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第1章 雨夜 龙舟水比往年来得早了些,还未六月雨便下得像天要塌了。屋里门槛本就做得高,但还是怕水漫进来,堆了好几层沙袋。 楼水天怕陈叔腿脚不便,迈不过去,刚进门搁下了挑担,就急急回过身去扶他。 陈叔摆摆手,喘着气说:“不必管我,看看那些物什淋了没有。拿出来晾着,别发霉了。” 楼水天低声应了句,但还是扶着陈叔跨过了门槛,才去看挑担。楼水天是五年前开始跟着陈叔做生意的。 她当时流落街头,扮成小子,在县城上做苦力,整天风里来雨里去的。那天刚好接到了陈叔码头上的活儿,陈叔一眼看出她是女子,觉得女子做这种搬运的重活儿可怜,于是把她叫到身边当个丫鬟差使,久了才发现楼水天不仅活儿干得利索,人也机灵,还识字,会点儿拳脚,陈叔就慢慢地把她带成了徒弟。 刚认识那段时间陈叔还意气风发,能走南闯北。但陈叔一年前摔了腿,落下了病根,就折腾不了了。幸好也有些积蓄,就在芦州置了房屋田地,留了下来。 芦州没有其他地方富饶,做不了什么生意,陈叔就吃老本,一边种些粮食,一边把小时候家里教的编织手艺重新拿了起来。编些生活用物,拿到集市上去卖。楼水天没什么去处,就跟着陈叔过活,学了几分编织的本领,现在也能编出像样的竹篮子竹筐子。 今天刚过午后,雨就下得大了,楼水天戴了斗笠就去接陈叔,两人收拾了一番,趁着雨小的间隙匆匆赶回来。 楼水天把陈叔编的玩意从担子里一个一个挑出来,把水擦干。她一个一个点着,突然惊奇问道:“陈叔,你那个小编筐卖出去了呀?” 楼水天可记得那几个小编筐,倒也不是因为多值钱,就是因为陈叔编的时候花了点巧思,这几个小筐精致得很。 “卖啥卖呀,这都没人要。” “这怎么找不着了?” 陈叔也过来瞧,突然一拍大腿,叫道:“哎呀,我中午见着下雨,给收了一些到人家檐下了。刚走得急了,没往里放。不行我得回去拿。” 楼水天拦住他:“行了,您歇着吧,我去取回来。”说罢楼水天披了斗笠又出去了。 因着下雨,天色越发暗了,街上也没什么人。楼水天想着快去快回,便走得快。到陈叔摆摊的地儿,果然见着那几个小竹筐堆在人家檐下。 楼水天抄了便走。 一转身忽见前面路上一黑影倒了下去。 是个人。 他躺在地上不动弹了,浸着雨水,周边渐渐泛红。 楼水天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直到风夹着雨送来一阵檀香,心里更是咯噔一声。 她捏了捏掌心,才上前查看。 她在黑影前蹲下,把人翻了过来。 是个男人,穿着黑色劲装。 男人神志已经不甚清晰,但在楼水天碰着他的时候,还是敏锐地做出了防御。他强撑着起来,紧盯着眼前人,黑眸深不可测,像一只受了伤却仍旧保持高度警惕的豹子。 楼水天也回看着他,如此近距离对视,足以看清他的容貌,足以看清他的眼神变化。 是江雨生。楼水天先认出来他。 第2章 救人 兴许是因为受伤理智不甚清晰,或者是出现得过于意外,又或者他早已将楼水天从记忆中剔除,回忆起来有些许费劲,一直到明明暗暗的闪电照了几回后,他的眼神终于才从警惕变成,有些复杂的震惊:“你...” 楼水天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冷声问:“还能起得来吗?” 江雨生苍白着脸,抿紧了唇,不说话。 楼水天按了他身上几处地方,好几处关节错位了。见江雨生脸上的表情越发痛苦,便不再说什么,拉着他到自己背上。 江雨生小小地挣扎一番,但身体虚弱,没撑下去,人就迷糊了。 他低低地说:“你可以不管我的......” 楼水天极轻地笑了一声:“当然,你是江雨生,云衔山少宗主最得意的下属,怎么说都死不了。” 江雨生没理会她的调侃,仍旧迷糊地说自己的话:“少宗主......” 他没力气说完就昏了过去,身上仍旧飘着一股有些复古且厚重的清香,像是刚从打翻了香炉的密闭房间走出。眼闭着,睫毛投下剪影。 楼水天走得并不轻松。 她的内力并不浅,但这实打实的一成年男子的体重,直接压在身上,还是有些吃不消。她看了看周围,拐进了一家客栈。 幸好她平时穿的也是男子的衣服,所以背着这么个大男人进客栈时,也没人觉得不对劲。楼水天给了银子,掌柜便引了路,带进了一个整洁的厢房。 “劳烦请一下大夫。”楼水天把人放在床上,粗着嗓子对掌柜说。 掌柜知道这两人定是来路不简单,也不多问,领了银钱便匆匆离开。 楼水天借着烛火,扯开江雨生的湿透的衣服,见他腹上还在冒血的伤口。 鲜血发黑。 是中毒了。 楼水天睫毛低垂,聚力运气到指尖,在江雨生身上几个穴位点了几下。 昏迷中的江雨生立即呕出一滩毒血来,脏了床榻,也喷溅了些许在楼水天的衣裳上。 楼水天并不介意,她动作利索娴熟,撕了床单,给江雨生腹部的伤口简单地包扎上,堪堪止了血。 大夫来了后,见患者体内的毒已经驱除干净了,便只是上了药,再给他重新包扎了一番,嘱咐病人失血过多,夜里会有高热,要多注意一些。 他开了药方,转头出去熬药了。 楼水天在一旁,静默地看着江雨生。 江雨生从小就是一个长得好看的孩子,这么多年不见,也终于成长为凌厉且遍体鳞伤的大人了。 此时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表情却没有一丝狰狞。 楼水天竟然在那一瞬间想到了另一个人。跟他一样,不管受多大的伤,也绝不会哼一声的。 夜里他醒来过一会,看见楼水天,神志从迷茫变为清明。 “十三,多谢你救我。” 楼水天听到这称呼,眼睫轻轻颤了一下,但很快便掩了情绪,问道:“你为何出现在芦州?” 江雨生抿唇,思索许久并不回答。 第3章 少年 楼水天看他这副模样,知道他在忌惮什么。但自己也不是真诚提问,并不期待他的解释。 她愿意救他,她想,是因为曾经的多年情谊。 与他是否云衔山的人,毫无关系。 “少宗主......”久久,江雨生说,“一直......在找你。” “他也在芦州吗?”楼水天眼神凛冽。 江雨生摇头。 “我不希望他知道我的行踪。”楼水天声音依旧很冷。 江雨生看着她,许久,说道:“少宗主......很苦.....” 但楼水天不等他说完,抬手探了探他的额,确实高热着。 不然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她转身拧了块帕子,盖在他额上。 江雨生被打断,知道她不想听,只好哽在嘴边。 他伤得重,昏昏沉沉的,但一直勉力睁着眼看她,像怕她又消失不见。 楼水天扮成小子,脸上扑了灰,难以看见从前的影子。只是那双眼还是熟悉,一如既往地没甚温度。 见江雨生一直强撑着盯着自己,楼水天又再笑笑,只是笑意分明浮在表面,未达眼底:“我这几年颠沛流离,也躲得很苦。” 意思挑明,江雨生失望地垂下眼。 后面他又没有意识了。昏迷了的他任由上天安排,开始有痛苦的表情,眉头紧锁,低声说着什么。 楼水天远远地看着,没凑近去听。给他换了几次帕子,高热渐渐退了下来。 习武多年,还是有点底子。 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楼水天在他枕边留下了几个银钱,便离开了。 楼水天后来没再回去客栈寻江雨生,他伤好了没有,是否离开,她都没再去过问。 当然她也没跟陈叔说起过。从始至终,陈叔只知道她是无处可去的流浪儿,对她那些手沾鲜血的过往一无所知。 日子还是那么按部就班地过着。 只是梦到记忆里那个少年的次数不知不觉变多了。 梦中他一如既往地温柔,温和地说:“我是带着罪孽来的,大师为我取字为静檀,与之对冲,也警示我遇事收敛忍让。”他漂亮的睫毛微微向下阖着,挡住了眼睛里的光,看上去谦逊无比,虔诚无比。 “什么是罪孽?”小小的楼水天十分懵懂。 他的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说:“罪孽,就是不好的事情。” “小孩子也有罪孽吗?” “有。” “可是你很好。”在楼水天心目中,他曾是全世界最温柔的少年,他谦卑如尘土,善良如春水。 每一次她浑身伤痕去到他焚香阅经的禅堂,他总是会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用似乎能治愈一切的手指轻轻触碰,从不嫌脏。 那个时候,楼水天只知道他叫江静檀。 江静檀温柔无比地看着她,越来越近,直到变成一片黑暗,一岸深渊。 楼水天惊醒,仿佛溺水的人,坐在榻上缓了很久。 她一头黑发流水般泻着,容色雪白,眉目清绝,像黎明初生的晨露,罩着清澈的光晕。 她往窗外看去,天色未亮,难得无雨,有稀疏几个星在天边挂着。 楼水天眸子里的光一寸一寸冷下去。 第4章 惊马 西市街是芦州最为繁闹的街市,商铺旗帜高高飘扬,行人车马川流不息,一片太平景象。名声很大的望月楼正在西市街上。 名副其实,望月楼一向是芦州登高饮酒、商贵来往的所在。其并非孤楼,周边几个楼阁亭榭连绵相接,飞檐画角。靠近街边的阁子里,有隐隐茶香溢出。 “少宗主,一切安排妥当。”江雨生垂着眼帘,朝着一个男子恭敬行礼。 这名男子是云衔山少宗主江静檀。 江静檀身着素净袍子,神色清冷,身形清瘦,青丝如墨,姿容绝滟,浑身透着濯濯尊贵的傲气,但唇色略白,添了几分病弱,正不甚关心地把街上的嘈杂和太平尽收眼底。 云衔山是江湖第一宗派,隐藏于北封境内一座名为云衔山的苍山之中,其山以山峦重叠,云雾缭绕而得名,世人只闻其名不见其踪影,似仙境似传说。云衔山门人虽武艺高强,但自古以来偏安一隅,不问世事纷扰。在近几代宗主的执掌下,逐渐壮大,在各地均有据点耳目,无孔不入,渐渐成为第一宗派,江湖各门派唯云衔山马首是瞻。 当前宗主江曲,年事已高,虽然仍旧占据宗主之位,但已经放权。真正执掌云衔山的是江曲之子,江静檀。 传闻中江静檀虽身体病弱,但聪慧过人,擅权谋算计,没有一丝内力却能让江湖众高手俯首听命。再者,他气质清冽幽然,容颜俊美惊心动魄,绝非凡尘所有,也正是因为这些传说,世人虽然未见过江静檀,也让他成为了江湖人茶余饭后闲谈中的常客。 闻言,江静檀轻声应了句。 他斟了一杯茶。轻烟溢出,茶香浮动,悄悄侵入繁闹街市。 突然,街上一抹身影进入视线,江静檀神色一紧,眸中暗色涌动,手中杯盏几乎被捏碎。 江雨生许久未见少宗主如此反常,身子微微朝前,往街上一看,心里一惊。 西市街上正中,那男子装扮的劲瘦身影,不是楼水天又是谁? 她毫无知觉,在医馆前停了脚步,背对着望月楼,仰头看着医馆的招牌。 江雨生看向江静檀,等待他的指令。 江静檀眼神不曾离开过那抹身影,久久,低声吩咐:“去看看。” 江雨生领命离去,独留江静檀一人。 楼阁里,江静檀万年冰冷的面具慢慢有了裂缝,清冷眼眸里的暗色越来越浓。 这几日夜里,楼水天多次听见陈叔辗转难眠,便知道他腿上的毛病又犯了。赤脚大夫开的药敷了又敷,但总未能断根,天气一潮,便疼得不行。楼水天不顾陈叔的反对,还是决定上医馆拿药。 西市街上的医馆开了有些年头,楼水天每每经过时总能瞥见那小学徒专心认药。楼水天觉得他的面容有几分像故人,因此总是忍不住多看他几眼,但今日却没见到。 她正抬脚准备进去给陈叔抓药,便听见后边传来连片惊呼。 她回头看去,长街尽头一匹枣红色马狂奔而来,应是受了惊吓,收不住势,像欲择人而噬的猛虎。 街上众人惊呼,纷纷躲避,许多货物来不及拉走便在马蹄脚下四散分裂。 而那本该在医馆里的小学徒,正满脸惊慌,抱着辛苦采来的药材,瘫坐在街上正中,眼见着疯马疾驰而来。 第5章 弑马 楼水天来不及多想,将要上前,手腕却被急急拉住。 她回头,是江雨生。 “别去!”江雨生说道。 疯马的前蹄高高扬起,正要落在医馆学徒身上—— 楼水天皱眉,眸中戾气横生,聚力一挣,推开江雨生,江雨生受力咳了一声——应是上次伤势未好。 楼水天不理,反手夺过他腰间佩刀,飞奔上前,拿着佩刀一挡,生生将马蹄阻在半空,顿了一秒。 力气之大,后劲也足,楼水天顺势往后倒去,电光火石之间将被吓坏了的学徒扔向路边。正是这一顾及,马蹄又将重重落向楼水天身上,楼水天就地翻滚,险险避开。 嘈杂中夹杂一声失控的惊呼:“十三!” 楼水天没听见,飞快起身,只见疯马仍旧往前狂奔,整条长街,马蹄过处,一片狼藉。 她疾奔跟上,足尖一点,腾空而起,一个翻跃恰恰落在疯马背上,两手大力勒住缰绳,疯马仰头长鸣,但仍旧收不住势,在原地发疯狂跳,楼水天也多次差点被震落。 这马有问题! 楼水天眼眸一眯,神色凛冽,杀意顿起。她迅速开了刀鞘,只见寒光一闪,尖刀已经直直插入疯马脖颈,鲜血喷涌而出,溅了楼水天一脸,给她清冷眉目上增添了一抹艳色。 疯马痛苦长嘶,几番挣扎,死亡之前的巨大力气把背上的楼水天甩了出去,楼水天就势往路边一跃,翻滚了几圈后堪堪止住,她依旧紧紧盯着那疯马,直到其渐渐脱了力气,庞然倒下,灰尘泛起。 一切归于平静。 望月楼上的江静檀神情虽然是镇定的,但唇色苍白得厉害。他盯着街上喘着气的楼水天,眉眼深处是散不去的戾气和隐藏得很深的担忧。 江雨生上前扶起楼水天,被她甩开。 她瞪了他一眼:“亏你家少宗主吃斋念佛!” 那是一条无辜的人命,他方才不救也就罢了,居然还想拦着她。 江雨生自知理亏,默默挨了这声讽刺。 楼水天将视线再次落在那只疯马上。 四肢有劲壮硕,身上还有标志,应是战马。 但一匹战马凭空出现在闹市之上...... 楼水天微微皱眉,下意识看向江雨生,眼中带了探询。 但江雨生避开了她,垂眸道:“十三,少宗主也在,你去见一面吧。” 楼水天没应,忽觉对面酒楼强烈热切的视线,她抬眸看去,直直对上阁楼上江静檀的视线。 远远地,眼神看得不真切。 但楼水天在那一刻仍感受到了压迫感。 她方才在地上滚了几圈,身上衣裳被勾破,扑满灰尘,狼狈得像瓮中之鳖,立于高阁之上的江静檀却自由高傲,温柔俊美,一身整洁,像是可以净化一切黑暗。 有一些久远的影像在楼水天脑中闪过。她只捕捉到一个合掌跪在佛前的少年,以及跟眼前这个男人一样的,带着一些佛家慈悲情怀的表情。 五年未见,他依旧习惯当强者,习惯站在高高的天坛上俯视众生,习惯朝着狼狈不堪的她伸出手,换来她五体投地的感激。 楼水天冷冷地想着。 第7章 下药 事关重大,当日楼水天就被关进了县衙监牢,听候发落。 在牢中,楼水天回想事发的种种细节,越发确定那匹贡马不对劲。 它分明狂躁得多,像被操控了,或者被下药了...... 下药? 楼水天眼眸一眯。 她拍打着栅栏,叫道:“我要见县令!” 再次出现在县府公堂的时候,堂上除了王宽,还有一个身形高壮、肤色黝黑的中年男子。 这是安南都护府的都护蒋琴天。他原本在御前任高官,数年前被派遣至边境任都护,奉天子命“抚慰诸藩,辑宁外寇”。 蒋琴天坐于一侧,沉默地盯着堂下的楼水天。 王宽问:“你是说,那匹贡马被下药了?” 楼水天回答:“没错,寻常马匹再癫狂,受缰绳大力束缚也会停下来,但当时那匹贡马已经处于异常状态,情况紧急,草民无奈只能杀了它,否则,死的便是城中百姓。大人心系万民,想必也不愿看到这一幕。” 王宽小心翼翼朝着一直沉默的蒋琴天看了一眼。 后者捻着指尖,神色不明。 楼水天也看他一眼,猜测他的身份。他掌中有茧,是常年持刀握弓所致。气度不凡,定也是位居高官者。 楼水天心下有了大概猜测。 她在观察他的时候,对方也在打量着她。 “你说你是哪儿人?”蒋琴天突然开口问道。 “草民是阳州人,五年前随着亲戚来芦州,现下跟家里叔叔住在东盈街,靠卖手织竹筐过活。” 蒋琴天瞟了一眼王宽,对方马上点头,“下官查过,她所言非虚。” “一个做手工活儿的,能杀死一头战马?何况还是一头已经被下药的,处于癫狂状态的马?” 楼水天不动声色,答道:“大人,草民为护身曾学过一点拳脚。” “一点拳脚......”男子勾起唇角,眸中带着凌厉,显然是不信这个说辞。他看向身边属下,命令:“带上来。” 话音刚落,一个灰色布衣的男子被带出来。他盯着楼水天看了许久,最后动作缓慢地跪下,畏畏缩缩地磕头,“大人,草民确实见过她。当时她也是男子装扮,举止怪异,还背着一个受伤的人来草民客栈,待了一晚上,后来就离开了。” 楼水天也认出来,这个布衣男子是东盈客栈的王掌柜。她救江雨生那次,正是去了他家的客栈。 她微微皱眉,顿时竟然有了些许危机感。 果然,下一秒,蒋琴天的音色已经变冷,喝道: “南诏进献的这十二只贡马暂养在东盈客栈,不日便会送往上京。而就在它发疯的前几日,你去了客栈。若真如你所说,那匹被你杀死的贡马被下了药,不就是你在贼喊捉贼吗?说,你到底是哪国派来的奸细?!” “我......” 楼水天一时答不上话来。 她救江雨生是偶然,她杀了贡马也是意外。 可这些事连在一起,却像是提前安排好的。 她似乎误闯入了什么连环套。 第8章 规矩 见楼水天说不出什么所以然,蒋琴天看了一眼本就候在一旁的衙役。 衙役携着刑具上前,一脚踢中楼水天的膝弯,押着她趴下。 楼水天没有挣扎,脑子里快速思考脱身办法。 就在那木杖就要落在楼水天身上时,横空飞出一颗石子,打在木杖上,衙役的准头便偏了几分,落了个空。 “都护大人且慢!”外头传来一声高呼。 楼水天回头看去,光晕中,江雨生提步走来。 她顿时有些恍惚,有种回到了云衔山的错觉,像他刚出完任务,回来复命的场景。 江雨生垂眸看了楼水天一眼,见她身上虽然些许狼狈,但并未受伤。 他暗自松了口气。 幸好,否则他无法跟少宗主交待。 “你又是何人,竟敢无端擅闯公堂!”王宽喝道,“给我拿下!” 王宽一声令下,一旁的衙役立即上前,将江雨生团团围住,抽出腰间佩刀,劈向江雨生。 江雨生脸上神情不变,没有人看到他是如何出手的,只见他一个旋身,一众衙役手中的刀已经落地,断作两半,刚出鞘的利刃在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入鞘,风雨骤歇。 蒋琴天的护卫就要出手,蒋琴天回头一眼,护卫立即停住。 对方出手快且狠,带着震慑,却又掌握着幅度,不伤人分毫。即使自己的护卫身手高强,但也不是他的对手。 蒋琴天意识到这点后,抬眸看向来人:“你又是何人?” 江雨生转头,他直直看向蒋琴天,抱剑行礼,朗声道:“在下江雨生。” 蒋琴天注视江雨生手中剑鞘上的凌云图案,“云衔山江雨生?”他想了一下,“江静檀的贴身护卫。” 传闻中少年时就有武功天下第一盛名的江雨生,竟然就是眼前这位男子吗? 蒋琴天眼眸微眯。 江雨生继续说道:“都护大人,楼水天是我盟中人,绝非什么宵小之徒。就算她真犯了什么错,也当由我们云衔山管教。都护大人未查明真情就要动手,怕是会坏了这么多年,朝廷与云衔山定好的规矩!” “云......衔山?”王宽吓了一跳。 这,这怎么会抓到了天下第一大帮云衔山的人?这些年来,朝廷与云衔山相安无事,正是因为朝廷与江湖相敬如宾,互不干扰。 如今,他居然还想对云衔山的人动刑?! 王宽想到这里,脚软了几分,险些站不稳。 蒋琴天比王宽冷静许多,他与江雨生对视,眸中深邃,神色不明,但袖中的手掌暗暗紧握。 许久,他一笑,“原来楼水天是云衔山的人,她未表明身份,我们自然不知。不过就算是天下第一帮,闯了祸,也得承担吧?” “贡马一事在下也听闻了,若都护大人准予,我盟会查清楚事实,给朝廷一个交待。但在查清之前,这个人,我得带走。”江雨生脸上客气,但态度却不容拒绝。 蒋琴天身后的护卫此时上前,轻声提醒:“都护大人,南诏来使还在府中等您。” 若这个肇事者被带走,那都护还怎么跟南诏的人交待? 第9章 棋子 蒋琴天自然也知道。 权衡许久,他看向江雨生,说道:“云衔山是有名望的帮派,我相信你们给出一个合理的答复。” 蒋琴天的下属还想劝说什么,但蒋琴天一个眼神,顿时把话咽了回去,垂眸立于其身后。 江雨生微微勾唇,“必不负都护所盼。” 离开县衙的时候,楼水天沉着脸,走得飞快。 她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从东盈客栈,再到西市街惊马,都跟云衔山有关。 她这是偶然闯入,还是成为了云衔山的棋子? 楼水天紧握着拳。 江雨生快走几步,“十三......” “不要叫我十三!”楼水天语气重了几分。 见她又要走,江雨生拦住她,谁知楼水天突然出手,掌风迎面而来,耳边翁然作响。 江雨生立即抬手挡着,与其掌风相触,退了几步。 不是杀招,却带着怒意。 江雨生叹气,他看着她,说:“少宗主在等你。” 楼水天也看着他,久久,说:“江雨生,我现在已经不再是盟中人,不管你们云衔山想要做什么,都与我无关。念在我们从小相识的情分上,这次我不再与你们计较,但是以后还请你们,找别人当棋子。” 楼水天这番话说得客气,但也十分疏远冷漠。 “你误会了......”江雨生说。 但楼水天已经快步离去,不再去理会他说了什么。 两人离去后,县衙内王宽上前一步,担忧道:“都护,虽说云衔山名声在外,但若是他们跑了怎么办?这个事情如何向京里和南诏交待?” 蒋琴天盯着手中茶盏,淡声问:“听说她有个叔叔?” “是。”王宽回忆了一下,答道。 “请来都护府住几日吧。” “啊?” 蒋琴天斜了他一眼,后者立马反应过来,连声称是:“楼水天是云衔山的人,但她叔叔不是,把人攥在手里,就不怕他们跑了......” 这几日楼水天四处奔走,为查清南诏贡马事件。 陈叔被安南都护府的人带走,虽说有江雨生那一出头表明身份,都护府的人不会对陈叔怎么样,但若不及早把事情查清,她真怕陈叔有危险。 尽管她与陈叔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是在她无处可去的时候,是陈叔给了她一方遮风挡雨的屋檐。 她自然不能让陈叔出一点事。 楼水天去了东盈客栈。 这家客栈在芦州有些年头了,虽然环境清幽,但在芦州这等贫乏之地,平日里没什么客人,入不敷出,因此也换了好几代掌柜。但也是因为这地方客流量少,才有空闲的马厩,可供养着南诏的这十二匹贡马。 楼水天在马厩里转了一圈。 目前除了那一只被她杀死的,其余的十一只还完好无损地关在这里,腰背滚圆,四肢粗壮,确实是中原难得一见的品种。此时它们不似楼水天那日见到的那匹一样癫狂,反而十分温顺亲和。 楼水天试了一下,马厩的栏杆结实,铜锁亦没有损坏,它们要逃出去并不容易。 但那一匹是怎么出现在西市街的? 正在她观察的时候,身后一声音响起。 “你在那做什么?” 第10章 分舵 楼水天回身一看,一布衣草履的小厮端着饲料走过来。他看着楼水天,一脸狐疑。 看来这是负责喂马的小厮。 “听闻这几匹马生得俊美,被养得极好,比人还金贵。我实在好奇,来看一看。这位小哥,就是你负责照顾的吗,难怪它们能长得这样好,你是如何照顾的呀......” 小厮没见过楼水天,被她这样上来就一顿夸,再加上楼水天本身就生得白净漂亮,即使穿了一身灰色布裙,也难抵容颜,那原本追究她从何而来的念头早已消失不见,顿时只想把自己毕生所得的养马心得告知于她。 楼水天附和着听了半天,也不过是日支料三升、草一束等通行标准。她瞄了一下那饲料,也是寻常的草料、玉米、麦麸之类,并没有什么奇特。 直到小厮突然来了一句:“我们王掌柜对这几匹马爱护得紧,每日喂养饲料都须经过他手检查......” 楼水天挑眉,问道:“每日喂马也需要三到四次,这王掌柜这样费心啊?” “那可不,王掌柜好不容易揽下这活儿,这些都是要给朝廷送去当然要好好照顾......”小厮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口。 虽说这几只贡马不算什么机密,但是掌柜已经吩咐过不要乱说话。想到这里,小厮突然换上了一副不耐烦的语气:“跟你一个小娘们也说不来,赶紧走,别在这里碍事了......” 楼水天没法,只得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回头看。 那小厮正把盆中的饲料倒入马槽里,草料簌簌落下,风送来一股清香。 楼水天离开了东盈客栈。 客栈与西市街在一条道上,只不过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只要马匹离开了客栈,就一定会往西市街奔去,到达人流最多的地方。 如果不是意外,那就是有人故意为之,要借着这发疯的贡马制造出几桩人命来。 可又是何人有这样的目的? “姑娘可是那日弑马之人?”一位老者的声音响起。 楼水天止住脚步,循声看去。 原来是医馆里的老先生。 楼水天点点头。 那老者突然就要跪下,喊道:“恩人......” 楼水天慌忙拦住,“您这是为何?” “那日多谢你从马蹄之下救出我家孙子......你是我们的大恩人啊。” 楼水天闻言,也只是淡淡扯了嘴角。 “举手之劳,老先生不必客气。” 老先生又谢天谢地了一番,突然说道:“不过算着日子那几副药也快用完了,你家郎君的风寒好些没,我那孙儿只会点皮毛,照顾人不在行的,不要倒给你们添麻烦了......” 楼水天愣了一下,缓缓问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老先生咦了一声,他回忆了一下,“那日与您一起的男子,说家里郎君染了风寒,请我家小孙去照料几日......” 与我一起的人? 江雨生?! 楼水天面色骤变,“他说接到哪里去?” “好像是叫什么山的分舵......” “云衔山分舵!”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楼水天心里警铃大作。 “有何不妥吗?”老者问道。 楼水天不理会,转身就走,越走越快,到最后足尖一点,直接翻上屋顶,飞跃而去。 老者留在原地,疑惑地望着只剩下一个黑点的背影。 第12章 药童 他温温柔柔地说着,以上位者的姿态,就像在劝一个闹脾气的小孩。 楼水天曾经受过的伤和苦痛,在他眼里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他只需要轻飘飘的这么一句,她就得心悦诚服肝脑涂地。 楼水天退了一步,冷冷地看着他。 “江宗主,我的名字是楼水天。” “啊,是。”江静檀淡呵一声。 只是一个名字。他并不在意。 “那个小孩在哪里?”楼水天问。 “果然。”江静檀说,“你那天之所以救他,不过是因为他长得跟十七相像。” 楼水天指尖颤了一下。 脑海中闪过一些猩红色的片段,一个孩子在自己面前,倒在了血泊中。他睁着眼睛,身体蜷缩着,还有点最后的意识。他看到了楼水天,瞳孔变大,面目苍白而狰狞。挣扎起来,又摔了回去...... “你明知道我在意,却还是将他带来。”楼水天攥紧掌心。 “不用些手段,如何见你呢。”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扣门声。 “先生,到时间喝药了。”是那个小药童的声音。 楼水天立即回身。 “进来吧。”江静檀温声说。 小药童端着托盘进来。他低着头紧紧地盯着托盘,脚下小心翼翼,担心洒出来任何一滴。 把托盘放在床榻前的案几上后,小药童轻轻吐了一口气。 “先生,我吹了很久,这个药已经不烫了。” 江静檀露出浅浅笑意,“小神医,多谢你。”却没去端那药碗。 小药童圆润的脸蛋上泛起红晕。他还不是很适应“小神医”这个称呼,每次先生这么叫他,他都要小小地害羞一下。 “您的风寒有好些了吗?”他问。 “好了许多。多亏小神医照料得好。”江静檀答道。温文尔雅,礼貌至极。 楼水天却看向房中唯一的绿植。在芦州这样温暖潮湿的地方,它却生长得极为不好,叶片泛黄,根部发烂。 她便明白了,内心冷笑。 风寒自然是假的,那所谓的药也当然不会喝。 他可是金贵的云衔山少宗主。 一切都是哄人的。 江静檀注意到她的眼神,知道她猜出来了也并不在意。他神色自若,从怀中掏出一块方糖,递给小药童。 后者毕竟是个孩子,见到这东西,立即满心欢喜地接过。 楼水天眸中一紧,脚步动了一下,差点就要忍不住上前夺走。 江静檀就在这时抬眸看她,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是阿生带回来的方糖,你也要吗?” 小药童似乎才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人一样。他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楼水天。 楼水天抿了一下唇。 既然如此,她也不克制了。 她把小药童拉到自己身边来,对他说道:“你爷爷担心你,让我来寻你回去。等会你跟我走。” “姐姐认识我爷爷吗?”小药童问。 楼水天沉默了一下,一瞬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答。 那小药童盯着她许久,突然明白过来,“你是那日救我的人!” 楼水天不自然地嗯了一声。 小药童噼里啪啦地感恩戴德了一番,楼水天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是让他跟着她离开。 小药童回头看向江静檀,征询他的意见,“可是我要照顾先生,先生的病还没好。” 第13章 解药 江静檀浅笑,别有所指:“我的病是好不了了。小神医,你去收拾一下吧。” “我知道了。” 小药童蹦蹦跳跳就要往外走,楼水天突然拉住他,夺过他手中的方糖。 “我给你买别的,这个不要吃。”她说。 “哦......”小药童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江静檀。 江静檀脸上依旧带着笑。 小药童才放心下去,离开了。 “只是一块普通的方糖而已。”江静檀听见屋门重新被合上,雪白指尖提了一下膝上的毛毯,他说:“若我真想对他下手,不会挑在这个时候。” “未见得。”楼水天说。 江静檀看着她,半晌,“十三,你的毒解了吗?” 他的神情静谧,用像轻风拂过水面一样温和的语气。 “十步可是云衔山的头号奇毒,除了江宗主谁人能解啊?”楼水天眼带嘲讽地睨了他一眼。 她也是到成了影卫才知道,云衔山的影卫都会服用一种名为十步的毒药,从而确保他们的忠贞不二。这是云衔山研制的独门毒药,一旦影卫生了叛逃之心,五年之内就会武功尽失、七窍流血,癫狂至死。 楼水天离这个五年之期,还有不到两月。 “你回来,我就把解药给你。”江静檀说。 楼水天极轻地笑了一声。 “江静檀,你似乎忘了,我根本不在乎我这条命。” “我没忘。” “只是赌一下,看看临死之际你会不会改变想法。”江静檀说。 楼水天眸中尽是冷色。 江静檀紧紧盯着,依旧温和地说:“看来是不会。” “十三,你不在乎你的命,也不在乎我的死活。”江静檀叹了一声,低下声音,仿若自言自语:“可是你却担心那个孩子,又救下阿生,还要去管那个被抓去安南都护府的人。那样良善,却又那样狠心......” 他眉头微微拧着,仿佛真的伤心到极点。 真真假假的,楼水天分不清楚,但也不再直视他的眼睛,把视线落在他的衣襟上,问道:“你为什么要来芦州?” 江静檀看着她,似笑非笑,久久,他说:“南诏贡马之事与我无关,我只是路过,看了场戏,也很意外你在那里。” 这是在跟她解释。 不知道楼水天接受这个说法没有,她只是丢下一句,“行。”转身就要走。 江静檀叫住她,“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来芦州吗?” “为了你,你信吗?” 楼水天自然是不信的。 看出楼水天心中所想,江静檀垂下眼睫毛,遮去差点泄露的情绪。他微微笑着,说:“我来芦州有些事情。”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在我身边,像从前一样。” 楼水天没有回头。 她暗暗攥紧了手。 五年过去了,如何还能像从前一样?从她离开云衔山的那一刻,她就决定,此生即便是十步毒发死掉,也不会再回到他身边。 “很难如你所愿,江宗主。” 说完,楼水天便提步离去,没有任何一丝留念。 听见她的脚步声在院中逐渐消失,江静檀觉得心脏也缺了个口。他扯了扯嘴角,但是笑不出来,久久,咳出一口血。 他往后一靠,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 就这么一会,他已经撑到极限了。 江雨生跑进来,惊呼:“少宗主!——” 楼水天带着小药童回去。 她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一路上蹦蹦跳跳,叽里呱啦。 其实除了眉眼间的相似之外,他的性格跟楼水天记忆中的那个人并不像。 那个孩子......沉闷得多,也从来不会露出这样的笑脸。 楼水天是个孤儿,从有记忆起,她就在云衔山了。 云衔山不养废物。 要么死掉,要么成为云衔山的影卫,是楼水天同其他无数个孩子非此即彼的选择。 于是他们没日没夜地练武、打斗、负伤,再练武。 后来这些孩子有的死在了中途,有的早早下山。剩余的人继续昏天暗地的日子,他们没有名字,只有编号。楼水天的编号是十三,那个孩子是十七。 十七死在了他人生中的一切刚刚开始的时候。 死在楼水天手中。 在后来的很多时候,楼水天总是记起那一幕。 她总是觉得,那个死掉的人,也是她自己。 “姐姐,你在想什么?”小药童突然跑回来,仰着红扑扑的脸,看着楼水天。 楼水天回过神来,她淡声答道:“没有。走吧。” 她提步往前,小药童却不动。 “怎么了?”楼水天停下来问道。 小药童说:“姐姐,先生身体不好,你不要生他的气了,不要跟他计较,生病的人是很难受的。” 楼水天静静地看着他。 不过相处几日,就这么轻易地虏获了小药童的心。 江静檀一向如此。 只要他愿意,他能不费吹灰之力,哄得所有人甘心情愿为他披肝沥胆。 楼水天眸中冷了几分。 将小药童带回医馆的时候,医馆里的老先生正在柜台上,不慌不忙地整理药材。小药童飞也似的扑进去,莽撞地一脚踩中地上的药筐。 药筐啪嗒一声翻了,药草散了一地,医馆内一片凌乱。 老先生顿时没了见到小孙子的喜悦,板起脸来呵斥:“你这孩子,哎哟,不省心啊......” 他扶着柜台蹲下身去,满眼心疼,一点一点地捡起地上的药草。 小药童唯唯诺诺地束手,眸中却尽是古灵精怪的狡黠。 楼水天将这一幕收在眼底。 或许这才是十七和她该有的童年。 她不欲多看,敛了神色,转身便要走,突然脚步一顿,视线紧紧盯着老先生手中的枯黄色植株。 她眼眸微微眯起。 “老先生,这是什么药材?”楼水天上前问道。 老先生抬起头来,见楼水天神色严肃,下意识地回答:“这是龙骨草。” “这是喂马的吗?”楼水天来了一句。 老先生立即不赞同地啧了一声:“姑娘,这是珍稀药材,什么马那样金贵用龙骨草来喂养?” 见楼水天仍旧紧着眉间,老先生继续说:“再说了,龙骨草镇心安神有奇效,只需要一点点就起作用,一般给得了癫痫的病患服用,可不兴喂马。要不是出海的人带回来,别说我这个小地方了,整个中原都少有......” 楼水天拾起一小株,置于鼻间嗅了嗅。 是这个味道没错。 东盈客栈的喂马小厮,给贡马喂养的饲料里,就掺杂着这个清香。 第14章 破案 “不过啊,这个龙骨草只能少量用,多了要上瘾的,不仅治不了癫痫,还会越来越严重。所以既是药,也是毒啊......”老先生继续说。 楼水天指尖一捻,那枯黄色的植株在指尖便粉碎了。她心里明白了些什么。 颜色跟那些麦麸、谷物等一样,所以她才没发现。 如今这送上门的线索,她若还是不明白那就太愚笨了。 送上门...... 想到这里,楼水天又抬头问道:“您说出海的人带回来是什么意思?” “今日来了个走南闯北的商户,长得倒是眼生,反正我不曾见过。他说自己刚出海回来,带了些海外的药材,我一眼就认得这是龙骨草,便让他卖于我的。这是异国宝贝,中原人懂得这好物的人可不多......你这孩子,也不好好走路,踩坏就可惜了.....” 老先生说到这里,又开始念叨自家莽撞的孙儿。等到他拾掇完毕,再看向楼水天时,只见她低眉垂眸,若有所思。 夜里,一弯冷月挂于空中。三更已过,此时四下无人,街巷深处传来窸窣风声。 东盈客栈的王掌柜合上门,从屋内走出。他拢着袖子,深一脚浅一脚,一路急急地穿过院子,来到马厩。 这几匹贡马看起来都有些烦躁不安,它们甩着马尾,不时地扣着前蹄,发出低低咕哝声。它们看见有人来,不安的情绪就更明显了,甚至要挣开束缚出来。 王掌柜站在原地观察了一会。 他记得卯时才喂过啊。 莫非是剂量少了? 他转身回到屋内,不一会儿肩上扛着一小麻袋回到马厩。他脚上使不上力气,便借着旁边的木桩,把麻袋抬高,将袋中的粉末状物倒进了马槽,又加了些豆类、麦麸等,搅拌几下,混为一体。 那几匹贡马立即垂下头去吃,从急切地进食,到最后头一低,眼一闭,温顺地睡去。 王掌柜见状,放心下来。正要转身回去继续休息,一颗石子不轻不重地砸在脚边。 他吓了一跳,再抬头看去。 楼水天正站在对面的房顶上,手中抛着石子。逆着月光,黑夜中神情似笑非笑。 “王掌柜好用心,这么晚还来喂马。” 王掌柜蹙眉。 这人是什么时候在那的,他居然完全察觉不到。慌乱从他脸上一闪而过,但立即恢复镇定。 “你在那做什么?又想杀了贡马吗?!” 楼水天低笑一声。她轻巧地从房顶落下,微风带起衣角,落地的时候没有一丝声响。 这踏雪无痕的功夫若没有十多年功底怕是使不出来。王掌柜又想起她那日弑马的神力。 楼水天不知道他此时心中所想,说道:“真是会贼喊捉贼。” “你刚才是不是很奇怪,为何明明傍晚才喂过,它们怎么又燥起来了?” 王掌柜警惕地盯着她,不言语。 “因为傍晚那些饲料,被我换了,换成了没有龙骨草的普通饲料。”楼水天说。 她从在医馆得知龙骨草的作用之后,便安排人到马厩里,把喂马小厮支开,以便她更换饲料,之后她便一直在客栈周围蹲点。 她一开始并不能百分百确定问题就出现在饲料上,直到王掌柜的出现。 “你在胡说些什么,什么龙骨草,我听不懂。”王掌柜说。 “哦?这不是你们南诏国特有的植株吗?少量可以入药,大量却能致疯。你们深知这东西的妙用,便拿来喂马,想让这几匹马患上癫狂症。” 王掌柜开始手心冒汗,他攥紧了手掌,琢磨下一步动作。 “我猜,那日跑到集市上的马,是你的疏忽,差点坏了你们南诏的大计。而你,也因此受了惩罚。” 说着,她看向王掌柜已经有些支撑不住的左腿。 楼水天记得清楚,她那日背着江雨生进东盈客栈,虽然只有一眼,但王掌柜那时候双脚齐全,行走麻利。 而此时...... “已经出血了,再不拆掉那根缚腿,今后的日子,你怕是都要在轮椅上度过了。”楼水天说。 闻言王掌柜立即紧张地掀开裤腿去看。 裤腿一提,他左腿上的假肢便露了出来。他缠得极好,并没有出血。 王掌柜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此时证据确凿,他再狡辩也没用了。 他笑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如楼水天所说,他因为没有管好那匹贡马,让它误跑入集市闯了祸,惹出了那么大动静,被上面的人生生断了一条腿。 “你出现在县衙的时候。”楼水天答道,“你们将计就计,把罪责推到弑马的人身上,以此来周全你们的计划。可是区区几匹疯马,送去京,城,又能起到什么作用,还希冀能踏平整个皇城吗?” 王掌柜冷冷地看她一眼,阴森道:“你分明可以好好待在监牢中,偏要出来多管闲事寻死!” 楼水天眼神凌厉,“原本这都与我无关,可你们不该算计到我头上。” 王掌柜憋了一口气,突然出掌向楼水天使来,楼水天方轻松一避,下一瞬寒光如雪,一枚小小的精致羽箭从王掌柜袖中射出,直逼楼水天心口—— 楼水天旋身后退,双指在飞来的羽箭上一点,那羽箭顿住,险险停在她的指尖。羽毛尖锐,楼水天抬眸一看,自己的指节处破了个小口,有圆圆的血珠正在形成。 “受伤了。”楼水天低喃。 “你......!” 王掌柜被这显而易见的挑衅气得跳脚。他有些急躁,抬手突击而来。 “列位大人还准备一直在那看戏吗?”楼水天躲开几个掌风,无奈地往暗处一瞥。 话音刚落,黑暗中冲出一列府兵来。 他们身着铠甲,整齐划一,团团围住王掌柜,而带头的,正是安南都护府的应水昌,蒋琴天的贴身护卫。 他们早就收到楼水天的消息,一直在周边潜伏。 王掌柜暗道不妙,心思百转。他的手刚一抬,府兵之后的楼水天立即弹了一个石子过去,打掉了他已经握在掌心准备自尽的羽箭。 反应及速度之快之准,应水昌心里也暗暗吃惊了一下。 他大手一挥,“带走!” 府兵们便将王掌柜押住,往外走去。 经过楼水天的时候,应水昌看了她一眼。 她的容貌清冷出众,武力也如此深厚。这样的人自己怎么会从来都不曾听闻过。 云衔山果真是卧虎藏龙。 “大人。”楼水天对他浅浅一笑,意思明显。 后者神色不变,冷声道:“今夜之事我会同都护禀明。” “有劳你送我家长辈回来。”楼水天说。 第16章 条件 街上行人拥挤,热闹非凡。姑娘们在胭脂首饰的摊位前争奇斗艳,大娘在猪肉摊前挑肥拣瘦,每个摊位都生意兴隆,但楼水天的竹筐摊位前没有一个人敢靠近。 陈叔在都护府待了两天,腿脚上不舒服,今天也就没来出摊。但他又放不下他这几个编筐,于是楼水天只能替他出来。 结果人家一见到楼水天,不仅不敢上前半分,还议论纷纷。 “她就是那个弑马的姑娘......” “不仅如此,她还帮都护府破案了......” “她到底是谁啊......” “我前几日听我县衙里的兄弟说了,她是天下第一帮派的人......” “天下第一帮派?你当说书呢?......” “轻轻松松就能杀死一匹马,不是好惹的,还是赶紧走吧。” 楼水天神色淡淡,敛了双眸。 芦州并不大,一点事情就传得沸沸扬扬,更何况是这种在闹市里发生的事情。 一日下来没有一桩生意。 见天色不早了,她挑了挑担便往回走。刚起身,她注意到深巷那边的动静,便改了主意,东街西街南市北市地逛,什么摊都看一眼,瞧一眼,对全世界都好奇的样子。 街上的百姓虽然惶恐,但也不敢说些什么,就小心翼翼地看她。 走了一段路后,见还是没有甩掉尾巴,楼水天掉头走进了深巷。想再往前的时候,发现已经是个死胡同。 “果然是你,楼十三!”一道阴狠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楼水天慢慢地放下挑担,转过身,看见来人,笑了一声:“别来无恙啊。张镖头。” 巷子出口处堵了三四人,带头的是张河五,是汇通镖局的老大。数年前楼水天替云衔山办事,抢了他们镖局的一车货,断了他兄弟张河六的手筋,后来听闻寻不到神医,一双手便废了。 镖局的人想给他报仇,奈何忌惮云衔山的势力,迟迟不敢动手。后来听闻楼十三离开了云衔山,他们便四处寻找,结果这五年来没有任何踪影。前不久听闻芦州出了个徒手弑马的女的,他们便一路寻过来,果然被他们找到了。 张河五一脸褶子,凶神恶煞。 他早就注意过周边了,如今只有这小娘儿们一个人,他们兄弟几个一起上,还怕报不了仇吗? “还记得张河六吗,当年你断了他一双手,今日我要你断手断脚来偿还!” “你这话确实好笑了。云衔山向来不管江湖事,是你们偏偏要来招惹,我不过是奉命行事。再说了,既然我奉的是云衔山的命,那你们该冤有头债有主,找云衔山报仇去,找我作甚?” “废话少说!” 张河五等一群人提刀便砍来,楼水天见状,叹了一口气,再抬眸时眼神尽是凌厉...... 一刻钟后,楼水天从巷子里走出。她拍拍身上,半回头,落下一句: “别说我没告诉你们,西市街尽头有个大夫,专治跌打损伤,去晚了他可就关门了。” 说罢她依旧挑担走了。 盯着她离开的背影,被揍得趴在地上的张河五恨恨骂了一句:“可恶!”他们兄弟几人一起上,结果依旧不是她的对手。 “大哥!你还好吗?” 张河五没有回答,只是眼神逐渐阴狠,“反正她就在这里,不愁找不到机会教训她......我们回去!” 次日楼水天出完摊准备回家,结果又发现有人跟踪。 “又来?”楼水天头疼地想。 她于是往河边走去,看着波光粼粼的河边出神。 “跟了一路了,不烦吗?”在最后一只水鸟从河面飞离后,楼水天突然开口。 四下并无人。她的声音空落落地砸出去,没有听见回响。 她也不着急,依旧平静地看着水面。 半晌,身后十米开外的树丛中,一个男子走了出来。 居然是安南都护府的应水昌?! 楼水天挑眉。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应水昌问。 “从你在茶楼盯着我的摊位的时候。动静那么大,真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吗?”楼水天勾唇。 应水昌一身褐色劲装,走了几步上前,抱拳行礼:“楼姑娘,我们大人想请你到府上一叙,感激你帮忙抓住南诏藏在中原的细作。” 感激?说得可真好听。 楼水天凉凉一笑:“如果我不去呢?”安南都护府不由分说把陈叔带走一事,她还没找他们算账呢。 应水昌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他们能带走陈叔一次,就能带走他第二次。 楼水天终于转头看他,眸中冷意凛冽。 “我最讨厌人威胁我。” 应水昌握紧了手中的剑。 就算楼水天武功深不可测,但他们从未交手,他不一定没有胜算。 看着他这样如临大敌的模样,楼水天突然灿然一笑,双手往后一撑,仰望着天懒懒说道:“我知道你们感兴趣的不是我。可是找我,就找错人了。” “楼姑娘你误会了。”蒋琴天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应水昌回身朝他恭敬行礼,“都护。” 楼水天眉头一挑,他怎么也来了? 蒋琴天看向楼水天。 “楼姑娘虽然已经从云衔山离开,但是据我所知,你当年在当影卫的时候结下不少仇怨,如今贡马一事,你的身份暴露,旧年仇家一旦找上门来,就凭你独自一人,想必就算有三头六臂武功深厚,也难以护家中长辈周全。” 看来他也去查了自己,竟然连她已经离开云衔山都查到了。 楼水天不动声色地蹙眉。 “你想说什么?” “我们并不是威胁你,而是与你谈条件。”蒋琴天说,“只要你愿意进都护府为我做事,您家中的那位长辈,蒋某及整个都护府会护他一生平安顺遂,决不食言。” “为什么要找我?” “楼姑娘的武力确实不凡,难得一遇。” 楼水天盯着他,久久没有言语。她知道自己并没有多大吸引力,他们看中的不过是云衔山的名头。可是既然已经知道自己离开了云衔山,还来拉拢自己,究竟有何目的? “这对楼姑娘而言并不是亏本买卖,希望你,好好考虑。” 楼水天垂下双眸。 蒋琴天说得没错,她在云衔山当影卫的时候,掺和了不少江湖事,这几日她确实在担心有仇家找上门。若有安南都护府的力量扶持,至少还能保陈叔一命。 再者,她不过只剩两月寿命。既然始终要告别,不如就趁此机会,也算名正言顺。 想到这里,楼水天已有了答案。 第17章 告别 陈叔一进门就闻到了饭菜香。 他搁下从赤脚大夫那抓的药包,穿过天井,看见堂屋的桌上摆着难得的三菜一汤,色香味俱全。 他转头去寻人。 楼水天刚好从院中的小菜地里摘了蒜苗回来,看见陈叔,笑道:“陈叔,吃饭了。” “好。”陈叔神色如常,应了一句。他搬了张凳子坐下,接过楼水天递过来的碗筷。 两人边吃饭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但聊的都是什么菜地里的生菜长高了、竹条编筐还有几个没卖出去之类的家常。 最后陈叔喝完了一碗汤,把陶碗搁下,依旧是十分自然的语气:“小楼,你东西收拾得如何了?” 楼水天夹菜的动作一顿。 “你不是要走了吗?”陈叔看向她。 一句话打破了方才两人费心经营的假象。 楼水天也放下碗筷,扯了扯嘴角,说:“您怎么知道?” “你别看我老了,走南闯北这么多年,看清楚你的心思还是足够用的。”陈叔笑笑,“你是极有主意的人,也不愿意给人生麻烦。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再想要平和安稳地过日子,可不容易了。所以你会选择离开。” “还是瞒不住你。” 楼水天垂下双眸,轻声说: “陈叔,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说不上对不起,就算在都护府,那里的人也没对我如何,还每日三餐,一餐不落的。”陈叔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被“请”去安南都护府的时候,他一开始确实害怕。后来在别人的三言两那得知了整个事情,便也理解了。他从来都知道楼水天不是简单的人物,既然自己当初决定把她留在身边,那就不能只贪图她帮自己干活。 见楼水天还是一副歉疚模样,陈叔说道:“收留你这么几年,我从来没打探过你从哪儿来,不追问你今后要做什么,就是因为我相信你秉性良善,不会做不好的事情。” 闻言楼水天指尖颤了一下,内心复杂。 良善。 这个词她前不久,在江静檀那里听到过。 江静檀这样说她的时候,她无动于衷,因为在他们眼里,这不过是一个冰冷的形容词。对于他们这种从生死搏斗中走过来的人,早已忘记什么是属于人间的朴素情感。 可是陈叔不一样。他并不知道楼水天那些手沾鲜血的过去,只凭这些平常日里的相处,真心实意地觉得她秉性良善。 她觉得感动,也觉得愧疚。 陈叔不知道她心中所想,撑着桌子站起身来,潇洒说道:“天地广阔,你本来就不适合藏在这个小地方。要走就走吧,我还要去地里浇菜,就不送你了。” 他扶着门框跨过门槛,楼水天站起身来,看着他的背影,郑重说:“陈叔,谢谢你。” 除了道歉和感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陈叔摆摆手,似乎笑了一声,继续往前走了。 楼水天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也在心里完成了一场告别。 她这一生没遇到多少真诚的人,陈叔是一个。 第18章 副尉 楼水天只收拾了一个包袱就去了安南都护府。 她穿着一身深色劲装,发尾高高束着,正站在门外等候。石狮雄踞于大门左右,峻宇雕墙,威严耸立。 早就有府兵替她通报,不过一会,就有人来领她。府内庭园幽深,松柏苍翠,她跟着侍从穿过庭院,到达前厅,有几个身着甲胄的将士刚从里边出来,正面遇见她,顿了脚步,上下打量着楼水天。 楼水天只瞧了他们一眼,直接进了厅堂,不管身后并不礼貌的长时间凝视。 厅上布置简朴,无过多繁饰,惟有兵器架上陈列的宝剑与铁甲。蒋琴天坐于主座,旁边站着应水昌。他们都看着她。 蒋琴天换上笑脸,寒暄了几句后,让应水昌拿了令牌给她。 “副尉?” 楼水天将这个花纹繁复的副尉令牌握在手中,讶异了一声。应水昌是校尉,如今给她副尉的头衔,这也就表明,她在都护府的地位仅次于应水昌。 楼水天顿时明白方才那几个将士那不友善的视线的原因。 “都护府向来都是靠实力说话,楼姑娘能否立足,还得看你的本事。”蒋琴天别有深意地说。 楼水天勾唇。 这是一来就给自己下马威啊。 “什么职位我并不在乎,只是答应我的,大人记得要信守承诺。” “我已经派人在陈家福周边布下防控,绝不会让外人伤他分毫。”蒋琴天答道。 “行。”楼水天收下令牌。 “那楼姑娘暂且先安置。” 有府兵领了楼水天去下榻的地方。 看着楼水天离开,蒋琴天的笑脸隐了去。 “查清楚了吗,南诏贡马之所以出了纰漏,真是云衔山干的?”蒋琴天问。 应水昌拱手答道:“属下已经查明,千真万确。王掌柜虽然是粗苯之人,但纵马上闹市,确实是云衔山的人动的手。” “他们这么做到底有何缘由?”蒋琴天蹙眉。 “莫非是朝中的人让他们做的?”应水昌猜测。 “不会。”蒋琴天摇头,笃定道,“云衔山向来不涉朝事,就算是那皇位上的人,也求不动他们半分。” “既然不是为了朝廷,也不是跟南诏有仇,那是......为了都护?”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属下总觉得,云衔山似乎是冲着您来的?他们会不会是知道了什么?!” “冲着我来?......”蒋琴天猛地看向应水昌。 看到他这幅模样,应水昌知道自己逾矩了,慌忙垂下头,说道:“属下也是胡乱猜测,请都护责罚!” “要是来助我的也就罢了,若是来害我的......”蒋琴天眼眸微微眯起,神情危险。 “这个楼水天五年前能从云衔山活着离开,想必跟江静檀关系匪浅。要盯紧她,别出什么岔子。” “是!” 因楼水天是都护府里鲜有的女子,蒋琴天特意给她安排了独立的一间房。楼水天推开木门瞧了一眼,虽然简朴,但也算干净整洁,该有的都有。 “倒是不错。” 她在榻上扔下自己的包裹,大喇喇躺上去,望着天花板出神。 第19章 挑衅 傍晚时候,有人直接推开她的房门闯了进来。 楼水天原本就昏昏沉沉地,就要睡着了,被这么一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一个翻身。 进来的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圆脸男子,穿着瞧着也是都护府里的府兵。男子手里提着一个饭盒,正略带怒意地看着还坐在榻上沉默看他的楼水天。 他把饭盒往案上重重一放,语气不善:“校尉让我给你带饭!” “......”校尉没让你先敲门吗? “哦,多谢。”楼水天下意识看向窗外,太阳已经落山了。 圆脸府兵一直杵在那没动作,楼水天这才抬眸看他。 “怎么?” 这句话不知怎么就把他给点燃了,府兵阴阳怪气道:“都护府里都是糙汉子,没有专门的奴婢来伺候你这种娇滴滴小姐。以后餐食还请自己去伙房取,过时不候!” 楼水天看了他半晌,极轻地笑了一声,点点头:“行。” 对方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噎了一下,转身摔门出去了。 他一路走一路不住地骂,全是些粗俗之语。 “喂,印子,骂谁呢骂!”百夫长吴金刚从外边回来,嘴里叼着一根草,把圆脸府兵叫住。 印子一看见自己的老大吴金,立马就上前去诉苦。 “都护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个女的,应校尉叫我去给她送饭,我这是行军打仗的手啊,居然给一个婆娘送饭,这就算了,她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真的是不懂,我们都护府已经成这样的地方了吗,谁想来都能来吗......” “女的?”吴金挑眉,他想了想,“应水昌特意叫给她送饭?” “是啊吴头儿,我这......”印子还想继续吐槽,吴金立马抬手止住了他。 “都护府嘛,自然不是谁想来都能来的。”吴金把嘴里的草吐掉,咧嘴阴测测地笑着。 看他这模样,印子就知道吴金是要给自己讨公道了,才终于平息了一下心里的不顺。 翌日吴金带着印子,气势汹汹地闯进了楼水天的房间,结果里面空无一人。 “那娘儿们呢?”吴金粗声粗气问。 “不知道啊,方才见她还在的。”印子也左右看了看,突然凑过来,“她不会知道我们要来先跑了吧?” 吴金看了他一眼,印子马上说:“我可一个字都没往外说过!” 吴金翻了个白眼,“你这脑袋可真好使。” 简直愚不可及。 “去找找看她去哪里了?”吴金说。 话音刚落两人身后传来一句懒懒的:“找我啊?” 两人回身一看,楼水天端着一盆馒头,手里还有半个。她挑眉看着两个不请自来的人,以及自己大敞着的房门。 她记得,自己走的时候关上门了。 “我今日自己去伙房拿饭了,不需要给我送了。”楼水天说。 这话又把印子给点燃了,他立即怂恿般小声说道:“百夫长,就是她,就是她......” 吴金上下打量着她,说道:“我是百夫长吴金,初次见面,请多指教啊,楼副尉。”说得客气,但眼神里全是不屑和挑衅。 第20章 教训 “副......副尉?!”印子下巴都惊得掉了,这个女的是副尉? 那不是...... 他瞧了瞧吴金,这才想明白吴金为什么昨天一听说来了个女的,他就那么在意。 吴金这百夫长做了有些年头,再熬一熬就能上副尉了。结果不知怎么的,听说来了个新人,直接替了他的位置。 原来就是这个女的?! 但他没替吴金操心多久,想到自己昨天对楼水天的态度,他顿时有些胆寒。 这下自己往后的日子更难过了。 此时他只能寄希望于吴金,最好是能给她个狠狠的下马威...... “哦,百夫长。”楼水天点点头,“何事?” “听闻副尉有只身一人弑马的神力,吴某也想讨教一番。”吴金说得客气。 “但我不想。”楼水天直接了当。 听她这么说,吴金竟然也没有当场发脾气。他笑笑,“行啊,那就没办法了。” 他神情自若地抬步往外走,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出手掀翻了楼水天手里的碗,几个馒头被抛掷半空,又滚落在地上。 “哎哟,我不是故意的。”吴金笑嘻嘻地说。 楼水天看着地上沾了泥点儿的馒头,神情不变,但语气冷了许多。 “喂,捡起来。” “我这么多年带兵打仗,落了点腰疾,弯不下去。不像你,没上过一次战场就当了副尉,别说腰了,哪哪都铁定好!”吴金一番话明里暗里,阴阳怪气的。 “腰不好,那我帮你。”楼水天说。 吴金还没反应过来楼水天这话的意思,只见她突然提脚一踢,一阵凌厉的风扑面而来,那地上的馒头已经砸进了他嘴里。 速度之快,让他根本来不及躲闪。吴金顿觉脸颊生疼。 “臭婆娘!”吴金吐掉馒头,恶狠狠骂道。他提拳便来,楼水天侧身一避,抓着他的手臂往门口的方向轻松一带,避免他撞翻角落处无辜的盆景。 印子慌忙逃往一旁躲着,免得被连累,一边暗暗给吴金加油。 吴金因为惯性差点跌了一跤,站稳后又转过身来,抽出佩刀,向楼水天砍来。 楼水天身形从容,巧妙地左闪右避,吴金数次扑空。他顿时有些气急败坏,刀法也越来越乱,被楼水天钻了空子,直接徒手劈向他的手腕。 吴金只觉得手腕上咔擦一疼,接着大刀“哐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他还想挥拳过来,楼水天不再避,正面与其迎上。她的掌风看似温和,却惊人凌厉,没过几招,吴金已经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气喘吁吁,浑身多处痛楚。 “吴头儿!”印子大喊一声,跑过来扶吴金,被吴金狠狠推开。 吴金抬头怒视着楼水天,心里全是不甘。 他征战无数次,就算再骁勇的将士也能被他找到破绽,进而进攻。可是在这个女的身上,他完全没有任何机会。他甚至并不能看清她是如何出手的...... 想到这里,他越发不甘了。 “心浮气躁,下盘不稳,只会盲进,都护府都是你这样的?”楼水天总结。 “你给我等着!”吴金放下狠话,因为站不起来,印子立马又跑过来搀扶他,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 楼水天看着他们的背影,又嘱咐了一句:“对了,这里是我的住处,下次记得敲门,不然,就不是脱臼这么简单了。” 吴金听见了,暗暗咬牙,“顿足”离去。 第21章 拜帖 两人刚走,楼水天就见应水昌一人站在对角处,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应水昌剑眉星目,容貌英俊,但成日板着脸,极为肃穆。接收到楼水天的视线,他朝她点头行礼,再提步走来。 整个过程十分......怎么说呢,楼水天想了想,十分克己复礼。 似乎应水昌总是这么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 “怎么,你准备找我算账?这可是他先出手的,我不过是正当防卫。”她淡淡一笑。 “是他咎由自取,你招招克制,已经是极为仁慈了。”应水昌说。 楼水天挑眉。 倒是没想到应水昌会这么说。 应水昌别开眼,避开她的视线,看见满地的狼藉,说道:“我找人来收拾。” “不必了。毕竟都护府中没有伺候我这种娇滴滴小姐的婢女。”楼水天讥笑。 “我会处理他们。” “你还,住的惯吗?”应水昌又问。 “......还行。” 这是什么发展? 应水昌也发现自己并不适合这种贴心问候形象,便说出来意:“过几日练兵场上会向大家介绍你的身份。” “这样正式?” 应水昌顿了一下,说道:“都护府里不都是吴金这样的。你......准备一下。” 原来如此。 “......多谢提醒。” “嗯。”应水昌不自然地应,然后转身离开。 楼水天看着他的背影,难得笑出声来。 姑且就当他是都护府里的第一个好人吧。 见他走远了,她才关上门。 提起自己的衣袖一看,雪白手臂上带着血色的经脉凸起。她神色冷凝,提气并指在经脉末端一点,好半晌那血色才褪去几分,胸口处的窒息感缓缓消失。 应水昌说她“招招克制”,其实不是因为她对吴金手下留情,而是因为动用真气会让她的十步毒发。 死期将至啊。 楼水天长叹一声,又笑了笑,脸上并没有什么所谓。 都护府,书房。 蒋琴天手持铜制茶壶,壶口微微冒出缕缕蒸汽。炭火噼啪作响,火焰跳跃,映照在蒋琴天沉静的面容上。他手法娴熟,将沸水缓缓倒入瓷碗中的茶叶中,茶叶在水中翻滚,溢出浓厚的茶香。 “我听闻,她轻轻松松揍了吴金一顿?” “是。” “你看见了?” “是。当时属下就在一旁。” “你觉得如何?” “真动起手来,吴金抵不住她一招。” 蒋琴天讶异地看了应水昌一眼,笑道:“吴金好歹也是个百夫长,也是战场上厮杀过来的,结果抵不住楼水天的一招?呵,云衔山果然名不虚传。” “若是你呢?”蒋琴天问。 应水昌垂眸,“属下不敢妄言。” “过几日练兵场,探一探她的底。” “是。” “还有那个吴金。不是说他腰不好吗,赏他五十板。” “是。” 蒋琴天品完一杯茶,转身将案几上的拜帖递给应水昌。 “看看。” 应水昌接过来,拆开一看,到落款处的时候,眉头蹙起。 “江静檀?”语气里是难掩的惊讶。 “你说他不请自来,”蒋琴天微微一笑,眼神逐渐沉下去,“是为了都护府,还是为了楼水天?” 应水昌没有回答,蒋琴天也早已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