子妃今日……” 柳氏正张口想说些寒暄的话,但看见她怀里还抱着雪玉,面上的神情便僵了僵:“这狸奴怎么还在?” 江萤羽睫微抬。 她记得,柳氏是最讨厌狸奴的。 她在永州养的狸奴,便是因此被柳氏送走的。 她将雪玉抱紧:“这是殿下送我的。它叫雪玉。” 柳氏听闻是东宫里的御猫,唯有僵着脸勉强扯出点笑来:“原来是太子殿下豢养的狸奴,确实与外头的不同。” 为显亲近,她唯有伸手来摸雪玉的长毛。 “等等……” 江萤想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晚了。 柳氏的手还未来得及碰到雪玉的尾巴。 雪玉便‘喵’的一声从她的怀中跳起。 它的两只前爪蹬过柳氏的手,借着力道跳到旁侧的八仙桌上。 狼奔逐突间,放在八仙桌上的花瓶茶盏等物嘭嘭落地。 柳氏也踉跄两步,慌张间往后跌坐在地上。 “般般?” 内室的垂帘被撩起。 江萤回头,看见疾步而来的太子。 “殿下。”江萤连忙向他解释:“是雪玉……” 她说着回头,便看见适才还在横冲直撞的雪玉,此刻正蹲坐在八仙桌边缘,轻晃着蓬松的尾巴,发出柔软的喵喵声。 果然是只见风使舵的猫。 江萤忍着笑,将雪玉抱到怀里:“没什么。是雪玉惯常会做的事。” 容隐见她无事,便也应了声:“既如此,孤便到外间等你。” 他说罢起身往外。 垂帘放落,很快又被抬起。 是江文道匆忙进来。 他看着满地的狼藉和坐在地上的柳氏,双眉便是一皱:“你这成什么样子?” 他将柳氏扶起,让她先行离开。 柳氏面色微赤,也不得不应声道:“那妾身便先回内院去了。” 她说着,便往屏风后离开。 屏风后仅余下父女一人。 江文道并未立即唤奴婢进来收拾。 他轻咳了咳,主动开口道:“般般,这些时日你在东宫过得如何?” 这样 的体己话原是该由母亲来说的。 如今由江文道说来,江萤难免觉得有些怪异。 但还是轻轻点头道:“女儿过得很好。” “那便好。”江文道答应着,斟酌着转过话音:“你都到了归宁的日子。当初少府监的案子便也过去许久。” “这罪魁祸首陈家已经流放,其余被牵连的少府少监也都该下狱的下狱,该贬职的贬职,如今还有大半职位都空着……” 江萤似听出他的话外之音。 她微愣:“父亲这是在向女儿求官?” 江文道难免有些讪讪:“般般你何必将话说得那么难听。” 他道:“其实这通议大夫与少府监的品级也相隔得不远。你如今已是太子妃,向太子殿下美言几句,也不是什么难事。” “父亲糊涂了。”江萤愈发震惊:“这与后宫干政异曲同工,皆是天家的大忌。” 江文道却道:“不过是美言几句。何至于到干政的程度。” 江萤却并不认同。 此前江府脱罪的时候,她便已求过太子殿下。 之后父亲还因她的婚事连升两级。 若说裙带关系,也应当攀扯得足够了。 再要求什么,便难免会令人觉得贪得无厌。 江萤摇头轻声:“父亲若是执意要说这些,那女儿便唯有先回东宫去了。” 她说罢,便抱着雪玉,转身向屏风外走去。 “般般!”江文道急忙跟来。 江萤提裙走得更快。 她行过内室的槅扇,抬首见到太子正在廊下不远处。 太子眉心微凝,视线落在远处的月洞门处。 隔着一道游廊,月洞门外的奴婢与小厮们正慌张来去。 “般般。” 应是听见她的步履声,容隐回首看向她,淡淡唤她的小字。 江萤轻应,抱着雪玉走到他的身边。 她顺着他方才的视线看过去:“他们这是怎么了?” 仿佛是回应她的话。 一名小厮慌忙赶来,急切向两人行礼:“太子,太子妃,府内的柴房走水了。” 容隐眉梢微抬。 他问道:“火势可控制住了?” 小厮连忙点头:“发现的时候火势便不大,如今也应当是灭了。” 江文道也赶到廊上,闻言赶忙去问他:“是如何走得水?” 小厮不太确定地答:“奴才也不清楚。” “好像是厨娘们拿柴烧点心的时候,不留神将火折子掉了进去。因此才走得水。” 江萤抱紧怀里的雪玉,秀眉轻蹙着,隐隐有些不安。 柴房在府中的西北面,离江府的主屋很远,火势又灭得及时。 原本不是什么大事。 但偏偏是在她归宁的日子里。 她犹豫着抬眼,看向身旁的容隐。 “无事。”容隐 低声回答:“只是需要在江府留宿一夜。” 无论是根据礼法,还是凶吉之说,江府里发生这样的事,都不宜当日离去。 江文道闻言却很高兴:“莫说是一日,即便是十日,百日,臣皆不怠慢!” 江萤担忧地看他一眼。 生怕他在明日里又要说些什么。 但事已至此,她也唯有轻轻点头道:“那臣妾先去准备。” 归宁时夫妇不能同居一室。 故而江府里的晚膳过后,太子便暂居到府内的厢房。 而江萤则独自回到她曾经的闺房。 因她嫁入东宫的缘故,即便是她不在府中居住,闺房内的摆设亦维持着她出嫁前的原貌。 此刻她正坐在镜台前,看着窗外渐落的天幕,稍稍有些心神不宁。 她问连翘:“殿下可睡下了?” “奴婢也不清楚。”连翘端来茶水放在她的手畔:“殿下不喜旁人伺候,便将院内的下人都遣了出去。” “这样也好。”江萤闻言,反倒是微微松了口气。 也免得她的父亲糊涂到亲自求到殿下面前。 江萤这般想着,亦自镜台前站起身来:“既如此,我们便也早些安寝。” 早些安寝,等明日天明,便回东宫。 * 明月高悬至柳梢,白日里繁华的长安城渐归于宁静。 离江府颇远的六皇子府邸中,此刻却仍是灯火通明。 六皇子容铮坐在上首,听那名小厮打扮的暗线回禀着新探到的消息。 “你是说……皇兄在用药?” “是。”暗线压低嗓音:“属下亲眼所见,是段宏侍卫亲自带人到小厨房里熬的。” 容铮来了兴致,当即追问道:“可知道是什么药?” 暗线道:“属下不知。那碗药被段宏看得很紧,属下没有靠近的机会。” 容铮见没有其余的消息,便皱了皱眉道:“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暗线比手,再度退回夜色之中。 容铮也自圈椅上站起身来。 他在寝殿里踱步,顺着暗线给他的消息反复揣度。 他的皇兄无病无灾的,这没事喝的是什么药? 这般谨慎,还要避着旁人。 连他新婚燕尔的皇嫂都要避着。 倏然间,容铮像是想到了什么。 他的步履蓦地顿住,眼底幽光微显。 难道,是壮阳滋补的药。 他的皇兄—— 其实不能人道?! 第 25 章 东宫的车辇回府时,长安城里正是春雨霏霏。 前来迎候的宫娥打着绢伞,将蒙着棉布的脚凳放在马车前。 银白色绣祥云纹的车帘卷起。 容隐自右侧步下马车。 执伞的宫娥们鱼贯过来,将手中的绢伞倾向他。 微凉的春雨里,容隐半侧过身,将手递向正自车厢里起身的少女。 江萤轻搭上他的掌心,提裙自车辇上步下。 东宫的殿门敞开,容隐与她顺着木制的游廊往前:“今日刑部有几桩大案要审理。孤会亲自前去听审。辰末动身,申时回返。” 他道:“段宏会留在府中。若有急事想要寻孤,可令他前来传话。” 江萤原本还在想着江府里的事,闻言也回过神来。 正想启唇,却见寝殿不觉间已在眼前。 她遂将未出口的语声咽下,轻声答应道:“臣妾记住了。” 容隐淡应,带着侍卫从廊下离去。 江萤在廊间停步,目送着容隐离开。 待他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她便也转过身去,提裙迈过寝殿的门槛。 “连翘。”她吩咐侍女:“你去将繁缕姑姑请来吧。我想再对一对之前的账本。” 连翘答应着,刚撑起支在廊间的绢伞,便见到留在东宫里的茯苓从雨地里过来。 “太子妃。”茯苓收伞走到槅扇前,向江萤回禀道:“国子监司业家的姜姑娘想要见您。此刻正等在东宫的偏门外。” 江萤轻讶:“姜姑娘?” 她回首看向正在落雨的庭院:“今日的天气也不好,她怎么倏然过来了?” 茯苓回忆着她在偏门前见到姜妙衣的场景:“姜姑娘像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奴婢见到她的时候,她的神色便有些憔悴。” 江萤略微有些犹豫。 其实姜妙衣来得颇有些突然。 甚至向来守礼的她都未曾提前递好拜帖。 可如今人都等在偏门外,又是连茯苓都能看出的憔悴,若是就这般将人拒之门外,难免是要被长安城里的贵女们非议,说她嫁入东宫便不再理会旧相识。 江萤这般想着,唯有将身旁的连翘唤住:“先别去请繁缕姑姑了。还是先请姜姑娘到花厅里看茶吧。” 连翘答应着,撑伞快步往偏门的方向去了。 东宫里的偏门离花厅并不算远。 江萤换好衣裳,带着侍女前来的时候,姜妙衣已在花厅里等候。 如茯苓所言,她如今的情形确实不太好。 即便是来东宫前理过妆容,但依旧可以看出她的面色苍白,神情脆弱,眼周透着脂粉都遮不住的红意。 显然是在不久前哭过。 江萤愕然走向她:“你这是怎么了?” 姜妙衣抬起那双哭过后微红的眼,似启唇想说些什么,但却是欲言又止。 “都到廊上伺候吧。”江萤将花厅内的宫娥遣退,仅留下贴身伺候她的连翘与茯苓。 她低声问姜妙衣:“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 姜妙衣微低着脸,语声轻中带颤:“是臣女的母亲,她打算将臣女配人了。” 这原本没什么好难过的。 毕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姜妙衣也正是许亲的年纪。 江萤试着问她:“是男方家里不好,还是你另有心上人了?” 适龄的贵女不愿嫁人,大抵都是这两个缘由。 果然,她的话音方落,姜妙衣的语声里便带了哽咽:“对方的官职虽高,可年纪却大。臣女嫁过去便要做继母,底下的子女甚至都与臣女差不多年纪。” 这年纪委实是悬殊得有些太过。 江萤震惊道:“这样你的母亲也同意吗?” 姜妙衣轻咬着唇,缄默稍顷,方艰难启唇道:“其实臣女并非是夫人所出。” 她道:“臣女的生母在生产时血崩而亡,父亲便将臣女抱回府里,记在夫人的名下,对外声称是夫人所出的嫡女。可亲生与并非亲生毕竟不同。如今那位大人过几日便要上门相看,夫人不舍得亲生的女儿,便决定推臣女出去。” 她说着抬起泪眼,起身便向江萤跪下:“臣女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只能过来求太子妃。求您让臣女在府上躲上几日。将这门亲事躲过去便好。” 江萤忙抬手扶她起来。 她红唇微启,想要答应,可话到唇畔,却又收了声。 嫁到东宫这些时日,她也渐渐了解到东宫里一些不为人道的规矩。 例如太子浅眠,入夜后不许旁人跟随在侧。 即便是值夜的宫娥也要守在廊上,若无吩咐不可随意进寝殿伺候。 也是因此,东宫里极少留客过夜。 更何况,她还有自己的顾虑。 江萤微垂眼帘。 她还记得从六皇子府邸离开后,太子曾与她说过一句话。 ‘留意刻意接近你的人’。 在嫁入东宫前,她的人脉简单。 最近相识的贵女,便也唯有眼前的姜妙衣。 先有白马寺的偶遇,后有六皇子府邸的攀谈。 好像确实是太过巧合了些。 江萤细细想着,原本要落下的话便悄然转了话音。 “你是未出阁的女儿,若是接连几日都住在东宫里,容易传出流言蜚语。多少会对你的名声不利。” 江萤思量着道:“我在闺中有位手帕交,是右千牛卫家的女儿。她家还有两位未出嫁的女儿,与你的年纪相仿。你便是住过去也不会有人多说些什么。” “若你愿意的话,我便给她去信,让你到她家里先躲上几日。” 姜妙衣的指尖轻攥着袖缘。 她始终低垂着脸,静默地听着。 直到最后,许是知道无法回寰,她便终是抬起眼来,噙泪低声道 :“那位要来相看的官员职位极高,若是找上门来起了冲突,臣女便愧对太子妃的旧友。” “如此,臣女便先回府中,再做打算。”她哽咽着站起身来,将亲手做的糕点递给她,同时也向她辞行:“还是谢谢太子妃愿意听臣女说这些。” 江萤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起身,亲自送她到廊前。 待姜妙衣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她便低头看向手里的糕点。 确实是姜妙衣的手艺。 精致玲珑,香味清甜,连长安城里最好的点心铺子都比不上。 她却没吃,而是犹豫着递给连翘:“连翘,你要不拿去给府里的医正看看。” 连翘惊愕:“太子妃是觉得……” 她说到一半赶紧止住语声:“奴婢这便过去。” 她说着,便接过糕点,撑伞往廊下去了。 因是太子妃的吩咐,府内的医正查验得极是仔细。 又是银针,又是令试膳的宦官尝毒。 等再送回来的时候,已是午膳的时辰。 青裳宫娥双手将查验好的糕点奉上:“回太子妃,这份糕点无毒。” 江萤微怔。 稍顷轻轻颔首道:“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青裳宫娥轻应,躬身往殿外退下。 珠帘交撞的琅琅声里,江萤看着桌上精致的糕点,微微有些离神。 难道,是她误会姜妙衣了吗? 她这般想着,内疚感微起。 正想着是否要让连翘递封书信到姜家的时候,连翘便匆匆忙忙进来通传:“太子妃,殿下回来了。” 江萤讶然:“殿下不是说要申时……” 她说着,便听宫娥们的请安声层层而来。 容隐似已到她的寝殿外。 她匆促敛回思绪,自长案前站起身来。 方行过殿内画屏,江萤便迎面遇到前来的容隐。 “殿下。”江萤福身向他行礼。 容隐颔首,启唇向她解释:“刑部的案子因故停审,孤便提前返回东宫。” 他说至此,目光便落在面前的糕点上:“今日是有客来?” “是国子司业家的女儿来过。” 江萤略微犹豫,还是将适才的情形转述:“她的母亲想将她配给年长的男子做续弦。她不愿意,便来东宫询问臣妾,能否在东宫里避上几日。” 容隐凤眸微深:“东宫近日不留外客。” “但若是你的故交。孤也可以去信到姜家敲打一二。” 这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 江萤明眸微弯,福身向他道谢:“臣妾替妙衣谢过殿下。” 容隐未承她的谢:“等事情明了,般般再谢我不迟。” 他说罢,便不再深言,仅是对廊上宫娥道:“传膳吧。” 宫娥们齐齐应声,顺着游廊往小厨房里去。 在等待布膳的间隙里,江萤与容 隐提起明日的事:“臣妾自嫁入东宫后,除却新婚次日的奉茶,好像便再未向母后请安过。” 要是再不去,恐怕坊间要传臣妾不孝。因此臣妾想着,若是明日天晴,便到宫中拜见母后。 ⑺椒盐小甜饼提醒您《嫁东宫》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容隐眉心微敛:“你与母后请安,孤不能每次都跟去。” 即便是去拜见生母,成年皇子频繁出入后宫,同样是有失礼节。 思量间,通禀声再起。 是送膳的宫娥们自小厨房里回返。 容隐淡声让进,又对江萤道:“明日便让繁缕随你入宫。” “她是宫中的女官出身,精通宫内的礼仪与规矩。” 话音落,宫娥们便走过画屏,开始往面前的长案布膳。 江萤也点头道:“臣妾知晓。” * 翌日雨停。 凤仪殿前的宫砖水洗似的明净。 江萤自辇轿上步下,与东宫里的掌事宫女繁缕同行至朱红的殿门前。 值守的宫娥过来,向她躬身行礼道:“太子妃,皇后娘娘正在礼佛。还请您到偏殿里等候稍顷。” 皇后娘娘常年礼佛在宫里不是什么秘事。 便连江萤来奉茶的时候也遇见过一次。 因此她也并不意外,仅是轻轻颔首,便跟着青裳宫娥往偏殿里去。 但与往日里不同的是,此刻偏殿内已经有人在等候。 是名八九岁的女童,生得玲珑可爱,眉间生着枚米粒大小的胭脂记,穿着锦绣罗裙坐在椅上的时候,漂亮得像是观音座下的童女。 “这位是徐婕妤所出的宝宁公主。圣上最疼爱的七公主。”江萤听见繁缕低声提醒她。 江萤羽思绪往回。 宝宁公主。 她想起,自己其实在白马寺里‘见’过她。 只是那时候她与太子藏身在佛像后,与她并未真正碰面。 不曾想,如今是在皇后娘娘的凤仪殿里遇见。 江萤思量间,宝宁公主也抬头看见她。 她是在东宫的婚宴上见过江萤的,因此便从椅上下来,甜声向她行礼:“宝宁见过皇嫂。” 江萤轻轻回礼,但却隐隐有些为难。 她未曾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宝宁公主,并未随身带见面礼给她。 公主尚且年幼,发间戴着的珠钗步摇显然并不合适。 江萤便解下腰间系着的白玉环给她:“我入宫的时候并未带礼物。这枚白玉环还望公主不要嫌弃。” 宝宁眼睛微亮,伸手接过她的白玉环。 视线却不在环间,而是在系着白玉环的络子上。 那是江萤自己打的络子。 用的是银白的丝线,照着雪玉的模样做的。系在白玉环上,像是只小猫用尾巴勾着玉环。 倒很是讨小孩子的欢心。 果然宝宁公主忍不住赞叹:“皇嫂的络子打得好漂亮。” 江萤莞尔: “公主要是喜欢。我下回入宫的时候便带些新的过来。” 真的吗??[(”宝宁公主将络子系到自己的腕间,显而易见地高兴起来:“那皇嫂可别忘记了。” 她是个不怯生的,说着说着话便多起来:“其实宝宁也想打络子。但是嬷嬷们不让宝宁玩这些。她们说针会扎到我的手,线也会划伤我的手指。然后母妃就会狠狠责罚她们。” 宝宁说着扁了扁嘴,像是有些不高兴,连带着她背后的嬷嬷神情也有些尴尬。 江萤羽睫轻眨,悄然将话茬带开:“公主今日也是来见皇后娘娘的吗?” 宝宁闻言连连点头,还拿杯盏里快喝完的牛乳给她看:“宝宁在这里等了好久啦。皇后娘娘始终都没出来,一定是在照顾她的那朵花。” “优昙婆罗花?”江萤想起奉茶时听过的这个名字。 宝宁点头:“这朵花比宝宁的年纪还大。宝宁听母妃说,她还未入宫的时候,皇后娘娘就已经开始养这朵花了。” 江萤愕然。 眼前的宝宁公主八九岁年纪,若是她母妃还未入宫的时候便开始养花。 那这朵优昙婆罗花少说也养了有十数年。 十数年日日诵经礼佛,等一朵优昙婆罗花开。 虔诚得令人叹止。 正当江萤想着要如何回答的时候,宝宁公主童言无忌道:“这么久这朵花都不开。是不是根本就不会开了?” 她轻皱着两道小眉毛:“皇后娘娘好可怜。” “公主!”话音未落,她身后的嬷嬷便急忙打断。 嬷嬷转头向江萤,紧张地连声找补道:“公主还年幼,她说的话太子妃切莫挂在心上。” 江萤点头,正欲启唇,却听见远处垂帘轻响。 凤仪殿的掌事宫女青琅打帘进来。 她向江萤与宝宁福身:“太子妃,公主,皇后娘娘礼佛已毕,此刻正在正殿饮茶。” 江萤遂与宝宁一同起身,随青琅前往凤仪殿的正殿。 姜皇后常年礼佛,性情也较寻常的女子要淡漠。 即便是宝宁与江萤同来请安,亦仅是留她们说了会话,便倦怠地让青琅送她们回去。 江萤今日里来得早,自凤仪殿离开的时候也不到正午。 还未从殿前的玉阶步下,迎面便遇到来向姜皇后请安的容铮。 对方显然也未曾想到会在此遇见她,当即便挑眉道:“皇嫂今日怎么独自进宫?” 他哂道:“皇兄政务繁忙到连这点身都脱不开吗?” 江萤侧身避到玉阶的右侧:“殿下确实政务繁忙,多谢六殿下关怀。” 她将话含混过去,便抬步重新往玉阶下走。 还未行出几步,便被容铮挡住去路。 他道:“皇嫂是对母后有所不满吗?这么急着便要离开?” 江萤秀眉微蹙,往离他稍远的地方又让了让:“母后礼佛疲倦,便让我先行离开。” 眼见容铮还要开口,繁缕便上前福身道:“六殿下,如今是在宫中。您即便是不顾及自己的身份,也应当顾忌陛下与皇后的病情。” 她的语声恭敬,言辞却凿凿。 容铮眯眸,似有不悦。 但在大庭广众下拦着自己的皇嫂终究难看。 他还是侧身让开,言语间却别有深意:“既然如此,那容铮便不多留皇嫂。祝皇兄与皇嫂……早得贵子。”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很重。 听着倒更像是嘲讽而不是狎昵。 江萤红唇轻抿。 她嫁进东宫的时日尚短,没有身孕实属正常,还远不到要被人催促嘲笑的地步。 因此她也并不在意,只是略微颔首,便带着繁缕从他让开的道路间走过。 日影偏照,在明净的玉阶上割出泾渭分明的两道。 两人亦在此间交错而过。 江萤步上回东宫的辇轿,而容铮则到凤仪殿内面见他的母后。 凤仪殿内檀香袅袅。 姜皇后本端坐在垂帘后,正听青琅与她说着后宫里需要处理的琐事。 见容铮进来,便淡淡抬手,令凤仪殿内伺候的宫娥鱼贯退下。 偌大的殿阁内重归寂静,令容铮的语声显得格外张扬:“儿臣来向母后请安!” 姜皇后抬起那双凤眼端详着他:“看着这般急躁。你今日过来,应当不仅仅是向本宫请安罢?” 容铮也不掩藏:“儿臣今日里发现,皇兄无病无灾,却在半夜里用药。” 他道:“是药三分毒,多用无益。不如母后替儿臣想个法子,将皇兄的药停了。” 姜皇后眉间微蹙。 她褪下尾指的鎏金护甲,以指尖轻摁着眉心:“你若能将心思放在正事上,本宫与你的父皇又何至于如此忧心。” “母后。”容铮皱眉别过脸去:“您怎么又提起徽州的事。” 他恼怒道:“就因这桩事,儿臣如今还要每日去守宫门。便连宫门外那些最低等的贩夫走卒,都在暗地里嘲笑儿臣!” 姜皇后蹙眉道:“青琅。” “是。”守在她身边的青琅应声,将两张一分为二的宣纸交到容铮手中。 容铮接过,略微翻看后脸色便是骤变:“母后,这……” “这是你在徽州玩忽职守的罪证。”姜皇后语调严厉:“此事本宫已替你带过。但若敢再犯,便不仅仅是守宫门这般轻纵。” 容铮恹恹道:“儿臣知道了。” 他见姜皇后心绪不佳,便也唯有拱手:“儿臣告退便是。” 他说着转身,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青琅出去。 待容铮走远,青琅独自返回皇后座前。 她精通医理,此刻便走到姜皇后的身后,双手替她揉着舒缓的穴位。 姜皇后眼帘半垂,玉指轻捻起放在手畔的鎏金护甲。 “隐儿这几日用的是什么药?” 青琅低声回道:“殿下连续数日,黄昏便就寝。若奴婢未曾猜错,应当是安神的药物。” 姜皇后微颔首,缓缓将护甲戴回指间。 囍想看椒盐小甜饼的《嫁东宫》吗?请记住[]的域名[( 尾指垂落时,鎏金护甲敲在木制扶手上的声响微显锋利:“安神药多用无益,令人换了吧。” 青琅道:“熬药的宫人谨慎。东宫内又有试药的宦官。想要换药,恐怕艰难。” 姜皇后轻敲护甲,语声轻而缓慢:“宫中的安神药多由十几种药材熬制而成。既如此,便令人偷减其中一至两味。以分量多,不起眼的辅药为佳。” 她道:“试药的宦官,没有那么灵的舌头。” * 两本账本理清,东宫里的黄昏晃眼便至。 江萤将用过的湖笔放到笔洗里,偏首看见容隐正自浴房里回来。 他束发的玉冠此刻已经取下,墨发仅以深色发带拢在肩侧。 行至拔步牙床前时,他将披在身上的绉纱袍解开,显出贴身的月白里衣。 沐浴后的里衣稍沾水意,比往日里更为薄透,将他手臂与背部的轮廓勾勒得分明。 江萤微微面热,悄然偏开视线。 她轻声问:“殿下今日也睡得这般早吗?” 容隐嗯了声,将解开的绉纱袍放在榻前春凳上:“明日刑部还有要事处置。” 他微顿,又道:“若你没有困意,便也不用随孤就寝。” 江萤犹豫着看向面前的账本。 如今这个时辰有些尴尬。 就寝有些过早,可若是再整理一本,便要熬到深夜。 她略想了想,还是道:“请殿下先就寝,臣妾去浴房里洗沐后便来。” 容隐并未拒绝。 江萤便将账本收好,唤来贴身的侍女往浴房里去。 再回来的时候,天际的红云初散,寝殿内灯火熹微。 容隐在榻前给她留了两盏纱灯。 江萤穿着软底的绣鞋与新换的寝衣,放轻脚步走到榻前。 她撩起红帐,正想着如往常那般,从榻尾悄悄钻进锦被里的时候,却毫无防备地对上容隐看向她的视线。 他这时候竟还醒着。 江萤微讶:“殿下是在等臣妾吗?” “只是未睡而已。”容隐没有骗她,而是从榻上起身,给她让出位置。 江萤忐忑地睡到里侧,用小半边锦被裹住自己。 留在榻前的纱灯熄灭,容隐复又上榻,睡在她的身旁。 夜色中的寝殿如此安静。 江萤与他面对面躺着,不免有些窘迫,唯有轻声启唇,在睡前找些话说:“殿下,臣妾今日做了许多事。” “清晨的时候跟着繁缕姑姑学着理中馈。等辰时则到宫里拜见皇后娘娘。” “午后又回到东宫里,整理前几日未曾理好的账本。” “在黄昏的时候,不多不少,恰好整理出两本……” 她说着说 着,自己也觉得无趣,便悄悄止住话音,阖眼装作自己睡了。 容隐此刻尚且清醒。 他睁开凤眼,在夜色里看向她。 江萤将自己裹在锦被里,仅露出那张瓷白的小脸。 她的乌发半枕在身下,鸦青的羽睫低垂着,在他的视线里簌簌晃个不停。 显是并未睡着。 “般般。”他低声问她:“你在闺中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江萤羽睫轻扇了扇,也重新睁开眼来。 她回忆着道:“女先生们来得日子里总是很忙。臣妾要跟着她们学礼仪,学中馈,学乐器……学很多闺阁女儿要学的东西。” “若是女先生不来的时候便闲些。要是天落雨,臣妾便躲在闺房里。弹弹月琴,翻翻话本,偶尔也绣点女红,打点络子玩。” “要是天晴,臣妾便到院子里荡秋千,或是去见臣妾的手帕交,跟着她在长安城里游逛。” 她说着羽睫轻眨,最终没好意思提起自己女扮男装,跟着魏兰因去过赌坊的事。 话音落,帏帐里又是顷刻的静默。 容隐轻阖了阖眼道:“是孤冷落你了。” 江萤略感忐忑。 她吃不准太子是否因此不悦,便小声找补道:“没有。臣妾在东宫里过得很好。” 容隐垂落眼帘,安静地看她。 他的凤眼本就深邃,相隔夜色更是看不清眼底的神情。 就当江萤微感慌乱的时候,容隐半侧过身来,离她近了许多。 同一张锦被下,他的呼吸微温,低垂的羽睫似要轻擦过她的眉心。 江萤的指尖轻握住被缘,面上不知为何渐渐红起。 她轻声唤:“殿下。” 容隐低低嗯了声,修长的手指轻抬起她的下颌。 江萤随着他的动作而缓缓抬起眼帘,看清他眼底的神情复杂。 她未能探究得分明,容隐便低头,轻吻上她的唇。 江萤的羽睫轻颤了颤。 握着被缘的指尖轻轻蜷起。 红帐内的温度渐渐攀升,随着他的吻深入而升起灼人的热意。 江萤低垂下羽睫。 呼吸也在夜色里微微紊乱。 她听见她的心跳声加快,像是远处清晰的更漏。 就当她犹豫着,迟疑着,思量着是否要回应的时候,容隐垂手放开了她。 她抬起眼帘,看见太子回到原来与她相隔寸许的距离。 他垂落眼帘,语调平静语声微沙:“明日晌午后,孤没有公务。” 江萤的耳缘红透。 她听懂太子话里的深意。 “臣妾知道了……”她小声应着,悄悄将通红的脸埋进眼前的锦被。 不再吱声。 室内彻底安静,困意很快袭来。 江萤在风吹梧桐叶的娑娑声里徐徐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她隐约感觉腰间微疼。 像是有人狠狠掐着她的腰肢,要将她拖向自己。 江萤睡得迷蒙,本能地伸手去掰箍在腰间的那双手。 可那双手的主人力道极大,朦胧间非但没有掰动半分,反而更是激怒了此人,令他骤然添了几分力道。 江萤没有防备。 她就这样被他猛然拉进怀中,撞上他坚实的胸膛。 腰间与鼻尖传来的痛感让她轻嘶了声,终是从睡梦里勉强支起眼帘。 视线还未彻底打开。 她便在黑暗的帏帐里,陡然对上太子狠戾的视线。 “江萤!”他厉声唤她的名字,握在她腰间的手指霍然收紧,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生生掐碎。 “你竟敢背着孤与容隐通奸!”! 第 26 章 江萤吃疼地掰着他的手,闻言懵然抬脸看向他。 “臣妾与殿下通……” 她轻咬了咬唇,最后那个字实在是烫得说不出口。 但她的重复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面前的太子眼底晦色翻卷,骤然抬手,钳住她的下颌:“孤记得清清楚楚,你还敢狡辩!” 江萤心跳加快,在他的掌心里偏过视线去看他的手腕。 他腕间的纱布已然撤去。 还未全然愈合的伤口依旧留着暗粉的痕迹。 眼前的确是太子无疑。 似察觉到她的视线,太子钳着她下颌的手指又添几分力道,迫使她仰头对上他的视线。 他寒声质问:“你只认身子不认人?” 江萤杏眸微睁,震惊错愕间还来不及回话,太子便已泄恨般咬上她微启的红唇。 言语被吞没在唇齿间。 他咬得很重,像是在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江萤疼得轻嘶了声,伸手想要推开他。 但指尖方抬,手腕便被他握住。 太子俯身压制着她,攥着她下颌的手改为握住她的双腕。 原本箍在她腰间的手摁上她的衣襟。 静夜里裂帛声响起。 是她身上绸制的里衣被太子撕开。 江萤唇瓣张开,惊呼声未能溢出,却给了他攻城略地的机会。 他的唇齿很热,掌心很烫。 吻她和揉她的时候同样激烈,同样的不容抗拒。 锦被落地,热意与疼意交织着攀升。 江萤的足背绷紧,双颊染上胭脂般的绯意。 她在太子凶狠的进攻里艰难地断续出声:“殿下不是说明日晌午后……” 她未能将话说完。 太子凌厉的语声落在耳畔:“不会说话就别说!” 他狠狠地揉着她,在她低颤出声的时候,再度俯身,咬住她的唇瓣,撬开她的齿关,将她所有的语声都吃尽。 仅剩旖旎单薄的音节,与彼此紊乱而急促的呼吸声。 并拢的双腿被分开。 贴身的小衣落在地上。 江萤的双腕被松开,指尖先是抵在他的胸膛,继而颤抖着垂落,抓住身下垫着的大红衾褥。 远处笼纱灯里的红烛烈烈燃烧着。 火苗明亮炽热,在春风里汹涌起伏。 燃烧至炽烈时,江萤雪白的颈往后仰起,乌缎般的长发紊乱地洒落在枕间。 太子凤眼深浓,就在此刻松开了她被吻得殷红欲滴的唇。 她的嗓音很甜。 带着颤音的时候尤甚。 即便多听几次,也不会听腻。 他短暂地停下欣赏了阵,又毫不迟疑地让这甜软的嗓音变得颤栗,变得滚烫,变得熟透的果子般娇艳欲滴。 帏帐外的烛火燃烧整夜。 直至月落柳梢,天穹渐渐泛起鱼白。 寝殿内风停雨止。 江萤伏在枕间,满面绯红,薄喘微微。 而太子侧躺在她的外侧,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颌,凤眼深深地看着她殷红的脸。 眼底的欲色并未褪尽。 但他没再起身,而是加重几分力道,揉捏着她的红唇。 以指尖柔软的触感,来缓解他对即将天明的不满。 江萤两靥通红,在他的掌心里抬起眼帘看向他。 那双蝶翼似的羽睫轻颤了颤,再启唇的时候,嗓音里还带着未散的甜意:“你不是殿下……” 即便这个想法荒诞离奇得令人不敢置信。 但他确实不是太子容隐。 面前的太子并未否认。 他眼底晦色沉沉,修长的手指重重碾住她的红唇,恣意揉捏着她被吻过后格外饱满的唇珠:“怎么,非要到这个时候,你才能分清?” 听见他亲口承认,江萤的呼吸更是有刹那的停顿。 她未曾猜错。 不是奇怪的癖好,而是她在夜里见到的人从来便不是太子容隐。 她愈发紧张,抬起视线看向那张与容隐一模一样的脸。 “那你是谁?”她不安地询问。 “容澈。”容澈冷冷落下两字,碾着她红唇的手指掐住她的脸颊:“你最好记住,孤不是容隐。” 江萤羽睫微颤,还想再询问些什么。 但面前自称容澈的男子的神情骤寒。 他抬手狠狠摁住眉心,眼底厉色腾起。 像是在忍耐着剧烈的疼痛。 在即便如此,他亦不忘在交替前厉声威胁她:“你若是敢在孤不在的时候与容隐通奸,孤回来定会拧断你的脖子!” 话音未落,他便满是不甘地阖上眼帘。 再抬起眼帘的时候,那双窄长的凤眼清冷深邃,清晰地倒映出她的影子。 交替时的钝痛混杂着旖旎的记忆凌乱而来。 令容隐皱眉轻阖了阖眼。 他忍着交替时钝痛,低声唤她的小字:“般般。” 他微哑的语声落下,江萤也自面前的变故里回过神来。 她捡起地上的锦被胡乱裹在身上,满面通红地轻声唤他:“殿下。” 容隐低应了声。 他似想要解释些什么,但垂眼时却见彼此皆是未着寸缕。 昨夜的欢情犹滚烫,令他的语声微顿。 他沉默着俯身,捡起地上的外裳交给江萤。 锦被里的少女面红欲燃,但还是伸手轻轻接过。 容隐错开视线,复又捡起他的里衣与锦袍,将每一枚玉扣都系好。 簌簌的穿衣声里,两人皆没有言语。 寝殿内静得可闻针落。 直至衣裳穿好,身后方传来江萤怯怯的嗓音:“殿下……” 容隐回首,对上她不安的 视线。 她像是有许多话想问,但又不敢启唇。 容隐深看着她。 清晰地认识到⑻⑻[,这桩事终是到了再也无法掩藏的地步。 “般般。”他的语声微哑:“你想知道些什么?” 江萤拢着被撕开的领口,斟酌着言辞,小心翼翼地启唇道:“臣妾在夜里见到与殿下相同样貌的男子。” “他说,他的名字是容澈。” 容隐低声:“他便是孤。” 江萤的羽睫轻颤了颤,带着些茫然望向他。 事已至此,容隐也不再隐瞒:“他是离魂症,抑或,是狂疾发作时的孤。” 他道:“孤八岁时便有此症,每每入夜便会发作。十一年来从未痊愈过。” 江萤拢着领口的指尖收紧:“那旁人可知晓……” 容隐平静道:“律法有定,废疾者不可为太子。” “此事便连段宏,与孤的父皇母后都不曾知晓。” 江萤眉心微汗。 也意识到她无意间知晓了太子最致命的秘密。 光凭这点,太子便有理由杀她灭口。 寝殿内的气氛滴水成冰。 就当江萤艰难启唇,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容隐的语声轻落:“此事是孤隐瞒在先。若你如今后悔,仍有回旋的余地。” 他垂落眼帘,掩住眼底复杂的心绪:“你可和离回府。父皇与母后处孤会给出交代。孤曾经在东宫内答允过你的事,也依旧作数。你无论遇到任何为难的事,仍可来递信来东宫。孤会令人处置。” 江萤愣住。 不知是为这太子有疾的秘密,还是突如其来的变故。 容隐没有强迫她立即作出选择。 他转过身去:“孤还要去刑部听审,晌午后会返回东宫。” “届时……你再告知孤也不迟。” 语声落尽。 他抬手撩开红帐,转身离开江萤的寝殿。 * 天光渐落时,刑部里的事暂告一段落。 容隐返回东宫,却并未立即去江萤的寝殿,而是在书房内召来段宏。 “事情可查清了?”他敛眉道:“那碗安神药分别由谁经手,又是哪一环里出了错漏。” 段宏比手:“回禀殿下。经手此事之人有四。分别是开方与配药的医正赵宝山,负责熬药的宫女涟漪,试药的宦官小恩子,以及送药给殿下的属下。” 容隐复又问道:“中途可还有其余人接触到药物?” 段宏回忆后果断道:“没有。臣自医正开方配药起便跟随在旁,确保没有任何人接近过汤药。” 容隐眉心微蹙。 他回忆起离开东宫前得到的回禀。 安神药的方子并无问题,药渣也已细细查验过,未曾添加旁的药物。 宫女涟漪则是在段宏的面前熬的药,难以趁机在其中做什么手段。 而若是 这几环都不曾出过错漏,最后的试药一环其实并不重要。 容隐思忖良久,道:“既然如此,便去查熬药与盛药的器皿,若没有端倪,再往柴火与他们当日穿的衣物上查。此事务必查得水落石出。” “是!”段宏应声,转身疾步往前院的方向去。 容隐亦重新抬手,打开自刑部带来的卷宗。 决定在黄昏前将今日的公务处置完毕。 但还未提笔,便听见槅扇外传来段宏的行礼声:“太子妃!” 容隐长指微顿,自长案后抬起眼帘。 看见身着胭脂罗裙的少女自屏风前走来。 黄昏渐落的光影里,她的色彩依旧明晰。 乌发红唇雪肤,臂弯间垂落的披帛潋潋如水。 柔顺如缎的长发绾起,梳得仍旧是女子出嫁后的发髻。 她站在水墨屏风前,轻拢着裙裾向他福身行礼:“殿下。” 容隐低应,问她:“做好决定了?” 江萤轻轻点头。 她道:“臣妾会替殿下守住这个秘密。” 容隐微顿。 他道:“你可知废太子与废太子妃的下场是什么?” 江萤的呼吸轻滞,但仍旧是轻声答道:“臣妾听过。是在禁院里终身圈禁。” 从此彻底沦为阶下囚,永无再见天日的那日。 容隐沉默稍顷,终是搁落手里的卷宗。 他问她:“为什么?” 面前的少女微低着脸,露出花枝般洁白的后颈:“臣妾的父亲被牵连的时候,殿下没有因此放弃臣妾。” “如今臣妾自然也不会因殿下的病症便决定与殿下和离。” 容隐深看着她:“你是在顾忌长安城里的流言?” 江萤的羽睫轻颤了颤。 她自然是想过的。 若是太子与太子妃新婚不久便和离的话,长安城内不知要掀起多大的风波。 届时若是太子有疾的事被查出,她这位曾经嫁到东宫又弃东宫而去的太子妃,自也不能善终。 从她嫁进东宫的那一刻起,便没有回头路了。 容隐看出她的顾虑。 “孤会送你离开长安。”他道:“太子妃因疾身故。往后孤即便是被废黜,也与已故的太子妃无关。” 他的语调太过冷静。 冷静得像是已经布置好全局。 只是等着她亲口说出和离两字而已。 书房内又是短暂的寂静。 江萤的羽睫微低着,指尖也不由自主地碰上袖袋里藏着的玉佩。 那是容隐交给她的玉佩。 如果她此刻将这枚玉佩归还,那因玉佩而起的所有事,便也就至此结束了。 也许是因此,之前经历过的种种再度回到眼前。 白马寺,江家,六皇子的府邸,以及在东宫里的桩桩件件。 她在嫁到东宫前,从未经历过情爱。 而容隐给她的温柔与回护,是她离情爱最近的一次。 又不是铁石心肠,谁又能无动于衷。 且太子救过她数次。 即便是知恩,也应当图报。 江萤轻阖了阖眼,将快要拿到袖缘的玉佩重新放回袖袋深处。 “身患痼疾并非是殿下的错。”她轻抬起羽睫,那双墨玉似的眼睛在春光里清澈明净:“况且世上妙手回春的名医无数。殿下的病症定会有痊愈的那日。” 容隐抬起眼帘,与她的视线交汇。 他问:“若是不会痊愈呢?” 江萤轻咬了咬唇。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最坏的结果。 “若是不会痊愈……”她稳了稳心绪,语声轻而坚定:“那就请殿下将自己缚在臣妾的寝殿。” “臣妾会替殿下保守这个秘密。”! 第 27 章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每日的黄昏倏忽便至。 太子妃的寝殿外,红云染透半边天幕。 原本值守在此的宫人皆被遣离,远远候到相隔两道游廊的月洞门外。 寝殿内唯余江萤与容隐二人。 江萤穿着素日里的常服,端坐在早些时候让连翘新添的小榻上,略带紧张地看着稍远处拔步牙床上的太子。 容隐身着月白寝衣,半倚在宽大的迎枕上。 搁放在锦被间的手腕戴着镣铐,但铁链缩得很短,将他的行动范围缩小在榻前二步内。 “殿下。”江萤忐忑地轻声问他:“就这样便可以了吗?” 容隐嗯了声,将铁链的末端锁在床柱上,平静地偏首看向她:“无论孤醒来后说些什么,都不必理会,更不必将镣铐的钥匙交给孤。” 江萤谨慎点头:“臣妾记住了。” 容隐亦不再多言。 他微阖上眼,安静地等着交替的时机到来。 寝殿内重归寂静。 静得似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为缓解紧张的情绪。 江萤将白日里未看完的账本拿过来,就坐在离容隐七步远的小榻上静静看着。 但她始终看得心不在焉。 勉强翻过两二页,她倏然听见铁链抬起的铮铮声。 继而便是太子凌厉的语声:“江萤!” 他勃然大怒:“你与容隐背着孤做了什么!” 江萤心跳加快,自账本的顶端探出脸来看向他。 果然是不同。 发病时的太子神情凶戾,举止癫狂,像是她轻易靠近,便要将她拆吃入腹。 她往后缩了缩身,小心翼翼地劝道:“天色不早,殿下早些歇息吧。” 随着她的语声落下,容澈的视线霎时便自腕间的铁链移她的身上。 他凤眼沉沉,强压着怒意:“把钥匙给孤!” 江萤摇头,语声轻却坚定:“殿下临睡前嘱咐过。无论如何都不能将钥匙给您。” 容澈闻言更是暴怒:“你信他这个淫/人/妻/女的卑劣之徒?” 江萤犹豫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毕竟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病症。 发作的时候竟连自己也骂。 还骂得这样难听。 见她并不吱声,容澈的怒意更盛。 铁链交撞声起,他抬手欲拿面前春凳上的笼纱灯。 但即便铁链绷到极限,也始终差着最后一寸。 江萤看着他腕间的镣铐深勒进还未愈合的伤口,羽睫轻颤了颤,终是低声提醒道:“殿下何必……您在戴镣铐之前便将能够自伤的物件都挪远了。” 即便再是勉强,也绝不可能够到。 容澈眸底暗色卷起。 他想起容隐临睡前莫名其妙的行径。 原来是这个用意。 是防着他放火烧榻,以此威胁江萤。 “你竟与容隐狼狈为奸。”他厉声威胁:“若是让孤找到机会,定会拧断你的脖子!” 江萤隐隐觉得颈间发凉。 她犹豫稍顷,还是拿着账本站起身来,从离他稍近些的榻头挪到榻尾。 怦然的心跳声里,她装作低头看手里的账本。 远处的拔步牙床间,容澈恨声威胁着她。 江萤听见他从要拧断自己的脖子,到要将她大卸八块,最后似乎说要带她下十八层地狱。 静夜里听来,还是十分骇人。 她忐忑地听着,心渐渐高悬起的时候,又听见接连几声闷响。 她微惊,急忙抬起眼帘。 却见是他怒极将拔步牙床间的东西尽数挥落。 床上的东西其实并不多。 也就是衾枕,锦被之类的柔软物件。 江萤悄悄扫了眼,便将视线重新移回去。 决定就这样等到天明。 更漏轻滴,寝殿外的夜色渐渐浓沉。 拔步牙床上的太子总算是暂且消停下来。 江萤以为他是倦极睡了,便从账本间抬眼看向他。 视线方抬,便对上太子幽邃的凤眼。 即便是坐在牙床上并不言语。 但他给人的感觉依旧是凌厉的。 像是半截入鞘的剑,剑鞘外的部分在春夜里寒光泠泠。 透骨生寒。 他像是重新冷静下来。 再开口的时候,语声依旧沉冷,却已听不出怒意。 他道:“重新换一床锦被给孤。” 江萤低头,看见落在地上的锦被显然是已经脏了。 “殿下稍等。”她轻轻应声,在容澈的视线里站起身来。 但她并未走向他,而是挑着风灯,转身走过殿内的屏风。 槅扇开阖声传来。 容澈眼底寒光微现:“江萤!你打算去哪?” 殿内无人作答。 提着风灯的少女已经步履轻轻地走下游廊。 大抵一盏茶的时辰后。 槅扇再度被推开。 江萤抱着锦被,提着风灯,还拿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比她还高的竹竿。 这些东西并不好拿。 她走到榻前的时候眉心微汗,便先将风灯放在地上,之后才将锦被挂在那根翠绿的竹竿上,远远地递到他面前。 她道:“殿下要的锦被。” 容澈眼底寒彻,他冷声诘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萤微偏过脸,错开他锐利的视线。 她语声很轻地道:“臣妾虽然愚笨,但也不至于这般愚笨……” 不给她说完的机会,容澈骤然抬手,握住眼前的竹竿。 江萤连忙松手。 但还是被他带得往前踉跄了两步,扶着屏风的边缘 方险险站住。 她抚着心口,后怕地松了口气。 而未能得逞的容澈面色更寒。 闷响传来,锦被被他丢在地上。 他陡然自榻上起身,眼底锋芒毕露:“孤最后说一次,过来!” 江萤的羽睫轻颤了颤。 非但没有走近,反倒更挪远了些。 她重新回到她的小榻上,看了眼远处的更漏,轻声提醒道:“殿下还是早些歇息吧。” “江萤!” 容澈的怒喝震彻寝殿,为这个不眠之夜拉开序幕。 许是前些日子睡得太多的缘故,也许是原本就精力旺盛。 即便是相隔数步远,他依旧有办法折腾她。 她想看账本,容澈就威胁她。 她想要休憩,容澈就吵醒她。 就这般来回拉扯整夜,直到天光微透的时候。 江萤终是困得和衣在榻间睡了过去。 连容澈的威胁声都不闻。 银制更漏点滴而落,支摘窗外天光渐明,淡金色的晨光照亮寝殿。 拔步牙床上,太子容隐徐徐醒转。 交替后的钝痛散去后,他的视线落在稍远处的小榻上。 江萤侧睡在榻上。 衣裳未换,发髻未解,手里还拿着那本还未看完的账本。 容隐没有吵醒她。 榻上的物件都在夜里被他砸到地上,他便倚在木制的床栏上,轻轻阖眼小憩。 大抵两个时辰后,江萤朦胧自榻间醒来。 彼时窗外的天光已然大亮。 原本悬在树梢的金乌也早已升至当空。 江萤偏首看向更漏,又在看清其中漏刻后急忙趿鞋起身。 她提裙小跑到妆奁前,从最底层的屉子里拿出钥匙,快走到拔步牙床前。 她俯身打开容隐腕间的镣铐。 锁链落在床沿的清脆声里,榻上的太子亦轻轻睁开凤眼。 视线交汇,江萤的语声里稍带不安:“臣妾起晚了。可有耽误到殿下的公务?” 容隐的视线依旧落在她的鬓间。 她在榻上睡了整夜,发髻还未来得及重绾。 鸦青的鬓发间,一支垂珠步摇盈盈将坠。 他抬手,替她将那支步摇重新簪回发间。 步摇流苏交撞的声音清脆。 江萤抬起羽睫望向他。 浅金色的日光里,少女的羽睫鸦青,明眸清盈如水。 容隐目光微顿。 稍顷,他垂落眼帘,平静道:“不曾。” 放在榻间的铁链被藏到屉中。 青裳宫娥们鱼贯而入,送来洗漱用的物件。 一场迟来的早膳用罢,容隐便回到书房,继续处置起昨日未尽的事务。 他问段宏:“汤药的事查得如何了?” 段宏比手,将装在托盘中的药铛奉上:“这 是当日为殿下熬药所用的药铛,属下前去查探的时候,发现其中内有玄机。” 他低首将药铛打开,摁住药铛的握把试验给容隐看:“药铛底层设有夹层。当摁住此处时,药铛底下的隔板打开,先放入的药材便会漏入夹层。等昧下想要的药材后,再将握把松开,夹层盖上,便能如常熬药。” 他说着,松开药铛的握把。 药铛立即恢复如初,看不出半点端倪。 容隐淡看了眼,启唇道:“熬药的宫女涟漪何在?” 段宏的语声顿了顿。 他放下药铛跪地请罪:“属下办事不力。昨夜查到涟漪的时候,她便已经是具尸首。” 容隐并不意外。 他问道:“她是如何死的?” 段宏回禀道:“她就死在自己的配房里。手里拿着的剪刀,扎穿了自己的喉咙。” 容隐凤眼微深,修长的手指轻摁上面前的长案:“顺着这个药铛查下去。” 他道:“东宫内的物件皆有来处可寻。查出这药铛分别是由谁采买、经手、看管,又是由谁交到宫女涟漪手中。将他们的名册记录在案,陆续逐出东宫。” “是。”段宏比手,转身往外。 在他将要踏过门槛的时候,身后传来太子清冷的语声:“等等。” 段宏回首:“殿下有何吩咐?” 容隐微垂眼帘,思绪有顷刻的游离。 不知为何,他想起与江萤同榻而眠的那夜。 她躺在朱红的锦被里,小声说起她曾经在闺中的事。 ‘女先生来的日子总是很忙。臣妾要跟着她们学礼仪,学中馈,学乐器……学很多闺阁女儿要学的东西。’ ‘若是女先生不来的时候便闲些。要是天落雨,臣妾便躲在闺房里。弹弹月琴,翻翻话本,偶尔也绣点女红,打点络子玩。’ ‘要是天晴,臣妾便到院子里荡秋千,或是去见臣妾的手帕交,跟着她在长安城里游逛。’ 淡金色的日光里,容隐重新敛回思绪。 他对段宏道:“事情办妥后,便请木工到韶光园里,打一架桐木秋千。” * 书房里所发生的事江萤并不知晓。 她并没有容隐那般好的精力,近乎是方用过膳便开始犯困。 如今正在榻上补眠。 可睡得浓沉的时候,槅扇却又被人轻轻叩响。 廊前传来连翘的通禀声:“太子妃,六殿下前来拜见。” 江萤原本睡意朦胧。 听见六殿下几个字,却也不得不清醒过来。 她趿鞋起身,让连翘进来:“是什么事?” 连翘替她整理着发髻:“奴婢听说,六殿下是打着‘之前招待不周,来与皇兄皇嫂道歉’的由头来的。带了好多人与礼物,等在东宫门前好大的阵仗。” 江萤眉心微蹙:“殿下如今可是去刑部了?” 连翘点头:“半个时 辰前动的身,恐怕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江萤红唇微抿。 这便有些为难。 殿下不在ˇ_[(,她独自见容铮总觉得不妥。 但若是就这样让他大张旗鼓地等在东宫外,又不免要招人非议。 她犹豫顷刻,还是对连翘道:“你让侍卫们去刑部通禀殿下,同时迎六殿下进来,让宫娥们请他到花厅里看茶。” 连翘应了声,匆忙往廊上去了。 江萤唤来侍女更衣梳妆,在镜台前焦切地等着。 可直到两盏茶的时辰过去,遣出去的侍卫依旧没能带来回音。 连陪在她身边的茯苓都有些着急,在她耳畔悄声提醒她:“太子妃,再让六殿下等下去,可就要失礼了。” 江萤轻咬了咬唇,唯有站起身来:“你唤繁缕姑姑过来。请她随我到花厅里待客。” 茯苓应声,快步往库房的方向去。 繁缕正在库房里清点着新到的绸缎,接到茯苓的口信后,即刻便放下手里的事务,赶来江萤的寝殿。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江萤便带着她步入前院的花厅。 花厅内茶烟袅袅。 几名青裳宫娥正候在旁侧添水伺候。 身着宝蓝色锦袍的容铮高坐上首,面上的神情显然已有不耐。 “六殿下。”江萤上前,轻声询问他的来意:“如今殿下不在东宫,不知六殿下前来所为何事?” 容铮将手里的茶盏搁下,自圈椅上站起身来:“之前我在府中多有怠慢。今日特来向皇兄与皇嫂赔罪。” 他说着抬手轻击掌心。 跟随他前来的侍从们立即上前,将手里捧着的匣子一一打开。 药材特有的苦香铺面而来。 匣中装的尽是各种滋补的药材。 除却鹿茸,人参,灵芝这种宫中常见的药材外,江萤甚至还看见一样不得了的东西。 好像是…… 鹿鞭。 江萤微感不自若。 她别过脸,启唇道:“六殿下这是何意?” 容铮散漫地笑了声:“皇兄公务繁忙,自然该多多进补。” 江萤羽睫轻颤,微侧过的脸颊稍添烫意。 她觉得,殿下应当不需要这些东西。 哪怕是为她自己着想,这些东西也必须藏起来,不能被殿下看见。 尤其是狂疾发作时的殿下。 简直没有半点分寸与克制可言。 “连翘。”她唤来贴身的侍女:“将六殿下的礼物收到库房里。” 她轻声:“放在最西面的那间。” 最远,也是最不常用的那间。 连翘会意,带着宫娥们将东西收下,躬身往廊前退去。 容铮并不看那些礼物。 他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江萤的面上。 许是今日的春光好,映得立在春光里的少女肤白唇红。 他凝眸看着面前这位皇嫂,非但没有看出久旷的模样,反倒是愈显得艳若桃李。 他的目光太过大胆。 以致于繁缕紧步上前,不动声色地挡在江萤面前。 繁缕道:“六殿下,此处是东宫。” 容铮眯眸。 他道:“不错,此处是东宫。” 他往前抬步,环视着宽敞的花厅,每个字都说得很慢,以致于透出点恶意:“皇嫂每日都守着这偌大的东宫。” “不觉得……无趣吗?”! 第 28 章 东宫里素来清净。 既不留外客,更不会请热闹的戏班子过来。 兴许在容铮的眼里是会有些无聊。 但江萤略想了想,仍是轻轻摇头道:“我有中馈要理,有账本要核对,还有许多东宫里的事务要跟着姑姑们学。嫁来东宫的这段时日里,从未觉得无聊过。” 容铮眯了眯眼,别有深意地问她:“皇嫂这般忙碌。怎么皇兄却不见踪影,成日里让皇嫂一人独守东宫。” “殿下身为太子,自然有他的公务要忙碌。从清晨到日落,鲜有空暇的时候。”她说着轻声问道:“六殿下总是这样闲暇吗?” 空闲到在殿下不在东宫的时候,还特地要过来揶揄她几句。 容铮被她说到痛处,眼底晦色微显:“皇嫂说话可真是不饶人。” “容铮可是自愧弗如。”他向江萤走近:“不如皇嫂将这说话的本事教教我。免得我总是在口舌之争里落了下风。” 江萤挪步后退,与他保持着数步远的距离:“六殿下若是想学,宫里自然有教导此道的夫子与嬷嬷。” “皇嫂是不肯吗?” 容铮再度逼近,还想开口说些什么。 游廊外宦官们的通禀声却如潮水般层叠而来:“太子殿下到——” 容铮面色微变,蓦地止住语声。 怎么会那么快? 他贴身的亲卫是亲眼看见东宫的车辇巳时离府,前往城北的刑部衙门听审。 三堂会审下来,少说也要大半日的时辰。 怎么可能会那么快? 容铮还未想清,容隐便已行至花厅。 “殿下。”江萤福身向他行礼。 容隐淡应,便在她的面前停步。 他的身量极高,站在江萤面前的时候,便将她彻底挡在身后,连她乌黑的云鬓都不令容铮看见。 容铮面带不豫地收回视线:“皇兄回来得倒早。刑部的事务这么快便了了?” “父皇有旨,令你看守北侧宫门。”容隐语调平静,言语间却并不容情:“如今还未到宫门下钥的时辰,你便大张旗鼓地来东宫‘赔罪’,是想让全长安城的官吏与百姓都知晓你擅离职守吗?” 容铮闻言极为恼怒:“什么叫做擅离职守!该守宫门的本就是金吾卫,而不是我!” “这是父皇的旨意。”容隐淡看着他:“你若想抗旨,此刻孤便可带你去御前。” 容铮面色发青,强压着恼意:“皇兄何必以父皇压人?” 容隐不再多言,他回首对段宏道:“带他回北侧宫门。” “是。”段宏比手上前,对容铮道:“六殿下,请。” 容铮拂袖,悻悻而去。 他带来的随从也紧跟着离开东宫。花厅前又是往日里的清净。 容隐亦转身,与江萤顺着游廊往相反的方向而行。 两侧的天光流水般落在木制的廊面上 ,在深棕色的木料间投下水潭般摇曳而明亮的影。 光阴交织间,江萤轻声问他:“殿下不回刑部吗?” 容隐颔首,启唇解释:“刑部的公堂并非是来去自如的地方。孤既然选择离开,今日便不宜再去。” 江萤羽睫轻扇。 她仰头看向容隐的背影,微带不安地问道:“是臣妾影响到殿下的公务了吗?” “不曾。”容隐语声淡淡。 许是听出她言语间的内疚,他便在廊间停步,于光影交错处回首看向她。 日光偏照,落在他低垂的羽睫间淡淡如金,令他的语声似也温和几分:“就当是浮生半日闲吧。” 江萤也停住步履。 她抬起眼帘看向容隐,稍顷也轻轻应声。 她问道:“殿下如今可要回寝殿里补眠?” 容隐道:“般般可是困了?” 江萤摇头。 她昨夜未能睡好,起身的时候困意很浓。 但如今被容铮这一闹,再浓的困意也都散了。 容隐垂眼看她:“般般可想去东宫外走走?” 他道:“今日晴好。长安城内的朱雀长街应当很是热闹。” 江萤从未想过容隐会这样问她。 她在原地愣怔顷刻,方想起来回答他:“臣妾确是许久未曾离开东宫了……” “离日落还早。便先回寝殿更衣吧。”容隐启唇,打消她的诸多顾虑:“律条中从未写过,不许太子妃离宫。” “即便是被旁人认出,亦无妨。” 江萤明眸微亮。 她应道:“那臣妾回去准备。” 两盏茶的时辰后,一辆寻常的榆木马车停在朱雀街口。 容隐与江萤双双步下车来。 因担心待客时的华服太过引人瞩目。 江萤在离开东宫前特意换上了出嫁前的衣裙。 退红色的罗裙色泽温柔,丝缎制的披帛松松挽在臂间,勾勒出少女的腰肢纤细。 像是哪位勋贵家的贵女在春日里出游。 容隐站在她的身侧,语声温沉:“般般想去何处?” 江萤羽睫轻眨。 像是很多贵女那样,她也爱听戏,爱逛首饰与成衣铺子。 但是戏班子太过喧闹,看着便与太子格格不入。 而嫁入东宫后,衣裳与首饰都由宫内各司分制,好像也没有了游逛的必要。 她这般想着,又偏首看向远处热闹的人群。 “若殿下不厌烦的话,臣妾想顺着长街走过去。走到哪里,便算是哪里。” 容隐淡应,抬步与她顺着长街往前。 长街闹热,游人如织。 两旁的商铺内伙计殷勤揽客,挑着担子的货郎则在人群里沿街叫卖。 江萤此时还未用午膳,便很快被途中的小食吸引过去。 菱粉糕,驴打滚,豌豆黄。 都是长安城里最常见的小食。 江萤每样各买两份,可将要递给容隐的时候,却有些犯了难。 毕竟容隐出生天家,自幼钟鸣鼎食。 她不知道他是否吃得惯这些。 略微犹豫后,江萤递了份豌豆黄给他,尝试着问道:“殿下吃吗?” 容隐微顿,还是伸手接过。 他确实没有在外用小食的习惯,因此仅是浅尝了一口。 这家的豌豆黄碾得细腻,豆香混合着糖香很是甜蜜,对于他这样不常用糖食的人来说,其实是有些过甜了。 见他没有再用,江萤便小声问道:“殿下不喜欢吗?” 容隐没有将豌豆黄递回给她。 他道:“只是有些不习惯。” 江萤放下心来。 她将另外两道小食也分给容隐。 就这样一面吃着,一面顺着这条长街往前。 许是热闹的地方总是令人放松。 江萤不知不觉便从街边走到人群里,当她想要问问路过的货郎,他的磨合乐是怎么卖的时候,身旁有马蹄声夺夺而来。 “闪开!”马背上的骑士高声呼喝。 靠近右侧的游人纷纷躲避。 江萤也被推搡着往旁侧踉跄。 就当她快要被卷入人潮的时候,容隐握住她的手腕,将她重新带回身畔。 “是前来送军情的驿使。”容隐看向马鞍侧面的徽记,凤眼微深:“只是不知是不是捷报。” 江萤也回过神来。 她回头看向那匹绝尘而去的骏马:“殿下可要去处置相关的事务?” “兵部是由父皇亲自掌权。其余人等无权置喙。”容隐垂落长指,执起她的素手:“离黄昏还有两个时辰,你可以重新买些喜欢的小食。” 他的肤色冷白,指间的温度却很热。 十指相扣的时候,江萤的思绪亦有顷刻的空白。 明明是更亲密地肌肤相亲过。 但不知为何,她还是绯红了两靥。 她张了张唇,却又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便低下微红的脸,顺着这热闹的长街往前走去。 朱雀长街横亘半个长安城,漫长得像是走不到尽头。 江萤跟着容隐走了约莫两盏茶的时辰,渐渐觉出疲累,不得不原地停住。 正当她想与容隐说,要不,便先回东宫的时候,近旁突兀地传来一道男子的冷哂。 江萤愕然抬首,看见面前的容隐微微敛眉,目光正落在她身后。 她同时回首,看见身后不远处,象征着皇权的北侧宫门巍峨高耸。 锦衣金冠的容铮正守在宫门前。 他满眼阴鸷地看着他们,半晌扯出个冷笑来:“皇兄皇嫂倒也不必如此刻意!” 朱雀长街依旧热闹。 但北侧宫门前的气氛却凝结成冰。 旁侧百姓的目光纷纷投落过来,令江萤 感到面热。 她窘迫地想要抽回手。 但指尖方抬,容隐便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他清冷语声落在耳畔:“公办时应当心无旁骛。你的太傅难道不曾教导过你?” 容铮咬牙:“分明是你……” 他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词汇。 容隐也并不等他。 他与江萤执手从他的面前走过,走向等待在长街一侧的榆木马车。 “若无事,便回东宫吧。”他的语声平静。 黄昏的光影渐落时,容隐与江萤返回东宫。 容铮却趁着换值的间隙,抢在宫门下钥前,赶到姜皇后的凤仪殿前。 青琅俯身向他行礼:“六殿下请留步。娘娘身体不适,今日里不见旁人。” 容铮却不信:“我有急事要面见母后。” 他说着,疾步便往凤仪殿内去。 青琅眉心微皱,立即抬步跟上他,同时通禀道:“娘娘,六殿下前来请安。” 话音未落,容铮便已走到主殿。 他的母后如今正端坐在垂帘后,手里拿着封新启的书信。 她此刻心绪不佳,两道黛眉微蹙着,像是正在因信中的内容而烦忧。 容铮快步走到垂帘前,向她行礼请安:“母后。” 他方直起身来,便携怒道:“皇兄他简直……” 金玉交击声清脆,截断他的语声。 姜皇后锋利的鎏金护甲落在手畔的玉如意上,抬起那双清丽到微显寒凉的眼睛看向他。 “铮儿今日又想与本宫说些什么?” 容铮意识到姜皇后语中的警告。 他的母后常年礼佛,心性平和如水,还极少有这般锋芒外露的时候。 但容铮非但不收敛,反倒愈发觉得不公。 他拧眉直声道:“父皇向来偏袒皇兄,难道此刻连母后也要护着他?” 他愈想愈是恼火,语调也抬高几分:“都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凭什么他向父皇说几句话,我就要去守宫门?” 姜皇后凝目看他。 也不打断,而是等他发泄完,方徐徐启唇问他:“你今日去东宫做什么?” 容铮语声微滞。 他自知理亏,但仍旧是不肯低头道:“皇兄不也来过我的府邸。我凭何不能去东宫?” 姜皇后目光清冷地看着他,并未理会他的强词夺理。 直至他的语声散尽,姜皇后方淡声道:“青琅,送他回去。” 她的语声平淡,却不容置喙。 容铮不服,还欲说些什么,但对上母后的视线,却没来由地停住了语声。 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挥开青琅,扭头大步离开。 青琅踉跄两步,便重新站稳。 她恭敬地跟在容铮身后,送他离开凤仪殿后,便亲手掩上这两扇朱红的殿门。 天光隔绝,殿内的光线变得晦暗。 垂帘微响。 姜皇后自重重珠帘后起身。 她行至长案前,将手中的书信亲自放进燃烧的博山炉中。 “青琅。”浅青色的烟雾里,她轻启薄唇:“各家的贵女你可有差人留意?” 青琅低首道:“奴婢愚钝,不知娘娘中意怎样的人选。” 姜皇后眉眼淡淡,以银簪搅动着博山炉内的火星:“容貌倒是次要。重要的是品行与家世。以德才兼备,能够从旁辅佐铮儿的为佳。” “是。”青琅福身,往殿外退下。 偌大的凤仪殿冰冷空寂。 姜皇后站在博山炉前,低眸看着玉炉中的灰烬。 那封书信早已燃成纸灰,与博山炉中原有的香灰糅混到一处。 难以分清真伪。 姜皇后搁落手中银簪,那双清艳的凤眼里没有半分温度。 “这般无能。” “也不知是肖似了谁。”! 第 29 章 黄昏时分,太子妃的寝殿内帘幕垂落。 江萤捧着账本坐在她的小榻上,忐忑地等着太子每日发病的时辰到来。 殿外的梧桐叶影婆娑,更漏声声里,殿内点着的长信宫灯徐徐燃过一豆长。 铁链牵扯声响起,垂落的绯色幔帐骤然被人挥开。 太子自榻上起身,那双凌厉的凤眼逼视向她。 “江萤!”他厉声唤她的名字,神情凶狠得像要将她撕碎:“你偷人是有瘾吗!” 江萤握着账本的指尖轻颤了颤。 但好在有昨日的经历,她很快便重新镇静过来。 “白日里是殿下邀臣妾去朱雀街的……” 她辩解的话音未落,面前的太子更是暴怒:“孤是孤,容隐是容隐!你分不清吗!” 江萤将账本放在膝面上,尝试将他的念头纠正过来:“白日里的殿下是殿下,黄昏后的殿下自然也是殿下。” “即便是殿下给自己另起个名字,也并不会变成另一个人……”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听见物件落地声猛然响起。 是面前的太子盛怒中将榻上所有物件挥落在地。 他赤足站在地上,那双因愤怒而微赤的眼睛逼视着她:“孤再说一次,孤是孤,容隐是容隐。” “你再弄错一次,孤便拧断你的脖子!” 颈间隐有凉意传来。 江萤往后轻缩了缩身,有些后怕地想—— 与发病时的太子讲道理显然是讲不通的。 她还是守在这里,乖觉地等到天明好些。 江萤思绪落定,便捧起面前的账本做掩饰,装作看账本的模样三缄其口。 无论容澈如何恼怒,她也只是看着面前的账本并不做声。 寝殿内的喧闹声持续到夜半。 坐在小榻上的江萤困得睁不开眼,便和衣躺在榻间浓睡过去。 不知睡了几个时辰,稍远处有人冷冷唤她的名字:“江萤!” 江萤在睡梦中轻蹙了蹙眉。 许是困意过浓的缘故,她并未睁开眼来。 正要重新睡过去的时候,她隐约觉得,腰侧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下。 不疼,但足以将她吵醒。 江萤懵然坐起身来,低头去看砸中她的东西。 是太子的锦枕。 也幸好是锦枕,若换作玉枕的话,她身上少说也要多个窟窿。 “江萤!”与此同时,容澈厉声唤她。 江萤清醒过来,偏首看向远处的拔步牙床。 支摘窗外的天色将明未明,一轮金乌尚且隐在云后。 笼纱灯里红烛燃尽,寝殿里的光影蒙昧不清。 江萤轻揉了揉眼,看见太子坐在床沿,手里还拎着团白绒绒的东西。 似乎是—— “雪玉!”她睡意顿消,惊呼出声。 晨曦微光里,容澈抬首对上她的视线。 他的容貌俊美,面上的神情却阴鸷,连带着唇畔勾起的弧度都冰冷。 “过来。”他拎着雪玉的后颈皮,注视着江萤的眼睛:“立刻。” 江萤身形微僵,目光落在他拎着雪玉的手上。 修长,有力,骨节分明。 掐断她或者雪玉的颈只是一瞬间的事。 她仅是短暂的迟疑,容澈却已等得暴躁。 “过来!”他厉声命令江萤。 江萤心跳微快,悄悄偏首去看支摘窗外。 如今已是天明。 只要再往后拖一拖,太子应当便会清醒过来。 容澈显然比她更清楚这层。 他道:“不要让孤重复第三次。” 仿佛是感受到威胁。 被他拎着的雪玉喵了声,原本立起的耳朵耷贴下去,那双金碧色的眼睛里居然带着些无辜和可怜。 江萤心跳怦怦,终于还是起身缓缓挪步过去。 她走到容澈三步远处的春凳边上,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是想掐断臣妾的颈吗?” 容澈冷冷看她:“你以为孤没有机会?” 江萤微咽了咽。 太子要是真想掐死她的话,之前的几次应当早就动手了。 而且,太子清醒的时辰应当也快到了。 他应当来不及…… 怀着这点侥幸,江萤终是挪步上前,试着想从他手里接过雪玉。 容澈的动作比她更快。 近乎是她刚走近,他便骤然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狠狠拉向自己。 即便有所防备,但江萤还是抵不过他的力道,惊呼了一声,便半跪在榻上。 容澈同时翻身压制住她,骨节修长的手迅速扼上她的脖颈。 他的长指收拢,那双凌厉的凤眼睨视着她,带着点切齿的意味:“还是那么宝贝你的丑猫。” 原本被他拎在手里雪玉掉在榻上。 雪白的身子一翻,四条小腿一蹬,便从他们身边蹿了出去。 迅速没了踪影。 江萤躺在榻上,抬起的羽睫轻颤了颤。 其实雪玉可真不算丑。 雪白皮毛,金碧色的眼睛,松鼠般蓬松的长尾…… 而最要紧的是,类似的话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但还未想清,太子扼在颈间的手便骤然收紧。 “还敢走神。”容澈眼里浓云卷起,抵在榻间的左手狠狠掐住她的腰肢:“与容隐通奸的事,孤还未找你算账!” 江萤面色微微涨红:“殿下听臣妾解释……” 她双手掰着他的手,艰难启唇道:“殿下始终是殿下。臣妾与殿下……又怎么能算是通奸。” “闭嘴。”容澈语声更厉。 他俯身,狠狠咬上她的唇。 他咬得很重,近乎是下口的同时,腥甜的滋味 立即在唇齿间漫开。 但他丝毫没有要收敛的意思。 仍是掐着她的腰肢,肆无忌惮地噬咬着她柔软的红唇。 江萤面色愈红,呼吸愈发艰难。 就当她觉得快要难以喘息的时候,压在她身上的重量消失。 江萤挣扎着坐起身来,转身就要往旁侧逃离。 足尖方碰到脚踏,她的手臂便被握住。 身后传来太子微哑的嗓音:“般般。” 他道:“是孤。” 江萤微怔。 顷刻后,她轻轻回过脸去。 红烛燃尽,殿内日光浅淡。 容隐抬起眼帘,看见站在窗前的少女云鬓微乱,眼尾微红。 她的红唇被咬破,滟滟血色染在唇间,那双清滢的杏眸里水烟朦胧。 容隐握着她手臂的指尖微顿。 稍顷,他徐缓松开。 “抱歉。”他语声微哑。 “不是殿下的错。”江萤轻声。 她说着转身走到妆奁前,自屉子里取出钥匙,又回到床前替他将锁在腕间的镣铐解开:“是臣妾没将雪玉关好。” 铁链落地的声音清脆。 容隐轻阖了阖眼,自床榻前起身,在妆奁前拿过干净的巾帕与膏药。 “般般。”他唤江萤的小字。 江萤轻应,顺着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榻沿坐下。 容隐站在她面前的逆光处。 手中沾了清水的巾帕轻拭过她的红唇。 拭去她唇心遗留的血迹。 “孤今夜会去祠堂过夜。”他抬手,以指腹将半透明的白玉膏轻轻敷在她的唇间。 微微的凉意里,江萤抬起眼帘看向他。 “不是殿下的错。”她轻声重复。 容隐长指微顿,却依旧缄默。 白玉膏敷好,他将药盒放在她的身侧:“今夜早些歇息。” 江萤听懂他话里的隐意。 她犹豫稍顷,还是在容隐转身离开的时候唤住了他。 “殿下。” 她试着询问:“殿下发病的时候,可以听得进旁人的劝告吗?” 容隐步履微停。 他再度回首看向她:“不能。” 他道:“孤曾经试过。” 他在宫中的时候便试过无数次。 仅是以性命威胁的那次有了些许的回应。 但随着年岁渐长,如今即便是以性命威胁,他的病情亦不会再好转。 江萤为难地蹙起眉心。 但她隐约觉得,还是有些不同的。 她在永州的时候,见过罹患狂疾的人。 就住在离她家不远处的巷子里。 疯癫起来的时候见人就打,还一会儿说自己是前朝的皇帝,一会儿又说自己是玉皇大帝。 别说是劝解,便连正常的对话都不能。 但殿下的病情显然不同。 虽说也是凶狠暴戾,蛮不讲理,但比起那位自称是玉皇大帝的,终归是要好上许多。 并非是全然没有希望。 江萤的指尖轻握住袖缘。 她仰起脸来,轻声问道:“殿下可以让臣妾试试吗?” 她认真道:“这次臣妾会将雪玉关好。” 容隐安静地看着她。 他想告诉江萤,他试过无数种方式。 汤药,针灸,甚至是巫蛊。 无论是何种方式,都从未见效。 拒绝的话到了唇畔。 但对上少女清澈的目光,容隐的语声终究是顿了顿。 良久的静默后,他低低垂落眼帘:“若般般想要。” “试试也无妨。” * 早膳过后,容隐离开东宫,至刑部处理昨日未尽的事宜。 江萤也将账本暂且搁到一旁,令连翘与茯苓重新整理床榻后,便回到拔步牙床上补眠。 她昨夜近乎通夜未睡,凌晨的时候又被吵醒。 此刻补眠便也睡得格外香沉。 再醒转的时候,窗外的天光微微暗下,雨打窗棂的声音娑娑细细。 “连翘。”她唤来自己的侍女:“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珠帘轻响,是连翘打帘进来。 “回太子妃,如今正是申时。”连翘抬手将垂落的红帐系到两旁的金钩上:“如今离晚膳的时辰还早,太子妃可要先用些点心垫垫?” 江萤趿鞋坐起身来。 她抬首看向连翘,因她的话而想起一桩事来。 她今夜又要面对发病时的太子,还要试着与他商量。 若她能在黄昏前提前准备些礼物,也许劝起来的时候会显得更有诚意些? 可如今离黄昏不过两个时辰。 绣样之类的如今仓促赶工,定是来不及的。 能够在黄昏前亲手做完的,似乎便只有糕点…… 她思量着道:“自从嫁到东宫后,我好像还未曾下过厨房。你说,我现在去做些点心可好?” 连翘紧张道:“太子妃若要用点心,吩咐一声便好。何必要亲自下厨。” “自然不是我用。”江萤又问道:“连翘,你可曾听小厨房提起过,殿下素日里爱用什么点心?” 她微微有些心虚:“你知道的,我的手艺不佳,投其所好也许会好些。” 连翘犹豫了稍顷,最终还是不好拂她的心意,便福身道:“奴婢这便去小厨房里打听。” 江萤点头答应,坐在临窗的妆奁前等她。 连翘来去得很快。 一盏茶不到的时辰,她便重新打帘进来。 “太子妃。”她满脸为难:“奴婢去小厨房里问过了。厨娘们说每日的点心都是按东宫里拟好的食单上。太子殿下并无特别的喜好。” 那便只好胡乱尝试了。 江萤唯有起身,带着连翘往小厨房的方向走。 庭前正在落雨。 两人顺着抄手游廊走到内外院的交接处,正想撑伞步下游廊,却见太子身边的亲卫段宏远远自廊前走过。 “段侍卫。”江萤自廊上唤住他。 办差回来的段宏闻声停步,上前向她比手行礼道:“太子妃有何吩咐?” 江萤便问他:“段侍卫常常跟在殿下身旁。可知道殿下素日里都爱用些什么糕点?” 段宏闻言懵了懵。 他认真回忆了一会,有些不好意思道:“属下还真不曾留意过这些。” 毕竟是男子,在这等事上自然没有这般细心。 江萤也觉得自己有些为难他了,便歉然转过话茬道:“那你可知道殿下什么时候从刑部回来?” 这个段宏倒是知道。 他答道:“殿下早前便离开刑部了。而今应当在京郊的白马寺里。” 白马寺? 江萤讶然抬眸。 那好像是她曾经祈福过的地方。 * 偌大的长安城烟雨朦胧,京郊的白马寺水烟环绕,如浮在云端之上。 容隐素服玉冠,独自站在观音庙内。 他既不求签,亦不礼佛,仅是就这般站在观音庄严的宝相前,平静地等着前去请人的侍卫回来。 不多时,观音庙外步履声起。 着七宝袈裟的老僧徐缓步入庙内,向容隐行了佛家礼节:“时隔多年,殿下再度来到观音庙中。不知是心中有何烦扰?” 容隐自观音宝相前回首,那双窄长的凤眼深邃,难窥其中心绪。 “孤八年前曾来观音庙中,请禅师为一方璞玉开光。”他道:“宫中的方士曾言,此玉能够祛除心兽,令人寻得一方清净。” 老僧低头念一声佛号,在飘摇的经幡后问他:“那方宝玉,如今还在殿下身边吗?” 容隐凤眼微抬。 修长的手指轻碾过右手那枚白玉指环。 他道:“指环犹在,玉佩失而复得,最终被孤赠予孤的太子妃。” 但无论是得是失,他心中的困兽始终如影随形。 从未离开。 老僧复又问道:“那殿下可曾求得内心的清净?” 容隐半垂眼帘。 “不曾。” 老僧在经幡后抬头,似看向他,也似看向他身后垂顾众生的观世音菩萨。 他双手合十:“殿下心在红尘,又如何能在方外之地求得清净。” 容隐合掌回礼,缓缓启唇问他:“若如禅师所见。孤要从何寻得清净?” “离世觅菩提,犹如觅兔角。”老僧答道:“殿下身在红尘,自要往红尘中去。” 容隐沉默着收回视线。 他侧首看向庙外的烟雨。 春雨如绸。 积水的青石路面上,穿着胭脂红裙的少女 正自烟水深处走来。 绘着洁白铃兰的伞面微倾,显出少女鸦青的鬓发,卷翘的羽睫,与那双墨玉似清澈的杏眼。 她在庙外望见容隐,那双明眸盈盈弯起。 “殿下。”她携着殿外的湿润水意走到观音庙里,语声里带着清甜的笑音:臣妾想过来问问,殿下素日里都爱吃什么糕点。?[(” 江萤说着,也看见身旁的禅师。 她轻声问:“这位是……” 容隐敛回视线,深看向她:“这位是妙法禅师。” “禅师。”江萤合手与老僧行过佛礼,又偏首悄声问容隐:“臣妾可是打搅殿下了?” “不曾。”容隐颔首向妙法禅师辞行。 他自观音像前离开,垂指执起江萤的手。 与她共乘一伞,走向庙外的烟雨红尘中。 * 白马寺建在城郊,离东宫颇远。 两人回到东宫的时候,雨中的天光已转晦淡。 江萤匆匆回到小厨房前,又似想起什么般在槅扇回过脸来,颇为认真地向他确认:“殿下真的没有特别爱吃的点心吗?” 容隐颔首:“孤对此并无偏好。” 江萤轻应了声,带着连翘进小厨房里去。 因时间紧迫,她便没选那些工序复杂的点心,而是就着简单又好吃的略做了几样。 统共不过半个时辰光景。 当江萤带着连翘回到廊上的时候。 庭院内春雨未歇,容隐正站在近处的游廊上,听着段宏前来回禀今日的事务。 见江萤前来,他淡淡颔首,令段宏退下。 他行至她的面前,将段宏送来的两封烫金请柬递与她:“宫中送来的请柬。” 他道:“曲水流觞,设在容铮的府邸。” 江萤微愣。 她抬手将请柬接过,低头看了看请柬的内容。 曲水流觞与春日宴不同。 多见于文人间的诗会。 因此宴请的也不止是各家贵女,而是长安城内所有的世家名流。 比起单独宴请贵女们的春日宴,这封请柬的目的似乎并不是那么明确。 可是…… 江萤放轻语声问道:“这是母后想为六殿下选妃吗?” 容隐并未否认。 他道:“也未尝不是一桩好事。” 江萤也轻轻点头。 若是有了家室,六殿下应当便不会无聊到成日往东宫里跑。 她这般想着,又从连翘手里接过食盒打开:“殿下可要先尝尝?” 容隐垂眼。 看见食盒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五样糕点。 清水糕、杏花酥、松子穰、梅花香饼、白玉霜方糕。 皆是京中时令的糕点。 即便因制作糕点的人手艺不佳,而显得略有些不尽如人意。 但依旧能看出是用了不少心思。 容隐垂手执筷,在碟中各尝了一块。 全是甜口的点心。 味道比他想得稍好些,倒也没有想象中那般甜腻到不能下咽。 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礼节性地轻赞了声,将银筷搁落:“时辰不早,先回寝殿吧。” 江萤点头,将食盒重新理好。 跟着他往寝殿中去。 象征着黄昏的更漏敲响,太子妃寝殿内外的宫人再度被遣离。 江萤坐在小榻上,望着远处牙床间的容隐,不免有些紧张。 细雨敲窗声里,雨中微弱的天光渐渐被夜色所吞染。 拔步牙床上传来铁链扯动的声音。 是容澈自榻间起身。 他先是神情阴鸷地看向江萤,紧接着又低头看向搁在面前春凳上的糕点。 “江萤。” 殿内的寂静被打破,容澈眼底晦暗,坐在榻上冷哂出声:“你怎么不给孤上炷香?” 江萤的心弦正紧绷着。 闻言倒是有片刻的茫然。 她想过很多场景,但唯独没想到太子会与她说这样一句看似没头没尾的话。 她小心翼翼地问:“是臣妾的手艺不好吗?” 容澈眉峰紧锁。 他回忆起糕点的味道,语声里更是恼怒:“你上的什么供品!你当孤是容隐的列祖列宗?” 江萤面色微红:“臣妾的手艺不佳,让殿下见笑了。” 容澈冷眼看着她,语调不善:“你究竟想做什么?” 许是清晨时方找她泄过恨的缘故,此刻的太子难得地没有暴怒。 江萤悄悄松了口气。 她试探着道:“臣妾有事想与殿下商量。” 容澈凤眼微深。 “可以。”他毫不犹豫地答应。 江萤杏眸微明,正欲启唇的时候,却见容澈伸手,重重拍在身旁木制的床栏上。 沉闷的击木声里,他抬起那双晦暗的凤眼看着她,一字一顿地对她道。 “过来商量。”! 第 30 章 江萤惊诧抬眸。 视线交汇处,她明显感到容澈的来者不善。 “就在这里商量也是一样的。臣妾能够听见。”她谨慎启唇,非但没有过去,还往离他更远处的榻尾挪了挪。 她的举动令容澈眼底冷意更浓。 “江萤。”他的语声寒彻,似在警告她认清现实:“是你有求于孤!” 江萤为难咬唇。 又在齿尖碰到唇心破口的时候疼得轻嘶了声。 她面颊微烫,想要将话茬转开:“殿下总不能成日就这样锁着自己。” “若殿下愿意收敛些,黄昏后便能重得自由,白日也不会因通夜未睡而倦怠。” 她认认真真地权衡利弊,与他说了许多。 但容澈仅是凤眼沉沉地看着她,本就晦暗的眼底似又有怒意腾起。 “孤没有时辰与你废话。” “若想商榷就过来。若不想……”他冷笑道:“那就耗着。耗到两败俱伤,耗到同归于尽。孤若是死了,容隐也别想活!” 江萤的语声僵住。 狂疾发作的人并无理智可言。 即便他不称自己是玉皇大帝,但行事显然也是毫无顾忌。 两败俱伤的事他定然是能做出来的。 抑或是说,他如今便在做这样的事。 他夜里不睡,白日里便要补眠。 可殿下公务繁忙,许多时候往往难以顾及,便只能这般硬生生地熬着。 而他腕间的伤势也是从未好全过。 每次方结痂便被扯开,数次反复过来,伤得愈来愈深,再往下恐怕都要见骨。 若是就这般一直耗下去,即便是再好的身子,也是遭不住的。 江萤秀眉轻蹙,一时间很是为难。 短暂的僵持后,她怯生生地抬起脸来。 “殿下真的愿意商量吗?”她忐忑问道。 “孤从不食言。”容澈深黑的凤眼紧凝着她,系着镣铐的手腕抬起,重重拍了拍身侧的床围:“过来。” 江萤指尖微蜷。稳了稳微乱的呼吸。 她从小榻上站起身来,顺着面前铺就的绒毯往他的面前走去。 仅是七步远的距离。 仿佛眨眼间江萤便走到他的床前。 尚未来得及启唇,她的手臂便被容澈握住。 铁链交撞声响起,江萤来不及惊呼,身子便失重地往前倾倒。 随着容澈往后仰身的动作,她不可控制地倒在他的身上。 容澈躺在榻上,而她站在他的腿间,倒在他的身上,下颌正撞在他的锁骨。 疼意传来,她轻嘶了声,撑着身旁的锦被想要起身。 可还未直身,她的后腰便被摁住。 转瞬间天翻地覆。 她躺在朱红的锦被上,而容澈单手撑着床沿,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彼此间的 距离太近。 他滚烫的呼吸洒在她的颈侧,令江萤轻颤了颤,忍不住想要往后蜷身。 容澈及时掌控住了她。 他像是制住雪玉那样轻而易举地将她捞起,丢在宽敞的拔步牙床的正中央。 铺好的锦被往下陷落,是容澈翻身上榻。 他握住江萤的腰肢,俯身咬上她的唇,趁着她启唇的时候打开她的齿关,向她索取更多。 吻至激烈处,裂帛声频起。 蔽身的衣物陆续被撕开。 锦袍与外裳丢在榻下,里衣压着她的襦裙散在榻尾。她贴身的小衣先被褪到足踝,又被觉得碍事的容澈扯下,丢到榻前的地面上。 江萤满面绯红,仰着纤细的颈。 在这个汹急的吻里感受到容澈的重量。 他坚实的胸膛压在她的心口,让她的腰肢都深陷到柔软的锦被里。 绸缎微凉,肌肤相贴处滚烫。 冷热交织间,她的面颊殷红如血。 心口的起伏也变得急促。 就当她被吻得快要难以喘息的时候,容澈将她翻了过来。 让她面朝下躺在锦被上。 那只混乱间掉在床榻中央的大迎枕正垫在她的小腹间。 柔软的枕芯因她自身的重量而略微下陷,枕面上盘绣的金线擦过她赤露的肌肤,在这滚烫的春夜里带来微弱的疼痒。 这般羞耻的姿势,令她的双颊红得似要燃起。 她背对着他,赧然启齿:“殿下为何非要……” 容澈反握住她的手臂,沉哑的嗓音里满是汹涌的欲:“不是你要与孤商量?” 既要商量,自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江萤连耳缘都红透。 她推不开容澈,索性将脸埋进面前的锦枕里,连语声里都似带着烫意:“那殿下快些……” 容澈冷哂,没有理会她。 铁链碰撞声再起。 冰冷的铁链扫过她的脊背时,与之相悖的烫意骤然涌来。 江萤抱着锦枕的指尖收拢,忍不住轻轻唤了声。 酥甜的颤音溢出唇齿时,令她自己都觉得面热。 她窘迫地想要咬唇。 齿尖还未挨上唇心,容澈便伸手掰过她的脸,咬上她的唇,将所有语声都吞没在唇齿之间。 铁链交撞声密集如潮,朱门紧闭的寝殿内间或溢出一两道甜声。 还未坠地,便又被其余的声响掩盖。 红烛燃尽,春深夜阑。 寝殿内的喧嚣暂歇。 江萤面红微喘,绵软地伏在锦榻的边缘。 她的发髻被揉散,几缕乌发水草般缭绕在光裸的脊背上,蒙着薄汗的肌肤泛起珍珠似的光泽。 容澈则躺在她的身侧,伸手掐着她的腰肢,在殿内透进来的月光里肆无忌惮地看着她。 “倒也没那么瘦。”他啧道。 江萤脸颊红透 ,撑着床榻支起身来。 她的目光落在容澈掐着她的手上,赧声让他松手:“臣妾要去让连翘她们备水。” 容澈不悦拧眉。 他俯身逼近她,系在腕间的铁链撞在木制的榻沿上铮的一声。 “你让孤怎么洗?” 江萤的视线落过去,犹豫了稍顷后方轻声道:“要不臣妾拿湿帕子过来……” 她的话未说完,容澈便掐着她的腰肢将她从榻沿拖回来。 “去拿钥匙。”他盯着她的眼睛,威胁道:“否则就都别洗。” 江萤身形微僵,都不敢低头往自己的身上看。 毕竟又是汗又是…… 都脏成这样,若是不叫水,她都不敢想明日起来后的情形。 顷刻的僵持后,她不得不妥协,蚊蚋般轻声:“臣妾去拿钥匙。” 要商量的事还未商量。 容澈也不怕她跑,挑了挑眉便松手坐在床沿等她。 江萤披衣起身,从妆奁的夹层里拿了钥匙,很快便回到榻前。 镣铐解开,铁链落地。 她还来不及启唇,便觉得眼前倏然一暗。 朱红的锦被兜头落下。 容澈将她裹在锦被里,连人带被打横抱起。 江萤艰难地从锦被里探出脸来,震惊地抬首看向他:“殿下做什么?” “送你去浴房。”他道:“给你省点力气。” 江萤惊愕又懵然。 虽说她确实有些腰酸腿软,但也不至于连浴房这几步路都走不了。 可还未启唇,寝殿的槅扇便被推开。 微凉的夜风铺面而来,顺着锦被的缝隙钻到她的身上。 像是在提醒着她此刻近乎未着寸缕。 江萤连忙收声,羞窘交织地将脸埋进锦被里,仅露出满头乌发散落在外。 浴房里的热水是现成的。 其余的物什连翘等人也准备的很快。 因此等江萤再回到寝殿的时候,也仅过去了不到半个时辰。 但因之前折腾得太久的缘故,此时殿外的夜色已浓郁得像是化不开的徽墨。 江萤睡意昏昏,正想往新换的锦被里睡下,腰身却又被容澈握住。 他掌心的热意顺着单薄的寝衣透来,烫得江萤不得不回首去看他:“殿下?” 容澈收拢掌心,掐着她的腰肢将她摁在榻上。 刚穿好的寝衣再度被扯开,在江萤慌乱的眸光里,他俯身咬住她通红的耳垂:“孤只说叫水,没说可以结束。” 春夜漫长,久久不曾天明。 太子妃的寝殿里几度叫水,低垂的帏帐后,少女清润的嗓音都透出微微的甜哑。 雪白的素手在混乱间探出帏帐,泛粉的指尖颤栗着扣住床沿。 转瞬又被握住手腕,重新摁回榻上。 当微弱的晨光照到榻前的时候,江萤的腰肢都被握得又酸又麻, 通身更是软得没有半点力气。 累倦得近乎要睁不开眼来。 这时候她才明白,第一次叫水的时候?_[(,太子说的那句‘给你省点力气’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显然已是太晚。 在愈来愈浓的睡意里,她勉力撑着眼皮望向他,语声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朦胧:“如今殿下可以与臣妾商量了吗?” 容澈握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 他冷哼了声,算是答应。 江萤羽睫抬起,重新打起点精神来:“那臣妾便说了。” 她在浓重的睡意里,尽量完整地将原本想好的话复述出来:“殿下本就是殿下,又何必要为难自己。” “若是殿下夜晚的时候好睡,白日便不会困倦。” “若是素日里的言行能收敛些,不那般暴躁,便不会被人察觉出端倪。” “要是能如白日里那般冷静便更好。一些黄昏前处置不完的公务夜里还能继续处置……” 许是因为太过困倦的缘故。 她没有常日里那般谨慎,细细碎碎地说了许多。 容澈也难得地没有暴怒,就这样满脸不耐地听她说完。 末了,他还烦躁地问:“没了?” 江萤朦胧点头。 容澈凤眼深浓,握着她腰肢的手再度收紧。 他一字一顿地道:“孤不答应。” 江萤原本都到了睡梦边缘,闻言倒是被迫清醒过来。 她满脸震惊,像是不敢相信自己适才听到的话。 “殿下不是说……” “孤答应与你商榷。”容澈挑眉对上她的视线,薄唇勾起个恶劣的弧度:“但不代表你说什么孤都要答应。” 江萤愣怔住。 就当她瞠目结舌的时候,容澈侧首看了眼远处的更漏,便在她身旁随意躺下。 “孤要睡了。”他冷笑道:“你找容隐商量去吧。”! 第 31 章 江萤眼睁睁地看着他扯过锦被睡下,好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她确信自己是被骗了。 但若是光从字面来讲,她又没有拿到半点可以指责他的把柄。 她愈想愈觉得不对劲,忍不住转过身去看向他:“殿下这是在诓骗臣妾。” 即便她这般启唇,身旁的太子却仍是置若罔闻。 榻上朱红的锦被拉得很高,挡住他大半容颜,令江萤分不清他是真的困极睡了,还是在装睡不想理她。 江萤的困意此刻也暂且消了。 她有点生气,可又不能将太子吵醒。 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方法,唯有抿唇躺在他身边对着他看,想看看他是不是会露出破绽。 但还未躺上多久,便觉得腰间酸麻感传来。 是他的手还紧握在她的腰侧未曾松开。 “殿下。”江萤唤了声,见他不答应,遂蹙眉去掰他箍在腰间的手。 可不知是她的手指绵软得没什么力道的缘故,抑或是太子握得太紧的缘故。 她掰了数次没能掰动,反倒是将盖在彼此身上的锦被扯下寸许。 朱红的锦被褪至锁骨,晨曦时淡金色的天光落在他的侧脸。 令睡梦中的太子被搅扰般深皱了皱眉,渐渐睁开那双深邃的凤眼。 他抬手摁住眉心,自床榻间坐起身来。 素来淡漠的神情里带着隐忍,像是正在忍受初醒时陡然而来的疼痛。 握在她腰间的手松开。 江萤自锦被间半坐起身,意识到面前的是清醒后的太子。 她带着担忧轻声唤道:“殿下。” 最初的剧痛过去后,容隐垂落手指,偏首对上她的视线。 鸾帐低垂,天光初透。 面前的少女跪坐在朱红的衾褥间,乌黑的云鬓松散,寝衣的领口微乱。 原本雪白的肌肤间满是落梅般的痕迹。 昭示着昨夜里的荒唐。 旖旎香艳的记忆涌回脑海。 清晰到他是如何掐着江萤的腰肢索要。 清晰到每一声喘息,每一次用力都犹在眼前。 他阖眼欲将思绪理清,但那些记忆却如水草般纠缠上来。 攀到心口的时候幻化成窈窕的少女。 乌黑的发,莹白的肤,饱满红润的唇…… 心绪紊乱处,他听见耳畔传来轻轻的,带着疑惑的一声:“殿下?” 容隐睁眼,强行打断思绪。 江萤此时就在他的眼前,抬手便能握住的距离。 近得他都能闻见她身上清浅的花木香气。 “般般。”他低垂眼睫,修长的手指抬起,理好她寝衣领口的同时,指尖也轻擦过她颈间的咬痕:“孤的狂疾发作时,并无理智可言。” 他的指尖带着热意,以致于江萤本能地轻颤了颤。 但她没有闪躲 ,而是轻轻颔首:“臣妾知道。” 她道:这次是臣妾不谨慎。下次臣妾定会加倍小心。?” 容隐沉默着披衣站起身来。 “不用为难自己。”他将外裳递给江萤,给出处置的方式:“夜晚的时候孤会回到东宫祠堂。” “安神药与铁链交替使用,应当能维持一段时日的安宁。” 江萤抬起眼帘,轻声问他:“那一段时日之后呢?” 容隐半侧过身来:“孤会继续召集民间可信的医者与方士。既然是疾,总会有治愈的时机。” 他说得这般平静。 但却连自己都不能相信。 毕竟是整整十二年的痼疾。 从未痊愈,从未远离。 他徐缓垂落眼帘:“你今夜……早些休息。不必等孤。” 他说罢,便重新转过身去。 轻微的步履声里,那道清寂的背影终是消失在春景屏风后。 当夜的黄昏,江萤没有等来容隐。 之后的数日如翻书般过去。 白日里容隐会来她的寝殿与她用膳,教她整理账本,闲暇时也会与她去热闹的朱雀长街。 但每至黄昏,他总会提前将自己锁进祠堂。 直到天明方归。 这样的日子流水般过去,仿佛眨眼间便到曲水流觞的日子。 当日午膳过后。 江萤便更衣梳妆,与容隐同登前往六皇子府邸的轩车。 段宏挥落银鞭,骏马顺着长街绝尘而去。 六皇子府邸前宾客如云,车马如龙。 段宏将请柬递给管家,而江萤便随着容隐入席。 此时的曲水流觞还未开始。 长安城里的名流与贵女们正分别在曲水两侧交谈饮酒。 容隐与江萤本到首席入座,但还未走到席间,便有人匆匆来请。 “殿下。”那名长随向着容隐行礼道:“今日曲水流觞时所用的诗引还未拟好。按礼,应当是由殿下来定。” 容隐是容铮同母的皇兄,由他来定席间的诗引合情合理。 若是这点小事都要推脱,反倒显得不近情理。 容隐便没有拒绝。 他仅是侧身对江萤道:“孤至多两刻钟便回来。” 江萤轻应:“那臣妾便在席间等候殿下。” 容隐颔首,没再多言。 随着他的背影远去,江萤便也暂且走到贵女那侧。 还未在席间入座,衣袖便被人轻碰了碰。 身旁的连翘小声提醒道:“太子妃,那不是姜姑娘?” 江萤抬起眼帘,望见稍远处姗姗来迟的姜妙衣。 她还是素日里的打扮。 碧纱裙,珍珠簪,拢在臂弯间的披帛柔软洁白,垂落的两端绣着小巧莹白的含苞玉兰。 清丽温婉,又不会过于喧宾夺主。 姜妙衣也同时望见 她。 “太子妃。”她走到近前向江萤福身行礼,赧然解释道:“臣女的马车坏在路上。更换新的车轴耗费了不少时辰。因此来迟了些,好在不曾误了行宴的时辰。” “离行宴还有两刻钟的时辰。如今入席并不算晚。”江萤说着想起姜妙衣来东宫所求的事,便放轻语声问她:“你的婚事……如何了?” “臣女的婚事……”姜妙衣欲言又止,似在人前不便回答。 既然开口询问,江萤也不好就在此将她撇下。 她遂站起身来,与姜妙衣走到离曲水稍远的僻静处,复又启唇问她:“你的婚事可退成了?” “多谢太子与太子妃。”姜妙衣再度福身,向她行礼,语声轻柔地道:“接到东宫里送来的手书后。臣女的继母便没再继续为难臣女。只是找了个臣女近来抱病,身子不佳的理由,便将那门婚事给回了。” “那便好。”江萤替她松了口气,微弯了弯黛色的眉:“那我便先回宴席上去了。” 她的话音未落,姜妙衣便也轻声接上话茬:“今日的宴席不同以往。是曲水流觞。” 她担忧询问道:“不知太子妃可会作诗?” 江萤羽睫轻扇。 她在闺中的时候,也曾跟着女先生学过诗词。 但许是她学的东西多而杂,也许是月琴与舞蹈更吸引她的缘故,她在诗词一道上并不精通。 作是能作,就是作得并不好。 大抵也就是女眷们寻常写着玩的水准。 于是她莞尔道:“我在旁侧听听便好。若真要作诗,恐怕便有些难登大雅之堂。届时不要惹出什么笑话便好。” 姜妙衣指尖轻绞袖缘,似也有与她同样的难处:“臣女虽然出身诗礼人家,但天资鲁钝。便是如今,在诗词一道间也未能有所造诣,倒是臣女的姐姐极擅诗词。在长安城里素有才女之名。” 她说着,便又自袖袋里拿出几张宣纸给她看:“这是臣女姐姐写的诗词。说是让臣女带来背熟。若是不巧木觞正停在臣女,便挑着合适的背上一首。以免在众人面前失了脸面。” 江萤垂眼往宣纸上看去。 她的诗作得不好,但读诗还是能读懂的。 宣纸上的几首诗词韵律和谐,字字珠玑,确是贵女圈里难得的佳作。 江萤不吝称赞:“你家姐姐诗写得好,待你也极好。” 姜妙衣也笑开:“可是姐姐的诗词给得多了些。臣女一时间既背不完,木觞也不能回回都停留在臣女这。” 她将手里的宣纸分出两张递向江萤:“若是太子妃不嫌弃的话,也可用上几首。” 江萤微讶:“这怎么好……” 她下意识地摇头拒绝:“还是不要了。这毕竟是你姐姐写的诗词。” 她拒绝得委婉,但面前的姜妙衣面上却露出难过的神情。 她微低着脸,语声放得很轻:“殿下与太子妃帮臣女摆脱这桩婚事。臣女本就无以为报。若是 连这薄薄两张宣纸太子妃都不愿要。臣女往后便也没有脸面再来见您。” 听到她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 江萤也唯有让连翘收下。 “连翘。”她唤了连翘的名字,示意她将宣纸收到袖袋里,又对姜妙衣道:“你的谢礼我收下了。若无事的话,我如今便要先回席间去。” 毕竟殿下应当也快要回返。 姜妙衣没再挽留。 她福身送江萤离开,临行前还不忘妥帖提醒道:“虽说曲水流觞仅是游戏。但若有被人发现此事恐怕不美。太子妃背下后,将这两张宣纸以火折烧了便好。” 江萤含糊地嗯了声,并没有给出准确的答复。 她带着连翘往席间走。 眼见身旁的人声渐渐热闹,连翘忍不住悄声问道:“太子妃您不背吗?” 等回到席间可就没有机会了。 江萤羽睫轻眨:“我背这些做什么?” 她道:“这场宴席是为六殿下选妃,我在宴席里大出风头,又算是什么?” 她略想了想,又缓缓摇头:“而且这毕竟是旁人写的诗词。硬说是我的,总感觉是在欺世盗名。若木觞真的流到我面前,我还是随意作一首便好。” 左右依旧是作得不好些罢了。 总比盗用旁人的东西强些。 正说着话,江萤倏觉面前天光微暗。 是容隐自席间向她走来。 “殿下。” 江萤杏眸微弯,向他福身行礼。 容隐抬手扶住她:“适才去了哪里,怎么不在席间?” 江萤犹豫顷刻,还是将姜妙衣的事转述给他。 她道:“还请殿下不要声张。” 这桩事若是刨根究底,可算作是在舞弊。 但姜妙衣将宣纸给她,本是为答谢此前的事,说是因此受到责罚,她也会过意不去。 容隐没有立即启唇。 他思量顷刻,对她道:“那些诗词如今可还在你身上?” 江萤微愣。 她唤过连翘,将那两张宣纸转递到容隐手里:“统共就两张,都在这里了。” 容隐颔首,循序往下翻阅。 两张宣纸,各三首诗。 转瞬便能看完。 但容隐得很慢,且格外仔细。 当看到最后一首的时候,他面上的神情冷了几分。 江萤紧张道:“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积雪皓池,北风鸣枝。”容隐念出前两句,凤眼里色泽深浓:“这两句诗词冒犯了父皇的名讳。” 江萤不安道:“怎么会?” 皇帝的名讳她是知道的。姓容名炽,与这首诗无论是意境还是字句都并无干系。 容隐启唇解释:“父皇名炽,字明之。其中名为天下避讳。而他的字,无论是登基前后都鲜为人知。” 但是他知晓。 般般 便也极有可能知道。 若是旁人来写,尚能道一句不知者无罪。 若太子妃写这样的诗词,显然是有所冒犯。 且还是在这样天子病重的时候来写,其中的盘根错节便更是难以理清。 大抵会有人拿此事大做文章。 江萤也明白过其中利害。 她心跳咚咚,看着面前两张宣纸低声问他:“那臣妾应该怎么做?” 容隐将宣纸叠好收入袖袋,浓长羽睫淡淡垂落:“照常入席。其余的孤会处置。” 江萤轻轻颔首。 与他并肩行入席间。 方在上首落座不久,远处礼乐声清越而起。 是曲水流觞伊始。 贵女们的笑声与名流们互相攀谈的声音里,雕刻着祥云纹路的木觞在曲水中蜿蜒而行。 每次停留,都会带起新的热闹。 酒过三巡,乐师们的曲目也换过两支。 就当江萤偏首与容隐说话的时候,水中的木觞毫无预兆地停留在她的面前。 江萤呼吸微顿,亲自将木觞里盛着的海棠拾起,放到她与容隐面前的长案。 手捧阄丸的宫娥快步过来,将面前的木盒递到她的面前。 江萤抬眸看向容隐。 见他没有阻拦,便伸手从里头取出一丸展开。 不知是否巧合。 她抽到的诗引,恰好是风。 江萤心绪微乱,终于还是站起身来。 她没有用姜妙衣给她的诗。 而是念出一首诵春风的诗词。是她在闺中交课业时所作。 作得并不算好,但席间也无人会嘲笑她。 木觞被取走,放进新的鲜花顺着曲水继续往前。 江萤没有立时落座。 她遥遥望向坐在臣女席间的姜妙衣。 后者端坐在水畔,安静地看着木觞顺水而去。 她的面上并无惊诧的神情。 甚至依旧是眉眼弯弯带着笑的。 泠泠水光倒映在她的侧脸,衬得她白皙的肌肤薄得近乎通透。 像是春尽时的梨花。 * 曲水流觞宴渐渐行至尾声。 容铮对诗词的兴致本就不高,在宴席上枯坐两个时辰早已满心烦躁。 此刻走在游廊前的步履更是极快,像是有意要将身后的从人甩开。 一名宦官捧着锦侧,气喘吁吁地追在他的身后:“殿下,这是贵女们的名册,带着画像的。皇后娘娘让您拿笔勾上几位。” 容铮走得更快,满是不悦地冷笑道:“我勾了又如何?最后还不是母后来选。” “这场曲水流觞就是走个过场,母后不是早就相中了尚书左仆射家嫡女?” 宦官眉心冒汗,急忙劝阻:“可不敢妄议此事啊殿下……” 他的话音未落,便听见沉闷的一声,并着女子吃疼地轻呼。 宦官慌忙抬首。 看见容铮在拐过廊角的时候迎面撞到一名女子。 此刻容铮还站着,而这名女子正跌坐在地上,端在手里的清茶尽数泼到容铮的袍裾上。 宦官唯恐之前的话被她听见,当即便先发夺人,尖声训斥道:“你是哪家的贵女,走路都不带眼睛的么?若是殿下有什么闪失,你有九条命都赔不起!” “臣女不是有意。”摔跌在地女子半直起身跪在地上,拿出自己的绣帕徒劳地去给他擦拭袍裾上的水渍:“还望六殿下恕罪。” 容铮本就烦躁。 此刻莫名其妙被泼了半身的水更是厌恶不已。 他伸手就想把眼前的女子挥开。 他的手掌方推上她的肩,便觉得袖袋里陡然一沉。 是那女子趁着给他擦拭的时候,塞进来一个物件。 电光石火间他不及反应。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女子已被他推倒在地上。 她也未曾哭泣,仅是低垂着脸,语声很轻地向他道歉:“臣女慌不择路,还请六殿下恕罪。” 容铮狐疑地看向她。 但她却将脸垂得很低,从他的视角看不清她的容貌。 仅能看见她鸦青的鬓发与雪白的颈项。 他眯了眯眼,带着众人转身离开。 至偏厅遣退众人后,他将女子塞进他袖袋里的物件取出。 却见是一张生宣包着女子的玉镯。 镯子成色寻常,像是用来增加重量,以让他察觉。 而生宣上仅有短短三个字。 姜皇后。 * 一盏茶的时辰后,容铮的偏厅内来了位女客。 “这是你写的东西?”容铮将宣纸摁在面前的案几上,目光警惕地看着她:“你想说些什么?” 刻意遣退从人的偏厅安静。 姜妙衣也不似在游廊间那般慌乱胆怯。 她福身向容铮行礼,语声温柔端庄:“臣女姜妙衣拜见六殿下。” “姜妙衣。”容铮挑了挑眉梢:“你是母后的亲族?” 姜妙衣闻言轻轻抬起目光。 支摘窗里的天光落在她那张白皙端秀的脸上。 她微弯的眉眼间生出几缕不易察觉的遗憾:“臣女岂敢高攀皇后娘娘。即便是娘娘的族谱里划出三尺,恐怕也不会见到臣女的名字。” 那便是出了五服的远亲。 这样的亲戚,在长安城的里,姜家没有成千也有上百。 容铮顿时失了兴致。 正当他想要打发姜妙衣走的时候,面前看着温柔恬静的少女轻声道。 “臣女只是为娘娘做事的棋子罢了。” 容铮闻言转过脸来。 他挑了挑眉梢,重新来了兴致:“说说,你都为母后做过什么事?” 姜妙衣低垂眼帘,语声依旧温柔而宁和:“臣女在太子妃衾 褥间放过男子的书信。在六殿下府中替您拖延过烈酒发作的时辰。适才还将写有‘鸣枝’两字的诗词交给了太子妃。意在让她当着众人的面诵读,好让有心之人非议。” 她的语声平和,神情温婉。 像是丝毫不为这样的事而感到内疚抑或是惶恐。 唯一能让她觉得不安的,便是此刻的事情败露。 容铮眯眸看她。 像是也在探究这张看似温和无害的皮囊下究竟藏着怎样致命的心思。 他缓缓道:“你来找我是想做什么?” 姜妙衣拢裙跪下,那段低垂的颈洁白如瓷:“臣女想请殿下搭救。” 她道:“此前的事并无罪证。可鸣枝一事,太子殿下定会查到臣女的身上。届时皇后娘娘亦不会选择保全臣女。” 因她的姓氏,她并不会被公然论罪。 多半是会无声无息地死在后宅里的某个深夜。 容铮哂笑,不以为意:“给母后做事的棋子比比皆是。孤为什么要冒险救你?” “臣女是有用的。”姜妙衣伏低身子,将她最后的筹码放在台面上:“娘娘也曾经选中臣女。想让臣女作为东宫的太子妃。” 话音方落,容铮便豁然自椅上站起身来。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说的可是真的?” 姜妙衣轻应,将春日宴上的始末讲给他听。 末了,她低声道:“臣女在赴会时偶遇昌平郡主。她与臣女的姐姐不睦,而拉着臣女不依不饶。因此耽搁了些时辰。” 未曾想,迟来半步,便是满盘错漏。 此后无论她如何挽回。 设计陷害也好,顺水推舟也罢。 都仅是在无法回头的路上走得更远罢了。 容铮抬步走到她的面前。 视线毫无顾忌地落在她的脸上:“你是母后原本选给皇兄的太子妃?” 姜妙衣道:“是。” 容铮眼底暗色翻涌,唇角勾起略带嘲讽的笑意。 “我可以救你。” “但是跟着我,你只能做个良娣。” * 曲水流觞的事宜结束后,江萤便也随着容隐返回东宫。 在六皇子妃悬而未定的这段时日里,东宫内的时日倒也十分安宁。 堆积在案前的账本也愈来愈少,终是连最后一本都归入匣中。 江萤便也打算趁着今日天晴,到库房里做本月的最后一道核对。 起初的时候,倒也没出什么错漏。 可等走到堆放宫中物件的库房的时候,江萤却看见库房最里面放着口精致的花梨木箱子。 似乎是账上没有的东西。 她询问看守库房的宦官:“这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为何不曾入账?” 宦官如实回禀:“奴才也不知道。这是您与殿下大婚前宫里送来的东西。殿下让奴才不必记在账上,奴才便也没敢私自打开。” 这般的神秘,令江萤犹豫了顷刻。 她担心里头是什么贵重抑或是隐秘的物件,便没有立即打开,而是对宦官道:“你令人将它挪到我的寝殿里,我亲自查看便好。” 宦官应声,紧步往库房外去。 东宫的侍人办事很是利落。 待江萤清点完库房里的物件,回到寝殿的时候,便见那口箱子已放在寝殿正中的绒毯上。 江萤遂将宫娥遣退,在水盆里净过手,便独自走到箱子跟前去。 箱盖打开,铺在面上的红绸撤去。 正当江萤取出最上层搁着的一方锦匣的时候,屏风外珠帘交撞声响起。 是容隐自外间回来。 他行过殿内的春景屏风,如往常那般唤她的小字:“般般。” 容隐此时前来,是想告诉她,容铮皇子妃的人选已经落定。 但薄唇微启,目光却停留在江萤手中的物件上。 锦匣在说话间被打开。 少女雪白的素手握着狰狞的玉雕,那双清澈的杏眼茫然望向他。 “殿下怎么这个时辰过来?” 再往后,便要黄昏了。 容隐沉默顷刻,并未立时作答。 寝殿内有短暂的静默。 黄昏渐淡的光影里,江萤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向她从锦匣里取出的物件。 上好的暖玉雕成粗壮的物件。 下端青筋虬结,凶恶狰狞。 上首足有鹅蛋大小,是光看着都能令人震惊的尺寸。 江萤的脸颊红透。 手里的玉器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匆促站起身来,满脸通红地解释:“不是殿下想得那样。”! 第 32 章 许是察觉到她的困窘,容隐未再询问此事。 他俯身,捡起掉落在地的玉器,重新放回锦匣中。 “此物并不合适,很容易伤到你。” 江萤脸颊更烫,窘迫启唇时吐出的每个词都像是裹着炭的,似随时要将她烫熟:“臣妾只是想将木箱里的物件入账,并不是想……” 她羞窘交织,实在是难以继续说下去。 好在容隐并未追问。 他仅是抬起眼帘,将视线落在那只敞开的花梨木箱上。 他低声询问:“是要另开一册吗?” 江萤微愣了愣:“原本便有账册吗?” 她犹豫着道:“可是臣妾并未拿到。” 容隐错开视线,简单提醒她:“在你我大婚前,宫中的嬷嬷应当会给你一本小册。” 江萤错愕抬眼,稍顷便连耳缘都红透。 她想起来了,确实是有这样的事。 出嫁前宫里的嬷嬷给她送来本令人脸红的小册。里头便记载着许多这样的物件。 她备嫁的时候还特地吩咐连翘,要她将那本羞人的小册藏到嫁妆的最底下去。 未曾想这箱中的物件竟是与那本小红册上的是对应的。 也难怪那时嬷嬷只给了册子,却没给东西。 原来是早就送到了东宫里。 江萤想至此,又想到件重要的事。 “原来殿下看过那本小册……”她赧声启唇,面上红得几欲滴血。 容隐微顿。 他既未承认,也并未否认。 仅是轻声询问她:“现在便开始整理吗?” 江萤脸颊更烫,蚊蚋般小声:“还是不要了。” 她都不敢想象,她要怎样当着容隐的面,将箱子里那些羞人的东西拿出来。 再对着小红册上的图样认真地整理归纳过去。 恐怕箱子还未理好,她便已窘迫得连字都写不下去。 容隐并不意外她的拒绝。 “孤会令人将箱子带回库房。”他微垂眼帘:“你先去洗沐吧。” 江萤耳缘的红意蔓延到颈间。 她意识到太子殿下定然是误会了什么。 可是她不知该如何解释。 且自那日后,也确实有段时日不曾…… 况且东宫里又没有其余的妾侍…… 她这般想着,面色愈来愈红,最终还是赧然轻应:“臣妾这便过去。” 此刻天色已然不早。 她未敢耽搁,带着贴身的侍女径直去了浴房。 洗沐的时候也比往常要快上许多,来回也不过两刻钟的时辰。 但还是晚了些。 等她回到寝殿的时候,殿外已是金乌将坠,漫天红云卷积。 眼见又是一日里的黄昏。 原本放在殿内的箱子已被侍人搬走。 江萤 步履轻轻地绕过殿内的屏风,抬首便望见容隐正坐在临窗的长案后。 他的发间束着冷色的玉冠,身上也依旧穿着来时的鹤纹锦袍,领口的衣扣系得整齐。 似并未在她离开后到浴房洗沐。 “殿下,时辰好像不够了。”江萤拢着宽松的外裳,赧声提醒。 容隐道:“还有两刻钟的时辰。” 这个时辰有些微妙。 寻常人或许足够了。但就江萤记忆里的太子而言,显然是不能尽兴的。 她微低着头,瓷白的小脸蒸出粉意:“殿下可要改日再……” 她的话未说尽,但容隐自能听出她话里的隐意。 他抬起眼帘,似在端详着她。 从她泛粉的双颊到因沐浴而微红的指尖,再到绒毯上被那口木箱压出的浅淡痕迹。 他静默顷刻,再启唇的时候,语声仍是平静:“两刻钟足够。” 江萤脸颊微红,看着容隐自长案后起身,行至殿内放着水盆的几架前。 他垂落眼帘,在铜盆中净手。 浮着海棠花瓣的温水轻覆过他的手背,半透明的水珠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滚落,在铜盆内平静的水面间晕开层层涟漪。 江萤懵然看着。 看着他仔细地净过手,又以布巾拭去指间遗留的水珠。 直到他搁落布巾,在黄昏蒙昧的光影里,抬起眼帘看向她。 凤眼微深,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般般。过来。” 温沉的语声里,他取下戴在右手中指间的白玉指环。 江萤的双颊染上胭脂色。 她微红着脸,抬步向他走去。 容隐并未带她去床榻,而是就坐在长案后的圈椅上。 他的左手稳稳地握在她的腰间。 而她侧坐在他的腿上,双手抱着他的颈,足尖轻轻点在地面。 绒毯绵密的长毛轻拂过她的绣鞋。 容隐垂手挽起她的红裙,将她贴身的小衣褪至足踝。 即便是有所准备,可等到他微凉的指尖碰到肌肤时,江萤还是本能地轻颤了颤。 容隐暂且停顿,语声温敛:“是孤弄疼你了?” “没有。”江萤脸颊绯红,蚊蚋般启唇:“臣妾只是不大习惯。” 她此前从未试过,难免会有些紧张。 容隐放轻动作,同时与她说起有关皇子妃的事:“容铮的正妃人选已定,被选中的是左仆射家的嫡女。” 江萤羽睫低扇,呼吸间微有些紊乱:“章家嫡女。臣妾在闺中的时候听过她。” 她的语声微微打颤:“她出身世家,诗礼娴熟,父亲又是三朝元老。在长安城的贵女间很有名望。” 容隐并未在此事深究,而是又与她提起另一人:“除正妃之外,容铮还选中一名良娣。会在正妃之后过门。” 若是寻常人家,妻妾同娶,倒有些操之过急,显得有负发妻 。 但天家看中子嗣,正妃与良娣同日过门的事也并非罕见。 更何况是在正妃之后过门。 因此江萤仅是低垂着脸,轻轻应了声,对容铮的事并不上心。 尤其是这时候,她本也没有多少心思能为旁人上心。 直到容隐告诉她。 “那名良娣是你曾经的故交。” 名唤姜妙衣。?[(” 江萤不得不敛回思绪:“怎么……” 她轻顿了顿,咬唇将倏然而来的感受忍过,好半晌方勉强启唇道:“怎么是她?” 容隐回答道:“孤查过她。她与容铮并非早有勾连,而是在事发后生怕孤,抑或是幕后之人对她动手。因此提前找个靠山。” 即便容铮并非是很好的依靠。 但她也已走投无路。 江萤红唇微启,却忍不住轻嗯了声,本就绯红的脸颊更是殷红如涂脂。 她羞窘地将脸埋在他的肩侧,努力平稳着语声:“那之前她为何要接近臣妾,还要……” 她的话未说完,环在容隐颈间的素手便绷紧,连指尖都因此微微泛出粉意。 姜妙衣的事被她忘到脑后。 抑或是此刻世间的所有事都被她抛在脑后。 她的注意力集中在容隐的手上。 他的手指修长,指骨分明,指腹还带着薄茧。 江萤杏眸迷离,随着热意的攀升而张开红唇。 她轻轻启唇,却又在理智短暂回笼时羞赧地咬住唇瓣,不让声音溢出唇齿。 寝殿内的热意仍在攀升。 拂过红帐的春风时浓时淡,帐底系着的金色穗子如海浪般起伏。 江萤的呼吸彻底乱了。 她低垂的羽睫轻颤着,那双墨玉似的杏眼里似要凝出水来。 她将唇瓣咬得更紧,渐渐都要出清浅的白印。 就当她快要将自己的唇心咬破的时候,容隐抬起她的脸,低头吻上她微带齿痕的红唇。 唇齿相缠间所有的声音都被吞没。 拂过红帐的春风也变得炽烈。 江萤羽睫颤动,呼吸也紊乱得厉害。 她似想躲避,却又未能躲开。 她的足尖点在地面,又颤抖着抬起。 容隐却始终平稳。 他始终把控得很好。 像是素日里行事那般,极有尺度与分寸。 甚至都不到两刻钟的时辰,江萤便忍不住轻颤出声,绵软地伏到容隐的肩上。 容隐握着她的腰肢,帮她勉强坐稳,待她呼吸略微平复后问道:“要去洗沐吗?” 江萤脸颊酡红,赧然侧过脸去。 好半晌,方轻轻点头。 容隐没再多言。 他抬手将她的红裙拂落,褪至足踝的小衣重新穿好,又将她轻放在身后的圈椅上。 他独自起身,以清水净手。 江萤羞赧得不敢看他。 就这般任由他将自己抱起,送到浴房里洗沐。 许是提前吩咐过的缘故,浴房内的热水都是现成的。 容隐并未选择与她共浴,而是偏首看向浴房外的天幕。 天色/欲晚,交替的时节将至。 他垂眼,将旖旎的思绪驱离:“孤去唤你的侍女进来。” 江萤红着脸轻应了声。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座屏后。 候在廊前的连翘很快便进来伺候。 她的身子绵软无力,便由连翘替她宽衣。 随着贴身的衣裙陆续落地,江萤也隔着浴房的水烟悄悄低头往身上看。 她想,其实这样也好。 既没有很多痕迹,也…… 她想到此,脸颊更红,连忙掩饰般地埋进浴桶,将小半张脸都藏进温热的水里。 毕竟女儿家想这些。 是不是也,太不知羞了些…… * 容隐离开浴房后,并未去他处,而是径自回到东宫的祠堂。 今日的交替比往常来得皆要早。 近乎是他方将腕间的镣铐系好,困倦疲惫感便铺面而来。 他也不曾抵抗,就这般坐在蒲团上,安静地阖上眼帘。 仿佛仅是转瞬,容澈便自蒲团上起身。 容隐的安神药方用过不久,此刻还未完全起效。 因此他并未睡去,而是在颅内的钝痛传来时,脑海中迅速浮起那些香艳旖旎的画面。 江萤环着容隐的颈,侧坐在他的腿上。 红裙撩起,小衣褪下。 随着热度的攀升,少女瓷白的小脸渐渐绯红。 她红唇微颤,溢出唇齿的嗓音甜蜜。 绵软地伏在容隐的身上的时候,看着比整夜过去时还要满意得多。 这个场景令他额角青筋直跳,此刻唯一能够到的蒲团被他抓起,赤红着眼睛丢向面前的香炉。 香炉翻倒,发白的香灰散落满地。 他厉声怒斥:“江萤!容隐!你们是当孤死了吗!” 夜幕中的祠堂寂静。 上首的牌位无一回应。 他的怒意愈发上涨,撕扯着腕间的镣铐想要脱身。 尚未愈合的伤口重新裂开。 鲜血溢出的同时,饮下的安神药终是起了效用。 他齿关紧咬,剑眉紧皱,感受到深浓的倦意袭来。 眼前的场景开始变得模糊,连垂落的帏帐都似变成少女雪白的披帛。 在他的眼前飘摇晃动,伴随着她羞赧的语声:“殿下……” 清甜带颤。 每一声唤得都是容隐。 他眼底的怒意火焰般腾起,起身便想扯住面前的帏帐。 可锁链太短,始终不能触及。 困意汹涌而来,似海潮要将他灭顶。 在即将被吞没的时候,他怒吼出声:“容铮的婚事在即,东宫必要有人出席!” “江萤!你迟早会有求到孤面前的时候!”! 第 33 章 祠堂内的喧嚣并未传到寝殿。 呼啸整夜的风声停歇后,翌日的清晨依旧是个晴日。 堆积如山的账本理完,东宫里例行采买的日子又未至。 江萤这几日里可谓是难得的闲暇。 她早膳后无事可做,索性便让连翘搬了玫瑰椅放在窗畔。 她抱着雪玉坐在窗前漏进来的春光里,闲适地拿着柄玳瑁梳子给怀中的狸奴梳着长毛。 几处打结的毛发还未梳开,远处便似有通禀声传来。 江萤还未听清,趴在她膝面上的雪玉先竖起耳朵。 它团身跳到地上,笔直地往槅扇前跑去。 “雪玉。” 江萤唤它的名字,拿着玳瑁梳子起身跟上它。 方行过屏风,便见容隐正自珠帘后走来。 “般般。”他看见江萤,便在屏风前驻步,启唇唤她的小字。 雪玉则跑到他的面前,躺倒在雪白的绒毯间,亲昵地蹭着他的袍裾。 “殿下。” 江萤福身向他行礼,又见两名宦官搬着口箱子行入寝殿。 在她讶异的目光里,他们将木箱放在她面前的绒毯上,躬身往廊上离开。 容隐轻声免了她的礼,目光也落在那口箱子上。 “般般可以打开看看,确定是否喜欢。” 江萤闻言,拢裙在箱前矮下身来。 许是有此前的阴影在,打开箱盖之前,她先谨慎地问他:“里面的东西,可以在人前看吗?” 容隐略微颔首:“可以。” 江萤轻轻点头,试着将箱盖打开。 箱内并没有奇怪的物件。 而是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不同的话本。 粗略算过去,应当是有数百本。 大抵是将长安城里时兴的话本子都搜罗了过来。 “殿下?” 江萤惊讶地望向他。 她总觉得,殿下不像是会看话本的人。 即便是喜欢,应当也没有足够的闲暇来看。 那这些话本,便只能是为她准备的。 容隐并未否认。 他道:“此前你曾说过。在闺中的时候,偶尔会看些话本。时而也会到庭院里蹴秋千。” 江萤羽睫轻眨。 她隐约听出容隐话里的未尽之意,却又有点不敢置信:“东宫里还有秋千吗?” 容隐未曾正面回答,而是递手给她。 江萤站起身来,将素手轻轻搭上他的掌心。 容隐带她离开寝殿。 顺着游廊走到东宫最南面的韶光园前。 月洞门前紫藤花开如瀑,园内海棠与碧桃交织绽放。 小园最深处,停着架精致的桐木秋千。 江萤提裙走上前去,清澈的杏眸里明光流转。 “臣妾无事的时候,可以来这吗?” 容隐将还缠着他的雪玉放到旁侧的青石桌上:“韶光园内不会有外客前来。” 他询问:“般般可想试试这架秋千?” 江萤点头:“臣妾去唤连翘过来。” 她话音落,尚未抬步,便听容隐道:“不必去唤旁人。” 她羽睫微抬,偏首看向他。 却见容隐走到秋千旁,替她平稳地握住垂落的秋千索。 “般般。”他语声清和地唤她的小字。 顷刻的惊讶后,江萤还是转身走向他。 她拢好裙裾,试着站到秋千上,轻握住两旁垂落的秋千索。 随着她在秋千凳上站稳,桐木制的秋千也在春光里轻盈飞起。 韶光园里的秋千架搭得很高。 当秋千飞到最高处的时候,她都能瞧见东宫外热闹的街巷。 游人来往如云,商贩与货郎穿梭其中,摇着手里的拨浪鼓,叫卖着担中的货物。 令她有刹那的错觉。 仿佛自己不是身在东宫,而是在永州老宅的小院里。 若是秋千再飞得高些,便能看见巷口种着的那棵老银杏树。 就在她稍稍离神的时候,她似听见容隐轻声问她:“除却话本与秋千,般般素日里还喜欢什么?” 他是偏冷感的嗓音,不掺杂多余情绪的时候,总似带着点令人难以接近的淡漠疏离。 但此刻和着春风听来,倒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疏远冷淡。 她在秋千的起落间思索着道:“臣妾喜欢的与其他贵女喜欢的,应当也没多少差别。” 也就是翻翻话本,蹴蹴秋千,听点评书与戏曲之类的。 很常见的喜好。 她这般想着,又偏过脸去问容隐:“殿下呢?殿下素日里都喜欢些什么?” 容隐没曾想过她会这般问。 顷刻的沉默后方回道:“孤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 江萤很是惊讶:“怎么会没有呢?” 即便是循规蹈矩如她,在闺中的时候,也有自己喜欢的东西。 她还曾经背着柳氏,在院子里喂过陌生的狸奴。 容隐在她的惊讶声里往前回忆。 隐约想起他曾经在宫中的日子。 作为未来的储君。 他自幼便有专门的太师与太傅教导。 需要学的是文韬武略,君子六艺,以及各部族的文字语言。 每日皆有课程。 五更起,未刻毕,鲜有闲暇的时候。 至于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并不重要。 以致于如今强要去想,仍是空白。 他略想了想,便简单地回答江萤:“君子六艺。” 这便是他最接近玩乐的东西。 江萤眨了眨眼。 君子六艺者,礼、乐、射、御、书、数。 礼书数三者江萤想不出有什么好 玩的。 射御两者江萤不会。 因此她便问道:“殿下擅长什么乐器?” 容隐道:“古琴。” 古琴有君子之音,这倒是与江萤猜得一般无二。 “殿下练琴的时候可以唤臣妾过来。”江萤莞尔道:“臣妾会弹月琴,也能看懂乐谱,能与殿下合奏。” 她的语声方落,便听见远远传来段宏的声音:“殿下,属下有事禀报!” 江萤脸颊骤红,急忙看向容隐,示意他快将秋千停下。 要是太子亲自为她蹴秋千的事被人瞧见。 即便不说她不分尊卑,也要说她恃宠生骄。 好在容隐没有多问,便将秋千停住。 江萤匆忙自秋千凳上跃下。 她绯红着脸,急急忙忙地去整理微皱的裙裾。 容隐看向她慌乱的模样。 她的裙裾其实没有多乱,仅是几处细微的皱褶。 但在她慌张地整理下,臂弯间的披帛反倒是散落下来,绣着如意云纹的末端都快坠到地上。 容隐薄唇微抬。 他抬手拾起江萤将要坠地的披帛,俯身替她将裙裾理好:“没有孤的命令,他不会进来。” 他的语声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以致于江萤都轻愣了愣。 稍顷她回过神来,微红着脸拢裙站到廊上:“殿下唤他进来吧。” 她蚊蚋般轻声:“臣妾整理好了。” 容隐直起身来。 江萤看见他面上的神情依旧是素日里的平静。 仿佛适才的笑意仅是她因春光而产生的错觉。 他道:“段宏。” 段宏高声应是,自院外快步而入,仿佛顷刻间便行至两人面前。 他双手将两封烫金的请柬奉上:“这是司礼监送来的请柬。邀请太子与太子妃,自十五日后的申时至六殿下府中,赴六殿下与六皇妃的婚宴。” 容隐接过请柬,对他道:“孤已知晓,你且退下吧。” 段宏应声,重新离开韶光园。 待他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江萤方自容隐手里接过请柬,满是不安地看向他:“殿下,这场婚宴……” 她欲言又止,但容隐亦知晓她的担忧。 若是他在宴席间发病,太子有狂疾的事便会传遍整个长安城。 届时便是万劫不复。 容隐垂落眼帘,掩住眼底心绪。 他的狂疾,终究是个致命的隐患。 无论是为他,还是为般般,都应当设法诛除。 无论是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容铮的婚宴,孤不得不去。”他将手中的请柬合拢,再抬起眼帘时,眼底的神色已如往常平静:“孤会设法在黄昏前离席,不会铸成大错。” 江萤眼底的担忧未散。 提前离席毕竟有些失礼,更可能会引起旁人的怀疑。 若是有其余的办法…… 她试着询问道:“殿下可否让臣妾再尝试一次?” 再试试,能不能说服发病时的他。 容隐深看向她。 他的凤眼深邃,眼底的神情复杂。 似在刹那间想起许多。 想起在宫中的无数次尝试,以及除他与江萤外,曾经唯一知晓过这份秘密的人。 他最终还是拒绝:“孤在发病的时候,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劝告。” 江萤秀眉轻颦,似还想再争取些什么。 容隐却已淡淡问她:“般般还想继续蹴秋千吗?” 他的语声温柔,但语意间满是拒绝。 显然是不愿再提起发病时的事。 江萤也唯有收住语声。 她轻轻摇头。 容隐亦不再多言。 他低应了声,将还团在青石桌上的雪玉唤醒。 带着它与江萤并肩离开这座韶光园。 * 此后数日,东宫内清净如常。 江萤闲暇的时候悄悄翻了几本话本,便又要开始整理贺容铮新婚的礼单。 其他的地方倒还好整理。 唯独章家嫡女和姜妙衣的礼不好筹备。 两人过门的日子挨得很近,可毕竟正妃与良娣身份有别,若是筹备的不好,便容易在背后落人话柄。 因此江萤在初步拟好礼单后,还是决定去寻容隐过目。 晌午过后,江萤遂带着礼单前往容隐的寝殿。 绕过殿内两道白鹤屏风。 她看见容隐坐在长案后,面前还放着一碗刚用完的汤药。 江萤走到他的跟前,侧首看了看案角放着的更漏,略带不解地询问道:“殿下这么早便用安神药吗?” 容隐执笔的右手微顿。 稍顷还是搁笔接过她手中的礼单:“这并非是安神药。” 他稍停,还是道:“这是孤在古籍间找到的药方,据记载是对离魂症有效。” “古籍里的药方?” 江萤凝眸看他,希冀里又带着些不安。 她对医术了解得不深。但是在永州的时候,也曾听说过不少民间流传的偏方。 效果良莠不齐。 有的确有奇效,有的毫无作用。 还有的不但不能治病,反倒会令人病情加重,百般不适,严重的甚至会令人丧命。 她犹豫着问道:“殿下可令人试过?这药方会不会对殿下的身体有所损伤?” 容隐微垂羽睫,掩住眼底的心绪。 他道:“孤令人试过。不会有太大的损伤。” 那便还是会有损伤。 江萤的心悬起。 她正想启唇劝他,却见容隐已将她带来的礼单铺开。 他的目光移落,同时提笔替她批注:“这道浣花锦在五皇弟成婚的时候曾经送过。如今再送未免 重复。可换成同样色泽绮丽的流霞锦……” 他整理得很是细致。 待理完的时候,关于汤药的话题也早已经过去。 江萤没找到开口的机会。 便唯有拿着礼单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容隐察觉到她的视线。 他将放在药碗旁的那盒蜜饯递给她,语声清润地安抚她:“孤会有分寸。” 江萤也不好再说。 她满是担忧地觑了觑他,也只好拿着蜜饯福身告退。 * 再次相见的时候,是蜜饯吃完的那日。 江萤提着亲手做的点心,往容隐的寝殿里去。 自从那日撞见他用药之后,太子留在她寝殿里的时辰显而易见地少了。 从最初的每日都会留上两三个时辰,到后来的一个时辰,等到第五日的时候,便连半个时辰都未停留,便以公务繁忙的理由离开。 令她的陪嫁侍女连翘急得嘴角都起了两个燎泡。 以为殿下是喜新厌旧,在新婚燕尔的热络过去后,便很快要纳新人进门。 江萤虽然不像连翘这般想,但始终也是放心不下。 毕竟有一便有二。 古籍里的方子定然也不止只有那一张。 是药三分毒,若是殿下就这样一张张地试过去…… 江萤都不敢深想。 在她的忐忑不安里,容隐的寝殿转瞬便至。 檀木雕花的槅扇紧闭,连着游廊的整座庭院空寂无人。 值守的宫人皆被遣离,便连太子的亲卫段宏都不见踪影。 整座寝殿安静得有些异常。 江萤的心跳快了几分。 她提着食盒小跑到槅扇前,伸手叩着上面的雕花:“殿下。” 她不安地问道:“臣妾可以进来吗?” 她的话音落下,寝殿内却依旧是静默无声。 仿佛容隐并不在此。 江萤迟疑稍顷,正想着是否要到寝殿外找宫人询问的时候,却听见身后脚步声骤然而起。 她急忙回首。 看见神情紧绷的段宏带着几名医正自游廊尽头跑来。 他们神色焦急,甚至都顾不上给她行礼。 快步跑过她身边的时候,卷起的风带得她鬓间的流苏凌乱交撞。 “段宏?” 江萤的语声慌乱:“殿下怎么了?” 段宏情急之中并未回头:“属下稍后再向太子妃回禀。” 他的话音落,寝殿的槅扇便被他大力推开,医正进去后又迅速合拢,将殿内的场景彻底隔绝。 寂静的游廊里,江萤听见她的心跳声怦然。 她不敢贸然进去,更不愿就此离开,便咬唇等在槅扇外,满是不安地等着段宏出来。 时辰不知过去多久。 直至食盒里的糕点凉透,照进游廊的日光都渐渐消减了余热。 满头是汗的段宏方领着医者们出来。 江萤强忍着没有立即开口。 而是等段宏将人送到月洞门外,重新回来的时候,方着急询问道:“段宏,殿下究竟出了什么事?” 段宏堵在槅扇前,虽是神情紧绷,但口中仍是坚持道:“殿下有令,近日的事不可为旁人道。” 江萤眉心紧蹙。 她能察觉到此事非同寻常。 且那些医正离开时的神情更是让她不安。 “连我也不能说吗?”她追问道。 段宏缄口不答,如同默认。 江萤看着他身后紧闭的槅扇,眉心蹙得更紧。 短暂的僵持后,她将食盒放下,伸手探进袖袋,取出那块容隐给她的磐龙纹玉佩。 她抬首看向段宏:“殿下说过,见玉如人。” 她道:“那我现在可能知晓近日里发生了什么?” “这块玉佩怎么还在?”段宏的目光落在那块玉佩上,瞠目结舌了一阵,也不得不开口道:“殿下近日在尝试古籍中的药方。今日,可能是试到了毒方。” 江萤的心跳声怦然。 “什么叫做试到了毒方?”她的语声微颤:“那如今殿下……” 段宏正欲回答,紧闭槅扇便自他的身后打开。 暗卫打扮的男子现身在人前,向江萤比手道:“殿下醒了,请您进去。” 江萤轻轻点头。 她没有半点迟疑,抬步便跟着那名暗卫行入寝殿。 走过殿内的屏风,撩起低垂的帏帐。 她在榻间看见今日的容隐。 白绸制的寝衣冰冷洁净,洁白的交领更显得他的面色冷白,寒玉般的肌肤间鲜见血色。 随着暗卫重新隐入暗处。 江萤抬步走到他的榻前,语声很轻地唤他:“殿下。” 容隐抬起眼帘,对上她的视线。 即便是如今的情形,他的神情仍是平和。 平和得令人心颤。 像是他从第一次试验古方,便早料到会有这一日。 “般般。”他如常唤她的小字,鸦青的眼睫淡垂着:“不是什么致命的毒。几副汤药过去便好。” 江萤怔怔看着他。 她嫁来东宫许久,但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太子。 他的肤色冷白得几近通透,本就色浅的薄唇淡如早樱。 即便是地面的血迹已被清理,但寝殿内残留的血腥气依旧能告诉她适才这里发生过什么。 江萤轻咬了咬唇,眼圈微微红了。 她低声问道:“殿下为何宁可试不知名的古方,也不愿让臣妾试试。” 寝殿内有片刻的静默。 容隐微垂眼帘,没有在此事上作答。 江萤又走近了些。 她坐在他的脚踏上,仰起脸看向容隐:“殿下是信不过臣妾吗?” 容隐微顿,终是偏首看向她。 坐在脚踏上的少女眼眶微红,那双杏眸却依旧是清澈如墨玉。 如盛着春日里盈盈的光。 他抬手,轻碰了碰她的脸颊。 少女的脸颊柔软,带着点令人流连的温热。 但顷刻后,那些旖旎狂乱的记忆也随着这份温度席卷而来。 狂疾发作的他终究是不可控制的。 今日会掐着她的腰肢威胁她,明日便可能会扼断她的脖颈。 容隐终是垂落指尖。 他淡垂眼帘,语调平淡地道:“般般,这本就是孤一人的事。” “本就不该将你卷入其中。”! 第 34 章 自容隐的寝殿回来时,窗外的天色正欲黄昏。 江萤抱着缠过来的雪玉在临窗的长案后坐落,偏首看着窗外渐落的日光。 其实她并不清楚,为何容隐要冒险去试不知名的古方。 就像是病重的人孤注一掷地去试烈性的药。 可容隐的疾病分明并不致命。分明是还有时间可以慢慢去治愈的。 并非是要急于一时。 可她转念又想,也许是她不曾罹患狂疾,因此无法猜度他的感受。 江萤就这般思量许久,终是站起身来,启唇吩咐连翘:“连翘,你去问问段宏,能不能替我找些医书过来?” 连翘满是惊诧:“太子妃,您要学医吗?” 学医并非是朝夕可成的事。 江萤也不觉得她从现在开始苦读,便能比得过太医院里浸淫此道数十年的御医们。 她只是想从医书里找找。 狂疾与离魂症究竟是两个怎样的病症。 于是她摇头道:“不过是想闲暇的时候翻翻而已。” “奴婢这便过去。”连翘遂应声,搁下手里的茶水,往前院的方向去了。 约莫大半个时辰后。 连翘带着两名宦官从东宫书房的方向回来。 宦官又给她抬来一口箱子。 里头装的却不再是话本,而是满满当当的医书。 江萤将他们遣退,独自从箱子里拿起几本查看。 很快便发觉这些书籍皆是专讲狂疾与离魂症两症的。 许多连纸页都泛黄,应当是经年收集的旧物了。 而且她只与连翘说要医书,未曾提起过相关的病症。 这应当是容隐令段宏专门为她从其余医书里整理出来的。 江萤的羽睫轻扇,从里头拿起最近的两本放在长案上。 从头至尾,细细翻阅。 即便书中有容隐时亲手写的批注,但这些医书毕竟还是晦涩难懂。 江萤还未看完两本,便又到应当入宫向皇后请安的日子。 她卯时便起身,更衣入宫至凤仪殿的时候,也不过是辰时初刻。 彼时金阳尚微,皇后娘娘正在幽室礼佛。 凤仪殿的宫娥便带她到偏殿里饮茶等候。 茶水换过两遍,便有宫娥嬷嬷们簇拥着宝宁公主进来。 “皇嫂。”宝宁公主见到她很是开心,当时便撇下身后的嬷嬷们过来:“皇嫂今日也来向母后请安吗?” 江萤抬首看见她,便拿出前几日编好的络子递过去,莞尔道:“这是之前答应公主的络子。公主看看可还喜欢。” 公主的生肖属羊。 因此她手里的络子也是用洁白羊毛编成的小羊羔模样。 圆滚滚,毛茸茸,憨态可掬的模样很是令人喜欢。 宝宁看见小羊的时候,那双黑圆的眼睛都亮了亮。 她伸手地将络子接过去,脆生生地向她道谢:“谢谢皇嫂。” 江萤杏眸微弯,又与她说了几句话,便分别在靠背椅上坐落,等着姜皇后礼佛回来。 皇后礼佛虔诚,动则一二个时辰。 江萤尚且能等。 但宝宁年纪还小,等得无聊了,便自然而然地找她说话:“皇后娘娘又在礼佛了。” 她抿了抿唇:“为了那朵总也不开的花。” 江萤羽睫轻眨。 那朵要每日诵经供奉,却总也不开的优昙婆罗花。 她听宫里的人提起过好几次这朵花。 据说花开的时候以花瓣入药,能治愈世间百病。 不知,是否也包括殿下的狂疾…… 她这般想着,心跳微微慢了半拍。 但她很快便又回过神来。 皇后娘娘养花,是为了陛下的风疾。 即便花开后真有药效,于情于理,都只会献给陛下。 她迟疑须臾,还是启唇问道:“公主可知道皇后娘娘的花是从哪里来的?这世间可还有第二朵?” 宝宁放下手里未吃完的点心。 她认真想了想道:“听母妃说,这朵花是位得道高僧送给娘娘的。后来他便五湖四海地云游去了,即便是父皇差人去找,也没能再找到他。” 江萤略感失落,还想再询问些什么的时候,便听见稍远处珠帘轻响。 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青琅上前向她们行礼:“太子妃,公主。皇后娘娘有请。” 江萤与宝宁起身,前往不远处的正殿。 也暂将优昙婆罗花的事抛却在后。 姜皇后向来淡漠,今日也未曾多留她们。 因此江萤请完安,回到东宫时,尚未到午膳的时辰。 她遂将寝殿内的宫人都遣到廊前,独自坐在长案后翻阅太子交给她的医书。 “癫狂乃风邪为患,风入阳经则狂,入阴经则癫……” “癫者哭笑无常,或狂或愚或歌或笑,言语有头无尾。狂者发病时猖狂刚暴,甚则登高而歌,弃衣而走……?” 江萤读至此,苦恼皱眉。 不知是否她不通医理的缘故,这几日读医书,总觉得与殿下的症状并不相符。 通篇读来,也就‘猖狂刚暴’四个字颇为贴切。 其他的诸如哭笑无常,言语有头无尾,登高而歌,甚至是弃衣而走,她还从未在太子身上见过类似的症状。 而离魂症的描述同样不符。 有关离魂症的医书典籍里写的是‘每卧则魂魄飞扬,觉身在床而神魂离体,惊悸多魇,通夕不寐者,此名离魂症’。 同样也就‘通夕不寐’四个字相符。 也难怪这些年来,连太子本人都无法确认他究竟患的是何杂症。 自然也就无法对症下药。 正当她思量的时候,屏前垂落的帷幔被撩起。 容隐身着淡色锦袍,自屏风前行来。 “般般。”他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医书上。原本想与她说的话微顿了顿,终究还是启唇问道:“可有读不通的地方?” 江萤也未曾想到他会来,手里的医书来不及放下。 她唯有将适才不懂的地方都点给他看:“臣妾始终读不通这些。” 容隐接过医书,在她的身旁坐下。 他铺开笔墨,将相应的字句誊写到宣纸上:“记载狂疾与离魂症的典籍很多。并不止眼前这些。例如辨证录中便有记载……” 他的语声淡淡,在这般春日的晌午里听来,总觉得令人心生宁静。 江萤认真地听着。 时不时地低头翻阅相应的书籍。 她的目光在书籍与他新写的附注间来回,身子也在不知不觉间愈挨愈近。 当读不通的几处讲清的时候,她方发觉自己已挨坐在容隐身旁。 她的发髻快要碰到他的侧脸,衣袖也叠压在他的广袖上。 如今正是春深日浓。 属于初春时料峭的寒意在不觉间散尽。 彼此相贴的肌肤生出热意,透过春日里单薄的衣料,如藤蔓往心口攀缘而上。 江萤仰头对上他的视线,脸颊不知为何浅红几分。 她匆促地收回手,想将衣袖带回。 但衣袖的边缘却被压在容隐的手臂下。 随着她的动作,裂帛声响起。 丝绸制的春衫衣袖被撕开。 赤露出少女皓白的手腕,与莹玉似的小臂。 江萤的脸颊愈发红了。 她想要伸手遮掩,却又觉得有些欲盖弥彰。 窘迫间,江萤偏首去看他。 彼此的视线交汇。 淡金色的春光落在他的眉眼,愈显那双窄长的凤眼弧度优美。 但许是瞳眸的色泽过深的缘故。 江萤总是很难从他的眼里看出他此刻的心绪。 短暂的相持后,容隐轻轻垂落视线。 他道:“孤去给你拿件外裳。” 他说罢便起身,向放在寝殿里的衣箱走去。 江萤微红着脸,伸手带了带被撕裂的袖缘。 她本想安静地在原地等他。 但在看到容隐走向的那口衣箱的时候,却又隐约想起些出嫁前的事。 嬷嬷送来的那本令人面红的小册,似乎便放在那口衣箱的最底层。 她杏眸微睁,不敢想象容隐看到那本小册时的神情。 在思绪回笼前,她下意识地抬步匆匆追上他:“殿下!” 江萤焦急地唤他,眼见着便要追到他的跟前,绣鞋却不留神踏到裙裾。 失重感传来,她的身子往前倾去。 就像是溺水的人握住稻草。 她本能般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发烫的脸颊紧贴在他的后背上。 容隐的步履 停住。 他并未回首,也并未躲避,仅是语声低低地唤她的小字:“般般。” 他的情绪向来深敛,便连此刻,江萤都猜不到他的心意。 她低垂着殷红的脸,不敢去看他的神情。 环在他腰间的双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这般连串的变故,若说她不是故意,怕是连她自己都难以信服。 她脸颊滚烫,不敢轻举妄动,便就这般相持着。 寝殿内静得都能听见彼此错落的呼吸声。 隔着薄衫相贴的肌肤也愈来愈热烫。江萤贴身的里衣里渐渐生出薄汗,抱在他腰间的手臂更是酸乏快要环绕不住。 但容隐始终不曾推开她。 就当江萤想要松开双臂的时候,容隐终是回转过身来。 殿外的天光明亮,而他的凤眼黑如点漆。 他戴着白玉指环的右手摁上她的后腰,将彼此的距离再度拉近。 江萤能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面上。 顺着腮边晕染的绯意而下落,最终停留在她的唇间。 江萤的脸颊更烫,正不敢抬首时,容隐修长的手指轻抬起她的下颌。 温柔的触感传来。 他俯身吻上她的红唇。 江萤踮着足尖,微仰着脸,思绪有刹那的空白。 但在这短暂的空白后,情愫如潮卷来。 容隐将这个吻加深,垂落在身侧的左手轻握住她的素手,将她的指尖抵在他的衣襟。 江萤轻阖着眼,仰起的颈间也因羞赧而浅浅渡上粉意。 她指尖微蜷,又不敢妄动,便就这般赧然感受着。 寝殿内的热度愈来愈高。 像是回到烧足地龙的初春。 她臂弯间挽着的披帛垂坠在地上,容隐系得严整的衣襟也不知在何事变得松散。 月白的里衣宽大,显出他薄削的锁骨与坚实的胸膛。 在江萤被吻得腰身微软的时候,容隐短暂地松开她鲜艳的红唇,俯身将她抱起。 此刻还未到午膳的时辰。 离黄昏还有整整小半日的光景。 因此容隐便没有带她去圈椅,而是径自走向寝殿深处的拔步牙床。 朱红的幔帐垂落,整齐的衾褥微微揉乱。 江萤躺在柔软的锦被上,双手环着容隐的颈,看着他抬手将领口的衣扣解开。 银白的锦袍落在榻上,衣襟搭在她修长的小腿,衣裾半掩着雪白的罗袜。 江萤羽睫微低,红润的唇瓣轻张着。 又在容隐的手握住她裙裾的时候,羞赧交织地轻咬住下唇。 本就被撕裂半副衣袖的外裳被彻底解开,丝被般松软地垫在她的身下。 浅色的单薄襦裙随着她的呼吸而轻微起伏着。 勾勒出少女窈窕的身形。 “般般。”容隐唤了声她的小字,以指尖轻扫过她轻咬着的唇瓣 。 轻微的酥痒里,江萤松开咬唇的齿尖。 容隐略微低头,再度吻上她柔软的红唇。 襦裙与心衣被解开。 温热的春风拂过雪白的肌肤,令她轻颤着绷直身体。 就当容隐顺着她的颈轻轻吻落,帐内的温度升腾得几欲燃沸时。 湿热感骤然传来。 江萤像是从梦中惊醒。 她的脸颊迅速变得通红,近乎是本能地伸手推开他。 她起身站在脚踏上,便胡乱开始披衣。 容隐握着她手臂的指尖微顿。 终于还是松开。 残留在肌肤间的热意被风吹散。 江萤拢着外裳轻怔了怔,像是察觉到什么般回首看他。 “殿下。”视线再度交汇,江萤意识到容隐许是误解了什么。 她挣扎良久,终是窘迫启唇:“臣妾的癸水来了……” 寝殿内又是顷刻的寂静。 就当江萤窘然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 容隐自榻上起身。 他拾起榻间的外裳递给她:“可是需要月事带?” 江萤微怔,回过神来后,便连耳缘都红透:“臣妾唤连翘进来便好。” 容隐视线微停。 他还想启唇询问几句,但见她都已窘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便也轻轻敛住语声。 他同时将视线垂落,语声温和地道:“孤去唤她过来。” 他俯身捡起榻前的锦袍重新穿在身上,一刻也不耽搁地抬步往外,在行走间系着衣上的玉扣。 等走到屏风前时,原本凌乱的衣衫已恢复来时的模样。 洁净得看不出半点动过情/欲的模样。 待容隐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悬挂在槅扇前的珠帘脆响声传来,江萤方自适才的变故里回过神来。 她双手拢着外裳,在榻前进退两难。 好在连翘来得很快。 仿佛是容隐刚离开不久,她便急匆匆地进来。 “太子妃。”她匆忙行过礼,便紧步走到衣箱前,从里头找出干净的衣裳与新的月事带。 正想递给江萤,回头的时候却被眼前的情形震住。 帏帐低垂,床褥凌乱。 自家的太子妃拢着外裳站在脚踏上。浅白的颈间留着淡淡的吻痕,掩着心口的半副衣袖显然已被撕开。 连翘的脸色骤红。 她支支吾吾地道:“太子妃,这是在白日里……” 江萤同时也想到那四个字。 白日宣淫。 她赧得连拢着外裳的指尖都泛出粉意,忙转开话茬让连翘快些过来。 “你要是再不过来,床榻可就要脏了。” 连翘这才醒过神,赶紧拿着东西小跑过来。 半炷香的时辰后,寝殿内的狼藉被打扫干净。 江萤也换了干净的衣裳重新坐在榻上。 而连翘将弄脏的小衣处理了,便又忙着到小厨房里去给她熬红糖水。 有此前的事在?[(,江萤暂且没有看医书或是话本的心思。 便独自坐在床上,努力将那些令人羞赧欲死的记忆赶出去。 还未彻底清静下来,珠帘交撞声复又响起。 江萤抬起眼帘,看见是容隐自廊上归来。 她本就热意未散的脸颊再度烧起。 “殿下。”她低着头不敢看他:“臣妾不是有意……” 她的月事向来不是很准。 她也不知道就是今日,就是偏偏那时候倏然会来。 容隐低应了声。 他在她的身侧坐落,将手里的木盘放在春凳上。 其间装着红糖水的小瓷碗被他拿起,转递到她的唇畔:“孤听闻……” 他顿了顿,在这样的事上,难得地显得有些生疏。 最终也只是轻声道:“用了或许会好受些。” 江萤赧声轻应。 她侧转过身来,低头就着容隐的手用了小半碗糖水,便又下意识地赶他:“殿下可有其余的公务要做?” 容隐答道:“即便是有,也是午膳后的事。” 江萤这才发觉,如今已是午膳的时辰。 她也不好继续赶人,便唯有轻应了声,挪到离他最远的椅子上坐落,方启唇让等在廊上的茯苓传膳。 不多时,送膳的宫娥鱼贯而入。 除却往常的例菜外,今日的午膳还额外添了一道红枣甜羹。 味道极好,甜淡得宜。 像是厨娘们得过吩咐,专程依着她的口味做的。 至于是谁的吩咐,其实江萤也能够猜到。 可即便如此,午膳后江萤还是不得不再请他离开:“臣妾的身子并无大恙,连翘也会代为照顾臣妾。殿下可安心到前殿里处理政务。” 容隐没有抬步。 他抬眼看向面前坐卧不安的江萤。 江萤今日卯时起身,清晨的时候曾到过宫中请安。 按照往常的惯例,此刻应当是她补眠的时辰。 但她的举止却有些反常。 容隐问道:“般般此刻不睡吗?” 江萤微有些不自若。 她轻挪开视线:“臣妾晚些便睡。” 容隐深看向她。 他遂将殿内伺候的侍女遣退,又行到榻前徐徐解开领口的玉扣。 他道:“早些歇息吧。” 江萤懵然。 她踌躇着不敢过去。 直到容隐向她伸手,她更是本能般往后退开一步。 “殿下不觉得污秽吗……” 她的语声很轻,带着点局促与不安。 她初来癸水时收到的教导,便是这样的事是不吉利的,是要尽量避着旁人的。 而成婚前自礼仪嬷嬷那收到的教诲,亦是此事污秽,尤其不能让夫君沾染。 “不觉得。”容隐听出她语中所言,神情并无波澜:“孤不信这些。” 他将外裳解开,放在榻前的春凳上。 他并未出言相迫,仅是身着月白的寝衣站在床榻上,将视线轻落在她的面上。 目光清净,不带半点旖色。 江萤依旧是被他的目光看得很不自若。 她在原地犹豫稍顷。 最终还是缓缓伸手摸上领口的衣扣。 新换的外裳被她解开。 她穿着寝衣团到锦榻内侧,与容隐相对而卧。 “殿下……”她还有些迟疑。 容隐却侧身离近了些。 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江萤的身形微僵。 感受到他将下颌轻抵在她的肩上。 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颈间时,还带着点绒绒的痒。 她听见他的语声清和,像是叶底走过的淡淡春风。 “早些歇息吧。再过几日便是容铮的婚宴。”! 第 35 章 春光短暂,阖眼间便是数日过去。 容铮的婚宴当日,府邸前车如流水马如龙。 东宫的轩车停在府门前不远处。 容隐与江萤步下轩车,随着迎客的侍女行入六皇子府邸。 今日是容铮大婚的吉日,府中处处披红挂彩,宴客的花厅内更是热闹非凡。 长安城里的勋贵与名流齐聚。 而帝后两人则端坐在上首的珠帘后,明珠摇曳间宝光琳琅,令人不能正窥天颜。 江萤随容隐行过礼,便在帝后的下首入席。 静静等着容铮与新婚的六皇妃前来。 大抵两盏茶的时辰过去。 远处的府门前庄严的礼乐声起。 身着赤色婚服的容铮与手持鎏金却扇的章家嫡女踏着满地的红绸徐徐而来。 鲛绡自称的扇面如云雾半掩。 令离得稍远的宾客难以窥见全貌。 站在她身旁的容铮倒是能看清她的容貌。 她并非绝色,却也生得清秀端庄。 即便是放在长安城这样的锦绣堆里,也能算得上是容颜姣好。 但许是因家教过严的缘故。 她太过恪守礼法。端庄得太过,反倒显出几分无趣。 容铮对这门婚事兴致不高。 仅是依照礼官的指引行过礼节,便让侍女带着章家嫡女先回寝居处。 而他则留在宴席间待客。 除却高堂外,首先要敬的,便是兄嫂。 江萤坐在容隐身旁,看着容铮端着酒盏向他们走来。 “今日是容铮的大婚,皇兄皇嫂岂能不陪容铮痛饮一壶?”他笑着对旁侧的侍女道:“给皇兄皇嫂斟酒。” 浅红衣裳的侍女上前,将琥珀色的美酒注满玉杯。 江萤双手执杯,略微犹豫刹那,也觉众目睽睽下这杯酒应当不会有问题。 正想送到唇畔,却被容隐抬手拦下。 他拒绝道:“你的皇嫂身子不适,不宜饮酒。” 容铮本就不达眼底的笑意彻底散去。 “也不知是皇嫂身子不适,还是皇兄不让。”他眉骨压低,别有深意地讽笑:“也不知等过几日我娶良娣进门的时候,皇嫂的身子可能好全?” 容隐语声淡淡:“今日是你的大婚。孤自然要与太子妃前来道贺。但毕竟妻妾有别。若你要纳良娣,便不宜这般大张旗鼓地操办。” 即便是真要行宴,他亦不会与般般前来赴宴。 容铮眯了眯眸,缓缓开口:“皇兄就这般不在意?” 他的视线在他们两人间巡睃,语调放得又轻又慢,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恶意:“说来容铮要娶的那位良娣,还与皇兄有些渊源……” 江萤原本正安静地在容隐身旁端坐着。 闻言轻讶,下意识地偏首看向容隐。 毕竟她从未听过容隐与姜妙衣有过什 么渊源。 从她几次提起姜妙衣时容隐的回应来看,两人此前应当并不相识。 容隐同时侧首,对上她讶然的视线。 “孤与她并无渊源。”他启唇,像是在回答容铮,也像是在回应她。 但他再抬首面对容铮时,语声便要冷沉许多:“你若是再这般胡言乱语,孤便只能禀明父皇,请父皇下令彻查此事。” 容铮迅速瞥了眼上首的帝后。 见他们似未曾留意到此处的动静,便又冷笑出声:“皇兄何必成日里拿父皇来压我?” “我也不过是担心皇兄的子嗣,希望皇兄多开枝散叶。”他压低语声,笑中带嘲:“我尚有妻妾。但皇兄可只有皇嫂一人。到时候若是子嗣不利,也不知要怪在谁的头上。” 听到他愈说愈是露骨,江萤难免有些不自若。 她微侧过脸,不去看他们兄弟两人。 但容铮却依旧是不依不饶。 “既然皇嫂身子不适,那就请皇兄陪我痛饮几壶。”他举盏挑衅道:“难道皇兄连这点小事都要拒绝?” 容隐微微敛眉。 但还是抬手举盏。 今日婚宴里用的酒是陈酿的金盘露。 酒香馥郁醇厚,回味甘甜悠长。 且并不容易醉人,极适合用来招待宾客。 两人也不说什么寒暄的话,顷刻间便是几盏过去。 容铮却依旧是没有作罢的意思。 他命令侍女:“再拿两壶过来!” 俨然是要不醉不归的架势。 江萤隐隐有些担忧,忍不住偏首看向容隐。 按理说这酒原不醉人,但她还是看到容隐的面色有略微的白。 他的肤色本就冷白,这点变化其实并不显眼。 他兴许自己也未曾察觉。 但江萤的心还是高悬起。 她隐约想起,酒能激发药力。 而这些时日,容隐仍在尝试那些不知名的古方。 若是就在容铮的婚宴上出现症状,后果可谓是不堪设想。 江萤暗暗揪心。 不能再这样喝下去。 得尽快想个理由离席才成。 思绪几转,眼见着侍女又拿着新的酒壶过来,江萤唯有双手捂着小腹弯下身去。 她秀眉紧蹙,放轻语声道:“殿下,臣妾有些难受。” 容隐的视线当即落来。 他搁落酒盏,将指尖搭在她的腕脉,低声询问:“怎么回事?” 江萤借着宽袖的掩饰掐了下自己的手臂,眼里便也微微氤上水雾:“臣妾觉得腹痛难忍。恐怕是要先行离席。” 容隐未诊出她的脉象有异,但见她似真的疼得厉害,便起身对容铮道:“替孤向父皇母后告罪。” 他简短留下这句话,毫不迟疑地俯身将江萤抱起,带着她离开正在行宴的花厅。 这个举动让满花厅宾客的 视线同时投落过来。 江萤的双颊也蓦地通红。 她也未曾想到容隐会那么果断。 此刻也只好将脸埋在他的臂弯间,窘迫得连头也不敢抬。 直到回到东宫的轩车里,容隐将她轻放在坐凳上时,江萤方赧声启唇:“殿下,臣妾无恙。” 容隐的指尖微顿。 银白的锦帘自他手中垂落,将无数窥探的视线隔绝在外。 他令段宏挥鞭启程,同时低声询问:是怎么回事???[” 江萤脸颊微红,将她适才的想法轻声说了。 最后她道:“臣妾是不是莽撞了?” 容隐否认:“即便你不出言,孤也会是要寻其他理由离开的。” 只要是中途离席,便免不了会令人怀疑。 如今的区别,是众人会将原本应当落在他身上的视线,转移到江萤的身上。 这对她而言绝不是一件好事。 他思量许久,终是垂落眼帘。 “早些回东宫歇息也好。”他取过轩车内的绒毯盖在她的膝上,将掌心隔毯轻贴上她的小腹:“可好受些了?” 他掌心的热度隔着绒毯与单薄的衣料传来。 令江萤的耳缘微红了红。 她蚊蚋般应声。 容隐轻轻颔首,将车内备着的红糖水递给她。 在江萤低头用红糖水的时候,他的视线同时落在碗中微晃的水面。 长安城里的水向来深不见底。 婚宴之后,京中怕是又要波澜暗涌。 * 如容隐所料,在东宫的轩车离开不久后,容铮便也黑着脸色从婚宴上离席。 他大步走在府中的游廊上,携着怒气向心腹近侍发泄:“他这是什么意思?借我的婚宴上告诉所有人,他和他的太子妃鹣鲽情深?” “这不像是太子殿下素日里的行事。”近侍紧跟在他的身后,放低了语声回禀:“兴许是太子妃的身体当真有恙。” 容铮闻言更是烦躁:“什么身体抱恙,不过是皇兄找出来的借口!你看她的面色,像是痼疾缠身的人?” 近侍犹豫着道:“太子妃在席间腹痛不似作伪。太子此前又挡着不让太子妃饮酒,会不会是……” 容铮拧眉看他:“会不会是什么?” 近侍低声猜度:“会不会是……有孕在身?” 容铮骤然顿住脚步。 他厉声道:“你说什么!” 近侍急忙找补:“属下也只是猜测。殿下切莫当真。” 容铮的脸色愈发难看。 他越想越觉得真是如此。 但若真是如此,那他此前的推测便都是错的。 皇兄非但不是不能人道。 而且此刻还有了父皇的首个皇孙。 他的父皇本就偏向东宫,若此事传到耳中后,还不知要偏心成什么样子! 他愈想愈是恼怒 。 正无处发泄时,又见府里的掌事宫女明蕊过来。 她上前福身行礼,低声提醒他:“殿下,皇子妃还在寝殿里等您。” 这一句犹如火上浇油。 容铮满脸怒色地挥开她:不去!⑷” 他现在去还有什么意义? 他的皇兄不过是比他早出生几年。 但这世上有什么好的都是先紧着他。 无论是父皇的偏爱,亲政的机会,还是东宫太子之位。 所有好事都与了他。 如今连皇嗣都要迟他一步。 他想到此更是怒不可遏,当即便扭头往皇子妃寝殿相反的方向而去。 无论掌事宫女如何劝导,也半点不肯不回头。 长安城里的消息传递得素来很快。 近乎是掌事女官明蕊方到皇子妃的寝殿里传话不久,凤仪殿内便也收到了同样的消息。 姜皇后方自婚宴上回来,身上繁复的华服未换,发髻间的珠钗未卸。 此刻正端坐在垂帘后,由青琅给她摁着舒缓的穴位,那双清丽的凤眼淡淡阖着:“皇子妃的人选虽是本宫替他决定。但他想纳的良娣本宫倒也允准了。” “他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青琅低声将事情的原委重复一次。 “殿下倒也不是对娘娘选的皇子妃不满。” “而是猜测太子妃有孕,故而没了新婚的兴致。” 姜皇后眉心微皱:“他又在妄自猜度些什么……这消息可令人查证过?” 青琅轻声答:“奴婢已令人查探下去。应当不日便会有回音。” 她的话音落下,姜皇后也徐徐睁开眼来。 重重珠光倒映在她的面上,将她那张端庄的面孔映得有些陆离。 她道:“不过是迟早的事。” 她的第一个儿子素来不成器。 但无论是出自什么缘由,他如今的忌惮却是对的。 皇帝的风疾日益严重,若是此刻能得个嫡长孙,对整个皇室而言,都是莫大的幸事。 届时东宫的地位自然高涨,原本那些摇摆不定的臣子也必然会倒向她的长子。 她的第一个儿子,又要拿什么来和他的兄长抗衡? 她薄唇微抿,缓缓吐出几字:“终究还是不成器。” 青琅跪俯在地,垂首不敢多言。 姜皇后的情绪也很快收敛。 短暂恨其不争后,她启唇命令:“青琅,去备笔墨。” 这一封信,终究还是不得不送出去。! 第 36 章 青琅携信离开凤仪殿时,江萤正与容隐同榻而眠。 朱红的帏帐低垂,榻上的光影朦胧晦淡。 江萤穿着质地柔软的寝衣躺在内侧,就着帐底透进来的熹微日光偏首看向身旁的太子。 他此刻还未醒转。 那双鸦青的羽睫淡垂着,显得本就冷白的肤色玉石般通透。 也衬得眼底淡淡的青影愈发明晰。 这段时日,容隐常常补眠。 大抵是因药力容易相冲。 故而在使用古方的时候,不宜再用安神药的缘故。 可若是不用安神药,他夜里狂疾发作的时候,又要如何压制? 江萤想至此,隐隐有些担忧,便从榻上半支起身来。 她的指尖轻探上他的袖缘,试着将他的衣袖撩起。 想要看看他腕间的伤势。 可容隐素来浅眠。 即便她的动作放得这般轻柔,睡在她身旁的太子还是因此醒转。 “般般。”他自榻间偏首看向她。 清冷嗓音里犹带初醒时的慵哑,眼底的神情却已渐渐清明。 江萤心虚地收回手,从榻上坐起身来:“是臣妾吵醒殿下了?” “不曾。”容隐低声否认。 他披衣起身,将裹着纱布的手腕隐在宽大的银纹广袖下:“且如今也该是起身的时辰了。” 他伸手将面前低垂的帏帐撩起。 淡金色的天光涌入帏帐。 江萤偏首看见长窗外红云卷积,又是每日里的黄昏时节。 也是容隐每日里离开她寝殿的时候。 江萤轻轻点头,也跟着他从榻上起身,拢着外裳送他到屏风前。 “殿下今日也要到祠堂里去吗?”她轻声问道。 容隐步履微顿。 他未曾给出准确的答案,只是抬手替她拢了拢微乱的衣襟:“般般明日可有想去的地方?” 江萤羽睫轻扇。 她其实想去城东的吉祥戏班里听戏,他们那的西厢记唱得格外的传神。 可是话到唇畔,她又想起容隐这几日并未好眠,便还是悄悄转过话音:“臣妾想在寝殿里看看话本。” 容隐轻嗯了声。 他道:“孤会来陪你用膳。” 江萤乖巧点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 如容隐所言。 此后数日,他每日都会来她的寝殿。 天明时来,黄昏时分离去。 看似平静又规律。 但江萤却隐约有些不安。 那些古籍上记载的药物并没有显著的成效。 太子每日清晨来她寝殿的时候,神色总是不太好。 像是又在祠堂里折腾了整夜。 数日过后,江萤终究是放心不下。 那日是个雨日。 她卯时便起身 ,独自等在离祠堂不远的廊上。 她足足等了有大半个时辰。 在天光微透,时辰接近辰时的时候,她方遥遥看见太子自廊上走来。 他单手挽着沾血的广袖,正欲处理手腕上的伤口。 原本裹在腕间的纱布不知是被谁解开,赤露出的伤口鲜血淋漓,将半边掌心都染得鲜红。 江萤的视线顿住,连呼吸都轻颤了颤。 “殿下。”她低声唤道。 容隐同时抬首,隔着雨中微弱的天光看向她。 他握着广袖的指尖微顿,又很快敛回思绪,自袖中取出干净的布巾裹在腕上,掩住那道狰狞的伤口。 “般般。”他微垂眼帘:“你怎么来了?” 江萤走到他的近前,目光依旧停留在他的腕间。 看着那条浅青色的方巾迅速被血渗透,她语声里的不安更浓:“殿下都已试了十数个药方,可如今都没有效果。甚至有时还会试到毒方……” 她放轻语声,低低询问:“殿下,可否从此不再试了?” “痼疾难除。”容隐微垂眼帘,拂落广袖掩住尚在渗血的双腕:“但避疾讳医也并非长久之计。” 江萤也知道这个道理。 可是这段时日她也看过许多有关狂疾与离魂症的医书。 上面都说这两个病症极难治愈。 罹患此疾者,近乎皆是终身发病。 可至少没有性命之危。 而太子试用的古方则是又偏又险。 她此前翻阅过几例,看见其中竟然还有以少量砒/霜做药引的。 若就这样尝试下去,迟早是要出事。 她不得不道:“可殿下的病是心疾。并没有性命之忧。臣妾也可帮着掩饰。只要不被旁人知晓,便与常人无异。” 她说到这微停,又轻轻抬起脸来:“在臣妾嫁入东宫前。从未听过有关殿下身有狂疾的传闻。既然殿下能隐瞒十数年,臣妾便也能够帮着殿下一直隐瞒下去。” 容隐看向她,思绪也有顷刻的凝停。 永远隐瞒下去,他曾经也有想过。 但曾经的他是孤身一人。 如今却有了般般。 总不能带着她每日都履在薄冰之上。 “腕间的伤口孤会令府医前来包扎。”他终究未接江萤的话,仅是侧首看向廊外的春雨,薄唇间的弧度温柔清浅:“此后,便去找个有西厢记的戏班听戏吧。” 江萤闻言讶然,思绪也短暂地跟着转开:“殿下怎么知道臣妾想去听戏……” 她道:“臣妾从未和旁人提起过。” 容隐行至她的身畔,习惯般地想去牵她的手。 却又在看见自己满手鲜血后轻轻垂落指尖。 “孤昨日来寝殿时,看见你的枕畔放着西厢记的戏本。”他道。 江萤的脸颊红起。 那是她睡不着的时候胡乱翻看的,起身的时 候却又忘记收起。 没承想,却被太子看见。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她睡前的时候可正看到崔莺莺夜里私会张生那段。 有几幕写得很是露骨,连戏班里都不许传唱。 她此刻很想知道太子看到了多少,但又实在是赧于启齿。 容隐似也看出她的窘迫。 他并未就此事深言下去,而是在走过她身畔的时候,隔袖轻握住她的手腕。 再启唇的时候,语声里带着轻微的笑音:“听戏前,还是先回寝殿用膳吧。” 江萤脸颊微红,悄然抬步跟在他身后。 * 回到寝殿后不久,到戏班里听西厢记的事便商定。 容隐腕间的伤口也由府医清洗包扎完毕。 正当江萤想要更衣与容隐去戏班的时候,寝殿外却传来段宏急促的通禀声:“殿下,属下有急报回禀。” 容隐眉心微敛,示意江萤到屏风后更衣。 而他走到槅扇前,将伺候在寝殿中的宫人尽数遣退。 “何事?”他问道。 段宏比手回禀:“肃亲王凯旋。至多半月便到京城。” “陛下令人提前筹备,届时将在太和殿开宴,为肃亲王接风洗尘。” 容隐凤眼微深。 他颔首道:“孤已知晓,你且退下吧。” 段宏应声,转身往前院的方向离开。 容隐再回首时,江萤也换好了衣裳,正自屏风后走出。 她适才就在殿内,段宏的回禀自然也能听见。 因此便也启唇问道:“肃亲王?是殿下那位常年在外征战的皇叔?” “是。”容隐并未就此多言,而是侧首问她:“般般可准备好了?” 江萤正想点头,可见他似有些心绪不宁,便又轻声道:“殿下是与这位皇叔不睦吗?” 容隐摇头,与她并肩行出寝殿:“北面的战事未平。肃亲王近年来极少回京。孤甚少与他见面,也谈不上和睦与否。” 江萤跟在他的身后,微微仰头看他。 她相信容隐不会骗她。但他适才流露出的,对此事的抗拒也并非是她的错觉。 既然不是与肃亲王不睦。 那便只能是……接风洗尘宴? 她像是倏然间想到什么。 再开口的时候,语声里也满是忐忑:“肃亲王的接风洗尘宴,设在什么时辰?” 若是她不曾记错。 宫中的接风洗尘宴—— 皆有夜宴。 她的担忧方起,面前容隐的步履便是微微一顿。 片刻后,他的语声顺着微凉的雨风传来,令人难以分清他此刻的心绪:“辰时起犒赏三军,申时行宴犒劳将士。待入夜后,再行皇室家宴。” 确实是有夜宴。 江萤的心高悬起:“那这场夜宴……” 容隐有顷刻的沉默。 但他最终道:“孤可以称病,般般不必忧心。” 他说罢,便又启唇问她:“除西厢记外,般般可还有想听的戏?” 江萤轻轻摇头,没再被他引开话茬。 她道:“这样重要的宴席,殿下若是不去。怕是会惹人非议。” “除非孤在此前找到可以治愈狂疾的药方。”他的语声温和,却带着点难以转圜的决然:“否则,也并无更好的方法。” 江萤偏首看向他,语声里带着几分坚持:“比起那些大海捞针似的古方,殿下可否让臣妾再尝试一次?” 容隐停住步履。 他回首看向她,那双深邃的凤眼里似有复杂情绪流转而过。 但他仍是拒绝:“般般,孤不会让你去冒险。” “可是……”江萤还想争取。 容隐深看着她。 似是看出她的心意已决,他终是轻阖了阖眼,缓缓将垂落的广袖撩起,也将缠绕在手臂间的纱布层层解开。 随着染血的纱布落地,江萤的杏眸慢慢睁大。 她看见容隐的手臂间满是伤痕。 灼伤,钝器伤,撕裂伤。 还有许多她都认不出来的伤口。 皆是新伤。 虽没有腕间的那般严重,但也触目惊心。 她愣在原地,良久没能说出话来。 容隐睁开凤眼看向她。 他冷静地阐述:“般般,孤发病的时候并无理智可言。” 江萤愣怔地看着那些伤口。 好几次想要启唇,却又不知该如何言语。 容隐亦沉默着将衣袖垂落。 再抬起眼帘时,他的神情平复如常:“走吧。” 他执起她的手,带着她走向照壁的方向:“去听般般喜欢的戏。” 两刻钟的时辰后,东宫的轩车停在戏班门前。 容隐带她到戏班内的雅间听戏。 台上的戏子唱腔婉转,曲调旖旎,唱的正是她喜欢的那首西厢记。 分明是她期待已久的曲目,但不知为何,如今听在耳中,却是味同嚼蜡。 江萤听完两折,终是提前离席,与容隐重新回到东宫。 肃亲王回京之事需谨慎处理,因此容隐便未在她的寝殿内长留,而是在午膳后便回到书房公办。 直至黄昏时分,也不曾前来。 * 雨中天色昏昏,不见晚云与星月。 黄昏后祠堂前悬挂的灯笼被雨水浇灭,四面黑沉得如化不开的浓墨。 段宏穿着蓑衣,独自守在离祠堂不远的月洞门前,目光炯炯地看着眼前的夜色。 他原本已做好通夜不睡的准备。 但方守过黄昏,便见远处有一盏风灯如萤火照夜而来。 他神情紧绷,当即挡在月洞门正中,高声喝令道:“殿下有令,不许任何人入内!” 来人并未止步。 风灯暖色的光辉渐近,柔和光晕照亮持灯少女妍丽容貌。 她执伞站在雨中,如常唤他:“段侍卫。” 她的语调柔和,但段宏却如遭雷击。 “太子妃!”他紧张地看着江萤:“您不要为难属下!” 江萤闻言似有些赧然。 但她还是从袖袋里取出那枚玉佩,略带点心虚地道:“殿下说过,见玉如人……” 本就黑沉的月洞门前是死一般的寂静。 段宏站在黑暗里一言不发。 但挡在月洞门正中的身躯还是默默地往旁侧让开两步。 空出可以容江萤通过的距离。 江萤小声和他道谢,提着风灯从他的身侧快步而过。 雨夜里的祠堂寂静,堂里传来的铁链交撞声便愈发明晰。 带着显而易见的狂躁与暴怒。 江萤小心翼翼地提灯走近,伸手推开紧闭的大门。 微弱的灯光照入祠堂,铁链声交撞声骤然停止。 站在灵前的太子蓦地回首看向她。 隔着六七步远的距离,江萤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但能听清他携满怒意的语声:“江萤,你还有胆子过来!” 江萤谨慎地停住步子,将手里的绢伞与风灯放在面前的宫砖上:“臣妾是来与殿下商量。” 在太子的怒意爆发之前,她连忙加快语速道:“即便是能躲过肃亲王的接风洗尘宴,也还有陛下的万寿节,还有中秋节时的皇室家宴。殿下总归是要出席的。” 果然,她的语声未落,太子便陡然暴怒。 “你与容隐通奸的时候怎么不与孤商量!” “给孤滚过来!” 江萤来时便隐约猜到他会如此反应。 因此仅是轻颤了颤羽睫,便很快平和地抬起脸来:“无论是白日里的殿下还是夜里的殿下皆是殿下。” “臣妾无论是与何时的殿下……”她赧于说出那几个字,便迅速略过:“都不算是通奸。” 容澈闻言更是怒意上涌。 他厉喝:“孤与你说过几次!孤是孤,容隐是容隐!” 江萤此前便听过这样的话。 因而她坚持道:“殿下现在撩起衣袖。若是腕间没有伤口,臣妾便相信您与殿下并非一人。” “是谁教的你只认身子不认人?”容澈眼底赤红,额角青筋直跳:“你比那只丑猫还蠢吗!” 江萤羽睫轻扇,并不出言反驳。 等他的怒意稍歇,她便悄悄将话茬引了回去:“臣妾是来与殿下商量的。” “若是殿下能够收敛些,便也不会每夜都被困在此处……” 这次她的话未说完便被容澈打断。 他冷声道:“过来商量!” 江萤没有挪步。 她道:“若是殿下亲口答允臣妾出席肃亲王的接风洗尘宴,臣妾定会过来。” 容澈抬起那双满是 戾色的凤眼,加重语气冷声命令她:“过来商量!” 江萤轻声重复:“若是殿下亲口答允臣妾出席肃亲王的接风洗尘宴,臣妾定会过来。” 容澈咆哮:“江萤!” 江萤胆怯地缩了缩身子。 她非但没有过去,反倒是往后退了两步,还在祠堂的立柱前拢裙坐下,大有要在这等候整夜的意思。 “臣妾便在这里等着殿下决断。” 语声落定,她便轻侧过脸,任由身后山崩地裂也绝不肯回头。 容澈的怒吼响彻整夜。 到最后他的嗓音喑哑,江萤也困得支持不住,倚在身后的立柱上浅睡过去。 等她再度被铁链声惊醒的时候,祠堂外春雨初歇,天光已微微透亮。 放在面前的风灯红烛燃尽,远处的太子独自坐在蒲团上,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抵在眉间。 似在竭力忍耐着交替时的痛意。 江萤从立柱前站起身来,语声轻轻唤他:“殿下?” 太子低应了声,嗓音里依旧透着喑哑:“般般。” 他道:“拿钥匙给孤。” 江萤点头:“钥匙在段侍卫那。臣妾去请他过来。” 她说着便转身往祠堂外走。 还未迈过门槛,便听见身后太子低哑道:“般般,你先回来。” 江萤依言转过身来,担忧地遥遥望向他:“殿下是疼得厉害吗?” 太子却没再回答。 他的眉心皱得更紧,抵在眉间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微白。 像是痛极无法回答。 江萤有些不安。 此前太子从未痛得这般厉害过。 难道…… 是那些古方又出了问题? 她的心高悬起,急忙转身向他走近:“殿下可要臣妾唤府医过来?” 她提着裙裾,小跑到他的蒲团前,想要俯身将他扶起。 但她的指尖方抬,太子便顺势握住她的手腕。 失重感传来。 她往前跌跪在蒲团上,太子原本抵在眉间的手狠狠扼上她的脖颈。 江萤慌乱抬眼,对上太子凌厉的神情。 “江萤!”他厉声:“终于被孤逮住你了!”! 第 37 章 江萤满眼震惊地看着他,顷刻后也意识到太子此刻仍未清醒。 她来不及多想,转身便想逃离。 还未能从蒲团上起身,容澈掐在她颈间的手便握住她的腰肢,将她从蒲团间扯回,摁坐在自己的腿上。 距离骤然被拉近,她平视到他满是晦色的凤眼。 江萤慌张抬手,紧紧捂住领口。 容澈眼底戾色陡升,反手将她掩着领口的手扯开。 “你以为孤会便宜容隐!” 江萤紧张地看着他,被扯开的手握住他掐着她腰肢的手臂:“那殿下想要做什么……” “孤倒要看看,要如何你才能分得清孤与容隐!”他的目光逼近,握在她腰上的右手收拢,掐得她的腰肢生疼。 江萤羽睫轻颤,本能地往后团身。 她的眼尾余光看见,祠堂长窗里透进来的天光微亮。 时辰应当是在卯时与辰时之间。 太子殿下随时都会清醒,只要她能撑过眼前这一时半刻。 她小心翼翼地不去激怒他:“臣妾能够分清。” 她自然能够分清。 太子殿下发病前后性情迴异,即便不以黄昏为交界她也能分清。 除非是他蓄意骗她。 容澈目光锋利地逼视着她:“你能分清孤与容隐?” 他豁然抬手扼住她的脖颈,薄唇勾起的弧度冰冷锐利:“还是觉得孤在发病?” 当然是后者。 但是江萤不敢回答。 她呼吸微颤,违心答道:“臣妾能够分清。” 容澈冷声:“说。” 江萤唯有硬着头皮回答:“白日里的是太子殿下。 “黄昏后是殿下。” 容澈眼底锋芒骤现:“江萤,你在敷衍孤!” 他收拢掌心,眼中携满怒意:“你若是再分不清,孤便掐断你的脖颈!” 语声未落,他的眉峰骤然凝起。 剧痛与难以抵抗的昏沉困倦感陡然袭来,令他松开握在江萤颈间的手。 江萤得到自由,急忙便团身往后躲开。 交替时的剧痛与昏沉令容澈的反应慢了顷刻,未能第一时间抓住她。 让她爬起身来,跑到祠堂的立柱后。 铁链所能及的范围外。 江萤满心后怕地在立柱后看向他。 容澈同时抬首,那双满是怒意的凤眼对上她的视线。 交替的前一刻,他厉喝道:“容隐的鬼话你也信!孤与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余音未散,他便咬牙阖上眼。 再抬起眼帘的时候,那双凤眼里怒意已经散去。 眼底的神情重新变得清冷而克制。 太子修长的手指摁住眉骨,再忍耐过最初的剧痛后,他语声微哑地唤她:“般般。” 江萤松了口气,意识到此刻太子是真 的清醒了。 她从立柱后出来,抬步向他走去:“殿下。” 容隐自蒲团间起身,视线停留在她的颈间。 她白皙的肌肤间还留着他的指印。 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若是他再晚醒片刻,发病时的自己会不会真的掐死般般。 而在他的思绪间,江萤也已走到他的面前。 她问道:“臣妾现在便去让段侍卫拿钥匙进来吗?” “般般。”容隐抬起指尖,轻碰上她颈间的红痕:“孤发病的时候并无理智可言。” 指尖传递而来的温度令人眷恋。 但他还是轻轻垂落指尖,向她摊开掌心:“还是将玉佩还给孤吧。” 江萤红唇微启,似还想争取些什么。 但话还未到齿畔,却对上容隐的视线。 温柔却又不容抗拒。 江萤唯有垂落眼帘,将指尖探进袖袋。 质地微凉的玉佩被她握在手里。 顷刻的迟疑后,她并未立即取出,而是复又抬眼看向他。 她犹豫着道:“殿下发病时并非全无理智可言。” 随着思绪渐渐清明,她的语声里也透出几分笃定:“殿下那时还会装作清醒来诓骗臣妾。” 这绝不是没有理智的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容隐安静地等她说完。 那双深邃的凤眼里并未因此生起波澜。 “般般。”他道:“孤能回忆起发病时的情形。” 江萤羽睫轻眨。 这件事她是知道的。 正当她不明白容隐为什么要旧事重提的时候,容隐平静启唇道:“但是孤却不能回忆起当时的所思所想。” 他能回忆起的只有画面。 仅能通过回忆里的动作与神情来判断他那时的喜怒。 这原本便是件极其荒谬的事。 江萤亦是微愣。 这显然不对。 既然有记忆,怎么可能想不起片刻前的所思所想。 除非,那时确实没有理智可言。 因为无法思考,自然也无法回想。 江萤在原地轻怔片刻。 正当她犹豫着要将玉佩交出去的时候,她的指尖却轻轻顿住。 她忍不住想。 如果这件事,对发病时的太子也成立呢? 清醒时的太子不能知道他发病时的想法。 那发病时的太子应当也不能知道他清醒时的想法才对。 若是她没猜错,发病时的太子拥有的只是记忆和本能。 不然也不会毫无理智可言。 江萤杏眸微明。 她想将自己的猜测告诉太子,同时也有个大胆的想法。 但方启唇,便又匆忙止住语声。 低头想要在地上写字,又急忙止住动作。 这些显然会留在回忆中。 若 是被发病时的他想起,便会功亏一篑。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容隐的手上。 她鼓起勇气,主动牵起容隐放在她面前的手。 容隐微顿,抬眼看向她:“般般?” 热意自彼此相握的掌心里传来, 江萤脸颊微红,轻声问道:“臣妾可以与殿下玩个游戏吗?” 容隐问她:“是什么游戏?” 江萤略想了想道:“臣妾在殿下的掌心写字,殿下阖眼不能偷看,但要将每个字都猜出来。” 容隐轻轻失笑。 他道:“若孤猜错,便要将玉佩暂且留在般般这,是吗?” 江萤点头,语调认真:“臣妾相信殿下定能猜得出来。” 容隐沉默顷刻,终是没有拒绝。 他轻轻阖眼。 江萤也捧着他的手,在他的掌心里写字。 她写得很慢,也很认真,并不像是刻意想要耍赖的模样。 容隐并未停顿,在她写完时便也答出第一个字:“请。” 江萤没有说话,而是又在他掌心里连写两字。 容隐便道:“殿下。” 江萤轻应,紧接着连写四个字。 这次的四个字是‘不要说出’。 请殿下不要说出。 她写完这四个字后在他的掌心里轻摁了摁。 纤细的指尖也因紧张而微汗。 容隐微顿,顷刻后答道:“今日辰时。” 江萤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她没有立时结束这场已经得胜的游戏,而是继续写道‘臣妾所写的字。’ 这五个字与之前的显然是连在一处的。 之所以分开,是担心她写得太快太杂,使他不能认出。 容隐略想了想,便道:“陪般般用早膳。” 字数丝毫不差,但话里的意思却是截然不同。 江萤的唇角微微弯起。 她复又写道。 ‘臣妾想要试试,对发病时的殿下说。’ ‘臣妾会将发病时的殿下与殿下看作不同的人。’ 这也是发病时的太子反复强调,并因此暴怒的。 若是忤逆只会令他愈加暴烈。 要是顺着他的意思来呢? 是不是便能让他愿意合作? 容隐同时想到这层。 他对此事并无希冀,但是江萤这般的认真。 若是他此刻拒绝,反倒显得有些残忍。 他沉默良久,终是收拢掌心,轻握住江萤的指尖。 “是孤离神了。”他徐徐睁开眼睛,带着江萤短暂地在蒲团间坐落。:“之前的那句暂且未能猜到。” 他道:“给孤一炷香的时辰。” 江萤轻轻点头。 她的心绪同样忐忑。 她不知道太子是否会答应,也不知道这件事最终是否能成。 但她还是想要试试。 即便希望渺茫。 她安静地等了一炷香的时辰。 等到段宏将钥匙抛进来的声音打破祠堂里的静默。 容隐终是抬起眼帘。 他眼底有淡淡的歉然。 江萤的心跳微快。 她意识到容隐是要拒绝。 她急忙拉住他的手:“容臣妾再写一次。” 来不及让他阖眼,江萤便用袖子挡在他的掌心前?_[(,很快地写道‘殿下也没有掐死雪玉’。 她说罢抬起眼睛看向他。 他发病后显然不喜欢雪玉。 还说雪玉是丑猫。 但是雪玉前后落到他手里几次,他也没有掐死雪玉。 容隐眉心微敛,但最终未曾反驳。 江萤羽睫轻扇,趁机将钥匙拿到手里。 她替容隐解开腕间的镣铐,带着他走向祠堂外的游廊。 她道:“殿下答应过臣妾,如今应当回寝殿内用早膳了。” 她说着,也悄悄将那枚玉牌又藏回袖袋的最深处。 容隐垂眼看她。 春光落在他低垂的羽睫间淡淡如金。 就当江萤以为他要再度拒绝的时候。 他轻执起她的手,带她走向祠堂的大门。 江萤抬步跟上他。 与他并肩迈过门槛的时候,她感受到掌心里微微的酥痒传来。 是容隐在她的掌心里写道。 ‘只能试这最后一次’。 * 春日里的黄昏转瞬便至。 江萤提着食盒来到东宫的祠堂。 朱红的大门推开,铁链交撞声骤然而起。 她看见太子正自蒲团间起身。 他以手摁着眉心,显然是刚醒转不久,交替时的剧痛还未褪去。 因此看向她的神情也格外凶狠:“江萤,你还有胆子过来!” 江萤羽睫轻颤。 她本能地想要转身,但想起白日里的猜测,还是顿住步子,鼓起勇气走近了些。 “臣妾是来和殿下赔罪的。”她将手里食盒放在地上,用昨日搁在这里的绢伞遥遥推向他:“这是臣妾亲手做的点心,臣妾能够分清太子与殿下了。” 容澈那双幽邃的凤眼眯起,眼底的神情更是危险。 “既然能够分清。”他重新坐在蒲团上,手掌重重拍在蒲团的边缘:“那就过来!” 江萤没想到他问也不问就要找她泄恨。 她心中愈发忐忑:“臣妾过去,殿下便愿意出席肃亲王的接风洗尘宴吗?” 容澈冷冷道:“过来商量!” 江萤担心僵持下去会愈发激怒他。 唯有挪步向他走去:“臣妾真的能够分清。” 她将白日里提前想好的话复述出来:“太子与殿下的性情截然不同。太子殿下克己复礼,温润清和。殿下 性情热烈……” 她犹豫了下:“勇武无双。” 说话间,她也走到容澈面前。 容澈注视着她。 顷刻抬手,将她狠狠扯到怀中。 他攥着她的下颌,盯着她的眼睛:“你适才是不是想说孤暴戾恣睢,喜怒无常?” 江萤连忙否认:“臣妾没有。” 容澈加重几分力道,修长的手指碾过她的柔软红唇。 “你以为孤看不出来?” 江萤微微慌乱:“臣妾……” 话音未落,微张的红唇便被咬上。 他打开她的齿关,毫不迟疑地加深了这个吻。 江萤没有防备,本能地往后团身想要逃离。 可后腰却又被他摁上。 他再度吻落,比刚才得更深,更狠,咬过她红唇的时候满是惩戒的味道。 缠吻间祠堂内的温度迅速攀升。 江萤面色渐红,呼吸也愈来愈紊乱。 她有些喘不过气地伸手推他的胸膛。 容澈竟也没有纠缠,顺势就放开了她。 江萤吻得鲜艳微肿的唇微张,还来不及喘息,便觉得身子一轻,是被容澈打横抱起。 他带她走到面前的供桌前,单手将垫在桌上的白绸扯下。 桌面上的供果与香鼎霎时滚落满地。 而江萤被他抱坐在这张半人高的供桌上。 她的背后便是列祖列宗庄严的牌位。 江萤轻愣刹那,回过神来后满面皆红。 她足尖点地,想要从供桌上下来,却又被容澈握住腰肢摁在原地。 “不是要赔罪?”他眼底的神色晦暗。 “臣妾可以去找段侍卫拿锁链的钥匙。”江萤的脸颊烧得通红,不敢看身后供奉的牌位:“殿下可否先与臣妾回寝殿?” 容澈掐住她的腰肢,毫不迟疑地否决她:“孤乐意在这!” 江萤羽睫微颤,还来不及说些什么,便听见裂帛声起。 是她的外裳与里衣同被撕裂。 雪白的肌肤赤露在微凉的晚风里。让她彻底没有再回寝殿的退路。 他攥着她的下颌咬上她的唇,又顺着她被迫扬起的颈往下吻落。 他的吻滚烫。 烫得江萤往后蜷缩。 当她赤露的脊背都快要碰到牌位前灼灼燃烧的长明灯时,又骤然被他握着腰肢扯回供桌边缘。 “是要在桌上,还是孤抱着你?”他问。 江萤的脸颊红透。 他究竟在说什么—— 但还来不及细想,容澈便已默认她做出选择。 她的小衣被扯下,足踝被抬起。 比长明灯更为滚烫的热意传来。 她还来不及启唇,容澈便俯身堵住她的嘴。 江萤脸颊通红。 指尖紧握在他的手臂上,连珠贝般的指甲都染上淡淡的粉意。 在她紊乱的呼吸声里,身后的长明灯燃得愈是炽烈。 火苗跳跃升腾,灵前的供桌也变得不稳。 就当江萤觉得她快要从供桌间摔下的时候,她就这般毫无征兆被容澈抱起。 她短促地惊呼了声,语声又很快被吞没。 骤然而来的失重感里,她像是溺水时那样缠绕在他的身上,面颊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 她想让他放手,却又张不开唇。 她想要伸手推他,又不敢松开双臂。 她又羞又耻又酥又疼,最终还是在间隙里带着哭腔告饶:“殿下……” 容澈没有理会她。 他低头咬住她的耳垂,以齿尖缓缓碾过。 “整整半月。”他加重几分齿间的力道:“江萤,这是你咎由自取。” 祠堂内写着梵文的经幡汹涌起伏。 直至黄昏的光影散尽,祠堂外星月漫天,方缓缓垂落在地。 春日里宫砖犹带着凉意。 江萤披着他的外裳,满身是汗地躺在他的胸膛上。 好半晌方勉强能启唇问他:“殿下如今可能出席肃亲王的接风洗尘宴了……” “那是半月后的事。” 容澈将她揽到怀中,低头咬着她的颈,言语间满是威胁的意味:“你此后再找容隐求欢。孤便拧断你的脖子。”! 第 38 章【修】 祠堂外的春风喧嚣整夜,容澈与江萤也近是通夜未睡。 她都记不清去过几回浴房,只记得最后天光微透,她也倦得在蒲团间睡了过去。 再醒转的时候,便已回到太子妃的寝殿。 朱红的帏帐低垂,帐内的光影朦胧。 她穿着干净柔软的寝衣躺在深红的锦被间,睁眼看见帐顶的鸾鸟纹绣时,恍惚间都要以为昨夜的事皆是她的梦境。 她想要支起身来,可身形微动,腰间的酸软感便随之卷来。 江萤低嗯了声,偏首看见容隐正睡在她的身旁。 他素来浅眠,近乎是她起身的时候便已醒转。 此时也正自榻上披衣起身。 视线相对,江萤红透半边脸颊。 “殿下。”她抬手理着微乱的领口,试着掩住颈间的红痕。 可那些红痕又多又密。 即便寝衣的领口拉到最高也是徒劳。 她略微赧然,便拉过容隐的手,在锦被底下悄然写道。 ‘殿下发病的时候也不是全无理智可言。’ ‘昨夜还答应臣妾出席肃亲王的接风洗尘宴。’ 她莞尔道:“往后殿下便不用再喝安神药,也不用再去祠堂了。” 容隐垂落眼帘,并非立时回答。 昨日旖旎的记忆犹然滚烫。 他能清晰记起自己是如何在她的颈间留下那些艳丽的痕迹。 能回忆起当时的声音与她肌肤柔软而温热的触感。 但他依旧不能想起那时的心绪。 若真的理智可言,为何又会单独缺失这一份记忆。 江萤迟迟未等到回应,便偏过脸来看向他。 “殿下。”她懵然问道:“殿下不高兴吗?” 容隐闻言敛回思绪。 “不曾。”他低声否认,抬起眼帘看向她。 记忆中的少女就在眼前。 洁白的寝衣穿得整齐,乌缎似的长发垂落在腰后。 几缕散出来的青丝缠绕在颈间,愈显得雪肤间的红痕触目。 他的视线停驻,心绪有顷刻的波澜。 大抵是这些痕迹太过鲜红的缘故。 以致于令人生出些难言的负面情绪。 但这与般般无关。 他想,这应当是他不愿面对这般不知收敛的自己的缘故。 容隐阖眼,将心绪平复。 他拢衣起身,自春凳上拿来那盒去淤消痕的白玉膏。 “若是不用药,这些痕迹应当要七日方消。” “若是用药,二日可消。” 江萤赧声轻应。 她也从锦榻的内侧挪到榻沿,伸手来接药膏:“臣妾自己来便好。” 容隐道:“无妨。” 他打开盒盖,以指腹蘸取些淡乳色的膏脂,目光落在她寝衣的领口。 江萤微红着脸,将系好的玉扣解开。 将寝衣解落到锁骨的位置。 沉水香清冷的香气欺近。 容隐低首坐在她身侧,将那些药膏轻敷在她颈上的红痕间。 白玉膏膏体微凉,而他的指尖热烫。 江萤轻颤了颤,有些不自然地蜷起指尖。 她感受到容隐的指尖轻擦过她的颈间。 与夜里全然不同的触感。 令她愈发的不自然。 好容易等到颈间的红痕上完,容隐却没有将药盒放回。 “般般。”他低声唤她。 江萤脸颊微烫。 也想起痕迹不仅仅是在颈间。 顷刻的安静后,她抬手覆上衣襟。 将剩余的玉扣缓缓解开。 单薄的寝衣落在榻上,赤露出少女莹润的肌肤。 玉白的底色上,遗留的痕迹交相错杂。 光是看着都令人觉得面热。 江萤错开视线,指尖轻握住被缘。 容隐的长指垂落。 那些痕迹本就是他留下的。 他也很清楚每一道痕迹都在何处。 从颈间到心口,再到她纤细的腰肢。 等碰到腰侧的时候,江萤轻唤了声。 她的脸颊红透,容隐也同时停住动作。 他问:“是孤弄疼你了?” “没有。”江萤赧然启齿:“只是有点……”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 既酥且麻又带着点小针刺过的疼。 容隐看向她,没有往下追问。 他仅是颔首道:“孤知晓了。” 再抬手的时候,他便放轻了动作。 酸麻感散去,仅余下微微的酥痒。 江萤侧过绯红的脸,低头轻咬住唇瓣。 尽量不让声音溢出唇齿。 帏帐里的天光始终朦胧,远处的滴水更漏声更是清浅缓慢。 江萤首次知道她身上竟能有这么多的痕迹。 以致于当白玉膏终于敷完的时候,她的脸颊红透,眉心都生出细细的汗。 刚上完药的时候不好立即着衣,江萤便没有离开床榻。 而是坐在床褥间,拿锦被虚掩着身子,语声很轻地问容隐:“殿下,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容隐道:“申时二刻。” 江萤有霎时的茫然。 她竟睡了这般久。 都过了晌午,快要到晚膳的时辰。 而容隐的目光也轻落在她的面上。 他将药盒放下。 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颌,指尖拂过她唇瓣间新咬出的齿痕。 江萤抬起羽睫。 望见他的凤眼深邃如夜,似也并非是全无旖念。 “般般。” 容隐垂落眼睫,低首吻上她微启的唇。 温柔 的触感传递而来。 江萤也轻阖上眼,感受到他将这个吻加深。 衾褥间未散的热意涌来。 唇齿交缠间彼此的呼吸渐渐紊乱。 容隐的吻顺着她的红唇往下。 渐渐蔓延至耳缘与她微微扬起的颈。 他吻过他昨夜留下的痕迹??[,同时尝到白玉膏清凉微苦的滋味。 像是冷水般令人清醒。 他动作微顿,终是轻轻松开了她。 热意退离,江萤茫然看向他。 容隐垂落视线,将散落在榻间的寝衣递给她:“孤去令人传膳。” 江萤也清醒过来。 她轻轻应声,红着脸接过容隐递来的寝衣披在身上。 她赧于抬首,仅是在心里想。 幸好是停住了。 毕竟昨夜方荒唐过整夜。 今日若是再白日宣淫,她明日怕是都要起不来身了。 容隐大抵也是这般考量。 因此连续数日的黄昏,他都未曾前来。 想来皆是宿在东宫的祠堂。 江萤自然也趁着这段时日好好歇息。 没有违背他的意愿去祠堂里寻他。 * 整整五日过去,转眼便到姜妙衣出嫁的日子。 她是容铮的良娣,婚期又与正妻离得很近,因此不宜大操大办。 仅是在六皇子的府邸开了场小宴,便以一顶粉红的小轿将人从侧门里抬了进去。 江萤与容隐也未去赴宴,仅是请繁缕姑姑代为送去东宫的礼节。 当日六皇子府邸里还算热闹。 前院里宾客齐聚,后院里姜妙衣则穿着件浅粉合欢色的衣裳。安静地坐在她的婚床上,等待着容铮过来。 大抵等到天色擦黑的时候,稍远处的槅扇终是被人推开。 容铮倒是来了,但显然情绪不佳,眉眼间带着说不出的烦躁。 姜妙衣自榻上起身,走到桌前替他倒了盏热茶,看着他的面色语声轻柔地询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容铮闻言脸上的浮躁之色更浓:“还不是东宫里的事。” “我派出去的那群废物半点消息都没带回来。也不知皇嫂是不是真的有了。” 姜妙衣道:“太子与太子妃成婚多日,即便有子嗣也是人之常情……” 容铮浮起恼意:“你也要与她说同样的话?” 这个她指的是容铮的正妃章蕴宜。 姜妙衣嫁入六皇子府邸前便打听过她的性情与行事的作风。 也依稀能够猜到,容铮说起此事的时候,章蕴宜应当是劝慰他。 说子嗣总是会有的,不必急于一时。 但容铮恼火的显然并不是他没有子嗣这件事。 而是太子与太子妃的子嗣。 姜妙衣目光轻轻流转:“若是殿下想知道太子妃是否有孕,妾倒有个法子。” 容铮当即来了兴趣:“你说!” 姜妙衣道:“太子妃有孕是天大的喜事。若此事属实,即便是要瞒着旁人,也绝不会瞒着陛下。” “等到肃亲王的接风洗尘宴时,殿下且看陛下对太子妃的态度与赏赐,便大抵能够猜到一一。” 她放轻语声:“但是臣妾觉得,多半是没有的。” 容铮骤然抬首看向她,立即追问:“是母后与你说了什么?” 姜妙衣摇头:“自从事情办砸后,妾便是弃子。能嫁给殿下已是万幸。皇后娘娘自然不会再与妾说些什么。” 她道:“臣妾只是觉得。以太子殿下对太子妃的回护,若太子妃真有身孕,那日应当便不会来参加殿下的婚宴。” 更不会被他察觉出端倪。 容铮双眉微舒,却又很快皱起:“即便现在没有,迟早也是会有!” 他将眼前的茶盏端起,压着火气一饮而尽:“不如孤给皇兄送几个女人,来分分她的宠。” “即便是侍妾怀孕,也是天家血脉。”姜妙衣低眉顺目给他添茶:“但若是血脉存疑,即便身怀有孕亦是无用……” 容铮回过味来。 他眯起眼睛看向她:“你的意思是,与其给皇兄送女人。” “不如给皇嫂送个男人?” 姜妙衣没有接话。 她黛眉轻展,替容铮褪下外袍:“天色不早,还请殿下早些歇息。” * 他们在府里的对话江萤并不知晓。 当日是府里新的账本送来的日子,她白日里忙得不可开交。 夜晚自然也睡得格外的浓沉。 丝毫不知寝殿外风雨交加。 六皇子府中洞房春宵的时候,东宫的祠堂内,容澈正对着祖宗牌位暴怒如雷。 “容隐,这就是你商量的态度!” “还未过河,便想拆桥!” “让江萤过来!孤明日便要见她!” 可即便他如何盛怒,祠堂内依旧无人回应。 即便是他将香炉砸到祠堂的大门上,值守在月洞门外的段宏也没有半点要来查看的意思。 祠堂内喧嚣整夜,直至天明时方再度归于寂静。 容隐自蒲团上起身。 他拾起段宏抛进来的钥匙解开腕间的锁链,将翻倒在大门前的香炉重新放回铺着白绸的供桌上。 面对容澈留下的质问,他的神情依旧冷静。 语声里却犹带着点春夜里未散的冷意:“你并非想见般般。” “你只是想在她身上宣泄你的欲/望。” 祠堂内依旧寂静,无人能够反驳。 容隐便也再度沉默。 他将鼎中的清香燃起,转身离开这座困锁他整夜的祠堂。 但今日他并未选择如往常那般去江萤的寝殿补眠,而是径自回到自己的寝殿中睡下。 宝蓝色的帏帐低垂,他在帏帐 后轻轻阖眼。 春日的清晨这般安静。 寝殿内像是能听见庭院中风吹梧桐叶的细微声。 就当他的意识渐渐朦胧的时候,耳畔隐约传来铁链交撞的声音。 “是谁?”容隐眉心微皱,阖眼向着声来的方向询问。 回答他的,则是愈来愈激烈的铁器撞击声。 像是困兽不服管束,在竭力挣脱樊笼。 容隐皱眉,提灯站起身来。 循着铮铮的铁链声往前走近。 身后浓黑的夜色将周遭的情形吞没。 他顺着唯一能够看清的道路往前,不知不觉间竟又回到熟悉的东宫祠堂。 他看见另一个自己坐在蒲团上。 单手掐着江萤纤细的腰肢,肆无忌惮地噬吻着她雪白的脖颈。 容隐冷声道:“放开。” “凭什么?”蒲团上的他冷哂出声,将怀中的少女梏得更紧。 他非但没有放手,反倒循着她的颈往下吻落。 吻得更深,更狠,像是蓄意要在这洁白的肌肤间烙满自己的印记。 容隐薄唇紧抿。 他阔步上前,将他怀中的江萤拉开。 蒲团上的他同时抬首。 那双与他相同的凤眼里满是戾意。 “容隐,这是孤娶的太子妃!”他厉声怒喝:“该放手的人应该是你!” 容隐眼底微寒:“孤便是你。” 他握紧江萤的素手,将她从他的身旁带离:“你休想肆意妄为。” “孤是孤,你是你!”被铁链锁住的他勃然大怒:“你休想碰孤的般般!” 他的语声掷地时。 跟在他身旁的江萤也抬起脸来。 她的视线在他们之间巡睃,像是始终犹豫不定。 容隐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他道:“般般,与孤离开。” 江萤却没有挪步。 她站在原地,回首看向身后的祠堂。 “殿下。”她的语声很轻。 不知是在唤眼前的他,还是祠堂里的他。 春风拂开夜色,他手中的风灯坠落。 琉璃四溅时,梦境同时碎裂。 明亮的天光自帏帐底部涌入,殿外侍卫的通禀声遥遥传来:“殿下,太子妃求见。” 容隐抬手轻摁了摁眉心,自榻间坐起身来:“请。” 随着他披衣起身,槅扇被推开的声音轻轻响起。 他抬起眼帘,看见江萤自屏风前行来。 她穿着胭脂红的罗裙。 露在领口外的肌肤洁白如玉,已褪尽那些暧昧的痕迹。 她停步站在榻前的春光里,眉眼弯弯地唤他。 “殿下。”! 椒盐小甜饼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39 章 容隐的目光停留,又轻垂至她抱在怀中的书册间。 “般般是有何处存疑吗?” 江萤便也走上前来,将账册与几名宫娥的籍贯放到离他们最近的长案上:“昨日繁缕姑姑将各处的账本送了过来。臣妾整理的时候看见有几名宫娥的家人想带她们回去。” “按理说不到放离的年岁,臣妾是不应答应的。可臣妾翻阅之前的记录,好像是有放出东宫的先例,因此便过来问问殿下,应当如何处置。” 容隐接过翻阅稍顷,便敛眉拒绝。 “不允。”他给出缘由:“这几名宫娥皆是自幼被家人贩卖,几经辗转后方至东宫。如今家中尚有幼弟,且这十年来并无亲眷前来东宫探望。” 他的话音落下,江萤也回过神来。 卖女却不贩儿,明明亲眷尚在,但漫长的十年都未曾来见过一面。 可等到当初的女童变成正当韶年的姑娘,便急匆匆地要来东宫赎回。 存的是什么心思,自是昭然若揭。 若是她今日点头同意,明日便会被家中带走换了银钱。 “是臣妾考虑不周。”江萤点头道:“臣妾稍后便让茯苓去回了他们。” 她将带来的籍贯合拢,重新捧到怀里。 临转身的时候,却又似想起些什么,便犹豫着回转过身来。 “殿下。”她有些欲言又止。 容隐温和轻声:“般般想问什么?” 江萤迟疑稍顷,还是启唇道:“是有关接风洗尘宴的事。” 她略带不安地询问:“殿下这几日都宿在祠堂吗?” “是。”容隐目光平和地看向她:“般般是在担忧孤会毁约吗?” 江萤抱着账本的指尖轻蜷了蜷。 她确实在担忧此事。 毕竟太子发病的时候喜怒无常。原本便不能确保他会守诺。 如今再将发病时的他囚禁到接风洗尘宴前夕,更无异于是火上浇油,到时候恐怕不止是要毁诺。 便连玉石俱焚都有可能。 容隐的目光平静,但也似看清她此刻的忧虑。 “孤既然答应,便不会反悔。”他道:“若孤发病的时候真有理智可言。” 江萤的心跳微快。 她将捧着的账本与籍贯放落,拉过容隐的手写道‘那仅是臣妾的猜测’。 若是她猜错,届时在肃亲王的接风洗尘宴上出现纰漏,后果可谓是不堪设想。 容隐轻握住她的指尖,眼底的心绪有略微的复杂。 他没有在她的掌心写字,而是启唇回答:“孤会将此事处置妥当。” 江萤担忧地看向他:“可是……” 她的话音未落,槅扇便被人急急叩响。 紧接着侍卫的通禀声传来:“殿下,陛下口谕,召您入宫面圣。” 江萤止住语声。 容隐道:“孤即刻便去。” 他侧首看向江萤,对上她不安的视线。 陛下的口谕当先,他也无法过多解释,便在召侍人进来更衣的空隙里,低声对她道:“父皇急召,归期不定。” 若是孤返回时将近黄昏,般般可改日再来寻孤。⒌_[(” 他说至此微顿,稍顷终是为今日的事落下定论:“待入夜后,便不必再来见孤。” 陛下的口谕当先,江萤也不敢再多拖延。 唯有点头道:“臣妾知晓。” * 东宫的舆轿停落在乾坤殿前时,殿顶的金乌方升至当空。 金色日光铺照在殿前明亮的宫砖上,映得整座宫廷明亮如金。 等候在殿门前的德瑞亲自前来迎容隐进去,行走的途中放轻语声向他提起:“殿下,不久前皇后娘娘方来见过陛下。” 容隐淡声:“为肃亲王的事?” 德瑞赔着笑:“具体的奴才也不甚清楚。只是陛下近来龙体违和,许多事恐怕无法亲力亲为。娘娘也是想六殿下为陛下分忧。” 他说得隐晦,但容隐也大抵能明白皇后的来意。 他颔首,不再询问。 垂落的帏帐被宫人撩起,容隐走过面前十二折山河屏风,行至皇帝的龙榻前。 数日未见,皇帝的病情未有好转的迹象,面上也因近日里的繁杂事务而更添疲态。 “隐儿。”他倚在明黄的迎枕上,抬手将其余宫人尽数遣退:“朕今日传你入宫,是为肃亲王归京之事。” 皇帝的视线落在他的面上,言语间似有深意:“这些年肃亲王为社稷立下汗马功劳,这场接风洗尘宴自是要盛重而行。皇后意在将此事交由铮儿来办,但朕倒是想问问,你意下如何?” 容隐敛眉深思。 宫廷宴席自有祖制可依,有六部与内务府从中协力。 交由他或是容铮来办,并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皇帝此番询问,并非是表面的意思。 这场接风洗尘宴也代表着他对肃亲王的态度,抑或是此后要行的决断。 毕竟天家无情。 嫡亲的手足间尚且互相提防,更遑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这十年来皇帝久病,而肃亲王常年在外领兵征战,在军中的威望日高。此消彼长下,自会生出许多忌惮。 肃亲王多年未曾回京,想来也是在提防着皇帝趁此杯酒释兵权。 容隐道:“皇叔多年征战,麾下战士亦是劳苦功高。此番凯旋,自是应当论功行赏,以显天家恩泽。” 他仅提麾下战士,却略过领兵的肃亲王不提。 语意倒也明晰。 古今功臣最忌便是封无可封,赏无可赏。 肃亲王本是亲王之尊,若是再加封便唯有摄政。 但究竟是加封,还是夺权,他身为太子并不好多言。 多言则易令皇帝心生忌惮。 而病榻上的皇帝神情不变, 食指缓捻着那枚碧绿的翡翠扳指:“你倒是学会避重就轻。将事情又推还给朕。” 容隐垂眼,并不辩解。 ⒄椒盐小甜饼的作品《嫁东宫》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皇帝便又缓缓道:“肃亲王多年征战,此刻回京也该是安享荣华的时候了。” “此事交由容铮不妥。便由你负责处置,容铮从旁辅佐。” 他说至此,捻转扳指的动作微停。 那双因久病而微显昏黄的眼睛眯起,显出几分不易察觉的锐利:“若他行事有推诿怠慢之处,不必上奏,你可替朕严惩。” * 此后整整数日过去,东宫内转眼又至黄昏。 支摘窗外红云漫天,江萤坐在临窗的长案后缓缓梳理着雪玉洁白的长毛。 她有些心不在焉,总想着这几日里发生的事。 日前太子从宫中回来后,便立即召集幕僚到书房内公办。 直至晚膳的时候也并未来她的寝殿,仅是让繁缕带话过来,说是让她这几日早些歇息。 此后接连数日,他都很少再来她的寝殿。 偶尔前来时,面上的神情总是倦怠。 腕间原本快要愈合的伤口,似也重新被撕裂。 江萤愈想愈是不安,在长案后迟疑良久,终是唤了连翘过来:“连翘,我如今有事出去,你将雪玉抱着。若有人问起,便说我先行睡下了。” 她说着便将雪玉与玳瑁梳子都交给连翘,独自走到锦榻前。 她原本想抱床薄被,但觉得太过显眼,便仅是拿了件秋日里的外裳披在身上,便挑灯往祠堂的方向去。 如往常那般支开段宏后,江萤踏着将落的日光行至祠堂门前。 她伸手想要推门,却在指尖触及门上铜钉的时候犹豫着缩了回来。 她想起太子说过,入夜后不让她来祠堂。 若是她贸然进去,好像便有些无礼,可让她就这般回去,却又有些放心不下。 江萤略想了想,最终还是选择坐在游廊的坐楣上,侧耳听着里头的动静。 起初的时候,祠堂内还算安静。 直到落日余晖渐尽,殿顶弦月初升的时候,祠堂内骤然传来太子的怒喝:“江萤!” 江萤坐在廊上,原本有些昏昏欲睡。 闻言睡意顿消,慌张地站起身来。 “殿下。”她怯怯应声。 正想推门进去,却又听里面紧接着怒斥道:“你这只会相信容隐的蠢货!” 江萤探出的指尖顿住。 她觉得,太子好像并未发现她此刻就站在祠堂外。 好像只是……单纯地在骂她泄愤? 她犹豫着停步,侧耳继续听着。 祠堂里的太子怒意更盛:“容隐说什么你便信什么!” “容隐让你离开祠堂你便不敢踏进此处半步!” “你是没有自己的脑子吗!” 果然是在骂她泄愤。 江萤轻抿了抿唇,倒也没有与 发病时的太子计较。 而是重新在坐楣间坐落,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地听着。 祠堂里的太子盛怒未歇,就这样暴躁地轮流骂着他们俩。 大多数时候是在骂他自己,少数时候是在骂她。 虽说没有污言秽语,但从他的言语间听来,他们简直像是话本子里的奸夫□□。 听得江萤忍不住地想—— 若是她是潘金莲,白日里的殿下是西门庆。 那他岂不是被毒死的武大郎。 三个人谁也没有好下场。 可谓是伤敌三百,自损一千。 江萤起初的时候还听得认真,想听听有没有重要的事。 后来听来听去都是这些,困意也渐渐上涌,便倚着廊柱慢慢睡了过去。 直至祠堂外的天光渐透,喧嚣整夜的祠堂再度恢复平静。 容隐自蒲团前醒转。 交替时的钝痛袭来的同时,他看见面前的地面上有三行血字。 “将般般还给孤!” “否则你休想让孤出席!” “届时东宫无人赴会,孤看你拿什么去和父皇交代!” 容隐敛眉,在剧烈的钝痛中低头看向手腕。 腕间的纱布被解开,将要愈合的伤口重新被撕裂。 此刻犹在滴血。 显然是在威胁。 容隐薄唇紧抿,再度启唇的时候语声也冰冷几分。 “你若背信弃义,孤又如何能相信你不会趁此伤害般般?” “至于接风洗尘宴的事,孤自有交代。” 他说罢,便执起供桌上的清酒,泼酒在地,将尚未凝固的鲜血冲去。 酒液四溅,祠堂的殿门同时被人推开。 明亮天光自外间涌入,云鬓微松的少女提裙迈过门槛。 “殿下。” 江萤轻声唤他,目光也同时落在面前的宫砖上。 那些血字还未完全散去。 她的目光同时僵住。 再启唇的时候,语声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安:“殿下是想反悔吗?” 容隐垂落广袖,掩住腕间正在渗血的伤口。 再抬起眼帘时,眼底的神情已趋近于平和。 他结束这几日的混乱,短暂地找到令他心静的答案:“般般,孤发病的时候并无理智可言。” “自然也不会守信。” 没有理智,不会守信,自然不能称之为人。 从始至终,便也没有什么旁人。 不过是他狂疾缠身时所发的癔症。 江萤羽睫轻颤。 也不知他说得究竟对也不对。 她隐约觉得,昨夜的太子虽然狂躁,但即便是在骂她的时候,也是自成逻辑,并不像是没有理智可言。 可在肃亲王的宴席前,这件事却又显得不那么紧急。 因此江萤暂且搁下思绪。 她提裙上前,匆忙拉过容隐的手,在他的掌心写道‘也未必没有办法’。 ‘殿下发病时既然想见臣妾,臣妾便来见殿下。’ 既然能够商量第一次。 那再商量一次应当也不难。 容隐安静地看着她,终是启唇拒绝:“般般,不能开这个先例。” 他道:“孤的病情久治不愈。若无合适的药方便会纠缠终身。若孤今日因肃亲王的事而妥协,此后又该如何?难道就要从此步步退让,向狂疾发作时的孤俯首低头?” 更何况,此事本就与她无关。 他绝不可能拿本就无辜的般般去换眼前的顺遂。 江萤微怔。 正当她不知该如何作答的时候。 金属落地的声音清脆,是段宏按时将钥匙抛来。 容隐俯身将钥匙拾起,解开腕间的镣铐。 锁链落地,容隐亦执起她的手。 晨曦微光里,他的语声清淡:“先回寝殿。此后的事孤自会处置。” 江萤满心忐忑,但也唯有点头。 接下来的数日里,容隐每日皆是繁忙。 不是在外处理肃亲王回京的事宜,便是回东宫与幕僚们商议。 便连来她寝殿的时辰都极少,每次来的时候眼底总有倦意。 江萤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询问。 直到接风洗尘宴的前日,容隐终是在黄昏时来到她的寝殿。 “肃亲王的宴席孤已准备妥当。”他站在屏风前,微垂的眼帘下有淡淡的青影,显是这些时日都未曾好眠:“明日孤会以重病为由,暂且缺席皇叔的宴席。太子妃亦会在东宫为孤侍疾,亦不会出席此宴。” 江萤猜测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但当真的听见时,仍是不免忐忑:“可若是被人察觉……” “不会被人察觉。”容隐语调平静:“宫中来人必是白日。孤会令亲信医者开好药方,在白日服药后,便与重病无异。” 江萤闻言轻怔。 顷刻后,她偏首看向窗外的黄昏。 也意识到容隐为何要在此刻才来告知她。 他没有给她,也没有给自己留有任何后悔的余地。 容隐亦没有为自己辩解。 他垂落眼帘,抬手轻拢了拢她鬓间的碎发:“早些歇息吧,之后的事孤自会处置。” * 春夜渐浓,太子妃的寝殿内帏帐低垂。 江萤独自睡在榻间,紧蹙的眉心里满是细汗。 梦中的场景光怪陆离。 她时而梦见那碗汤药出了问题,太子真的沉疴不起。 时而又梦见宫里来人,撞破太子罹患狂疾的秘密,当时便带着金吾卫前来发难。 最后的时候甚至还梦见夜晚的太子气势汹汹地前来找她。 他压在她的身上,双手掐着她的颈,双眼赤红地怒斥她:“江萤,你为什么不 信孤!为什么!” 梦境是这般的真实。 江萤甚至都能感觉到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 别,不要!”在最后的时候,她终是挣扎着坐起身来。 与此同时,趴在她胸口睡着的雪玉掉在榻上,立即便发出不满的喵喵声。 连翘听见响动,也紧步过来撩起帏帐:“太子妃,您怎么了?” “没什么……”江萤捂着怦怦作响的心口,羽睫依旧颤抖不定:“只是梦魇了。” 只是这个噩梦太过真实。 以致于令她如今仍是心有余悸。 连翘给她抚着心口:“可要奴婢前去熬碗安神药过来?” 江萤侧首看了看窗外的夜色:“也快破晓了。你去拿盏灯笼过来,我想出去走走。” 连翘嗳了声,替她拿了盏琉璃风灯。 江萤便也穿好衣裳,提着琉璃灯往外。 不知不觉间,便又走到祠堂的近前。 江萤并未立时进去。 而是等到清晨,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候,方推开祠堂的大门。 还未迈过门槛,容澈便骤然回首。 看见是她,他眼底的凶戾之色更浓:“江萤,你还有脸过来!” 江萤提灯迈过门槛,在他不远处站定:“殿下在地上写过血字,若是臣妾不来,便不去肃亲王的接风洗尘宴。” 她轻声问道:“那如今臣妾前来,殿下是否可以如约前去?” “孤说过,你迟早有求到孤面前的这日。”容澈凌厉的凤眼逼视着她:“现在舍得违背容隐的话了?” 江萤低眸错开视线。 此刻正是清晨,并非是太子不让她前来的夜晚。 来找太子妥协的也是她,而并非是白日里的殿下。 若真要计较,她其实并不算违背太子。 但她此刻自不敢说,便只是意味不明地轻嗯了声。 容澈冷眼看她,修长的手指叩上身旁的供桌。 “过来。” 江萤悄然看向祠堂外透进来的天光。 倒也没有辩驳,而是乖巧地提灯走近。 在离他半步远的时候,容澈豁然抬手握住她的腰肢,将彼此间的距离拉近。 江萤踉跄两步,手里的琉璃灯匆促间掉在地上。 火苗很快熄灭。 她抬首望向眼前的太子,略带些紧张地道:“殿下如今可否能如约去肃亲王的晚宴?” “可以。”容澈的语声落下。 他答应得这般爽快,江萤反倒有些不可置信。 但还未等她思绪落定,下颌便被他抬起。 他骨节分明手指重重碾过她的红唇,那双幽邃的凤眼里满是占有的欲望:“你往后不必理会容隐。每夜过来寻孤。孤自会出席宫中宴席。” 江萤被迫仰头,羽睫轻颤了颤:“殿下此前没有提这样的要求。” 容澈眉峰扬起, 语调凶横:“孤现在提起也不迟!” 江萤也意识到他这分明便是吃准了她有求于他。 此刻正有恃无恐。 她小声坚持:“殿下之前未提,如今便不能再提。否则便是言而无信。 容澈握着她下颌的手指收紧。 竟敢指责孤。是谁给你胆子。他眼底锋芒凌厉?,霍然抬手扼住她的颈:“与其看你与容隐纠缠不清,倒不如孤直接掐死你!” 江萤害怕地看着他。 她正本能地想要挣扎,不知为何却想起容隐的话来。 步步退让,终究也不是办法。 江萤心跳愈疾,也终是横下心来。 “殿下不如掐死臣妾。”江萤紧张地阖上眼睛:“好过事情败露抄家灭族。” 她道:“臣妾若是今日死了,也不会连累到族人。” 祠堂内霎时静得针落可闻。 顷刻后,容澈的冷哂落在耳畔:“想死?孤偏不遂你的愿!” 话音未落,裂帛声与凉意同时传来。 是她单薄的春衫被撕裂。 容澈俯首,从她雪白的颈间吻落。 他吻得很重,甚至更接近于咬,像是刻意要弄疼她,也像是要故意留下什么印记。 江萤起初的时候还能阖眼不去理他。 但是随着烫意愈来愈浓。 愈来愈往下。 她终是忍不住,满面通红地睁开眼来。 “殿下。” 她伸手想要推开他。 指尖方抬,却又被他反握住手腕。 “闭嘴!”他将她的手腕扣紧,正想再度俯首,眉心却倏然皱紧。 他的神情愈发凶戾,忍着交替时的剧痛厉声道:“江萤,你算好的时辰!” 江萤抬手掩住领口。 她趁着此刻急促道:“殿下不可言而无信。否则臣妾再也不会信您。” 容澈骤然抬眼看向她,似还想怒斥她什么。 但还未开口,便因剧痛而短暂阖眼。 再睁眼的时候,江萤看见他眼底的厉色已然褪去。 俨然是素日里的清冷平静。 “般般。”他在钝痛里低声唤她,视线同时落在她的赤露的肌肤上。 单薄的春衫被撕裂,白皙的肌肤间又添新的红痕。 他的眉心紧蹙。 不知是疼痛,还是莫名的情绪。 令他抬手,以指尖轻擦过那道红痕。 像是想将这道碍眼的痕迹拭去。 但仅是转瞬,他便重新清醒,将落在她心口的指尖垂落。 “般般,往后不用再来祠堂。” 他解下外袍披在她的身上,嗓音如往常般的温柔低沉:“不必理会孤发病时的言语。” * 接风洗尘宴前的最后一日在忙碌筹备间匆匆过去。 转眼便又是一日里的黄昏。 江萤盛装华服坐在镜台前,看着镜中自己的倒影??[,心绪微微有些紊乱。 此时应当是启程至宫中赴宴的时辰。 但太子并未前来。 她也未收到任何通传。 显然是容隐最终决定,要称病放弃出席这场宴席。 可她觉得,明明是有机会的。 太子殿下为此事筹备许久,最后却要称病离席,甚至会因此惹人疑窦。 无论如何想,都是令人难受的事。 江萤轻咬了咬唇,终是从镜台前站起身来,提裙走向祠堂的方向。 今夜段宏依旧守在月洞门外。 可等江萤给他看过令牌,想要入内的时候,却被他抬臂拦住。 “太子妃请恕罪。”他语调坚决:“殿下有令,即便是您有玉佩在身,也不能放您入内。” 江萤抬眼看向他:“太子殿下真这般吩咐?” 她试探着道:“可这场宴席非比寻常,若是殿下不曾出席,恐怕会引来诸多非议。” 如江萤猜测的那般。 她的语声方落,段宏的眼里便有片刻的犹豫。 但他仍是坚持道:“这是殿下的命令,属下不能违背。” 江萤的眉心微微蹙起。 看段宏的反应,容隐的命令显然是真。 但这场宴席若不出席,后续所发生的事也难以预料。 并不像是容隐安抚她的那般,可以简单称病便就此揭过。 她在原地听着更漏渐落,心跳也随着更漏声愈来愈快。 梦境里可怖的场景仿佛还在眼前。 最后见到祠堂里的太子的那幕也依旧缭绕不去。 他并没有明确拒绝。 也因此给了她些许的希冀。 半晌,她轻声问道:“那钥匙呢?” 她抬起眼帘,轻握住手里的玉佩,孤注一掷般地问道:“殿下只说不让我进去。但未曾说不能将钥匙给我。” 段宏双眼睁大。 他也未曾想到江萤会如此开口。 他的目光在江萤与玉佩间来回,好半晌一咬牙,将袖袋里的黄铜钥匙交给她:“但您还是不能进去!” 江萤接过钥匙。 在段宏紧张的目光里,她没再纠缠,而是轻轻颔首,转身便向着寝殿的方向离开。 她来回得很快。 此刻也不过是耽搁了两刻钟的时辰。 若是立即便出发,还能赶得上宫中的宴席。 江萤不再犹豫,转首对连翘道:“吩咐侍卫们去备车。” 她俯身将蹭来的雪玉抱在怀里,握着钥匙的掌心微微生汗:“你去离祠堂最近的地方前大声告诉段宏,我会代殿下前去宫中赴宴。” 连翘闻言愕然,但还是应道:“奴婢这便过去。” 连翘急忙转身,打帘匆匆出去。 在这个短暂的空隙里,江萤也在长案前坐 下,略想了想,便研墨写了张花笺。 ‘殿下不愿前去,但东宫始终不能无人出席。’ ‘臣妾会代殿下前去,还望殿下恕罪。’ 短短两行字写罢。 江萤等到墨迹微干,便将花笺与那枚钥匙用红绳穿好,小心翼翼地系在雪玉的颈间。 “去找太子殿下。”她摸了摸雪玉的长毛,将它放在跟前的地面上。 自从容隐下令后,雪玉夜里都被管得极严。 连她的寝殿都未曾出去过。 此刻得到自由,立时便喵的一声跳上窗口。 如白色的令箭般往窗外的夜色中蹿去。 * 前往皇宫的马车很快备好。 江萤盛装丽服,独自步上车辇。 驾车的侍卫银鞭落下,骏马向皇宫的方向绝尘而去。 江萤端坐在车上,湍急的心跳也随着马蹄声而起伏不定。 她其实也不能确定。 夜里的太子是否会帮她。 还是会置之不理。 但从她嫁来东宫前,从未听过太子有狂疾的传言来看。 应当会有些分寸,再如何恼怒,也不至于会大闹皇室的晚宴。 在她惴惴的心绪里,东宫的车辇终是在北侧宫门前停落。 江萤轻阖了阖眼,起身扶着连翘的手,缓缓走下车辇。 今夜的北侧宫门前火光如昼。 停留在此的车马蜿蜒如龙,皆是前来赴宴的权贵与皇室宗亲。 而离她最近的那辆轩车上,俨然镂刻着六皇子府邸的徽记。 容铮正与他的皇子妃章蕴宜步下车辇,抬首见到她独自站在车前,立时便挑眉问道:“皇嫂今日怎么一人前来?” 他往她的身后看去,不见太子的踪影,眼底的探究之色更浓:“皇兄有何要事,竟撇下皇嫂一人?” 江萤未曾想会在宫门前遇到他。 她心口微跳,尽量维持着面上的平和:“六殿下既然已经到场。便请先行入宫,若站在北侧宫门前不走,恐怕会惹人非议。” 站在容铮身旁的章蕴宜亦轻扯他的袖缘,低声提醒道:“殿下,您在人前这般与皇嫂攀谈。恐怕有些不妥……” 容铮皱眉,扯开自己的衣袖:“有何不妥!” 他将视线落在江萤面上,眼底的恶意不加掩饰:“皇兄与皇嫂新婚燕尔。如今撇下皇嫂留在东宫,难道是有了新欢。为此,竟连皇叔的接风洗尘宴都不来?” 江萤秀眉紧蹙,指尖紧紧握住袖缘。 她能察觉到周遭已有视线凝聚来。 如有实质般落在她的身上,令她的脊背上都细细起了寒栗。 再与容铮纠缠下去显然不妥。 而太子,应当也是不会前来了。 江萤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她垂落羽睫,轻声解释:“太子殿下他……” 今日急病几个字尚未落下。 远处便有马蹄声夺夺而来。 江萤惊讶抬首,顺着众人的视线往声来之处看去。 她看见马蹄踏碎夜色。 金冠锦袍的太子策马赶来。 江萤愣在原地,有强烈的不真实之感。 直到太子在北侧宫门前勒马,那双凌厉的凤眼向她看来。 “接住你的丑猫!”他厉声道。 江萤慌忙抬手。 还来不及反应,雪玉便被他从马背上抛下,不偏不倚正砸在她的怀中。! 椒盐小甜饼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40 章 [] 雪玉颇有些重量,江萤抱着它勉强站稳。 再抬首的时候,便见容澈翻身下马,阔步向她走来。 他眼底的神情锐利,似要来找她的麻烦。 江萤抱紧怀里的雪玉,紧张地抬脸望向他,生怕他会在众目睽睽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容澈在她的面前停步,冷沉的语声压得很低:“回头再找你算账!” 话音落,他便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往北侧宫门前走。 秋后算账也好过现在。 江萤羽睫轻扇,加快步履跟上他。 在经过容铮身旁的时候,他的视线紧追过来。 面上的神情是显而易见的恼怒与不甘。 江萤略微不安,提裙走得很快。 容澈的步履亦是顷刻未停。 转瞬间便带着她走到巍峨的北侧宫门前。 “太子,太子妃。”守门金吾卫上前验明他们的身份,即刻便收戟放行。 引路的青裳宫娥们提灯而来,将他们引向今夜行宴的承徽殿中。 暂且离开容铮的视野。 今夜的承徽殿中灯火如昼,席间无数宫廷乐师与宫娥侍立。 来得最早的几l名嫔妃与公主此刻已然入席。 其中便有徐婕妤与宝宁。 有此前的数次偶遇在,今日的宝宁公主便也没有怯生。 “皇兄,皇嫂。”她主动过来行礼,在看见江萤怀里的雪玉后更是移不开视线:“皇嫂的狸奴真好看。” 她满怀期许地看向江萤:“宝宁可以摸摸吗?” 江萤始终悬着心。 生怕容澈陡然暴怒,抑或是拂袖而去。 但见宝宁过来行礼的时候,他也仅是嗯了声,并无多大表示,心里也是悄悄松了口气。 此刻听见宝宁询问,她便也莞尔道:“自然可以。” 她将怀里的雪玉抱向她:“雪玉并不挠人。” 宝宁的眼睛亮起。 她凑上前来,略有些吃力地将沉重的雪玉抱在怀里。 “宝宁也想养狸奴。”她抚着雪玉柔软的长毛,羡慕里又带着点失落:“其实宝宁本来也有狸奴的,宝宁还给它起名叫做酥酪。后来有天它跑到母妃的宫室外去——” 宝宁的话还未说完,原本热闹的宴席间有顷刻的安静。 容澈目光微寒,抬首看向殿门的方向。 江萤亦随之偏首,顺着他的目光往殿外看去。 她看见肃亲王自夜色中大步而来。 这位亲王常年在外征战,手中沾染敌寇的鲜血无数。 如今回到长安,眉眼间的杀伐之意依旧未褪,紫金**袍翻卷间气势迫人,似还挟裹沙场上的未尽的血腥。 宝宁年幼,显然很是怕他。 慌张间怀里的雪玉都没抱稳,眼见着便要掉在地上。 雪玉挣扎的喵喵声响起。 在惊动众人前(),容澈剑眉凝起?(),顺手将掉落的狸奴接住,反手丢到江萤的怀里。 “宴席将始,回你的母妃那里去。”他皱眉对宝宁道。 宝宁愣愣地还没回过神来。 而稍远处的徐婕妤急忙上前,对两人福身行礼后,便匆匆抱着宝宁回到席间。 与此同时,肃亲王在他们对侧的长案**席。 整场宴席像是陡然间清静许多。 宝宁怯生生地坐在自己的席案后,其余的皇子公主不是低头饮酒就是悄然错开视线。 并无人敢主动上前行礼问候。 这位肃亲王征战沙场多年,在皇室间的传闻间亦是狠厉无情。 他如今仍未成亲,膝下也并无子嗣。 在边关的时候治军严厉。为正军法亲手杀过跟随他多年的将领,也亲自手持军杖教训过延误军情的六皇子容铮。 皇室的子辈皆有些怕他。 而此刻原本正要入席的六皇子容铮带正妻而来。 远远看见他,便立时顿住步子。 好半晌方脸色青白地擦着宴席的边缘进来。 正当宴席间的气氛僵凝时,远处传来宦官的通传声:“陛下与皇后娘娘亲至——” 话音未落,宴席间的众人尽皆起身向帝后行礼。 礼乐声里,帝后的仪仗落地。 明黄与正红的光影交错间,帝后两人携手而来,于最上首的龙凤宝座间端坐。 礼乐再起,这场接风洗尘宴伊始。 起初的时候倒也还宾主尽欢。 但等到酒过三巡。高座上的帝王起身。 “肃亲王凯旋,立下赫赫战功,朕心甚慰。”他站在九龙御座前,重重金帘掩住他的容貌与神情:“今日特赐黄金万两,良田千顷,绸缎百车,以彰功勋。” 肃亲王搁盏起身。 还未谢恩,便听皇帝复又道:“这是朕身为帝王,应当赐你的嘉奖。” “但今日是家宴,身为你的兄长,朕应当为你赐婚。若你这一脉子嗣凋零,朕百年之后,又以何颜面去见先帝。” 他说罢抬手,身后侍奉的德瑞紧步上前,将手中的明黄圣旨展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肃亲王容霁,宿卫忠正,宣德明恩,守节乘谊,以安社稷,近过不惑无有妻室。” “戚氏嫡女,京城世家之后,诰封懿德,行端仪雅,礼教克娴,盖戚氏诗书传家,执钗亦钟灵毓秀有咏絮之才,今及芳年待字金闺。潭祉迎祥,二人良缘天作。” “今下旨赐婚,赐册赐服,垂记章典。望汝二人同心同德,敬尽予国,勿负朕意。” 德瑞念罢,便将圣旨双手奉向肃亲王。 肃亲王冷眼看他,岿然不动。 德瑞急忙压低语声提醒道:“肃亲王殿下,陛下苦心,不可辜负。” 肃亲王并未接旨。 他在殿前单膝跪下,眼底锋芒不减:“北面战事未平,臣弟何 () 以为家。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他战功赫赫,言辞凿凿。 ?本作者椒盐小甜饼提醒您《嫁东宫》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若是皇帝此刻强行赐婚,反倒会被史笔诟病。 皇帝在垂帘后注视他良久,终是在满堂静默间抬手收回成命:“既你无心,此事便推后再议。” 他放下金杯,宴席继续。 但宴席间的氛围更是滴水凝冰。 江萤的席位侧对着肃亲王。 此刻更是紧张。 连带着怀中的雪玉都似有些不**分。 它在她的怀里喵喵轻声,不住地拿爪子扒拉着她的衣襟。 看着像是要…… 江萤不敢耽搁,急忙抱着雪玉起身,放轻语声对容澈道:“臣妾要带着雪玉出去一趟。” 容澈瞥了她眼,不耐烦道:“尽快回来。” 江萤轻应,抱着雪玉自宴席从宴席的边缘离开。 等走出这座灯火通明的承徽殿。 她便将雪玉交给随宴的宫娥:“你将它抱到有沙子的地方便好。它自己会处理。” 宫中豢养狸奴的妃嫔不少。 宫娥便也没有惊诧,而是轻轻应声,便抱着雪玉往宫中给狸奴准备的净房去。 净房离此处不远,来回所需的时 第 41 章 [] 江萤羽睫微颤,慌忙缩回还握在他臂间的手。 毕竟容澈疯起来的时候,可能真会将她丢进水里。 容澈也没再理会她。 他反钳住容铮的手臂,将刚要露头的他重新摁回水里。 又是一阵水花四溅。 江萤往后瑟缩了下,不敢再看下去,急忙带着连翘与茯苓守到八角亭前,踮足环顾左右,看着是否有人闻声过来。 好在容铮做贼心虚。 来时便将值守在此的宫人尽数遣离。 此刻闹出不小的动静,也未曾有人前来查看。 江萤却不敢完全放心。 她心惊胆战地看着眼前的夜色,同时也侧耳听着身后的响动。 不到半炷香的光景。 她便听见御河里的动静消了。 水面与周遭的夜色同时安静下来。 擂鼓般的心跳声中,江萤小心翼翼地回过脸,看向御河畔的方向。 宫灯照不到的夜色里。 她隐约看见容澈正自河畔起身。 而容铮则仰面倒在河沿。 看着声息全无,像是已经死透。 江萤的呼吸停住,脑中有霎时的空白。 她从未想过,容澈会真将人给杀了。 那她现在该怎么办? 是回去认罪伏诛,还是趁着金吾卫尚未察觉赶紧潜逃出宫? 心绪正紊乱,容澈却已走到她的面前。 他狠狠地瞪了眼想要惊呼的茯苓,又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往与承徽殿相反的方向走去。 江萤被他拽着往前踉跄两步,目光本能地望向水边的容铮,见他依旧是毫无反应,呼吸更是颤栗得厉害:“殿下就这样将他放在这吗?” 她的齿关微颤,语声也有些发抖:“不用埋吗?” 话音落,容澈的步履同时停住。 他偏首看向她,剑眉微微扬起:“还敢埋人?” 他伸手捏住她的脸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面上的神情:“孤从前怎么没看出你还有这般胆量。” 江萤的羽睫颤抖,近乎都要掉泪。 她当然不敢。 她的里衣里满是碎汗,双腿也都是软的。 要不是容澈这般用力地扯着她,她近乎都要瘫坐到地上。 但是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 要是不埋,就任由尸首丢在岸上,金吾卫岂不是发现得更快。 “殿下若是不埋。”她哽咽着道:“就将六殿下丢进水里吧。” 也好发现得晚些。 “哭什么丧,他还没死。”容澈凤眼微寒,捏着她脸颊的长指再添几分力道:“就算是**,也轮不着你来哭丧。” 江萤微愣。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回头去看容铮。 “六殿下还活着?”她忐忑询问。 容澈瞥她,满 是不耐地答道:“呛晕而已,等会就会醒。” 江萤高悬的心还未放落,闻言更是紧张。 “那若是等六殿下醒来,岂不是要将此前的事都说出去?” 届时她和容澈都脱不了干系。 容澈冷声:“这还不简单。” 他松开掐着江萤脸颊的手,阔步便向河畔走去:“如你所愿,孤现在便将他埋了。” 江萤明眸微睁。 她急忙提裙追上他,慌乱间抱住他的腰身,努力将他往回带:“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她的力道不足,并不能将容澈拉住。 但容澈还是停步。 他挑眉看向她,启唇冷笑道:“他不敢。” “他能与金吾卫说什么?说自己意图染指皇嫂被孤出手教训?” 江萤轻怔了怔。 很快也从原本的慌张里回过神来。 她怯怯松开抱着容澈腰身的手:“那殿下与臣妾现在便回席间吗?” “回去自投罗网?”容澈敛眉,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往廊上走。 他的身高腿长,步履迈得极大,江萤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没忘记她的狸奴。 “臣妾的雪玉还在……” 容澈冷声打断她的话:“让你的侍女在这等着!” 江萤无法,唯有转头对连翘与茯苓吩咐道:“你们在这守着,若是侍宴的宫娥带雪玉回来,便抱着它在这等我……” 她的话还未说完,人便已经被容澈带着转过两道廊角。 眼见着连翘与茯苓的身影消失不见,江萤也忐忑回过脸来,去问他面前的容澈:“殿下如今要去哪里?” 容澈不耐道:“跟着便是,哪有那么多废话。” 江萤羽睫轻扇,也唯有暂且收声。 她提裙加快步子跟上他。 但容澈要去的地方似乎很远。 江萤跟着他走过两 道游廊,穿过半座栽满银杏的庭院。 眼见着容澈仍旧没有要停步的意思,江萤终是有些跟不上。 她断断续续地喘息道:“殿下等等……臣妾走不动了。” 容澈皱眉,在原地短暂地停步。 江萤也抚着心口,轻轻喘息着在最近的坐楣上拢裙坐下。 容澈敛眉看她。 稍顷也侧身在她的身旁坐落。 他离得很近,衣发间清淡的沉水香与在席间沾染到的烈酒浓香糅杂而来。 令江萤有些微的紧张。 她的指尖轻摁住衣襟,下意识地往后蜷了蜷。 容澈的视线随之落来。 他的语声冷沉:“躲什么?” 江萤匆促将指尖垂落。 “没有。”她掩饰道:“只是臣妾的衣裳有些乱了。” 容澈凤眼浓沉,向她欺近几分:“你刚在想什么?” 江萤急忙错开视 线。() 她不敢直言,便在仓促间将话题扯开:臣妾想到宴席上的事。 **想看椒盐小甜饼的《嫁东宫》吗?请记住[]的域名[(() 她尽量说些无关紧要的事:“宝宁公主适才与臣妾说,她曾经养过狸奴。后来那狸奴可是走丢了?殿下可曾见过它?” 容澈的眼神不善。 他抬手攥住江萤的腰肢,将她自坐楣上扯向自己。 江萤心跳愈乱,慌忙抬脸看向他:“殿下,这是在宫里。” “宫里又如何?”容澈将她摁坐在自己的腿上,修长的手指狠狠碾过她的红唇:“孤不怕被人看见。” 江萤紧张到连脊背都绷紧。 她的指尖握住他的手臂,却又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再次激怒了他。 彼此相持稍顷。 容澈威胁似的握紧她的腰肢,抵在她唇间的手指添了几分力道。 “宝宁养的狸奴,孤见过。” 江萤羽睫轻扇了扇。 她启唇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容澈皱了皱眉,暂且将手垂落:“半年前的事。孤进宫去见母后的时候,恰好见到徐婕妤抱着猫,脸色煞白地从母后的宫室里出来。” 因她的神情太过慌张,容隐事后还查过此事。 但也并未查出什么端倪来。 也就查到是宝宁的狸奴误闯进皇后宫室,徐婕妤跟着找来罢了。 他说罢,便又道:“而且那狸奴不是走丢的,是徐婕妤自己送走的。” 容澈冷嗤道:“不过是没和宝宁说实话而已。” “为什么?”江萤闻言愈发惊讶:“是皇后娘娘不许徐婕妤养狸奴吗?” 容澈被她问得有些不耐:“宫里没有这样的规矩。” 他起身将江萤打横抱起:“父皇后宫里的事,孤了解得那么细致做什么!” 江萤的身子腾空,连忙握住他的手臂稳住身形。 “殿下要带臣妾去哪里?” 容澈显然已不想多言。 他没有回答,而是快步向前走去。 春夜里微凉的风拂面而来。 江萤隐约看见远处有几盏灯火如荧,应当是今夜值夜的宫人守在廊前。 她的双颊滚烫,自欺欺人般将脸埋在他的衣襟。 坚决不肯抬头。 容澈在夜色里行出很远。 等江萤再度被他放下的时候,抬眼便看见敞开的朱红的大门。 这是寿康宫内的佛堂。 她第一次在宫中留宿的时候,曾与容隐来过此处。 那时容隐还让她将自己锁在太后的灵前。 江萤微感讶然,还未来得及问容澈为何要带她来此。 手腕便再度被他握紧。 他拽着她走进灵堂,走到太后的灵位前,点燃二炷檀香塞到她的手里。 “若有人问起,便说你随孤来灵前上香。” “臣妾记下了。”江萤轻轻点头。 () 她将檀香拿稳,在灵前深拜后,便将这二炷檀香供入灵前古朴的香鼎中。() 淡青色的烟雾袅袅而起。 ?想看椒盐小甜饼的《嫁东宫》吗?请记住[]的域名[(() 将容澈分明的轮廓柔化几分,连带着眼底的神情也没有素日里那般凌厉。 江萤偏首看他,语声很轻地道:“殿下与皇祖母的关系应当很好。” 供在东宫祠堂里的列祖列宗便没有这样好的际遇。 光是在她的记忆里,容澈便砸过好几次香鼎,扯过不知多少次供布。 容澈语调冰冷:“孤是在皇祖母身边长大。” 江萤讶然看向他。 她从未听旁人提起过这件事。 且宫中原本也没有不许皇后抑或是妃嫔抚养自己子嗣的规矩。 她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容澈剑眉紧皱,眼底似有寒意腾起:“因为十二年前那桩事。” 容澈说至此,语声骤然顿住。 他蓦地回头看向她:“江萤!” “你的胆子真是肥了!” 江萤轻颤了颤。 她侧身躲到经幡后:“臣妾不问便是。” 容澈的眼底寒意未散。 他道:“香上完了?” 江萤怯怯点头。 还未启唇,容澈便伸手抓过她的手腕,带着她往来时的路走。 “那便回去!” 回去的路似比来时的更长。 等他们再度回到承徽殿前的时候,接风洗尘宴已至尾声。 江萤从连翘手里接过雪玉的同时,也听她小声回禀起他们离开后的事。 六皇子落水被宫人发现。 在太医的救治下醒转,后因此提前离宫回府。 据说全程脸色铁青,但硬是咬紧牙关没多吐露半个字。 毕竟此事是他理亏在先。 若是宣扬出去,他也讨不到半点好处。 江萤高悬的心也终是放落。 她未再回到席间,而是与容澈在承徽殿略等稍顷。 便等到宴席彻底结束,随着离开的宾客登上回东宫的辇轿。 宾客散去,帝后回銮。 当轩车停在东宫门前时,姜皇后亦回到她的寝殿。 殿内的其余从人皆被遣退。 姜皇后独自坐在宫灯照不到的夜色里,听着青琅语声恭敬地回禀。 “奴婢已查问过值守的宫人。” “六殿下落水前,太子妃与太子曾先后离席。直至宴席将尽时方自寿康宫回返。” “听闻,是携太子妃向太后进香。” 太子与太子妃先后离席。 在肃亲王的接风洗尘宴上,去给已故的太后上香。 紧接着容铮落水,险些溺毙在御河中。 姜皇后安静抬首,目视殿外深浓的夜色:“青琅,你觉得真会有这般巧合的事吗?” 青琅不敢妄下论断。 她垂首如 () 实回禀:“奴婢亦觉得巧合。因此在太医离开后独自询问过六殿下。” “六殿下咬定,是他不慎落水。” “让他不敢开口的方式有很多。”姜 第 42 章 [] 在江萤窘迫的视线里,容隐垂落目光,将身旁的红帐撩起。 淡金色的春光照到榻前,他自榻上坐起身来。 此刻的他尚未束冠,墨发倾泻于洁白的寝衣。 领口与袖口外的肤色冷白,那双凤眼窄长而深邃。 泾渭分明得如水墨画中的白山黑水。 江萤的视线跟随过去,看见他执起春凳上那盒白玉膏。 彼此的目光再度交汇。 容隐修长的手指轻叩了叩床栏。 江萤的脸颊更红。 她从锦被里钻出来,半坐在衾褥间,抬手解开领口的系扣。 昨夜她睡着的时候,应当是太子将她带到浴房里重新洗沐过。 因此寝衣穿得很是潦草,好几枚玉扣都未曾系上。 如今她指尖方动,单薄的寝衣便松垮地落到腰间。 莹润的肌肤与肌肤间交错艳丽的痕迹纵览无余。 江萤微低着脸,连白皙的耳缘都渐渐红透。 她未曾抬首,却依旧能感受到容隐的目光落在那些红痕间。 令她的肌肤微微发烫。 旋即药盒打开的声响传到耳畔。 容隐以指腹沾取些许药膏,落在她颈间的齿痕上。 微凉膏体碰上发烫的肌肤。 江萤忍不住往后轻蜷了蜷。 她没敢作声,而是红着脸,悄眼看向容隐。 看见他眼帘低垂,面上的神情静如止水。 似没有要找她问责的意思。 江萤羽睫轻闪,心虚得不敢作声。 容隐亦没有停顿。 他继续为她上药。 从她的颈间往下,到锁骨,至心口,在碰到被掐握整夜的腰肢的时候。 江萤没忍住,轻颤了声。 容隐的长指微顿。 江萤的脸颊亦红透。 她赧然启唇:“臣妾自己来便好。” 容隐缄默稍顷,复又垂落眼帘。 他以指腹捻开乳白的药膏:“既然是孤留下的痕迹,便应当由孤来处置。” 他的语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以致于江萤都猜不到他是否正在生气。 她犹豫顷刻。 终是在容隐要重新给她上药的时候,赧然握住他的手臂。 “殿下。”她想要解释,又怕他发病时回想起,便扯过锦被掩住彼此的手腕。 她同时在容隐的掌心里写道。 ‘肃亲王的接风洗尘宴隆重,若是东宫无人出席,定会令人起疑。’ ‘臣妾并非有意要违背殿下的命令。’ 两行字写完。 江萤怯怯看着容隐抬起眼帘。 “般般。”他道:“孤不会因肃亲王的事而责备你。” 江萤抬起羽睫。 既然不是肃亲王的事,那便只能是… …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脸颊更是红得似要滴血。 她本能地想将寝衣穿好,指尖方抬,皓腕却被容隐握住。 他提醒道:“药还未上好。” 江萤微愣。 她红唇微启,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 容隐未染药膏的手指便已抬起她的下颌。 彼此的目光相对。 容隐垂落眼帘,低头轻轻吻上她。 温柔的触感传来。 江萤赧然轻阖上眼。 感受着容隐在吻过她唇瓣的同时,沾染着白玉膏的指腹亦缓缓抚过那些遗留的痕迹。 那些痕迹像是印在他的记忆里。 即便不低头去看,他也能清晰地知道都落在什么位置。 亲吻的同时,他的动作温柔而准确。 却依旧是激起江萤轻微的颤栗。 毕竟那些痕迹所在的地方,原本也是最敏感,最怕被触碰的地方。 等到那些殷红的痕迹都被掩盖在乳白的药膏后。 江萤的呼吸也彻底乱了。 她跪坐在衾褥间,双颊绯红如脂。 近乎是容隐松开她的同时,她便滚烫着脸,匆促地将衣裳穿好。 容隐垂落眼帘,也似重新敛回心绪。 他将春凳上的外裳递给她,再启唇的时候嗓音犹带着微微的哑:“孤先去书房公办。待正午的时候,会回来用膳。” 江萤微红着脸,轻轻点头。 看着容隐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 * 容隐在洗沐后,便更衣行至东宫书房内。 肃亲王的事迫在眉睫。 想杯酒释兵权本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若是等肃亲王返回边关,便更是鞭长莫及。 如今要着手,自然还是只能从军中查起。 若是能找到肃亲王怠慢军务,抑或泄露军情等等纰漏,届时师出有名,卸任兵权的事便更易着手 。 他往日处理公事素来专注。 但不知为何,今日手中的线报还未翻阅几页,眼前便又浮现出江萤夜里娇艳的模样。 她双颊绯红,云鬓蓬松,微张的红唇鲜妍欲滴。 而他则掐着她的腰肢,低头咬着她的耳珠,在床笫间声声逼问她。 ‘现在分得清吗?孤与容隐。’ 容隐紧紧阖眼,将手中的线报握得发皱。 但那些画面依旧是挥之不去。 甚至愈发生动起来。 散落的衣襟,雪白与殷红交织的肌肤,少女低微带颤的轻喘。 皆缭绕不散。 容隐的眉心皱得愈紧。 他终是自长案后起身,将手里的线报搁置一旁。 眼前的画面依旧没有散去。 他薄唇紧抿,终是抬步走向太子妃的寝殿。 但此刻江萤并不在殿内。 容隐最终是在韶 光园里找到的她。 彼时她正站在秋千凳上(),由连翘给她推着秋千。 听到侍人通传后?()?[(),她便匆忙自秋千上下来。 “殿下。”她福身向他行礼,神情微微有些慌张。 像是生怕他前来兴师问罪。 容隐安静地看她。 她来韶光园前特地换了衣裳。 外裳的领口系得很高,将那些殷红的痕迹尽数掩藏在内。 不令旁人窥见。 但依旧无法掩去那些旖旎的记忆。 容隐的目光停留。 他听见自己低声启唇:“都退下吧。” 韶光园内此后的宫娥们鱼贯退去。 偌大的园林内仅余彼此两人。 容隐沉默着垂手,握住江萤的手腕。 “殿下。”江萤抬首望向他。 韶光园明媚的春光里。 她的瞳仁乌黑,清澈得看不见什么杂念。 他便也垂落眼帘。 眼底的思绪却依旧深浓。 短暂的静默后,他在她的掌心里写道。 ‘如今般般是否觉得,白日里的孤与夜里的孤,是两个不同的人?’ 江萤茫然轻声:“殿下为何会这样想?” 顷刻的迟疑后,她微低臻首,在他的掌心里轻轻回道。 ‘殿下亲口告诉过臣妾。’ ‘夜晚的殿下是您狂疾发作时的模样。’ 容隐轻阖了阖眼。 是,这是他亲口告诉她的事。 不应有半分的迟疑与动摇。 良久的沉寂后。 他收拢掌心,眼底波澜淡下:“是孤多虑了,般般不必在意。” * 当日的黄昏,容隐并未来江萤的寝殿。 不知是忙于公务,还是另有思量。 江萤也不好多问,便在入夜后吹灯睡去。 此夜她睡得还算安稳。 直到翌日天光透过红帐方悠悠起身。 “太子妃。”连翘替她撩起红帐,将新接到的书信转交给她:“是魏姑娘的来信。” 江萤趿鞋坐起身来:“兰因的信?” 她伸手接过,将信笺打开。 信里是魏兰因熟悉的字迹,写的内容也很是简单。 是说城东的戏班上了新的曲目,邀她有空的时候去听听。 江萤见连翘在旁看着,便莞尔道:“是兰因邀我去听戏。” 连翘闻言也笑:“说起来太子妃也有段时日未曾见到魏姑娘了。这次可要过去看看她?” 江萤轻轻点头。 初嫁到东宫的时候,她总是忙着各种各样的事。 魏兰因来过几次信,都因为她实在抽不出时辰而拒绝了。 恰好这几日得空,自然是要答应的。 她略想了想,便走到长案前提笔道:“那便定在明日。” () 连翘笑应,待她写完后,便亲自将书信往魏府送去。 今夜里月朗星稀,隔日亦是个晴日。 江萤辰时便梳妆好,带着连翘等人往东宫的照壁前去。 尚未绕过照壁,便听见东宫前响起妇人的哭闹声:“我的女儿,我可怜的女儿啊!太子以权势压人,强夺于你!我与你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江萤秀眉微蹙。 她加快步履绕过照壁,看见东宫门前跪着两名嚎啕大哭的平民夫妇。 而东宫的侍卫神情紧张,正强行拖拽着他们往无人处赶。 “这是怎么回事?”江萤急忙问道。 侍卫们原本正架着两人,回头见到她连忙停手。 守在门前的侍卫也满头是汗地过来行礼道:“太子妃,这两人污蔑东宫强抢民女,要求太子殿下归还他们的女儿。” “属下们正想送他们去见官。” 东宫强抢民女。 江萤自是不信会有这样的事。 她低声问那侍卫:“殿下可知晓了?” 侍卫满脸苦色:“殿下清晨便离开东宫。此刻应当在刑部衙门,属下已令人前去通传。如今还未有回音。” 那此事便有些棘手。 但若是送去顺天府,此事便会闹大,多少会对太子的声誉有所影响。 可若是让他们就在东宫门前哭下去,也绝不是办法。 江萤思绪转过,轻声对侍女道:“连翘,茯苓。帮忙扶他们进去。到偏厅里看茶。” 连翘与茯苓会意。 她们快步上前:“阿娘阿伯,你们且慢着哭 第 43 章 [] “殿下。”江萤暂且压下紊乱的心绪,轻声将此前的事复述给他。 容隐的神情更冷。 他俯视跪伏在地的绿玉:“你可知构陷东宫,按律当诛。” 绿玉的面色更是白得没有半点血色。 她挣扎着要跪爬过来,哭得满面是泪:“奴婢不敢,奴婢说的话句句属实。” 她说着便向江萤叩首:“请太子妃救救奴婢。” 江萤犹豫刹那。 比起绿玉,她自然更相信容隐。 但此事就这般不明不白地过去,终究是对东宫的名誉不利。 她这般想着,便对连翘道:“你去拿条绳子将她捆了,别让她寻短见。” “之后,你们就先到殿外候着。” 连翘答应着,很快便将事情做好,又与其余人等一同往殿外退下。 朱红殿门重新被掩上。 江萤看向跪在下首的绿玉:“如今殿下已经回来。你若有什么想说的,便当着殿下的面说得清清楚楚。” 绿玉双肩隐隐在发抖,开口的时候语声更是颤抖得厉害:“奴、奴婢记得那是二月前的事。那夜里殿下应当是喝醉了酒,举止与常日里不同。在西园里遇到正在莳花的奴婢,便将奴婢摁倒在花丛中……” 她苍白的脸开始涨红,语声也渐渐细弱下来。 江萤侧首看向容隐。 容隐凝眉道:“无稽之谈。” 江萤略想了想,便又对那绿玉道:“若是依你所言。东宫的彤书女官处应当会有记档。” 但从绿玉的反应看,应是没有。 否则她也不会慌成如今这个模样。 果不其然,她的语声方落。 绿玉的语声便抖得更是厉害:“奴婢的事未曾记档……” 她不敢抬头,只低垂着脸啜泣道:“那夜殿下应是醉酒。在酒醒后便像是彻底忘记此事。从此再未提起。奴婢亦不敢攀扯殿下,便唯有将此事埋在心里。直到、直到……” 她哭着看向自己的小腹。 之后的话便也不言而喻。 江萤听着她的陈述,又低头看见她宽松的衣裳。 心也在不知不觉间高悬起。 她原本是不信的。 可绿玉的描述,却这般像是太子发病后的情形。 暴戾凶横,不容忤逆。 可她又清楚地记得,太子曾经告诉过她。 他罹患狂疾的事除却他们两人外,便再也无人知晓。 便连亲信侍卫段宏与太子的生母姜皇后亦不例外。 眼前的绿玉自然是无从得知。 她能陈述出这些,也许是真的见过发病时的太子。 江萤的心绪微乱。 稍顷还是偏首看向容隐。 见容隐凤眼微深,便放轻语声道:“殿下可否与臣妾到后殿里说话。” 容隐没有拒绝 。 两人行至后殿,容隐站在天光错漏的长窗前,垂落眼帘安静地看向她。 他问道:“般般也觉得是孤所为?” “臣妾自然相信殿下。”江萤抬起羽睫,斟酌着道:“臣妾只是想问问,殿下可能记起所有黄昏后发生的事?” 容隐有顷刻的沉默。 他终是没有隐瞒:“孤若是长期服用安神药,抑或试到不合适的药方时,记忆会有短暂的混乱。即便是在清醒后,亦可能会遗失些许片段。” 江萤的羽睫轻颤了颤。 那绿玉的事。 是否就是被容隐遗失的那些片段。 容隐薄唇紧抿,眼底亦有凌冽之色。 他罹患此疾十二年。 先前的十年里,他尝试着无数方式,皆未能将疾病治愈。 于是在最后的两年里,他也曾试着接受过这样的自己。 他不再试新药,也不再召集新的神医。 仅是以李太医的旧方维持。 起初的时候昼夜间倒也能和平共处,也并未出什么严重的纰漏。 直至那场春日宴,他与无辜误入其中的江萤荒唐整夜。 那时他方意识到发病时的自己终不可控。 也因此选择以铁链缚身。 但若是绿玉的事为真,便是此事再度重演。 甚至比春日宴时更为恶劣。 江萤仰脸望着他。 她并猜不到容隐此刻所想,但见他的神情渐渐凛然。 像是又要苛责自己,便急忙启唇道:“也未必真是殿下所为。” 她下意识地道:“殿下虽然不记得。但夜中的殿下兴许记得,臣妾可以去问问他。” 容隐止住思绪。 “般般。”他道:“若是孤否认,你真的相信吗?” 江萤点头:“臣妾自然相信。” 她语调认真:“臣妾从不觉得殿下会是那种懦弱胆怯,敢做却 不敢承认之人。” 容隐眉心微皱,思绪亦有刹那的繁杂。 他想要询问,江萤是信任他不会如此,还是在信任夜里发病时的他。 但他旋即又为自己的想法而觉得荒唐。 他与发病时的他本就是同一个人。 江萤信任谁,于他而言并无什么区别。 容隐终是垂落眼帘:“今夜孤会留在你的寝殿。” 他说至此微顿,稍顷又启唇道:“般般,你在黄昏后可先到偏殿歇息。待卯时后再来不迟。” 江萤轻轻点头。 她吩咐侍卫们将绿玉与那对夫妇看好,千万不能令人寻了短间,又令茯苓传信给魏兰因,说是今日不能赴约。 等这些事处置好后,她便也回到寝殿里,为今夜的事早做准备。 * 黄昏时分,容隐如约前来她的寝殿。 而江萤也听从他的话,在入夜后远远地避开,先到就近 的偏殿里补眠。 直到卯时正刻,方在连翘的提醒下起身。 彼时殿外天光初透,乳白的晨雾尚未散尽。 江萤便提着盏风灯走向她的寝殿。 还未推开槅扇,她便听见里头传来容澈的怒喝:“江萤,给孤滚过来!” 江萤正抵在槅扇间的素手轻颤了颤。 但顷刻便又稳下心绪,如常推开槅扇进去。 她提裙迈过门槛,在殿内的春景屏风后停步。 “殿下。”她看着被铁链锁在榻间,如今正在盛怒的太子,言语间愈发多了份小心:“臣妾是想问问绿玉的事。” 她的话未说完,便听见容澈暴怒的语声:“江萤,你竟敢怀疑孤!” 江萤犹豫着道:“臣妾不是想怀疑殿下。只是绿玉描述得颇有几l分真切……” 她说着眼见容澈眼底怒意更浓,连忙改口坚决道:“若是殿下说并无此事,臣妾便相信殿下。” 容澈霍然自榻上起身。 铁链被扯动的铮然声里,他厉声喝出她的名字:“江萤!” 江萤往后蜷身,脊背都碰上微凉的屏风。 她怯怯道:“臣妾只是问问,殿下不必动怒。” 但她的劝慰显然并无效果。 容澈眼底戾色更浓。 他紧凝住她,像是立时便要将她撕碎。 江萤微咽了咽。 她想,今夜应当是问不出什么了。 兴许还会被容澈抓去泄恨。 于是她悄然转身,想趁着容澈如今碰不到她的时候赶紧回到偏殿。 至于绿玉的事,便等太子苏醒后再与他商量。 她心绪落定,但还未绕过屏风,便听见身后传来容澈携怒的语声。 “滚回来!” 江萤提裙走得更快。 就当她快要走到槅扇前的时候,倏然听见容澈冷冷道:“孤想起来了!绿玉的事,确有其事!” 江萤的步履僵住。 她不敢置信地回过脸:“殿下?” 容澈眼底仍有怒意,语调却冷得如同霜刃:“不止绿玉,还有的是旁人。” 他道:“过来听!” 江萤羽睫微颤。 容澈这般开口,她反倒有些不敢相信。 可若容澈所言为真。 若真的除却绿玉还有旁人,往后再像是绿玉的父母那般都来东宫前哭嚷。 那东宫名誉转眼便要扫地。 江萤心跳微快。 即便知道容澈大抵是在骗她,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挪步过去。 “殿下说的旁人都有谁?”她垂眼低声:“臣妾也好交给彤书女官,该记档的记档,该给名分的给名分……” 她的话未说完,容澈便陡然暴起。 他扼住她的颈将她摁在榻上,同时翻身将她紧紧压在身下。 手中风灯坠地,灯罩的破碎声里, 他的面容近在咫尺。() 眼底的怒意汹涌似要将她湮没。 ?椒盐小甜饼提醒您《嫁东宫》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你为何不去问容隐,反倒要来问孤?”他骤然收拢掌心:“你竟敢怀疑孤!” 江萤呼吸急促,来不及多做思量,慌乱间便启唇解释:“因为殿下不会……” 这句话更是激怒了他。 “容隐不会,孤便会?”他低头狠狠咬上她的唇:“你是没有脑子吗?” 江萤吃疼,明眸里水雾微显。 她有些不敢说话。 但若是平心而论,她确实有些吃不准。 毕竟在春日宴上,容澈也曾与她荒唐一夜。 她也不敢确定,同样的场景换了旁人,是否也是一样的结果。 容澈逼视着她。 片刻后他似也察觉到她在想什么,再开口时语声里怒意更浓:“若 是孤见人便睡,如今东宫里至少百八十个侍妾,还轮得着你嫁进东宫!” 江萤怯怯出声:“臣妾只是问绿玉,并没有说殿下见人便……” 容澈厉声打断她:“什么绿玉红玉,孤从未见过!” 江萤轻怔。 原本紧绷心弦渐渐松落。 她似想起什么,脸颊微微泛红:“那春日宴上,为何殿下……”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听见远处传来喵的一声轻唤。 她在容澈的掌心里转开目光。 看见是雪玉正自从支摘窗里跳进来。 它竖着尾巴走到榻前,在看清容澈此刻的神情后那双金碧的眼睛睁得滚圆。 继而,它竟毫不迟疑地扭头就跑。 那四条小腿一起一落,转瞬间便跳过窗楣跑得没了踪影。 江萤明眸微睁,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听见容澈冷哂道:“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奴。” “没半点良心的主人配见风使舵的猫,正好!” 江萤回过脸来:“臣妾怎么就没有……” 她说着微赧:“殿下是说之前救臣妾的事?” 他的意思难道是,因为她落水被他救起,所以她便应当以身相许—— 思绪未落,容澈便咬牙道:“江萤。你的脑子就只能记住半年内的事?” 江萤茫然看向他。 半年前的事? 可是半年前她与太子素不相识。 又能发生什么事? 容澈恨恨看她,似想说些什么。 但还未启唇,他的眉心便凝起。 他咬牙摁上眉骨,在交替前厉声告诉她:“孤未 第 44 章 [] 东宫里的晌午素来安静。 江萤方用过午膳,便抱着雪玉坐在临窗的长案前翻阅着账本。 还未翻过两页,便见东宫里的宫娥寒枝远远过来通禀。 “太子妃。”她恭敬道:“太子殿下请您到偏厅里听审。” 江萤翻着账本的动作微停。 东宫又不是刑部衙门,能听得审,便唯有绿玉的那桩事。 “我这便过去。” 江萤思及此,便让连翘将账本收到屉子里,起身与寒枝前往东宫的偏厅。 今日的偏厅格外肃静。 段宏领着侍卫们看守在廊前,直到见她前来,方左右让开一条道路。 宫娥寒枝便在廊前停步,江萤则行过游廊,迈过偏厅的门槛。 方绕过殿内的绣金屏风,便见容隐坐在上首,下首的宫砖上跪着三人。 正是绿玉与那对在东宫门前**的夫妇。 绿玉面色煞白,而那对夫妇犹在底下哭天抹泪:“带弟,我的女儿。你真是苦命啊。你怀了皇家血脉,但殿下却不肯认你……” 江萤步履微顿,又转身绕过他们,在容隐的右手畔拢裙坐落。 “殿下。”她轻声唤道。 容隐淡淡颔首。 他语声温和:“般般若觉得不适,可随时离开。” 江萤轻轻点头,看着容隐抬手,令繁缕将殿门打开。 凌乱的步履声起。 江萤往殿门前看去,看见数名侍卫押进一人。 此人同样是侍卫打扮,但此刻却被五花大绑,在抬头看见跟前跪着的绿玉与那对夫妇时,更是眼露惊惶。 其余的侍卫往殿外退下,而段宏则将此人摁跪在地。 繁缕同时开口道:“绿玉,你可认得此人?” 绿玉战战兢兢地回过脸来。 在看清那名侍卫的长相后,脸色更是白透。 她急忙扭过头去,语声颤抖得厉害:“奴婢不认得。” 段宏陡然扬声:“他就在西园当差。你与他日日相见,还敢说不认得!” 繁缕也并不多言,而是转身行至屏风后。 再回来的时候,手里的檀木托盘中俨然放着数样证物。 她道:“那你可认得这些物件?” 江萤的视线随之移落。 她望见檀木托盘里依次装着女子绣给男人的鞋垫,两对鸳鸯戏水荷包,还有从侍卫出搜出来的,绿玉送给这名侍卫的汗巾。 这些物件上的女红手艺,与绿玉袖口处的绣花如出一辙。 铁证如山,辨无可辩。 绿玉的脸色雪白。 那对夫妇眼见着形势不对,也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扯着绿玉的衣裳慌张道:“带弟,你倒是说话啊!你快说这些东西不是你的!都是他们……” 那名妇人伸手想指上首,还未抬起手臂,便被段宏持庭杖打在脊背: “大胆!竟敢对太子与太子妃无礼!” 庭杖极沉(),段宏没有半分留手。 那妇人的背上登时皮开肉绽?[((),鲜血溅在明净的宫砖上。 令江萤的指尖轻颤了颤,下意识地握紧自己的袖缘。 容隐的视线轻落在她的身上。 “般般。”他轻声道:“你若觉得不适,可先行离开。” 江萤羽睫轻颤。 她能听懂容隐话中的意思。 若她觉得不适,可随时离开。 但此后容隐应当也不会再让她面对这样的事。 往后他会刻意回避,让她能在他的庇护中与世无争。 可是,她既然决定嫁入东宫,便也应当承担起太子妃的责任。 纵使不能帮到太子什么,也不应给他再添负担。 江萤心绪落定。 她松开指尖,将双手叠放在裙面上:“臣妾无事。殿下继续审问便好。” 容隐未再多言。 他敛回目光,段宏便持杖上前,重重打在那名侍卫的背上:“太子与太子妃面前,若还敢有半分隐瞒,便将你**万段!” 庭杖是实木所制,几杖下来那侍卫的背后顿时血肉模糊。 但段宏仍旧没有停手的意思。 罪证放在他的面前,而庭杖打在他的脊背。 杖杖带起飞溅的鲜血。 眼见着段宏似要将他打死在当场。那侍卫也终是承受不住。 扑倒在地上叩首求饶:“属下与绿玉确有往来。但她腹中孩子……那孩子也未必便是属下的!属下从未敢让绿玉攀扯过殿下,还求殿下明鉴。” 绿玉双肩颤抖,满面是泪地看向那侍卫:“你如今竟说这样的话。” 侍卫眼神闪躲,不敢与她对视。 绿玉见状也是心如死灰。 她哽咽道:“当时你骗我相好,说是会明媒正娶地迎我过门。后来我有了孩子,你却又不敢 承认,逼着我将孩子落掉。” 繁缕皱眉:“既是要将孩子落掉。那为何此刻还在腹中?” 绿玉仰头看向繁缕,眼里的泪水滚滚而落:“奴婢不敢将这样的事托给旁人。就想着等轮到奴婢出去采买的时候再到郎中那抓药。” 她绝望地看向那对跪在近处的夫妇:“可谁知道,你们要来东宫门前哭嚷,说太子强占于我。我若是不认,腹中的孩子又要如何解释?宫女与人私通可是死罪!你们生我、卖我,如今又将我逼到绝路上,可曾心满意足了?” 那对夫妇此刻也听出端倪,浑身抖得如筛糠般。 “殿下,殿下,不是草民愿意来的。”他们连滚带爬地上前,在容隐与江萤面前胡乱磕头:“是有人给了草民银子,说草民的女儿怀了太子的子嗣。” “只要我们来东宫门前哭喊,太子便会认下这个孩子。往后我们也可跟着沾光享福。” 繁缕问道:“是谁给的你们银子?” 那名 () 妇人急忙道:“是个年轻妮子。看着也就十几岁的模样。长得白白净净,穿得也体面,像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丫鬟。” 这样的女子在长安城里没有上万也有数千。 繁缕皱眉追问:“她可有什么特别之处?例如脸上哪里有痣,或是身上可有能看见的胎记?” 妇人显然是慌了神。 她只记得白花花的银子,哪里有留意这姑娘到底长什么样。 别说哪里有痣,哪里有胎记了。 她便连这姑娘究竟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 繁缕见状,也知从她口中再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她便也不再询问,而是垂首侍立到旁侧。 容隐抬起视线。 本就清洌的语声凛如霜刃:“宫女绿玉,侍卫陶鼎,乱棍打死,丢出东宫示众。” “庶民赵贵,王秀兰,构陷东宫,其罪当诛。带走,交由刑部处置。” 绿玉面如死灰。 陶鼎连连叩首哀求:“属下知错,求殿下恕罪——” 那两对夫妇更是哭嚎着爬上前来:“草民再也不敢,草民再也不敢!” 但东宫庭前岂容这些人等喧闹。 哭嚎求饶声方起,候在殿外的侍卫便疾步而入。 将还在挣扎求饶的几人堵了嘴往殿外拖走。 紧接着,庭杖声起。 每一声皆是沉闷,像是疾落的雨点打在破布袋上。 江萤羽睫轻颤,呼吸微微变得急促。 这是她初次面对这样的事。 即便未曾看见,但传来的声音仍是令人心颤。 但这是无可回避的事。 若是不打杀绿玉与陶鼎,便无法震慑众人,亦无法平息长安城里的流言。 她眉心紧蹙,忍不住紧紧阖眼。 再睁开眼睛时,面前的天光微微暗下。 江萤抬起眼帘,望见容隐正站在她的面前。 “般般。”他递手给她,语声如往常般凝定:“早些回去歇息。” 彼此的目光相对,江萤低垂下羽睫。 她拢裙站起身来,将指尖搭上他的掌心。 借着他的力道站起身来,与他并肩走向远处的殿宇。 * 长安城里向来便没有不透风的墙。 绿玉与陶鼎**的消息转瞬便传到六皇子的府邸。 彼时容铮正仰躺在姜妙衣的膝上,心情极好地饮着宁州新贡的美酒。 得到通禀,他的惬意霎时被打断。 “还是查出来了!”他拧眉坐起身来:“这才几日!” 姜妙衣将酒杯放好,亲手给他剥着葡萄:“即便只有几日也足够了。” 她轻轻笑着道:“这几日长安城里流言如沸,妾听闻太子殿下还因此被皇后娘娘召到跟前训斥,想来是过得不快至极。而殿下隔岸观火,难道看得并不舒心?” 容铮想起在 酒肆里听见的流言,心情当即好转不少:“可惜只有几日。要是每日都有这样的热闹看,你想要什么赏赐都可以。” 姜妙衣柔声细语:“妾要赏赐做什么?只要殿下高兴,妾自然愿为殿下不遗余力。” 容铮听得很是顺耳。 他顺手扯下腰间系着的一枚玉饰丢到床褥上:“赏你了。” 话音落,他又挑眉道:“不过那宫女的事,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我派出去的暗线都没能查到。” 姜妙衣将剥好的葡萄喂到他的唇畔,依旧是笑盈盈的模样:“殿下何必管妾是哪里来的消息。” “殿下只消说有没有出了宫宴时的那口恶气便好。” 容铮咬了口葡萄,仍是紧追着不放:“你如今是我的人。你要是有这样的门路,自然头一个要告诉我!” “妾能有什么门路。”姜妙衣起身到铜盆里净手,语声仍旧是轻轻柔柔的:“妾的侍女 与那绿玉相熟。因此方才知道。如今绿玉**,这条门路便也从此断了。” 容铮皱了皱眉,颇有些不悦地道:“照你那么说,以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姜妙衣并没有立即回答。 她站在铜盆前,微低着白皙清秀的脸,看着指尖淡紫红的汁液滴落在水中。 面上的神情温柔又恬静。 这名与绿玉相熟的侍女是否存在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能够证明自己是有用的。 只要有利用的价值,即便是弃子,也可以重新被放上棋盘。 她眉眼微弯,语声柔缓:“往后的事,谁又说得清楚呢?” * 绿玉的风波过去后,眨眼间便又到每月的月中。 江萤亦如往常般到凤仪殿内向皇后请安。 也不知是否来得过早的缘故,今日她并未遇到宝宁公主,偌大的偏殿内唯有她独自等候。 大抵两盏茶的时辰。 姜皇后身旁的掌事宫女自殿外而来,行至跟前向她恭敬行礼:“太子妃,皇后娘娘请您过去。” 江萤轻应,随着她行至凤仪殿的正殿。 殿内珠帘低垂,苏合香淡淡。 姜皇后高绾云鬓,着繁复宫装,端坐在垂帘之后。 望之比素日里礼佛时更添几分皇后威仪。 江萤也愈发谨慎。 她行至帘前向皇后请安:“臣妾拜见母后。愿母后凤体祥和,万安如意。” 姜皇后在帘后抬手,令青琅为她赐座。 江萤方拢裙端坐,便听见姜皇后淡声提起数日前的事:“那名宫女闹出的事端,本宫在深宫内亦有耳闻。” 江萤心弦微紧。 她低声解释道:“绿玉之事本是场闹剧。与太子殿下无关。往后臣妾会愈加谨慎,定不会再让此事发生。” 姜皇后轻轻颔首,如她初次入宫请安时那般启唇道:“过来给本宫看看 第 45 章 [] 江萤连耳缘都红透。 她觉得容隐应当是误会了些什么。 但她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寝殿里陷入短暂的静默,似能听见她紊乱的心跳声。 她悄然抬眼看向容隐。 看见他的手指垂落,将领口几枚玉扣解开。 银纹暗绣的衣襟往左侧散开,显出洁净的月白色里衣。 江萤的面颊愈红。 她终是滚烫着脸,抬步走到他的面前。 “殿下。” 容隐手指微顿,将解下的外裳搭在圈椅的扶手。 他没有自椅间起身,而是环过腰肢将她抱起,令她侧坐在他的腿上。 顷刻的失重感传来。 江萤本能地抬手环住他的颈,同时感受到容隐扶住她腰身的掌心滚烫。 彼此的距离这般亲密。 仿佛她只要低头,便能吻上他的薄唇。 容隐亦抬起眼帘。 视线相接处,他的掌心轻贴在她的后颈。 随着他的长指收拢,江萤也徐缓低首,轻吻上他的薄唇。 容隐同时给予她回应。 唇齿交缠间他的里衣坠地。 江萤系在心口的丝绦被解开。 云雾蓝的齐胸襦裙散落至腰际,繁复的裙摆堆叠在圈椅两侧。 她也从侧坐在容隐的腿上变成正坐在容隐的怀中。 容隐亦顺着她的唇往下吻落。 至颈项,至心口,当由于圈椅的狭隘而无法再往下的时候,便又回到她的耳畔,含吻过她的耳珠。 他的动作温柔又耐心。 但又对她的身体这般熟悉,令江萤的轻颤着将搭在他肩上的指尖收紧。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 容隐也有发病时的记忆。 正当她的思绪紊乱时,容隐亦偏过脸看向她。 “般般在想什么?”他低声询问。 “没有。”江萤羽睫轻颤,慌乱间匆促否认。 容隐深看着她。 就当江萤呼吸微乱,担忧容隐猜到她的心绪时。 容隐环过她的腰肢将她抱起。 江萤呼吸轻颤。 搭在他肩上的指尖收得更紧。 她随着他的动作而踮起足尖,又因自身的重量而往下沉落。 不像是发病时的又快又狠。 容隐始终扶着她的腰肢,令这个过程变得轻缓。 但愈是如此,其中的感受便愈是清晰。 江萤的两靥绯红。 原本清澈的杏眸里渐渐涌上迷蒙水雾。 她轻咬着唇瓣,但齿间溢出的音色却甜得令人面红。 容隐安抚似的吻上她的颈,亦将扶着她腰肢的手垂落。 最后的寸许距离骤然消失。 江萤的指尖绷紧,忍不住低颤出声。 容隐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红唇,语声里也透着说不出的喑哑:“般般是觉得疼吗?” 江萤通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容隐端详着她的神情。 那双浓黑的凤眼深邃得难以见底。 江萤猜不到他此刻的心绪。 仅能感受到腰间微紧,是容隐重新抬手握住她的腰肢。 云雾蓝的裙裾似浮在水面。 银线绣成的花穗随着水波沉浮不定。 水势时湍时缓。 每次变化时都会有短暂的停歇。 以便容隐能够更好地把握她此刻的感受。 即便是在这般亲密无间的时候,他也依旧是克制而冷静的。 他事事都追求完美。 且又对新鲜的事物学习得极快。 不到半炷香的时辰,他便不必再专注地看着江萤的神情。而是能在空隙里找到时机来吻她。 江萤渐渐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的双颊红艳欲滴,眼里的水雾也愈来愈浓。 连唇齿间的甜声都变得断续而颤抖。 云雾蓝的裙裾翻涌如浪。 室内的甜香愈来愈浓。 随着容隐轻咬过她的耳珠,繁复的裙裾短暂抬起,又从云端上落下。 江萤羽睫颤抖,双手紧抱着容隐的颈,在他的肩上颤抖着唤出声来。 容隐略微停顿。 等她尾音里的哽咽散去后,方将她抱起,放到柔软的衾褥间。 四月春深。 寝殿里的绒毯撤去,锦缎制成的帏帐也换作更为薄透的鲛绡帐子。 容隐在榻间俯身。 春光自单薄的鲛绡中透来,落在他低垂的眼睫间淡淡如金。 他语声低哑地询问:“若是无须理会旁人。” “般般会想要子嗣吗?” 江萤的乌发洒落在衾褥间,那双抬起的杏眸潋滟而迷离。 她此刻的思绪并不 清明。 更不明白容隐为何要在此刻问她这样的事。 许是年纪尚小的缘故。 江萤对子嗣并没有太大的执念。 既谈不上迫切,也说不上抗拒。 因此她朦胧道:“都好。” 容隐没有再问。 他握住她纤细的足踝,复又低首吻上她的颈。 鲛绡制的帏帐垂落。 云雾蓝的襦裙从她的腰间掉在榻上,又被一双雪白的素手握紧。 随着轻细的喘息而揉皱成团。 庭院内碧绿的梧桐摇曳整个晌午。 直至天光渐落方徐徐平息。 * 等江萤再度醒转时候,窗外的天光已经暗透。 枕畔的余温也已散去。 她揉着微酸的腰肢,自榻上坐起身来,低头便看见身上的寝衣整齐洁净,显然是沐浴后新换过。 她便 询问连翘:“连翘,我的寝衣可是你换的?” “自然不是奴婢。”连翘将垂落的帏帐系起,带着笑音回答道:“您那时候都睡过去了。还是殿下抱着您去的浴房。” 江萤耳缘微红。 正想说些什么将话茬带开,偏首却看见殿外的天色。 天色昏昏,东宫内华灯初上。 此刻应当正是太子发病的时辰。 而他不在她的寝殿,应当便又是将自己锁回祠堂。 江萤拢衣站起身来,正想着是否要去看他的时候,面色却渐渐白透。 “连翘。”她匆促披上外裳,慌忙对连翘道:“你去找盏风灯过来。” 适才的她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 发病时的太子曾经掐着她的颈命令过,不许她去找白日里的太子求欢。 若是太子此刻醒来想起这件事,怕是要闹个天翻地覆。 连翘不知她心中所想,但还是应声,很快便找了盏羊角风灯过来。 江萤草草穿好衣裳,便接过风灯往祠堂的方向快步过去。 今夜天色黑沉。 祠堂外并未掌灯。 段宏则依旧是守在祠堂外的月洞门前。 见她过来,立即便警惕道:“太子妃,殿下有令,不能放您进去!” 江萤犹豫稍顷。 也唯有站在月洞门外,踮足往祠堂的方向望去。 祠堂与月洞门间隔着整座庭院。 即便她如何踮足张望,也看不见祠堂内的情形。 且月洞门前的夜色这般安静。 她再是屏息去听,也仅能听见风吹箬竹的细细声。 也不知是距离太远。 还是今夜太子选择用安神药的缘故。 江萤徘徊良久,见祠堂内始终没有传来特殊的动静。 便也唯有提着风灯,忐忑回到她的寝殿。 * 许是心神不宁的缘故。 回到寝殿后的她并未睡好。 在榻间辗转到后半夜,方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翌日醒转的时候,帏帐外的天光都已照透锦被。 她朦胧支起身来,正抬手撩起新换帏帐,便听见太子低醇的语声落在耳畔。 “般般。” 睡意朦眬的江萤也因此清醒过来。 她抬起眼帘,见到容隐正在帏帐前等她。 他应当早已起身。 此刻玉冠与锦袍皆严整洁净,全然看不出昨日的旖旎痕迹。 江萤轻怔稍顷。 回过神来后也自榻上起身。 她赤足站在脚踏上,忐忑地拉过他的手腕细看。 太子腕间的纱布已然撤去。 原本深可见骨的伤口已将愈合。 除却两道镣铐留下的红印外,倒也未再添新的伤势。 江萤高悬的心暂且放下。 她 抬起眼帘,轻声问容隐:“殿下可是来寻臣妾用早膳的?” 容隐修长的手指轻点了点春凳上的更漏:“早膳的时辰早已过了。” “再过半个时辰,便恰好能用午膳。” 江萤赧声:“是臣妾睡得太久。” 她说着便微带紧张:“那殿下过来寻臣妾,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若是因此耽搁,可就是她的不是了。 容隐拾起春凳上的外裳给她:“并无什么要紧的事。” 他微顿,轻声道:“吉祥戏班上了新戏。般般可想过去看看?” 江萤讶然偏首:“殿下怎么倏然想起带臣妾去听戏?” 容隐微垂眼帘。 他其实也并不能确定。 许是恰好是有闲暇。 也许是觉得冷落了她。 抑或他也没有过多思量,只是习惯性地走到她的寝殿。 也信口找了个理由。 他斟酌稍顷,找出其中最为贴近的缘由:“公务上的事还在等候回音。今日恰巧无事,便过来寻你。” 江萤不疑有他。 加之此刻离午膳的时辰颇近,她也不便再耽搁,便启唇唤宫娥过来洗漱更衣。 大抵两炷香的时辰后。 江萤洗漱更衣毕,坐在镜台前由连翘替她梳妆。 白玉梳顺开如缎的乌发。 新研的水粉淡淡晕开,浅粉色的胭脂点在两腮。 正当连翘打算俯身替她描眉的时候,容隐抬手将连翘手中的眉黛接过。 他道:“余下的,由孤来便好。” 连翘连忙看向江萤。 江萤也不敢拒绝,唯有轻轻点头让她退下。 但她依旧有些忐忑:“殿下若是不会的话,就让臣妾来便好……” 毕竟今日可是要出门的。 若是容隐把她的眉描得粗黑如炭,她出去的时候恐怕要不敢抬头。 容隐轻嗯了声,算是答应她的话。 他执起眉笔,以柔软的笔尖沾染些许眉黛,轻描在她的眉间。 江萤起初的时候微带忐忑。 但见铜镜中的黛眉渐渐描好,便也由紧张转为惊讶。 “殿下从前给人描过眉吗?”她忍不住好奇:“为何殿下看着比臣妾还要熟稔。” 容隐隔着铜镜看她,淡色的薄唇微抬:“孤从未替女子描过眉。” 他道:“仅是南书房中进学的时候,临摹过古画间的仕女图。” 绘画与梳妆,本来便有相通之处。 因此画技好的贵女,往往梳妆起来也要比旁人秀丽。 江萤知道这个道理。 便没再询问,而是轻应了声,抬手拿了盒就近的唇脂。 许是此刻有些心不在焉的缘故。 她拿的唇脂颜色偏深,与今日里的衣裳并不相衬。 一直到涂好后,江萤方才察觉。 她正打算拿湿帕 第 46 章【修】 [] 太子与太子妃入宫侍疾的时辰迫在眉睫。 江萤甚至都没有与容隐商量的余地。 在整理好行装后,她便与容隐步上前往皇宫的轩车。 也就是在车内,她方找到开口的时机。 “殿下。”她怀中抱着雪玉,语声也放得很轻:“入宫后的夜晚殿下想要如何度过?” 容隐正斟茶,闻言微顿。 “孤会处置妥当。”他语声淡淡,将斟好的清茶递给她:“般般不必担忧。” 江萤心怀忐忑,也没有喝茶的心思。 她将雪玉放在膝上,接过茶盏捧在手里,犹豫着启唇道:“若是没有更好的方法,臣妾能否与发病时的殿下商量一二。” 她怕容隐不肯答应,又轻声补充道:“此前宫中夜宴的时候,臣妾便与殿下商量过。也并非全然没有希望。” 容隐微低眼帘。 看着碧叶在水中舒展。 他并未说太多的道理,仅是启唇提醒她:“般般,今夜便要宿在凤仪殿的偏殿。” 江萤握着茶盏的指尖轻颤了颤。 原本想要说的话也生生停住。 与在东宫里的时候不同。 若在东宫,商量不成左不过也就是被容澈抓去泄恨。 但若是在凤仪殿的偏殿里闹出什么动静,太子罹患狂疾的事便再也掩藏不住。 她确实不敢赌这一次。 她的心绪不宁写在脸上。 容隐看向她,便轻声道:“宫规森严。即便是入宫侍疾,元服后的皇子入夜后也不可留在后妃寝殿。” “孤白日与你至殿内为母后侍疾,黄昏便返回偏殿,倒也能安然度过几日。” 江萤也没有更好的方法。 便也唯有轻轻点头:“臣妾也会尽力为殿下掩饰。” 话音落尽,轩车亦停在北侧宫门前。 容隐与江萤步下轩车,乘着东宫的舆轿至凤仪殿面见皇后。 彼时天光尚明,凤仪殿内并未掌灯。 镂刻着凤凰展翅的拔步牙床上,姜皇后执着佛经倦倚在迎枕。 琉璃串成的珠帘长垂在地,重重珠光掩住皇后病中的面容。 江萤随着容隐缓步上前。 直至停在珠帘外的时候,倚在迎枕上的姜皇后方徐徐抬起眼帘。 许是病中无力的缘故,她的语声也较常日里要轻柔:“本宫的身子近来一日不如一日。如今还要令你们尚且新婚燕尔,便来凤仪殿里为本宫侍疾。” “也不知是否为难了你们。” 她的语声温柔,但语意却不容轻忽。 显然是要长留他们在宫中。 但无论彼此心中如何作想,此刻在皇后的榻前自然也不能说半句不是。 唯有徐徐图之。 容隐便垂落眼帘:“母后凤体违和,儿臣自当前来。” 江萤也福身行 礼:“百善孝为先。为母后侍疾,是儿臣分内之事。儿臣绝无抱怨之心。()” 姜皇后淡淡嗯了声,就着青琅的手缓缓用了碗汤药。 既是如此。你们便暂居在凤仪殿的偏殿内。等到本宫的病势稍缓,再行出宫。()” “以免宫闱内外传出太子不尊孝道的流言。” 本朝以孝治国。 孝道两字压下来,即便是天子亦不能违逆。 容隐与江萤自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在青琅带着宫娥们整理偏殿的间隙里,两人便暂且留在凤仪殿内陪伴病中的皇后。 直至窗外红云渐起。 转瞬间便又是一日里的黄昏。 青琅还未回返,容隐便起身向皇后辞行:“儿臣来得匆忙。还有公务尚未处置完毕,需在宫门下钥前令侍卫递出。还望母后能容儿臣先回偏殿处置。” 姜皇后隔着帘幕看向他。 重重珠光朦胧她面上的轮廓。 江萤仅能听见她清淡的语声:“公务为重。隐儿便先回吧。” 容隐抬袖行礼。 在转身行过江萤身畔的时候,他的步履微停,目光轻落在她的面上,是在提醒她起身随他离开。 略微的迟疑后。 江萤终是没有挪步。 太子此刻是不得不回,但她若是也跟着回去,恐怕会愈发惹人疑心。 若是留在凤仪殿里陪伴皇后,反倒会更为稳妥些。 “殿下先回去处理公务便好。臣妾便在此陪伴母后。”她羽睫轻眨,趁着旁人没有留意的时候,悄悄对他做了个口型。 ‘殿下不必担心臣妾。’ 容隐亦无法再停留。 他抬步走过她的身侧,语声很轻地提醒道:“夜路难行,记得早些回来。” 江萤轻应,复又于跟前的玫瑰椅上端坐。 又是整整两个时辰过去。 凤仪殿上星月高悬,游廊外的夜色 深浓如墨。 江萤此刻方能辞别皇后自凤仪殿里出来,提着盏风灯匆匆走向他们暂住的偏殿。 殿内的宫娥皆被遣离,但整座偌大的偏殿仍是灯火通明,似太子仍在此处置公务。 可等到江萤行至内室的时候,却看见最里侧的拔步牙床前帏帐低低垂落。 江萤便将风灯搁在地上,换上软底的睡鞋走到帏帐前。 她将帏帐撩起。 便见到太子正安静地睡在榻上。 凤眼深阖,羽睫低垂。 他睡着的时候这般安宁,半点没有夜中的暴怒模样。 江萤隐约能够猜到什么。 但她仍是没有作声,而是低头轻轻挽起他的寝衣袖口。 腕间的伤痕与昨日并无太大的分别。 显然仍在愈合,且看着没有再添新的伤痕。 这原本是件好事。 但江萤却无法高兴起来。 她羽睫 () 微低,将容隐的袖口放落。 同时也猜到,他这几日应当是一直在用安神药。 否则腕间的伤口定会撕裂。 素来浅眠的太子也会在她撩起他衣袖的时候醒来。 可瞒得过今日,又能瞒得过几日呢? 江萤秀眉微蹙。 她在容隐身旁坐了良久,也没想到更合适的方法。 也唯有轻叹了口气,将殿内的灯盏吹熄,团身在他的身侧睡下。 * 在宫中的日子可谓是如履薄冰。 江萤近乎每日皆是悬心吊胆,生怕皇后看出些什么端倪。 起初的两日倒也还算是平静,即便是容铮携着正妻章蕴宜来宫中侍疾那日也安稳度过。 可等到第二日的时候,却终是出了纰漏。 彼时尚是清晨。 江萤正为姜皇后侍奉汤药。 而姜皇后病中不能礼佛,便将放在锦被上的佛经递给容隐:“隐儿,你便接着昨日的那段继续诵读吧。()” 容隐接过佛经,却未能立即接上。 这本佛经写得本就晦涩,相似的段落极多。 若在常日里倒也并非难事。 但偏偏是在他的记忆混乱的时候。 江萤看出端倪,脊背也微微生汗。 她侧身靠近容隐,借着宽袖的掩饰,匆忙帮容隐往后去翻。 还未来得及翻到昨日那页,姜皇后的淡淡落下:昨日黄昏念过的经卷。隐儿今日便不记得了吗?()” 江萤的动作僵住。 容隐握着佛经的长指略微收紧。 但他的语声仍是平静:“儿臣近来公务缠身,总难以静心佛经。若有亵渎佛陀之处,愿手抄佛经二卷,在母后的佛堂中焚去。还望母后能恕儿臣分心之罪。” 姜皇后的视线隔帘而来。 如有实质般落在他们的身上,令江萤的心跳愈发紊乱。 正当她想着是否要为此事找补的时候。 姜皇后的语声淡淡落下。 “若你心系家国,能够善待有功之臣,便胜过誊抄经卷万千。” 她的话音至此,江萤也能听出其中的隐意。 若容隐愿将肃亲王之事轻轻放过,姜皇后便也不会在容隐的事上深究。 江萤心跳微快,悄然看向容隐。 容隐面上的神情平静:“国事自当秉公处理。若真是有功之臣,儿臣亦会恳请父皇善待。” 姜皇后闻言倦倦阖眼,未再多说什么。 容隐亦将混乱的记忆理清。 他复又将经卷翻开,接着昨日那段开始诵读。 看似是母慈子孝的场景,江萤的薄汗却已透了里衫。 好容易熬到午膳的时辰。 江萤方离开凤仪殿,便急忙找了个无人的地方与容隐商量。 “殿下,安神药恐怕不能再用。”江萤放轻语声,满心满眼的不 () 安:“若是这样下去,皇后娘娘迟早是要察觉的。” 容隐轻阖了阖眼。 身为人子,他对母后的了解要比江萤深刻许多。 以他母后如今的态度,应当是在他们入宫前便已察觉端倪。 只是还未能确定,他究竟是在隐瞒什么。 如今唯有两条路可走。 一是他主动退让,将肃亲王之事交到容铮手中。 二是他加紧追查,将肃亲王之事查得水落石出,奉父皇处置此事的圣旨而离宫。 容隐没有丝毫的犹豫:“安神药不能再用。” 他眼底思绪深深:“此事孤会另作打算。” * 同样是前来侍疾的皇子,容铮便未曾在宫内留宿。 他以落水后感染风寒,唯恐传染给母后为由,便在日落前带着章氏离宫。 而江萤留在皇后榻前整日,直到夜幕降临时方 回到暂居的偏殿。 今夜的偏殿依旧是灯火通明。 但江萤撩起帏帐的时候,却并未在榻上见到太子。 她轻愣了愣,便也想起白日里太子的那句话。 ‘安神药不能再用。’ 既然不能再用,那便只能用铁链。 但这里不是东宫。 即便是用铁链,他又能将自己锁去哪里? 江萤秀眉微蹙,很快便想到那个地方。 寿康宫的祠堂。 太子曾经两次带她去过那里。 想至此,江萤的心跳倏然快了几分。 寿康宫是太后生前的居住。 比凤仪殿更为宽阔。 即便是在祠堂里闹出什么动静,寿康宫外的人也是难以听见。 她思及此,便也不再迟疑。 提起还未熄灭的风灯便匆匆往寿康宫的方向走去。 她此前从凤仪殿去过寿康宫。 如今倒也还记得道路。 在夜色里的游廊间行走大抵半个时辰后,她终是踏着如银的月色行至寿康宫的匾额下。 在此侍奉的宫人皆被遣退。 如今高耸的殿门前唯有段宏独自把守。 此刻见她前来,段宏当即便如临大敌:“太子妃,太子有令——” 他话未说完,却像是骤然想到了什么,便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面色也因此而涨成猪肝。 江萤轻愣了愣。 她也回过神来:“太子有令,不许我进入东宫祠堂是吗?” 她思索着道:“但殿下从未说过,不许我进入皇祖母的寝殿。” 段宏神情僵硬,显是被她猜中。 这次都不消她去找玉佩,段宏便僵着脸色将挡住的宫门让开。 江萤轻声向他道谢,提着风灯从他身旁快步走过。 她提裙小跑在木制的游廊,顺着记忆里的方向,往寿康宫的祠堂赶去。 起初 的时候,周遭的夜色格外宁静。 像是能听见她急促的呼吸声。 可等到祠堂渐近的时候,剧烈的金铁交击声划破夜色。 仿佛正有人在祠堂内搏斗。 江萤愈发慌乱。 她二步并作两步跑到祠堂前。 将朱红的殿门推开一道能过人的缝隙,便急忙侧过身进去。 短暂的黑暗后,风灯的辉光照亮祠堂。 江萤同时看清祠堂内的情形。 经幡,供桌,太后的灵位皆在原处。 唯独地面很是狼藉。 洁净的宫砖上洒满香灰。 而原本供在灵前的那只二足香鼎此刻正被容澈拿在手里。 他以此为利器,砸向腕间系着的铁链。 青铜制成的香鼎坚硬沉重,每次砸击都会激起铁链剧烈震颤。 他腕间尚未愈合的伤口再度裂开。 淋漓鲜血自他腕间滴落,很快便浸透了半副衣袖。 “殿下!”江萤惊慌失声。 她还未来得及挪步,容澈便骤然自灵前起身。 “江萤!”他怒喝出声,带血的香鼎砸落在她的裙裾前:“你还敢过来见孤!” 即便是来时便猜测到他会暴怒。 可等到香鼎砸地的巨大响动传来时,江萤仍是慌乱地往后退开两步。 待看见宫砖上被砸出的浅坑后,她的心跳更是紊乱几分。 “若是殿下不愿商议,臣妾便改日再来。” 她说完这句话,便趁着容澈还未将其余物件砸过来,提起风灯便往祠堂外跑。 尚未迈过门槛,容澈凌厉的语声便自身后追来:“江萤,你给孤站住!” 江萤脊背微僵。 顷刻后还是小心翼翼地回过脸来:“殿下的意思是,愿与臣妾商量吗?” “你有什么资格与孤商量!”容澈霍然抬步向她逼近,腕间的铁链瞬间绷得笔直,铮然声里他眼底怒意如沸:“阳奉阴违,背信弃义。你还敢前来与孤提商量二字!” 江萤被他说得面红心虚。 在他说出那两个字前,她蚊蚋般轻声:“可是,白日里的殿下也是殿下。” “太子殿下与殿下分明是同……” 她话未说完,便看见容澈眼底的陡然腾起。 江萤当即意识到她说错了话。 在容澈暴怒前,她急忙转过话音为自己找补:“分明是同一个身体!” 她知道容澈又要怒斥她只认身体。 因此未敢停歇,紧接着又道:“且两位殿下都有彼此的记忆。因此臣妾无论是与哪位殿下——” 江萤说着微微面热,遂悄然将最羞人的两个字略过:“……都没有什么分别。” 她的话音落下。 祠堂里登时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江萤甚至 都能听见她急促的心跳声。 “能回想起来, 便没有区别?”短暂的静默后,容澈冷沉的语声落在耳畔。 江萤忐忑点头。 还未来得及启唇,便听见容澈的怒喝震彻祠堂:“那你怎么不让容隐去想!” 江萤往后蜷了蜷身。 她的脸颊更红:“太子殿下并非没有回想过 第 47 章【修】 [] 江萤的睡意顿时散尽。 “殿下绝不能如此。”她紧忙自容澈的怀里坐起身来:“太子殿下是白日,殿下是夜晚。即便政务能挪到夜晚处置,可白日里东宫总不见人,也绝不是办法。” “那又如何。” 容澈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重新拉近:“难道就只许容隐坑害孤?” “臣妾绝无这样的意思。”江萤心虚地闪躲着他的目光。 容澈眼底的晦色愈浓。 他翻身便自榻上起身,扯过搭在春凳上的外裳丢向她:“更衣,随孤去皇祖母的祠堂!” 江萤连忙接住。 她看着领口那道被撕裂的口子迟疑:“殿下可否容臣妾去换……” “有什么好换的?”容澈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连人带衣裳从榻上薅起:“现在便去。” 江萤被他扯得踉跄了下,急忙握住他的手臂方在脚踏上站稳。 她未来得及更衣,匆促间方趿上绣鞋,便被他拽着往寝殿外走。 “殿下等等,臣妾的衣裳还没穿好。”江萤跟着他的身后,慌忙系着外裳的玉扣。 容澈没有半点要停步的意思:“寿康宫此刻不会有人前来。” 他说罢再度加快步伐。 江萤无暇他顾,唯有提裙小跑着跟上他。 软底绣鞋踏在木制的游廊上轻柔无声。 江萤匆匆跟他转过数道廊角,终是在寿康宫的祠堂前停步。 朱红的殿门此刻仍敞开着。 昨夜用过的锁链正散落在灵前的宫砖上。 江萤愈发紧张。 站在门槛外不敢进去。 容澈眼底的暗色愈浓。 他骤然松开她的手腕,阔步行至灵前,将地上的铁链捞起,以镣铐紧紧锁住他的双腕。 “拿去系到最远的那根立柱上!”他将铁链的末端抛向江萤。 儿臂粗的铁链砸落在她的面前,令江萤匆匆往后退开两步。 “殿下……”她仰起脸来,劝解的语声还未落下。 容澈锐利的目光紧随而至。 “江萤,你想忤逆孤?”他的语声冷沉,似在质问。 嫁入东宫前的梦境与此刻短暂的重合。 江萤轻颤了颤,犹豫稍顷,还是缓缓挪步,将落在宫砖上的铁链拾起。 但她没有立即挪步,而是试探向他道:“殿下宽宏大量。今日报完仇后,定不会再计较此前的事。” 她微顿了顿,又放轻语声道:“往后这昼夜间的秘密,也请殿下帮着隐瞒。” 容澈骤然抬眼:“你到底锁不锁!” 江萤眼见着他又要发作,急忙拖着锁链走向殿内的立柱。 儿臂粗的铁链绕柱三圈,铁链上的铜锁咔嗒一声阖好。 即便真是野兽也无法挣脱。 紧接着叮当两声脆响传来。 是容澈 将昨夜夺走的钥匙抛回她的面前。() 江萤俯身捡起,再抬起眼帘的时候,便将长窗外正是天光破云。 ▄想看椒盐小甜饼写的《嫁东宫》第 47 章【修】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淡金色的天光照到灵前。 容澈的剑眉立时皱紧。 他抬手狠狠摁住眉骨,在交替时的钝痛里厉声威胁她:“不许将钥匙交给容隐!否则孤定不会放过你!” 话音方落,他便咬牙阖眼。 再抬起眼帘时。 眼中的凌厉之色已然淡去。 取而代之的,是素日里的清冷淡漠。 江萤清楚地知道。 如今在眼前的是白日里的殿下。 “殿下。”她提裙向他走近。 最初的剧痛过去后。 容隐垂落指尖,抬起眼帘安静地看向她。 江萤看见,他眼底似有复杂的心绪流转而过。 顷刻后,他低首,看向腕间的铁链。 祠堂外的日光清淡。 江萤站在逆光处,看不清容隐眼底的神情。 但不知为何,仍有负罪感陡然而生,伴随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心虚。 她在容隐面前停步。 容隐亦抬起眼帘,安静地看着她。 他的情绪始终平和。 不曾动怒,不曾质问,也不曾命令她解开锁链。 比起容澈的暴怒,容隐此刻的静默更令江萤觉得忐忑。 “殿下。”她着急地想要解释,但又怕容澈回想起此事,便不得暂且不止住语声。 顷刻的迟疑后,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腕间。 “殿下的伤势还未包扎。” 她不敢去请御医,便语声很轻地道:“臣妾这便到偏殿里找纱布与清水过来。” 容隐微垂眼帘,并未出言拒绝。 江萤不敢耽搁。 她匆促转身, 走向最近的偏殿。 两盏茶的时辰后。 她捧着装满清水的铜盆与干净的布巾自偏殿里回来。 她半跪在容隐面前,将铜盆放在近处的地面上,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衣袖撩起,在给他清洗包扎的间隙里,有些焦急地在他的掌心里写字。 ‘不是殿下想得这样。’ ‘臣妾并没有想锁着殿下。’ ‘只是发病时的殿下睚眦必报,若不锁殿下这一日,他定是不肯罢休。’ 这是她如今想到的唯一办法。 但她心虚的是,她并未提前与容隐商量。 于是她略想了想,便又在他的掌心里写道。 ‘若殿下不愿,臣妾便将钥匙交予殿下。’ ‘若殿下觉得臣妾擅作主张,臣妾也愿任殿下责罚。’ 最后那个罚字还未写完。 容隐轻握住她的指尖。 “般般何错之有。” 他的语声温柔,凤眼里的心绪却依旧复杂。 许久,他终是抬起指尖,在她的腕间轻 () 轻写道。 ‘若白日里的孤(),与夜里的孤不是同一个人。’ ‘般般会更偏向于谁?’ 江萤有顷刻的懵然。 这两行字太过离奇。 以致于她都有些分不清太子是在认真与她谈论此事。 还是仅仅是在因铁链的事负气。 她的心绪微乱。 许是此刻的负疚感过浓**(),也许是她原本便想这般回答。 她指尖微蜷,在他掌心里写下几个字。 ‘臣妾更偏向您。’ 容隐没有再问。 他垂落眼帘,不知因何而紊乱的心绪复又归于平静。 “替孤向段宏传句话吧。” 他斟酌着道:“便说孤昨夜梦见皇祖母孤独。今日决定留在永寿宫守灵。不能前往凤仪宫侍疾,还望母后恕罪。” 江萤点头,在蒲团间站起身来。 她至寿康宫门前,将消息传给段宏,便又回到祠堂里,与容隐共同等着黄昏日落。 祠堂里清净得有些寂寥。 江萤微微困倦,又不想独自离开,便启唇与他说话:“”臣妾听殿下说,殿下是在皇祖母的膝下长大。” 容隐轻抬眼帘。 将目光落在上首的灵位上:“孤自八岁起,便居住在皇祖母的寿康宫中。” “可是,宫里并没有皇后不能抚养亲生子嗣的规矩。”江萤朦朦胧胧地问道:“是殿下八岁那年,发生了什么事吗?” 容隐的眉心微敛。 应当是发生过什么重要的事。 但即便他强行去想,也始终难以记起。 唯一记得的,便是他八岁那年在御河畔落水。 被人救起后高烧数日不退。 之后便有了纠缠他整整十一年的狂疾。 而他也是自那日起,被他的皇祖母带到寿康宫教养。 直至他元服离宫。 于是他道:“那年,是孤罹患狂疾的时候。” 江萤努力支起眼皮:“皇祖母知道这桩事吗?” 容隐没有隐瞒。 他颔首道:“她是宫中唯一知晓孤罹患狂疾的人。” 皇祖母始终在为他隐瞒。 直至离世。 江萤轻轻点头。 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许是隐约觉得气氛凝滞,她便轻声与容隐说起童**:“殿下在宫闱里长大,应当与臣妾小时候过得不同。” 她有些模糊地道:“臣妾年幼的时候住在永州。养了只有三种花色的狸奴,最喜欢玩的是阿娘亲手做的竹马。” 她说着困意上涌,便掩口轻轻打了个呵欠:“殿下年幼的时候可有养过什么?最喜欢玩的又是什么?” 容隐思绪微顿。 他从八岁起便囿于狂疾。每日睁眼时想得尽是要如何摆脱这种顽疾。 在宫廷里的每一日皆是如履薄 () 冰。() 连自身都无法顾全,更勿论是去喜欢抑或收留些什么。 ?椒盐小甜饼提醒您《嫁东宫》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直到两年的大雪天。 他在东宫的墙角下捡到被冻得奄奄一息的雪玉。 这便是他之后的两年内最亲近的活物。 再后来,则是江萤嫁入东宫。 起初的时候,他并不习惯。 也并不能理解,本就如履薄冰,为何还要再添软肋。 可如今也许是软肋生得久了。 倒也有些难以割舍。 他沉默了许久,方轻轻启唇。 “般般。” 他想与她说 些什么,但偏首却见江萤羽睫低垂,早已倚在他的肩上倦倦睡了过去。 容隐便也收住语声。 安静地等着黄昏的降临。 * 风吹梧桐叶的娑娑声里,照在祠堂前的天光渐渐转淡。 仿佛阖眼间便又至每日里的黄昏。 江萤睡意初醒,在祠堂里朦胧睁开眼来。 还未来得及起身,便对上容隐锐利的视线。 “江萤!”他眉骨压低,眼底的郁怒不加掩饰:“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良心?” 江萤愕然抬眸。 很快便意识到面前的不是容隐。 且他此刻的话显然不是在夸她。 她怯怯轻声:“臣妾做错了什么吗?” “你在祠堂里待了整日!”容澈抬手掐住她的双颊:“孤往日在祠堂里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般殷勤!” 江萤脊背微僵。 她连忙找补:“臣妾睡着了,不知道时辰。” 容澈并不满意她的答复。 他的指尖收紧,凤眼里满是危险的神色。 但还未找她兴师问罪,祠堂外便传来段宏的通禀声:“殿下,太子妃。皇后娘娘急症发作。掌事宫女青琅前来传讯,令殿下与太子妃即刻前往凤仪殿中!” 容澈眉峰皱起。 江萤同时紧张地望向他:“殿下。” 她道:“母后急症,殿下与臣妾不能不去。” 容澈剑眉紧皱。 顷刻后终是松开掐着她脸颊的手。 “钥匙!”他以铁链敲向地面,语调依旧暴躁:“你要让孤戴着这东西去凤仪殿?” 江萤明眸微亮。 忙从袖袋里找出钥匙,双手奉给他。 容澈劈手夺过。 腕间系着的镣铐被解开。 铁链落地声里,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往凤仪殿的方向疾步而去。 素来清静肃重的凤仪殿内此刻聚满太医。 他们在正殿内低声交谈,面上的神情皆是焦灼,显然是在诊治皇后的病情时并不顺利。 容澈携着江萤步入正殿,问那名为首的太医:“母后的病情如何?” 陶太医抬袖拭汗:“皇后娘娘的脉象复杂,臣等不敢妄下定论 () 。” “如今唯有先开些固本培元的方子,以观后效。” 容澈道:“那便开方熬药。” 他说罢松开江萤的手腕,与她先后行入皇后的寝殿。 数日未曾礼佛,寝殿内檀香已淡。 取而代之的是药草清苦的味道。 掌事宫女青琅守在榻前。 而姜皇后躺在病榻上,那双清丽的凤眼轻阖着。 似此刻仍未醒转。 容澈带着江萤上前。 青琅回过身来,向他们躬身行礼:“娘娘病势凶险。还请太子与太子妃陪伴在侧。” 容澈凤眼微深。 “容铮呢?”他道:“母后病势凶险,为何不见他的踪影。” 青琅恭敬道:“奴婢已令人前去通传。想必六殿下即刻便到。” 容澈闻言也不再多话,就带着江萤在帘前坐下,等着皇后服药后清醒过来。 这一等便是许久。 等到黄 第 48 章 [] 佛堂里静得针落可闻。 江萤听见她的心跳骤然加快。 她急忙将雪玉交给容澈,蹲身便将裙面上的那朵花苞拾起。 借着火折微弱的光芒,她看清这朵花苞如今的情形。 花瓣完好,但花茎已被齐萼折断。 显然是救不活了。 “这可怎么办?”江萤慌忙抬首看向容澈:“这可是皇后娘娘养了十数年的花。” 容澈则拧眉看着手中的雪玉。 雪玉仍在闹腾。 此刻正在他的手里翻转挣扎,不住地喵喵叫着,想要去扑他刚放在供桌上的花樽。 “江萤!”容澈将它摁得更紧:“你这丑猫怎么回事?” 江萤也觉得反常。 “雪玉平时并不这样。”她下意识道:“尤其是面对殿下的时候。” 雪玉可是她见过最会见风使舵的猫。 无论是在背地里打翻过多少东西,见到太子殿下的时候,永远都是最乖巧的模样。 她说到这,又觉得着急:“殿下先别管雪玉了。要紧的是皇后娘娘的花。” 容澈皱了皱眉,快步走到江萤跟前。 接过那朵花苞打量过后,他的语声冷沉:“这花断得蹊跷。” 江萤追问道:“殿下何出此言?” 容澈不耐道:“你的丑猫扑的是花瓶。这花要断也是从中间断。” “你见过还没开的花,刚好从花萼里掉下来?有那么巧?” 江萤的心跳怦然:“殿下是说,这朵花在我们来之前便是断开的。” 可宫里又有谁会做这样的事。 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弄死皇后娘娘的花,难道只为了嫁祸给他们。 她这般想着,视线落在还在挣扎的雪玉上。 不知为何,却想起容澈曾经与她说过的事。 “徐婕妤。”她不安道:“殿下曾与臣妾说过。徐婕妤也曾豢养过狸奴,且也曾面色苍白地从凤仪殿里出来。之后还托人将狸奴送走。” “那是半年前的事。”容澈毫不客气:“你见过哪朵花**半年还没烂的?” 他说罢也不再与她多言,拿起那朵花苞就摁在花樽里残留的花萼上。 纯白的花萼如手掌展开,稳稳地将这朵掉落的花苞托住。 在佛堂昏暗的光线里看来,倒也和他们进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分别。 江萤满脸震惊。 还未回过神来,手腕便被容澈扣住。 容澈拽着她疾步往外走:“还不走,是想等着别人来抓你问罪?” 江萤连忙跟上他。 但回首看向花樽的时候仍是忧虑:“可是皇后娘娘的花……” 容澈步履不停,满是不耐烦地道:“种棵树十几年也都开花了。” “这花不开,那它八成就开不了。**就**,有什么好可惜的。” 江萤见他似有不悦。() 也唯有噤声,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本作者椒盐小甜饼提醒您最全的《嫁东宫》尽在[],域名[(() 木制的阶梯行至尽头。 江萤跟着他重新回到来时的厢房。 原本还在他手里扑腾挣扎的雪玉也不知在何时安静下来。 此刻正听话地悬空挂在容澈的手里。 那双金碧色的圆瞳满是无辜。 仿佛适才扑倒琉璃花樽的并不是它。 江萤轻疑了声。 但来不及多想,便被容澈拽着往偏殿里走。 江萤犹豫着想说些什么,可偏首看见廊外天光微明,便也收住语声,加快步履跟上他。 两人回到暂居的偏殿中。 容澈将雪玉丢给她,径自在榻上坐下。 “容隐该回来了。”他毫不客气道:“指不定怎么找你算账。” 江萤闻言心虚:“这桩事臣妾确有不是。” “可是,殿下不是说**之前便……” 容澈截断她的话:“但最后进佛堂的是你。这丑猫也是你带的。若母后追查下来,定会先查到你的头上。” “容隐当然也会被牵扯。” 既被牵扯,自然是要找她算账。 他见江萤神情焦灼,便抬手拍了拍榻沿,示意她赶紧过来:“孤倒是有个办法。” 江萤隐约觉得有诈。 但事已至此,再坏也坏不到什么地方。 她遂挪步过去,小声询问道:“是什么办法?” 容澈握着她的腰肢将她抱在腿上,面上的神情张扬肆意:“先下手为强。” “不如你趁现在就将他锁了。之后的事孤来替你处置。” 江萤没敢应声。 先不说太子殿下会不会找她算账。 就如今的殿下给她出的这个主意,听着怎么那么像是—— 狼狈为奸。 容澈见她迟迟不说话,眼底的神情再度冷下。 “怎么?舍不得?”他抬手掐住她的脸颊,语声愈发寒冽:“平时锁孤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犹豫!” 江萤见他又要恼怒,忙试着往回找补:“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她尝试着道:“况且锁太子殿下便是锁殿下。若是太子殿下在挣扎的时候受伤,殿下也会觉得疼不是吗?” 虽说他们各有各的想法,但终归还是同一个身体。 要是彼此不能妥协,便谁也不会好过。 容澈冷哼,掐着她脸颊的手指再度收紧。 江萤微微吃疼,正想说些什么,却见他的神情陡然凌冽。 似在隐忍着剧烈的痛意。 应当是交替的时辰又至。 但即便是在此刻,他还不忘掐住她的腰肢威胁她:“不许去找容隐偷欢!” 话音方落,他便咬牙阖眼。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底的怒意已然褪去。 江萤低眸望着他,尝试着轻 () 声唤道:“殿下。” 容隐低低应了身,掐在她腰间的手指轻轻松开。 仅是轻扶住她的腰身,不让她自腿上摔下。 江萤也意识到如今这过于暧昧的姿态。 她脸颊微热,从他的腿上起身。 “殿下,皇后娘娘的花……”她轻声说起那朵花的事。 掌心的余温散去。 容隐垂落指尖,将紊乱的思绪理清。 比起**,他更在意的,是母后的佛堂。 在还未元服的少年时,发病时的他便听过这朵花的名字。 且一意孤行地要去佛堂查看。 但那时母后的佛堂值守森严,他始终没有找到机会。 整整两个月后的万寿节,趁着所有宫人都在忙碌的时候,他方找到机会潜入佛堂。 那时佛堂里的摆设与如今也并无甚不同。 除却礼佛用的器物,便唯有那花樽里的**。 发病时的他对此并无兴趣。 在环视两圈后,便在宫人回来前独自离开。 此后的数年。 无论是他,还是发病时的他,都未曾再去过母后的佛堂。 亦不知是从何时起,佛堂的守备竟变得这般松懈。 以致于区区几名暗卫便能将值守的宫人引走。 究竟是这朵**常年不绽,以致于他的母后对此渐渐散了希冀。 还是,这本就是个设好的局。 可以放松守备,是在引君入瓮。 如今尚不能笃定。 容隐抬手轻摁了摁眉心,再启唇的时候,语声仍是温和:“此事孤会处置。” 他道:“你不必听孤发病时的胡言乱语。” 江萤忐忑道:“殿下还能找到同样的花吗?” 容隐轻敛了敛眉。 她母后得到这朵花的时候,他的年岁尚小,也未能了解许多。 仅是听宫人说,是一名游方僧人所赠。 在元服后,他也曾试着追查这朵花的来历。 但那名僧人早已音讯渺茫。 整座长安城里,也再未出现过同样的花。 找到同样的替换自不可能。 如今能做的,便是在**腐烂之前,令人尝试着做出赝品,将佛堂内的断花更换。 容隐思绪落定,便也将此事简短地告诉她。 略微停顿后,他又轻声道:“这朵花并非毁于你手。且此花十数年未开,本就是希望渺茫。即便花开,能否如传闻中那样治愈百病亦未可知。” “般般不必太过自责。” 江萤歉疚轻声:“臣妾往后定会愈加谨慎。” 她说着将还在缠着容隐撒娇的雪玉抱起:“也会好好管教雪玉。” 容隐的目光落在雪玉上。 雪玉是他饲养,他对雪玉的秉性也素来清楚。 在 背后打翻东西的事他并非不知,但当着他的面这般暴躁,确是从未有过。 但其中究竟有什么端倪。 也要等拿到那朵断花之后再试。 容隐暂且敛下思绪,对江萤道:“般般,你也早些歇息吧。()” 江萤轻轻应声,俯身将雪玉放在脚踏上。 昨夜皇后急病,她与太子皆是整夜未睡。 如今心弦微松,困意也顿时袭来。 她便也没有推辞,仅是走到屏风后更换寝衣,打算就在偏殿里补眠。 容隐则在榻前更换寝衣。 男子的衣裳更为简单。 他换好寝衣的时候,江萤并未自屏风后出来。 容隐抬起视线,便见单薄的绢丝屏风间隐约透出少女窈窕身影。 丝绦解开,裙裳褪下。 她倒映在 屏风间的轮廓便格外清晰。 似比初嫁到东宫的时候更为玲珑。 那些旖旎荒唐的记忆也似水草蔓生,无声无息地纠缠上他。 即便紧紧阖眼,亦是挥之不去。 每一滴更漏都落得缓慢。 当江萤换好寝衣自屏风后出来的时候,便看见容隐半躺在榻上。 原本铺好的丝被半掩到他的小腹。 显出他的胸膛宽阔,腰身劲窄。 江萤微微面热。 她掩饰般地走上前去,同样钻到锦被里。 殿下也要歇息了吗??[(()”她轻声询问。 容隐低应了声,往离她稍远的方向让了寸许。 江萤也未曾多想。 她此刻倦意上涌,近乎是方沾上枕头,便阖眼倦睡过去。 容隐却并未入眠。 他垂落目光看她,素来清明的凤眼里此刻波澜浅显。 但顷刻后,他便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起身走到公办的长案后,重新将这十年来的军报铺开。 不能。 他告诫自己。 至少是在宫中的时候不能。 此后的数日,偏殿中的日子倒还算是宁静。 江萤依旧是每日到姜皇后的榻前侍疾。 虽说每次见到皇后的时候皆是提心吊胆,生怕她发现幽室内那朵被折断的**。 但好在病中无法礼佛。 替皇后代为侍奉此花的青琅似也未在昏暗的佛堂中看出端倪。 连续数日,皆无人来找她兴师问罪。 而入夜后返回偏殿。 容澈倒也无法像往日里那样向她索求无度。 因白日里要侍疾的缘故,容隐便将部分军报留到夜里,由容澈代为翻阅。 起初的时候容澈极为恼怒。 尤其是在看见容隐留给他的字条‘若不能出宫,你便永远只能做孤的影子,用孤的名字而活。’后更是暴怒,当即便要强行出宫。 连江萤都险 第 49 章 [] 话虽如此。 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姜皇后的病情即便‘好转’,亦要数日方能‘好全’。 想来他们如今还要在凤仪殿里暂住几日。 因东宫里带来的行装在大火里烧尽,江萤便遣了连翘与茯苓跟着段宏回去重新收拾。 待换洗的衣裳与贴身的物件送来时,凤仪殿的偏殿外已是华灯初上。 江萤站在铜鹤宫灯前,清点着新送来的物件。 还未理清,便听容澈命令段宏道:“去容铮的府上传信,令他明日来凤仪殿侍疾!” 江萤听他语气不善,唯恐里头出什么岔子。 遂放下手里的物件小声提醒道:“六殿下说他感染风寒,唯恐传给母后,因此不能每日前来。” 感染风寒几个字她说得轻而缓。 意在提醒容澈接风洗尘宴上的事。 那件事各有理亏。 容铮如今咬着这桩事成日称病赖在府中,便是吃准此事若是闹大,谁的面上都不会光彩。 可容澈毫不顾忌。 “接风洗尘宴已过去多久?他的风寒还未好全?”他下令道:“将孤的原话传给他——若他的风寒还未好全,孤便亲自带御医去府上给他诊治!” 段宏当即应是,转身疾步往宫门的方向去。 眼见着段宏走远。 江萤便趁着没人的时候悄声询问:“殿下请六殿下入宫有何要事?” 她也好早做准备。 可绝不能在离宫前的几日再闹出什么不得了的动静。 “孤每日守在宫中,凭何容铮不来?”容澈冷冷道:“孤成夜忙碌,他也休想在府中偷闲!” 原是看不惯六殿下闲着。 江萤忍笑。 也暂且将此事放下。 她从送来的行装里拿出换洗的衣裳:“时辰不早,臣妾先去浴房里洗沐。” “快去快回。”容澈倒也没拦她。 江萤往前走出几步,却又在屏风前转过身来。 她的面色微红,有些欲言又止:“臣妾大抵要用些时辰。” “殿下还请早些歇息。” 她说罢,便抱着衣裳往浴房的方向去。 昨夜里她的癸水忽至。 如今不能在浴桶里洗沐,唯有让连翘与茯苓以木瓢舀着清水浇到身上。 因此沐浴用的时辰自然要比往日里多出不少。 待她换好寝衣回到偏殿的时候,铜鹤宫灯里的红烛都燃去小半。 江萤蹑足走到榻前,方抬手撩起帏帐,手腕便被容澈握住。 他将她拉到榻上,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那双凌厉的凤眼逼视着她:“都什么时辰了。你还知道回来?” “殿下在等臣妾吗?”江萤讶然睁眸,又摁住衣襟紧张道:“臣妾还有癸水在身上。” “孤知道。” 容澈握住她的腰肢,眼底的烦郁之色更浓:“来得可真是及时。选在孤刚整理完军报的时候。” “这也不是臣妾能选的。”江萤被他说得面红,便趁着他松手的空隙团进锦被里,拉高被面掩住自己大半张脸:“明日还要去母后那侍疾,殿下也早些歇息吧。” 容澈却没有睡意。 他在榻上烦躁地辗转几次,愈想愈是恼怒,索性便又握着她的腰肢将她拉过来:“江萤。” 江萤正是睡意昏昏,启唇的时候语声亦是朦胧:“殿下唤臣妾何事?” 容澈语调不善:“你怎么沾榻就睡?” 江萤仍是困得睁不开眼来。 她卯时便要起身,辰时便要到凤仪殿里侍疾。 入夜后还总被他以各种理由折腾。 如今好不容易找到补眠的时候,自然是沾榻就睡。 但这样的话她不敢当着容澈的面说,便在困倦里信口捻了个理由:“臣妾在担心**的事,因此连续好几晚都没睡好觉。” “孤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容澈低头咬了咬她的耳垂:“在出宫前,孤会替你解决。” 江萤此刻困得不行。 听他这般说,倒也没往心里去。 仅是轻应了声,便扯过上首的枕头,就这般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此后的数日,偏殿里的光景如常。 最大的变故,便是容铮亦带着正妃暂且搬到宫中居住。 以便为皇后侍疾。 因东偏殿被焚毁,原本应当分殿而居的容铮也别无选择地居住在他们暂住的西偏殿中。 与江萤与容隐的住处近隔着两道交错的游廊。 每日晨起抑或是归来的时候,总会在廊上不期而遇。 容隐倒还好些。 但容澈却愈发烦躁。 容铮未曾入宫的时候,容澈看不惯他在府中逍遥。 容铮被迫入宫的时候,容澈却又看不惯他的行 径。 近乎每次见面的时候,皆是锋芒毕露。 连带着江萤都如坐针毡。 好在他们僵持数日后,皇后的病情逐渐好转。 先是服药的次数减少。 继而渐渐也能下床走动。 直到数日后的夜晚,掌事宫女青琅过来传讯:“皇后娘娘的凤体大好,太子与太子妃可在明日的清晨离宫。” 江萤闻言终是松了口气,忙令连翘送青琅离开。 然青琅方走出偏殿,江萤回头便听容澈对段宏道:“去拿件干净的侍卫服制给孤。” 江萤讶然看向他。 还未来得及询问,便见段宏比手称是。 迅速带回一套崭新的服制放在容隐的面前。 通体深蓝的衣料,唯有袖口外各有两道银纹锁边。 俨然是东宫亲卫的服制。 江萤看着衣裳很是不解:“明日便要离宫,殿下 此刻要东宫侍卫的衣裳做什么?” “你可还记得数日前孤答应过你的事?”容澈扯开衣襟,将白日里穿的锦袍丢到榻上:“今日孤便替你处置。” 江萤微愣了愣,还来不及回想起容澈究竟答应过她什么。 容澈便已将那件侍卫服制穿在身上。 这件衣裳并不合身。 比太子素日里穿的锦袍要紧身许多,将他手臂胸膛与腹部的轮廓皆勾勒得分明。 尤其是那条蹀躞带系好后,便更显得他的腰身劲窄有力,通身的线条流畅而明晰。 与素日里锦袍玉冠时的容隐大不相同。 江萤看得脸颊微烫。 她局促地侧过脸去:“殿下换衣裳做什么?” “你平日里不是喜欢找容隐偷欢?”容澈上前将她的脸别过来,紧盯着她的眼睛:“那今日就好好偷个够。” 江萤窘迫又茫然。 还来不及发问,便被容澈握住手腕,带着她快步向外走去。 此刻更漏渐深。 殿外的夜色浓得难以化开。 容澈带着她横穿游廊,笔直地向着容铮暂居的方向靠近。 江萤的心跳变快:“殿下不能再往前了。” “再往前便要被人看见。” “怕什么?”容澈顺势将立在廊前的宫灯挥灭:“段宏会将多余的宫人引开。” 江萤的语声愈发焦急:“可是六殿下还在殿内。” “就是要他看见。”容澈冷哂。 他话音落下,便陡然加快脚步。 在江萤震惊的目光里,带着她在容铮的窗前疾步而过。 偏殿里夜深人静。 踏过游廊的步履声便愈发清晰。 紊乱的心跳里,江萤隐约听见窗扇被人推开的声音。 她惊慌地侧转过脸,以眼角余光看见容铮满脸怒火地向此处看来。 似在寻找是谁扰了他的清净。 但当看见江萤的背影时,他的目光倏然顿住。 殿外夜色深浓。 容铮难以看清她的面容,但却能看清她此刻的装扮。 云鬓松绾,步摇垂垂。 银红的罗裙精致繁复,腰间系着的环佩清脆叮当。 这个时辰里,这般打扮的少女,除却太子妃外,几乎不作第二人想。 江萤也意识到这点,心像是要即刻就要跳出腔子。 她慌忙转回脸来,跟着容澈匆匆往前小跑。 想要快些走出容铮的视线。 但还未跑出几步,她便听见身后传来刻意放轻的槅扇开启声。 应当是容铮暗自跟上他们。 江萤急忙抬眼看向容澈。 用眼神询问他究竟想做什么。 容澈没有回答,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加快步履带着她往宫门前走去。 非但如此。 他还放着笔直的 宫道不走,专走那些偏僻无人的小径。 像是要行什么不轨之事,不欲令旁人看见。 身后的容铮见此,愈是紧跟着不肯放。 不知不觉间,倒也先后来到佛堂跟前。 容澈带着江萤疾步入内,迅速启动屏风上的机关,同时反手便将她扯到屏风后。 示意她不许出声。 江萤抬手掩口,心惊胆战地看着槅扇的方向。 不过是瞬息。 槅扇便被推开。 容铮自外走来,第一眼便看见眼前敞开的密道。 他的视线顿时被吸引,近乎是毫不迟疑地便往密道里跟去。 眼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阶梯深处,江萤方徐徐回过神来。 她惊愕道:“殿下是想将优昙婆罗的事转嫁给六殿下?” 她心中忐忑:“可就这般处置,太子殿下醒来后……” “是容铮自己心术不正。”容澈截断她的话 :“若是他的心术正。在看见你与侍卫偷情的时候,就应当令金吾卫前来拿人。” “就这般暗自跟来,能存着什么好心思?即便容隐醒来,也当答谢孤替他出手教训。” 他说罢抬手,隐在厢房里的暗卫当即现身。 将不知从哪抓来的狸奴丢进密道。 不待里头出现动静,容澈当即俯身将江萤抱起,迅速带着她往来时的路回去。 两盏茶的时辰后。 两人赶回偏殿。 江萤惊魂未定,便见容澈伸手扯下那件侍卫服饰。 他从衣箱里随意拿起件外裳丢给她:“你也赶紧换身衣裳。” 江萤回过神来。 她急忙将裙裳换下,还未来得及重新梳妆,便听见叩门声急急而起。 “皇兄。”容铮语声自外传来。 带着被骗后的咬牙切齿,以及些许不易察觉的焦躁不安。 容澈毫不意外。 他当即将江萤发间的簪子拔下,与她腰间的环佩一同丢到妆奁里。 “你知道该怎么说。”他压低语声提醒后,即刻披衣上前将槅扇打开。 “何事?” 容铮的脸色铁青。 他意识到被人算计,但此刻见到容澈,心中的愤怒又被难以言喻的快意所掩盖。 “皇兄可知道,你的太子妃正背着你与侍卫偷欢?”他刻意加重着语声,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容澈此刻的神情。 想看看他这位自幼便拥有一切,被父皇偏爱,被太傅交口称赞皇兄,在面对他的正妃与人通/奸的时候,又会是何等的反应。 容澈的脸色骤寒:“你在说些什么?” 容铮见状,顿时将那朵断开的**抛在脑后。 他当即道:“我亲眼所见,皇兄的太子妃跟着一名侍卫前往母后的佛堂!” 仿佛是他的话音方落。 寝殿里便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暖橘色的烛光照在面前。 身着雪青色宫装的少女秉着红烛走到太子的身后。 她也像是匆匆自榻上起身,乌缎似的长发就这般垂落在腰后。 既未梳鬓,也未戴半点首饰。 在听到他适才的言语后,那张姝丽的小脸上满是羞愤之色:“臣妾与六殿下无仇无怨,六殿下为何要凭空误臣妾清白?” 容铮的语声霎时顿住。 他的双眼圆睁,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 “这怎么可能?”他喃喃道:“我分明看见你跟着侍卫从我的寝殿前走过!” “孤的太子妃自入夜后便在孤身旁,没有离开过半步!”容澈神情凌厉,劈手便将槅扇关上:“你怕是夜里见了鬼!” 容铮闪躲不及,险些被撞到鼻梁。 他瞠目结舌地站在原地,好半晌未能回过神来。 紧接着寝殿里的灯烛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