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四爷后院背了首诗》 背了一阙浣溪沙 康熙五十一年,一顶小轿抬进了雍亲王府。 “福晋,西林觉罗氏格格已经进了府,正在院外候着请安呢。” 四福晋放下手中账本,打起精神来:“传吧。” 冬日里厚厚的门帘一挑,一个生脸的青年女子走了进来,规规矩矩行礼:“给福晋请安。” 她这一声声音洪亮,端着茶盏过来的丫头不由脚步顿了一下,才回过神连忙将茶盏递给新格格。 新格格敬茶的声音也洪亮:“请福晋喝茶。” 四福晋:“……” 四福晋喝了口热茶缓了缓,平素她见到的各处女子,尤其是妾室婢女,说话都是轻轻柔柔的,离五步远都听不清,哪跟这位新格格似的,一句话中气十足。 “西林觉罗氏……你叫什么名字?” “回福晋,我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做凌霄。” 自己起名字。四福晋张了张口,又合上,对上凌霄含笑的圆圆的脸,只觉浑身不自在。 四福晋喝过多少妾室敬的茶,从没有见过这样式的,处处规矩恭敬,但是,但是……她怎么一点都不紧张拘谨呢?哪有女孩儿出嫁之后拜见主母这么从容不迫还有心情笑的啊? 四福晋有心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情,又不知从何说起,人家自己给自己起个名儿,犯了哪条规矩? 她压下别扭感,关照询问了几句新格格的衣食,对上凌霄悠然含笑应答的脸,只觉得头又疼了,端茶送客:“我就不留你了,快去安置吧。” 凌霄便恭敬退后,到门边转身离开,四福晋愣是把这个转身看出点潇洒的味儿。 四福晋身边的奶嬷嬷忖度着福晋的神色,出声道:“我看这位格格,倒有些从容的品格儿。” 四福晋摸着腕上镯子,总是没处可骂,只好赞她:“是比宋氏几个强多了,看着顺眼。” 奶嬷嬷喊了声福晋,往东指了指,那是进府一年受尽宠爱的年侧福晋居所。眼看府里其他格格扶不上墙,这位新来的长得俊,气度却还比长相强些,抬起来和年氏打对台岂不是好? 四福晋如何不懂奶嬷嬷的意思,只是她回想一番,不由摇头。 她家四爷,爱的可不是这种款儿。——也说不准,这样的姑娘,她看着都要眼前一亮,更不必说她家那位一向自诩不是凡俗人的汉子了。 凌霄可不知道自己给上司留下了这样的印象,她还觉得自己表现特完美呢,一点规矩也不错!至于紧张,什么紧张?她是选秀赐下来的格格,员工正常入职,跟四福晋远无怨来近无仇,难道还忐忑四福晋一声令下拖她下去打? 这可是贤惠闻名的四福晋——她被定了前程之后原身的阿玛出门打听的。 凌霄在分配到的小院儿逛了一圈,见过了分配给她的下人,尝过了还算能入口的工作餐,等一落日就洗洗睡了。 雍亲王出京公干去了,要过几天才回来。 临近年关,朝廷年底事情多,尤其九月才废了太子,朝里气氛多少有些压抑诡谲。雍亲王胤禛满脑袋官司,忙得脚不沾地,后院不过在福晋和年侧福晋处略坐一坐。新格格?虽然四福晋和年侧福晋都提过几句,胤禛是真没空认识新人睡一睡。 “福晋贤淑。”胤禛素来是个心细如发的人,体谅新格格年纪幼小,随口吩咐道:“去取些物件赏了西林觉罗氏,就说爷过完年去看她,叫她安心侍奉福晋,不要惶恐不安。” 四福晋在旁边听了,知道四爷是给自己面子,心里却忍不住想起凌霄的样子,惶恐不安?您可真想多了。我提两句是怕你看见真人觉得我嫉妒才一个字不提…… 胤禛转头晃过一眼福晋的表情,一时觉得和年侧福晋提及西林觉罗氏时的神色有些相似,但他毕竟事多繁忙,也就把这些都抛在脑后了。 在男主人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凌霄每天集合之后去正院给福晋请安,和四爷的妻妾都混了个脸熟,能把脸对上人了。 咋说呢,凌霄感觉自己是混进i人堆里的e人,想想也是,这些女人们在后院少则一二载,多则一二十载,想活泼起来也难。 不像我,凌霄想,我可是准备给四爷整个大活儿。 四大爷,康熙十七年生,今年已经足足三十二周岁。额,跟穿越前的她同岁,正是人生盛年的大好年纪,但架不住她穿过来这个小身板才十五啊! 凌霄觉得自己对四大爷一见钟情就愿意睡他的可能性不太大,为了不让四大爷犯法,她不得不整个狠活儿。 四大爷,我是穿越女,我是你的曾曾孙女啊!大清要亡了! MAKE DAQING GREAT AGAIN! 计划已定,凌霄看“姐姐们”格外顺眼,见谁都笑眯眯的,争取让四大爷对自己进行背景调查的时候能在调查表上写满了自己对未来皇后们的濡慕之情,乾隆亲妈钮钴禄氏是吧,我的亲祖宗啊! 姐姐们日渐觉得四爷见凌霄第一眼之后估计就没自己什么事儿了。这么肉眼可见精气神十足的年轻姑娘,谁看了不爱,更别说年过三十的老头子了。格格们都不爱往凌霄身边站,虽然首饰比西林觉罗氏更多更贵重,一对比总觉得她神气自信得像仙女娘娘,自己就跟老嬷嬷似的。 也就年侧福晋还撑得住,对凌霄格外和气。 李侧福晋冷着脸撇过头,心里冷笑,你年氏是新人,新人后头还有更新人,凌霄这样鹤立鸡群的品格,你也知道得提前笼络啊。今天我就看你的好戏! 今日腊月二十四,小年夜,雍亲王和妻妾们欢聚一堂开夜宴。 同时,也是四爷第一次见他的西林觉罗氏格格。 一大早,姐姐们就轮番问候,你送一个镯子我送一根簪子,有些是赏赐,有些是示好,有些是从众。 凌霄茫然地看着堆了一桌子的首饰,听分配来的嬷嬷唠唠叨叨这才明白了为啥。这等于是选秀初舞台啊,有没有成团出道的可能就看今天,这是提前投资来了。 氛围都烘托到这儿了,晚宴集合时姐姐们都格外和气,不乏和她说吉祥话的。凌霄客气地应对着,也懒得分辨话里有什么话,对不起了姐妹们,辜负你们的期待,我的剧本可能跟你们的不太一样。 坏消息,宫斗剧我活不过三集。 好消息,大清还有两百年就亡啦~ 四爷是和四福晋联袂到场的,凌霄扫了四爷一眼,嗯,长得还行,但是个秃瓢,我不想睡。 她扫了四爷一眼就规规矩矩地低下头,自陈穿越这种事当然要独处的时候再爆。 四爷却莫名其妙发现所有妻妾都不怎么专心看自己,眼神都往席末瞟。席末那个陌生女孩应当就是西林觉罗氏了,四爷看了看,小姑娘花骨朵一样的年纪,漂亮自然是漂亮的,也不是什么艳压牡丹的绝色啊。 “爷,这是西林觉罗氏。”福晋主动递了话儿。 福晋的话一出,四爷立刻感到满座都寂静了,他的女人们个个目光灼灼地看向席末。 席末站起个十四五的姑娘:“西林觉罗氏凌霄给爷请安。” 试问一个清末格格见到中兴的世宗爷该是何等心情,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凌霄入戏了! 福晋皱着眉看她说话险些磕巴了,一时大惑不解,恨不得抓住她摇摇,心头涌起和自己处境完全无关纯粹出于迷惑产生的愤怒:关键时候你怎么掉链子啊! 年侧福晋看凌霄迥异于日常的表现,一时也懵逼了,咋,你还看一眼就爱上了,对着男人就怂了? 钮钴禄格格这些天也完全感受到了凌霄的善意,虽然还没想明白自己该怎么对她,但对她今日承宠已经心平气和的调整好了心态,却不想她大失水准,你这语带哽咽不会是被吓哭了吧? 一时女人们个个纳闷,四爷左右看看,只有更纳闷的。 “……你入座吧。”四爷只好说。 “爷。”李侧福晋却不能让年氏得意,打定主意要把凌霄抬起来,忙递话说:“凌霄妹妹识文断字,还会写诗呢,是个才女。” “哦?”四爷来了兴趣,后院女人嘴里的“才女”是不能当真的,识文断字就已经不错了,但如果说会写诗,那这个“才女”还真能有几分成色…… 四爷想到这点,要问的“写过什么诗”,就换成了:“你还会写诗?” 给了她一个否定的机会。 四爷惊讶过后觉着可能这个“写诗”也就是个“抄写”。 ——其实李侧福晋所说的“会写诗”,也就是听说她多要了笔墨练字,见面时调侃一句会写诗,凌霄没反驳只笑而已。 凌霄整理了一下入戏的心情,吸了吸鼻子,“回爷的话,是闲来写几首诗,请爷品鉴。” 真会啊。四爷饶有兴趣地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了。哪怕是打油诗吧,也是他妻妾里难得有文学素养了。 凌霄沉吟几秒,择定了要背的诗:“我填了一首浣溪沙。” 胤禛挑眉:“还会填词。” 凌霄没有答话,她倒是愿意谦虚,王国维的这首词不允许! “山寺微茫背夕醺,鸟飞不到半山昏。上方孤磬定行云。” 胤禛逐渐严肃了神色,坐直了身子。 女人们虽听不大懂,也很欣慰,凌霄此时进入了朗诵的氛围,声音清亮,仰头望月,是她们所熟悉的。 年侧福晋睁大眼睛,轻轻喊了一声“好”。 “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 凌霄富有感情地念完这两句,目光从月亮转到主座的四爷身上,看着他缓声背完了最后一句。 “可怜身是眼中人。” 雍亲王失手掉了酒杯。 李侧福晋早已准备好捧场,不管诗作水平如何,人家会作诗就已经是碾压吊打了,爷难道还会跟自己格格要求纳兰容若的水平?可她左右看着能听懂的几个人,竟不敢说话了。 年侧福晋已经是痴了,喃喃复述着最后几句。 雍亲王整个人都麻了。 卧槽,我新纳回来个什么神仙!! 我大清世宗宪皇帝 实不相瞒,胤禛听完这首词,脑子里窜上来的第一个想法是他三哥。 他三哥胤祉惯来吟风弄月好招揽些才子,也的确有些真才实学,有文学鉴赏能力,要是听了西林觉罗氏的这首浣溪沙,得嫉妒得当场发疯。 尤其这还是选秀赐下来的格格,纯纯看宫里指人时候的一念之差!光凭这点,他三哥得后悔得在家挠墙。 这样水平的诗作,还是女词人,如果把题名改成《浣溪沙·雍亲王府夜宴作》,今晚夜宴妥妥名传千古。 四爷也作诗填词,说实话,连四爷自己都有点嫉妒了。 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胤禛默念着这两句词,仰头望着皓月清辉,一时觉得这天眼是他汗阿玛康熙大帝的湛然双目,一时又觉得王权富贵都已淡化,只剩下天行有常日升月落,世俗上有神佛冷眼觑一觑这万丈红尘。 什么功名利禄,朝堂诡谲,都不过是这天眼眼中之人,何必在泥潭打滚,如果有可能,他只愿做一圆明居士…… “爷?爷?”四福晋轻声唤他。 胤禛一惊,从玄之又玄的感悟中醒过神,再看词人,神色格外柔和了。 “你可有个大名?” “凌霄。” 雍亲王亲切嘱咐道:“凌霄能写出这样的词作,真是少年天才。但也要少读些禅机佛文,当心移了性情,年寿不永。唔,也不要荒废了天赋,多读些论语中庸,方能涵咏情操,有所增益……” 四福晋听他说起来就没完,浅浅拿帕子拂了一下抽搐的嘴角,她家爷还是素来的性情,遇上谁入了眼,就掏心掏肺的,话也能掏出一堆。人家妙龄小姑娘,你当面说年寿不永,操的什么咸淡心呢。 “苏培盛!”雍亲王一上头,就喊人砸钱,“去案上取了那尊沉香木弥勒佛像给格格送去。”说完想到要赠礼成双,又追加,“再拿库房里那尊白玉观音!” 大手笔啊,谢谢祖宗!凌霄连忙行礼谢过,看着名义上的“爷”看她的炙热目光,决心越发坚定,祖宗!你就是我祖宗!谁来都不好使! 佛像和观音立时取到,苏培盛亲自捧了来,先拿到席前给西林觉罗格格展示一番。 满座妻妾都慕了,观音也就算了,虽然是绝好的东西但也只在“珍宝”之列,佛像却是四爷案头日常赏玩的。 四福晋:解密了!我就说她哪儿来的底气,原来是会写诗,还不是什么酸文假醋的诗。 四福晋高踞上座,环视席上,心中并无妒意,只泛起些薄凉意。还抬谁打谁的擂台呢,凌霄这样的姑娘,如锥处囊中,还用她动什么手。一个年氏的风头还没落下,又来一个绝世惊才的西林觉罗氏。啧,自家爷真是艳福不浅。 李侧福晋是最早陪伴四爷的妾室之一,也生下子女,年轻时论宠爱稳压福晋一头,对四爷的脉还是能摸准几分。连自己案头的心头好都送出去,这是真上心了?难不成自己抬西林觉罗氏一头还抬错了??年氏是能红袖添香,她家学渊源,毕竟亲嫂子是纳兰容若之女,架不住西林觉罗氏自己是纳兰容若第二啊! 李侧福晋左思右想,看一眼凌霄,还是觉得不错。亲王两个侧福晋的名额已经满了,再怎么凌霄也越不过她去,年氏就不同了。 年侧福晋身后的仆婢都急死了,上前斟酒时给她打眼色,意思是您被个小格格压下去怎么能还念人家诗呢。年侧福晋只有苦笑了,吟诗作对是技术活,这是文学天才的碾压,她在这条道儿上哪有什么挣扎余地。 女人们想了这么多,四爷还在发疯,饭也不吃了,令人当场取了笔墨,亲手抄写了令送去前院书房让幕僚们传阅。 福晋稍微拦了一拦:“爷,这闺阁笔墨若传到外面……” 四爷摇头,那是普通人写的普通诗,这能比吗?再说了,这首词格调奇高,颇具禅理,也不是什么酸诗。 雍亲王盖棺定论:“这首浣溪沙若是失传,我大清文学之憾也!” 不愧是您,皇二代,世宗爷,张嘴就能代表大清,上纲上线的话说得这么有理。 凌霄只是暗自吐槽,全场亲王妻妾连带侍奉的下人听不懂诗词,这句话却是能听懂的,齐齐瞩目凌霄,啊啊啊?这这这?西林觉罗格格这么牛逼吗?? 书房前院里雍亲王的决策幕僚班子看见这首词也震惊了,谁写的啊,这么牛逼。 以邬思道为首的三四个人围着这张纸观摩,越琢磨越有味。 这要是旁人写的,可以立刻请来做王府清客。如果是王爷本人写的,乖乖,那我们还琢磨什么爱佛崇道人设啊,你直接给你爹一呈,康熙爷敢不信你超脱物外一点不惦记皇位吗? 等等,邬思道点着纸上“试上高峰窥皓月”一句,越品越觉得妙极。谁是皓月?皇位啊!谁试上高峰?四爷啊! 把往上走的努力说得这么清新脱俗,把熙熙攘攘利益往来争夺比作玄理格物,大才! 寒冬腊月冷风吹,邬思道心潮澎湃,裹着夹袄站在门外廊下边看月亮边等主公。 “王爷!不知王爷从何处得来这阙浣溪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胤禛兴致高昂快步而来,大笑着拉着邬思道一起进门。 看他的神色,邬思道把那句可是王爷所作咽下去,待胤禛坐定,正色拱手:“恭喜王爷得一文学大才!” 胤禛神色一滞,“得”,是得了,但也不是那种得了。 幕僚们互相对视一眼,重头问:“不知词作者是谁,我等能否拜会?” 胤禛叹口气:“是西林觉罗氏所作。” 嚯,还是满洲才子。 “可在王爷名下旗属?” 清朝满族人的户口本都编在八旗里,雍亲王在八旗中掌正白旗,是整个正白旗的主子。年侧福晋父兄显赫,被指入王府,也有年氏一门被划进正白旗的缘故。 是在我名下。胤禛知道自己不说明白这些人是决计想不到出自他后院格格之手,只好详细说明白了,“这阙浣溪沙是新指进府的格格西林觉罗氏所作。” 邬思道:“……” 其他僚属:“……” 好像没听错啊。 四爷看他们的震惊脸,也不知从何处来了些快意,被一个女子比下去,开心吗? 他便说得格外详细,“今日夜宴,听说西林觉罗氏通诗书,她便取了一阙浣溪沙给我品鉴。” 说着说着,四爷反应过来了,心痒痒起来,那岂不是西林觉罗氏手中还有许多存诗? 幕僚们震惊完了,措辞半天,干巴巴地说:“……恭喜王爷得一美眷。” 文人不只能写诗词,还能写点宣传稿,干点文书工作啥的,自古以文学征辟的贤良从来不少,王府是有以长史为首的职官名额的。 但如果她是个女的嘛…… 后院伺候王爷呗,还能咋整。 胤禛感受到幕僚们的失望之意,细一品咂也有些代入了。他是看着西林觉罗氏当场吟诗,先认识人后听的诗,幕僚们却是先听诗再闻人,自然失望竟不是一位男子。 他顺着一想,也有些遗憾,如果西林觉罗氏是个男子,我带这样一位才子出门多有风头!当面炫到他三哥头上! 胤禛琢磨着,西林觉罗家女儿文辞都这么强横,不知她兄弟如何。 邬思道整理了一下心情,上前恭贺道:“古时郑玄家有诗婢,人传为美谈。恭贺王爷今日得一诗妾。” 胤禛被这么一劝,也就回转过来,遗憾之意消了七七八八,心头难得火热起来,女子自有女子的好处。 他与幕僚们细细品鉴了诗文,炫耀完毕,兴冲冲地往后院中西林觉罗氏的屋子去了。 凌霄,凌霄,好名字啊。 西林觉罗格格的院子里灯火通明,早上送来的一桌子首饰还没规整完,吃完饭又得了一包又一包的笔墨纸砚。 我们格格发达了!! 凌霄假笑着任由兴奋的婢女们按着她洗了澡换了衣服熏了香,心里发狠,敢睡老娘乱/伦知道吗!乱/伦! 她心里憋的这股气越鼓越涨,终于等到四大爷来了下人退了,她躲开四大爷摸过来的手,扑通往下一跪,抱住四爷的大腿,眼泪唰就下来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他妈造了什么孽要来带清当人姬妾啊! 胤禛满腔心意闪了腰,他坐在炕上要把凌霄扶起来,凌霄却是死沉死沉的,并不是要做戏的意思。 胤禛看着她哭得真心实意泪水滂沱,挺懵的:“这是怎么了?” 凌霄响亮地吸了吸鼻子:“我不是西林觉罗氏。” 啊?四爷还没开始阴谋论,就听到了凌霄的下一句,“我姓爱新觉罗!” 四爷:“???!!!!” 四爷夜宴喝了点酒,现在酒气全出来了,他猛地站起身打开了隔间的门,确定没有人听见,又把闻声过来的苏培盛等人打发到了更远的地方。 他快步走回来,俯身捏着凌霄的肩膀,“你说什么?!” 凌霄半点不怵,抱着他的大腿就哭:“世宗爷!你才崩了一百五十年,咱们大清就要亡啦呜呜呜呜呜呜!” 世宗爷:“????谁是世宗?你管我叫什么?” “您就是世宗爷啊!您年号雍正,庙号世宗,我大清世宗宪皇帝!” 四爷头上打雷,脚底发飘。 康熙四十七年废太子,从那时起朝廷动荡皇子夺嫡,胤禛在迷雾中偷窥皓月,怎么也没想到眼前人一句话,月亮哐就砸他脑袋上。 “……你休要胡言乱语。” 凌霄把眼泪鼻涕擦一擦,麻溜地改了称呼。 老祖宗。 “老祖宗。”凌霄问四大爷,“您想过摊丁入亩吗?” 四爷瞳孔巨震。 我用四个字让四大爷纳头便拜。 凌霄好言相问:“就是把人丁税改成田税,以前按人头收税,现在按田产收税。您现在想出来这招了吗?” 四爷:我信了。 摊丁入亩了解一下 灯火昏黄,素手纤纤,浣溪沙后写下了“摊丁入亩”四个字。 胤禛感觉自己如在梦里,为什么,会在他后院,听见他的格格给他讲述这么震撼人心足够把天下地主翻腾一遍的大杀器! 理智告诉他应该把这四个字立刻烧掉,不然还夺什么嫡,卷铺盖逃回东北老家还来得及。但胤禛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热起来——就是这个东西!! 这就是他心中模糊不清但隐约泛起的念头,是他夺嫡的最恒久动力。阴霾雾障一朝散开,胤禛感到皓月清辉笑着洒了他满怀。 他久久注视着这四个字,一切夺嫡和土地的漫漶的思绪都重新收入眼前四个字,他不说旁事,只哑声说:“有地的人未必会交税。” 凌霄微微一笑,提笔再书:“官绅一体纳粮”! 有权有势有官爵的人法律规定不用交税,那把法律改了就是,什么官员士绅读书人,有多少地给我交多少税! 胤禛道:“朝廷的政策总是要官员去执行的。” 凌霄再要写字,墨迹已经有些干涸,胤禛连忙转到桌前亲手磨了墨条,探头看凌霄沾墨写字,他一字字念出来:“高、薪、养、廉……” 凌霄也不磨叽,接着往下写。 “火耗归公。” 凌霄仰头望着敬爱的老祖宗,张嘴给自己编家史:“我阿玛面对大清饱受侵凌之态,翻阅国史,格外推崇世宗爷,这是他反复总结出的您改革的四大总纲。阿玛总说,正是世宗爷用这四条旁人不能为,不愿为,不敢为的方略,为大清又续了二百年的命!” 世宗爷张张嘴,纯纯失语了。他还没盖棺就听到了定论,还听到了这么高的定论,他一时感到这就是自己的历史使命,一时潜意识里又觉得真他妈离了大谱! 他拿起案头这张字字重若千钧的字纸,将上一刻还被他赞赏不已的浣溪沙翻折而下,凝视着这四条完整的、成熟的、环环相扣的,能给大清续命二百年的方略。 救命灵丹摆在这儿,不信也得信了啊,胤禛恍恍惚惚地想:原来我竟然真的成了最终的胜利者,世宗,世宗……这庙号也还行吧。 四爷想再细问问“历史”,比如我是啥时候死的,当然比起自己他最关心的是他亲爱的汗阿玛康熙爷——我爹是啥时候死的呢…… 但他感到自己此刻的神经可能再受不住这么重大的天机泄露,于是看向殷殷望着自己的大孙女,和蔼关怀起她来:“你真名便是叫凌霄吗?” 凌霄点头,强调:“爱新觉罗凌霄。这位西林觉罗格格原本在家是叫大妞的。” 四爷便说:“也该祭一祭她,待我安排下去为她做一场超度法事。” 凌霄忙接话:“老祖宗慈爱之心真是让孙女感动。” 四爷听了,微笑颔首,他愿意为西林觉罗格格做道场,最关键的是怕她冤魂不散伤害了眼前的大孙女。凌霄能立刻领会这一层,四爷这媚眼也算没白抛,令人心生快慰。 四爷又问:“凌霄是如何来此?” 凌霄不知道她咋穿的。 笑话,她要是能决定穿哪儿,她混什么四爷后院啊,早直奔延安了。 凌霄生在春风里长在红旗下,认认真真上学,勤勤恳恳上班,不算社会栋梁起码也是个劳动模范,好好在自家高床软枕上睡觉,一觉醒来成了马上要上喜轿给人暖床的雍王府小格格,她上哪儿喊冤去。 但实话是不能说的,她得从里到外塑造自己的带清末代格格形象,让甲方四大爷感到这个世界还是有逻辑的,还是顺着他认知的逻辑运转的。 所以凌霄张口就来:“您登基之后雍亲王府就是潜邸龙宫,照原样保存着,后来乾隆爷将此处改为皇家寺院雍和宫,香火极旺,极灵验。” 这是真的。 凌霄自己毕业找工作的时候还蹲雍和宫门口啃过冰淇淋,除了雍和宫有时候许愿调剂,没有大毛病,你就说愿望实现了没有吧! “我阿玛在重返京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带我来雍和宫,既拜佛陀,也祭祖宗,我们在您旧日书房的牌位前行了祭礼,一眨眼,我就成了被抬入雍亲王府的西林觉罗格格了。” 这是瞎忽悠的。 四爷听着她的说辞,心中却暗暗点头:神异竟是我自己,本王果然是神子下凡。 凌霄的戏却还没唱完,她颇为动情地喊了几句阿玛,泪眼朦胧地看着老祖宗:“这都是祖宗显灵,佛祖保佑,能让我回到此处当面拜见祖宗,实现我阿玛的夙愿,挽我大清于狂澜之前啊呜呜呜呜呜呜。” 凌霄这一番唱念做打,立足了忠心为国孝顺子孙的人设,四爷连忙给大孙女递手绢擦眼泪。大孙女好啊,一片丹心为大清不说,还有文化有脑子,普通人家姑娘就算穿来了,谁学什么摊丁入亩火耗归公啊! 好孙女,孙女的阿玛也是个好孙子! 四爷问:“你阿玛是哪一支的?” 我阿玛是您儿子(乾隆)的儿子(嘉庆)的儿子(道光)的儿子(咸丰)的儿子(同治)的堂弟,凌霄已经都算好辈分了,同治帝叫载淳,我道具爹就可以叫载荷。 但此时凌霄看着四爷,猛然灵机一动。 “我阿玛名讳载河,乃是怡亲王之次子!” “怡亲王?” “怡王府是您登基后亲封的铁帽子亲王,世袭罔替!” 我登基后亲封的?四爷有点预感:“第一任怡王是……” 凌霄昂首挺胸:“圣祖皇十三子,世宗最爱的十三弟,怡贤亲王胤祥!” 就是您亲亲的十三弟哇! 凌霄临场手动改祖宗这件事,效果是立竿见影滴! 原来这不是自己的大孙女,而是十三弟的大孙女,虽然已经早就远出五服,虽然按凌霄的叙述而言,怡王一支最亲近的皇帝自然是自己这个世宗,但四爷还是立刻察觉出不妥。 自己这么晚还在大孙女卧室里待着,十三弟以后知道了……咳,既然不是亲祖父而是伯祖父,还是要尊重一些。 “苏培盛。”四爷小心叠起桌上字纸,小心地揣进怀里,走到门边扬声喊人。 太监首领小跑着过来,“爷。” 四爷沉吟了一会儿,又回头看了眼乖乖巧巧站那儿等安排的大孙女,下定了决心:“此处屋舍杂乱不是久居之处,你把西边的岁荣轩收拾出来给格格住,一应摆设铺陈都从我私库走,另外再调十名健仆给格格看屋子,拣伶俐的丫头让格格随意挑。” 这几句吩咐,一句比一句炸裂,苏培盛压抑住心底震惊,把吩咐重复了一遍确定自己没听岔,“奴才明儿就领人把岁荣轩收拾出来。” “什么明儿啊。”四爷说,“你连夜去办吧。” 凌霄笑眯眯地向他致意:“辛苦苏公公了。” 苏培盛看一眼两人整齐的装束,腰呵得更低了:“不敢当格格一句辛苦。” 他是从小在宫里和四爷相伴长大的太监首领,福晋侧福晋且不提,平日里只有格格们给他塞银子巴结他的份儿。男主人睡的女人们名义上是主子,实则哪有他这样的大总管在主子面前的分量重。 但这位西林觉罗格格他可不敢有半点怠慢,他是不懂什么诗啊词的,待了俩时辰都没就寝那是俩时辰干了点啥? 真正的才女,恐怖如斯! 这聊天磨墨的宠爱已经开了私库,等哪天升级成了枕边风,苏培盛都不敢想以他主子爱之加诸膝的性子还能干出点啥来。 苏培盛不敢怠慢,把这个活计在心里转了一圈,格外要办仔细了,因而又恭敬问:“不知格格可有什么偏好,爱什么摆设花样,或者您派身边一位姐姐跟着来点看,奴才们办差也有个数儿。” 凌霄想了想道:“旁的没什么,布置一间大书房,多寻些书来。” 苏培盛忙应了:“格格不吩咐,奴才们也是知道的,就拣那唐诗宋词多选些,词赋文章都给格格准备妥当了。” 四爷这才想起来一个时辰之前还有首浣溪沙他爱得不行,他虽然没有问,大略也已经猜到这首诗多半是出自后人才子之手,并非凌霄亲作。 他便道:“词赋文章要拿,经史子集也要多选些。” “奴才记着呢,您席上说的,要格格多读些圣人文章陶冶性情。” 既然词都不是大孙女写的还陶冶什么性情,四爷摸摸揣在怀里的摊丁入亩四项,点名说:“拿资治通鉴来!” 苏培盛抬头:啊? 四爷拧眉再一思索,“罢了,二十二史也都拿全了。”吩咐完还转头跟凌霄说,“多看史书长人智慧。” 凌霄险些没乐开花,这是什么,这是四大爷主动给我看男人的书,她踩着这些书,在四大爷这儿的定位那不就瞬间出了后院儿了么! 姐姐们告辞,老娘我换赛道了! 实用主义四大爷!永远的神! 凌霄内心疯狂赞美,面上的濡慕愈发真切。 这样的目光让四爷极为受用,因问道:“还有什么要看的书么?只管吩咐他。” 苏培盛心说经史子集都全了,哪能有啥,对了,说不定人家格格爱看话本子,他还真知道有几家书铺能淘换来。 “劳烦苏公公再寻些西洋相关的书籍,不拘是翻译过来的或是传教士的回忆录,能寻到的都拿来。” “是……啊?”苏培盛茫然抬头。 正对上四爷的目光,“格格要你去寻自有格格的道理。唔,如有人问,便说是邬先生要寻。” 四爷开了金口,苏培盛不敢对这么庞大的任务量有什么二话,他家王爷陪着格格在这儿点了半天书单,他就是翻山倒海也得把书给格格寻来。 苏培盛点了人去收拾屋子,他往外走着,还听身后四爷跟新格格说:“委屈你了……” 等一行人走远了,苏培盛的小徒弟实在憋不住话:“师父,这位格格……” 苏培盛不等他往下说就瞪了他一眼,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苏公公瞪完人,顶着寒风夜半去干活,心里只有一行大字:新格格真乃神人也! 我不惯与生人睡觉 自康熙四十七年一废太子以来,夺嫡之争正式被搬上了台面,皇子贵戚重臣武勋都被卷入了康熙末年最大的政治漩涡。作为主角之一,皇四子雍亲王日夜忧愤煎熬压抑,如今来了一个凌霄格格,张嘴就富有针对性地解决了他最大的疑难—— 本王,世宗宪皇帝! 给大清续命二百年! 胤禛理所当然地半夜没睡着觉,第二天一大早就起了身,眼下挂着两个黑眼圈,人却是精神抖擞的。他呼着白气在廊下酝酿了一会儿子,豪情满腹地想做一首诗篇,刚想出个头儿,反又担忧起来,是不是我昨天意乱情迷做了个美梦啊,我大孙女真来了吗? “苏培盛呢?” “回爷的话,苏公公还给西林觉罗格格收拾屋子呢。” “格格呢?” “格格一大早去正院请安了。” 答话的太监忖度着主子的神色,犹豫着要不要夸几句新格格,新宠成这样,人家格格照样一丝不苟去给福晋请安,这样重规矩尊重主母,肯定入爷的眼。 四爷:我大孙女真孝顺。 凌霄这些天都养成去正院社交scial的习惯了,笑盈盈地和神色各异的姐姐们打了招呼,非常自然地往末位一坐。 人还是群居动物,还是要抱团生存滴,既然人都在四爷后院这个圈子里了,也就随便混一混吧。凌霄勉为其难想,也不能搭上曾曾伯祖父的线儿就立刻喜新厌旧抛弃乾隆亲妈这个前祖宗奶奶,我人品多硬啊嘿嘿。 她一副神清气爽的平常样子,姐姐们心里都跟猫爪儿挠似的。 卧槽昨晚发生什么了?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不是吧?不会吧?难道是? 四爷说凌霄的居所“杂”也不是没有原因,所有格格都住那片儿,昨天半夜折腾得灯火通明,四爷夤夜而走,左邻右舍都看得明明白白。 八卦之心压过了包括嫉妒在内的所有感情。 一双双期待的眼睛盯着凌霄,就等她给大家爆个大料。 坐在凌霄上首的耿格格虽然面对四爷四福晋是个鹌鹑性子,实则混熟了也是个爽朗妹子,因八卦道:“昨儿怎么半夜又闹起来?” 耿格格这么开头一问,李侧福晋放茶杯的动作都是轻轻的,你要说这个我们可都不困了。 凌霄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回答道:“天色晚了,王爷该休息自然就走了呀。” “噗。”李侧福晋一口茶喷了出来。 四福晋刚从内室转出来就听见这一句,差点没原地绊倒。 啊?啊?啊? 李侧福晋一阵猛烈咳嗽,都没看见福晋已经来了,手指着凌霄,方要说话又是一阵咳。 凌霄茫然状站起身,还是素来大大方方的样子:“侧福晋有什么教诲?” “无事。”李侧福晋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说粗俗点,王爷要是不想走,自有亲自教诲的办法,还轮不到她来拉皮条。 倒是请完安之后,年侧福晋轻轻说:“身为妾室,自然该好生服侍王爷。”她向在上首坐定的福晋请示,“凌霄妹妹年岁还小,是不是请福晋派位老成的嬷嬷教导一二。” 凌霄差点没被她这句贤惠至极的话恶心吐了。她把恶心全化作卖萌的恶意,难得表露出忐忑:“敢问福晋,可是凌霄昨夜做了什么错事?” 四福晋看她素来快乐的人受到如此惊吓,心头不禁生出一丝怜意——还是个不懂人事的小孩子呢。 她便拿出主母的威严向两位不省心的侧福晋递出不要多事的眼神,和气招手让凌霄近前来,“王爷不在意就没有做错事。”她犹豫了一番,还是委婉说:“……这大冬日里的,怎么能让王爷大半夜再折腾回去呢?” 艹,忘了这也是个贤惠人! 凌霄歪头,朗朗道:“可是我不惯与生人睡觉。” 什么叫穿越女混迹四爷后院的自我修养啊! 她说话声音实,尤其在众人面前说话习惯胸腔共振,跟个小音响似的。正院冬天挂着厚厚的棉帘,都不妨碍走进院子的四爷听见这一声。 ——并且雍亲王确定整个院子里所有人都听见了。 四爷有种自己床笫间的私事都被翻腾出来还招呼下人们一起在太阳下暴晒的社死感。 尤其王府的下人多是包衣出身,个个身后都连着复杂的亲属关系,四爷治家再严格都毫不怀疑这一声能传遍王府后边两条大街! 不想进门了怎么办…… 他不想进门,身边近人却已经通报了进去,福晋的大丫头打起了棉帘,帘子里头妻妾都站起来迎接他,唯一的大孙女站在当中还是一副乖乖巧巧的样子。 四爷觉得自己心口疼。 “爷?”福晋见他站着不动,迎上前来。 胤禛扶着福晋的手获取了些许力量,一点乱/伦的羞恼感让他进门就开始无差别扫射,“每天不好生服侍福晋,在孩子面前说什么不三不四的话!一个个的不尊重!” 李侧福晋:……? 年侧福晋:……? 所有格格:……? 哪儿来的孩子?谁是孩子?您不会说的是当间站着的西林觉罗格格吧?! 大家眼睁睁看着王爷伸手想摸西林觉罗格格的头,因为身高原因改拍了肩膀:“这么冷的天怎么不穿厚些的衣服?” 他唠唠叨叨说话的中间凌霄想要蹲身请安,被四爷抬手拽起来,扭头还跟女主人嘱咐说:“是不是不够啊,福晋多给格格准备些应季衣服。” 称呼有点怪,但福晋也没多想,笑着应了。 四爷关心完他宝贝大孙女,转头重又教训这屋子人,以后格格搬到西边岁荣轩住,你们一个两个不许打扰格格闲居,只有格格找你们的份儿,没有你们找格格的份儿。格格自然有我和福晋教导,你们一个个不读几本书也敢要格格的强? 四爷:格格会写摊丁入亩! 妾室们虽然大惑不解,还是都慑于四爷一贯的威严之下,乖乖立听了。 只有年侧福晋脸唰一下白了,她入府一年多来什么时候受过王爷如此的疾言厉色,尽管王爷并非单斥责她一人——这才更让人伤心啊。 年侧福晋强忍悲哀,和其他妾室们一并退下了。 凌霄看在眼里,只想说,贤惠是病,得改。 你掏心掏肺为他解决生理需求——而我能助力他的政治梦想。 什么叫解决客户痛点啊!战术后仰。 妾室们一走,福晋虽然看看凌霄在有点不习惯,还是立刻提出了自己的意见:“爷,岁荣轩本是客院的规制,跟前院就隔了一道门,凌霄住在这儿不大妥当吧。” 四爷明白福晋的意思,应声接道:“放心吧,我安排了十个健仆看屋子。” 四福晋:“……” 凌霄暗暗给四大爷点个赞。 四爷紧接着就吩咐说:“年底了,府里门禁要再严一严,有沾赌的,上夜喝酒的,立时清出去。” 福晋为难道:“年底了正是事情多的时候,总要过了十五才能腾出手来。” 四爷一沉吟,手里的清白人手守住岁荣轩还是足够的,也没必要急慌慌地,倒让人将凌霄与他的动作联系到一处。 “那便年后再说。倒是凌霄。”四爷说,“我看她是个与佛有缘的孩子,便要她清清静静地在岁荣轩念上三个月经,若能写出什么佛缘禅理之作就最好不过了,咱们府上也出一纳兰容若!” 福晋听他说第一句话满心无语,听他说完倒不好反驳。单是搞宗教沾些诅咒的风险,可目的是写诗就不一样了,何况凌霄身家清白之至——她是康熙爷亲指下来的格格。 福晋只好说:“爷放心,格格的一应供应有我盯着,缺什么只管打发人来回我。” 四爷说:“既是为我祈福,便就近走我前边的账就是了。” 好像没毛病,又处处古怪,四福晋只好应了是,眼睁睁看着四爷以拜佛之名带着凌霄离开了。 四福晋转回屋内,想起那句清清静静,又反复琢磨这个拜佛,不由忧心忡忡。 但凡凌霄不是西林觉罗格格,没有写出那阙浣溪沙,她都能立刻判定自家王爷是被哪里的野和尚忽悠瘸了! 四爷所说的拜佛,与他大老婆所想的不能说是相差无几,也可以说是南辕北辙。 别的达官显贵大冤种被野和尚忽悠着给佛祖塑金身,四爷信这个倒是简单。书房已经请了场,四爷跟凌霄说:“既许了大愿,如今心想事成,是必然要还愿的。” 跟谁还呢?四爷认为,当初拜的是我的牌位,如今再在此处拜拜我也就罢了。 香案和香都摆好了,四爷自信满满往后面一坐,这就是一尊肉身佛了。 不冷不热知识:雍和宫拜的不是雍正帝,拜的是藏传佛教宗喀巴。 凌霄表面一副天呐我怎么没想到还愿,还是您想的周全的嘴脸,心底已经慌死了——糟了,我好像真给他忽悠瘸了。 自己忽悠的迷信,跪着上香也得还呐! 凌霄抬头一看cspy老玩家四大爷,心想我也不能输啊!我,老二次元了!不就是拜佛吗,就当他是雍和宫器灵了! 正乌烟瘴气走着戏,一个清癯的身影从门外走进来,一进门就被这个场面震撼到了。这干嘛呢干嘛呢干嘛呢。 等到入戏的两人告一段落,这人才用清朗的声音犹豫着说:“啊四哥您这是……” 十三爷到了。 十三祖宗闪亮登场 皇十三子胤祥自从康熙一废太子以来就遭到了老皇帝的厌恶,现在太子立而复废,顶上多了一溜儿亲王哥哥,他却还是个没有爵位的光头皇子。好在他生性英豪阔大,纵然被君父厌弃也不改侠王本色,并不做郁郁颓废状。 也不钻研什么怪力乱神的邪门法子。 眼见他四哥屏退从人神神秘秘搞开了道场,十三爷和他嫂子的心情是一模一样的。 “四哥!你可还记得八王府的张明德!” 当年皇八子威声赫赫,来了个江湖相士张明德,从宗教方面为其鼓吹,“八王大”“王上加白”等等批语传遍京城——然后被老皇帝干脆利落砍了头。 就这,十三爷还算是嘴下留情言语委婉了。这些神神鬼鬼的事,远有汉武帝巫蛊之祸,近有他们大哥画圈圈诅咒二哥。 什么?神位上被拜的是他四哥?那就更邪/教了啊!你个皇子亲王还想整个白莲教做个教主当当吗? 四爷受了弟弟一番好意,遗憾离座,嘴里说:“十三弟,事出有因啊。” 让大孙女还愿是一方面,四爷还试图亲自许愿让大孙女的爹他大孙子载河也穿过来。照四爷自己的瞎琢磨,大孙女还能懂点啥,孙女爹肯定比孙女靠谱啊。 凌霄:呵!载河能来我管你叫爹! 十三爷扶着他四哥站定了,看向事出的“因”,一个穿戴明显越过宫女一大截的年轻姑娘,小姑娘泪水涟涟地望着他。 十三爷郎心如铁,扭回头来问:“这是何人?” 四爷笑呵呵地介绍:“这是凌霄,是你……跟你倒有些渊源。” 十三爷大吃一惊,这不是忽悠你的妖道吗?跟我有渊源?他不禁仔细打量了凌霄一圈,如此气度,不是凡人家养出来的女孩子,就算是他姐妹公主,好像也比这女孩子多了一些忧虑,少了一些昂然。 ——怪不得能忽悠住我四哥。 凌霄本要照忽悠他四哥那样款款忽悠他,但见他这副捉贼的神色,脾气一上来,张嘴就含泪跟四爷确认:“这可是我……祖宗爷爷吗?” 十三祖宗爷爷:……??啥玩应?! 四爷一手扶住要跪的凌霄,一手拽住亲亲十三弟,笑呵呵说:“走,进屋细说。” 进屋一细说,胤祥愈发无语,张明德忽悠老八尚且只是说“今后必大贵”,忽悠他四哥的倒好,直接庙号、谥号、年号一骗三连! 以为宣扬我是大清第九位铁帽子亲王就能摁头让我认你? 胤祥上下打量着传说中自己的大孙女,张嘴就说了一串满语。 凌霄神色复杂:“我们……早就不说国语了。我纵然得阿玛精心教养,学的也是西洋文字,满蒙文字也只有宫里小皇帝才学一学。” 胤祥:“呵。” 凌霄一点不带心虚,清末满人早就汉化了,慈禧太后还是个文盲呢!她这样理直气壮的态度,倒让胤祥犹疑起来,八旗入关多年,现在也早有许多满人不谙国语,如果按照合理推测,一两百年后不说满语反倒是正常的。 四爷看着凌霄被自己祖宗质问的委屈小样子,心底一软,连忙打了个圆场,他叹气道:“其实我昨夜也想是不是个圈套。十三弟可知她是谁?” 十三爷奇道:“是谁?” “是今年选秀新指下来的西林觉罗氏。” 啊?十三爷心说:我孙女给你当格格?!差辈了啊。呸呸,她啥时候成我孙女了。 但十三爷惊奇之余倒是理解他四哥为什么信了。 忽悠他八哥的是江湖术士,吃的就是这碗饭。四哥府里的格格嘛,西林觉罗氏的容貌虽非绝色也是个顶顶的美人胚子,得宠不是难事。 就算真有人在她身上做文章,做个宠妾吹枕边风才是传统有效思路啊!哪位卧龙凤雏能想出这么奇诡离谱的创新间谍道路啊! 四爷继续说:“西林觉罗氏指下来的时候我就查过了,虽然出身大族,家中却并不宽裕,胡乱认两个字罢了。” 是决计不可能养出这样铁帽子亲王嫡孙气度的。 四爷掏出怀里一直贴身放着以致犹有余温的字纸,递给弟弟:“浣溪沙也还罢了,这四条改革变法,我怎么能不知道这就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呢。” 胤祥接过,通篇看罢,心下一凛。就这么说吧,当年秦始皇明知道郑国是别国奸细也要用他修郑国渠啊! 凌霄看着四大爷已经把江山给自己打得差不多了,趁热打铁道:“记载说您在养蜂夹道落下了腿疾,以至于后来……您如今膝盖可好?” 胤祥神色一变,他的确是受冷落下了膝盖疼的毛病,但并不严重,为了不受忌惮除了起始也没有大张旗鼓召过太医,他掩饰得够好,连四哥都不知道的。 四爷多爱多熟悉这个弟弟,一看他神色就知道凌霄说的怕是真的,立时急了,嘴里叨叨着弟弟,伸手就要去翻他的袍子。 胤祥按住亲哥的手,追问凌霄:“我后来如何?” 凌霄黯然道:“您腿部生了毒疮,一直未曾痊愈,身子被拖累得厉害,后来积劳成疾,雍正八年五月八日就薨逝了。” 凌霄才不知道他具体几号去世的嘞,其实连年份也不敢确保,但此时康熙年间,还不是她说几号死你就是几号死。难道四爷还能在雍正八年五月八日质问她为啥人还没死吗?——这是她亲祖宗,理论上阳寿阴寿她都得记着正日子……吧? 胤祥并不为自己的死讯而动容,而是轻轻问道:“那汗阿玛年寿几何?” 凌霄心底为侠王喝一声彩。 她爽快答道:“圣祖康熙爷是古往今来皇帝中在位时间最长的,拢共在位六十一年。” 康熙爷的两个好大儿:“……” 如果是太子还在位的时候,他们巴不得汗阿玛活得越长越好,现下得知以后胜利的是自己,心情就比较复杂了。 凌霄还有附赠的消息:“乾隆爷非常崇敬祖父康熙爷,为了不打破祖父的在位记录,他在位六十年之后主动退位做了太上皇。” 闻听老爹儿子都在位六十年的雍正爷:“……” 胤祥:我侄子和我爹一样能活是一部分,我哥得死多早我侄子才能享祚六十年!享祚六十年还特么没死! 四爷就是特意把亲爱的弟弟、凌霄的亲祖宗喊来一起听这些爆炸性历史消息的,他料到了自己且得把爹熬死,却万万没想到自己还能被古往今来两个历史记录保持者上下夹击。 四爷叹了口气提起了心,十三弟挺身敢问皇父寿考,他自己的命却得自己来问:“我寿数几何?” “雍正朝十三年。” 四爷算了算,那就是五十八岁,也不算赔本。但想想自己上下俩在位六十年的,咋透出那么种凄惨呢…… 胤祥小心劝慰道:“四哥,也不一定就准……” 他四哥是个实诚热心人,胤祥可理性多了,虽然但是,你说我爹我哥和我啥时候死就啥时候死?胤祥还是将信将疑,他想了想,道:“按你所说,便把我们兄弟的寿数都说一说吧。” 凌霄暗暗翻个白眼,都说一遍,你当我百度百科啊?瞎编编串了咋办,她心底暗转,明白胤祥是还没被她忽悠瘸,因此道:“这个我记不甚全,不过□□两位圣祖皇子的下场还是载于史册的。” 圣祖?胤祥心说你连我爹庙号都编了,顺着往下问:“什么下场?” 凌霄描述说:“世宗爷将皇八子改名阿其那,将皇九子改名塞思黑。” 世宗爷:“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胤祥张张嘴又合上:我信你了…… 十三爷看一眼旁边嘴角越咧越大笑声响亮的四哥,默默想,是我哥能干出来的事儿,有且只有我哥干得出来,这等神来之笔奇思妙想,别人是没有这个头脑的。 胤祥信了这一茬,往回想想她之前的“谶言”,不由悲从中来,为四哥的早死心痛:“四哥,你要保重寿数啊。” 凌霄心说,你别心痛,你死的比你哥早。 果然四爷也牢记这个知识点,瞪弟弟一眼:“你比我小八岁,还死在我前头!”恨恨地要拍他的腿,终是没舍得,拍在了他腿边的炕上,“给我好好瞧病。” 他们两个腻歪了一会儿,凌霄笑眯眯看着。 “格格笑什么?” “世宗怡王乃一世兄弟君臣千秋表率,我今日亲见,怎么能不感动呢。” 胤禛胤祥对视一眼,做弟弟的有些赧然,另一个却是兴致勃勃的样子。 “哦?如何千秋表率。” 太多了。凌霄都不用故意摆出一副太多了不知从何说起的态度,是真的不知道从哪儿说起啊! 她掰着指头数:“您登基第一天,就封了十三爷怡亲王,总理事务王大臣!” 四爷点头:“应该的。” “您登基之后,圣祖诸子都要避讳,改胤为允,允许的允。却在怡贤亲王去世之后又将允字改回胤字,此后我大清二百年,唯此一例。” 哦豁。四爷还没想过给兄弟们改名的事儿,听到此处不禁大力点头,想想吧,那些乌眼鸡一样的冤种兄弟们以后一个个都是允礽允祉,只有我和王子是胤禛胤祥,怎么不爽呢! “怡贤亲王。”四爷琢磨着,“谥一贤字极为妥当!” 凌霄摇摇手指头,“不止。” “嗯?” 凌霄:“加谥了八个字!忠敬诚直勤慎廉明!” 胤祥没忍住长大了嘴,卧槽,我四哥这么猛的吗?他一时觉得过了,一时又没法为还没发生的事儿谢恩或者推辞,整张脸慢慢涨红起来,眼泪簌簌而落。 胤禛却是红光满面!他一向自诩自己待人赤诚,只恐旁人不能尽信,如今凌霄以如此实证将他一刻赤子诚心现于爱弟当面,快慰不能言表。 哦对,凌霄又想起一件可能对当事人最重要的:“敏妃娘娘,被追尊为敬敏皇贵妃,葬入景陵地宫!” 何等深恩! “四哥!”胤祥翻身而下,跪下伏地痛哭。 胤禛此时却如何习惯爱弟尽臣礼,连忙要扶他起身,但弟弟跟昨天弟弟的大孙女跪得一样实诚,他也就与弟弟同跪着,为绝美兄弟情抱头流泪。 一旁的凌霄想想药效的确是该这么猛,不提对他本人的尊荣,光是四爷一通操作猛如虎,开创式把十三亲妈硬生生塞进康熙地宫,但凡是个封建孝子都得哭成狗。 这个……凌霄在旁边扎着手围观,觉得自己真是作孽啊。 十三爷作为一个特别讲究君臣父子的传统封建贤王,对他四哥本来就够肝脑涂地了,比如亲自请命圈禁自己的儿子啥的,再被这么一剧透,得,贷款感恩,康熙年间提前肝脑涂地。 强行加速四十三君臣进程什么的,考虑到康熙还没死,十三爷以后得是一人伺候俩皇上。 太惨了太惨了我的祖爷爷! 来谈谈我大清药丸 俩祖宗走完抱头痛哭的流程,谈话立刻步入正题——九龙夺嫡,我是咋赢的? 好问题,凌霄眨着眼想,雍正是咋赢的呢。 首先,排除玄武门事变,不是武装夺位。其次,康熙朝此后再没有立太子,谁赢的悬念一直保持到了最后一刻。 她吞吞吐吐把这两个事实一说。四爷和十三爷(四大爷和十三祖爷爷的简称)对视一眼,宋太祖烛光斧影的故事涌上心头,心底都有了一个不忍言的猜测。 老皇帝死前才决定传位四阿哥,也就是说,老皇帝不死在这一刻也许就不是这个决定了。再反过来说,汗阿玛真是决定把皇位传给他吗…… 四爷设想了一番自己的选择,脸色由红变绿又由绿变红,艹,乱臣贼子竟是我自己? 凌霄接着又大略讲了讲后期八爷党主推大将军王老十四,老十四出征的时候粮道把控在年羹尧手里,康熙驾崩在畅春园那晚传说四爷拿下了九门提督隆科多等等夺嫡故事。且在四和十三的追问下,讲述了隆科多从四爷上赶着叫舅舅到被砍死的故事,讲述了年羹尧从君臣榜样到被砍死的故事,讲述了老八从四爷登基第一天获封廉亲王到被砍死的故事…… 她的这些粗略历史故事一讲,四爷和现实人事对照着一推演,发现粗略是真粗略,一些细节处能听出来有后人避讳或者演绎之处,但透出来的残酷现实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十三爷打消了最后一丝疑虑,注视着凌霄,在心底深深叹气:可惜不是个男娃娃。 除了知道四哥最后赢了,你是一点帮助也没有啊! 凌霄自我感觉良好,给带清第一顺位继承人提供夺嫡参考,我真厉害!至于帮助,什么帮助?四爷自己加油吧! 凌霄字里行间展现出对祖宗的磅礴信心,我哪儿是给你提供夺嫡方案的,我是来给你吹吹捧捧的啊?我就不信你好意思对着孙女说我没自信能赢! 什么夺嫡?您即位那是顺理成章!没有第二人选哇! 她笑眯眯的给世宗爷戴高帽:“康熙末年的局势,满朝文武都知道只有雍亲王才是能整顿朝堂的继位之君,康熙爷圣明烛照,早已心属于您。”她理所应当说:“不指望您这钢铁的汉子,难道指望那些勾心斗角搞山头丝毫没有为国之心的么?” 勾心斗角四爷:“……” 什么摆烂即位学! 但四爷想想眼前大孙女的来历,也觉得为难孩子了,他的子孙肯定是往这方面宣传他,怎么可能大肆宣扬他怎么政斗获胜。 斗什么斗,朕能上位全是我爹爱我! 四爷捋通了这个逻辑,有被自己的回旋镖时隔一百五十年扎到的痛心感。 “对了。”凌霄补充说:“康熙爷很喜欢乾隆爷,曾经接到身边抚养,”她伪装成吞吞吐吐的样子,“据说康熙爷是因为好圣孙,才……额……” 胤禛和胤祥都听懂了。 四爷:懂了,这是我儿子捧一踩一的宣传方案。 这要是真的还夺嫡什么夺嫡,全窝家里生孩子算了!这种宣传口径是否定我夺嫡的意义,否定我政斗的努力,否定我所有美好的东西! 胤祥看他四哥咬牙切齿的臭脸,忍住笑,劝慰说:“也就是百年后能这样话如今了。” 胤禛整理了一下心情,和颜悦色地对似乎对他有极大帮助又似乎屁用没有的凌霄格格说:“如今既已相认,你就安安心心在岁荣轩中住着,有事只管吩咐身边人,或是寻我,或是寻福晋。” 十三爷在一旁静听着他四哥的安排,看着自己的后人,心中有些不忍,又知道这是无可奈何。 如果面前是一个男子,自然可以跟随他们左右解疑答惑,以后世目光出谋划策。但凌霄是宗室格格,如今还是四哥的西林觉罗格格,身份所限,他此后要见这个大孙女也是不易。 罢了,不过求四哥让四嫂多关照一些,女孩子家荣华一生足矣。 凌霄不知道胤祥的脑袋瓜里绕了这么多慈爱,她顺顺当当地接了雍亲王关怀的话,说道:“是啊,年底事忙,有事都等过了年关再说。” 四爷一怔:“什么事?” 我大清药丸的事! 凌霄黯然道:“我大清百年,唉,神州陆沉……我初来乍到,一时无法理清思绪,待我将这来龙去脉梳理清楚,方能候您于此时挽大厦之将倾啊!” 胤禛愕然:“此时?” 倒不是四爷不关心大清药丸,咋说呢,人力有时而尽。依胤禛看,他的改革方略能管上大清一百年已经是侥天之幸。 你就说明朝吧,若有后世人告诉朱元璋他四儿奉天靖难的始末肯定能坑死朱棣,可若是告诉朱元璋大明亡于党争、亡于阉竖,那明太祖也只能无能狂怒啊。他是提得动刀,可明初的刀怎么斩的了明末的官呢? 啥?可以让朱元璋立下祖宗家法不许宦官干政?笑死,你以为朱八八没立过铁牌子吗? 凌霄郑重道:“此时!此时能救民族危亡!还来得及!” 胤禛心头重重一跳,也正了神色:“好,我等你的条陈。” “也不急在这一个年关。”凌霄忧心忡忡地调整了心情,绽开了笑颜,“等正日子,我过来给您和祖爷爷拜年,可别忘了给我包压岁钱。” 四爷被逗笑了:“好,给你包个大红包。” 凌霄便看向亲祖宗,笑道:“您也要给!” 她一边和十三爷做互动,一边赞美自己,凌霄啊凌霄,你怎么这么聪明,是怎么想出来换祖宗的!有十三爷戳在这儿,这就是自己血统的绝佳证明啊!他老四休想把自己往后院里一塞就完事儿了。 这等于是把自己的“监护权”转到了十三爷名下,他老四顶多算个“委托监护人”,这一层隔开,好处说之不尽。 就比如说眼前儿大过年的,哪儿能拦着孩子给长辈拜年呢! 她这里开心,胤祥细一想这个红包,心里有点为难了。他虽然绝对算不上贫穷,但皇子阿哥的摊子摆在这里,他属于经济较为拮据的。家中福晋总理家务,用钱很谨慎,虽然有四哥贴补一二(虽然他总理四哥的财务),但他总不能拿四哥的钱给他孙女发红包,找福晋准备可怎么说? 咳,福晋,我要给雍王府的西林觉罗格格包个大红包?嗯……你给也行? 这话怎么说怎么不对劲啊。 胤祥心事重重被四哥裹得厚厚地塞上了马车,附赠一个大夫两车药材回家养腿。 年底多集体活动。四爷后院也要过年,有分腊八粥,拜神祭祖,贴对联,看戏曲等等。哪怕福晋往宫里或其他王府处交际,也有李侧福晋、年侧福晋带着妾室们活动。 在这些场合里,凌霄都衣裳簇新首饰精美地华丽登场了。衣裳,是顶时兴顶名贵的布料新裁的,首饰,是略超过亲王格格规制的名贵首饰。她身边跟着的丫鬟太监都是从四爷书房新调过来的亲信! 亲王新宠的架势排面摆得足足的! ——然而四爷后院的女人们看她的眼光都很复杂。当日凌霄格格那句震耳欲聋的“我不惯和生人睡觉”到今天还在姐姐们耳朵旁边回响呐! 李侧福晋敢打包票,西林觉罗氏还是个完璧之身。 卧槽,你这是什么宅斗的打开方式啊? 又送房子又送书,又送下人又送钱,你咋把王爷忽悠成这样的?我家王爷可一点不傻啊。 这年头,枕边风不如背首诗? 凌霄格格与雍亲王的二三事在雍王府及其附属建筑激情被八了三四天,最终着落在——原来王爷的情趣如此高雅么…… 碍于凌霄“还是个孩子”,姐姐们那些拈酸吃醋的话都不好在新宠面前说,一个个对凌霄客客气气的。 年侧福晋虽冷淡些但也没主动挑事,她身边的下人虽不服气,倒也不敢触新宠的霉头。 李侧福晋看着自家女儿和凌霄都穿着毛绒滚边的氅衣,配饰颜色清新娇嫩,想想她们年岁相差不大,一时倒觉得凌霄该是和自己女儿站一波,不该混进她们妇人圈。 啊呀。李侧福晋思及此处,心头一跳,不会吧不会吧,爷你说她还是个孩子,不会就是真拿才女当女儿宠吧?? 李侧福晋再思,呸!男人什么恶趣味! 至于福晋,福晋年底又要主持祭祀,又要走礼,又要交际,又要进宫拜年,还要压制府内八卦舆论。忙得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好不容易在进宫的马车里能歇会儿子,被四爷一句话震清醒了。 “这几天前门有庙会,街上热闹,你安排着让格格去逛逛。” 四福晋扶稳了坐垫,不禁用手揉了揉眉头,想让四爷再说一遍。 你这要求槽多无口啊。 四爷看着福晋的震惊表情,也理解她的心情,细细编纂说:“凌霄……之前我答应过凌霄满足她一个愿望,她少年心性,贪玩些也是人之常情。”四爷越编越顺,“过年嘛,想出府逛逛也不是什么大事。” 四福晋:我知道您对凌霄双标,但我不知道你这么双标。 四福晋艰难说:“爷,凌霄既入了府便是府中格格……”就算你没睡她她也不能乱跑啊! 这个要求离谱到四福晋连“其他格格们有样学样”的借口都说不出口,哪个格格敢学这个样啊! 四爷仿佛在自己福晋的目光中看到了宠妾不能这么宠的谴责,感觉自己风评被害。 但凌霄的秘密实在过于重大,四爷也只能自己坚强地背起这口锅,他温言说:“这是不合规矩,但本王金口玉言应了她一件事,总不好失信于人。” 他话说到这份上,一点缝隙都没留,四福晋实在没有反驳余地,不赞同地往后一靠,表态:我知道了。 四爷也知道不妥当,实则是大年下的,凌霄过来一求,如此功劳打底,他实在不好不应。 ——以凌霄所说,她三岁学术数五岁识千字,作为载河的独女,一直和堂兄弟们一起接受最系统的教育,成年后随父漂洋过海访问欧罗巴,见外交使团,跳广场之舞,探索救国救民之道。 这样的一个尤胜当年孔四格格的亲格格,只是想在年节下逛逛百年前的庙会,切身感受大清盛世,四爷能说不吗? 四爷也恍然,的确是这样的经历才能养出这样的孩子。纵然对大孙子教养女儿的方式有些意见,但四爷总得承认,他得感谢大孙子,不然一个娇滴滴的格格穿过来吓坏了,但凡当场一号世宗爷,他现在就得提头去见汗阿玛。 四爷有了这样的认识,再看看自己唯一长成的女儿难免要对比一番。李侧福晋所出的二格格今年十七岁,作为雍亲王的独生爱女,平日也养的金尊玉贵的。但跟凌霄站一起,二格格作为亲王之女,和硕格格,肉眼可见没有凌霄气势胜。 难道真是我不如载河会养女儿? 四爷想想凌霄自述漂洋过海,而自己二格格快出嫁了却还没怎么出过家门,回府之后大手一挥,别在家里圈着啦,你俩出去逛逛街。 年根底下逛前门 凌霄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费尽心机不惜自爆忽悠大佬只为踏出家门一步! 这一步,虽然只是小小的一步,却是非常重大的斗争胜利! 准确说,不是迈出王府,凌霄和二格格是被轿子抬出去的,轿子旁边围了骑马的不骑马的,带刀的不带刀的王府侍从,后面还跟着下人的马车。 凌霄打开轿帘扫了一眼这个排场,她还不习惯这么多人,但一想也对,堂堂皇位继承人,和硕亲王四大爷,总得比贾府的排场大吧。 她放下轿帘,在轿子里挪挪屁股适应这种第一次乘坐的交通工具,定下一个小目标:以后想什么时候出门就什么时候出门!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抱歉,姑奶奶没这个爱好,过不了这憋屈日子。 本次女眷出行的安保工作负责人,骑马护在轿边的雍王府二等护卫,汉名松岳的,余光看见西林觉罗格格终于放下轿帘,暗暗松了一口气。 亲王府的二等护卫也是正经职官,正儿八经的四品官,从朝廷领粮饷的。松岳二十多岁能干到这个位置,一是本人能干,二是父祖得雍亲王欣赏,三是正白旗户口本,四是民族满族…… 但总而言之,松岳也能算得上一个青年才俊了。青年才俊松岳当差多年,从来没干过这种活儿。 一般来说,女眷是不单独出行的。退一步说,如果女眷单独出行,也是有固定路线的,或者进宫或者进香,护卫只需要负责途中贵人不被冲撞,绝不负责安排贵人逛前门大街!再退两步说,即使自由出行,也得有个能拍板的主子,护卫听福晋的吩咐就完事儿了。 二格格出门本该跟随父母,或有兄弟护送,便是二格格年纪尚小由他护驾勉强也说得过去。 偏偏还有西林觉罗格格! 怎么会有这么奇特的人员出行组合呢! 你家妾单独出门让我护送,你放心我不放心啊王爷! 松岳绷着脸,内心是崩溃的。西林觉罗格格的传说已经在雍王府圈子里传了八圈了,松岳领了这个命令的时候才知道——王爷他超爱。 雍王府二格格,雍正登基后追封的和硕怀恪公主,看着像身体不好,一下轿子,身边时刻跟着两个嬷嬷左右搀扶着她。不过据凌霄观察应该还是出门在外嬷嬷们过于紧张的缘故,二格格本人还算健康。她摇头拒绝进首饰楼,在街边小摊左手拿起一个小陶人,转眼又挑起木头簪子,都挑的是粗糙手工艺制品中古拙有趣的款式。凌霄暗暗点头——跟探春审美一样。 北京城已经由老皇帝康熙统治了五十年,又值年关,站在北京城最中心的商业街,大清盛世的味道还是足足的。 虽然尘土飞扬街道泥泞吧,好歹人不算太丑——不是晚清老照片里拖个大辫子骨瘦如柴死气沉沉的样子。如今男性的辫子还是小小一条,号称金钱鼠尾,尤其大冬天冷,人们多戴帽子,很能修饰发型。在外行走的女子也有,不多。 凌霄耐心陪着二格格逛街,逛完了提出,我要去别的铺子看看,卖煤的、卖布的、卖米的、卖油的,我都要逛一圈。 松岳听见这个要求眉毛就开始跳了,下意识望向二格格,寄希望于这位正经主子拦一拦她爹的小妾。二格格却不帮他,轻飘飘扫来一眼就继续和嬷嬷说话。 “格格。”松岳面对凌霄板着脸,目光垂下表恭敬,语气却是生硬的,“时间不早了,我已经定了酒楼,用完膳就该回了。” 他定了酒楼雅间,再没乱七八糟人打扰的,吃完饭平平安安送回府,他的差事就算完了。 王府宠妾又如何,大街上也得听劝,劝你按我的意思来。这样的深闺小姐,难得出一回门,还不是他说什么是什么。 时间不早?凌霄看了看天色,看笑了。好啊,多少年没人敢把我当泥捏这么糊弄人了,不不不这不叫糊弄,这叫恐吓。你姑奶奶跟四大爷都谈笑风生,你跟这儿恐吓我属实是狗眼看人低! 松岳盘算的正正好好,却听西林觉罗格格冷笑一声,吩咐道:“回府问爷的意思,”凌霄穿起宠妾的马甲,“问他有空陪我逛逛米面油铺子吗?” 压根不跟你争辩,一言不合出王炸,松岳睁大了眼,你……! 他这里惊愣,凌霄吩咐的小太监却是与护卫这些外官完全无涉的,从书房被调到岁荣轩,深刻了解自家格格多受宠爱的小太监应了一个嗻,趋步上马就要回府回报王爷。 同在前院为王爷办差,松岳和这个小太监也算个熟人,连忙上前一步亲自拉住了缰绳。熟人端坐马上却不理他,一副我对格格忠心耿耿的模样,格格敢吩咐他也是真敢回府报王爷。 松岳仰头单方面瞪了他半天都没被理会,被迫认清局势,他整理了一下心情,扭头挤出一个微笑:“格格这边走!” 凌霄平平瞅了他一眼,只觉得心累,宠妾的名头只在王府好使,其他地方到处不好使!出了后院都不好使了! 得再琢磨点狠活。 她这么想着,买买买的动作也没停,出行队伍最后的马车上二格格装了一包裹手工艺小玩意儿,凌霄装了两大筐黑煤。 这么黑的脏东西不好污了马车,装车的护卫瞅了半天领导松岳,见他不理人,只好勉强放在车辕上。 松岳目视前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敢问,爱买就买吧。现在他想明白了,这位格格只要没买两把大刀冲府门,就都在王爷宠爱范围内。 二格格也不多言,她听额娘李侧福晋反复提及过凌霄,最重要的是她出府前阿玛雍亲王嘱咐过此行以凌霄为重,让她多跟凌霄长见识。二格格本来只是乖乖应答,走来这么一圈才知道所谓何意,可能就是别人送花她送煤……? “买煤是何意呢?”二格格坐在酒楼单间里忍不住问。 这还是二格格今日主动问的第一句话,凌霄笑道:“二格格猜呢?” 二格格不说话了,琢磨了一顿饭的功夫也没琢磨出来,步履迟迟地出了酒楼。回府的轿子在街口等着,二格格拽住凌霄一起看正午时分酒楼前面的杂耍。 两米高的杆子上站着一个小仙童,手持一花一剑,在高杆盯上来回变换动作。须知杆子不是固定的,是个赤膊的高壮年轻人目光紧盯着上方,擎起高杆配合着,时起时落,周围围观的老百姓高声喝彩。 二格格看惯宫廷百戏,不过是图个新鲜,在阵阵掌声中矜持地抿着嘴。凌霄看惯cctv杂技,只是盯着小仙童打扮的孩子看,这小姑娘,顶多八岁? 她们两个主子仰头看杂耍,身边嬷嬷太监护卫围了一圈。 就有酒楼上腰间系着黄带子的人仔细眯眼看了,不确定道:“这是……我那四哥的人手?” “回九爷,”酒楼的掌柜打听了回来禀报:“是雍王府的内眷出行。” 皇九子胤禟又往窗边坐了坐,看了又看,终于勉强确定了梳未婚发式的那个像他四哥家的大侄女,岁数和身边的排场都对得上,除了身边没个长辈兄弟护送着都对。 虽然不知道为啥是这么个出行组合,老九也不信老四有什么阴谋值得用唯一的爱女谋划,但事出反常必有妖! 胤禟完全坐直了身子,目光盯着也是主子打扮和二格格并肩站着的凌霄,如果有妖,八成就出在这人身上。 “去。”胤禟吩咐说,“去问问是不是郡主,请郡主上来说话。” 侄女见叔父,虽然这个侄女的叔叔伯伯有点多,虽然侄女身上和硕格格的品级论起来比他贝子的爵位都高……那也是要来拜见叔父的。 他身边的太监应了一声,正要跑下楼去传话,只听咣一声,那杆顶的小仙童重重一晃径直摔下,惊得前排看杂耍的人们跳了起来,场面一片混乱。 凌霄本是看着小仙童脚步发抖在杆子上耍,发呆想着后世的小姑娘在干啥,见此意外,脸色一变,不退反进,冲到孩子身边。 那小仙童可能是平时锻炼摔打惯了,有些保护自己的经验,摔了一头血,却还有些气息。那底下举杆子的年轻人被杆子一带也重重摔在地上,此时连滚带爬地扑过来,一边喊师妹一边惊慌失措喊她的乳名。 围观众人略散了散,却没走,大过年的都不忍见这样的惨剧,有三三两两掏些钱的,也有出主意的,某某医馆治跌打好,快些送过去吧。 二格格站得远些,却也没动,见此情景有些不忍,别过头去吩咐嬷嬷:“给他们二十两银子。” 旁边那雇佣这杂耍班子的班主忙挤了上来,点头哈腰的,“谢贵人赏。” 一片喧闹中凌霄下令说:“抬我的轿子来!” 那小太监看了凌霄一眼,一咬牙,跑到拐角去喊轿夫了。 雍王府的轿子,即使是妾室格格坐的轿子低二格格一等,也是丝绸围饰,宽大稳当,足以把一身血的小孩放进去平躺了。 人群围着没散,安静地看着浑身血污的小仙童被抬进了这样堂皇的轿中,有刚才在人群中出言的好心人便主动上前指路,轿夫稳稳地顺着生路去了,那举杆子的年轻人并一个老头抹着眼泪小跑着跟在一旁。 不多时原地只剩了一地血污,人群却还没散,对他们一行指指点点,还有大声叫好的。 松岳手按在腰刀上,壮着胆子应对老少爷们的注视,站在众人瞩目的中心头顶冒汗。他走过宫禁出过塞外,都没有一刻如此时更使他紧张窘迫。 格格欸,您可别闹幺蛾子了,快走。 凌霄也没有要久留的意思,轿子已经抬走,她拍拍车辕上已经放了两筐煤块的马车,干脆说,“我坐这个,走吧。” 二格格望着她血污了的衣裳,有些嫌弃,不想让她与自己同坐。但独自一人坐在轿中往回家赶,她又感到凌霄今日的举动……有些豪杰之气。 松岳就没二格格这么高的兴致琢磨什么豪杰之气了,一路上如丧考妣地寻思怎么请罪,寻思来寻思去自己都没啥错处,纯是西林觉罗格格自己不按格子走。 一行人心思各异地从侧门进了雍王府,一名小太监撒丫子迎着车队就来了,松岳认识,是福晋正院的人手。 “松大爷!”小太监说,“可回来了,福晋急传呢!” “传谁?”松岳有点懵,心想我们被四九城老少爷们围观的消息还能比我回来得快? “传西林觉罗格格!”小太监一边说,一边张望着。咦?只有一个轿子是和硕格格的规制,二格格正下轿子。难道消息传错了西林觉罗格格压根没出门? 他又把车队看了一眼,确实如此,想起福晋的滔天怒火不由松了口气,忙说:“看来是闹了个误会……” 正说着,那熟悉的中气十足的女声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福晋叫我?” 小太监脖子转了快一百八十度,看见西林觉罗格格扶着一筐黑煤,一身血污,动作敏捷地从马车上跳下来了。 王爷叫我团煤球 四福晋乌拉那拉氏在四爷面前被迫默认了格格要出门,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越想越气。辛苦地处理了一天的王妃事务,心里哽着凌霄大逆不道的这件事,四福晋气得不想睡觉。 “什么气度?不过是面对主子不卑不亢,没有尊卑罢了!” 四福晋指着能进她屋子里贴身伺候的丫头们,对她奶嬷嬷说:“我身边这些人,离了主子,个个有气度!” 雍王府最大的女主子是四福晋,四福晋进宫去拜太后拜德妃,那也是一点气度都没有的。 大家一层一层往下拜,对上对下有不同面目。连乌衣门第的纳兰容若都要认,你凌霄一介侍妾,凭一首浣溪沙就想在这样的层级中逃脱?做你的春秋大梦! 四福晋最气的是——凭浣溪沙不行,凭四爷的宠爱,凌霄她是真的行。这都要出府逛街了! 遍数皇子府邸,治家最不严谨的、最宠妾灭妻的也没有这样的先例! 奶嬷嬷怕主子气大伤身,在旁开解道:“西林觉罗格格确是不成体统,明日把她叫来训斥管教一回也就是了。” 自然会压着她乖乖放弃出府,回院子里去抄女戒。 四福晋听此言,推想了一番四爷的反应——并无大碍。她家爷虽然有时不从规矩,却不是个不认规矩的人。她作为嫡福晋管妾室天经地义,连爷们也别想掺和!想到此处,她平顺了脾气勉强睡下了。 谁知等到第二日奶嬷嬷亲自去传唤凌霄,凌霄居然一大早已出门去了。 一整个上午来福晋正院禀报回事儿的太监头子、管事娘子心底都暗暗发苦,扯住相熟的悄悄打听,福晋主子一贯好脾性,是谁敢惹怹发这么大火儿。 谁惹怹发火? 就,派在王府门口等人的太监还没把西林觉罗格格等回来呢! 眼看午膳的点儿早过了,气氛愈发压抑的正院先迎来了娉娉婷婷的二格格。 这是正经的和硕格格,又一年大似一年,已经定了夫婿,明年就出阁的。四福晋格外给小姑奶奶体面,暂压下怒火,缓声问她累不累渴不渴。二格格回答说一切都很顺利。两人只字没提凌霄,来回说了几句话,福晋便打发她去见李侧福晋。 二格格走至廊下正见换了裙衫的凌霄往正院来,她不禁停步望了一望方才一同出行的旅伴。 她与凌霄都由这府中男女主人管束,地位天上地下。她是奉了父命出府的,福晋不过关怀几句。凌霄也是四爷允准,正院这一关却难过。 不光是二格格,候在一旁的管事娘子上下人等也都是仰头看着凌霄进了福晋的门的。 凌霄在正门见到来传唤的小太监的神色,就知道出门这事儿可能是触碰福晋底线了。小太监本是要催逼着她立至的,只是她救助耍杂技的小仙童的时候身上沾了血污,小太监虽然忠主心切,也不敢让她这样去见福晋。 ——那就过了。凌霄格格过了还能保命,他敢在这样的后院倾轧中拱火,那是嫌自己命长。 凌霄换过衣裳,穿戴一新,像初见时规规矩矩的新人,规规矩矩俯身行礼:“给福晋请安。” 福晋没叫起,室内一片寂静。 膝盖酸痛,凌霄低眉垂目,彻底把飘起来的小觑天下英雄的心扯落了。四福晋,雍亲王妃,孝敬宪皇后,只可能比王熙凤厉害,不可能比薛宝钗差。 我比她强在何处呢?不过是从小没有被教育做人/妻母,而是努力读书罢了。 凌霄眨一眨眼睛,低声说:“此事另有隐情,请福晋听我禀报。” 福晋终于冷笑一声,“你倒是说说。” 凌霄张嘴就说:“不知道爷是怎么和您知会的,实在是王爷逼我出门去买炭。” 甩锅,就甩锅,自己担不起来的锅果断甩给能背的人。 出格的事儿往主子阿哥身上推,福晋可见得多了,但凌霄这话还是怪异到令福晋错愕:“买炭?什么买炭?” 凌霄顺势站直了身子,左右看了看屋子里的侍女。 四福晋将信将疑,涉及自家王爷,还是如此夺嫡关头,她挥了挥手,侍女们都退下了。 凌霄便开始忽悠道:“我家中有一用煤的秘方,能用一吨煤烧出两吨煤。如此暴利不敢沾惹,嫁入府中才敢献于王爷。因此王爷遣我买煤,还要我去庄子上团煤球。” 福晋:“……” 面对凌霄那熟悉的感觉又出现了。红袖添香的才女不是什么罕见人物,但凌霄的浣溪沙如最坚硬的钉子死死楔在这个名头上,如何诋毁或捧杀,她的不卑不亢都是建立在这阙浣溪沙之上的,不能为任何言语甚至钢刀而动摇。 今日就更离谱了,所谓王爷逼她买煤云云,听之令人发笑。但如何令人发笑,漏洞万千,都抵不过她的秘方!由文学而经济,福晋细一琢磨她所说“一吨煤烧出两吨煤”,以她王妃之尊也是骇得心惊肉跳。 “既如此。”四福晋缓缓说,“你便快去复命吧。” 凌霄这时候反而赧然了:“还没有真的实践过,空有方子罢了,到时候我团出煤球来献给福晋。” 要不起。四福晋看着凌霄羞答答垂下的脸,觉得自己牙疼。她摆了摆手,示意凌霄赶紧滚。 凌霄施施然出了福晋的内室,心情颇好地对道路两旁的上下人等笑着点点头,回屋子去实践团煤球的秘方去了。 晚间四爷回府时,凌霄格格一身血回来还在福晋面前全身而退的牛逼事迹已经阖府皆知了。前半句四爷是听了松岳汇报的,后半句生生让四爷转了脚下方向,去正院之前先去探了凌霄。 四福晋十岁就嫁入皇宫,夫妻俩是相伴长大的,四爷可太了解自己福晋了,她生了气还是为这样正当的理由,就算是他出面也要小心转圜。凌霄不会是也没把世宗皇后当外人啥话都说了吧?? 凌霄如果知道这个猜测肯定摆手就笑了,那不能,忽悠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话术,应忽尽忽! 四爷一踏进岁荣轩就发现这院子都快成了工地了,从前在书房伺候笔墨的太监举着锤子抡煤,旁边大宫女撸袖子搅和黄土,凌霄自己一身利落短打汗津津地推一个小石磨。一整个热火朝天,连四爷进来都没人看见。 四爷:“……赶紧把大门关上。” 别人以为凌霄格格在岁荣轩吟诗作画,结果你在这儿和泥玩煤啊! 成何体统! “爷!”凌霄响亮地叫了声曾曾爷爷。 她一脸惊喜,双眼亮晶晶的,四爷不由就换了慈爱的语气:“大冷天的,要玩也该去屋子里。” 他如此宠溺地一表态,身后苏培盛把脑袋垂得低低的,干活的原前院人手一时和泥的更认真了,砸煤的恨不得把地都砸出一个坑来。 凌霄嘿嘿一笑,她干了一下午活儿,心情格外好。看一看自己脏兮兮的手,她克制住了扯四爷胳膊的想法,示意四爷借一步说话。 四爷难得有一回是自己避别人,但看一眼大家奋力干活,实在也挪不了场地,便也不计较这些小事,和格格两人往远处站了。 凌霄就给他说了自己在福晋面前怎么编排他的,请祖宗给自己圆一下子。 四爷捕捉重点的能力和四福晋是一样一样的。他呆滞脸回头望了望在干活鼓捣煤的大院子,不比被叫世宗爷时冷静些许。 大孙女啊,你知道你在说啥吗?!! 凌霄当然明白啦,涉及能源的事没有小事,不过……从烧煤球到烧蜂窝煤也只是一个形状的改变,煤和空气充分接触、充分燃烧而已,离能源革命还差十万八千里。 凌霄冲四爷一笑,也就是,挣亿点钱。 四爷关于空气、氧气、燃烧等概念问得很细,凌霄答得不甚明了,“这都是我上课学的皮毛。” 凌霄表态说,具体物理化学原理以后你资助人才自己研究吧,我主要还是研究王国维(划掉)。 四爷却完全严肃了神色,端详着凌霄带团队用一下午手工整出来的几个样品, 煤块砸碎成煤粉,加上黄土和水(也掺别的东西加分量),团成球状,就是俗称的团煤球。 凌霄的发明,只是非常简单的,把煤球制成蜂窝状。 她所买不过是最普通的散煤,散煤捶碎,煤粉与黄土混合搅拌,再尽力手工捅出均匀的窟窿。 蜂窝煤! 这玩意儿如果真如凌霄所说上火快、火力猛、燃烧时间长,寒冬夜拢上炭盆,多烧一个时辰能少冻死人的! 这点凌霄是能保证的,她从小在村里每夜睡前都要拿大铁钳加煤拨灰,全中国万万人用了这么多年的玩意儿,再山寨也是质量保证! 因此凌霄非常有自信地拍胸脯表示,除了黄土和煤粉的比例我还拿不准要再实验,妥妥的没问题。 四爷恍惚着点点头。手中的蜂窝煤样品还没有阴干,四爷只能反复端详,却还不能现场烧烧看。他半点不嫌脏,拿在手里不舍得放下,突然想起一点,问凌霄:“后世小民烧蜂窝煤取暖,王府烧何物?” 凌霄眨眨眼,“我们冬天靠暖气。” 凌霄给四爷描述了一下,就是大铁片子里面灌热水。说起来,蜂窝煤还该配套个煤炉子,及时从底下把灰拨出去,上面还能烧壶水。但你带清钢铁产量实在太低了,未必有铁能这么给老百姓取暖用。 “钢铁产量?”四爷若有所思,不耻下问,“除了铸造刀枪农具,还能用在何处呢?” 凌霄:“……年后再说年后再说。” 她转而提起另一件事:“这原叫做蜂窝煤的,但如今已在府中提前降世,不如就叫做雍王煤如何?” 雍亲王:!!! 凌霄微笑,时刻不忘关注客户需求,助力四爷政治梦想。 再背首诗赠姐妹 四福晋这个年关过的不怎么安生——凌霄没在她眼前晃悠了,西林觉罗格格缺席了一系列大宴小宴。 后院少了一个她,好像总有些死气沉沉的样子,连耿氏这样在主子面前胆小如兔子精的人都壮着胆子问过一回,凌霄格格呢? 过年这样的场合都不上桌,跟打入冷宫有什么区别? 对此,四爷的官方说法是:“格格正在参禅悟道,你等不要搅扰。” 可不是搅扰么。 凌霄缺席的第一天,李侧福晋送了一些慰问品。等第二天请安时李侧福晋说起如今岁荣轩闭门锁户护卫持刀守门,整个后院都震惊了。大过年的,这是怎么了? 过年走礼,年侧福晋赏了岁荣轩两大车年礼,妾室们或多或少也都送了些礼物致意问候,连二格格都有礼物相赠。——以上通通如肉包子打狗,别说回礼孝敬了,连凌霄格格身边的大宫女都没见着。 当然见不着啦,大宫女正忙着和泥呐!涉密人员懂吗? 于是过年摆宴,耿格格打了头,年侧福晋和李侧福晋破天荒地并肩子一起上了,开口为凌霄求情,其余妾室也乖乖站起身表示联名。 这倒不是凌霄多讨人喜欢,只是她好歹是有名有姓的选秀赐下来的格格,进府才一月,没犯什么大错就落到如此境地,唇亡齿寒,雍王府后院下限暴跌,她们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年侧福晋引经据典,李侧福晋动之以情,格格们撒之以娇,早已串联好了要把人保下来。 福晋跟四爷一道坐在上首,被这么一谏,只觉得自己冤死了。她看着陷入合理猜测连四爷亲自开口辟谣都不听的妹妹们,头痛欲裂。 是,什么参禅悟道自然离谱,再离谱能有你们凌霄妹妹离谱吗?! 是,作为人妾的往院里一锁就是枯萎凋零,你们凌霄妹妹在院里烧火玩儿呐! 四福晋是知道些许真相的,凌霄亲口告诉过她,要把一吨煤烧出两吨的效果,这样的天方夜谭有四爷低低一句“已经有些眉目”就是石破天惊。 偏偏凌霄人在院里玩火,府里府外、年前年后都是她的传说。 当日凌霄救护百戏小姑娘是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众目睽睽之下,围观者无数。按理说这一意外也不是什么谈资,给些银钱是贵人心善,可如果贵人格格二话不说就拿自己的金轿子抬人呢? 听说抬到时血汪了半个轿子,污了绣花丝绸的褥子。 医馆说啦,幸好送来的早,再迟一点就难说了。 连药费也是雍王府付的!对,雍王府,轿子上明晃晃的标记啊!四九城老少爷们认出个亲王府不在话下! 福晋头天听护卫嬷嬷回禀出府事宜没把救个孩子当成是大事,结果年前年后出门饮宴,才听闻这事儿都在四九城传开了。 “四嫂,”九福晋探问,“听说此事是府上西林觉罗格格所为?” 没等四福晋答话,旁边贵妇人们都惊了,什么,真是你们府上妾室格格?随便出门啊? 四福晋轻描淡写:“是我们二格格出门,带着西林觉罗氏做个玩伴,她们为人纯善,见不得血气,如今真是过誉了。” 至于什么格格出门之类的,四福晋略顿一下,学着自家爷的口吻说:“西林觉罗氏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呢。” 众福晋:“……” 你是她主母,你说了算! 九福晋只是奉命探问,八福晋却是知道□□几位针对这位格格的谋算的,当即道:“怪不得人都说四嫂贤惠呢,爷们把人宠上了天,又是另辟住处又是多送仆役,待遇跟嫡福晋比肩,出府门都不禀告四嫂,把嫂子气成什么了,如今嫂子还在这儿遮掩呢。” 八福晋快言快语一说,这么劲爆的内宅八卦立时把全场炸得没一点声音,众人全睁大眼睛竖起耳朵看四福晋如何回应。 四福晋将杯子一嗑,凌霄人品放在那儿,她根本懒得从什么你打听的都是瞎打听的角度入手招架,直接了当道:“芝兰玉树,生于庭阶,我家出此人才,自然是宠的。王爷近来忙于公事,好教八弟妹知道,西林觉罗氏却是你嫂子我宠出来的。” 八福晋:“……” 八福晋的眼神逐渐迷茫。 全场贵妇大老婆也一起迷茫了,大家跟四福晋妯娌亲戚这么多年,她说的话还是信的……吧?啊,真的不是失了智吗?? 所以宠妾灭妻的辟谣是妻宠妾吗?如果这是辟谣,效果是真的好…… 四福晋脱口说完,其实自己都觉得有点刺激。四福晋多少年没说过这么刺激的话了。她以素来的静气撑着,战术喝了口水。 但无论如何,在府外虽然立下了莫名其妙的人设,总是大获全胜,挫败了隔壁八贝勒府的阴谋。在府内呢,一个个以为是我把人关起来的是不是? 福晋破天荒地打断了正在教育堂下女人们的四爷:“爷,既然如此,就让凌霄来见见她姐姐们吧。” 四爷是个消息灵通的细心人,早听说福晋在外难得的豪言壮语,一听这话就笑了,先揶揄了福晋一句:“可见的确是我们王妃娘娘宠出来的好格格啊。” 福晋:“……”没完了是吧! 本来就不是禁足凌霄,四爷便要苏培盛去传话:“将方才的事说了,问问格格来不来?” 苏培盛应了一声去传信,凌霄的姐姐们都不说话了,听这语气,好像我们凌霄妹妹还是那个张扬跋扈无忧无虑的凌霄妹妹啊? 其中心情最复杂的是年侧福晋。年侧福晋愿意出头谏上一谏,一大半原因倒是出于公心,前头凌霄救人仁心满京城,后头你们把人关起来不让人过节,传出去多丢王府声名啊。结果这种板上钉钉的推测放在凌霄身上怎么都另有隐情啊?? 年侧福晋呆愣愣地坐在原地,不时往门口瞅一眼。她这样也不显眼,连钮钴禄格格都不喝茶了,专心等人。 四爷看着一堂妻妾专心致志等凌霄,一时哭笑不得,他大孙女真是讨人喜欢,在哪儿都闪闪发光是吧。 才来几天呐,尽收我后院人心。 门外脚步匆匆,苏培盛拿着一卷纸进了门。 他一抬头就看见满屋子人目光灼灼看着他,忙呵腰道:“回主子,凌霄格格说她悟道正在关键时刻,需要虔诚斋戒,请主子恕罪不能前来。”他一点也不敢停顿,双手举过手中纸张,“格格听了方才之事,即成诗作一首,托奴才送来,为酒宴助兴。” 听闻有新诗,年侧福晋立时回神,她家四爷却比她反应更迅敏,四爷直下厅堂,劈手拿来诗文观看。 笑话,凌霄的诗文那都是抄来的精华,绝没有平庸之作,相当于后世诗文经典选集了。 四爷兴致勃勃从头观看,越看嘴角的弧度越往下弯,等福晋走到他身边时脸色黑得跟墨一样。 “这是写了什么大作?”福晋从四爷手中取过诗文观看,先是挑了挑眉,继而笑容越来越大。她眼见满座佳人挺身探头,便轻咳一声,从头念来。 “《元日闻谏赠王妃与诸姊妹》。” 不是逢人苦誉君,亦朗亦侠亦温文。 照人胆似秦时月,寄我情如岭上云。 四句念完,年侧福晋早小步挪到了福晋身边,眼睛又闪又亮,还第一次有人给我赠诗呢!还是这么好的诗,哎呀,哎呀~ 妾室们满头珠翠凑在一起,听年侧福晋给她们详解诗文,说我们为她谏王爷如同秦时月一样照人肝胆,对她的情谊如岭上云。 秦时月,岭上云,姑娘们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能和这样的意象连在一起,而且还会随着这首诗作永恒地联系在一起。 夭折了两个女儿,年纪最大的宋格格当场就落了泪。她一哭,姑娘们个个忍耐不住,挤在一起哭成一团。 她们为凌霄求情,有笃定事儿不大的,有认为大过年的,有从众的,却没想到这样半真半假的情谊,是月也是云。 四爷负手站在一旁,听妾室们缓过神来,商量着如何给凌霄回赠一份表心意的礼物,不由长长叹息了一声。 你们情深义重,被谏的本王成了啥形象? 还有你凌霄,说好的雍王煤呢?感情本王在外是暖民寒冬的大贤王,在府里后院就是迫害你的祸头子是吧? 他用手指在酒杯中一点,趁着墨迹未全干,把凌霄诗题中的闻谏两字涂去了。 福晋第一个没绷住笑了,越想越好笑,扶着一旁李侧福晋的肩膀笑得停不下来。 胤禛从没听过自己福晋这么爽朗开怀的笑声。 亦朗亦侠亦温文……胤禛看着满堂妻妾,突然感到她们都生动鲜活起来,好像每个人都沾了点凌霄的活泼气质,点燃了本性中的一点火焰。 “爷。”年侧福晋有些不满,护着怀中字纸,“你把这两字涂去,诗意就不分明了。” 四爷隔空虚点着他这胳膊肘往外拐的爱妾,冷笑:“你只说,谏错了没有。” 年侧福晋思索了一刹那,抬头道:“那凌霄也没出来啊。” “是呀是呀,凌霄要斋戒到几日?” “等凌霄出来我一定问问她,我是‘侠’字还是‘朗’字。” “‘朗’字该是赠福晋的。” “我们是不是还有几日能准备礼物?” “凌霄妹妹爱吃甜的,我亲手做些小点心,她指定爱吃。” 女人们叽叽喳喳,不一会儿又把生气的王爷抛到脑后了。 雍王爷暗暗生闷气,却又不想在此时强调自己的威严,便坐回座位,和桌上独自饮酒的王妃吐槽:“你看看她们,成什么样子。” 四福晋悠然一笑:“我倒觉得这年过得有滋味。” 她向胤禛举起手中酒杯,夫妻俩对视一眼,胤禛和她对饮了一杯。 雍王府的康熙五十二年,是从这场酒宴开始的。 福晋只觉得年头过得忒顺了,往日后院那些小摩擦小争执如残雪在晴日下消融一空,福晋的工作量直降四分之一。她也有点闲暇,能吃些妾室们孝敬上来的茶饼,描两笔兰草,再想想凌霄。 正月十二,掌灯时分,苏培盛敲响了正院的房门,他一张白面喜气洋洋的。 福晋只觉心中一跳:“你为何事来?” “从岁荣轩来,爷请福晋去烤烤火。” 雍王府暴富计划 前日下的残雪还未消尽,通往岁荣轩的路扫出了中间的行道,持刀护卫把守门前,将这座原来的客院衬托得格外肃穆,半点不像一个妾室的居处。 四福晋在门前停了一刻,惊与惧一起涌上心头。王爷请她来烤火,这把火怕不是要把这四九城的残雪焚化得一干二净。 “福晋?” 四福晋松开了扶着侍女的手,“你们都留在外面。” 连苏培盛也留在门房避风,四福晋独个进了门。庭院中四下无人,只有正堂亮起一点火光。 说烤火,还真就是烤火。四爷和凌霄一人裹着一个厚斗篷守在火盆前头,四爷冲老婆招手,凌霄瞅着她乐。 “怎么坐这儿吹风?”四福晋下意识先要劝一句。 一边点着火盆,一边开着大门吹风,有毛病啊。 “不冷。”四爷说,“我很得冬日的寒风散一散热。” “有风着的快点。”凌霄实话实说。 福晋笑了,她回身把门合上,留一道小缝以防中了碳毒,拉着四爷引她的手也围坐在火边。火盆里只燃着一块与众不同的炭火,热力十足,她扯紧了身上的斗篷,目不转睛地盯着瞧。 三个人足烤了半刻钟的火,福晋才终于轻轻问:“就是它?” “就是它。”四爷声音也是轻轻的,“这么一块炭,你猜它能烧多久?” 福晋是操持家事的人,她估量了一下大小:“普通炭勉强能烧一个时辰。” “它能烧两个时辰。如果用特制的煤炉烧水,它能多烧二十斤水。” 原来如此,福晋拿过一旁的铁签子拨着炭:“只是把煤做出这个样子就能烧两个时辰?这么简单?”这话她越问越心惊,它若只是个宝物不算什么,顶多今年给皇帝的寿礼不用琢磨了,可若是如此简单易得…… “因它是做成蜂窝一样,原本称作蜂窝煤。”凌霄补充,“如今叫做雍王煤。” 福晋一句话也没了,她转头看向了自家王爷。 雍王望着火光出神,半响缓缓念了于太保咏煤炭的诗:“但愿苍生俱保暖,但愿苍生俱饱暖……” 雍王煤暖烘烘地、持久不熄地烧着,一直到深夜才烧尽,雍王夫妻亲手把灰色煤渣整块夹出才一起携手离开。 “爷。”四福晋在卧室服侍着四爷解了腰带,说出自己合情合理的推测:“凌霄莫不是……真有仙缘?” 仙缘么。四爷想了想,大孙女能重回此时辅佐于他自然是有仙缘的,但他能让大孙女回来,首先是自己有佛缘,没毛病! 四福晋观他神色,见他满面认同,自己想的又多了些,怪不得凌霄能那么天真烂漫说出“我不惯与生人睡”,怪不得自己爷就真不睡,第一天就给人家挪了地儿。 今日分享了雍王煤的秘密,刚刚一起烤完火,她难得在灯下面对丈夫更亲近了些,便嗔道:“你早知道了凌霄是谪仙人,还瞒着我!” 谪仙人?四爷挑眉,仔细一想也没错,凌霄提前发明出蜂窝煤,积的功德怕也足够成仙了。 他默认了福晋的猜测,转而说起:“府里的人得再筛一遍,尤其是凌霄的事。” 福晋肃然,立时应下,早前八福晋能说出那么多大差不差传闻就足够她警醒了。 虽然雍王府女主人的大清洗还没开始,但岁荣轩本就与前院相连,这些天四爷调了府中护卫,早已把蜂窝煤的生产场地管得针插不入水泼不进。 所以把十三爷领进来也没事儿。 ——十三爷看见岁荣轩的招牌扭身就走。 我当弟弟的,进哥哥小妾屋子??就算她是我大孙女也不行啊! 苏培盛怎么喊也没喊住,还是一个女声唤他才把他喊回转。 “十三爷!”凌霄笑盈盈地倚门唤他。 胤祥看看一身俏丽旗袍的凌霄,再看看门边两个像塑像似的头都没动一下的持刀护卫,觉得大孙女有点狂啊。 “格格,”胤祥艰难地说,“我与格格相见多有不便,还请转禀四哥换个去处吧。” 之前说好要给大孙女压岁钱,胤祥还特地凑了银子包了个大红封,结果四哥没提这事儿,他想了又想也就罢了。不管前世是谁,大孙女如今已经进了雍王府,就是后院格格,前尘往事也该泯然了。 何况日后四哥登基,凌霄肯定能做个一宫主位,有名有姓的妃嫔。他凑上去对格格也不好。 没想到一个四哥一个凌霄,凑一块是要给他憋个大的! 就算要见凌霄,也得是凌霄偷偷到前院与他相见,怎么能是他光明正大走进岁荣轩呢?这俩人凑一块要疯啊!! 端方守礼恪尽君臣之分的十三爷现在有点崩溃! 有些事儿哪怕没人知道也根本不能做!更何况俩护卫搁门口站着,虽然他们像个木桩子,但不真是个木桩子! 四哥啊四哥,你驭人之道再好也不能这么把把柄往人家手里塞啊,不能这么考验人啊! 还有凌霄,本以为我大孙女性子随我,结果全隔代遗传四哥那点疯批劲儿了! “松岳,泰广!”凌霄指着两个护卫一声令下,“王爷传召,把十三爷给我压进来!” “喳。”两个护卫眼都不眨遵了令,蹿上来就把眼眶瞪大措手不及的十三爷抬进门了。 四爷站在廊下大笑:“小心你们十三爷的腿。” 两个护卫小心放落了手舞足蹈的十三爷,凌霄跟在后面悠悠进来,嘿,我要是连见我祖宗的自由都没有,我整出这个蜂窝煤干啥啊。 四爷说:“冬日里本来想让你好好养腿,但这等大喜事不与十三弟分享我实在难耐。” 十三爷嘴边的劝谏咽了回去,看来一切有违常识的地方都在这个“大喜事”上,以至于护卫们既得知这件大事,连他与格格交往都压根不算事儿了。 “什么喜事?” “喏。”四爷指了指特意在弟弟脚下放了两个炭盆,“这就是了。” 雍王煤! 产品经理凌霄给十三爷把资料详尽介绍了,笑盈盈问祖宗爷爷:“算不算大喜事?”我能不能光明正大把你见了? 十三爷满心震惊,以推开新世界大门的崭新目光把格格看了一遍。 对啊,凌霄既从后世来,不知道历史隐秘算什么,她单单把百年后烧的煤拿出来都能搅乱整个夺嫡态势。 初步给十三爷介绍明白了,凌霄又拿了一个小本本,详尽向两位祖宗汇报项目最新情况。 原材料供应充足的前提下,据初步计算,打煤粉的、和泥的、套模具的等等工序合起来,多少劳力多大场地能生产多少。加上原材料成本和人力成本,平均下来成本价是多少。如果扩大生产需要什么条件一二三点…… 四爷和十三爷听她巴拉巴拉一串,越听越呆,心里所想俱是相通:我那大孙子是怎么养闺女的? 凌霄把本子一合,指出这个生意的最大缺陷——太容易被仿造了,都不用窜进生产场地偷看,买回家一块看看就知道咋制的了。 “所以。”凌霄看着四爷,“您是想挣钱,还是挣名声?” 四爷和十三爷对视一眼。 挣钱容易,雍王煤一出,全北京的煤炭不降两成价就别想卖了。雍王府大旗下,谁敢抢他的生意?雍亲王要是乐意,煤炭都得从他这儿过一道手砸碎成蜂窝煤才能卖,轻轻松松垄断北京煤炭市场! 不过金钱乃俗物,对雍亲王来说,挣名声可比挣钱要紧得多了,名声是政治资本。至于钱,他缺这俩钱儿吗? ——还真缺,这可不是“俩钱儿”,这个钱不挣简直是一座金山不能拣,有了这笔巨款,多少事不能办? 凌霄看他们这么纠结,觉得火候到了,做出一副胸有成竹地样子听两人低声讨论。 “……格格有什么想法?” 凌霄笑眯眯说:“我挣钱的法子多着呢。” 啊?你说的挣钱法子,是像雍王煤这样弯腰捡钱,一座金山怼脑袋顶上的法子吗? “唔。挣名声的法子也有。” 清朝都穿成筛子了,穿越女总结了多少技术积累啊,战术后仰。 四爷和十三爷对视一眼,很默契地先放下了这一条,震惊已经够足了,没做好心理准备之前俩人都不敢接着往下问其他法子,先把脚底下的炭说明白了吧。 “四爷决定怎么用它呢?”凌霄意味深长地问他。 四爷对上格格的神色,莫名其妙心中一凛,他认真想了一想,把这些天深思熟虑的决定说出来:“要予小民实惠。这样利国利民之物,不为小民所用,我心不安。” 十三爷听完一笑,也拿眼去看凌霄。 凌霄顺着他的话无比顺畅地往下说:“将煤打成粉,是个辛苦活,但没什么技术壁垒,哦,我是说有个锤子有把力气都能干,能给愿意出力的京城百姓提供一些活计。” 四爷听她如此,不由先松了一口气,有种自己选对了的感觉,细一琢磨这话,不由眼前一亮,和十三爷异口同声说了两个字:“旗人。” 凌霄点头,反正就是创造了一些就业岗位,你们爱团结谁团结谁,来日方长。 “还可以办一个流水线生产雍王煤的工厂、作坊,能降低生产成本。以后用上动力还能更快。” “什么是流水线?”十三爷发问了。 凌霄不懂大清国情,两位爷也不懂怎么组织生产,两者互补,一个小会开得很有意义。会议也取得了丰厚成果,抓住冬天的尾巴温暖大清人,雍王府暴富就在眼前! 凌霄也有美好的未来——除了祖宗别人不好往岁荣轩来,但她可以直冲雍亲王幕僚班子了嘿嘿嘿。 小会把雍王煤谈妥了,两位爷收拾收拾也该进宫赴宴了。 今日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宫中摆宴。 有雍王煤硬邦邦地镇着,雍亲王进宫四下一望冤种兄弟们,想想以后这一个个都得改成允字,快乐饮酒。抬头再望望威严不减的汗阿玛,想想老爷子肯定猜不着自己跟敏妃合葬了,雍亲王缺德又刺激地再干了一杯。 “难得四哥这么高兴,果然是得了美妾,宠爱非常。”皇九子胤禟声音洪亮地嚷嚷,“怪不得连四嫂都得退两步呢。” 宠妾灭妻,这攻击满桌子凤子龙孙都听懂了,席间渐渐安静下来。雍亲王从没有帷幕不修的名声,这要是在老皇帝面前坐实了,妥妥的夺嫡减分项。 如今皇长子和废太子被圈禁,家宴中以皇三子胤祉为首,胤祉特别乐于往浑水里踩两脚,立刻说:“听说你那新宠格格还大摇大摆跑外头传起名声来了?” “可不是嘛。我说四哥,”九阿哥见果然吸引到龙椅上老皇帝的注意,借着酒意嚷得更大声了,“您可少喝几杯,晚上回去抱不动小老婆就不好喽。” 四爷:背诗真的爽 康熙大帝主宰江山五十余载,台下儿子们这点小伎俩如何看不出来。因此他顺水推舟点了雍亲王:“老四,这是何事?” 老四后院新人的事康熙听过。 康熙虽然早早死了不少皇后,以至于儿子们结亲娶妇都是他这个汗阿玛全程操心,但也不至于关心儿子又新宠了哪个格格。 “宠妾灭妻”,这是仕林攻击的好借口,但在皇家强求康熙为儿媳妇做主那可实在想多了。 “放纵格格出门”?笑死,如果堂堂亲王连让格格出门逛街的权力都没有,康熙这皇上当着也没意思! 西林觉罗格格的名字是跟着雍亲王仁善的好名声一起报上来的。 凌霄当机立断把百戏的小儿送到医馆,市井中流传的还是雍王府的名声。正所谓,你在外面,代表的不是你自己,你代表的是雍王府。 康熙自诩洞察朝野,但有空没空琢磨琢磨他四儿这个操作,难得有点迷茫,咋也想不明白。 雍亲王赚名声这个方式未免过于崎岖蜿蜒了——让他的格格出门逛街时把遇到危险的平民小孩用雍王府轿子送到医馆。退一万步说,当时旁边还站着一个雍王府二格格呢,刷名声也得给二格格刷上吧? 但如果说雍亲王不是有意——你就说有没有美名流传吧! 雍亲王对上皇父审视的目光,想掐死自己的冤种兄弟。 他的新宠是谁?凌霄! 凌霄是谁?他的宝藏曾曾侄孙女! 皇宫家宴聚焦他的珍宝大孙女,世宗爷现在想骂人! “儿臣……”世宗爷犹豫一下,两害相权取其轻,为大孙女背个锅有啥不舍得的,他干干脆脆地认了:“西林觉罗氏新入府,儿臣的确偏爱一些。” 下首充数的五爷七爷悄悄睁大了眼,啊,这还是我那不近女色不苟言笑的四哥吗?这,这就认了啊???不挣扎一下吗? 挑事儿的老九被噎了一下,继而立刻反击:“我怎么听说四哥这么偏爱的格格,至今还没进过人家屋子呢?”——这不是啥秘密,托凌霄那一嗓子的福,雍王府前后四条街都知道,旁边就隔一条夹道的八贝勒府随便一打听能听满耳朵。 全场都安静了。 像九爷这样现场围观过“血染雍王轿,格格坐煤堆”名场面的人不多,下死力气打听四爷后院事儿的就更少了,连爱八卦的康熙都没听过这样的密辛,听完被他好大儿惊呆了。 今天列席的皇子中最末是十七阿哥,他虽然还在上书房,离娶福晋还有些日子,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目光立刻与其他兄弟一样投向了他四哥。 这其中,唯有十三爷脸色扭曲了一瞬——他今天上午刚进了岁荣轩。 九爷本意是要攻击你这个格格绝对有古怪,有很大滴阴谋,但他忽略了凡人对于八卦的极大热情。 对于不睡公开宣称偏爱的小老婆,多疑如老皇帝第一反应都是:“老四啊……”要不阿爸给你找个太医看看? 康熙没有说完,全场都听懂了,素来跟同母哥哥不对付的皇十四子已经压不住笑声地搭了腔:“四哥,可不能讳疾忌医啊!” 三爷又想踩一脚浑水了,抬举妾室这种传闻不算什么,真能锤死了他四弟身体有恙,可比什么都能打击四爷党。 四爷额头血管突突跳,十四这个讨厌鬼本来就够恶心人了,面前老三还蠢蠢欲动,曾经幻想过但由于凌霄给他的惊喜太多太快以至于后来没再想过的一个场景突然跃上心头。 不就是想窥一窥我宝贝大孙女吗?看一眼吓死你们! 雍亲王缓缓迈出坐席,决定向凌霄学习,给一家子冤种兄弟和冤种爹带来一点碾压式小震惊。 雍亲王站立当间,心底阴嗖嗖地冒坏水,面上气定神闲:“皇父,皇父所赐西林觉罗氏金章玉质,宿慧天成,有天人之姿,察宇宙之理。儿臣与福晋甚爱之,欲使她清清静静念上三月的经文黄庭,为我大清祈福。” 雍亲王正儿八经的奏文一说完,康熙又找回了琢磨了几日夜都逻辑不通的迷茫感。 你说啥呢? 好在这次康熙不是一个人,有满堂儿孙陪着一起! 老皇帝龙目往下一扫,想使坏的老八老九被杀了个措手不及,纯吃瓜的五七等人犹如吃瓜没带刀,傻乎乎地望着瓜皮发呆,再往下十五十六十七三个小阿哥尤其没城府,满面透露着愚蠢。 只有老十三面无表情坐在那儿,仿佛他四哥肚子里的蛔虫。 “胤祥。”老十三在废太子中带给康熙爷的心理阴影还没过去,康熙冷着脸喊他十三子的大名,“你看来是明白老四。” 康熙这话一出,上下的哥哥弟弟都瞅十三。老四眼瞅着已经讳疾忌医失了智,能不能来个剖瓜的人。 因为她太优秀了所以我不睡她??老四啊,你他妈真是什么瞎话都编的出来啊! 十三爷起身:“回皇父,以臣想来,四哥如此高评……西林觉罗格格,想必是格格确有出众之处。” 这话又把皮球踢回四爷,满座不得不重新把目光再投回去。 四爷不敢再逗他长寿的皇父,立刻躬身:“西林觉罗格格入府后曾诵旧词一首,震撼人心,儿臣愿请皇父拨冗品鉴。” 气氛烘托到这儿了,康熙点了头,他四儿到底有没有失了智就看这词是啥玩意儿了。 一旁就有史官的笔案,四爷提笔沾墨。三爷仗着自己是兄长,也踱步到一旁看他默写诗词,口中直播念到:“山、寺、微、茫、背、夕、醺……” 念着念着他就不念了,眼光死死盯着四爷笔下一个个俊秀飘逸的墨字,想催他赶紧把词写完,又不敢惊动他。 四爷慢慢悠悠写字,心底暗爽,面对三哥从来没这么快乐过,是想起冤种三哥以后改名允祉也不能超越的快乐! 让你天天酸文假醋拽文修书,文采被我们格格碾压的感觉怎么样啊? 四爷慢条斯理把笔搁起,拈起字纸抖了抖,笑眯眯地问旁边雕塑似的人:“三哥以为如何?” 三哥不以为如何,三哥同手同脚走回自己座位了。 这是认输的意思。 而且被打击得不清。 众冤种兄弟盯着四爷手里的纸:不会吧…… 大家都有汗阿玛赐下来的格格,就你撞大运得了一个蔡文姬再世? 八爷九爷对视一眼,无论如何没想过事态是这样的发展,一篇词而已,还真能定政治交锋的胜负? “念!”康熙爷一声令下。 山寺微茫背夕醺,鸟飞不到半山昏,上方孤磬定行云。 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 一篇念罢,月轮清辉,照得整座大殿寂然无语。 康熙想起纳兰性德了。 康熙帝接手大清江山时大清入关没几年,他素来重文教,下大力气笼络汉族士大夫。纳兰性德不光是满人中的顶级词人,也是康熙年间最拿得出手的顶级词人。 近身侍卫是这个水平,康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有文人一培养就能冒出来的自信感,结果纳兰逝世这么多年,别说满人了,满汉凑一块也没再给他的康熙年号增添上差不多的文采。 没想到关心一下儿子的疾病,这么一首顶级词作砰一下就砸他头上了。 康熙震惊之余,早有太监接了雍王手中字纸奉上来。康熙伸手拂过墨迹,心中默诵一遍,愈觉格调高妙玄理幽深:“怎么不早些呈上来?” 四爷谦虚回道:“毕竟是内帷之作。” 听了这话,满座嫉妒心炸裂的皇子阿哥都想翻他白眼,皇父给你指个留名文学史的才女是你命好,说你胖你还喘上来,看看你那虚伪做作的样子! 康熙在上首呵呵笑了两声,看他四儿愈发不顺眼。 格格写的怎么了?这样的性灵天成,还是正儿八经的满人!能给我大清文治加多少分! ……早知道西林觉罗氏如此,还真进不了你后院。 康熙原想多嘱咐几句,但一看胤禛那满面红光的样子,再想想他之前的行径,便也不操这个心,挥手让他滚蛋。 各回各家,各找各的妻妾念诗。 近些年夺嫡激烈,四爷惯来是不爱搭理八爷的,他有时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没老八会耍嘴皮子。今日散宴出宫,四爷却格外要跟八、九两个冤种说说话。 “八弟啊,八弟觉得这首浣溪沙如何?”四爷一边强行搭讪,一边示意下人把灯笼抬高点,往八爷脸上照,照得越亮越好。 八爷还能绷得住:“自然是好的,恭喜四哥了。” “同喜同喜。”四爷在八爷脸上看了一圈,遗憾地收回目光,又背着手问一旁脸黑如墨的九爷,“老九以为呢?” 九爷阴阳怪气道:“您这位格格,又会写诗,又能救人,声名遍京城。眼瞅着就不安分,哪天把您家烧了怎么办呢?” 四爷脸色有些怪异,他想了想,对老九点点头,俨然道:“承你吉言了。” 八爷九爷:……?? 四爷瞟俩冤种弟弟一眼,不由生出一点怜悯,扬长而去。 呵,阿其那塞思黑! 胤禛默的那纸浣溪沙摆在龙案上,康熙爷站在乾清宫廊下吹风。 “主子,夜深了……”贴身太监在一旁劝说,康熙爷仰头望月,如若不闻。 夜深才好,夜愈深,就愈静,连这深宫大内都能消去红尘气,仿佛真是身在高峰正窥皓月。 月亮又大又圆又亮,老皇帝和月亮对视着,这月亮真像天的眼,人在月下是什么呢?人在天下是什么呢? 他纵然是人间至尊,大限将至,也生出虚弱之感。 可怜身是眼中人。 可怜身是眼中人啊。 “是个天才孩子。”康熙爷自言自语,“以女子之身,竟能体会天意人心。” 如此天性灵慧之人,但凡有怜才之心,怎忍不护个周全?老四那些奇怪行径,增添了这样的人物,康熙全理解了。 老皇帝背着手终于转身进屋,吩咐说:“拿一卷饮水词来。” 第二日一大早,乾清宫传了太医。虽然皇帝只是着凉,毕竟年寿摆在那里,前朝后宫都震动了。 什么?据说是老爷子听了雍王府一个格格的词作,看了一夜月亮。 哪位格格?西林觉罗格格。 以往众人打听雍王府格格救了人,也并不去深究具体是谁,默认过年逛街还敢拿轿子救人的雍王府格格就是雍亲王独生女郡主的多着呢。 如今牵扯到皇帝,消息就讲究一个精准再精准,直将家宴上的事都打听了个七七八八,人手传抄一阙浣溪沙! 咋说呢,虽然一开始听皇帝为儿子的格格看了一夜月亮太荒谬无稽,读完这首词也想看月亮了怎么办? 就中只有雍王急匆匆冲到皇帝面前请罪。 康熙正坐炕上喝药呢,见他来一摆手,精神气十足:“朕无事。” 四爷噎了一下,想想他们父子俩的寿命比,发现还真轮不到自己担心他皇父,什么叫古往今来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啊! 康熙喝完药,用清水漱了口,缓了一晚上终于有心情谈谈大清难得又冒出来的满族才子。 皇帝沉吟着:“西林觉罗氏,她兄弟如何?可通诗文?” “不甚通。” “唔,这样的年纪写如此诗文,应是天然成就。”康熙道:“女子在后院不易,你要好生看顾,莫要夭折了天才。” “是。”胤禛应下了,一边应一边突然有点慌。 康熙为了这阙词看月亮给自己看着凉了四爷真是没想到。这么喜欢这首词的话,万一皇父心血来潮想见见格格怎么办?? 我大孙女是十三弟一系的,算起来我爹才是她当皇帝的亲祖宗啊!一见面格格一秃噜,搁这儿给我秀祖孙情深来了? 幸好康熙还没这个想法,只问:“你这格格可有名号?” 四伯爷给人家亲祖宗汇报:“她名唤凌霄,是自己所拟。” “凌霄,凌霄。”康熙说,“好,我们满洲儿女本不效小儿女态。” 四爷进宫还没回王府,宫里天使已经带了口谕前来,点名赏赐西林觉罗氏凌霄格格,除却笔墨书籍,皇帝特赐下匾额一块——“女中博士”! 女中博士凌霄格格 圣旨下的时候,凌霄正和姐姐们看戏。 雍王府养着戏班子,凌霄说年前听戏唱的不错,四福晋放下王府人员的最终清洗名单,当场吩咐下去开戏,拉着她的手就往听戏的阁院走。 年侧福晋冬日有些不适,是最后一个来的,远远地没听见锣鼓声,先听到园子里欢声笑语。她心下一动,快步赶到门口,扶门一望,果然凌霄在女人堆里坐着,神情阔朗,不亦乐乎。 年侧福晋莫名其妙先松了口气,看来凌霄过年闭门不出的确是修仙去了,修得快乐无比,半点没有被磋磨过的样子。 “年姐姐。”凌霄回头望见年侧福晋,连忙朝她挥了挥手。 年侧福晋进府也没几年,还不到二十,着实是个□□文雅的窈窕美人。凌霄都能熟练地把“爷”当做“曾曾爷爷”的简称喊四大爷了,把“小姐姐”缩减成“姐姐”更是毫无心理压力。 她身旁围着说话的钮钴禄格格、耿格格等原本见到侧福晋是要起身行礼的,听凌霄这么一嗓子,都愣了一刻。就这一刻,年侧福晋已经快步走到跟前了。 “年姐姐,我这么叫你你不会生气吧?”凌霄笑眯眯起身相迎。 妾室们早给年侧福晋让出了位置,年侧福晋听了这话,心里觉得有点怪异,嘴却比心快:“凌霄妹妹。” 她们这边姐来妹去的,坐定在福晋身侧的李侧福晋不禁冷哼了一声。 四福晋操持完年关,收获了一堆好消息,难得有个安闲看戏的时候,听素来七情上脸的李氏瞎哼哼,她连眉毛也懒得动一下,撸着手里的小白狗靠着椅背歪着。 凌霄却听见了,笑着把戏单递过来,直接喊:“李姐姐可有爱看的戏?我只是瞎看热闹,不会点呢。” 李侧福晋心说你也不问问我乐不乐意让你喊姐姐,劝谏爷还是我打的头呢。但福晋在上头瞥来一眼,她就马马虎虎往戏单子上一指:“就这出将相和吧。” 凌霄立刻捧场,说就想看有剧情的戏剧。年侧福晋也笑着说这出戏唱腔好。格格们跟上,补充说这出戏少见难得之类。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本来嘛,这府里就俩侧福晋名额,已经都占满了,格格们没啥升职空间。论宠爱,四爷是偏爱年侧福晋些,但这玩意儿也强求不来。论子嗣,雍亲王府现下长成的三阿哥弘时和二格格舒宁都是李侧福晋所出,剩下四阿哥弘历、五阿哥弘昼还是一两岁小娃娃,连能不能立住都要打个问号。 凌霄总结,雍亲王府这一堂妻妾,矛盾冲突并不尖锐。她虽然绝不致力为祖宗爷爷打造和谐后宫,但这么一堂困在后院的大小美女,她博爱的心一时没收住。在后院打架干啥,以后都给我打工啊(x)! “凌霄妹妹这些日子……”修仙?闭关?年侧福晋把这茬略过去,迫不及待地问:“可有什么新作?” 凌霄还没反应,上首一直懒洋洋听着她们叙话的福晋先缺德地笑了。传说中的岁荣轩,诗词歌赋、隐居之所、星星月亮,实际上的岁荣轩——抟土和泥搓煤球。 “新作?有哇。”凌霄把右手高高举起来打了个响指,“还没给姐姐们回礼呢。” 门边站着的岁荣轩的大宫女接收到她的讯号,早指挥人抬了七八个炭盆进来。炭盆是三足珐琅的,颜色各有不同。 这,第一次见到送礼送炭盆哈。 姐姐们沉默了一瞬,李侧福晋先挑了一个蓝色的,夸奖凌霄说她送礼实用,年侧福晋立刻指了另一个,说凌霄妹妹送礼用心,格格们立刻跟上把凌霄狠狠夸了一通。 唯一坐着没动的四福晋忍不住用帕子遮住了下半张脸。 凌霄冷汗脸:“我送的不是炭盆。” 姐姐们茫然脸:啊? 凌霄指指炭盆里黑乎乎的蜂窝煤,“我送的是炭盆里的煤炭。” 李侧福晋:“……” 年侧福晋:“……” 所有格格:“……” 凌霄强调:“我亲手做出来的,以后咱们府里就用这样的煤炭了,但以后的煤都不是我团出来的哦。” 你就说是不是新作吧? 凌霄骄傲脸,这能源改善可比做个文抄公有成就感多了,诗词是文艺娱乐,雍王煤妥妥是泼天功劳。 年侧福晋惊呆了:“王爷把你关起来团煤球??!!” 她把这个重点一抓,整个院子都寂静了,连台上唱戏的都落了个鼓点,不知所措地停下来。 啊啊啊?凌霄连忙解释说:“是我自己要去的。” 李侧福晋愤怒道:“爷怎么能这么磋磨人?凌霄是犯了什么大错?” 女眷妃妾,就算打入冷宫也没有叫人干苦活儿的啊! 雍王府里,宋格格是最早“年老色衰”的一个,那也是好吃好喝下人伺候着,偶被冷待也有福晋做主。 她们自从成了王爷的女人,就彻底脱离了体力劳动,再也没想过自己可能还会沦落到团煤球这样肮脏不堪的境遇。 凌霄整个人都懵了,下意识看向四福晋。怎么她们的反应不和四福晋相同呢? 四福晋皱紧眉,幸好近来把王府筛了一遍,不然这些话传出去还不够四爷生气的呢。她一起身,妾室们都不说话了,灼灼看着她。 四福晋把雍王煤的好处简单介绍了,呵斥她们不会说话可以闭嘴,“凌霄造出这样的神物,搁在朝堂上能封侯的功劳!雍王煤一出,往后不知能少冻死多少人!你们倒是好,闲话先从自家编排出来了!” 李侧福晋把话听懂了,心里不服气,雍王煤雍王煤,凌霄干了活儿最后不还是雍王的功劳,也没叫凌霄煤啊!搁朝堂上能封侯,倒是让万岁爷给凌霄封一个看看! 这边福晋教妾,一旁大宫女快步而入,“禀福晋,宫里来人带了口谕,要赏凌霄格格!” 乾清宫太监魏珠今日来雍王府传旨,觉得这活儿不太好干。皇帝这几年在小事上实在有点随心所欲,哪有直接单赏王府妾的?起码得给四爷和福晋夸几句,说明王府格格出彩是你们管束教养有方。 身为康熙面前有脸面的太监,魏珠倒不担心自己,他主要觉得这位凌霄格格前途未卜。在后院出类拔萃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虽然有四爷宠爱,但主母这一关,对妾室可太难过了。 ……咦?四福晋亲热拉着手过来的是哪一位? “谙达。”四福晋给魏珠介绍,“这就是西林觉罗格格。”凌霄暂时还没打算在康熙面前整活,被福晋拉着手,做低眉顺眼状。 魏珠端详她一番,见她浓眉大眼身材修长,暗暗记下,预备回去给皇帝禀报。当然,最重要的是四福晋对她的态度,看起来不像假装的。 魏珠又扫一眼站齐了的雍亲王内眷们,嗯?怎么一个个眼神比凌霄格格还饱含期待跃跃欲试? “西林觉罗氏听旨。” 魏珠复述了一下皇帝的口头评价,念了念笔墨纸砚的礼单,越念越不对劲,怎么感觉有一股失望的情绪在女人们之中蔓延?一个个跪得都不挺拔了。 姐姐们:说好的封侯呢!降级太多了吧。 魏珠宣完旨,自己都开始怀疑人生。皇帝的赏赐对一个王府格格而言这么不值钱吗?反应这么平淡?凌霄格格自己是个大家,撑得住也就算了,怎么同在后院,还都是小姑娘,一个个喜怒这么不形于色? 要说和凌霄关系好吧,也不为她开心。要说和凌霄关系不好吧,也没一个人嫉妒她一下。 “这是皇上亲笔题写的匾额。”造办处连夜造出来的。 匾额还蒙着红布,魏珠这个悬念一放,看到雍王府女眷们眼神又亮了亮,一位侧福晋还忍不住往前站了站。 “请格格自己揭开吧。” 凌霄也挺好奇,还没人给她送过匾额呢嘿。她用力把红布往下一拽,露出康熙御笔亲题的四个大字:女中博士! 嗯?团煤球能拿博士学位?你这专业对口吗? 现场足足沉默了半柱香,直到福晋吩咐人给了赏封儿,问了几句话女眷们才整明白,哦,赏赐是因为凌霄做了词啊!真扫兴! 默默观察的魏珠:真奇异啊! 他放弃吃雍王府后院的瓜,转而问凌霄格格的主母四福晋:“敢问凌霄格格还有什么佳作没有?奴才回宫转呈皇上。” 四福晋:“嗯……” 经典佳作没有,展现雍王府后院和谐的有一首,你要不要? 皇帝降旨立刻惊动了雍王府幕僚班子。 昨日四爷吃完宴席回府已经很晚,连夜把幕僚们从被窝里拽起来,眉飞色舞神采奕奕地和幕僚们分享了自己挫败八爷党阴谋的畅快胜利。 今日皇帝给西林觉罗格格的赏赐到了,幕僚班子立刻派人去正院处问细节。 福晋派来了眼熟的小太监和不眼熟的年轻女子。 小太监成三原先就是四爷书房伺候的,后来被四爷安排去岁荣轩,他常见前院的先生们,流畅地转述了赏赐内容和交流内容。 “接旨时后院贵人们可出了什么意外?”邬思道追问,他的担心就是魏珠想吃的瓜,万一后院嫉妒不和在御前现眼,那可不是好事。 成三仔细回忆了接旨时的场景:“没有。” 应该没有吧,除了接旨前大家阴差阳错有了一点小误会。 邬思道松了口气,把正事儿问完了,他捋一捋胡子,“最后福晋转呈御前的诗作,不知可能转述我等?” 邬思道爱极了那首浣溪沙,在屋子里偷偷默写过好多遍,听闻后来西林觉罗格格又有新作,抓心挠肝想看,硬生生憋住了。 忍。要为四爷谋大事的人,这点忍耐还没有吗?跟四爷要他妾室的诗,邬思道啊邬思道,你还想不想在雍王府混了? 今日终于有个机会正大光明要来,邬思道狂喜,怎么,皇上当人家老公公的都看得我看不得?虽然借此问四爷肯定四爷也给,但这不是能早看一刻是一刻,邬思道灼灼望着成三,只盼他不是文盲。 却见成三看了一眼身边女子,恭敬询问道:“格格?” 邬思道:??!! 其他幕僚:??!! 她是谁你再说一遍! 有本事你反清复明 偷偷默写西林觉罗格格的诗词是一码事儿,西林觉罗氏闯进前院又是一码事儿。 邬思道扫了一眼冬日厚重的棉帘,往后退了一步,神色警惕道:“格格可是误闯此处?还请快快退去吧。” 不说这儿是雍王府的政治中心,戏文里咋唱的?臣见君妻理当斩啊!况且你不是妻只是妾,不需要贤德出面掌事,只需要在内帷中伺候王爷。 你往我们堆里扎干嘛啊? 邬先生此刻涌上了一大堆的阴谋论,难道是王爷新宠被阴谋陷害? 凌霄看当中这老头一副大白天见鬼的样子,不由冷冷道:“没走错路。”她一边说,一边往前走。 她走一步,幕僚们就退一步与她拉开距离,直到一个个后脑勺的金钱辫子撞了书架。凌霄看他们的狼狈样笑一声,转身在榻上坐了,手搭在小几上,吩咐成三:“端热茶来。” “嗻。”成三响亮地应了一声,熟门熟路地在角落的火炉上拣干净杯子斟了滚滚的茶来。 凌霄慢慢拿茶盖拨着水,头也不抬:“都站着干嘛,坐吧。” 她心里憋了一肚子火,现在可没心情跟一群清朝老头搞人际关系。 幕僚们相互交换了几个眼色,看年轻姑娘在质问和冷待下的从容态度,一下子明白整座雍王府传闻的“气度好”是个什么含义了。 ——怪不得是朵奇葩,怪不得王爷喜欢。 王爷再喜欢,你也不能跟我们往一个屋子里站吧?懂不懂什么叫男女礼教。知道满汉礼教有别,可礼教再有别,也不是这么个别法。 让你走是为你好。 邬思道惯来是幕僚中的首席,此时也不理凌霄,板着脸对太监成三说:“可是你撺掇格格来此?莫说王爷此时不在,便是不幸王爷在此,也必要恼了格格的。还不快带格格出去?” 没等成三答话,上首格格的茶杯先撂在桌子,“好教你知道,正是王爷唤我来此等他。”凌霄扫过四爷的智囊团队,缓缓把话说完,“邀我来此参赞机务。” 幕僚们:!! 幕僚们看着凌霄格格的脸,脑子里想到的是隔壁八爷,感到自己重新认识了自家主公对隔壁八爷的感情! 王爷啊,我们知道你昨天在全家面前打脸很爽!你是多恨隔壁八爷,她的诗帮你出一回头,你都敢把她往前带“参赞机务”了!!不能这样的啊! “格格。”邬思道正色对凌霄打个拱:“殊不知牝鸡司晨,乃是家国之祸。王爷是个性情中人,格格却不可得寸进尺,对格格自己,是祸非福啊。” 明白了,新到工作地点,同事们不欢迎,还想PUA我。 凌霄一整个烦死了! 她来此之前被拦下了两次。 第一个是雍王府大清洗里被波及的下人,找门路找到了她这里,跪下就一顿磕头,不到五秒钟额头就见了血。 第二个偷偷拉住她的是李侧福晋。李侧福晋劝她不要太卖力干活。团煤球?团煤球不是你该干的事。 凌霄当时听了还想,我不卖力就只能在后院混吃等死了。 李侧福晋:在后院混吃等死多好!就算雍王煤对四爷如何有利,女人可不能把自己作践到团煤球的地步。 凌霄总结了一下李侧福晋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核心思想——对男人可不能掏心掏肺。 也有道理。凌霄来前院的路上就想,福晋见了雍王煤只有欢喜,李侧福晋等人却只关心她团煤球。原因大抵在于福晋是正室,她有事儿也是和四爷一起挫骨扬灰那种,妾室们不同,所谓虞夫人后戚夫人,妾室们可没有一起挫骨扬灰的待遇,妾室们是真要担心自己会不会去团煤球的! 但对下人而言,在亲王府团煤球也已经是好差使了,一旦要清退死也不想走,为坐不稳奴隶咣咣磕头。 凌霄心底生出一种浓重的悲哀,此刻看着男人们一副我骂你骂的是真理的嘴脸,凌霄火腾一下就蹿上来了:“牝鸡司晨?你公鸡打鸣这么多年,做了什么有益于百姓的事?!” 十三爷刚走到门口就听见熟悉的女声在屋里怒斥群僚,光听这上纲上线高屋建瓴的第一句,他就当机立断停了步子,把手往袖子里一揣,转了个身背对门帘看院中冬景,耳朵竖得老高。 “张口闭口大道理,修齐治平做到了几点?帮人家兄弟争家产,挑唆是非,出几个阴谋主意就当自己施展才华了是吧?” “真有才华,您治黄河去,您收台湾去,您打蒙藏去,以后也上上史书!” “不乐意我来,你谏谏四爷去!在这儿顶着一副不畏权贵的态度吓唬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幕僚们被这一大通输出给输懵了,虽然但是,额,说他们吓唬小姑娘想把人怼走,也没啥可反驳的地方。 他们互相对一对眼色,妈的,看走眼了,是个泼妇。 凌霄痛快骂完人,灌了两口茶水,心里那口气还是憋的很,茶杯一砸,指着他们鼻子就骂:“不过是贪图富贵。你有本事在王府当清客,有本事你反清复明闹革命去啊!” 杀人诛心的四个字一出,幕僚里邬思道脸色青白,还有当场吓坐到地上的。 你是西林觉罗氏,这话你说的,我们都是汉人,可一个字儿都听不得。 你这哪儿是来参赞机务的,您这是心气不顺,想拉我们大家一块儿死啊! 成三也吓得一哆嗦,眼看着幕僚师爷们一个个闭口不言,不敢接一个字儿,他小脑袋瓜儿一转,闭紧了嘴,只当自己是个哑巴。 好在这时门帘一挑,十三爷沉着一张脸被迫进了门。 胤祥心里苦,大孙女骂完人他不收拾烂摊子可怎么办。 幕僚们见了他如见了救星,一时空气都活跃了,纷纷凑上去:“十三爷!”“十三爷!” 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您看你哥这个妾,嚣张上天了! 胤祥迎着老朋友们眼中的期待,不禁干笑两声,从他们的包围圈里突围出去,冲凌霄客气拱拱手,“见过格格。”不顾围观众人大跌眼镜,立刻强行换话题:“听说格格得了汗阿玛的赏?” 凌霄给祖宗一分薄面,把场面往回圆几分,回答道:“得了块博士的匾。” 十三爷看大孙女一副我理当得此的样子,心生喜爱,又有意给她撑腰,在下首的椅上坐了,笑道:“等汗阿玛知道雍王煤也出自你手,必定另有封赏的。” 十三爷漏了这个口风,眼睛往下一扫:“刚才我似乎听见跟格格有什么误会?” 幕僚们重看一眼在榻上端坐的西林觉罗·女中博士·雍王煤之母·凌霄,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没有误会,一丁点儿误会都没有。 邬思道左右看看同僚,这时候也只能做一个打头的人,咬着牙说:“原不知雍王煤乃格格所创,是小人莽撞了。” 凌霄看他一眼,再瞅瞅下首笑吟吟的十三爷,心知肚明,你哪儿是因为雍王煤啊,你是看见四爷官方代言人十三爷力挺我啊。 混人幕僚这口饭的,欺软怕硬是本能,见风使舵是本事。 她往边儿上迎枕一歪,大家混的都是这口饭,你们不过是为四爷出谋划策,我可是把四十三一起忽悠瘸的人! 她想到此处,威已立足,就转了面色,冲邬思道微微一笑:“好说。” 幕僚不比妾室,四爷后院爱宠谁宠谁,四爷把凌霄添进前院就得给幕僚们一个说法。——什么谥号庙号年号一键三连肯定是不能说的,那能说的就有限了。 四爷做好了听劝谏吵架的心理准备,步履沉重地进了书房,就见凌霄端坐上首,幕僚们已经给她收拾的服服帖帖了。反正是没有一个人对她出现在此处公然提出异议的。 哪怕还有私下的沟通,只要明面上没反对,凌霄就等于在这儿扎下根了。 凌霄微微一笑:下马威这种东西,说好用是真的好用。 谁说老娘要讨好他们为自己牝鸡司晨百般辩解的? 知道出门在外我给自己编了什么人设吗? 十三爷今天力挺她不是没有缘故的。事实上,他今日赶来就是来听凌霄老师讲课的。 上课之前先把幕僚们都请走,对不起,凌老师这课你们听不了。 大清药丸课! 凌霄小课堂开课啦!听不了吃亏听不了上当,听一篇亡国血泪史,忽喇喇似大厦倾,国破家亡含量足足的! 凌霄这些天仔细回忆了自己在四爷面前的说辞,经过详细推算,认真把自己的穿越时间定在了妇孺皆知的辛亥年。 嗯,辛亥年元旦穿过来的,辛亥年发生了啥我是一点也不知,一点也不晓。 这一年,小皇帝六岁,这一年,我大清的顶梁柱慈禧老佛爷嗝屁三年啦。 大清破破烂烂,老佛爷修修补补,老佛爷才薨了三年,我大清就完蛋啦呜呜呜呜。 “什么!太后还能圈禁成年皇帝?还圈禁了十年圈到死?!” 四爷拍案而起。 凌霄眨眨眼睛:啊,如果这都能让你破防,你有几个心脏听清末历史啊…… 讲一节清末历史课 四爷艰难地捋了一下大孙女穿来时的局势,过了一百年,皇室的权力结构真是吓死世宗爷了! 伊尹桐宫放太甲是商朝的事儿!如今在我大清复现了! 武则天收拾李旦是准备武周革命,什么时候太后囚皇帝成为十年间朝野默认的政治常态了?! 太后死都死了还能死之前给皇帝下毒把人一波带走!这命令也有人敢执行?! 这已经是末世之象,结果一天之内死完皇帝死太后…… 四爷转念一想,这光绪皇帝改革能被慈禧太后反杀,说明也不是啥能干子孙,来个新皇帝说不能还能励精图治一把。 四爷和十三爷俩人直愣愣盯着凌霄瞅,快说,新帝是谁,才干如何,心性如何,和官员勋贵们关系如何,有什么政治理念。 列祖列宗在上,来个靠谱人救一救啊,救一救! 凌霄面对祖宗的祈求目光,干笑一声,新皇帝啊,你们也不用知道他叫溥仪,知道他芳龄三岁就行了…… 四爷的脸扭曲了:“三岁??!!” 国赖长君,这风雨飘摇的满清朝廷,选个三岁皇帝是真不想过了吗?! 凌霄艰难解释:“这是太后老佛爷定的新君……就,她老人家可能觉得自己还能活……” 暴怒四爷:我他妈也觉得自己还能再活五百年! 十三爷拼命抱住了他四哥要拔剑的胳膊!自己的眼也是通红的。 国,可以亡,但不能这么亡! 噌,四爷还是把剑拔出来了,拔剑四顾心茫然,最后颓然把剑往地下一扔,告诉十三:“日后……第一件事,叶赫那拉全族不准选秀!” 凌霄看看四爷,欲言又止,这就把你刺激成这样,接下来得破防多少回啊。 她揣摩着自己的人设,斟酌着说:“其实,老佛爷已经尽力了。没有老佛爷维持中央政府的权威,大清早就亡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圆明园你知道吧?你的园子。后来你登基之后包括你儿乾隆一直在修,修成了万园之园——然后被英法联军烧了。 英法联军烧了圆明园那年,咸丰皇帝逃到热河避暑山庄,又死在那里,当时他只有一个儿子,就是慈禧所出的同治帝,年方六岁。 胤禛:“……” 胤祥:“……” 这不就相当于唐玄宗死在马嵬坡,唐肃宗才六岁吗? 四爷勉强整理思绪:“皇帝幼小,太后听政?” 凌霄摇头:“咸丰爷遗命有顾命八大臣。” 八大臣里为首的是当代怡亲王,咳,这就不用说了。 胤禛胤祥点头,这个他们熟,康熙爷幼年登基,也是索尼为首的四辅臣。 “咸丰帝八月死,九月太后就把八大臣通通逮起来了,都没等到过年。” 胤禛:“……” 胤祥:“……” 虽然但是,如果当年孝庄太后处置朝政有这样的本事,汗阿玛还韬光养晦除什么鳌拜啊…… 十三爷犹豫着说:“这叶赫那拉太后能重返京师,也算有功了。”四爷听了也勉强点头。 君不见,唐肃宗最大的功绩不就是收拾了安史之乱的烂摊子吗? 凌霄:额,这两位爷代入的还是传统的中原王朝战争的思路,帝国主义打殖民战争的逻辑跟唐朝地方造反能一样吗? 两位祖宗爷看她面色不对,不由问:“难道还有隐情?” 凌霄继续说:“同治帝无子而死,老佛爷另立光绪帝兼祧二宗。光绪帝被软禁的第五年,八国联军打进了北京城……” 世宗怡王:??!! 四爷勉强镇定,对上凌霄观察他们承受能力的眼神,咬着牙问:“太后皇帝又跑了??” 凌霄轻声描述:“一路逃到了西安……” 四爷冷笑三声,不再操心软弱无能的子孙,追问:“八国联军是哪八国?” “英吉利、法兰西、美利坚、俄罗斯、德意志、意大利、日本、奥匈帝国。” 十三爷把这八个国家和凌霄重复一遍,沉静点头。这些国家里,有些早有交往,有些从未听闻,两人默记下耻辱,已打定主意要再和凌霄把每个国家的来龙去脉问个清清楚楚。 凌霄接着往下说:“第二年和洋人签了《辛丑条约》,两宫还京。因为条约里没有要求废太后由皇帝亲政,太后签得很爽快。” 信息量太大,凌霄眼睁睁看着沉默的俩祖宗爷cpu已经干烧了。 四爷已经冷笑都笑不出来了,签一个条约就能让人家把国都还给你,这得是什么称臣纳贡列土分疆的条约? 十三爷双眼迷茫,他已经不纠结什么国都沦陷两宫西逃的事儿了:“洋人为什么会要求废太后、要求皇帝亲政?” 自古以来,头铁勇敢上书谏皇帝亲政的都是最忠君的臣子啊!洋人打北京是为了让皇帝亲政??八竿子不挨着啊,太后脑子有毛病吧?你是满族人还是杞国人啊? 倒是四爷想通机窍睁大了眼:“难道洋人打仗不为侵吞土地?不为入主中原?” 凌霄冷笑一声,他们倒是想,义和团不允许,中国人民不允许。 凌霄简短解释道:“洋人统治不了中原,退而求其次,便要让朝廷做它统治中国的工具,太后能做这个工具,他们自无不可。” 十三爷小心翼翼问:“……你说的这个太后有实权吗?” “有。” 四与十三:啊?实权太后是洋人工具?是不是洋人不懂傀儡俩字怎么写啊? 凌霄看着两位已经完全不能理解课堂内容的老封建,把特制的板子上什么太后皇帝都擦掉了,写下了两个大字“殖民”,想了想,又把这两字擦去,重写下两字。 工业。 你们熟悉的浅显宫廷故事已经讲完了,现在该认识新世界了。 禁止叶赫那拉氏选秀不能救末世,在康熙年间搞懂这两个字,可以。 这门课足足讲了七天。 从文艺复兴讲到工业革命,从殖民统治讲到帝国主义,从鸦片战争讲到辛丑条约,从君主立宪讲到明治维新。 门外大雪纷飞,一片白茫茫。 四爷和十三爷靠在炭盆旁边烤火,火力再足都不能烧透一点点历史的沉重压力。字纸慢慢在火光中扭曲,官绅一体纳凉、摊丁入亩等等字眼依稀可见,是当时凌霄来时写下的四条改革纲领,紧贴着胸口的爱物如今被轻易焚化了。 凌霄的黑板上曾写满了一条条清世宗的改革纲领——成立会考府查账,设立军机处集权,改土归流定西南,密折制度强人事等等,可听完了凌霄所讲后世,抄家皇帝再看自己日后当政的措施,每一条都切中肯絮,每一条都无用至极。 凌霄把黑板上的内容都认真毁尸灭迹了,也凑到兄弟俩身边烤火,四爷微微给依然神气满满的少女挪了点儿地方,压根不想理她。 如果大孙女没来,他也是个精神满满勇夺嫡储的大清好王爷,现在大孙女给他轰轰冲过历史下游的滔天洪水,他没出家就已经是金刚不可夺志了。 “其实雍正爷,风评不是太好。”凌霄用手肘拐一拐雍王爷,“以往大家都说臣子是奸佞,但皇帝是明君,到您这儿是反过来的。” 雍正爷白她一眼,不接她的俏皮话。倒是十三爷勉强打叠精神问他四哥的风评,“怎么,还能反过来。” 臣子人还行,皇帝不怎么样? 凌霄笑嘻嘻的:“说明雍正爷是个好主公好君王,绝不让属下背锅,一切得罪人的措施都是朕的旨意。这才叫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谓天下王。” 她边说,边给四爷比了个大拇指。 四爷哼一声,扭头,凌霄便也扭身,再把大拇指举到他眼前。 十三爷看如此情态,忍不住笑了一声,这一声笑像是一个出口,把多天积攒的忧怒都显化了。 “官僚、地主、读书人,”凌霄挨个数,“封建王朝最有话语权的人您都得罪完了,还指望有啥好评,康乾盛世都不带您的大名呢!” 四爷回首怒瞪她,他破防太多次,如今在凌霄面前是彻底摆不出来祖宗爷爷的架势了。 “但也没骂多久,待我来时,只有说起雍正爷,大家的话最软和。”凌霄还是笑嘻嘻的,“毕竟经济基础一变,读书人换了书读,地主都是要被打倒的保守派啦。” 她只当没看见两个老封建扭曲的面色,正色问他们说:“难道两位爷有办法让手织土布打得过机制布的价格和质量?” 十三爷脱口而出:“我们也造机制布!” 这不是反驳,而是佐证。 “工业革命由哪个国家先完成,世界市场由哪个国家主导,都不影响封建经济的消亡。封建经济的崩溃形势是不以人力为转移的。先进生产力的伟力无可匹敌。” 凌霄轻声总结:“世界大潮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这十六字一出,连四爷都要打一个抖。 大清的雍王爷无比清晰地明白,这只是凌霄在百年后的政治主张,就跟他如今主张整顿旗务收缴欠款相同。可这一套理论太明白太缜密,他既往的所有学识经验在这样更新了的时代的知识面前只有一败涂地的下场,毫无还手之力。 “我来时,有一位梁饮冰先生做有《少年中国说》,号召少年起来救中国,老太后老大臣是不能指望的。”凌霄缓缓背诵其中的语句,“即使果亡矣,果分矣,而吾今年七十矣,八十矣,但求其一两年内,洋人不来,强盗不起,我已快活过了一世矣!若不得已,则割三头两省之土地奉申贺敬,以换我几个衙门;卖三几百万之人民作仆为奴,以赎我一条老命,有何不可?有何难办?” 她望着看过来的胤禛胤祥一笑,“更不要提如今,还有百年的好韶光,只把我也圈禁了,再不然砍了头,扭过头照旧过日子罢了。” 她不待两人答话,用尽毕生演技,悲愤的眼泪簌簌而落:“但天幸我来此,不求一求世宗怡王,我心难安。国破家亡如此,我怎么能安心在后院做一富贵闲人?” 世宗怡王听她说到尾句切齿咬牙,几要流血泪,耸然动容。 凌霄见火候差不多了,忙压上最后一根稻草,给四爷带上终极高帽:“什么康熙乾隆,后世公认,我大清唯有世宗,方是中原的皇帝。” 四爷被忽悠瘸啦 凌霄这话倒不是平白出口的。遍数满清十二帝,有政治理念的皇帝不少,干出政治实绩的皇帝也能数几个,康熙乾隆干的事儿能上历史书。但唯有雍正帝全然把国家和自身混同,愿背骂名,愿以身陨,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 方才凌霄这套表演也只有雍正帝会配合演出。 刚才这套向康熙陈情?和乾隆坦白?凌霄还没这么不想活…… 举一个浅浅的例子,当年有人和康熙提出火耗归公的建议,制定一个收火耗银子的标准,能让老百姓少受盘剥。康熙回复说那可不行,以前老百姓交火耗骂的是县官,一旦合法化骂的就是朕,这怎么可以呢,朕的仁义名声可就没了。 至于乾隆,小四的重点大概应该是朕能痛痛快快活八十岁。乾隆后期开纳捐,明码标价卖官鬻爵,官场风气崴泥。你敢想四爷这么干?四爷先把乾隆抄家还差不多。 凌霄这也就是穿到雍亲王后院敢这么自曝。她要是穿到宝亲王后院……可能真就是老老实实“格格背诗”,凭乾小四的附庸风雅当个皇贵妃不成问题,可能她没混到皇贵妃就会忍不住和乾隆决斗(x)。 ——总结:康雍乾这爷仨,只有他四最好忽悠。 凌霄对四十三劳模组合的这种信任喜爱,平常相处还罢了,一旦上升到“历史评价”,那种七真三假的喜爱,装是装不出来的。看在四十三眼里,她的人设就彻底敲死了:凌霄——忠臣孝子!! 忠臣孝子全然一片赤诚之心为大清尽力,四爷虽然这许多天实在被/干沉默了,有这么个活蹦乱跳信心满满的格格给他从历史的角度格局打开,他竟也从心底生出一股豪气来。 就算顺着历史往下走,他儿子还能舒坦活八十年,过圆满一辈子的太平盛世。他怕什么,凡事认真踏实去做,且尽人事,静听天命。 十三爷在一旁看这两位鸡血上头,一时扶额,这就立志了? 四爷自信满满回答他弟:“凌霄能来此,即是我来日之神灵显化,即是天命所昭!” 凌霄:……好家伙前呼后应,这都能对上。 凌霄为四爷热烈鼓掌,疯狂吹了一通彩虹屁,她吹起来,格外带一种盖棺定论回溯式的美,四爷听着极为受用。 十三爷一旁听着他们一捧一和,嘴角抽搐,让旁人听了高低说凌霄是个奸佞。 他含笑听完,觑个空把话题拉回来,既然立下如此之志,是不是得抓紧干活了?第一步就是雍王煤! 大清等着我们拯救!时不我待!岁不我与! 于是被排除在教室之外的幕僚们在长久忐忑中终于被召集开会了。 不用你们试探这一周新来的格格怎么给四爷洗脑,新树立的更高远的政治目标暂时也不能通知你们,总之,推广雍王煤项目,干活儿吧。 雍王爷的幕僚团队还是很靠谱的,四爷夺嫡集团的运转效率吊打其他集团。雍正帝最重要的改革几乎都是在雍正元年颁布的,绝非一日之功,早就完成、完善了改革预案,就等康熙驾崩。(康熙:你真是我的好大儿。) 如果夺嫡是个招投标项目,大家的投标书交上去,八爷党可能是一页纸四个字,“愿作贤王”,划掉,“收揽人心”,四爷党的政治布局摞起来得人高,能砸死他的冤种兄弟。 ——如果真这么干,在康熙末年天幕直播雍正的改革计划,支持八爷的可能还更多了呢。 雍王幕僚都是实干型人才,集思广益之下,很快把雍王煤计划整出了一个雏形。从怎么献给皇帝,到怎么批量生产,怎么在具体操作上整顿煤炭市场,乃至煤气中毒危险,都一一想到了,又把这些工作挨个认领分配了。 “我去开煤厂。”凌霄说。 她因不熟悉大清国情,在方才的讨论中发言不多。她此时开口,唯一的女声太过独特,说的还是这么惊世骇俗的话,幕僚们都闭了嘴,拿眼去看四爷。 啊,你还真让你格格和泥搓煤去啊?不会吧不会吧。 却见四爷点头,亲切鼓励道:“建厂的活儿非你莫属!除了格格,我实不知还能托付给何人。”这是真话,他满座幕僚,人才虽多,那也没人搞过大规模组织生产啊,没有煤炭产量,后续什么整顿市场云云都是屁话。 幕僚们睁大了惊奇的小眼睛。 四爷一指其中一位幕僚,表字季才的孙先生,告诉凌霄,归你了,孙先生给你打下手。 凌霄立刻万分礼貌客气地冲孙先生点点头,打过招呼。 孙季才下意识回礼,呆呆转头看王爷:……啊? “季才可要好好和格格请教。”雍王爷殷殷对他道:“争取把她的本事都学过来!” 孙季才:……啊。 凌霄笑道:“我也要向孙先生多请教,王爷划拨过来建厂的人手,我可是两眼一抹黑,正等着孙先生给我介绍呢。” 跟我多请教?我们开小会?孙季才终于醒过神来,忙朝王爷拱手:“我与格格……一起共事,多有不便啊。” 四爷毫不在意一挥手,“先生不要迂腐。”他丝毫没把自己小妾和幕僚混迹着搓煤球当回事儿,紧接着安排下一项工作了。 孙季才欲哭无泪,求助地目光看向十三爷,十三爷装没看见给四哥当捧哏,他只好又看向邬思道。 邬思道冲他微微摇头,既然她要往男人堆里扎,你正好掂掂她什么分量。 至于其他的……那邬先生也救不了你,摊上这么个重视人才不拘内外的主子我有什么办法…… “王爷。”邬思道只有一个问题,“王爷是欲以此收百姓之心么?” 你是要重新规划你的夺嫡路线吗? 以前准备在老皇帝面前猫着,走富贵闲人的东山隐逸路线。现在你八弟收朝野之心,你在民间传名声,你们都有美好未来? 四爷一怔,把话在心里绕了几绕,方说:“不过是想让小民过个暖和的冬天罢了。” 邬思道沉吟不语。 十三爷便补充说:“且做成这一桩事,以观后效吧。” 这是老成持重之言,幕僚们都点头,纷纷赞美四爷的仁恤之心。 他们这边走流程,凌霄格格低头喝茶深藏功与名。 如果雍王的政治目标是夺嫡成功,这一屋子都是干成事的人才,她除了能给他上个谥号没啥能干的活儿。 如今雍王的政治目标被她忽悠改成发展生产力拯救大清国——数遍天下,舍我其谁? 这才叫铁饭碗! 凌霄捧着热茶满足地往后一靠,舒坦啊。 凌霄出发去建厂之前只有一个要求,她想见一见她祖宗奶奶——十三福晋。 没目的,纯是砸死一下自己人设。 这也是合情合理的要求,十三爷早忘了年前自己的态度还是“拜托四哥四嫂多照顾,大孙女在后院富贵平安一生就罢了”。 他应一声,亲自回家把媳妇儿接来,冬日天寒,正好围在一起吃锅子。 十三福晋早习惯他天天往雍王府蹭饭,也不管他。天色近黄昏,她正在家安排晚饭,突然蹦出个十三爷要拉她一起去蹭饭,十三福晋整个人都懵逼了。 “四哥四嫂才不会临近饭点提溜人。”半刻钟后,匆匆换了出门衣裳的祖宗奶奶在马车里如是对丈夫说。 马车里只他们两个,十三爷低声和爱妻交代:“是要见个人,比较急,她马上要走了。” “见谁?”十三福晋怎么也想不到四爷府上是有谁需要她去见一见,还有,“走了?走哪儿?”十三福晋果断想差了,“是重病之人?” 不是。十三爷摸摸鼻子——是离府去建蜂窝煤厂。 “你去了就知道了,咱们五个人一起吃个饭。” 五个人一起吃饭,四哥四嫂加上他们夫妻两个,这第五个人是什么身份能一起吃啊?不可能是男人,那就是不需要和皇子们避讳的女人? 十三福晋思来想去,突然想到一人,失声说:“不会是那位博士格格吧?” 自从康熙抽风一般亲赐了自己儿子的格格,即使有浣溪沙打底,也着实算是一件奇异新闻了。满京城的权贵圈子都想见识见识这位新出炉的满洲女博士,若不是雍王府门楣够高,再加上宫里娘娘们不敢召,凌霄哪儿能这么清闲,早就被展览一圈了。 “来了?”四福晋亲自到岁荣轩门口迎接十三夫妻俩,口中和十三福晋致歉,都是我们爷,都到饭点了临时提溜人。来都来了,咱们也团圆团圆。 十三福晋看见四福晋从传说中的岁荣轩走出来就有点懵,一眼对上中庭挂着的“女中博士”匾,扭头去看十三爷。十三爷默默点头,对没错是凌霄的屋子。 他背着手跟在妯娌俩身后走,你别说嘿,有福晋在场咱进岁荣轩大门都踏实多了。 凌霄正张罗着火锅配菜,亲自转来转去摆盘子,透着一股子兴头。 四福晋携人走近了,扬声唤她:“格格,你看看谁来啦。” 十三福晋被四嫂拉着手引见四哥的格格,整个人都透露着我是谁我在哪儿的缥缈感,见凌霄惊喜状望来,下意识笑了笑。 真是个美人。凌霄忍不住对比,十三福晋可比四福晋好看多了,怪不得人家夫妻俩感情好呢。 如果后院争宠人有系统,凌霄建议所有点数全加美貌上,呵,男人。 至于凌霄?四福晋都不好意思直说,“嗯,凌霄,嗯,她,她要去圆明园休养一段时间。” 啊?十三福晋看一眼亲亲热热给凌霄格格夹羊肉的雍亲王,再看一眼可劲儿给凌霄格格舀丸子的雍亲王妃,深深震惊了。 你混这么好你跑郊外圆明园?! 我只是两个月没来雍王府,怎么一点熟悉的感觉都没有了! 四福晋忍不住抱怨说:“我都还不知道怎么跟后院侧福晋她们交代呢,好好一人,离府了!说走就走了!” 还是离府去搓煤球!这真相要让李侧福晋知道……年侧福晋知道…… 十三爷在桌子底下使劲儿被媳妇儿拉了一把,他抬头,对上被深深震撼的妻子的眼神,一时不知从哪里为四哥四嫂分辨。 不但是去圆明园,而且还是去搓煤球呢。 不过你别心疼你大孙女(虽然你不知道这是咱们大孙女),她是去建功立业的。 先定下一个小目标:成立圆明园蜂窝煤厂。 上史书的草台班子 圆明园是康熙赐给四爷的园子,如今刚建成三年,地方也不大。以雍王审美建的园子是一个宜居的耕读所在,也是这会儿才封了亲王手头没钱(划掉),总之现在的圆明园还远不是乾隆年间大肆扩建的富丽堂皇模样。 ——在这儿抟泥搓煤也不算鹤立鸡群。 圆明园的名字也是康熙亲赐的,用四大爷的话解释说他爹给他园子起这个名儿是有深刻寓意的,“圆而入神,君子之时中也,明而普照,达人睿智也”。 ——如今挂上了圆明园煤炭工厂的牌匾。 左右这园子现在就是个农家乐,与其让洋人劫掠,不如砸钱孕育先进生产力。 正主都这个态度了,凌霄就更没反对意见了。 行吧,万园之园圆明园,以后就是工业园区圆明园了…… 建厂当天,雍亲王携十三阿哥亲自莅临,并发表讲话。招来的工人都是正白旗下日子难过的旗人(事先说明了是体力活),见着这么大的旗主王爷激动地咣咣磕头。 凌霄厂长在旁看着,虽然不太适应贵少数民族的礼仪,心里还是暗自点头的,人心可用啊。 新建的圆明园煤厂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趁着天还冷,尽快生产出能让京城百姓过冬的煤炭,抢占京城及周边市场,打下雍王煤品牌效应和雍王的政治名声。 说白了,先干下来这一个月,以后的事再慢慢说。因此招工时已经预先说好了,只招一个月,工钱丰厚,包吃包住,吃,保证油水,住,皇家园林! 啥?园子就在海淀,离城里不远,可以通勤上下班?大干快干的时候还想回家?笑死。 凌霄还是做个人的,为了这一条,格外一人又单加了二两的住厂补贴。有这二两银子打底,工人全家对干活不回家一丁点意见都没有! 工厂的设备凌霄是早就订做好了的,又亲自组装成了生产线:一个大的搅拌缸,搅拌煤粉和粘合剂,利用地势输送到后端的铁管变成圆柱形,再往下砸孔,传送到最后阴干。 搅拌的动力、砸孔的动力、传送带的动力,通通用脚蹬车实现。实事求是地讲,如果手织土布叫做手工业,这可能得叫脚工业(x)。 使用电力可以机器不休人休,脚蹬车也可以不休,三班倒嘛,总有人踩脚蹬车让传送带转起来就可以了! 我大清最不缺人!姆们也是有人口红利的! 带清钢铁产量再低,这点铁还是有的。 粘合剂暂用黄泥,肯定有更好的粘合剂,但现在不讲究好不好,先解决有没有。 熟练工都是现成的,岁荣轩里和凌霄一道干活的太监宫女。这些太监宫女们在生产实践中一点点把这套流程摸索出来,居功至伟。 以前他们在王府里教新人怎么伺候主子,现在他们在工厂里教徒弟怎么搞生产。从奴才摇身一变为工头,大部分人觉得——非常不体面! 但奈何西林觉罗格格自己都亲自下场搓煤球了,奴才们没法跟这位比尊贵,只好告别了家中老幼,听王命来圆明园干差使。 出差的人群里,最不适应的是四爷钦点的副厂长孙季才。圆明园毕竟是雍亲王的私人园林,西林觉罗格格算半个主人,孙季才可不敢在园子里乱走,只有听安排的份。 然后被(凌霄)安排和格格一个屋子办公。 孙季才整个人都麻了,喝茶定神的手都哆哆嗦嗦的。我知道和王爷宠妾共事是我命犯太岁流年不利,没想到流年不利至此啊! 跟来圆明园的临时后勤工作负责人苏培盛初听这个安排也麻了,虽然屋子大,虽然来来去去不断人,这,这怎么可以呢? 凌霄一个白眼翻过去,抓生产的时候这就是统一指挥办公室,有事儿再去请他?知不知道效率就是生命啊!她忙着验收工厂的生产资料,甩给苏培盛一句话,“你去问王爷。” 苏培盛自然是要去问王爷!他请示完毕,凌霄和孙季才坐一间办公室了。 “孙先生,”凌厂长没空理同事的封建思想,对着他噼里啪啦打算盘,“岁荣轩团队用这套设备,生产线一个时辰可以生产两千四百块,就算抹个零一个时辰两千块,工人三班倒日夜不停,一天十二个时辰可以生产两万四千块。一共五条生产线,那就是十二万块。” 孙先生倒吸一口冷气,我的亲娘啊,您知道自己在说啥吗?一天生产十二万块煤,你咋不说你是观世音下凡呢? 孙季才顾不得形象,拿过算盘抓过笔,在凌霄你尽管验算的目光下自己抓耳挠腮算了一遍,又算出来同样的数目。 孙先生斩钉截铁把纸一团,“就算数是对的,过程也是错的!” 凌霄怜悯地看他一眼,知道封建土包子没见过生产大爆炸,你且等着看吧。 凌厂长自信满满,亲自去倒了第一框煤。生产线开始运转,备料的、上料的、看机器切煤柱的、踩脚踏车带动传送带的,大清的第一批煤炭工人上岗工作了。 凌霄从头到尾跟了一遍,见到大家干活卖力,机器没出故障,检查过成品合格,拍拍手,满意点头,转身去另一条线。 她刚一转身,工人们就凑一起开八了。 这就是那位博士格格?格格爱好真奇葩,王爷花钱哄格格玩,工钱真多啊。这煤加土还能烧吗?怎么不能,昨天搞什么“试生产”我偷偷拿了一块回去烧过了。你住哪条街?二旗胡同啊?我家大姑奶奶就嫁那儿了。说好的赏钱能给吗?这可是雍王府,能骗你这几个钱?那可说不准…… 大家东说西聊交换信息联络感情,最后达成共识,不管博士格格靠不靠谱,大家一定要抱成一团! 工厂主凌霄不知道工人们背后怎么串联,看五条线顺利开工,回去写计划。虽然时间很紧,但是凌霄自己再明白不过大清的煤炭厂是铁板钉钉要上历史书的,她有心要做个范例榜样,比如说安全生产规范,比如有组织的生产规章制度,再比如绣着圆明园煤炭厂字样的统一的工装,还要看看伙食等等。 这些想法,她理好一份提纲就交给孙季才起草一份文书,庞大工作量直把孙季才所有烦恼忐忑都给干没了。 “格格!禀报格格,白天的生产任务已经顺利完成了!”原雍王府书房小太监、现岁荣轩内院太监统领兼圆明园煤炭厂工头的成三气喘吁吁进门报喜:“幸好格格提前整出了一片空地,现在煤都快要堆不下啦!” 凌霄眉头一挑,看窗外天色已暗,便笑着出声招呼着同事们一起去看看生产现场。 苏培盛立时应声,孙季才笔都没放下人已经站起来了,连声道:“同去,同去。” 生产现场亮着火把,把黑夜照得明晃晃。黑夜般的蜂窝煤沉默地堆砌成一堵孕育烈火的墙,不,这岂止是一堵墙,这是站满了士兵的四方军阵! 苏培盛用手摸,用鼻嗅,甚至舔了一口煤渣,勉强能够在脑海中构建矗立眼前的庞然巨物的形象。这就是所谓五条生产线的神迹吗?苏培盛和孙季才对视一眼,一起望向了神迹的主导者凌霄格格。 凌霄对工人们顺利完成生产任务很开心,嗯,也就是开心,别的没了。看看这满地煤渣,看看这残缺的品相,看看这乱七八糟的仓储水平…… 凌霄在小本本上记下改进要点,也不扫工人们的兴,扬声宣布,今天晚饭吃红烧肉! 凌霄他们也一起吃大锅饭,苏培盛向来滴水不漏的做派难得放松,和岁荣轩的人手说说笑笑,喜上眉梢。 大家伙只高兴了一个晚上,第一天的煤还晾着呢,生产线就出问题了! 产量太大机器吃不住力,管道堵塞了。 凌霄没办法,一边清空物料手动掏,一边为了不耽误生产进度只能让备料上料的人手动搅拌,效果只能说,聊胜于无。好不容易搅拌的物什没问题了,脚踏车的皮带让工人们蹬断了。——只能说雍王府找的铁匠再有能耐,大清的铁从来也没承担过这种工作量。 五条生产线,从第二天开始,就没有全部正常运营过! 第一天就是圆明园煤炭厂的生产巅峰时刻,接下来一周全是下坡路,一天比一天往低谷里冲! 铁器可以加急再订,这样的产量和利润,就算机器日抛都不带心疼的。 问题在于人!生产线有问题,离开生产资料工人就干不了活儿,跑回住处抽烟打牌赌大小,一个带两个,全都放了羊。 当初旗主四王爷是通过自己门下佐领招的正白旗旗人,虽然提前说了是团煤球不至于把什么少爷阿哥招进来,那也是康熙朝的旗人,月月都有固定粮饷拿,就业有政治倾斜,凌霄想用一顿红烧肉收买他们老老实实干体力活那是做梦。 就中还有一心攀王府门的灵活分子,第一天见雍亲王十分鸡血上头,一个格格来管事,人家只当过耳旁风,笑死,根本拿捏不住。 让旗人听你安排,和让旗人听你安排干体力活,那是难度完全不同的两码事。面前摆着神迹也不行!什么神迹啊,不就是我们团起来的煤吗。 再说,人家也不是明目张胆,好歹还有理由,理由也很正当。你机器坏了,手工业转手动,产量暴跌,本来就不需要这么多岗嘛。 ——凌霄气得摔杯子。 苏培盛亲自取了扫帚悄没声把杯子碎片仔细扫了,孙季才怯怯劝她:“这个,其实……咱们生产出来的已经非常多……足够交差了……”他对上凌霄谴责的眼神声音越来越低。 凌霄:“哪里多了!” 哪里多了,不要乱说好不好,产量一天比一天低你们看不见吗?我是知道的呀,试生产的时候一天能超十二万块的!你还觉得多?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主观意识能欺骗你,数据是不会骗人的,产量下滑,机器开工率下滑,工人生产效率也下滑。 她不是没法,有机器坏了就去修,对工人有功则赏有过则罚。但时间着实太紧了,半个月事儿层出不穷,眼瞅着天儿快暖和了,哪儿有空整顿搞军训啊! 也只有她气成这样,苏培盛和孙季才将信将疑地认同了她的观点,轮流安慰她,话语中透露出一点“格格年纪轻,服侍的人手都是王爷亲自关照安排,没见过世面也是有的”的意思。 凌霄默默听了,心里吐槽,什么世面?全天下都是草台班子的世面是吧。 数钱数到手抽筋 工业社会再生产出的工业人口,和农业人口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君不见王熙凤协理宁国府,要人按时上班都费劲呢。凤姐儿手底下尚且是贾家的家生子,她是正儿八经的管事奶奶。凌霄手底下呢?是四九城里的八旗子弟。 这就是阶级不纯的后果啊。凌霄满心悲哀,让八旗子弟当工人,能干出什么好活儿。 说好的先进生产力呢。凌霄看着机器拉胯,人工糊弄的生产现场,顿悟了,草台班子随缘吧。 我一个沙雕穿越还真想提高大清钢铁产量? 凌霄格格用她冰冷的手给四大爷写信,对不起爷,我吹牛吹大了,愧对列祖列宗。是我没有提前研究旗情,把一切想的理所当然,迫在眉睫的差事让我办砸了,您怎么罚我我都认了。 收到信时正紧锣密鼓完善销售系统的四爷:???? 四爷顿时坐不住了,蜂窝煤在四九城里卖得如火如荼,这时候凌霄的上游生产可不能出问题。他叫上一众幕僚,大冬天的,打马就往圆明园奔。 凌厂长见到投资方更羞愧了,低着头检讨了一回自己,你说我一个研究国际政治的办什么厂子呢。副厂长孙季才和资方代表苏培盛悄默声地跟在凌霄身后,连背锅的资格都没有。 四爷还是了解大孙女的,一见她这副无地自容的样子,心里一边咯噔咯噔的,一边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他镇定地安慰了凌霄两句,要她带路自己要亲自去看看。 凌霄便垂头丧气地领他去乱七八糟的生产现场,提起精神反思复盘,给投资方和下游厂商做介绍:现在五条生产线已经莫名其妙并成三点五条了,一个机器搅出来的原料供应两条线,效率提高了吗?并没有,只是多提供了一些就业岗位,在短时间内比“反怠工运动”有效一些…… 听着格格的羞愧解说,看着热气腾腾的生产场地,提心吊胆了一路的雍王爷和雍王幕僚们都沉默了。 邬思道简直匪夷所思,他忍了又忍没忍住,颤抖的手指指向蜂窝煤堆砌成的工整煤山,“那这是什么?!” 你厂生产出的蜂窝煤都垒成一座山了啊! 凌霄更惭愧了:“提前没有做好仓储和物流工作,备料也不足……”她说着说着觉得大家看她的目光都不太对,一道灵光闪过,凌霄格格犹豫着问:“啊,这些很多吗?” 四爷深深凝视着他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孙女,无语凝噎:“你管这叫少啊!!!!” 凌霄:……我知道你们没见过世面,不知道你们这么没见过世面。 众幕僚:什么反向的何不食肉糜啊!! 无人在乎的角落,这些天被凌霄格格洗脑的孙季才和苏培盛热泪盈眶:果然是格格脑袋有问题,明明是很多!! 要说这么多人里最能理解凌霄的还得是四爷,他知道凌霄是真见过更大的世面,才看不上这样的“区区小场面”——四爷看得上,四爷非常看得上! 四爷欣慰拍大孙女的肩膀,由衷道:“果然是工业化生产,就是先进啊!” 凌霄:……你管这叫工业化? 明白了,这波是我朝一百分努力,实际只做了二十分,结果日常见惯五分答卷的家伙,对二十分惊为天人…… 岂止是四爷惊为天人,是整个四九城煤炭市场惊为天人。 煤球也是有质量差别的,煤粉比例高的,质轻,能烧一个时辰,遇上黑心的商人往煤球里抟石渣那就没个数了。 雍王煤上市第一天,斤斤计较的主顾们掂掂分量,再一问价格,捡便宜一样喜滋滋买回家了。 回家点火一烧,妈耶,捡了个大便宜!剩下的冷天儿好过了! 人们走亲访友、疏通关络时也带上几块雍王煤做礼物,家人们烧过这个煤吗?现在可难买了,惦记你特意多买的!雍王煤以实打实的产品质量迅速从日常消耗品变成京城硬通货。 在冬天的尾巴上,堆积如山的雍王煤如流水一般分流到胡同的炉灶里,一文一文的铜钱汇集奔腾砸穿了雍王府。 “钱已经数不过来了。”总揽销售的十三爷没有挣钱的喜悦,只有数钱的疲惫,“现在预估的数是拿麻袋装了称出来的。” 四爷翻着账本,反复摩挲着最后的数字,人也赢麻了,问话中甚至带点小心:“……咱们没提价吧?” 说好的不挣钱呢,四爷虽然生长在金玉堆里,面对这么一大笔触手可及的财富也是犹豫许久才下了和煤球平价的极大狠心。 现在数钱都数不过来,你逗我玩儿呢。 “是跟市面上的价钱一样,但本来就是有赚头的。”略通经济的十三爷解释,“雍王煤卖得便宜,愿意买、买得起的老百姓就更多了。据掌柜们说,现在老百姓们只认雍王煤,煤球卖不动。” 十三爷说完自己这一摊,邬思道在一旁补充,他昨天去茶馆里坐坐,老百姓们嘴里的“雍王”已经从“雍王爷是皇上四儿子,前头皇后娘娘养大的”这种还算属实的美化消息,逐渐离谱,非常离谱,离了大谱。 四爷自己听完都要问一句“这是谁”的程度。 比如说,如今坊间流传,雍王相貌好,像个佛爷,信佛,心地慈悲待人和善有求必应…… 待人和善?待人当然和善啦!不是善心佛爷能这么卖煤吗? 只差没有编出点双耳垂肩两手过膝的传说。 “咳。”四爷多少还要点脸,听完邬思道的转述没有点头赞同,只是矜持地转移话题,“咱们卖了多少雍王煤?” 十三爷指点着舆图上的销售网络,象征性翻着根本来不及总结的各个铺面上交的原始数目,自己总结起来都觉得奇幻,“供应了大半个四九城吧。” “……这就是格格说的产量低吗?”一位幕僚幽幽出声。 整个书房都沉默了。 虽然整个四爷夺嫡团队有慨然改革大清之志,但这部分目前还只在纸上谈兵阶段,大家真正干的活儿其实就是一个实权王爷的日常公务和交际往来。 谁都没想过一块蜂窝煤能在四九城拉出这么大的摊子,掀起这么大的波涛,效果太好了! 邬思道左右看看主公和同僚都不说话,知道他们也是有点被吓住了。西林觉罗格格轻飘飘扔出来一块煤,还嫌产量低,他们这些办事的却已经瞠目结舌不敢置信了,如对浙江潮。 他暗自苦笑,还想探探人家西林觉罗格格的本事,自己也配? 八爷党更不敢置信。 “老四哪儿来这么多煤?!”十四爷在小聚会上低声嚷嚷,“这得囤几年吧,我就看他图谋不轨,现在太子废了,果然他先跳出来了!” “都是从圆明园运出来的。”九爷赞同十四爷的观点,大大咧咧骂人:“他老四是个属耗子的吧!” 十爷看他九哥一眼,想了想说,“这么真金实银买名声,也算他舍得。” “嘿,坑的还不都是煤商的钱。我可知道,那些煤商把砸手里的煤球折价卖给十三,一个个血本无归。这不得参他一个巧取豪夺!”九爷大声嚷嚷。至于煤商进价多少他是不提的,有多少煤商趁机靠上雍王府的大树他更是想都不愿意想。 “也算他劫富济贫了。”八爷缓缓说了个冷笑话,然后才道:“自然有人参他与民争利,不过咱们汗阿玛忌惮的可不是这个。” 康熙爷忌惮什么呢?因为朝臣拥戴他做太子而被指着鼻子骂辛者库贱妇之子的胤禩可太有发言权了。 你说这个老四,真金白银买民间和穷酸小官们的名声,图什么?他暗地里囤了这么些年的煤,为什么?既然能囤煤,会不会还囤点别的东西? 八爷冷着一颗心,想,老爷子会把这些问题都琢磨清楚的。 我只是在朝臣里有名声就被撸了贝勒爵位,如今坊间快把雍王爷吹成了菩萨佛爷,我等工部改你和硕亲王的大门! 京里煤炭产品迭代、雍王府吃到全部红利的时候,康熙爷正在外巡视河工。 这不耽误皇帝消息灵通。折子每日快马递送到移动的政治中心,康熙爷把雍王煤的折子留中不发,收到已阅但不回复。 弹劾雍王府与民争利乃至收买民心的折子康熙翻看一眼就撂下,他上心看过三遍的是内务府替雍王仔仔细细算账的折子。 他家老四在雍王煤的生意里赚了多少钱呢?也没多少,不过就是区区七天赚了一年的亲王俸禄而已。 康熙一想起来这个数就气得慌,这份算账折子被他留在手边,一气得慌就再拿出来看一眼。 就在年前,开府的阿哥们还跟老父亲集体哭过一回穷。一个个成亲多年开枝散叶,出宫时分到的安家银子早花没了,养家负担重,人情开销又大,懂得经营的还好,不懂经营的有入不敷出要跟户部借银子为生的。 康熙素来是心疼孩子的,准备过了年就给儿子们赐银,或四千或五千,也是他这个汗阿玛贴补的意思。 需知道,他儿子说多那是真不少,四五千银子对皇帝是不多,一家家加起来的总数也为难人,内务府没少跟他讨价还价。 结果!你个浓眉大眼的老四,张手就搂这么多钱! 内务府碍于亲王门楣还只是激情澎湃地申请要求也干干这桩生意,这可不是一波的快钱,冬日要烧煤取暖,夏日也得烧水煮饭!为了展示万岁爷恩泽天下,我内务府立志要全大清从南到北都能烧上蜂窝煤! 真是说到了万岁爷的心坎儿上,康熙爷在回京的銮驾上拿着内务府请命的折子爱不释手。 ——崽啊,挣了这么多钱,分阿爸点? 快去圆明园请格格 从煤球到蜂窝煤,是一次产品迭代。除却煤炭作为能源的日常消耗品特殊性,雍王府能吃个盆满钵满是因为技术加权力。 做惯煤炭生意的不敢公开仿制这么个真一眼看透的蜂窝煤,一是产量拼不过,二是的确怕死。 当然,雍亲王是不会这么想的,雍亲王自认是吃到了“工业化”的红利。 八、九会收揽人心,老三有清流声望,十四在骑射上出彩,这些能拦住百姓们买煤吗? 百姓最会算账,市场有无形的手。 四爷在数钱数到手抽筋的盛景下,反复想起凌霄的话,土布怎么能打过机制布呢?同样的价格,百姓们怎么可能不买雍王煤去买死煤球呢? 这才是真正的大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它不是玄而又玄的天命,它就是圆明园拉出的一车车煤! 沉甸甸的,一筐一筐,一车一车,能把人砸死。金钱利禄能买通下属旗民,能求取皇父欢心,如何对抗这一车车从圆明园拉出的雍王煤呢? 产量是最重的筹码,何况还是煤炭产量。 胤禛有了这样的感悟,百忙之中重新琢磨给康熙的折子。 雍王府在试生产的时候就给御前孝敬了十车蜂窝煤,上折子给康熙报备过自己这个“小发明”。如今真的把项目执行下去,影响这么大,原定计划全部推翻,雍王府熬夜点灯琢磨材料。 我是上交呢?还是上交呢?上交给皇父,他老人家有脸收吗? 会不会引起皇父忌惮?御前问答应该怎么应对? 这里正忙着为几日后雍王迎驾面圣定调子,京中又出了一桩雍王煤的公案。 卖雍王煤的铺子外头排着队,就有闲人磕着瓜子在旁边说闲话。 排队买煤的人说雍王是好人,闲人就说雍王是花钱买名声。买煤的人说雍王是大好人,闲人就说雍王是装好人。 闲人振振有词,这么多煤早拿出来都能过个暖冬!就是想买名声还赔不起钱! 大家火儿挑起来,买煤的汉子一脚踹在闲人身上。 十数人斗殴,不算什么稀罕事,为了雍亲王打架,就立刻惊动了京兆尹。 “王爷!查清楚了!”松岳匆匆跑进前院和四爷回禀原委。 那波闲人是旗人,京城出了名的帮闲,这回是拿钱办事,要将好上天的雍王名声往下压。 “和另一帮人是一伙儿的吗?”四爷问。 四爷得知此事的第一反应就是有坏人故意找两拨人演戏闹事来害本王! “为您出头那波……”松岳吞吞吐吐,他领命调查之前就知道四爷的猜测,因此也尽力往这个方向去查了,但是查来查去…… 松岳一咬牙,回报说:“他们都是穷苦百姓,一个个有名有姓有家有室,应当背后没有什么人指使。” 四爷半响没说话。 还是十三爷沉吟着追问,要他详细说说。 松岳是直奔京兆府当面见了为雍王出头的人们的,挨个说了话。比如说,听见有人诋毁雍王第一个上前动拳头的汉子,他名叫黎壮,家住大杂院,在南城贩水为生。 黎壮家里小儿年底染疾,好不容易熬过年关,家里却已经买不起药,多亏有雍王煤,这才救了命。往日烧煤球,过了半夜就没了热乎气,得他们夫妻俩拿胸口暖着孩子,如今有了雍王煤,能热热乎乎一觉睡到天亮,眼瞅着孩子就活泛了。 着急救命谋生的人,是不跟闲人争论闲话的。黎壮每日贩了水,挣了钱一块一块地买煤,也从来不与那些帮闲起争执。 但前日雍王煤宣布限购,一人一次只能买三块,黎壮就以为雍王是顾忌这些闲话才如此,生怕以后买不到煤,他本来脾气爆嘴又拙,说不过人就动了手。 四爷豁然而立,动容道:“那黎壮现下如何?” 松岳道:“他动手最早,受伤最重,奴才已和京兆打过招呼,送到乐安堂好生医治了。这是奴才私自做主,还请爷责罚。” “正该如此!”四爷击节而赞,再也坐不住,又振奋,又心乱如麻,背着手在堂下踱步。 下令限购的十三爷不由说:“限制购买正是要给小民实惠,不让豪门大族一车一车往家拉煤,怎么……”他还没说完,自己想清楚了。 四爷已经接口:“挣扎在生存边缘、生死余地的小民,哪里会想到此处!他们只知道有人骂了雍亲王!”而雍亲王让他们少买煤,这点风吹草动就足以让他们成为惊弓之鸟了。 胤禛一时心潮澎湃,几乎要感动流泪了。 雍亲王本人,虽然怀揣着要使小民实惠的心愿,虽然的确为名声放弃了一座金山,可他也从没想过,小民得到实惠会这样赤诚地回报他。 (黎壮:我只是怕以后买不到平价好煤。) “这哪里是名声,这是民心!”十三爷喟叹一声,又正色说,“只怕老八他们也只是想坏四哥风评,可此事一出,汗阿玛那里……” 雍王夺嫡团队摸着八贝勒过河,仔细分析过八贝勒的失败案例——在老皇帝暗示朝臣上表再选废太子胤礽的时候,朝臣不配合皇帝表演,反而集体抬举胤禩做太子。这是赤裸裸在继承人问题上挑衅皇帝权威,老皇帝不发飙才怪。 至于雍王嘛,卖点煤,挣点钱,有点好名声,康熙皇帝御极五十载,还不至于为这点事儿做出过激反应。 可有百姓自发自愿为雍王打架就不一样了! 十三爷现在恨不得穿越到一天之前,狠狠给黎壮塞上一百两银子,金子也行! 求求你是拿钱办事儿吧!不然感动是感动,可真的不敢动了啊! 现在这个局面,雍王幕僚团队是真的很麻爪。 幕僚们互相看看你再看看他,彼此用眼神交流,你见过这种场面吗?我没有!我也没有! “格格!”邬思道猛然想起来还有救星,他想想凌霄格格那种世事万物如浮云的睥睨气魄,尤其是煤山当面说太少的架势,这情况对她可能还真是小场面。 四爷也立刻醒悟,连声吩咐松岳:“快去圆明园请格格来!” 凌霄正在圆明园抓生产呢,她喝着热茶听打马赶来的松岳喘着气激情洋溢把事儿说了,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这还不够吗格格! “格格!”松岳试图让格格感受到他听黎壮说明原因时的震动,在四爷面前还算克制的他,在凌霄面前几乎手舞足蹈了:“那些汉人没收钱,就是因为有人骂王爷他们就冲上去了!他们说真金白银买名声,怎么不见旁的人为了名声花银子。他们还说不要王府的钱,就想以后能一直能买到雍王煤!” “嗯。”凌霄回应,“所以呢。” “格格!”松岳不理解格格的不理解,“王爷请您赶紧回去议事。” “这有什么好议的。”凌霄反问说,“王爷给了小民实惠,得到民心,这不是很明白的事儿吗?有哪儿不明白?” 松岳:“……” 凌霄也体谅他们这帮剥削阶级被真正的民心吓到,想了想说,“岳儿啊,你读过孟子吗?” 松岳老老实实回答道:“不敢说读过。” 凌霄道:“孟子早就说啦,‘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为也,非不能也’。嗯,你翻译一下。” 松岳梦回学堂,又仿佛是第一次朦朦胧胧读懂了孟子:“百姓没有受到爱护,是为王的不施行恩惠。所以您没有成为王,是因为不肯去做,而不是不能做到。” 凌霄点头,继续引孟子背书,“其若是,孰能御之?” “如果做到如此,又有谁能抵抗呢?”松岳翻译完儒家经典,整个人都怔了。 “回去回话吧。”凌霄忍不住吐槽说,“王爷如今做到了,怎么还怂了呢?” 松岳:“……” “格格。”松岳快给凌霄跪下了,您不能就这么打发我回去啊,“您好歹给王爷写点什么吧。” 凌霄也不为难他,沾墨提笔,本要写“敢于胜利”四字,这药方多对症啊,专治雍王府这帮吓怂了的虚魂弱魄。 她将要落笔,想一想又不妥当,笔尖一抖,改写了另一条道理。 凌霄见松岳愈发吓成了鹌鹑,不由笑道:“告诉王爷,名声这么要紧就在于,有名声真的很重要。当别人攻击你有民心的时候,你最好真的有。” 松岳离了圆明园,快马返回王府的时候,一屋子人已经等得望眼欲穿了。 “格格呢?” “格格托奴才传话,又写了纸条。” 四爷打开纸条一看,赫然是洋洋洒洒七个大字——得民心者得天下! 贩水挑夫为雍王打架案震动了整个朝堂。 京兆递到御前的折子里,甚至别具匠心地详写了一个细节,乐安堂的大夫看到雍王府送来了满手老茧的贩水挑夫,感慨说,“又雍王也。” ——上次也是雍王府!拿豪华轿子送耍百戏的小仙童往医馆看诊救命。 康熙倚在炕上看折子,一下子想起来上次干出这事儿的正主儿,西林觉罗氏。 据雍王上折自述,蜂窝煤全然出自这位“神佛眷顾、宿慧天成”的凌霄格格之手。 康熙爷一开始不大敢信,可事到如今不得不信。 八爷党打听不到的消息,或者听到了没当回事的消息,自然有忠臣主动向康熙爷禀报。 雍王煤是一车一车从圆明园运出来的,这没错。可原料也是一车车往圆明园运进去的,这种大动静根本瞒不过有心人。一月前运进去的是采购的原煤,后来就是十三爷收购的滞销煤球。 结论很明显,圆明园能快速高效把煤球加工成雍王煤!如果运出来的雍王煤不是运进去的煤球,以体量计算,圆明园早就被煤球淹没了。 而雍亲王月前恰在名下正白旗佐领中招过人往圆明园干活,据查,圆明园中主事的是雍王格格西林觉罗氏! “老四。”康熙爷銮驾还京,诸皇子率大臣往郊外迎驾,果然皇帝第一句话就点了雍王的名。 “你折子里说要献上什么蜂窝煤生产线,可是真的?” 胤禛浑身肌肉都绷紧了,扑通就跪下了:“臣不敢当皇父如此一问!” “欸,快起来。”康熙爷看着四儿子战战兢兢起身,转头问前来迎驾的马齐等近臣有没有烧过雍王煤,得到肯定的回应后,指着胤禛道:“朕的四阿哥做成此事,对我大清江山有功,也是积德,阎王爷功德簿上都要记一笔的。” “皇父容禀!”胤禛差点又跪下,立刻重复折子上已经写过的事实,“蜂窝煤之事俱为臣府中格格西林觉罗氏之功!” “啥?!”这是三爷胤祉讶异的惊呼,皇子堆里一阵骚动。 重臣们对此更为无知,互相对了几个茫然的眼色,这是谁?好像是‘试上高峰窥皓月’那个?抬头看月亮,低头抟煤球? 八爷党这几天真是数着日子盼老阿玛出差回家,兴致勃勃等着今日看好戏,等出来这么个结果,九爷第一个蹦出来了。 “当着汗阿玛的面,您在这儿说什么笑话呢!” 这个出头鸟一蹦,四下鸦雀无声,九爷胤禟左右看看低头装鹌鹑的众人,抬头对上老阿玛斜眼看过来的眼神,一下子打了个抖,收敛了嘲讽的嘴脸,规规矩矩地垂手立了。 康熙毫不客气地骂儿子:“朕看你像个笑话!” 胤禟:“……”胤禟委屈地站回他八哥身后了。 八阿哥胤禩低着头,心中真如炙火焚烧一般,如果他们是笑话,那西林觉罗氏又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推她到前头,老四岂不可笑至极! “走吧,摆驾圆明园!”康熙皇帝吩咐,“去见见那位凌霄格格!” 吃了软饭还卖乖 御驾队伍和迎驾队伍汇合在一起,基本就是将大清政治中心一网打尽,浩浩荡荡往圆明园行去。 大部队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咱们这是去哪儿?去海淀四爷的圆明园。 为啥万岁爷这会儿要去四爷的园子? ……很难说,仿佛是去见雍王的某位格格…… 康熙爷在暖烘烘的銮驾里歪着,他的孝顺儿子们骑马扈从在御驾四周。 冷风迎面嗖嗖刮脸,皇十四子胤祯张嘴就骂:“哪儿冒出来的格格?架子忒的大,还要咱们皇亲贵胄巴巴过去见她,也不怕折了她的寿!” 如此公然对康熙的旨意说三道四,周围却没什么忠臣孝子出言反驳,只有侠王十三爷断喝一句,“说的什么混账话!” 十四爷虽然人来疯,但不是没脑子,不敢再嘴康熙的决定,第二句阴阳怪气只冲着四爷去:“汗阿玛不许你往前报信,四哥怎么脸色都青啦?” 四爷在马上板着脸,只不理他,十四爷愈发嚣张:“以弟弟看啊,你就算哄汗阿玛,也不能把自己格格都扯进来,离谱到没边儿了。女人懂个球。” 这样的大杀器,废太子之后他拿出来能争皇位,废太子之前他拿出来也能从贝勒直升亲王啊!你告诉我是你格格弄出来的?谁家没几个格格啊! 三爷本在前头裹着斗篷,此刻也忍不住转过脸来打量四爷的神色:“你这位西林觉罗格格又填好词又能挣钱,文曲星兼财神爷,怕不是个仙女下凡。”反正三爷是不信,他自顾自哈哈笑着说,“只听说天上仙女儿点石成金,没听说过点石成煤的。” 十四爷得此捧场更是上头,赌咒说:“四哥那位宠妾格格能做到,我给四哥牵马坠蹬!” 四爷终于看了最糟心的弟弟一眼,眼神中不由带了一丝怜悯和同情,他叹口气:“你少说两句吧。” 就你这战斗力,在凌霄面前走不过两个回合。 十三爷刚想跟着劝,就听十四特欠揍地大笑起来。 胤祥:……算了,好人难劝该死的鬼。 他不再理会十四,驱马凑到忧心忡忡的四爷身旁,低声说:“四哥难道是不放心格格?” 咱们说的不都是真话,但可一句假话都没有。 就算御驾突袭圆明园,临时来不及对口径,以凌霄的素质,还担心她御前掉链子吗? 四爷看着他阳光开朗的十三弟,心内忧愁,沉沉叹了口气。 你这个嫡亲的祖宗爷爷怎么能理解我们旁支祖宗的烦恼啊。 你是凌霄祖宗爷爷,我只是你哥,而汗阿玛是你亲爹。 那问题来了,汗阿玛和凌霄是什么关系? 御驾越近圆明园,就越堵车。 懂不懂工业园区和物流中心的含金量啊! 大道上运煤的各式车辆来来去去,络绎不绝,井井有条,汇成了一条不断流动的蜿蜒长龙。 阿哥们闭了嘴,重臣们也四下张望,他们都听闻雍王煤行销北京城,自己家中也使用,但从没想过沿着煤的来处走,竟能见到这样密集、有序、流动不息的壮观场面。 满眼煤渣道路上,冰冷空气中,似乎另有一种陌生的威仪弥漫四方,酝酿着它的澎湃力量。 众人失语之际,唯有十三爷早已见惯这点小场面,准确说,这物流场面就是十三爷一手统筹经营起来的。雍王煤的销售和运输是十三爷主管,一见煤车堵了圣驾,他立刻哒哒哒打马往车队前面牵头协调疏散去了。 康熙爷掀开銮驾厚厚的棉帘往外张望,视线在十三子骑马驱前的背影上略作停留,很快吩咐左右:“牵马来。” 十三爷坐镇雍王煤市场,这些来往的商贾和车队还没有没给十三爷投过拜帖的,他亲自出面指挥交通,称得上是如臂指使。运输车队连人带马都温顺得紧,乖乖排队缓行,立时为御驾让出了空旷道路。 胤祥正要返转,一回头只见康熙爷端坐马背,连忙垂头行礼。康熙爷扫过他一眼,点了几个幸运商人上前问话,进价几何,售价几何,卖得怎么样?这些都问完了,康熙爷才带着皇子和臣子,从正门直入圆明园。 凌霄格格暂时还不配康熙爷带着大清政治中枢来围观——但点石成煤的生产线配。康熙爷不顾舟车劳顿赶来,也就是为了看明白他四儿子是怎么变出这么多煤的。 众人一进挂了蜂窝煤厂牌匾的院子,就见壮年男子们列队站着,最前头一个穿蓝色棉褂头戴金钗的姑娘正给他们训话,隐约能听到“穿戴劳保”“现场工具归位”之类半懂不懂的话,神气很是威严,与唯唯诺诺的女人们大不相同。男人们都乖乖静听着,看起来很服气的样子。 那姑娘挥手叫他们散了,转身看见康熙一行立刻变了脸色,连忙躬身走过来。她一躬身方才那股洒脱自信的神气就没有了,大家都认得,这是宫里练出来的礼仪。 “奴才给万岁爷请安。”姑娘跪在地上行了大礼。 康熙品出些不对,不动声色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万延春,在雍王府当差伺候格格。” “哦。”康熙在生产现场信步走着,“这里是你在管事?” 万延春不知道怎么跟康熙爷描述工厂的一切,好在宫中对宫女严苛的训练让她几乎下意识答了主子的话:“奴才是这条生产线的管事,在这里叫组长。” 组长?康熙揣摩着这个称呼,要她跟在身旁为自己讲解生产线,亲王阿哥皇亲重臣都只有走后面听着的份儿。 以大清现在的生产力,凌霄临时鼓捣出来的生产线很简单,康熙很容易就看明白了,通过脚踏车轮,带动搅拌的杠杆、压孔的模具和传送的履带。 大清不是没有这样集体协作的手工业,旁的不说,做瓷器的工序可比这复杂多了。但康熙还是立刻明白了这套东西的创造性,这不是个技术活,简单粗暴,对操作者没有要求,不需要学徒十年,有手就行。只要原料充足就能一直一直出货,尤其是人停机器也可以不停,那产量就更没数了。 不远处煤堆成了小山,一辆辆小车穿梭来往,一边堆砌,一边拆卸。 “格格要求产线随产随清,但上午出了些纰漏。”万组长很羞愧地说,“因此才堆积了半个时辰的产量。” 大清整个政治中枢:“……” 四爷眼瞅着汗阿玛还能绷得住,但冤种兄弟们脸色都已经绿了,区别无非是浅绿深绿而已,不禁在心底悠悠长叹了一声。 万延春本来在他书房伺候,这才跟凌霄混了几天呐,跟她主子一样噎死人不偿命,脑子已经坏掉了。 今日康熙带来的人着实多了一点,纵然圆明园的厅堂也算大,也没这么多座位分配给理应有座的贵人们。于是康熙一人坐着,两侧站满亲王阿哥公卿贵胄。 ——等凌霄格格。 一刻钟之前不少人虽然不说断定雍亲王胡说八道,也要合理猜测一下是不是他怕“功高震主”,所以把功劳和民心往外推给自己格格,大家嘲谑雍王瞎推功给一个格格也得看她能不能撑得起来场面。 是,凌霄格格是个大才女,大家都承认,文学家和实干家那是两码事儿。 你四爷战战兢兢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也不能太离谱吧,男人和女人更有天渊之别。 实地考察完一圈,听听现场工作人员口口声声格格格格格格,大家的心态就逐渐有些失控。 大概?似乎?也许? ……他妈的雍王煤不会真是你后院格格整出来的吧!!! “老四。”康熙问雍王,“你月初上的折子怎么没提西林觉罗氏?” 我当然不提了。我宝藏大孙女犹如我掌上明珠,明珠能随意让人看吗。 老四现在就是一个后悔,看看这屋子里站着的人吧,从皇三子胤祉到皇十七子胤礼,大孙女叔伯祖宗两只手都数不完!他四伯祖泯然众人了! 这么一群人聚一起天下什么事定不得,结果在这儿巴巴等着见我格格,这合理吗?! “回汗阿玛,当初格格试制雍王煤,又自动请缨开办蜂窝煤作坊,儿臣……儿臣只当是她人小贪玩。只是蜂窝煤毕竟新鲜些,儿臣不敢私享,具折敬上。” 四爷解释完,意犹未尽,格外要说详细些,必要在场每个人都理解他的清白与无辜:“汗阿玛试想,若您初见蜂窝煤样品,可敢想象一月来之变化?” 实在没想到掏点零花钱哄格格搓煤球能轰动北京城,蜂窝煤这么多,声名这么盛,可一丁点都不是儿臣所愿,儿臣冤枉啊! 回想当初格格给我画饼忽悠我砸钱给她开厂子,谁敢想才几天就能占领四九城煤炭市场。假如你是我,你信吗? 我就问你你信吗? 他这番半真半假的实话一说,全场从老皇帝到随行侍卫都□□沉默了。 吃软饭还叫屈,得了便宜还卖乖,太不要脸了!!!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大家看四爷的眼神开始变了,你这是什么命啊,上辈子在地藏菩萨身边儿念了五百年往生经吗?!什么天命之子啊! 三爷尤感锥心之痛,他这几年呕心沥血,奉皇父之命兴冲冲修书,结果不知从哪儿蹦出个凌霄先来一阙浣溪沙出尽文化风头,又不声不响弄出个雍王煤来! 三爷不破防谁破防,尤其破防的是,如此人才是被包办婚姻进的雍王府,差点就到他诚王府了!什么王昭君毛延寿行为! 偏心啊汗阿玛!你给老四指的蔡文姬还是个财神爷! 三爷心痛到无以复加,看都不想看幸运儿老四一眼,他现在只求一件事,这位格格可千万别长好看喽,求一个貌若无盐三爷心里还能平衡点。 “启禀主子,凌霄格格在外候见。” “宣。” 门帘一挑,一个青年女子低头进了门。 她穿着简练,辫发盘头,一点文饰也无。抬起头来眉目舒展,整个人透着那么一股子欣悦,不像王府侍妾,像个小富人家没心没肺的大闺女。 大清政治中枢集体注目,这格格却恍若不见,只惊喜望着康熙蹲身行礼,“凌霄给万岁请安。” 她声音饱满凝实,透着真挚和激动,康熙语气不由和蔼了几分:“起身吧。” 康熙从这激动的声音里听出些勃勃生气,再细打量这位西林觉罗格格,虽然没有什么装饰,还不如方才万氏的穿戴来得体面,但一双黑眸湛然有神,绝无半分畏缩僵硬之态。 旁人也各有思量,只有世宗爷一看他大孙女和圣祖爷互相打量,整个人危机感嗖一下就拉满了! 我劝天公重抖擞 康熙突击视察圆明园蜂窝煤厂的时候,厂长凌霄正在开总结会。 会开到一半,被拉到了康熙面前。几分钟的路途不够通气,足够凌霄调整心态了。 ——什么?我亲祖宗的亲爹来了? 康熙是终极大bss,但雍正才是她永远的基本盘啊!就比如说此时吧,她和康熙之间隔了四爷这个“中层领导”,康熙管得了四爷管不了她呀,老皇帝再厉害还能插手自己二十几个儿子之一的后院的第三等级格格? 不合规矩~老皇帝要脸的呀~ 实在闲得慌可以和后宫再生几个娃。 凌霄在来的路上飞快敲定了见康熙的基调,得在四十三面前演出见祖宗的激动欣喜,她在带清混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大孙女人设。 至于康熙?他爱咋想咋想。 人生如戏,全他妈靠演技啊! 此时凌霄听康熙问是不是她整出了雍王煤,暗暗在心底又补充一条表演纲领,还得抢四爷功劳免得面前老皇帝犯疑心病! 那可劲儿发光就完了。 凌霄于是笑眯眯和康熙回话:“在王府镇日无事,我就瞎琢磨,怎么能让火烧得更旺一些呢。” 全大清政治中枢:这个前后句中间有什么逻辑关系吗?后院女人没事儿不是应该绣绣花看看书吗? 然后想起来她还是个大清才女,才得不能再才了……你们才女没事儿不伤春悲秋就琢磨这啊! 康熙倒是饶有兴趣:“琢磨出来什么?” “气!有空气才能燃烧!” 凌霄命人取来一个盘子,当众将一根点燃的小蜡烛固定在盘中心,又浅浅在盘中倒了一层水。 她拿起一个透明的玻璃杯,“如果我现在用杯子倒扣住蜡烛,您猜……”算了您别猜了,猜错了咋整,凌霄干脆利落把杯子往上一扣。 密闭空间中蜡烛烧尽了氧气,缓缓熄灭,气压作用下,杯中水位上升,明显高出杯外一小截。 卧槽!什么神奇戏法! 康熙睁大了眼,皇子大臣们也忍不住走近仔细查看。 十三爷也满眼好奇,好奇之余望着凌霄脸上又挂了笑,不愧是他大孙女,四哥担心凌霄在御前的答对那真是杞人忧天。 只有世宗爷,无心看戏法,心里酸得要命。 这什么玩意儿,我没见过!大孙女没有给我变!怎么,只有圣祖配有这个待遇呗? “咳。”雍亲王努力咳嗽了一声,可惜大家实在震惊,没人理会,四爷只好自己黑着脸从后面伸出一条胳膊帮凌霄端稳了盘子。众人这才意识到离雍王格格太近了,讪讪地退开些许。 出头质疑的又是三爷。——排行前头的几个阿哥作为康熙爷实际上的好大儿,父子关系一贯是亲近的,尤其皇家讲究兄友弟恭,这场合也就三爷作为哥哥能嘴四爷几句了,弟弟们是没资格发言的。 三爷愤愤道:“你这是什么戏法,地哪有天高?女岂比男尊?水焉能上流?” 在读儒家经典入脑的三爷眼里,水倒流便是扰乱天地基本纲常,在皇帝面前做这样的戏法,戴帽子说你悖逆都不冤枉啊! 可惜他还没把帽子扣完,凌霄已经把蜡烛重新点燃了,把玻璃杯递到他面前,斩钉截铁:“你扣你也流!” 三爷:“……” 三爷正犹豫间,四爷已经拍一拍凌霄握杯的手,从她手里拿过杯子怼到三哥面前,冷峻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一行大字:男女授受不亲! 三爷:“……” 五爷跟三爷四爷年纪相近,心态又平和,见他们这样子噗嗤一声就笑了。您雍王爷跟我们这儿秀恩爱来了? 我这儿子醋劲有点大啊,康熙脑海里划过这个想法,吩咐说:“老三。” 三爷便谨遵圣谕,纡尊降贵地将杯子倒扣在盘子上面,眼睁睁看着小火苗呼哧呼哧灭了,水哼哧哼哧上涨了。 三爷心好累,就这凌霄还要问他:“您怎么称呼?” 三爷眼睛都睁大了,气呼呼道:“本王诚亲王!”实际上的皇长子! “哦。”凌霄顺手把盘子给四爷拿着,自己做实验总结:“刚才诚王爷复现了实验结果,大人们回家自己做实验也必然是这个结果,这就是自然的规律!那么既然有空气才能燃烧,如果空气多一些,在煤炭上戳一些孔洞,让煤多接触一些空气,是不是可以烧得更旺呢?” “皇上,这就是我试制雍王煤,哦,蜂窝煤的思路!” 康熙看着年轻格格神采飞扬的脸,一时竟不知说什么,这是朕六十年来第一次见识到的,一种很新很新的人才…… “挺好的。”康熙干巴巴地夸奖她。 凌霄一点不客气地接话:“我们四爷也超好的,把圆明园都拿出来给我团煤球呢。” 这种为上司表功的话康熙听到耳朵起茧,但这次格外有丝微妙感,老四不但是她上司,还是她夫主。 众人听着也品出些内涵,雍王支持自己格格开作坊……这不就是格格撒个娇的事儿吗? 靠。所以你现在佛爷名声满京城,纯是因为你宠你小老婆啊! 此时想起自己听闻京城百姓为雍王名声打架开始疑心的康熙:……朕真是闲得慌! 这也就是格格人品俊秀,换个人这妥妥宠妾灭妻。 “凌霄。”康熙念着人才的名字,浑然不知他每念一声他四儿子的小心脏就抖一下,“你可知道老四要把煤厂献给内务府?” “知道啊,献给朝廷能造福更多人。”凌霄不遗余力给男人刷名声,“四爷当初烤着火就吟了一句诗——但愿苍生俱饱暖。” 康熙不由以崭新的目光重新看向四儿子,胤禛垂手回话,有些尴尬还是说:“儿臣,儿臣的确如此做想。” 一半的阿哥们在骂娘。 ——不影响他们汗阿玛立刻进入表演状态。 作为一款以圣君自比的老皇帝,在公开场合表彰心怀苍生的臣子基本上就是康熙的条件反射了,顺口赞许了几句。 凌霄立刻提醒在场的皇帝和官员:“所以雍王煤和煤球平价!不但不涨价,还限制购买三块!这都是四爷定下来的,只为小民实惠!” 众人一愣,之前只想着雍王发了大财,这时候才意识到另一件事——雍王煤,卖的着实太便宜了。雍王,本可以发更大的财! 以蜂窝煤的份量和质量,再提价两成,照样吊打煤球,老百姓依然能得到实惠,畅销不是问题。这两成可都是净利润,想想如今已经赚海了的银子,如果再加上这两成净利润…… 那得是什么金山银山啊! 提问:金山银山,雍王为什么不伸手拿取? ……不会吧,不会吧,你不会还真是为了苍生俱保暖?? 别人心怀苍生是口头说说,你是拿金子硬砸,何等豪奢! 何等的志向啊! 哪怕不是心怀苍生的志向,是心怀皇位的志向,你就说有没有诚意吧! “……胤禛。”康熙语气微妙地叫自己四阿哥的大名,“你怎么想到如此定价?” 胤禛连忙行了大礼,跪在父亲面前,仍是习惯性的御前应答:“儿臣不敢欺瞒皇父,儿臣定价时,的确也想不到今日。如若想到今日,想到会是这么大一笔银子……儿臣也不敢确保自己心意如何。” 老皇帝沉吟不语,皇子重臣屏住呼吸,整个屋子没有一丝杂声。 胤禛也战栗,战栗中身体内又猛然蹿出一种底气和力量——千金万金,沉甸甸实证了他的心肠。 他定下平价时,没想过黄金万两,也没想过今日为皇父如此垂问,更没想过证明什么。 他在此刻恍悟,原来这就是我吗?如今皇父拷问,我至关重要的选择,是顺从本心做出的。当时只道是寻常,只有一回头,放在称上度量,才是水落石出的一个赤诚人。 今日方知我是我。 “快起来。”康熙思绪回转,伸手把四阿哥搀扶起来,直到这时才发现阿哥已经是一个三十岁的成人了。 康熙泛起一点笑意:“这么好的生意给了内务府,不心疼?” 四爷毫不犹豫、斩钉截铁:“不心疼。” 毕竟……牛痘红薯燧发枪,水泥海船大炮仗,都等着他开荒呢。一个煤厂而已,献给汗阿玛就已经回本,什么内务府不内务府的,爱给谁给谁。 四爷想想凌霄素来的气派,再想想自己现在在汗阿玛心中的光辉形象——格局!这就是格局! 汗阿玛现在对自己的心情,大抵就是自己听凌霄把牛痘等等全然依赖地全盘托出的感动心情吧! 康熙转而又问凌霄:“煤是你所制,厂子也是你建起来的,老四要献上来,你没意见?” 凌霄爽朗道:“本来招人的时候就定下的,只做一个月让老百姓熬过冬天。我们这厂子这就准备散摊啦,方才我们正开会议事,总结各人表现,另发奖金呢。” “哦?怎么奖赏?”康熙颇有兴致。 凌霄便从衣袖中掏出一份名单,上面罗列有生产和管理两类的先进个人,还评定某生产线为先进集体。 屋子小,凌霄和康熙也离得近,凌霄见康熙伸手要看便把名单递给他,却不防斜刺里冷不丁又探出来一双手,四爷强行站位,半个身子挡住凌霄,恭恭敬敬地双手将名单奉给康熙。 康熙:“……” 满屋子人:“……” 没眼看没眼看!老四你居然是这样的老四! 你居然还是个情种! 康熙帝无语地接过名单,有被老四气到,朕今年过六十大寿,凌霄当朕孙女都够了,朕在你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老四:我倒不是怀疑您是唐玄宗,但您是亲祖宗啊!旁支委屈。 “万延春?”康熙爷看着名单笑了,“朕倒听成了万年春,还想着是个好意头的名字。” 四爷连忙躬身笑道:“汗阿玛既赐名,以后自当叫万年春便是了。” 万延春因方才为康熙介绍生产线也混进了屋子在末尾站着,此时也赶忙上前磕头,认领下新名字,激动得红了脸。 她一个头磕在地上,凌霄心里就是一抖。 康熙失笑,转头问凌霄说:“朕看你这名单上,做工的都是正经旗人,管事的倒都是宫女太监?” 凌霄理所当然说:“因为生产线就是他们琢磨出来的啊。”她指着身边新改名的大宫女说,“煤粉的搅拌比例,是她一点点试出来的!居功至伟!” 康熙听此一怔,目光扫向万年春,高高在上的一屋子贵人也头一次正眼看向一个伺候格格的小宫女。 万年春站在众人目光中心手足无措,她攥着衣服想要重新跪下去,又不知说些什么话,只好求救一样看向凌霄格格。 凌霄目视康熙,朗声道:“我新作杂诗一首,愿献于万岁驾前!” 康熙眉头一挑,看着凌霄格格灿若晨星的炯炯双目,心头有强烈的预感——有了不起的诗作即将问世了! 老皇帝扫视屋内各色人等,视线最终落回凌霄身上,沉声道:“且念来。” 素面屏风抬进来,凌霄悬腕提笔,在大清政治中枢的围观下书一首惊世诗篇。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 一句落笔,满屋寂静。 哪里万马齐喑?谁可哀? 连四爷和十三爷都坐不住了,诗谏?! 凌霄全然从容,心定手稳,一气呵成将末一句写完——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第 21 章 格格是想做官吗 凌霄格格给大清政治中枢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她聪慧机智,大人们回家看见蜡烛和盘子,没有一个人能忍住做科学实验的好奇心,的确不是戏法,我盖杯子水也倒流。 她驭下有方,带着一屋子宫女太监能造出蜂窝煤。 她惊才绝艳,一首杂诗立镇大清文坛。 她勇敢——卧槽卧槽卧槽啊! 当日凌霄格格一首诗写完,那个效果啊,怎么形容呢,连老八都彻底信了老四在雍王煤这件事上确有冤情。 凌霄格格,一个有独立政治观点的女人! 注:她表达的内容是注定千古流传的诗篇,表达的方式是当面把诗篇怼皇帝脸上。 也就是康熙爷了,政治舞台老表演艺术家了,能接住她携着风雷霹雳的一招。 康熙穿过静若寒蝉的从人,不理会他四儿子欲言又止,背着手只看着屏风欣赏诗作。 “你想做官?”半响,康熙问道。 老皇帝的声音是很平静的,四爷心中却是一跳。 他们这些皇子近几年基本是揣摩老爷子心意为生,四爷今儿这么一揣摩,开始肝颤。 以凌霄的纯洁身份,以她展现出来的本事,尤其是老爷子要在名篇出世的历史时刻凹明君姿势的政治习惯,这时候凌霄说声想,执政五十年的皇帝就真能封她个官儿做! 四爷在这一刻突然顿悟了,“仁”的确是有用的!不管康熙是不是求名,你就说凌霄会不会感动吧? 凌霄今天感动,明儿他汗阿玛就能知道自己给他上了“圣祖仁皇帝”的美称! “汗阿玛!”四爷立刻开口喊人,康熙却看都不看他,你这个夫主做不了凌霄格格的主。 “做官有什么意头。”凌霄干脆拒绝了。 她垂头沉思一会儿,说道:“我不光想火怎么能越烧越旺,我还总想,这衣食住行是怎么来的。庄稼生长要靠太阳,衣裳被服要纺纱织布,取暖烧水要伐木采煤。我想一个盛世,总要是很多很多的粮食,天下人都能吃饱穿暖。” 屋子又寂静了。 凌霄格格从容不迫、天真无邪:“我劝天公降人才,人才是能把庄稼种得更多更好,是织布更快更多,想办法把火烧得更旺,自然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满屋子人想给她跪了。 康熙爷深深看着她,“史官何在?!” “臣在。”史官应声出列。 “都记下了?” “都记下了!” 凌霄格格把诗意解释得这么分明,康熙爷再看屏风上的诗作,又是另一番滋味,只觉字字闪着金光。 他的声音也含笑了:“那你是进谏劝朕广开选才之门?” “您选才是选来做官。”凌霄说,“我看这天下处处是人才——只要钱物发到位了,宫女太监也能把生产线折腾出来。” 康熙爷哈哈大笑,一拍桌案上的表彰名单 :“这些钱,朕出了!雍王煤暖的是朕的百姓。” 钱没什么,雍王煤三个字被康熙爷这么正式说出口,全场皆惊。四爷上前正要开口,凌霄的话却还没有说完。 ♀本作者张山李石提醒您《我在四爷后院背了首诗(清穿)》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她款款道:“我们王爷把圆明园给我,我不也把冬天的北京城烧暖和了吗。” 好家伙,你这都能绕回来!! 所以意思是凌霄格格大胆支持太监宫女,雍亲王爷大胆支持凌霄格格,你们两个都有爱才之意、用才之能是吗!! 不说旁人,连十三爷都被这句绝杀到! 四爷差点捂胸口,这一天天过的,山回路转柳暗花明,这弯儿太急你祖宗我缓不过来啊! “我说老四……”康熙表情微妙,“怎么脸红了?” “儿臣,儿臣百感交集!” 康熙看看稳稳立在当间儿气定神闲的凌霄,再看看他涨红着脸百感交集的雍亲王,心中无由起了一点嫌弃意。 不过……康熙代入了一下自己,如果有个小嫔妃拿着蜂窝煤找他想整一条生产线,他可能…… 嗯,这不能说明朕不重视人才,康熙想,这只能证明他家老四是能把赐园拿去搓煤球的情种。 这不能说明我比不过老四,三爷想,这只能证明宫里指人时我额娘没有德妃上心罢了! 卧槽,他老四走的是他妈什么狗屎运啊!!!雍亲王的一溜夺嫡对手心在滴血,我们以为是诗谏皇帝,结果“不拘一格降人才”是给你扬名显声啊! 八爷的心跌到了谷底,最往人群后头躲的却是十四爷,什么牵马坠蹬,一时间是没人能想起来了。 现在屏风上只有六个大字。 雍亲王,他超爱! 康熙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来,捎上一扇屏风又浩浩荡荡走。 重臣中文渊阁大学士李光地看一眼诗文,再看一眼凌霄格格,心潮翻涌,良久以来压在心上的一桩事故竟在圆明园看到一丝抒难的曙光!他按捺下心中冲动,随康熙皇帝而去了。 众人走得干净,只有三爷坠在最后,话还是没憋住,问雍王爷:“你拜的什么佛?” 看三爷有话要说等了一会儿的四爷:……我三哥是有点憨在身上的。 三爷却格外认真,事情摆在面前,他不能不信点玄学。他也想找个凌霄第二哇! 四爷带着一点莫测的微笑端详了一下他三哥,闭门送客了。 想拜佛?你出了神武门先往北走十一里,再右拐往西走四里地,看见一座宫院,名为雍和宫。宫里供了位世宗爷,就是弟弟我了! 凌霄格格离开圆明园时已经是西林觉罗侧福晋。 什么?亲王只能有两个侧福晋?这条是不许亲王跟宗人府打申请立第三个侧福晋,管不到皇帝头上。 虽然一般也没有皇帝非要多给亲王后院加编制,但康熙圣旨一下,西林觉罗侧福晋就是皇帝亲册亲封,排位一下子更要越到李、年两位侧福晋之前。 马车驶回雍王府时, 在二门迎接的所有人心情都很复杂。 车帘撩开,四爷踩着凳子扶着迎上前的四福晋的手下了马车,他又回头要去扶凌霄下马车,四福晋正犹豫要不要一起扶新侧福晋一把,就见凌霄干脆推开四爷伸出去的手,唰一下就跳下来了。 四福晋:……多日不见,你还是你,不愧是你。 凌霄跳下马车首先给了四福晋一个大大的拥抱,只把四福晋抱得满脸是笑,嗔怪她:“也不稳当些。” 凌霄嘿嘿一笑,看着后院的姐妹们,好像有什么灵魂深处的基因觉醒,让她不由自主地大喊一声:“亲爱的家人们,我想死你们了!” 姐姐们:“……” 姐姐们被迫无奈挨个和热情的凌霄拥抱。 凌霄开心是真开心。当一个地儿别人不允许就不能迈出一步的时候,后院是牢笼。当想怎么浪就能怎么浪的时候,现在她回到雍王府居然有点出差多日终于到家的感觉。 等乾清宫的拨款到账,凌霄厂长兼西林觉罗侧福晋还有去正白旗挨个慰问先进员工的行程呢。 凌霄消失这一个月发生的事情太多,她主动这么递台阶,不管是很有点别扭的李侧福晋,还是努力不别扭的年侧福晋,都不由要上前围着凌霄问出心底的疑惑(八卦)。 听说写了一首诗?你见到皇上了?真去圆明园搓煤球了? 凌霄左左右右都听完了,朝李侧福晋笑:“李姐姐不是等我封侯吗哈哈哈哈哈哈,皇上太吝啬了!” 对她晋位“侧福晋”非常耿耿于怀的李氏:……你这么撕开聊我还能说什么。 凌霄的确没想到康熙这么给她升职,她还以为升职博士后呢x。 四福晋拍一下她胳膊:“可不能把皇上挂嘴边上。” 凌霄挽着福晋,自然道:“这不是在家里嘛。” 一行人快快乐乐热热闹闹八着卦往后院走,留下被妻妾们忽视很久的雍亲王无语凝噎。 雍亲王:你们不是来接我的吗…… 四爷沉着脸看着女人们走得越来越远拐个弯儿彻底看不见了才敢相信自己被抛弃。 “爷?”苏培盛全程围观,眼瞅着自己爷火热的心都被后院女主子们冻死了,只好小心提醒,“邬先生他们还在书房等着您呢。” 您有地儿去。 邬思道他们的八卦劲头可比女人们猛多了,那是恨不得康熙耳朵里听到的每一句话他们都要再原汁原味听一遍,康熙嘴里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要细细咬文嚼字一番。 可惜凌霄不在这里配合演出,只有四爷一个人唱独角戏,复述了自己提心吊胆山回路转的心态,只留下邬思道抓耳挠腮侧面构想凌霄格格当时的风采。 粮更多,布更长,火更旺,你是给康熙爷论述了一套政治纲领、勾勒了一幅盛世蓝图啊! 什么一心为公圣人转世啊! 再也不吐槽你那句“得民心者得天下”是正确废话了! “恭喜王爷既得民心,又得圣心!” 雍亲王喜上眉梢合不拢嘴:“都是格格的功劳。” 幕僚们:的确。 “咦?季才没有与王爷和格格一起回府吗?” 说到此处,四爷笑容更盛:“季才也历练出来了,现在陪十三弟往内务府去了。” 幕僚们自动翻译,历练出来,指把格格办厂产煤的本领学了一半儿,就已经能顶大梁了。 慕了,当初还觉得孙季才和王爷妾室共事是倒了大霉,现在看来是走了鸿运!当时就应该毛遂自荐跟凌霄格格,划掉,跟西林觉罗侧福晋混啊! 等等。邬思道察觉出点不对:“十三爷……?” 四爷道:“十三弟复爵了!” 幕僚们睁大眼。 “皇父复十三弟贝勒爵,命他署理内务府总管,推广雍王煤!”! 第 22 章 一掷千金我乐意 听说西林觉罗侧福晋马上就到,雍王府的师爷先生们从书房鱼贯而出,冒着冷风在院里迎接她。 原本以为大家都在幕后干活,结果您走上戏台直接跟康熙爷对刀枪。 好家伙,就十三爷在废太子风波里头和皇帝闹崩的程度,您一出马都能复贝勒爵,我们亲王爷离登基难道还很遥远吗? 这还是凌霄出府办厂之后大家再一次见面,一月来世事变迁功成业就,幕僚们心中都感慨万千,想想当时还私下吐槽王爷用侍妾做幕僚是荒唐事的自己,心内不由…… “玉露为侧福晋贺喜!”邬思道一个箭步向前,干脆利落往下一拜。 凌霄:“……” 其他幕僚:!!!! 邬思道你个马屁精!! 邬思道面色不变,烧热灶是绍兴师爷的基本素养,西林觉罗侧福晋岂止是热灶,简直红得发紫了,之前又颇有得罪,这时候不认怂什么时候认怂。 亲王侧福晋位比郡王正妃,位格尊崇,他们见面行礼也是应当。——只是一般见不着罢了。 幕僚们想通了这点,心里恨恨骂邬思道老奸巨猾利欲熏心,身体很诚实地跟着下拜。 “我等为侧福晋贺喜!” 凌霄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一堆金钱鼠尾小辫子,忍不住沉默了:“……快起来吧。” 四爷也出门来迎她,笑道:“他们拜拜你也是应当的。” 凌霄也笑了,她上前两步亲手扶起打头的邬思道:“先生们太客气啦~” 邬思道满脸堆笑,张嘴就是一顿吹吹捧捧,哎呀,侧福晋真是人中龙凤,第一条就是聪颖绝伦,雍王煤造福苍生,更不要说才气无双,古往今来才女中有侧福晋气魄的也只有“生当作人杰”的易安居士寥寥几人罢了! 四爷眼睁睁看着凌霄脸色被吹得僵硬了,忍着笑招呼大家进屋再聊。 凌霄来之前,幕僚们已经心悦诚服地从头到尾彻彻底底品鉴了一番圆明园进御诗。四爷听着他们讨论,俨然地点头,心里想,忘了问这首诗是抄谁的。 邬先生他们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夸都没夸到点儿上,也难怪,这些底下的情理有关他与大孙女的小秘密,是永不能给旁人知晓的呀。 要四爷说,凌霄之皎如日月,是她制煤能量产,抄诗合情景,尤其是她见着圣祖爷没有贸然上前认祖宗! 四爷想想他十三弟临走前递来的调笑眼神,心下赧然。他怀疑谁也不能怀疑永远和他站在一起的凌霄格格! 他十三弟的大孙女和他的大孙女有什么区别吗?没有!康熙爷当面也没有! “别叫侧福晋了。”凌霄挨着四爷坐下,喝了口热茶,先提了这一条。怪恶心人的,“依旧叫格格吧。” 格格本来就是满洲贵族对自家小女孩儿的称呼。比如说康熙的外甥女耿氏,她和宫中关系很好,进见时康熙以下皆以格格呼之。 至于怎么还是王公低阶妾 室的等级之一,那就得说清宫内命妇封号十分神经病了。正常人的脑袋瓜能想出来“答应”、常在”这种玩意儿吗,但凡上点心往前头朝代内命妇封号里抄袭一下呢,婕妤昭仪哪个不好听? 凌霄有时候瞎想,自己要是穿成康熙的“答应”,为了不被叫这么难听也得努力整活儿。 幕僚们也觉得不妥,口口声声把“侧”挂嘴边多不合适,但去掉可更不合适了。四爷能亲昵地继续叫格格,他们却不能这么放肆。 还得是邬思道这个小机灵鬼:想起康熙亲赐的牌匾,脑子一转有了主意:“我等唤侧福晋‘博士’如何?” 凌霄侧福晋一口茶呛在喉咙:“咳咳咳……就这么叫,挺好。” 女博士凌霄回府第二件事要查账,她翻看着这些日子的销售账本,默默计数。 四爷特高兴给她介绍销售成绩,大半个四九城!这记账方法还是孙季才和苏培盛从圆明园你那里学来的,你看看怎么样。 凌霄觉得挺好,手心朝上跟四爷要钱:“爷打算怎么给我分账呢~” 四爷:“……” 凌霄犀利的目光凝视着他。李侧福晋当日说得多有道理啊,这煤又不叫凌霄煤,不提政治影响,就算在商言商,你也不能让我白干活儿啊! 四爷怔了一下,他还真没想到这茬,想了想问:“格格要多少?” 凌霄双手抱胸,意味深长看着四爷:“这就看爷的诚意了。” 雍王爷有多少诚意,数字要保密,心意总的来说还是沉甸甸的。等到第三日西林觉罗侧福晋出府慰问时,已经非常有底气跟“人才们”画大饼了。 凌霄这次慰问行程,身边跟着的太监是乾清宫魏珠。有这么一位乾清宫代表在现场,那一路上必须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放银子的箱子上都绑着可大可大的红花。 正白旗旗人住的地方基本在一堆儿,前一天已经通知到了凌霄厂长要带万岁爷的赐银来,有正白旗的统领亲自等在现场。被表彰的工人使劲挺着胸脯,躲懒的在围观人群堆里被指指点点。 内城正经旗人的生活水平在整个大清也是中上层次的,但任何群体都能分出三六九等,平素上等的可能是嘴皮子活泛的马屁精x,而在圆明园团煤球,不管心里多想攀雍王的高枝儿,能不能脱颖而出,就看有没有老实干活,太好量化了。 魏珠今日还暗领了一项圣命——看看雍王表彰的都是什么人。 他也是个人精,打眼一看被表彰的汉子们,再跟他们聊几句,心里就门清了,都是忠厚老实之辈,没有“幸臣”。 这帮子下苦力干活的忠厚老实旗人们,不仅拿乾清宫的赏银和圆明园的米面油,凌霄厂长连未来岗位都给他们顺道安排了。 “十三爷如今主管内务府,正缺专业人手。”凌霄厂长在人群中心说道,“咱们煤炭厂的先进工人,明天上午可以直接去内务府报到!” 人群一片哗然。大家在圆明园共事一月,工人们对厂长都比较熟悉了,本来 就很钦佩她处事公允,如今还为他们安排上前程??[,一时人群里“厂长”、“侧福晋”、“博士”七嘴八舌乱喊一气。 凌霄:“这都是万岁爷的恩典!” 人群:“皇上万岁!” 虽然差点出纰漏,但圆明园煤炭厂散摊最后这点小尾巴也算成功搞定。 得让大家都知道,凌霄格格讲道理、有情义、不会亏待人,跟着凌霄格格混是有饭吃的!是有前途的!这才是她混四九城的基础啊。 不光是干活的旗人们,凌霄把岁荣轩的宫女太监们也一道儿推荐给十三爷了。 什么?宫女太监怎么能做内务府的底层官吏?知不知道什么叫“不拘一格降人才”啊!战术后仰。 这诗一念,内务府报告打到御前,康熙朱批一个准字。 康熙要脸是一部分,钱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因素,这批人手是真能干活把雍王煤的生产撑起来的! 凌霄完事儿一琢磨,这不就是我整个圆明园煤炭厂被收归国有了吗? 光杆厂长感慨一声,在雍王煤的市场销售渠道挨个贴告示,谁能发明琢磨出不用脚踏的动力机器,赏银万两! 谁出钱?凌霄出。 不光是动力机器,如果能改进织布机、制造高产化肥等等,只要是能提高劳动生产率,凌霄博士通通给钱!毕竟凌霄实在也不是工科出身,她一个搞企业管理的懂什么蒸汽机啊。 四爷嘴角抽搐:“你要钱就是为了给赏银?” 凌霄瞅四大爷一眼:“您要是心理不平衡我给府里交点生活费也行。” “格格啊,万两也太多了。”旁边十三爷也跟着劝,他知道他大孙女素来眼光不同,旁人以为大的,她以为小,旁人以为小的,她倒视作千斤重。那也不能这么挥金如土,亲王年俸也就是一万两! “钱不多怎么‘哗众取宠’?我是不指望谁能整出蒸汽机,改进织布机也非常值了。”凌霄不以为意,教育不懂营销流量的两位爷,“这哪儿是赏银,这都是青史留名的机会。” 她两位祖宗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再说了,我在御前已经放了话,”立了挺不错的人设,凌霄说,“怎么能只说话不掏钱呢?” 两位祖宗:道理我们都懂,但是这个钱真的很多…… 不管青史留不留名吧,四爷的名声是先打出去了。——什么人家啊,后院女眷出手就是一万两。 之前雍王煤几乎供应了整个冬天尾巴的北京城,“烈火烹油”四字在满城煤炉炭盆里连个屁也算不上。沾上这个边儿,钱数又着实惊人,一时街头巷尾物议纷纭。 如今太子之位虚悬,舆论里想搅浑水的人不少,上次污蔑雍王名声的帮闲已经用脸接了拳头,现在还在京兆狱里关着没放,这次嘛…… 是听任雍王名声更上一层楼还是转吹雍王侧福晋,请开始选择。 ——四爷也就是命好,纳了这么个女博士,他天潢贵胄的懂什么团煤球啊。 ——之前的雍王煤就是女博士鼓捣出来的,其实该叫博士煤的! ——这个雍王府女博士,连伺候她的丫头都去内务府当官啦~ 连康熙都有所耳闻,就是重点和别人想的不大一样。老皇帝在议事后问四儿子:“西林觉罗氏哪儿来这么多钱?” 你个情种喜欢人是真肯砸钱啊,过于阔气了吧我的儿!怎么不孝敬孝敬你阿爸! 四爷赶紧抓住机会在乾清宫辟谣:“这钱是格格制煤的分红!她乐意这么花,儿臣也无法,不想搅得京师不安。” “唔。”康熙没想到西林觉罗氏的钱是这么来的,想了想,评价说,“你倒是赏罚分明。” 这个评语一出口,皇子堆里某几个人顿时酸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想攻击他挣钱,他上交乾清宫了。 想攻击他邀名,原来是他侧福晋过于离谱。 我砸钱在市井夸雍王侧福晋不是为了让老爷子夸雍王赏罚分明啊!!! 第 23 章 带清大型行为艺术 雍王爷忧心忡忡进宫去,开开心心回府来。 “赏罚分明”可不是夸人老实的虚词,是当皇帝必备的素质之一。胤禛把这个评语一复述,幕僚们一个个都振奋极了。 振奋完了大家面面相觑,额,好像似乎大概……我们之前既定的夺嫡思路不是这样的呀。 说好的韬光养晦隐逸闲人呢?一下子在老爷子面前显出来,成了储位的有力竞争者啊! 上一个隔壁八贝勒,死得多惨呐!连累亲妈的那种惨!如果不是八爷心理承受能力强,冬天一伤心郁郁而终也不是没可能。 当日凌霄格格送来七个大字,“得民心者得天下”。嗯,虽然不是废话,也一点可执行性也没有。 什么民心能扛过御极五十年的老皇帝啊,就算真能赢取半个天下的民心,老爷子能眼睁睁看你发光发亮吗?光是在四九城为雍王打个架已经把人吓死了。 凌霄把以上这些意见都听完了,很难忍住不撇嘴。——你们知道个屁的民心!为你打个架就吓死,知道什么叫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嘛。 “那也很简单。隔壁遭罪是因为得朝臣拥戴,”凌霄看着四爷,轻飘飘地说,“爷,你若为大清想,干点正事儿得罪几个官儿还不简单。” 四爷:“……” 幕僚们:“……” “去户部追缴欠债、去刑部整顿刑狱、去工部查查工程款!”凌霄给出可行性方案,她往上一拱手,“让万岁爷看看雍亲王对皇父和大清江山的耿耿忠心!” 四爷: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幕僚们倒吸一口冷气,通过得罪官场来打消皇帝对得民心的忌惮,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邬思道尴尬出声,先赞扬了一通凌霄简单粗暴但有效的办法,最后小心提出自己的疑问,咱们的剑真的要走这么偏的锋吗…… 光户部追债一件事,如果不姓爱新觉罗,办之前都得先想想自己全家啊!虽然隔壁八爷翻车,也不必这么看不起朝臣的支持吧! 八爷虽翻车,依仗朝臣拥戴,那也是逼着皇帝复立太子稳定朝纲的架势!但凡没遇上康熙爷,换个稍微软弱些的主儿,八爷早当太子了。便是如今,一日康熙爷暴亡,即位的八成也是这位八皇子。 ——八贝勒的教训要吸取,八贝勒的经验也要总结呀! 凌霄不答话,只拿眼去看四爷。 胤禛消瘦的脸容上渐渐露出了坚毅的神色。 他虽然戏精、表演性人格、喜怒不定搞极端,但到底也是个英雄人物。如果能把事做成,得罪半个官场,还真不在雍王话下。 他心底还另有一番计较,虽然康熙六十一年我侥幸成了世宗,万一这辈子不是呢。如今汗阿玛刚废太子,心中未必没有另立太子的念头,我努一把力当个名正言顺的太子不比以后写《大义觉迷录》来得畅快吗? “皇父这些日子……”四爷忍着难言的喜意,一点炫耀还是展现在他飞 扬的眉宇间,“很是欣赏本王。” 那是一种政治家能立刻意会到的来自另一个政治家的观察和评估。 四爷越说越有信心,我得民心汗阿玛为什么不高兴?我不是旁系宗室、不是满洲大姓子弟、不是汉人豪杰,我是他亲儿子。 阿爸您看,你刚二废了太子,空出这么大一个萝卜坑,我这么一出头,您是不是少烦恼了呀!该表现我是一个合格继承人的时候就得表现!不管是赏罚分明还是心怀天下,只要不威胁老爷子的皇权,老爷子都是乐于看到的。 他自己越说越顺,凌霄大声叫好:爷又不是想当皇帝,爷是要为大清江山做贡献!万岁爷倚重您还来不及,怎么会忌惮您呢!?[(” 幕僚:……博士您也不必把话喊这么正确,咱们都是自己人,开小会真诚点。 四爷则看向凌霄含笑的眼,恍然大悟,是啊,当皇帝不难,难的是挽狂澜于既倒!我挽狂澜于既倒不能盼我爹死了我上位,得是盼着我爹支持我一把啊! 四爷一下子感觉整个人都通顺了,一旦决定对事不对人,本王忠孝两双全!为大清尽忠,为皇父尽孝,世宗不世宗不要紧,当个太子就行! 胤禛站起身,异常振奋地把凌霄政治正确的话重复了一遍!确立了新的团队思想,夺嫡什么夺嫡,做一个大清好王爷,自然我爹爱我! 凌霄立刻赞同拍手:“正是如此,哪有闲心勾心斗角。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四爷眼前一亮:“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说得好!” 话一出口凌霄就恨不得打嘴巴,让你嘴不过脑子,她用在带清锻炼出来的演技装傻充愣:“这不是一句俗语吗?” 胤禛默念几遍俗语,越念越振奋。什么千秋万岁,雍正朝一共就十三年,干个屁啊!必须得抠康熙朝几年! 凌霄把这茬应付过去,散会出门,不由叹了一口气。 新的天地如同雷霆,是万万不能在此地震响的。 她愿意为一个政治团体出力,甚至在这个举目无亲的旧世界愿意为了政治目标卖命,那也要看这个政治团体的政治纲领是什么。 ——雍王府还不配。 凌霄扪心自问,折腾这么一大圈,满嘴兼济天下,实际纯粹为了独善其身。 她把登基前的雍正帝忽悠成这副样子,不过不想被人睡而已。 至于在鸦片战争前一百五十年挽狂澜?额,靠蜂窝煤吗? 她虽然忽悠四爷夺嫡之余发展生产力,这不是夺嫡还没成功嘛,康熙iswatgyu。再说了,她一个研究近代史的,她懂啥工业化啊!比如说吧,论起水利营田种更多的粮食,专家那得是十三爷。 纵然胤禛想法设法改革挽救大清,但改能改到什么程度?能让满汉交融,把鞑虏改造成中华吗?能让皇帝太后愿为大清鞠躬尽瘁,而不是出卖江山以奉一人吗? 大清在穿越前辈那里往往负担比较复杂的政治使命,它既要按点灭亡,又不能 被列强欺负。如此任务,靠一个小小凌霄在一百五十年前微操,那属实是高看她了。 即使带清真能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封建政权能喊出人民万岁吗? 历史大潮浩浩汤汤,欧风美雨袭来,该站出来的人都会站出来。 凌霄在心底默默诵念领袖的后半阙诗文: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 如果她能影响什么,再长寿些,有幸在有生之年看见四海翻腾九州激荡,凌霄只求自己不挂路灯就行。 凌霄想想她撒如此弥天之谎,将带清曳入深水,纯是因为不惯和生人睡觉,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做一场大型行为艺术。 在三百年后的现代,她的故友亲朋们谁知道了,都要说一句天经地义。 冬日渐远,春天来了。 蜂窝煤渐渐卖的少了,凌霄一战立威扬名,也没有再欢实蹦跶的意思。尤其没有去前院打卡上班的意思,混进幕僚班子是为了走出后院争取自由,可绝不是为了冒着头秃的危险给四爷打工的! 有事儿再来叫她就是了。 比如西林觉罗侧福晋的阿玛西林觉罗大人前来拜见雍亲王。 凌霄穿来时就已经在出嫁的小轿上往雍王府抬了,还没见过原身的阿玛。但说来奇妙,凌霄照镜子一瞅,三百年前的小姑娘竟与现代的她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因此凌霄把小姑娘过往的记忆翻来翻去,就为了确认还有没有亲戚朋友长相相似,真“三百年前是一家”,可惜,没有,包括便宜爹。 一进王府深似海(?),凌霄一个小小格格,也就是如今被封了侧福晋,她家里才敢来递帖子。本来递了两张帖子,正院一张后院一张,传回话说王爷说要亲自接见,凌霄继母就吓得不敢来了。 西林觉罗大人是个内向老实的小官,当着雍王爷的面,拘谨地感谢了王爷给自己升官的恩情,自述在衙门众人待他都很客气友善,好多大姓人家都来问侧福晋弟妹们的婚事了,尤其是妹妹。 凌霄坐在四爷下首的椅子上,由着四爷主持场面,做淑女恭顺状,怕自己随意发挥吓到原身亲爹。 她自觉已经很低眉敛目了,西林觉罗大人看看她歪着吃糕点的自在样,再听听她唤苏培盛续茶的熟稔语气,心中震惊极了,我闺女这么受宠吗? 西林觉罗侧福晋声名满京城,但她便宜爹还是第一次切身体会到这个事实。大妞从小丧母,一直是继母在管教,他这个当阿玛的不怎么操心,如今女儿成了宠妾?_[(”,他的责任感蹭一下就上来了,张嘴告诫凌霄要恪守妇道尊敬嫡妻,好生服侍王爷,不可恃宠而骄云云。 来凑数参与会见的凌霄听了这话刚一愣,上首四爷已经翻脸了。 “多嘴多舌!一点不知尊卑的东西!” 四爷:我汗阿玛也便算了,你是哪里来的野爹,也敢在我大孙女面前摆谱? 大妞是家中长女,她阿玛比四爷大不了几岁,四大爷骂起人来那真是一点面子不给,岁数不配、德行不配,也不用考虑西林觉罗侧福晋的面子,少输出一句都是四爷空担了刻薄的名头。 活生生给野爹骂哭了。 凌霄全程围观,看着原身阿玛一步三晃离开的背影,就,很难评。一种封建皇权压过了封建父权的胜利,你就说是不是胜利吧…… “佟佳氏?钮祜禄氏?”四爷拿着去西林觉罗家打探亲事的名单,给凌霄分析朝中势力。 从前凌霄出名出的是才名,不足挂齿。如今雍王府第三位侧福晋一封,西林觉罗家未出阁的格格们一下子炙手可热。 据四爷分析,这家权贵是想跟雍王府拐着弯儿攀关系,这家外戚是估摸是对西林觉罗家姑娘的素质有期盼,这家宗室最简单,他家穷,看你出手就白银万两,图钱…… 凌霄把各家八卦和发家史听个遍,不由问:“那我这些妹妹们的婚事?” 四爷诧异回她:“当然是选秀时看汗阿玛的旨意。” 凌霄:……我迟早要把你清大汗包办婚姻的奴隶制度给忽悠废了! 两人正说着话,苏培盛匆匆进来:“启禀主子,宁寿宫派人来传太后娘娘的口谕。” 四爷看一眼凌霄,心里有了几分准,“什么事?” “娘娘传侧福晋进宫请安。”! 第 24 章 语不惊人死不休 宫里不能再不召见西林觉罗氏了。 满洲尚有旧俗,侧福晋不能完全与妾室等同,逢年过节也是能仪仗朝冠进宫请安的,更何况是圣旨亲封的亲王侧福晋。宁寿宫老太后虽然一贯对朝事和闲事不感兴趣,但该见的人还是要见的。 尤其康熙爷还亲口向嫡母说起过凌霄:“是个好孩子,您见一见,也看看咱们满洲女子中的才俊。” 太后娘娘和蔼对皇帝表示有兴趣见见,康熙的后宫们心里一个个酸死了。 没混出头的小嫔妃们庆幸当初这位让公公猛夸的儿媳妇没进宫,这要争宠谁争得过啊! 资历深厚的主位娘娘们只酸德妃,当初我怎么没多看两眼西林觉罗氏,指给我儿子多好! 德妃:当初怎么没指给十四呢! 最初万岁爷为了雍王献上的一阕词大半夜看月亮,还看着凉,太后娘娘要关心几句,后宫的娘娘们也要嗔怪几句,有文学素养高的还要陪康熙赏析赏析。 仰头望月、写天与人关系的西林觉罗氏,得是怎样一个顶顶机灵的可怜可爱的小美人儿。 好在当日被德妃伸手一指就抬进了雍亲王府。 年轻貌美小嫔妃们听完诗词赏析,恨不得给德妃娘娘磕一个。 既然不在东西六宫混,听说皇帝又赐牌匾之类,一个王府格格而已,娘娘们也不放在心上。——就是不撺掇德妃把人往宫里召来看看罢了。 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连皇帝公然拿出西林觉罗格格赞美雍王府后院姐妹的诗作,娘娘们也都微微一笑丝毫不慌。 她们服侍康熙多年,生儿育女,年老色衰,早就不在乎什么千娇百媚的新人,更别提是下一辈儿王府里的新人。 ——但这位格格折腾出雍王煤,娘娘们就不能不正眼看她了。她们看不见京城多少饿殍,但十三阿哥为此复爵。 西林觉罗氏能影响到娘娘们的儿子夺嫡! 除了惠妃为大阿哥被圈禁事闭宫不出,为了自己儿子,娘娘们全上心极了。——最上心的是高位妃嫔中唯一没有儿子(所以迫切想找个儿子)的佟佳氏贵妃。 佟贵妃住德妃隔壁,准备巧遇一把提前见识见识这位西林觉罗侧福晋,赏支首饰再说上两句话。左等右等去宁寿宫请安的时辰都快到了,隔壁永和宫却还没动静。 “西林觉罗氏是今日来么?” “回娘娘,今日一早就到永和宫了,奴婢看得真真的。” 那就奇了,你们说啥话呢。佟贵妃有些无奈和雍王侧福晋失之交臂,坐上小太监们抬的肩辇,脚不沾地往宁寿宫去了。 凌霄一大早就进了宫。大清朝进宫不用买票,但要登记,侍卫们三步一卡五步一关守卫皇城。宫里有没有皇上住着,区别还是蛮大的。凌霄以前逛故宫可没见过这架势,东瞅瞅西看看,满心好奇。 看了一回儿没什么意思,凌霄挽着四福晋评价紫禁城:“宫里挺有人气儿。”就是没有人次,乌泱 泱游客逛博物院还不知道得啥时候。 四福晋都到了嘴边儿的“别紧张”只好又憋回去。忘了忘了,这是能在康熙面前诗谏的主儿,还担心深宫红墙吓着她吗? 凌霄进宫可自在了,真把紫禁城当自己家逛。 毕竟掰着指头数,今儿要见的娘娘们没一个亲祖宗,直系领导四福晋陪着,德妃也管不着她。 再说啦,她最大的靠山就在中轴线乾清宫镇着呢!东宫娘娘也好,西宫娘娘也罢,谁敢造次? 她身上穿着侧福晋的崭新冠服,头几天才被康熙特旨超拔,在这个节骨眼上为难她,怎么,你对乾清宫有意见? 凌霄来之前就盘算明白了,除非她今儿把老太后气出心脏病,基本上跟紫禁城一日游差别不大。 “德妃娘娘人怎么样啊?”凌霄跟四福晋说,“我之前问四爷啦,他就嘱咐我要恭敬。” 四福晋被这么问到脸上,下意识先要看看四下有没有人烟,心好累:“娘娘自然是慈爱的。你在永和宫可不能这么……要恭敬!” 明白了。婆媳关系也不怎么好。 四爷亲妈,可以给点面子,但不用给多。 “懂了,放心吧。”凌霄心想,我毕竟也不是小燕子格格,她跟福晋说官话,“娘娘是爷的额娘,我只怕不够恭敬呢。” 四福晋想一想凌霄虽然说话总把人噎死,但大面儿上是过得去的,又一想她虽然大面儿上过得去,说话却总把人噎死。 ——四福晋看着眼前一无所知的永和宫,心里念一声佛,把这个不省心的混世魔王捎带进去了。 德妃娘娘还在内寝梳洗,外间十三福晋兆佳氏、十四福晋完颜氏已经到了。 德妃娘娘长成的亲生儿子有四阿哥与十四阿哥,又养过十三阿哥。可惜成年阿哥等闲进不了后宫,只能是各自媳妇儿来给婆婆请安尽孝。 十四福晋还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博士侧福晋,见这位侧福晋年方二八,笑嘻嘻的,神色爽朗,不由侧目。 她自矜身份,凌霄也不在意什么虚文礼节,作为小嫂子主动和十四福晋点个头。 十四福晋只好点头还礼,看着十三福晋怀着身孕一手扶腰还要和西林觉罗氏拉手说话,心下腹诽,不过就是复一贝勒爵罢了,不感恩皇父慈爱,反倒都以为是一格格之功,岂不可笑? 心中虽如此想,面上她倒也不大露出来,她家十四爷现在也只是个贝子来着…… 毕竟是在永和宫地盘上,凌霄和十三福晋简单说了几句话就安静本分立在四福晋身侧,装乖巧多简单啊。 凌霄评估着德妃的居住环境,心中感慨,采光是真不行。还好没躺平,不然四爷登基,她作为后院不得搬进后宫,一点操作余地都没有。故宫这个居住环境是真不行,反正东西六宫是不行,丑拒了。 “娘娘请几位福晋进去呢。”德妃身边的大宫女挑起门帘,凌霄扶着四福晋,低头进了门。 德妃瞧着西林觉罗氏对四福晋恭谨的 态度,看凌霄略顺眼了些。 四爷亲妈对四爷不大和气,对儿媳妇们还是比较和气的。尤其一个是养子媳妇,一个是亲儿媳妇,一个是四福晋。 新来一个四侧福晋,乾清宫刚封的,德妃娘娘就更和气了。 大宫女快手快脚地在地上摆一个拜垫,德妃娘娘和气地端坐上首,我儿子的小妾?拜吧。 新媳妇见婆母总是要拜的,何况婆母是尊贵的主位妃娘娘,严格来说凌霄都算不上“儿媳妇”,能允许你磕个头已经是娘娘给你体面啦。 凌霄见康熙时因为场合不很正式,是一蹲身凑活过去的,如今永和宫中妃娘娘升座,是一丁点糊弄的空间都没有的。 她上次跪下拜的还是雍和宫器灵,如今面前是器灵亲妈…… 凌霄努力安慰自己,她垂目扫一眼拜垫,咬着牙一步步挪过去,跪下,口称娘娘金安,心里疯狂骂娘。 这个紫禁城,他妈的谁爱来谁来! 我凌霄,今天就要把所有天儿都聊死!务必要德妃再也不想见她便宜儿媳妇儿,一想起来就牙疼! 心里下了这样的狠心,凌霄眨巴的大眼睛显得更单纯更清澈了。 德妃主持选秀时对西林觉罗氏有一点印象,是个出身大族家世不显的平平无奇秀女。因她是个小美人,德妃顺手就指到了雍王府,也算关心长子的意思。后来听说了西林觉罗氏的种种事迹,德妃总有点对不上人,今日终于再见到凌霄——更对不上人了。 怎么看怎么是个没受过人间疾苦的活泼丫头,如何能闯出这么大的声名? 德妃给长子的侧福晋赐了座,和蔼地评价小姑娘:“倒是比上次选秀时活泼些。” 凌霄笑着答道:“从前在家时没人说话,只是闷头看书,如今四爷和福晋关照着,我也觉着自己胆子大了很多呢。” 看出来胆子大了。她一开口,风神气度是在谈吐中自然显露出来的,任谁都能明白为啥四王爷会被迷得五迷三道,连皇帝都特旨超拔。 十四福晋侧目,一个侧福晋来拜见德妃娘娘,不惧怕不拘谨,认真和面前人说话,跟在家和额娘撒娇似的。 德妃也很有些不适,不适之余又生出些遗憾,你要是早这样,我就算指人也肯定给你指十四府上,哪轮到老四拣这么大的漏。 “本宫听说,”德妃说,“雍王煤是你做出来的?你还在圆明园主持工坊?” 凌霄有点腼腆地承认:“是我试制出来的。” “唔,制出来也就罢了。”德妃倚着小几,手腕上绿汪汪的玉镯子在木头的映衬下愈发焕然生辉,娘娘皱起眉,“怎么能去和那些普通旗人厮混月余,成什么体统。” 德妃娘娘语气轻,话却重。为人姬妾,怎么能抛头露面呢?甚至在男人堆里厮混月余?雍王府又没有穷死! 因为娘娘这话教训得太过有道理,这不只是对凌霄说了重话,还是拿话在点四福晋。你家妾室这个样子,你做嫡福晋的有没有罪过? 十四福晋冷眼看着婆婆教训儿媳妇的场面,想想十四爷这两天发疯,把妻妾召集到一起“考较”,只觉胸口憋的那股气总算出来了。 十三福晋不动声色地去看四福晋,却见她四嫂眼观鼻鼻观心,一丁点要开口的意思都没有。 四福晋:凌霄还用我掩护?笑死,我还没见过比我们凌霄更能上纲上线的人。 果然听凌霄款款说:“娘娘说的是。只是我从小没种过一粒粮食,没织过一匹布,整日不劳而获,每每想起孔子曰‘修己以安百姓’,常常羞愧。如今侥幸做出雍王煤,又得王爷鼎力支持,实在不愿错过为天下百姓做些贡献的机会啊。” 德妃:“……” 德妃娘娘没唠过这种嗑!! 第 25 章 一生一代一双人 不就是辩经嘛!你跟我讲女训是吧?我们来听听孔孟原典。 黝黑的雍王煤在四九城烧遍,她真的功业成就,也真的造福百姓。一个女人会引孔丘子曰不算什么,牛逼在于她真的做到了。 这样坚实的功业面前,女训也配拿出来现眼? 凌霄潇洒自若,丝毫没有被婆母训斥的惶恐,只是脸上略带了一丝赧然,哎呀不小心做出了一点点成绩,小子德薄,此天之力也~ 四福晋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神色,开始牙疼:小坏蛋,你之前就拿这种样子对付我是吧! 四福晋忍着笑上前解围,给德妃递台阶:“凌霄她,她读书读坏了,娘娘莫要和她一般见识。” 才女读书没毛病吧?读书读坏脑子没毛病吧? 逻辑很通顺。德妃本就不是伶牙俐齿的人,憋了半天,也只好说:“是个好孩子。” 凌霄羞涩低头:“娘娘实在过誉啦。”她不等德妃再开口,继续昂然说:“我这点小发明不算什么,万岁爷和四爷才是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把康熙和雍亲王并列恭维,从朝臣嘴里说出来是要拉下去打的,出自凌霄口中,一个是君,一个是夫,没毛病! 德妃一句话都不想和凌霄说了。她干巴巴在上头坐着,二个儿媳妇也都不敢动,凌霄低头装乖,在心里比个k,永和宫拜拜,休想我一进宫! 好在德妃身边宫女有眼色,低声提醒德妃,时辰差不多,该去宁寿宫了。 德妃勉强缓过精神,扶着宫女的手起身,直接当方才的对话不存在:“走吧。” 罢了。德妃安慰自己,不过一个侧福晋罢了。她在肩辇上平了平心气,领着儿媳妇们往宁寿宫请安。 宁寿宫里早坐满了人,今日大家来得格外齐全,都想见见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圣旨超拔侧福晋。 凌霄跟着德妃一进门,只见满殿珠环翠绕,不愧是金字塔尖上天家内眷的气象。 ——又要她拜。 亲王侧福晋在大清国是了不起的高位,在这间宫室里又不算什么,拜一拜皇太后还委屈了不成? 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是早年满清和蒙古相依为命时候嫁来的皇后,无儿无女,也不关心政治。有资格进宁寿宫请安的嫔妃基本都有儿子,在废太子、复立太子、一废太子的夺嫡风波中战战兢兢,只有老太后一派单纯万事不管。 当然,她老人家也对雍王煤不感兴趣,一个“侧福晋”更不放在她眼里,只是笑眯眯看着凌霄说——说了一串蒙语。 凌霄:“……?” 好在宁寿宫不缺翻译,当即熟练地站出一位老嬷嬷,向凌霄传递说:“娘娘说你性子活泼像宜妃。” 满殿嫔妃也觉得像,宫里多的是低眉顺眼的木头美人,宜妃受宠多年,大半是因为她性子响快,爱谈爱笑。如今新来拜见的这位侧福晋,爱不爱说笑还看不出来,从容不怯是尽有的。 宜妃娘娘也这么 觉得,转头和德妃笑说:“不像你的儿媳妇,倒像是我的儿媳妇了。” 德妃却不和她打配合,听了此话只当没听见,认真摸着腕上玉镯,硬是一句话也没接。 宜妃:? 宜妃正疑惑,上首皇太后已经又笑眯眯说话了,她说完话,一旁嬷嬷简单粗暴翻译说:“娘娘要看你使水倒流的戏法。” 凌霄:她说了那么一长串,你就翻这么一句啊? 罢了,宁寿宫嬷嬷理所应当看不起人。 凌霄已经懒得纠正是科学实验,她要来道具,在女眷们的惊呼声中把实验做了一遍,为表恭敬,且笑着重点了蜡烛,请蒙古老太太亲自扣一回水晶杯。 蜡烛熄灭,水晶杯里水往上升,老太后新奇之余笑得合不拢嘴:“(蒙语)。” 翻译嬷嬷:“娘娘问,还有什么有趣的戏法么?” 没有,一点儿没有,凌霄面带微笑回话:“凌霄愚钝,并无其他了。” 再来这儿给您逗乐儿我是猪! 佟贵妃作为当下后宫之首,又有心要跟雍王侧福晋结个善缘,忙跟着描补哄老太太,想这样的发现本就稀罕,能有一条已经是天意啦。 又有宜妃等人凑趣,夸老太太第一次上手就成功复现,臣妾们笨手笨脚的都做不好呢。 她们用蒙语说来说去,凌霄跟着撤道具的宫女一起退到旁边,四福晋见她手上被盘中水沾湿,顺手便取了自己的帕子,为凌霄擦手。 众皇子福晋不由侧目。有点贤惠啊四嫂!一拨人想到四福晋丧了嫡长子,拢着侧福晋也是应有之义。另一拨妯娌则不赞同,四嫂你糊涂啊,如此年轻得宠的侧福晋不压着怎么还能拢着呢,你还给她擦手,嫡福晋的款儿得摆出来! 八福晋最厌恶侧室婢妾之流,况且是雍王侧福晋,一直冷眼看着凌霄在宁寿宫中出风头。 但她对四福晋心情很复杂。 一是同情她处境艰难。本来雍王府中两个侧福晋一个有子有女一个有家室有宠爱,就已经很为不易,又天降一位圣旨亲赐侧福晋,八福晋代入一下自己想去找康熙拼命。 同时呢,凌霄这位侧福晋属实是贤内助,康熙面前给雍王加多少分,她这四嫂若不念儿女情长,凌霄是真能帮她当皇后的。 八福晋思来想去,也不知道换成自己是什么心情,但一看见四福晋如此作态,八福晋心里一直熬煎的火儿一下子就扑出来了。 她左右已经是被康熙亲自骂过“嫉妒行恶”的人,在宁寿宫中也不上赶着孝顺,毫不忌讳地破坏气氛,凉凉道:“四嫂也甭太贤惠了,什么侧福晋庶福晋的,住满了一后院,您心情倒好。” 八皇子福晋朝四皇子福晋说这样夹枪带棒的话,四下登时一静,连宜妃都没心思哄老太太,转过头来看她们这对夺嫡的妯娌。 四福晋听了八福晋这话,不慌不忙,她八弟妹还是素来不管不顾的脾性,这话听着就政治不正确,怎么可能在宁寿宫讨到好。 她正要 开口答话,凌霄却扯一扯她衣袖,眼睛亮亮的,“这位福晋是谁?” 四福晋沉默了,她为八福晋默哀一秒,回答凌霄:“这是八福晋……” 八弟妹啊八弟妹,你当谁的面儿说风凉话不好,你当着我们凌霄的面儿说这些。 佟贵妃听了八福晋挑事儿,心头却是一喜。她是无子的贵妃,皇帝又是要过六十大寿的皇帝,纵然是康熙爷亲表妹,底气也不足。如今废了太子,眼瞅着她姐姐养过的四阿哥水涨船高,她正愁无处示好! 只是这殿中还有一个人比佟贵妃更喜,凌霄听了八福晋发言,心头狂喜! 我不管你是不是要拉低我风评,我正愁在宁寿宫印象分高呢!真是瞌睡有人递枕头,我谢谢您全家! 凌霄款款起身,天真烂漫地赞同说,“八福晋说得不错,凌霄也时常有同感。” 这男人们后院的人实在是太多啦~ 凌霄站在宁寿宫,声音洪亮地朗朗道:“我读词时最爱纳兰公那首画堂春,一生一代一双人!” ……你说啥?!! 满屋子女人都控制不住表情,全场肃静。 大清朝最尊贵的女人们,没有一个人能接住这句话,个个受到暴击。 康熙就不说了,他的滥情程度别说“一双人”了,后宫连单双数都算不明白。 至于上首坐着的太后,别为难太后娘娘了,孝献皇后董鄂妃也不行! 八福晋被会心一击。很抱歉,八贝勒府的确没有侧福晋,但八爷独子的亲妈不是八福晋。 连最有准备的四福晋都有点受不住凌霄这句大招,惨痛地闭了闭眼,不忍心看相处多年的母妃和妯娌们的表情。 格格啊,说好的要恭敬呢!你这招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啊!别人可不知道你住客院啊! 凌霄:我祖宗的亲哥哥二宫六院关我这个大孙女什么事。 她是在康熙面前写“万马齐喑究可哀”的狠人,在宁寿宫说一句“一生一世一双人”又怎么啦! 今天不做一回语不惊人死不休,明儿再召我进宫跪你们咋办。皇太后下次再想召我过来,全后宫少一个人拦着就算我今天白来一回! 宜妃目光飘忽,这孩子是真傻还装傻?不管她是真傻还是装傻,能在这儿说出这句话,我不配让你像我…… 宜妃看向德妃,用眼神问询:你当婆婆的不管管? 德妃用颤抖的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水,放下茶碗时已经平静多了,她不理宜妃打来的眼色,你要管你管,本宫是没这个本事。 亲婆母不出面,满座嫔妃一起看向佟贵妃,佟贵妃将要再看太后,却发现根本没人把凌霄的话翻译成蒙语,当时就憋出内伤了。 太后还问:“你们说什么呢?(蒙语)” 佟贵妃看太后身边懂汉语的嬷嬷装死,心中暗骂老滑头,只好撑起笑脸描补:“凌霄正说……说她喜欢当年纳兰侍卫的词呢。” 全场一起给佟贵妃点个赞,不愧是您,贵妃娘娘。大家连忙跟着聊新话题,只当凌霄方才啥话也没说过。 凌霄都做好了口出狂言的后手准备,结果却没有人反驳她。她一时不知是“一生一代一双人”在这地界儿的杀伤力着实太大,还是身上乾清宫的光环足够笼罩她。 但旁的可以不管,有一点首尾却不能不收拾。 凌霄瞅准机会和太后夸四福晋,我能写诗做事业,都是因为我们福晋啊,我超爱她! 我们福晋聪慧明达,能抓住事情的关键;意志坚定,不为旁人言语动摇;胸襟开阔,能广纳不同意见;敢于担当,她管束后院,但她也罩着后院,得众人拥戴,修身齐家第一流! 总之一句话,多好的领导啊! 她巴拉巴拉一串又说完,女人们都神色复杂,我们夸人一般不这么夸,我们一般夸有福气能生孩子…… 全场安静,只有嬷嬷给太后汉译蒙的声音。 皇太后却一下子来了精神,指着四福晋,叽里咕噜又说了一串蒙语,能听懂的娘娘们都变了神色。 “当日太皇太后在时,就是这样的。”! 第 26 章 天降声誉大礼包 四福晋垂髫之年嫁入皇宫,和宁寿宫这些母妃、妯娌们相处了二十多年,比西林觉罗氏的年龄都大。 她在皇家风评不错,都赞她做事周全堪为主母,偶尔叹息叹息她嫡长子早逝,说声四嫂不容易。但从来没想过她在有人眼中这样熠熠闪光。 “吹捧”的魔性就在于,如果主观上不是这么想的,客观上根本吹不出来。 四嫂啊,你家侧福晋好像,是真的,超爱你。 只有太后一个人想起了她的婆婆和姑祖母孝庄太皇太后,凌霄可能是假爱四福晋,但太后是真的敬爱孝庄文皇后,一句感动的蒙语脱口而出。 凌霄:咦,我也没忽悠老太太啊?我就是纯为“一双人”找补找补,毕竟在这个语境里四福晋成第三者了。 凌霄茫然地想了想,恍然大悟。懂了,糟心的领导各有各的不同,而优秀的领导总是相似的,比如太皇太后和四福晋。 皇太后从科尔沁草原嫁进紫禁城的时候还是顺治十一年。她的文化环境不同,不是简单的蒙译汉能翻译过来的。 大家都了解老太太,虽然她这句话是用四福晋比太皇太后,但绝对跟四阿哥一点关系都没有!相信康熙爷只会比大家更明白老太太毫无深意。 ——可老太太再是蒙译汉,史书上写皇太后以为四福晋有太皇太后之才德,那也不是假的! 前有四阿哥不拘一格降人才,后有四福晋德比孝庄……你们夫妻俩挨个靠西林觉罗氏刷名声是吧?! 明白了,都明白了,我家侧福晋如果这样,擦手算什么,我亲手扶她上轿子! 四福晋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百口莫辩——很难解释,爷,我懂你! 凌霄冲她直乐:进宫一趟,还有意外收获啊~ 像我这么能助攻的选手,谁敢再让我见太后!满意! 领着凌霄出宫的道儿上,四福晋一句话也不想说。凌霄帮她在宁寿宫刷了好大的名声,但要夸她……四福晋实在是夸不出口。 她扭脸看一眼兴致高昂在宫道上溜达的凌霄,觉得自己识人真是没错,凌霄刚进府她就看出来了,这就是个不知尊卑的主儿! 面对她这个福晋没有敬畏也就罢了,对上宁寿宫一屋子娘娘照样什么话都敢往外怼。现在想起那句掷地有声的“一生一代一双人”,四福晋都很窒息。 十三福晋是坐自家马车来的,进宫一趟,想说的话真的很多,跟着上了雍王府的马车。 “格格,”十三福晋跟着十三爷叫格格,也跟着把凌霄当自己人,提醒她说,“以后在宫中说话,还是要谨慎些。” 话音刚落,四福晋已经响亮地冷笑了一声。 “这个小混蛋。”四福晋拿手指恨恨戳凌霄肩膀,“她故意的!” 嘿嘿,凌霄浑若无事,冲对面惊愕的十三福晋咧嘴一笑。 十三福晋看看笑嘻嘻的凌霄,再看看虽然生气但瞅着已经认命了的四福晋,觉着自 己有空还是应该多往雍王府走一走…… 马车咕噜噜地行驶着,凌霄复盘进宫的经历,不由对四福晋说:福晋,您可要活长久一些,当太后多快乐啊。 ?想看张山李石写的《我在四爷后院背了首诗(清穿)》第 26 章 天降声誉大礼包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你看看博尔济吉特太后,欸,就是不学汉语!所有人陪着说蒙语!主打一个任性,随心所欲! 你死雍正爷前头多可惜啊!多活几年,熬死四爷,你也享几年小四的福气!乾隆别的不说,孝顺是真孝顺。 四福晋没想到她来这么一句,对上凌霄认真的神色,像心里塞了一团棉花,又像点了一盏小蜡烛,暖融融地照着她。 乌拉那拉氏张张口,下意识要教她别乱说话,又第一次感到在这样的目光中没有尊卑也没有身份,小妹妹的关怀真挚又深切,是她久违近陌生的东西了。 四福晋压下眼眶泪意,打一下凌霄的手,又舍不得放,轻轻地攥住了。 目睹这一切的十三福晋当时眼神就涣散了。 啊,你们妻妾感情这么好的吗?咱们先不说雍王惦记当皇帝这事儿,大清立国以来还没有太上皇的先例,你一个侧福晋祝愿四哥死四嫂前头…… 感情您在永和宫、宁寿宫还算恭敬的? 还有……您是真没把我当外人啊! 凌霄笑眯眯看一眼祖宗奶奶,继续和两位福晋说:“虽然不能一生一代一双人,可男人死了,女人能一起打牌呀。” 四福晋:“……” 十三福晋:“……” 十三福晋恍恍惚惚换乘了马车,又恍恍惚惚地进了自己家门。十三贝勒府的几个格格正等主母回来做主,十三福晋顺手处理了她们之间的纠纷,忍不住把她们和凌霄对比一番,失望之余又鬼使神差问道:“你们会打牌吗?” 格格们:……? 十三福晋揉揉眉心,挥挥手让她们走。她看过了孩子,处理了家务,一天下来总是坐立不安。 “可是孩子闹你了?”十三爷回来关心怀孕的老婆。 十三福晋可算把他等回来,赶紧把下人们都打发走,虽然是女人们之间的话题,但有话憋着不能说真的很难受啊! 十三爷看她这样子,很笃定地猜测说:“是凌霄又闹腾了?” 十三福晋:“……” 十三爷之前卖雍王煤,就有人鄙夷说堂堂一个皇子如今给上头哥哥做管家云云,十三福晋当面听过这些说词,一个字都没有回家和胤祥吐露。 胤祥一废太子时被康熙爷厌弃,撸掉爵位,圈禁在养蜂夹道。乃至太子复立、二废,皇帝始终对胤祥不假辞色。 如今十三爷手头终于有件正事来做,哪怕是买卖物流,哪怕他为此呕心沥血,十三福晋看他振作起来都是欣慰的。更不必说办好了这件事,爵位咣当一声就砸头上了。 十三福晋着实是感激凌霄的,进宫前十三爷叮嘱她多关照凌霄一些,她也一点不打磕巴地应了。 进宫之后,嗯……格格实在也不用我关照。 十三爷问:“ 是不是一生一代一双人的事儿?” “你怎么知道的?!” “都传到御前了!” 大孙女在宁寿宫发狂言,消息传到乾清宫,来汇报雍王煤推广事务的内务府总管十三爷刚眨巴一下眼,四爷已经悄默声儿跪皇帝跟前儿了。 你侧福晋扬言一双人了,你还不该跪那儿吗? 皇子妻中出了名霸道娇纵如八福晋,管束八贝勒甚严,也没有出此狂言! 可以。雍亲王跪着想,那句话她咋夸的,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谓天下王。不就给大孙女背个锅吗?应该的! 在场臣子们都不敢说话,这种发言是我们能听的吗! 康熙却没有想象中的怒火,毕竟那位侧福晋是他亲册的凌霄,对本人有一个基本的印象。他不但不恼,还饶有兴趣问,然后呢? 小太监言辞伶俐,连凌霄夸四福晋那些颇有些拗口的话都能一字字复述得清清楚楚。 康熙爷听完就开怀大笑,这哪儿是小孩子嫉妒,这根本是孩子还没开情爱的窍儿啊! 这些年储君的废立与争夺,劳神伤心,他老人家很久没这么快乐过了。康熙兴趣高昂地背手绕着雍亲王转了两圈,哎呀,老四啊。 那日四爷强行站位横挡在凌霄身前的骚操作,康熙回宫之后想起来就气得慌!——你爹我又孝顺又慈爱,又有道德又有功德,一代圣君!我是那不讲究的人吗! 偏偏因为过于要脸,康熙还没法公然为此事发作。 如今凌霄背一句纳兰词,康熙恍然大悟,怪不得防备我,是你情种老四压根没拿下人家啊! “皇上没生气?”十三福晋问。 岂止是没生气。十三爷也不太能理解老爷子的脑回路,他转述福晋:“老爷子当场下旨,特准凌霄跟着四哥一起喊他皇父。” 十三福晋:“……” “你说老爷子咋想的。”十三爷实在是困惑不解,宗室堂兄弟们也有喊老爷子“皇父”的,但莫名其妙给一个侧福晋这样的推恩,上赶着当爹……老爷子应该不可能知道他大孙女的真实身份吧?这不一下子跟我平辈了吗? 对了。十三爷问媳妇儿:“你要跟我说什么?” “我出宫时和四嫂、凌霄一道乘马车。”十三福晋双眼发光一言难尽,“你猜凌霄说什么?” 十三爷突然有点害怕:“……说什么?” “她劝四嫂保重身体以后快乐当太后!”十三福晋憋了一整天的吐槽都倒出来,才算舒服点,她灼灼看着丈夫,等着瞧他的扭曲神色。 十三爷:…… 他深深看了正值盛年眉目柔美的妻子一眼,有没有可能就是说,四嫂没当成太后,但你铁定做了怡王太福晋呢? 我死在四哥前头,四嫂又得努力死在四哥后头,才能找您太福晋打打牌! 等到十三爷去雍王府书房议事,看见凌霄在院里溜达散步,他快步上前一拍大孙女肩膀,“你前日跟四嫂说什么 了?” 凌霄挑眉,“夫妻感情挺好啊。” 十三爷哼笑一声:“你不怕我告诉四哥?” “说了又怎么样。”凌霄丝毫不受威胁,反洋洋得意说,“这是我反劝他保重身体呢。” 他俩在角落斗嘴,幕僚们一个个神色怪异——你俩是不是脑袋凑得太近了一点?我们要不要提醒一下? 幕僚们正犹豫着,四爷大步迈进了书房的院子。 邬思道连忙上前迎接,大声喊:“王爷来了?” “邬先生早啊。”四爷喜气洋洋地左右扫视一圈,在幕僚们紧张的观察中看见了一边说小话的俩人。——跟没看见一样,他脑袋也凑过去了。 幕僚们面面相觑,三位真是磊落之辈啊。 “凌霄的身世,只有我们三人知晓,皇父这道口谕着实是莫名其妙。”十三爷见四爷来了,立刻转移话题。 凌霄道:“总是好事啦。”早一天有康熙这么个皇父,她能掐着腰在宁寿宫把玉堂春从头背到尾! 咳。其实四爷倒是有所猜测……但四爷想告诉爹,我不是怕你当唐玄宗,我是怕你上赶着当祖宗…… 和老阿玛这么心有灵犀,四爷心里很酸爽。 看着他纯洁的十三弟和纯洁的大孙女,四爷立刻转移话题,“出了件大事,我们进屋说。” 众人在书房坐定,四爷向大家通报御前大新闻——方苞被圣旨特赦出狱了! 邬思道惊得一下子站起来:“方苞?两年前因戴名世《南山集》案羁押进京的桐城方苞?!” 幕僚们大多是汉人、文人——四爷门客里身在八旗的早就外放为官了,对方苞可太有代入感了,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凌霄在一边儿听着也听得差不多。 方苞,家乡桐城,一位江南大儒,前几年因为文字狱进去了。因为着实是很大的大儒,文人圈一直惦记他,想法设法营救他。 昨日皇帝叹息朝中没有能写散文的,大学士李光地立刻抓住机会冲锋,因为受戴名世牵连入狱的方苞能写! 康熙微微一笑,除了他呢? 李光地:第二个能写的就是戴名世本人了! 凌霄听到四爷说到此处,简直要为李大学士鼓掌!政治中枢从来不缺少猛人啊哈哈哈哈。 康熙帝也是久经猛人考验了,李光地做到如此地步,他哈哈一笑配合表演,把方苞召来考较才华,命他白衣入值南书房!皇子们自三爷以下挨个喊老师! ……所以这关我啥事儿呢?凌霄打个哈欠,我还要去和姐妹们打牌呢。 “方苞入狱两年,想救他的人也努力了两年。”四爷神色复杂:“这次老爷子之所以问起此话,缘头是召了文臣们品鉴‘不拘一格降人才’!” 你是方苞大恩人!方苞得谢谢你啊! 皇子们一个个比着赛着拉拢南方士人,三爷诚亲王都不必说了,主持修书没少“礼贤下士”。八贝勒也不虚,他幕下文人何焯回江南守孝,八爷连何焯的闺女都留在府里抚养。 然而,这些才子们的声誉摞在一起都未必能和“江南第一”的方苞打个平手,何况是侍从满洲权贵的文人vs入狱的方苞。 幕僚们齐齐看向凌霄:前两天是哪位姑奶奶豪言说要得罪半个官场的? 还没来得及得罪,天降文人声誉大礼包! 四爷又想起他三哥了。 三爷:你拜的是什么佛?! 第 27 章 我送你们上青云 不要说皇子们泛酸水,连时刻关注储位事的诸位大人们心里也犯嘀咕。这四爷今年是走的什么运道啊,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命之子吗? 宫里指格格,早不指晚不指,太子二废了,这波秀女里恰好就藏着一尊神仙花落雍王府。 格格搓个煤,全京城百姓给雍王竖大拇指。 格格写个诗,正赶上李光地努力捞方苞,你这找谁说理去! 左看右看,雍王爷就是宠了个格格,好儿L全让他得了! 三爷搓着文玩核桃想,谁还不会哄女人开心了?凌霄格格那样的品貌才华,到哪家也是心尖尖儿L上的啊。没说的了,你给德妃磕一个吧! 十四爷就更糟心了,他年岁小些,许多事离前头哥哥们都差了十年,心里既有了念想,看他四哥就愈发嫉妒了,回府盯着宫里去年赐下来的格格看——我额娘就选了俩人,你得有哪儿L比得过那一位吧? 雍王府隔壁,糟心的除了八爷还要再加一个八福晋。 宁寿宫中凌霄乱拳打死老师傅,八福晋回家越想越气。 她嘲笑雍王府妃妾多,凌霄反手甩她一句词,你们八贝勒府也不只有俩人,大家半斤八两,你高傲什么呢? 一生一代一双人的至高标准摆出来,八福晋岂止是越想越气,简直是越想越泄气。 她一向自诩出身高贵,夫妻恩爱,看不起妯娌们为了贤惠的名头个个忍气吞声。便是康熙爷作为皇帝和公公居高临下公开呵斥她嫉妒,管着胤禩不让他生孩子,也是她心气儿L的印证。 ……和这次不同。 “这是怎么了?”八爷回来看妻子双眼无神恹恹的,就知道她还想着这件事,劝慰她说:“老爷子现在行事也是心血来潮……” 左右无人,胤禩抱着妻子低低说:“咱们还稀罕叫什么皇父吗?” 八福晋郭络罗氏勉强一笑,“不是为了这个。” 那是为了什么呢?郭络罗氏自己也想不明白。 胤禩的话却已经带了冷笑,“老爷子如今这心也太偏了,西林觉罗氏在宁寿宫这样不敬,不但不罚,居然还这样给体面。不过就是要抬老四打压我罢了!” 郭络罗氏抱紧了他。 胤禩怜爱地亲亲被双标的皇帝区别对待的妻子,“侧福晋也不过是一妾罢了,下次再遇见,你端起款儿L来呵斥就是了。” “那可没这样的规矩。”郭络罗氏笑了,那是亲王侧福晋,且是小嫂子,但丈夫这样的鼎力支持还是治愈了她。 的确,不过是一妾罢了。 等过了康熙的六十圣寿,雍王府要为册封新侧福晋请客摆宴,郭络罗氏恨恨想,我不搅了你的好日子就配不上老爷子骂我的词儿L! 康熙爷是个老皇帝了,看事看人和皇子大臣又不同。老四最近风头盛,那可不只是凌霄的缘故。 后院格格拿出蜂窝煤的时候,他的儿L子里,有谁能把凌霄当做人才鼎力支持呢? 当蜂窝煤制造出来,又有谁能像老四一样真正想着小民,平价售卖?——蜂窝煤不算什么,奇珍异宝也不算什么,有了放弃金山银山实惠小民的心肠,才能得民心啊。 更不要说,撑起这么大的一个摊子需要的人手可不少,不光要人多,还得是人才。哦,老四最能顶事儿L的人手是胤祥…… ?张山李石的作品《我在四爷后院背了首诗(清穿)》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康熙爷忙里偷闲琢磨着,反正他废了的那个皇太子是做不到。 除此之外,后院还是得有个靠谱的主事人,使妻妾和睦,不因为嫉才妒能而夭折了天才,老四媳妇就做的很好。 至于方苞事,归根结底是凌霄诗作中重视人才的精义,本就是治理天下的正道,是他作为皇帝也必须妥协退让的部分。 “方苞可有去拜见雍亲王?” “回主子的话,方先生并未和阿哥们有格外的接触。” 康熙微微点头,“是个聪明人。” 方苞从刑部大牢直入南书房,见识了皇权的翻云覆雨手,怎么敢再卷进皇子夺嫡的漩涡。 这个道理,四爷明白是明白,迟迟不见方苞示好,他多少还是有些失落。 邬思道他们努力为四爷排遣忧怀、疏通心络,什么行动上不方便表示,如此大恩肯定牢牢记在心底,江南仕林起码也知道您不拘一格降人才等等。 幕僚们说的很有道理,四爷却总觉得差点劲,缺他大孙女独有的犀利和冲击! 四爷往外走了两步:“格格在岁荣轩吗?” “回爷的话,格格在正院。原在岁荣轩伺候的今儿L一起回来给福晋请安,给侧福晋贺喜呢。” 因制雍王煤有功,万年春他们如今已经在内务府当差,听说凌霄格格封了亲王侧福晋,赶在休沐日一起回府道贺。 福晋在正院给旧日的宫女太监们摆了座位,后院的女主子们来了个齐全。凌霄左看看右看看,咦,怎么仿佛是个座谈会一样。 无他,太新鲜了!大清立国开始就没有太监当外差的,宫女更不必说。女人封侯有汉朝,女人为相有唐朝,但正儿L八经作为一个小零件嵌进统治机器里,还是头一回。 内务府是皇家的内衙,因此凌霄推荐、康熙朱批、十三爷新官上任领着他们一道儿L并不算为难——那也是正经有品级的官堂衙门。 亲王的内眷们位格尊崇,也不妨碍她们对此好奇极了。你们每天和旁的男官儿L一道儿L上衙门?你们穿什么样的官服?他们也管你们叫大人吗? 这边叽叽喳喳地问,那边七嘴八舌地答。 每日早早起床,上班当差不轻松,但比起之前伺候主子的累,这也不算什么,可威风啦~ 大家从雍王府出来,在十三爷手底下干活,没人不长眼挑事儿L。大家一手搞出来雍王煤生产线,又有正白旗的先进工人一起干事,专业对口,环境融洽,可好啦~ “十三爷说,下个月就要我们到江南去建分厂,我还有些担忧哩。”“不瞒主子说,我打小儿L没出过京城,心 里怯得很。”这次要让我们过去独当一面,这是第一个分厂,如果办得好了以后全大清的分厂都让我们去建呢。??[” 福晋看他们有几分畏怯的样子,言语间却是掩不住的跃跃欲试,一个个张嘴就是大清南北西东的地名,心头涌上些自己也难辨的滋味。 她凝神想了想,笑道:“你们大胆去便是了。十三爷和江宁曹家关系好,他打个招呼,办事必无阻碍的。” 哎呀福晋,您说的这是大人物。 宫女里推出了万年春,太监里推出了成三,他们吞吞吐吐说了难处——北京城内务府见惯了女官和太监头子,那南京城里可没见过他们这样的“奇官”,人心里有一丝怀疑,办的事就要打折扣。 文化的保守和传统,过江龙给地头蛇打再多招呼都没用。 “我倒是有法子。”一直懒洋洋旁听,丝毫不觉这帮人回府述职有什么稀奇的凌霄说了话。 她只说了这半句话,本来跟着烦恼的年侧福晋立刻喜笑颜开:“这下可无事了!”李侧福晋赞同点头,格格们也跟着念弥陀。 凌霄:……你们也不必对我如此信任。 福晋笑着推推她:“快说,你有什么法子?” “过了万寿节,福晋不是要为我请客吗?我记得安排有戏文。”凌霄笑眯眯看着自己推过一把力的受苦人,“我来排一出戏,唱到江南去,保你们做‘奇官’!” 送你们上青云。 屋子里渐次安静了,旧日奴仆们尤其失语,怎么,我们也值得上台子上夸一夸唱一唱吗? “格格要在戏里唱我们?”万年春与凌霄最是亲近,脱口喊了格格,脸上是自己不知晓的希冀神色,格外动人。 凌霄一怔。 她面对一双双明亮的眼睛,仔细斟酌了言辞,“我准备排一出戏,叫做《女巡按》。要让这出戏能感染江南百姓,我们这位巡按江南的女官员,她的品格就要更坚贞、她的手段就要更灵活、她的意志就要更刚强。” 她的结局也要更悲壮…… 自古悲剧更能震撼人心嘛,死了才会是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凌霄看着一屋子认真听她讲述的亲王家眷和煤厂管理,说话的声音格外响亮:“虽然现在你们还不是戏里的女巡按,但是这出戏在戏台上排演,就是鼓励和帮助你们完成你们的事业。” “呜呜呜呜呜呜呜格格。”成三拼命抹着脸上的泪水,福晋等人也不说话,静静地看一个小太监坐在屋子中间抽噎。 “格格。”成三真心实意地哭着说,“奴才还想回来伺候格格!” “……”凌霄被他气笑了:“你回来伺候我干什么?” “奴才怕他们这帮小……”成三在最后时刻把不雅的词儿L咽下去,“怕他们伺候不好格格。” “呵。”凌霄摇头,你还是不懂用人,“你们这前一拨人飞得越高,他们这后一拨人照料我才会越精心呐。” 说着,凌霄指指她身边对着成三横眉竖目的大丫头,“瞧瞧,今儿L我怕是别想自己拿筷子,吃口饭她能喂我嘴里!” 大丫头不好意思地垂了头,满屋哄堂大笑。 胤禛在窗边看妻妾们一室欢笑,看熟悉的下仆面孔个个兴高采烈,脸上带着些凌霄格格那种自由快活的神情,不由出神看了很久。! 第 28 章 想要我命你直说 雍亲王在正院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烈欢迎。 “还不快见过王爷。”福晋张罗着场面。 内务府的小官吏们震声道:“奴才给王爷请安!” 四爷:“……” 放出去一段时间,本事不知道,你们这嗓门倒是渐长,更像凌霄了。 四爷目光扫过满是期待的妻妾们,开始怀疑以后自己听见的枕边风都是面前这群人的。 “起来吧。”四爷评价说,“十三爷没少夸你们,在内务府干得不错,没丢爷的脸。” 他们本就在四爷前院伺候,以前四爷只看作是心正勤勉的好奴才,真去外面历练一圈,得把“奴”字换成“人”字。 他们在内务府一天,就一天是雍王爷“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实证!你出身再不好,你也没进宫当太监啊!只要能抟煤干活,性别不限! 万年春和成三他们在外头当差这么久,更明白雍王爷一句话的分量,立时喜形于色。 四爷看他们这争气模样,自己脸上也带了笑,破例留他们在府里用饭,赐了一桌好席面。 在正院一起吃过午饭,凌霄跟四爷进了前院书房。四爷自我感受极为良好,感慨万千:“本王用人真是不论出身,可惜方苞他们不晓得。” 凌霄:?话题是怎么转到方苞身上的。 四爷:“方苞到今天都没有上门来拜!不谢谢我,也该谢谢你才是。”他这话只是个引子,等着他大孙女为他做心灵按摩。 凌霄不负四爷的期待,听他发言无语至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据她这些时日的了解,《南山集》结案,方苞被释放,他好朋友戴名世直接问斩弃市,他的族祖父方孝标遭戮尸。——你还指望人家谢谢你?不揣把刀进南书房算是他没种! 康熙亲自盖章“方苞学问天下莫不闻”,那你关押人家的时候不知道吗?关上两年再把人提溜到南书房,什么PUA手段。 你是PUA大师,人家方苞也不是傻子啊! 凌霄总结:“可行行好吧,一边搞文字狱一边礼贤下士,这不搞笑吗?” 四爷:“……” 凌霄:“别看别人,就说你呢!你要不兴文字狱,别人能编排你被受害者家属吕四娘砍头吗?” 四爷:“……” 疏通心络了吗?疏通了。 这岂止是疏通心络,这是一杆标枪扎到底啊! “什么砍头??砍谁的头?!”四爷真的有点破防了,按康熙六十一年加雍正十三年,他寿数五十八,是一个勉强算寿终正寝的年纪。——只要不和他爹他儿比。 四爷还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死因,顿感脖子凉飕飕的,整个人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民间传说啦,无稽之谈。”凌霄轻飘飘说,“一般认为你是累死的。” 四爷:……并没有比被刺杀好很多! 凌霄还在旁边说风凉话:“你不搞 文字狱不就没这回事儿了嘛。”好歹在民间江湖传说里留个全尸…… “哪家政权也是要管制舆论的,这些我都明白。但是!”凌霄忍不住手捂心口,“你们误伤了《红楼梦》!” 《红楼梦》明明都写完了!因为所谓禁书没有流传下来!光凭这一条,文字狱被骂死也是活该! 四爷:“……红楼梦是什么?” 凌霄给四爷科普——《红楼梦》,我大清文化艺术最高峰!什么方苞何焯?加起来不配给曹雪芹端漱口水! 四爷听完了介绍,下意识要辩解一番:“他写得好不一定写得对。” “写什么啦!也就写了点‘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嘛。翻译过来就是昨天大明朝今天大清朝,平铺直叙,有什么问题?!” “他们这些文人,最擅长春秋笔法……” 凌霄一针见血:“他是曹寅的孙子。” 四爷:!!! 老曹家这么出息吗?! 凌霄思路往外发散,掰着指头数:“算起来,大清朝最伟大的家是曹寅的子孙,最好的词人是纳兰性德,最著名的诗人是你儿子……” 等等!四爷眼睛刷就亮了,你说什么?我儿子比曹家还出息? 我们格格才名远播,但我知道我大孙女是文抄公,我居然还真有个大诗人儿子吗? “是乾隆爷。” 四爷惊喜极了:“弘历?”哎呀,不愧是我的十全好大儿! 凌霄还没说完:“乾隆爷主要以量取胜,一生写了四万多首诗……” 你就说他是不是清朝最著名的诗人吧! 最著名诗人的爹:…… 四万首?!我的儿,你是真的热爱诗词创作啊,你从出生开始每天写一首也得写一百年! 四爷振作精神:“应该也有几首佳作?念来听听。” 凌霄沉默了。 饱含期待的四爷:……?! 他若无其事地重新聊正题:“你说得对,日后尽量不兴文字狱,还是要让民间畅所欲言。” 你说什么呢?民间文化指裹小脚、竖牌坊、程朱理学吗? 凌霄诧异道:“当然是要由我们掌握文化主导权了!” 四爷:…… 四爷有被急转弯噎到。他感觉今天这天儿没法聊,灌了半杯茶才缓过来,耐心总结:“要管,但是少杀点人,是这意思吧?” 凌霄矜持道:“我可不妄议朝政。” 今儿是你来找我抱怨方苞没来谢谢你的。 四爷酝酿了一下,到底舍不得说“滚”,手指指向门口让她麻溜走人。 凌霄哈哈大笑,把四爷的手拍开,表示你怎么开不起玩笑呢。 “影响舆论,倒是有个大杀器。”凌霄忠实履行自己的谋士职责,在记忆中翻穿越人士的技术储备,“报纸!” 别人观点的传播靠嘴,靠小圈子里的文稿流通。报纸上印着的信息,只要发行 量起来,能传播到城市每一个角落,再高明的观点拿什么和一个城市的发行量斗? 什么叫平台力量啊! 四爷悚然而惊。朝廷定期给官员发邸报,但他还从未从这个角度理解问题。他代入邸报思考了一下凌霄的逻辑,一针见血指出问题:难道报纸印什么,人们就信什么吗? 凌霄说:“这就是百无一用的书生有用处的时候啦。”带带节奏,夹杂私货,指鹿为马,书生专业对口。 四爷脱口问:“那文人们自己就可以办报,反而帮了他们的大忙。” 凌霄无语,祖宗,您在这儿跟我装什么纯洁,你一个专业搞文字狱的你问我这? “可惜你用不了。”凌霄总结,报纸这样的舆论大杀器,首先你得是个皇帝,最起码也得是个朱标级别的皇太子。 四爷躁动的心登时清明了,的确。他还没来得及失落,便听凌霄继续说,“不过这其实又绕回来了。报纸是给识字的人看的!现在识字的人是谁?还是官员地主读书人。” 凌霄对四爷发出灵魂质问:“你都官绅一体纳粮了,你老惦记让方苞谢谢你干什么?” 四爷:……好像是这个道理。 凌霄问出这个问题,答案就立刻在心里冒出来了——首要问题是区分敌友! 雍正帝在压制豪强、开搞土地兼并、缓解社会矛盾的时候,不纳税的人是他的敌人。但他本质上跟这帮人还是一伙儿的,自然想要他们的认可。 凌霄把这些在心里绕了一圈,趁着四爷被自己的问题问懵,抓紧时机忽悠:“所以我们要得民心,就不能靠报纸!得让我们的宣传和文化深入民间!你抓紧了民间的文化,就是抓住了民意,既不被皇帝忌惮,又比文人夸几句强出百倍去!” 四爷果然意动:“不用报纸,还有什么新奇事?!” 凌霄:这就要说起《女巡按》了! 请允许我隆重为您介绍中国戏剧在清代的艺术大融会——京剧! 凌霄从年前在府里看昆曲就惦记上抄戏了。穿越前辈们抄红楼梦抄金庸,凌霄是比不上这样百万字的记忆力,但抄戏对一个伪戏迷来说,问题还真不太大。 戏曲好啊,信息量低,老百姓都能看懂;擅长抒情,尤其好在能把简单信息框定的感情用唱段推到极致,非常感染人。 很适合在大清搞先进文化宣传! 做这样的宣传工具,王府里的昆曲班子是不行的。以唱腔论,昆曲是“雅部”,唱的是文人传奇;各个地方声腔是“花部”,唱给老百姓听。民间地方声腔在清代融合大成,是为京剧。 “乾隆爷今年多大了来着?”凌霄问四爷。 有著名诗人殷鉴在前,四爷对这一问虽然摸不着头脑还是提起了警惕,“四岁。” “乾隆爷八十大寿那年,四大徽班进京祝寿,在京城沟通艺术交流唱腔,逐渐形成了京剧。” 四爷一下被提醒了:“汗阿玛六旬大寿,也召了民间戏班进京。” “正好戏曲人才都在。”凌霄总结,“与其老想礼贤下士对待什么文人,不如直接搞文化产品面向群众搞宣教嘛。” “对啊。”四爷一下子就有了点子,“可以唱唱汗阿玛少年擒鳌拜!中年平三藩!晚年……”晚年废太子? 他正琢磨着怎么歌功颂德当个大孝子,凌霄满脑袋小问号。 啊这,你的宣传、我的宣传好像不一样。 “爷。”凌霄小心提醒他,“我只会抄。” 至于你规划的康熙三部曲,可以拨款排新编戏…… 四爷奇道:“你说的这个京剧,就没有颂扬朝廷的戏码?” “……这个,京剧是民间艺术……” 凌霄见四爷总不往自己忽悠的道儿上走,心道那你别怪我给你整个狠活儿了。 她从桌上笔架取了毛笔,刷刷刷写了一段唱词,递给四爷看:“这个就很符合现在的朝野局面!是曹操和曹丕的对唱!” 四爷拿来一看,眼中透露出迷茫的光,脸整个就木了。 凌霄积极凑旁边给他解释,“唱这段之前是曹操问这太子之位给谁,曹丕回答说非儿莫属!你看聊得多敞亮!” 爷,您是不是特有代入感~ 四爷拿纸的手微微颤抖。 “曹操担心曹丕登基之后残害手足,曹丕说的多好啊。”凌霄指着纸上的唱词——想不到父虽英雄也气短,儿女情长何须言。儿不是逐贼防盗的看家犬,要做那破雾的蛟龙在九天。 “‘扫灭东吴夺西川’、‘定叫那汉帝把位禅’、‘儿有父王的英雄胆’。爷,你看这词儿亮堂啊,选继承人不沟通政治理念,难道还是看谁受宠爱吗?您那些兄弟,再天才,还能比得过曹植吗~” 四爷:别说了别说了。 凌霄跃跃欲试:唱!都可以唱! 四爷看着纸上的字句,惊恐地构想了一番这要是唱给皇父听……本王还要命!想要我死你直说!他一把攥住了纸,三两把撕碎了。 凌霄拼命憋笑。 哎呦祖宗,再也不想对文化创作指指点点了是不是! 想要政治化?可以,就怕药效太猛你受不住啊,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她想到这儿,乐子人心态又上来了:“爷,就算现在不合适唱,以后咱安排上!总比大义觉迷录好呀~” 四爷:“……你准备排《女巡按》是吧?”! 第 29 章 名声在内的侧福晋 戏不是说出来的,是唱出来的。谈完事儿凌霄也不多留,四爷却叫住她:“别走。”去书架上取东西给她。 凌霄这才想起来还没要排练经费,开心等着,等来了一本雍正皇帝御笔心经。 凌霄:“……” “你在屏风上写大字尚可,写小字毛病就全出来了。”四爷嫌弃道:“回去也抽空练练字。” 胤禛的字算是不错的了,凌霄也不挑剔,深吸一口气收下了,然后跟他伸手:“爷,排戏的钱,您看给多少呢?” 这是大清文宣事业的第一步,四爷只好翻出一个匣子,取了银票给她。 凌霄踮脚探头:“呦,私房钱啊。” 大孙女笑眯眯地立那儿,四爷便顺手又取了一个荷包递给她。 凌霄入手只觉沉甸甸的,打开一看是一袋金瓜子,碎金在阳光下格外金灿灿的。 “得嘞,您就瞧好儿吧!” 凌霄出了书房本要往幕僚们那边儿去,掂着手里荷包又改了主意,先往门口寻护卫。 前院本就少有女子行走,虽然凌霄没穿挂一身珍珠翡翠,她刚漫步过去,闲坐的兵丁们也立刻认了出来,齐齐行礼:“给侧福晋请安!” “快起来。”凌霄随便在廊下坐了,笑道:“今日可有什么差遣?” “今日无事,正要打打布库。”松岳描补两句,连忙问,“侧福晋要出门?” 凌霄说:“我有一桩事,你先招呼二十人来。” 松岳立刻招呼说:“来十九个人!” 凌霄说话,兵丁也都听着,如今见松岳如此不要脸抢了一个名额,愈发争先恐后,迫不及待往凌霄面前站了,还有互相出些拳脚拉扯衣服的。 凌霄被他们逗笑了,她站起身亲自点过了人头,悠悠说:“的确是一桩好差事。如今万寿节,九门内外多有百戏,我给你们放假半晌,自去看戏吧。” 喜获假期的兵丁们:“……” 啊?就这?说好的跟着侧福晋加官进爵呢! 凌霄把手里荷包扔给松岳:“一人发一颗金瓜子。你们看哪个戏班唱得好便打赏一颗,明日把打赏戏班的名字统计了给我。” 松岳一眼认出来这石青色荷包是在王爷腰上见过的,不敢怠慢,恭恭敬敬打开数了两遍,为难道:“侧福晋,只有十九颗金瓜子。” 简单,这荷包也挺精美的,凌霄说:“那这荷包便算第二十颗。” 松岳:啊?是让我把王爷的荷包也,也打赏了?? 他好似捧着个烫手的山芋,凌霄却管不到他心里弯弯绕,潇洒去布置下一项工作了。 邬思道正在院子里看金鱼,见凌霄过来,快步迎上前,笑脸拜见。他一声拜完,师爷们听见动静,都从屋子里冲出来。 “博士怎么有空过来?” 凌霄道:“我新跟王爷请命,要排一出戏。想找位先生帮我……” 她话音未落, 先生们争先恐后不下方才的兵丁,博士选我! 幕僚们七嘴八舌争取:“我常看戏!”“我常唱戏!”“我还写过戏!” 凌霄:“……” 凌霄本以为文艺领域的清水活儿没人愿意干,为此还特地先要扯出来四爷的大旗,没想到响应如此热烈,难得给她都干/沉默了。 她想了想,问道:“……孙季才,孙先生现在如何?” 季才?季才现在可好呢!六品顶戴,雍王府出身,十三爷臂助,管着雍王煤的账务,手底下金山银海地过,内务府里红得发紫!宗亲阿哥见了都要跟他打招呼,跟中堂一桌吃过饭! 凌霄:懂了,全懂了。 上午和成三说过的话犹在耳畔,把幕僚们前同事推上去了,前例在前,后人能不踊跃吗! 丫鬟乐意给她喂饭,师爷先生们只有更乐意的,还喂得更熟练呢。 虽然大家是四爷的幕僚,但出身都是不好直接外放为官的,天降一个破格录用侧福晋,傻子才不去抱她的大腿! 凌霄失笑,感慨摇头:“那大家伙儿就一块儿来参详吧。” 这套院子的正堂就是平日议事之所,凌霄在书案后提笔,写下“谢瑶环”三个字。 幕僚们:?仿佛是一个女子的闺名。 凌霄又在后面写了“女巡按”三字,指着说,“这就是这出戏的两个名字啦。” 望文生义,幕僚们三观受到了冲击。怎么,这巡按还能是女的?别说巡按御史了,就是个巡夜的也不能是女的啊! 内中有一位幕僚叫任樵的,心里虽然这么想,余光看见他们中间的头一个马屁精邬思道张嘴要说话,下意识挺起胸脯抢先高叫一声:“妙啊!” 如此嘹亮的一声,仿佛打开一个开关,幕僚们立刻跟上,妙啊妙啊妙啊! 一看这戏目,谁没有好奇心!我看见这三个字都立刻想点上一折!博士出马,必定是了不起的大作哇! 凌霄:“……” 凌霄低调地听他们吹捧完,把笔递给他们,清清嗓子:“我念唱段,你们来记。” 任樵手脚麻溜地抢到了毛笔,不忘介绍自己,“我之前真写过戏!博士您说!” 凌霄随便一点头,开始念第一段:“婢子本是江南籍……” 凌霄把京剧《谢瑶环》的几个经典唱段先背了一遍,然后讲唱段具体在哪一幕,说明每一幕的剧情和人物,请幕僚们补充念白台词等等。 她这里讲剧情,原本觉得单“女巡按”这三个字就格外离谱的幕僚们越来越安静。等她讲完,任樵第一个震惊:“谢巡按真就这么死了??”不复活一下吗?! 其他幕僚也说,对啊,武则天这不都赶来救她了吗!还有袁郎等着她呢!多好的官儿啊!我若是谢巡按,骨头未必这么硬! 最后这句是邬思道说的,幕僚们忍不住回嘴,谦虚啦玉露,什么“未必”,你骨头肯定没这么硬。谢瑶环扛过重刑三道,你嘛,老虎凳一摆就啥 都招啦。 凌霄含笑听他们斗嘴,点一点桌上字纸,“谢巡按就拜托大家啦~” 博士只管放心!” 工作都很顺畅地安排下去,凌霄把四爷御笔亲书的字帖卷成筒状在手心里敲,哎呀,这就是万事只有开头难。受一回圆明园蜂窝煤厂草台班子的气,还是值得的。 只要把开头的事情做好了,把自己的社会价值展露了,四处都是笑脸,追着赶着要讨你的好呢。 姐妹之美我者,私我也;护军之美我者,畏我也;幕僚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 四爷之美我者,额,在于我是雍王府销冠,且被老爷子亲自升职,拿下了从他老婆他弟弟乃至他爹妈(德妃:?)这一大溜人。 最重要的是大孙女光环,妥妥的自己人,面对康熙亲祖宗而不改其志的忠诚大孙女! 凌霄暗下决心,今天你把我当大孙女是吧?迟早我得让你把我当祖宗供着! 眼看天色将晚,凌霄干脆也不回岁荣轩,叫上等在二门的丫鬟,溜溜达达到福晋的正院去蹭饭。 蹭饭的不止她一个,今儿女眷们过来就都没走,正团建呢——给已经定下婚期的二格格准备嫁妆。 四爷子嗣不丰,只有一个女儿就是二格格,三个阿哥,最大的是弘时,才九岁。雍王府是亲王阿哥的门楣,开府多年,没有婚丧嫁娶的花销,家底很是丰厚。 这回为二格格备嫁,真是把半个库房的缎子都拿出来拾掇了,挑拣着名贵的、时兴的,给二格格填嫁妆单子。 凌霄看着晒了一院子的绫罗绸缎,想想这只是二格格财产的一小部分,啧啧称奇,什么皇三代富婆啊。 四福晋带着李侧福晋她们围着布料堆转悠,凌霄抓了把能吃的瓜子过来找二格格说话,“上午怎么不见格格?”一边说着,她把手心里的瓜子儿给二格格倒了一半。 二格格舒宁也早听说了上午的热闹,捧着一手的瓜子,摇头说道:“我自当在闺中学礼备嫁。” 凌霄有心问你学什么礼,又怕是什么生理课程问出来让小姑娘害羞,也就咽回去了。但她仔细打量二格格,实在看不出新嫁娘的羞涩,反而浑身萦绕着一股子忧愁。 “格格怎么不高兴呢?” 二格格垂首说:“出嫁也不是件高兴事……”离开阿玛、额娘,离开她长大的家,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和一个陌生人生活,嫁妆丰厚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凌霄略想一想就明白了,人家二格格,雍王府的郡主娘娘,出不出嫁的都不差这点绫罗绸缎,反而可能还降低生活水平了。 “出嫁当然是高兴的事儿了。”凌霄用笃定的语气告诉二格格:“这就等于分家,你以后就是独立的成年人了,以前你出门要王爷福晋允许,以后……” 她还没说完,手里挑拣着料子、耳朵却一直听着混世魔王说话的福晋已经断喝一声:“凌霄!” 凌霄嬉皮笑脸:“王妃娘娘有什么吩咐?” “不许你把我们格格带坏了。” “这怎么叫带坏呢?我这是为咱们郡主排忧解难啊。”凌霄转向二格格亲妈李侧福晋寻求认同,“咱们郡主过得好点,心情愉快,不比什么都强?” 李侧福晋看看神采飞扬的凌霄,再看看使劲盯着她的福晋,最后和自己女儿对视一眼,低下头认真翻料子,只当自己啥也没听见。 如果舒宁出嫁之后有凌霄这么自在,她当额娘的就真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福晋耐心教育两个姑娘,主要是教育凌霄:“舒宁以后出嫁,过好过歹的,全要看她自己,得教她诚意正心,可不能像你这么乱来。” 李侧福晋在一旁听了,也暗暗点头。 凌霄更诧异了:“郡主还能过歹了?!” 福晋:“……” 李侧福晋:“……” 二格格:“……” “你阿玛是四爷你怕谁啊?!”凌霄太不理解了,转头对二格格谆谆教导:“以后想回家就回家,想出门就出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出嫁以后四爷管不着你了,别人都不配管你!” 我是假的大孙女,你是真的大闺女,不但是长女还是独女,连康熙帝都给恩典不叫你抚蒙的。 就你这个爽文标配的人物设定,少浪一点都对不起你的投胎水平!! 第 30 章 雍王府俱在掌握中 凌霄穿越到二百年前,基本就没见过真正自在的人。哦,除了她自己精神状态很稳定很美丽。 如今见到二格格抓一手天胡的好牌,居然没心情嗑瓜子,凌霄大惑不解。 她的不理解表现得太明显,全场女人都陷入了自我怀疑。 好像,似乎,是这个道理?我们二格格是下嫁啊! 她们正被冲击着,又听凌霄继续说:“你喜欢……哦,你见过额驸吗?” 二格格:“……” 凌霄为盲婚哑嫁叹口气,雍王府一屋子女人们想起自己嫁人的情形,心底也泛起些波澜。 “那就只能看他的命了。”凌霄说,“他如果得你喜欢,父母都有尊荣。他如果不讨你欢心,也是他的运数了。” 满屋子女人:“……” 二格格犹疑着问:“是,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啦!”凌霄大力肯定:“他敢对不起你,打断他的腿!” 从四福晋往下,没一个人敢问凌霄嘴里的“对不起”都把什么行为囊括在内。 福晋心累地挥挥手:“祖宗,你回岁荣轩歇着去吧!” “这儿没我的饭?” “没有!” 凌霄乐了:“行,我回去让丫鬟喂我~” 凌霄走到门口又扶门回首。她看一眼二格格,念及四爷待她的恩义,再想想这姑娘英年早逝,主动约她:“我明儿去街上看戏,你去不去?” 今儿上午连正院座谈会都没参加、闭门学礼的准新娘脱口就要拒绝,可凌霄说的那些话实在太有诱惑力,二格格不由把期待的目光投向雍王府的女主子。 四福晋不紧不慢把手头的缎子点数过一遍,头也不抬:“去吧。有咱们侧福晋带着你,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凌霄立刻接口:“就是!我多靠谱啊!” 四福晋拿手往门外一指,二格格头一个先笑了。 岁荣轩来传过话,要二格格穿得朴素些。二格格穿了最朴素的衣裳,只戴了必要的金钗耳环,跟凌霄出府一瞅,还是富贵得鹤立鸡群了。 清廷皇家的奢侈品衣饰凌霄也时兴过一段时间,但过过瘾之后也罢了。盘一个像样的能插戴各种漂亮首饰的发型得在梳妆台前坐十五分钟起步,她是没这个耐心。尤其她之前是煤厂厂长,更得穿点耐脏的、脏了不心疼的衣裳。 时日一久,大家也都习惯了她衣着简朴。虽说先敬衣冠后敬人……哈,西林觉罗侧福晋悬赏机器改进,一出手就是白银万两,你笑一个穷酸试试? “我要不回去再换一身?”二格格看凌霄穿得要比自己更简素十倍,有些忐忑。 “别换啦,走吧。”凌霄拉她下马车。 近来是康熙皇帝六旬圣寿,普天同庆举国同欢,九门内外都装饰起来了,张灯结□□碧辉煌,各处都是热热闹闹的。有那么一刻凌霄差点产生从前和小姐妹约着逛街的幻觉。 “怎么了?”二格格舒宁看她出神,关怀问她。 “没什么。”凌霄眨眨眼睛,从袖子里掏出昨日兵丁们手动评选出的优秀戏班名单,指着竟得了五颗金瓜子的头一名,兴冲冲说,走!看戏去! 凌霄挽着舒宁一进茶楼,就有在茶楼里混日子的男人们为她们的美貌所惊喜。 混人们定睛度量了一下她们的衣着,对这位小姐的身份也有所猜测——如此生面孔,八成是为万寿节进京的外地小官、富户家的小姐。 “小姐可是第一次来过来玩?”有那色迷心窍的一步挡在凌霄和舒宁面前,装模作样一拱手,脸上挤出一脸皱纹,“本官给小姐做个向导如何?” 凌霄:……什么恶俗戏码。 她伸臂将舒宁往后拦了拦,舒宁何等金枝玉叶,还没有见过这样主动凑上来的外面男人,敏感觉察到对方目光的侵略性,下意识抓住了凌霄的胳膊。 然后从她们身后蹿出四个汉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这人的脸摁地上了,紧接着把人拖离现场,在极有效率的整个过程中这人甚至没来得及叫一声。 整个茶楼都没人叫一声。 连是什么官都不屑问,说摁死就摁死,哪儿来的过江龙微服私访?!是条龙你穿这样? 白龙鱼服不讲规矩啊! 茶楼小二极恭敬地继续把小姐往二楼引,凌霄浑若无事挽着舒宁往楼上走。 世间一切觊觎、羞辱和侵占,都要依靠暴力来完成。你有暴力做靠山,你怕什么? 舒宁看凌霄全不把方才插曲放在眼里,忍不住一笑。咦,府里给我陪嫁的护卫人数是多少来着? 茶楼上今日唱的是梆子,作为五颗金瓜子推荐的戏班子,简称五金推荐,的确有水平。凌霄磕着瓜子喝着茶喊好儿,一旁舒宁也嗑瓜子,但是不会喊好儿。 “你要从丹田发声,胸腔共鸣,不能光靠嗓子喊。”凌霄手把手教她,“感受到胸腔的震动没有?” 舒宁被自己发出来的浑厚声音吓了一跳。 “就这么喊!”凌霄竖大拇指,笑盈盈说:“等你嫁人了,想看戏想逛街,约我也行,约你以后的小姑子啦大姑子啦也可以嘛!” 舒宁想了想:“那我岂不是把她们也带坏了?”说完先把自己逗乐了,快乐地笑了半天。 少女银铃般清亮的笑声引来一阵侧目,但旁边几桌坐满了持刀护卫,望来的目光都带了小心。 凌霄也望着她笑,好不容易一个姑娘能依仗皇权不care丈夫,不过肆意也太可惜了。 因带着舒宁,凌霄见这茶楼还算干净开阔,也不换地方。她来考察当下戏曲市场,只是做一个了解,为以后培养文化团队做准备,倒不着急。 又续了一壶茶,凌霄准备再待一会儿就回府吧,给福晋点心理安慰。正听着曲儿,楼下传来一阵喧闹。 “奴才给雍亲王请安!” 四九城里多得是懂朝政的高人,一间茶楼里消磨日子的,居然也有能 认出来雍亲王的能耐人。 胤禛身穿蟒袍腰系黄带,背着手在茶楼看了两圈,一抬头,女儿和孙女正笑着和他招手。 胤禛上楼先问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儿:“出来逛逛感觉怎么样?” “阿玛~”舒宁笑盈盈地一福身,她轻松自在地消遣了半日,高兴地和自己爹说话。 胤禛说了几句话,微微扭头去看身后跟着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连忙垂头,利索打了个千:“奴才纳喇星德给格格请安!” 哦豁!凌霄眼前一亮,这不就是二格格的和硕额驸吗?她和四爷对视一眼,一起去看舒宁。 舒宁不意第一次见到未来额驸是在此时此刻,顿了一顿才轻轻说:“起来吧。”她上下打量着星德,见他是个面目端正的健气青年,脸上带了点笑影儿。 “爷。”凌霄去拉四爷,“我们去那边逛逛。” 四爷瞪她一眼,见凌霄坚持,也就顺着她的力道起身。星德在一旁整个人都愣了,这不是二格格的丫鬟吗?什么关系啊,你敢跟王爷这么说话?! “这是西林觉罗侧福晋。”二格格轻声提醒他。星德大受震撼之余连忙要行礼,凌霄却已经拉着四爷走远了。 四爷是从福晋处听完凌霄带坏舒宁的现场转播过来的,为此还特意叫上了准女婿,街上熙熙攘攘却不能聊这些。 他只说凌霄得罪他的事:“你把本王的荷包给人了?还是给戏班子打赏?” 凌霄回头看松岳一眼,跟他计较也没意思,回头只对四爷说:“不能给人?怎么,这荷包是您亲手绣的?” 四爷:“……” 身后护卫们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只恨自己多长了两个耳朵。 四爷知道自己斗嘴是决计斗不过凌霄的,只好放她一马,与她闲谈:“戏怎么样了?” 还行。主要是得找点戏曲演员,现在府里的昆曲班子不乏会唱花部的,但现有的女角儿都太小了,演不出政治家的气势,哪怕不是政治家,总得有点“大人”的意思。 这就是好演员要有好剧本培养的道理了。如今市面上的各类戏曲,主角不是小姐丫鬟,就是妓女尼姑,年岁一大,旦角儿演员们就要各谋出路。 他们随口谈着这些,一边在茶楼二百米内转悠,四爷到底惦记着女儿,又匆匆回去。 两个年轻人看起来处得还行,当然,舒宁旁边围了四张桌子的护卫,可能星德想处得不行也需要勇气。 等上了回府的马车,凌霄便积极问舒宁:“你觉得他怎么样?喜欢吗?” 舒宁看一眼同在车中的阿玛,矜持地抿嘴一笑。 凌霄便点头说:“看来这小子命不错。” 舒宁噗嗤就乐了,乐到一半儿,猛然意识到阿玛还在,又努力绷住了。 四爷却道:“昨日凌霄与你说的那些话,我都知道了。” 舒宁睁大眼睛,是打断腿那些话吗?! 胤禛看着女儿,眼里 带了笑:“她说得对。” 二格格只觉得心间猛然奔涌过一股暖流,只把浑身都熨帖得暖洋洋的。坚实的靠山鼎力支持她去做一切事,她眼睛模糊了,喃喃喊:“阿玛……” “有哪里不痛快了,只管回府和阿玛说,看我收拾他们。”四爷难得和女儿有这么温情的时刻,一激动什么话都往外说。 凌霄听着就觉着星德未来必能飞黄腾达——只要哄好了媳妇儿让二格格爱他。 “你留一步。”进了王府,四爷放舒宁去正院见福晋,却拉住了凌霄。 “你与我说实话,可是舒宁……未来的命数,”四爷说话都是轻轻的,“有什么不妥?” 凌霄也不知自己是哪里露了痕迹,不过这些本来就没必要隐瞒,只是四爷没问过而已。她便缓缓说了二格格不幸英年早逝——反正是没活到你登基,公主都是追封的。 至于为什么去世?不清楚,不知道。 凌霄只能建议胤禛给二格格配几个厉害嬷嬷能护着她,但也不能太厉害。日子怎么过,还是得看舒宁自己,万一是死于产关,那更是没处说理去。 四爷对此也是无言,已经为女儿求过留在京城的恩典,再寿数不永……唉,还跟嬷嬷学什么规矩,出嫁前多跟格格混几天吧,四爷只盼她能多像凌霄一点。 既然已经问过了女儿,四爷犹豫了一刻,还是问:“弘时,弘时可是有什么不妥?”论理,亲王世子包括日后的太子,都该是长子弘时的。 四爷生怕未来雍正朝也有什么夺嫡争斗,几个儿子都还小,他不愿用未来发生的事错待几个小儿,因此知道乾隆帝名讳弘历也就罢了。 如今却再也忍耐不住,他统共就几个儿女,个个都当宝似的,总是愿意为他们趋吉避凶的。 可凌霄却露出了和他问起二格格时全然相反的为难神色:“弘时……弘时,您确定要听吗?” 四爷脸色白了白,最后还是点头,最差不过谋反罢了。 “您登基之后,弘时被您赐给了八爷当儿子。” 四爷:“……” 四爷:“??!!” 四爷被自己的骚操作完全震惊到。 凌霄观察着他确实是个刚强的汉子,没有要晕厥的意思,小心翼翼地接着说:“后来您把老八削宗籍,弘时也就一起削了。他死了,您也没给他恢复宗籍。” 这个儿子送得彻彻底底。 可谓生是老八的儿子,死是老八的儿子鬼。 至于弘时到底得犯了多大事儿?不清楚,不知道,您有什么头绪吗~ 四爷不明白,四爷大受震撼,四爷迫切想见他十二弟。! 第 31 章 被迫单打全场呢 听说弘时被四爷打了一顿。 三阿哥亲额娘李侧福晋自然是心疼的,但也就是心疼而已。老子打儿子,有什么道理可讲?当娘的再心疼,也不能转头去打当爹的一顿。 福晋作为嫡母,尽责地问明了缘故。听闻是弘时在上书房和老八老九家的孩子走得近,涉及皇子们之间的纠葛,福晋也就罢手了。 后院其他女人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钮钴禄格格和耿格格膝下的阿哥刚会走路,这么小的娃娃连能不能立住都不知道,现在操心弘时得不得王爷欢心可太早了。 倒是二格格对弟弟挨打有个自认为八九不离十的猜测。 弘时被四爷叫去之前正和即将出嫁的姐姐说话,话里透出些对西林觉罗侧福晋的不满——弘时前头夭折了两个哥哥,后头两个弟弟年纪幼小,他是侧福晋所出的长子,却还不是雍亲王世子。年侧福晋进府时,上书房皇孙之中就有传言,说万一年氏生子必定是世子云云。如今西林觉罗氏侧福晋,比之年侧福晋,声势何止涨了百倍千倍。 弘时把堂兄弟们为他分析的转述给同胞姐姐:姐,你就说,为了额娘,也为了我们姐弟在府里的地位,是不是得多多警惕这位圣旨亲册、有钱有宠有才华的侧福晋? 二格格舒宁听得心惊肉跳——弟啊,你在整座雍王府里格格不入! 舒宁当时看着弘时去见阿玛的背影就为他担忧,你就算怕侧福晋日后生子威胁你,好歹也该装一装,把对庶母的不满只差摆在脸上,阿玛专打不长眼! 后来舒宁听见几个格格劝自己额娘不要过于忧神,没听见有人猜准挨打因由,先放了一半心。她又去暗暗观察凌霄闻听此事的反应,又放了另一半心——谢天谢地,我那冷面王爷的阿玛不是个挑弄是非的多嘴人! 弘时挨打的罪魁祸首凌霄完全没想过二格格还有这样的担忧,属实证明二格格和她思维有壁。 笑话,凌霄在带清苟着发育到今天,别说弘时已经被亲爹打屁股,就算史书记载三十年后是他继承皇位,凌霄都不带多看他一眼的。 ——再长大点才配被我忽悠。 现下,凌霄导演正满意地正对戏台中央抱臂观看《女巡按》第一次彩唱。 现场人员的组成比较复杂。台上乐队、演员、后台师傅,一半是雍王府原来的戏班子,一半是凌霄从外头薅来的戏剧人才,包括三十岁的女主角谢秋娘。 台下左边一堆是以任樵为首的雍王府幕僚们,这些属于编剧。 台下右边一堆是来看彩排的雍王府女眷,这些算是服化团队。谢瑶环女装出场时,头上的簪环、身上的佩玉都是雍王府女眷们提供的真玩意儿,为了给谢巡按做袍子,年侧福晋连自己陪嫁的缎子都翻出来了! 凌霄都没想到后院姐妹们对这出戏的热情这么高。从第一次成班排练起,总有人隔三差五来看,后来戏越捋越好,腔越唱越高,钮祜禄格格抱着三岁的四阿哥弘历,耿格格抱着两岁的五阿哥弘昼,抱着孩 子也要来看! 到如今连幕僚们都脱敏了,不就是和王府的女主子们一个院子看彩排吗?拜,都可以拜! 而凌霄瞥一眼混迹在观众席的人类幼崽章总,心说行吧,徽班进京导火索坐这儿,怎么不算一种开光呢? 等到排练基本成型,剧组浩浩荡荡转移到圆明园上台合成,大半个雍王府也浩浩荡荡地跟了来,连已经出嫁的二格格回娘家小住都驱车直奔圆明园。 只给雍亲王留下了邬思道等小猫两三只,好在雍亲王应该没意见。 雍亲王近来入值南书房给康熙爷理折子,肝得天昏地暗,卷出了风格卷出了水平! 连他阿爸看好大儿两眼泛青都开始心疼崽,要不你今天早点回府歇歇? 不必了,雍亲王努力掩饰自己的惨状。我就爱在宫里干活儿,宫里多好啊,爹在跟前儿,手足兄弟在旁边,亲妈和奶奶只离二里地远,儿子侄子就在隔壁上学,多么温暖的大家庭! 大家庭的老父亲康熙爷:“……我倒是听说半个雍王府都去圆明园了,是排什么《女巡按》?” 听着仿佛有瓜的样子。南书房来干活分折子的几个年长皇子,入值的大学士们都立刻竖起了耳朵。——然后听了一出雍亲王侧福晋关怀下属的传奇。 什么人呐!!给下人们安排工作就算了,怕他们去南方水土不服被歧视,亲自排戏移风易俗! 连八爷听着都发愣,他再礼贤下士,也没有如此贴心排忧解难,你干工作有困难还要我帮忙?输了!八爷观察着旁边重臣们的表情,内心是崩溃的。 你们雍王府怎么回事,老四处理折子一天特么的能写一万字!天天日万!卷死人不偿命! 老爷子叫你来是减少量的,不是增加量的!显得我们兄弟不认真干活一样! 怎么你侧福晋都要在礼贤下士收买人心上压我一头!这合理吗?! 女巡按……№”康熙琢磨着这个戏名,人的姿态是一回事儿,能干出什么活儿来又是一回事儿。凌霄无疑就是值得让人产生期待的干臣,她要排一出叫《女巡按》的戏,康熙还真挺有好奇心的。 他乐呵呵地表示了期待,四爷立刻顺杆子往上爬,表示可以让剧组从圆明园再搬回雍王府,为皇帝在宫中首演《女巡按》! 康熙摆手,那也太给凌霄体面了,皇帝的意思是,这戏你们先去看,朕等等你们的评论。 八爷气到冷笑:老爷子你这一句话下去,这满屋子人谁敢不去圆明园看戏。 本来一个庆贺侧福晋册封的宴会规模是有限的,有了康熙爷这一句话,雍王府加急往外派帖子,满京城的重臣勋贵都回复说要来。好在圆明园戏楼本就空旷,紧急布置一番,倒也能摆下座椅。 ——直到这时候四爷都对当天会发生什么毫无预感。准确说,他对台子上会唱什么玩意儿毫无预感。 他大概知道《女巡按》的剧情,大抵是奸臣瞒着皇帝欺压百姓,青天大老爷为民众做主,奸臣又害死 青天,爱民如子的皇帝得知真相把奸臣正法。——非常政治正确! 除了巡按是女的之外没啥惊奇处,四爷兴致勃勃等着看“京剧”。 再说了,一帮女眷都看得津津有味的戏,能有什么问题? 四爷高高兴兴在圆明园招待客人。宾客男女分开,但最后都在戏楼坐定。官客的席位摆在一楼和楼前空地,重臣不论满汉俱都来齐。堂客较少些,基本都是宗室福晋和满洲勋贵之妻。 对于来为一个亲王侧福晋贺喜,女宾们倒是心态比较平和,凌霄如果是四爷抬起来的,可能心里膈应些,但康熙抬举亲封,还特许她呼以皇父,雍王又眼瞅着前程无限,过来听戏倒也没什么怨言。便是有什么怨言,看看底下到齐了的小朝会文武官,也再不露在面儿上的。 三福晋是嫂子,又贵为亲王福晋,堂客里来得最晚。她是被三爷拽着来的,颇有些不情愿,怎么,一个老四家的侧福晋,倒要我给这样的体面?四弟妹是个弥勒佛,那是她没儿子!要是换成我,哼。 她不情不愿过来,上楼一看八福晋一身正红色旗装、发中戴一只正凤,贵气逼人,三福晋一下子就心平气和了。 只等她八弟妹发难。 众人见过三福晋,一起落座。八福晋终于把人都等齐了,早已忍不得,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不阴不阳朝凌霄说:“侧福晋面子真大,前两日佟府公夫人过寿,人也没这么齐全。”一个侧字咬得重。 众人侧目,四福晋一言不发。八福晋瞥一眼她四嫂,心说你倒是学聪明了,也知道我收拾她你不吃亏。 四福晋:你不吃两个亏就不知道谁是真神仙。 凌霄见四福晋低头喝茶,一点要掺和的意思都没有,秒懂,福晋不打算打圆场,那就是等着我单打全场了。 凌霄只一笑:“那说明我这个圣旨亲封的侧福晋份量还是很足的,这不,连八贝勒福晋都来啦。” “侧福晋名声远扬,我不敢不来。”八福晋盯着她,“如今这四九城里都传,说伺候雍王侧福晋,前程比中个进士还大呢。好端端一个读书人,寒窗十载,比不过没根的奴才伺候雍王内眷!” 此话一出,四福晋脸色骤变,稍微有些政治敏感性的福晋夫人们倒吸一口冷气。 连三福晋心下都是一抖,万万没想到老八福晋这次揣了这样的杀招,几个太监宫女进内务府做些末流的小官,听上去不是事儿,真上称,千斤打不住! 这岂止是阴阳西林觉罗氏,这是八贝勒一党剑指雍王! 不拘一格降人才,不拘一格降人才!能听懂这句诗的读书人,他们心里的人才,可绝不是太监宫女! 凌霄无语地一皱眉,你憋了半天,就想说我用人不公是吧?没有给读书人一个平等的求官机会?挤压了读书人的编制名额? 咱们且不说内务府扩编是企业收归国有,是万年春他们自己做大的饼自己分,就你带清还好意思说人才选拔公平公正?!您要不要数数朝上满汉民族比例啊! 凌霄看她有备而来,是个要纠缠不休的作态,实在懒得跟她墨迹,直接踹门:“八福晋说的是哪里的读书人,是旗人还是汉人?八福晋说的进士,又是哪个科举的进士?” 这话一出口,全场再不懂外头朝事的人,也没人敢吱声。 八旗旗人有自己专门的学校八旗官学,有自己专门的科举翻译科举,考出来也是进士。如果考不上翻译科举,还可以直接考笔帖式、侍卫,一步做官。如果你是觉罗氏或者宗室爱新觉罗氏,那就更好啦,有专门的觉罗缺和宗室缺等着你呢! 八福晋脸红了又白,憋得青紫也没敢接一个字。 啊啊啊这是能说的吗?! 连四福晋都无心为雍王府赢了嘴仗高兴,满心有余悸:以前她还只是一生一代一双人,现在看来,在永和宫和宁寿宫确实是手下留情了…… “一生一代一双人”,词是没毛病的,只是说的地方不对。旗人汉人分榜选材,这是人人心知肚明,却提都不能提的事儿。 继续聊这个话题,以后补缺有什么风吹草动,锅就全是你的了!!等着被宗室们、觉罗们、旗人们骂死!还什么名声,别说八爷的名声了,他们哥几个的名声摞一块儿也扛不住! 勋贵夫人们都听闻过西林觉罗侧福晋在宁寿宫的传说,却没想过今日能再见一回大的。 当日还怀疑西林觉罗侧福晋是不是不想应对太后,故意的。现在看来,要么她谁也不想应对,要么她就是这种手持两把宣花板斧咔咔乱砍的暴力风格…… 凌霄在这样的死寂中慢慢喝了半盏茶,心里嫌弃,什么战斗力啊,就这? 她放下茶盏,目光挨个朝福晋和夫人们望过去,只见八福晋憋屈扭头、四福晋垂目不言、三福晋神色复杂,勋贵夫人们连连闪避她的目光,只有她祖宗奶奶十三福晋勉强和她笑了笑。 我的格格啊,您是真猛! “大家吃茶呀~”凌霄粲然一笑,是个娇俏的少女模样,“一会儿戏开了就只顾看戏啦。” 四福晋轻咳一声,终于在万众期待中开始打圆场:“三嫂可看了今日的戏单,是一出又新又奇的戏,叫《女巡按》呢。” 三福晋:今日的戏怕不是叫《侧福晋》,又新又奇,刺激是真刺激! 为保全大家伙儿,三福晋赶紧配合着把这页往过揭:“这戏名听着就有趣,竟还有女人做巡按吗?” 凌霄笑着接话:“这不是已经有宫女在内务府当差了嘛。” 全场堂客:求求您别说话了! 偏这时雍王府二格格还歪头无知发问:“听说当日皇祖父差点就给侧福晋封了官,可是真的么?” 四福晋熟练地、惨痛地闭了闭眼,我就说,好好的孩子都给你带坏了!! 第 32 章 王孙先试尚方剑 相比于楼上堂客们言语不谐,楼下官客们就喧闹多了。他们在宫里衙里共事,彼此熟悉得不能更熟悉,今日来赴宴听戏,难得是一个大社交场子。有混进来交朋友的,有来和王爷大人们混脸熟的,有趁机逛圆明园的,哦,也真有单纯来听戏的。 皇十六子胤禄是个喜爱音律的人,听闻那位西林觉罗侧福晋亲自排了新戏,好久之前就惦记着了。入座后看见戏台被下人们称为“大幕”的丈八布匹扎扎实实遮挡着,他愈发期待,兴致勃勃问一旁的十三爷:“十三哥看过这出戏吗?” 十三爷遗憾摇头。他近来忙着往南方办蜂窝煤厂的事,也是刚从城里赶过来,赶来看这出为他们在南方办厂减少阻力的文化宣传戏。 “应当是出好戏。”十三爷心说,凌霄抄戏肯定是挑着经典剧目抄,他主要期望大孙女抄得稍微克制点,别再整一出“万马齐喑究可哀”。你祖宗我还能撑得住,你祖宗奶奶七个月身孕来给你捧场,她肚子里的小祖宗可经不得,多少给点面子吧! 今日天气晴和却无烈日,皇子贵胄们自然是坐在离戏台最近的楼前空地上,十三爷不由抬头往二楼张望,只见衣香鬓影珠环翠绕,勉强找到十三福晋的身影,看她颇为安然,才放下心来。 “铛铛铛。”三声锣响,正式开戏,大幕从中间裂开了口子,往两边徐徐滑动,显露出富丽堂皇的宫殿背景。 后排有继续说话的,前排勤勤恳恳侍奉皇帝的大人们都提起了精神。今天大家是来逛圆明园的吗?不是,是来写观后感给皇帝交作业的,看戏就是办差,办差就得认真看。 然后大人们的脸色就都僵硬了。 公案戏大人们看得多了,判冤决狱,还百姓朗朗青天。那也多是民间纠纷,比如开封府包青天让两个母亲争抢婴儿判断谁是亲妈等等,哪怕剑指皇亲国戚,也就是一个误招东床的驸马陈世美。 您圆明园的公案戏倒好,开场就是王爷、御史、女官为江南造反争论!啊?直接把“土地兼并”抬出来往戏台上演,这合适吗?!出手就是土地兼并,就这还打算给皇帝看? 诗谏没够,排戏继续扎皇帝心肝脾肺肾是吧?!什么魏征行为! 连李光地大学士这样经久了事的老人精都忍不住要望一望雍亲王。在哪儿聚众谋反不好,要“啸聚太湖”,啸聚太湖也罢了,武三思还硬要向武则天奏报说造反的不是姓李的农民,而是李唐儿孙……嘶,四王爷真有英雄胆! 四爷感受到周围此起彼伏望来的目光,摆出他冷面王爷的架势,强撑着直视戏台谁也不理,心中一整个都是崩溃的,开始怀疑整个雍王府后院的风水。 你们!这就是你们女人天天抱着孩子去看的戏吗?!你们天天就看这津津有味一路从雍王府追到圆明园的吗?! 福晋端严、李氏琐碎、年氏温婉、耿氏乖巧、钮钴禄氏木讷……本王对你们的了解还远远不够啊! 不对,四爷想,福晋是过来安排宴会的,年氏她们少接触外 事掂不清分量,罪魁祸首还是你——凌霄!!我就不该对你放一点心! 我早该知道,一个想把“儿有父王的英雄胆”直接要太子位的曹丕往台上唱的人,心里那是一点数都没有的! 四爷想想差点今儿就在宫里给老爷子演了,庆幸得只想拜佛。 四爷只盼后面剧情能少点刺激,什么江南造反、土地荒,什么安抚百姓、发大兵,我听说大孙女带着我一后院妻妾选角“俊美侠客袁郎”整整选了七天?别浪费人才,咱们老老实实谈情说爱吧! 相比于不尊重客观剧情的他四哥,十三爷就冷静多了。第一幕已经演得很明白了,江南土地兼并严重、百姓逃亡乃至啸聚山林,而根源就是武三思一伙儿压榨江南,谢瑶环领旨巡按江南,人往江南去,根源还得往朝中挖。 以凌霄素来的脾性,十三爷不信她会放过武三思!武则天侄子在凌霄眼里算个屁! 十三爷缓缓往椅背上一靠,爱咋咋地,什么我孙女?雍王府侧福晋,跟我十三贝勒有什么关系呢? “十三哥!”胤禄压低声音叫他,“十三哥!” “嗯?” “这腔真好听!以前没听过这么好的戏!念白好听,唱得也好!不是惯听的小戏子,哎呀,年岁大了气量也足哇,正适合翻这样的腔!” 十三爷:“……” 十三爷怜爱地注视了一眼小弟弟,真好,快好好看戏吧,这满座高朋,只有你是格格的知音啊! 二楼的堂客们也看入了迷,武则天册封谢瑶环巡按江南时,本在讨论内廷女官该不该在御前与王公官员争辩的整个二楼鸦雀无声。 比起诗歌,戏剧蕴含的信息量更大,剧情按着剧作家的心意发展,台下再有意见,也只能看着谢瑶环威风凛凛巡按江南。 直到下一幕在民间行侠的袁郎登台,女人们才又开口说话,没一句是袁郎,叽叽喳喳的全是谢瑶环。她在御前答对真利索,我见着皇上只敢请安的,她就不该妄言朝政,宫婢就该好好侍奉皇上,皇上是武则天欸你让她怎么侍奉嘻嘻嘻…… 在一片低声的絮语中,八福晋的神色格外端凝:“你可知道四十七年的事?” 八福晋眼睛望着戏台,没头没尾说了这么一句,只提“你”,但女人们都悄悄住了声,纷纷看向凌霄。 凌霄也自觉对号入座:“四十七年有什么事?” “康熙四十七年,”八福晋转头,深深望着凌霄,“苏州太湖,有一和尚诈称朱三太子,纠结起事,欲刺南巡圣驾!” 你真是好胆量!反清复明的事儿都敢掺和!雄辩暗示为什么朱三太子杀了一个又一个怎么杀也杀不完! 凌霄:……??!! 凌霄没有眨眼睛,缓缓移开目光,心中连喊三声卧槽。 哪儿来这么巧的破事啊?什么造反圣地太湖?我凌霄一时英明,就要在此翻车了吗?! 不怕,凌霄暗自做了一个深呼吸,汉人这么排戏,今天首演,明天落进文 字狱,而我的姓氏写作西林觉罗,读作/爱新觉罗。 她站起身,向前几步,扶着二楼的栏杆往下看。八福晋都知道的事,底下的权贵们不可能不知道,如此大案,经手处决都是他们干的! 只要楼下官客还没炸营,就不是大事。话又说回来,有这一楼人殷勤来为我贺喜,大清国之中对我又有什么算是大事呢? 太湖算什么,还能比得过洪湖水浪打浪,几十里水路到湘江吗? ……哦,唱串了。 凌霄回头朝八福晋笑,“你只管往下看就是了。” 八福晋挑眉:你是什么意思? 凌霄微笑,不管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我都正有此意!这种能做文章的隐喻,一旦不认,就是心有鬼祟,只要认了么,反倒无事。 谁罗织罪名能罗织到我身上啊~ 凌霄:我,雍亲王直辖。要收拾我先过四爷这一关。 她之前梳理戏班子,才知道雍王府之前竟有一伶人因事杀人,判决递到御前,康熙也要给四儿子体面,改斩为流。 就这操蛋的地界儿,凌霄冷笑,就算死,死前再抄一首“我自横刀向天笑”也是功德圆满不枉穿越一遭了! ——楼下正有人想她死。 皇九子胤禟实在很难忍住不把自己代入武三思和他儿子武宏,是,武家这父子俩剥削江南,本贝子号称“财神九”,我手里那么多钱从哪儿来的我不知道吗? 满洲贵胄、前两江总督董鄂氏噶礼也在台下坐着,如坐针毡,看着戏演到武宏在江南胡作非为强买田地,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雍亲王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对我有多大的意见?就这么想让我死吗? 这戏还要演到万岁爷跟前?康熙罢他时公开说过“噶礼操守,朕不能信,若无张伯行,江南必受其睃削且半矣”。噶礼虽被免职,还想补缺! 这戏还要演到江南?你哪里是要为内务府太监宫女移风易俗,你是要让我噶礼的名声发烂发臭,是想要全江南百姓再把我噶礼骂上三轮啊! 台上丑角指着谢瑶环哈哈大笑:“谢巡按,你可真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啊。” 台下噶礼深以为然,重重点头。 “朝廷就是我们武家的。你为我武家做官,就得为我武家办事。” 胤禟:朝廷就是我们家的,你为我家做官,就得孝敬爷们儿。不然爷们儿祖上血染疆场辛辛苦苦入关为的什么?! “你怎么吃里扒外,向着这些个穷百姓呢?” 胤禟、噶礼、其他人:说得好! 台下人不影响台上戏。 谢瑶环重拍醒堂木,尚方宝剑高擎,袁侠客护卫堂前,众衙役持棒呼应。 “二贼竟敢闹察院。”急促锣鼓相催,谢巡按高唱流水,响遏行云:“怪不得众百姓受尔熬煎,出京时圣上谕本院,先斩后奏法度严。侵夺民田害良善,公子王孙不宥宽。你们劣迹如山人共见,大闹察院罪通天。蔡少炳先试尚 方剑!” 一声令下,衙役们扑上前去摁住大惊失色丑态毕出的丑角,持刀压下。 胤禟豁然起身,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子,盘盘碟碟叮叮铛铛跌了一地。 皇九子瞠目竖眉,箭指戏台:“排这出戏的人,居心叵测!就该拖出来当场杀了!” 乐队落了一个锣鼓点,继而没了声息。武宏为此死命一吓,战栗得格外逼真。 只有谢瑶环端立台上,直视台下戏码,不动不摇,只等反贼的丧报。 这好旦角恰也姓谢,小字秋娘,年三十余,仍未婚配,以教戏糊口,艰难苟活。 谢秋娘没想过自己还有上台演戏的一天,没想过还能演一出女巡按,不要说高叫的恐吓,就算钢刀逼颈、立毙台上,她也要唱完谢瑶环的取义歌。 年、李两位侧福晋就站在侧幕把场,一在左侧幕乐队,一在右侧幕入场。 皇九子的威胁隔着薄薄的幕布传到乐队,年侧福晋只有比老九更凶悍:“不许停!”她严词喝命:“王爷还没说话,你们怕什么!难道要我亲自擂鼓吗?!” 乐队咬咬牙,想想前头的伙伴杀了人都不必死,胡琴起调,小锣急敲,催命的锣鼓经轰轰烈烈响彻戏楼。 在锣鼓声中,李侧福晋越过戏台中央昂然挺立的谢秋娘,和年侧福晋对上眼神。 “走!”李侧福晋对着下场杀人的衙役们说:“演好了这场戏,重重有赏!” 四个衙役高捧钢刀,鱼贯上场,下跪回命的声音犹为响亮:“斩首已毕!” 谢巡按一甩袍袖:“刀斧手!” “有!” 满堂宾客一起听完了最后一句唱。 “将武宏的首级也挂衙前!”! 第 33 章 忠心报国谢瑶环 胤禟对上戏台上女巡按杀伐果决的眼神,心气一虚,继而怒火万丈高。什么卑贱玩意儿,也敢对爷如此放肆!!你要取谁的首级?爷是凤子龙孙,谁敢来取爷的首级? 他痴肥的身子粗喘着,眼睛发红,只恨圆明园的戏台太高太大,竟无法一脚踏碎。 “老九这是怎么了。”三爷胤祉是个要脸的人,当着满汉重臣的面儿,自家兄弟在台下闹得比台上都热闹,他干笑两声,“快安生坐下听戏吧。” 胤禟理都不理他,只盯着四爷说:“好四哥,如今太子废了,倒显出你是个头筹,大道理一套一套儿的。弟弟倒要问你,您这戏台上的破铁烂剑,要斩的是谁?!” 四爷不发一言。——这叫做谋定而后动,也可以说是脑子转不过来了。 四爷从头开始梳理现在的局面:我只是投资了银票和一袋金瓜子,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胤禟原地撒泼的??求助!急! 凌霄!你最好在二楼别给爷下来! 胤禟撒泼之前,不管台上演什么,都只是一场戏。胤禟撒泼之后,看看在场官客们的官衔儿吧!分分钟就是政治事件。 他顾忌场面,不敢随意表态,好在有心爱的十三弟迎面就上。 十三爷斜坐着椅子,拍着扶手哈哈笑道:“巡按斩的是贪污枉法的贼,九哥急什么?” 没想到胤禟属实破防,丁点面儿上的话都不配合,指着不远处的前两江总督,冷笑说:“你倒是问问噶礼,在座的,谁没收过江南的孝敬!” 在座诸人:“……” 底下闹成这样,二楼早没了言语,女眷们在锣鼓里听皇子撒泼,在皇子撒泼里听锣鼓。 凌霄在二楼扶着栏杆往下看,看胤禟仿佛一只矮冬瓜跳脚,满脑袋问号,我好好演着戏,你蹦出来喊打喊杀是不是发癔症了。她听了此话才恍然大悟,不好意思,斩个把公子王孙,倒把你给误伤了呢! 只是我掀桌子说的是符合历史潮流和生产力发展方向的正理,倒想听听你能坦露出什么真心意。 胤禟:“武则天把姓武的全砍了没准儿还不会被逼退位!八旗有几个人头够砍?!” 胤禟就近捡了噶礼做例子:“噶礼贪婪谁不知晓,可若没有噶礼,靠那些汉官,连把方苞抓到京城都够呛!” 皇帝要的是能落实文字狱的官员,还是能善待百姓的官员?不听朝廷话的三心二意官,凑合用用也就罢了,还真当是自己人吗? 这就是胤禟踹桌子的底气。你老四扯什么瘪犊子,真跟老三比着赛着要讨文人的喜欢?尚方剑下要拿兄弟们祭旗? 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公开说要为那些沙虫小民砍了自家的头! 八爷党拉拢的人心是佟佳氏鄂伦岱、钮钴禄氏阿灵阿、纳兰氏揆叙,能逼着老爷子把废了没俩月的太子再亲手扶起来。你只当自己说些大话,我今日便要你永失满洲人心! “四哥,念在我们好过一场,弟弟劝你一句。”胤 禟直视胤禛,“自古君子为猿为鹤,小人为虫为沙。你可不要倒反天罡!” 胤禛缓缓起身,他的目光扫过垂目不语的胤禩,满脸愤懑的噶礼、面沉如水的李光地,最后抬头对上扶着栏杆的一个女人的含笑的眼。 胤禛面对大清政治中枢开言说:“我只知列祖列宗创业艰难、汗阿玛为君不易,惟愿天下百姓衣食富足,自然四海升平,我等方能安享大清盛世。” “我等?”胤禟步步紧逼:“那便是不许我等收噶礼的孝敬?” 满洲的君子,连老爷子御极五十载为储位动怒也只能罢去一个户部汉尚书王鸿绪,鄂伦岱仍为领侍卫内大臣,揆叙照掌翰林院,阿灵阿之女预为皇子福晋。 对了,八爷党的王鸿绪的确是个贪污纳贿屡遭疏劾的官儿。嘿,拉拢,不掏钱光凭嘴说么!自然拉拢来的是要钱的人! 满洲大族的主事人力推皇八子,难道真是因为礼贤下士?是八爷承诺这些大族在帝位交替后还是权贵中的权贵,还能得大江东西南北的供! 胤禛冷静说:“不许。噶礼盘剥江南,论律当斩!” 胤禟:“也不许收节礼寿礼、冰敬炭敬?” 胤禛:“不许。恩自从天降,岂能自行下取?” 全场俱惊。胤禟仰天大笑,你这些话说出来,再有哪个官儿跟你走,我敬他是个愣头青! 胤禛静静看着他笑,心里想,嗯?这就没了吗? 我才阐述了高压反腐、高薪养廉两个基本执政思路,你倒是往下问啊!!你怎么不问了!光问两句显得我很理想化,本王的政策明明着眼全局、环环相扣! 现在四爷有点理解为啥凌霄排这出戏,愣是没有个人提醒他一声——他当日亲口大声定下来的夺嫡思路:得罪整个官场! 这出戏就是照这个思路排演的嘛!本王忠肝义胆,得罪满朝权贵也要澄清宇内,为百姓做主!为皇父分忧! “九弟不想再问些什么了?”四爷抓心挠肝,饱含期待地望着老九。 九爷阴阳怪气一拱手:“雍王好气魄,哈哈,这戏我是看不下去,不必送了。”他说罢,扭头便走。 噶礼毫不犹豫抬脚就追,有些人也稀稀落落地站起来,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不走是不是显得我们贱呐? 另有些人屁股好似千斤坠,在退场同僚的注视中尤要端坐挺拔。 前排的重臣们面面相觑,他们可不容易破防,但是让容易破防的人一闹——这留下和退场是不是一种政治表态?我只是来看场戏!走了可就真得罪雍王了! 这时候反而是汉臣李光地开口提醒说:“我等是奉圣命前来观戏……” 不错不错!重臣们如醍醐灌顶!臣谁也不站,臣就是老老实实听皇上话来办差的啊! 至于九爷撒泼,那谁知道别人看戏当乐子,他看戏直接照镜子。 八爷安安稳稳地坐着,一点要动弹的意思都没有,像方才他九弟没有大闹过一场似的。 十 爷看看端坐的八哥,再看看快走出去的九哥,略一犹豫,站起身来。他从前排一领头,后排动摇的人就更动摇了,暗暗把椅子往后推。 “我劝九贝子先别走。”天上传来清朗的女声。 大人们一抬头,只见楼上一位贵人扶阑而立,正是今日宴会的主角西林觉罗侧福晋。 凌霄笑盈盈说:“这戏还没有演完,九贝子怎么就要走呢?” 胤禟已经得偿所愿,倒也不再做喊打喊杀的样子,仰头答道:“侧福晋多日不见,风采依旧啊。只盼你跟雍王爷情好日密,可千万别成了冷宫弃妇!” 冷宫弃妇?凌霄乐了,不劳操心,我见四爷第一面就永远解决这个问题了。 “九贝子别着急走,好歹把戏看完嘛。”凌霄不但不怼人,还好声好气地、饱含深意地劝他,“你现在走了,万一以后想起来后悔怎么办呢?” 胤禟这回都懒得再说话,抬脚出了大门。倒是八爷拉住了十爷,这位侧福晋是有点气运在身上的,八爷是真想把戏看完,自然也要留个帮手。 凌霄做足了仁至义尽的政治姿态,也不在乎他走不走,扬声吩咐:“开戏!” 戏台大幕应声而开,上一幕的公堂换为下一幕的书房,胡琴重又响起来。 谢巡按在书房留下袁义士说话,戏楼二层九福晋缓缓起身。她没有与八福晋商议,也没有与四福晋告别,只是看了一眼同为董鄂氏的娘家堂姐三福晋,坚定地离座退场了。 凌霄也不在意,她坐到九福晋原本的位子上,挨着八福晋说话,笑嘻嘻问:“你说八贝勒怎么不走呢?” 八福晋冷静道:“你不是劝着不要走吗?” 凌霄点头,俨然点头:“不走是对的。”敢闹我的场子,我可留了一份大礼呢! 武宏再登台的时候观众们都惊呆了! 啊?不是已经首级挂衙前了吗?怎么复活了?! 可惜武宏只顾着和小弟们商量怎么告状收拾谢瑶环,没空理会观众们的疑问。 还是十六爷胤禄出声解释剧情说:“因为武宏求饶,谢巡按便只打了他四十大板。” 大人们:……我们中间出了一个奇怪的人! 解释剧情之前,你是不是要先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还在看台上的戏啊?! 大人们看着台上活蹦乱跳使坏的武宏,忍不住想,嗯,九爷是不是有点过激了? 戏台上,花前月下,谢瑶环和袁郎君私定终身。 大人们:好好好,把人刺激过激了,你们开始谈情说爱了!你但凡早演一会儿也不能让九爷当场破防啊! 幕合再启,同样的公堂背景下,武三思和来俊臣展示将要逼供的刑具“玉女登梯”、“仙人献果”、“凤凰展翅”、“猿猴戴冠”。朝中虎狼要扑杀谢瑶环! 台下皇子臣子们忍不住心生恻然,好一个俊俏的美人,如何能遭受这样的重刑?从起初她就不该接皇帝巡按江南的谕旨! 这后院女眷便是蟒袍 乌纱,又哪里得知官场的情理?又哪里知道这公子王孙等闲是杀不得的?[(,杀了便要你偿命! “忽听得堂上一声喊,”谢瑶环白衣、免冠、枷锁铁链,却仍是脊梁挺直,凛凛风骨,如松如柏,“来了我忠心报国谢瑶环!” 台下登时一静。 “自从奉旨出宫院,誓要与三吴百姓惩贪婪。打武宏,权贵皆丧胆,斩蔡贼,酷吏也心寒。明知道朝中必结怨,只要解万民愁,哪顾得一身安!” “狗贼子告我要谋反,血口喷人嫁祸端。自古道忠臣不怕死,怕什么玉女登梯、仙人献果、凤凰展翅、猿猴戴冠!” 一段唱完,全场寂然无声。“不怕死”三字就足以成就一位壮烈英豪,何况她当真为百姓蒙矢石,赴汤火,视死如归。 凌霄在抄袭基础上精心编排的悲壮结局,能暴杀四方!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谢瑶环取义成仁,触动的是文化中最精华的核心,任何为文化所化之人,都不能不惊心动容。 更何况此时的戏剧观众还远不及后世观众身经百战。谢秋娘表演又格外生动,音乐一烘托,观众个个流涕。看着酷吏强加罪名,谢瑶环连扛重刑铁骨铮铮,连五爷都忘了他中途退场的胞弟,拿手帕擦眼泪。 二楼女眷早就哭成一片,连八福晋都红着眼发怔。 女人为男人殉死,为守贞自戕,高阁见惯了吊死鬼,江河不少苦命魂。 这样的舍生取义的死,对女人们来说,还是第一次。 极致的悲壮背后,是致命的吸引与诱惑。 女人们迷迷糊糊地想,如此一死,方不愧如此一生。 “我家乡社戏演岳武穆风波亭……”有汉人游宦在后排这么和友人感慨,他友人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岳飞是抗金的。看着台上权奸混淆黑白、谢巡按慷慨赴死,两个大男人一起红了眼眶。 最前排的心情就有点微妙了。 ——九爷,你好像真的走早了。 虽然大家不懂什么戏剧创作理论,但戏剧说白了也是生活的一种理性构建,这些人精子稍一想就想出些不对。剧情这么发展,江南百姓只是忠臣的“理由”,谢瑶环的人物塑造才是这出戏的戏核! 再想想这出戏本就要去江南演——我说侧福晋,你塑造一个女官形象,就是这么塑造的是吗?真就是为了一碟醋包了一顿饺子啊! 最前排内心是崩溃的,你排演一个女官员,好好鼓励农桑,缫丝织布不好吗!哪怕你抟土造煤呢!又是土地兼并又是江南噶礼,我可怎么和皇帝复命,戏不错,就是把您九儿子看破防了是吧? “不知道大家觉得这出戏怎么样?”凌霄导演站在二楼栏杆正中和大家笑眯眯说话,两名侍女各举一个白布做成的长长卷轴站在左右两侧。 凌霄扬声说:“今日听九贝子一言,我感慨良多,愿以笔墨赠予九贝子!” 人群中八爷脸色一变,心猛然提到了嗓子眼。忘了这个女人她是个真正的才女!老九的话虽有理,却只能说给八旗听,是万不能暴露于人前的。她如果作一首传世诗篇,老九就真被钉到耻辱柱上了! “写了一副对联!” 对联? 凌霄一挥手,两条长布自二楼向下抖落,只见墨色淋漓,字如斗大,堪堪垂地。 演离合悲欢,当代岂无前代事? 观抑扬顿挫,座中常有剧中人!! 第 34 章 贺春归圆明开夜宴 大戏散去,太阳还没完全落山,重臣们商量了几句,准备这就一起进宫趁热汇报。——考验大人们急智的时候到来了。 “王爷可要与臣等一起进宫去?”李光地问雍王爷。 胤禛与李光地对视一眼,想一想,表示我就不去了,开完宴会,得收拾收拾首尾。 李光地含笑与雍王爷道别,转身喊住上书房的学生:“十六爷!” 十六爷胤禄战战兢兢看着面前一溜儿大学士逐渐逼近,忍不住后退两步:“先生们好……?” 十六爷也要回宫吧?一起一起。大学士们客客气气裹挟着十六爷走了,这个剧情啊,可能要麻烦您再跟我们捋一下,谢瑶环是怎么就跟袁郎谈上的呢?遍观全场也只能全靠您了!总不能问四爷吧? 四爷其实也不能指望,论起对谢巡按的熟悉度,他全家都能吊打他。四爷连忙紧走两步到门口挨个送别宾客。 有了中途退场风波,听完雍王政治思想初步论述还没有走的官儿,个个都是圆明园的贵客!胤禟撒泼——一种四爷党筛选机制! 看着四哥像朵绽放而不自知的鲜花和宾客们挨个亲切交谈,十三爷无声笑了半天,并不去帮忙,提着袍子上了二楼。 他站在楼梯口不再往前,向嫂嫂们团团作个揖,“四嫂今日辛苦,我这便接敏敏回去了。” 凌霄听他们寒暄,连忙上前扶着孕妇十三福晋。 “您也不理我一理?”凌霄对着祖宗爷爷笑,“今日这戏您瞧着怎么样呀~” 十三爷想想今日起伏跌宕曲折离奇的戏码,忍不住呵一声,“格格别把我们小阿哥吓着是正经的!” 胤祥算是服了眼前这个搞事儿的祖宗,分不清咱俩谁是谁的爹!你是我祖宗! 这边送走十三爷夫妇,侍女们也把有两层楼高的对联卷起来了,凌霄示意侍女递给八福晋:“哎呀,可惜九福晋早走,只能托你转送啦。” 八福晋不接。 “那我就让人给八贝勒?” 八福晋点头。 凌霄哈哈一笑,吩咐侍女说:“带下去给八爷。顺带告诉八爷,这对联我实在心爱,预备以后在戏楼里都挂上这副对子呢。” 全场贵妇人:“……” 狠还是你狠,你这是要让老九往遗臭万年的路子上奔啊! 三福晋忍不住扶额,不想再跟这个女人一个屋子待着,立刻告辞:“我也该走了,偷了半日闲,家里还不知道怎么闹腾呢。” 她带个头,众人忙不迭走了个一干二净,四福晋跟着送出门。最后只剩下二格格吩咐下人收拾果盘座椅,凌霄坐在椅子上把一个橘子抛来抛去,笑眯眯看着已做了纳喇家主母的舒宁郡主指挥着收拾残局。 “别管这个啦。”凌霄说,“咱们去后台找你额娘她们去!” 两人携手下楼时,四爷已经把官客们一路送到圆明园的大门去了,楼下只剩送完堂客的四福晋盯着收拾一楼。 凌霄蹬蹬蹬几步窜上戏台,用手把大幕一撩,钻进去半个身子。夕阳的光芒从她身后洒落,年侧福晋第一个对上她的眼神,一下子整个人都放松了。 “侧福晋!”“导演!”“格格!”众人一通乱喊,凌霄左右看看,指着今日赶来帮忙的成三说,“拉大幕!” 大幕拉开,戏台上下“打通”成一体,四福晋一眼看见还没卸妆的谢秋娘,连忙招手喊她下台,抚着她的肩背夸她演得好! “还有两位侧福晋,盯着把戏唱完了。”四福晋一锤定音,“有功劳!” 今天这场戏,不演不出事儿,演完了也无妨,演一半不演了才是败仗! 老九一句话能塌了圆明园的戏台?四福晋蔑然:“他也配!” 雍王府排戏的班子都聚在了此处,二格格从两个小弟弟里随便挑了一个抱着,提起这事儿就生气,“他一个贝子怎么敢对亲王侧福晋喊打喊杀,回头必要阿玛跟皇玛法狠狠告上一状。” 众人也是一个意思,想起凌霄被人这么威胁都恨恨的,一起把老九从头到脚诅咒了一遍。只有四福晋和凌霄对视一眼,心道,你还得再被带坏点。 大学士们都浩浩荡荡进宫了,告状且不用雍王亲自上呢! 不论贪污的性质,如果女巡按控诉的是江南权贵刮地皮,九贝子为此破防,勉强还算个互殴。可大家都看得明白,这戏唱的就是谢巡按忠心报国,擦着个血皮你就暴跳如雷,就问你磕碜不磕碜! 老皇帝素来要脸,胤禟今日把大清满汉一家的裱糊掀了一半,足够他狠狠喝一壶了。 论起来,他也算是为他八哥鞠躬尽瘁,舍得一身剐敢把四爷拉下马。 事情发生已有半天,凌霄勉勉强强想通了胤禟发疯的逻辑。老九认为是皇位来自满洲大族的鼎力支持,继而认为发难一场让四爷失去权贵的支持非常值得。老八虽然没这么莽,但应该也是认同的,不然不会今日一言不发。 这正是,认识论决定方法论,三观决定行动。 哎呀,凌霄吹着口哨儿想,检验满洲权贵成色的时候到来啦~且看看康熙爷这五十年有没有白干活~ “凌霄!”四爷的声音远远传来。 众人连忙见礼,四爷连四福晋都顾不上了,咬着牙夸凌霄:“真是演的一出好戏啊!” “爷。”凌霄眨着大眼睛,“你好歹叫我一声格格吧。” 四爷:“呵。” 他看向女眷和幕僚们,声音中甚至带点委屈了,“怎么提前没一个人告诉我?”今天吓死本王了! 幕僚们大委屈:“王爷,我们每一稿的剧本都送回王府了!” 女眷们更委屈:“王爷,就是我们让他们每改一稿就给您送一稿的!” 您在乾清宫卷得飞起没空看,也不能怪我们吧? 四爷:“……” 四爷想想自己放心的一大原因就是女人们也参与排戏了,深深把自己后院看了一圈。行,怪本王识人不清 ! “爷。”四福晋拉住他,要他别扫大家的兴:“今天总归是好事,您别担忧,且等宫中圣裁吧。” 算算时间,第一批观众应该已经到了乾清宫。 也不知道汗阿玛是什么态度……他自认今日公开说的话比老九强一万倍,但圣心不可测……是不是把自己的政治态度显露得太分明了…… 四爷脑子里各种念头绕成一团,快成浆糊了。 凌霄见皇位继承人之一在这里忐忑,勉强体谅他——面前的饼太大是容易把人吊出毛病。 她也不管四爷,左右看看没外人,振臂一呼:“大家目光向我看齐!” 王爷福晋、幕僚小官、演员乐队一起向她看齐,连格格怀里两岁的小阿哥都跟着望他。 凌霄:“我宣布,女巡按谢瑶环,圆明园首演成功!” “喔!!”众人跟着凌霄一起鼓掌,连夺嫡中的四爷都被传染了轻松笑意。 “咳。”四爷清清嗓子,板着脸把大家都看了一圈,倏忽笑了,“晚上开宴!” “王爷千岁!” 夜宴选在圆明园后湖边儿上的景轩里。正是孟夏草木生的好时候,蚊蝇不多,微微一点燥热在湖边吹来的凉风中消弭。 除了三阿哥弘时在宫中带伤读书,雍王温暖大家庭外的小家庭就都聚齐了。 小家庭还是比大家庭温暖,胤禛微醺着这么想,他怀中抱着小儿子弘昼,记忆中君父的君恩与雷霆,额娘冷淡的面容漠然的背影,便已不再惹人心酸。击鼓声中,妻妾们笑哈哈传着牡丹花,纤手持着银杯,玉臂挽着金镯,一个个都是难能一见的生动美人。 “王爷!!”耿格格麻溜地把阿哥从他怀里抱走,“这花可是到您这儿停的!” “什么?”正在旁边桌子和万年春激情划拳的凌霄蓦然回头,大声造谣:“王爷要唱曲儿?!” 哦,胤禛斜撑着脑袋,哦,还有我大孙女。有她在,这日子过得真热闹,真快活。 二格格眼睛一下就亮了:“阿玛要唱什么曲儿?” 年侧福晋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根笛子:“我给王爷伴奏!” 雍王爷倒也给面子,用筷子敲着碗,哼哼了一首谁也记不住唱了点啥的曲儿。 “好!”众人轰然喝彩,幕僚们尤其卖力,当场铺了字纸,要为王爷记事赋诗。 四福晋靠着李侧福晋的肩膀,兀自乐了半天。她们两个都是年过三十的人了,跟年侧福晋她们能差出一个二格格的岁数,不掺和鼓捣王爷,只是在旁边看乐子。 “福晋可喝得醉了。”李侧福晋揽着她,调整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可惜我不会养孩子。”福晋喃喃说。 两个丧过子的女人不说话了,倒是一直慢慢夹菜吃的宋格格听了说,“人在这世上过一辈子不容易,孩子们走得早,也未必不是一种福气。” “你说的很是。”福晋看着远处的凌霄发愣,“像格格这样快乐潇洒的,世间又有几人呢?” 唰。一朵富贵绢花扔到了福晋怀里,鼓声骤停,众人都顺着牡丹花望过来,福晋拈花正无语,轰一声整个湖岸都喧腾起来了! 福晋来一个!大家给福晋起哄,或许比给王爷起哄还来劲,其实挺好热闹的钮钴禄格格过来拉她,说话简直像撒娇了。 “这样吧,我指一个人!”福晋立刻一指凌霄,“让她来代我唱怎么样?” 嗯?也可以!凌霄还一直没被抓住过呢! 凌霄可不怵这场面,作为一个把在场i人都带e的传染性e人,凌霄站起来就呼叫正吃喝着的乐队,都给格格准备起来。 听好了!咱们巡演完《谢瑶环》,就来《白蛇传》! “白素贞的故事谁不知道,你别啰嗦了。”四爷亲自发话,“快唱吧!都等着呢!” 凌霄离席,略往外站了站,晃晃悠悠唱她的巧腔:“驾彩云离却了峨嵋仙山~圆明园竟有这美丽的湖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众人都笑,难道白娘娘下凡是下到圆明园的不成? “可以是。”凌霄叉腰,“我说可以是就可以是!人的自信是不断增长的!” 雍亲王一口酒呛在喉头,左边看看卸了妆来赴宴的“谢瑶环”和“袁义士”,右边看看抱着弘历写诗的幕僚们,心说的确,你的自信在不断增长,我的底线在不断下跌。 众欢同乐醉不归,正是人间好时节。! 第 35 章 老皇帝他顿悟了 康熙莫名其妙眼皮直跳。 想想那群孽子现在大半都在圆明园看戏,总不能在戏台子上打起来? “万岁爷,几位大学士求见。” 康熙早从窗户看见了候见的几个老臣子,已经是快落锁的时辰,想想他们看完戏一刻不停从圆明园赶过来……康熙长叹一声:“传吧。” 果然那位凌霄格格排出来的戏,不能用常理忖度。康熙摁了摁眼皮,忖度也度不出来,惊肯定是惊,就看是惊喜还是惊吓了。 君臣几人见过,空气中沉默了一瞬。最后还是李光地以其年高出了头,和皇帝回禀,今天这场戏吧,很精彩,建议您也看一看。 几位大学士已经在回京路上充分交流了意见,女巡按这出戏,虽然每一幕都让人肝颤,但你别说,它整体框子特别正。 ——皇帝是爱百姓的,只是奸臣蒙蔽圣听。 虽然皇帝是武则天,奸臣是她侄子,你就说爱不爱吧。 ——臣子是忠心报国的,纵被奸佞折磨仍心怀圣君。 虽然臣子是宫婢出身的女巡按,你就说是不是忠于天下忠于朝廷吧。 理出这个框子,几位大学士真是忍不住夸一声“绝”!写诗写的是才情,编戏可太暴露政治观点了,雍王侧福晋在政治底线疯狂蹦迪,最后你还得夸她质清性贞。 连身为宫人在外找情郎,你想想皇帝的性别也都没法谴责…… 既然戏没问题,那么九爷破防是谁的问题呢? 李光地不愧是敢当面穷追猛打式捞方苞的猛人,平铺直叙一字不落地把台下的戏也复述了一遍,眼睁睁看着康熙帝脸都青了也没打个磕巴。 “万岁爷息怒。”李中堂平静地劝皇帝,“所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也是常事。” ——有公开支持奸臣的,也有忠心报效圣君的嘛。 康熙狠狠一巴掌拍在桌上! “胤禩呢?” “八贝勒一语未发!” 康熙霍然而起,颤抖的手握在一起,整个身子却已经气得发颤。 “孽障!朕怎么生下这几个孽障!!从小读书饮食,哪一处不是朕亲自照管?!”康熙爷早年挨个死皇后,对儿L子们真是又当爹又当妈,尤其几个大儿L子,更是当宝一样。“朕操碎了心,就养出来这几个混账!!” 大学士们都是侍奉康熙多年的老臣了,颇有几分君臣情谊,见皇帝伤透了心,老泪纵横,连忙扶皇帝坐下,跪在塌边呜呜哭泣着劝解皇帝。 李光地更是叩首道:“还请皇上保重龙体,臣等性命、大清江山,俱系于皇上一身啊!” 这话说得直白,几位满洲重臣差点被他这一句话噎死,你是不想要八爷活啊! 康熙却觉得这话很有道理!胤禟已经当面把话说绝,李光地不表态才是内藏奸诈!康熙硬撑着起身,扶起叩首的老伙计:“朕还没死呢!必给你做主!” “南书房今日谁当值 ?叫来拟旨!”老皇帝冷笑着想,说到底还是朕心慈手软,以至于让你老九认为捏住了佟国维、捏住了阿灵阿就不必理会朕这个天子了! 逼朕复立太子,很得意是不是? 念朕老迈无多,只等朕驾崩登基是不是? 朕仁心爱尔,倒成了尔等放肆的依仗,圈了你也不过一道口谕! 重臣们跪了一地,南书房当值的臣子笔尖悬在纸上,时刻准备拟旨,迟迟等不到皇帝说话也不敢抬头。 “不必拟旨了。”康熙漠然道:“召诸皇子来见!” 窗外天已经黑透,没有一个人敢提醒老皇帝宫门已经落锁,传谕的太监们叫开宫门,疾驰往各皇子府邸去。 这个点儿L,刚看完戏的皇子们都还没睡,大多跟嫡福晋凑一起八卦,楼上楼下的事故都合一块才是完整八卦呢! 什么?开戏前老八媳妇儿L就挑衅过科举满汉分榜? 什么?咱们家也拿过噶礼的孝敬? “爷,宫里来人急传呢!”下人匆匆进来回话。 “是单叫我一人?” “诸位阿哥爷都叫传呢!” 八爷九爷心底发沉,三爷五爷面带苦色,十三爷长叹一声——我就说你凌霄是个惹祸头子!演出戏的阵仗整出了当年群臣保举老八的排面! 皇十六子胤禄、皇十七子胤礼还未成婚出府,就居住在宫中,来得最快。乾清宫的太监见了两位爷笑眯眯地传旨,万岁爷叫阿哥爷们在殿外跪着等呢。 胤礼倒吸一口凉气,卧槽上次皇父这么折腾儿L子还是上次!去年才二废了太子怎么又来! 十七爷苦哈哈地跪了,然后发现一旁跪着的十六哥,浑身散发出一股平静的安详气息。 趁着宫外的哥哥们还没来,只有他们两个难兄难弟跪乾清宫大广场,胤礼连忙用胳膊肘拐一拐一旁的胤禄,你知道怎么回事儿L? 胤禄:“我今天出宫看戏了,叫《女巡按》。戏是极好的。” 胤礼:“四哥家的戏?跟咱们跪这儿L有啥关系?” 胤禄:“我已经很努力只看台上的戏了。” 胤礼:“……?” “唉。”胤禄叹气,很有哥哥样地嘱咐弟弟说,“你今日可惜没有去,和你没有关系,凑个人数也就是了。” 胤礼:???? 十七爷满头问号,胃口被吊了个半死,十六哥!哥!我亲哥!你倒是给弟弟说明白啊!乾清宫门口不说明白真的可能会死的! 他还待要问,两盏灯笼引着宫外的几位爷到了。 十四爷今儿L也没去圆明园,大大咧咧就来了,一来就看见十六、十七两个小弟弟跪门口了,奇道:“你们两个犯什么事儿L了?大晚上跪这儿L?跟哥哥说明白了,哥哥进去给你们求个情。” 胤禄、胤礼小哥俩埋着头不说话。 好在有魏珠为十四爷解疑答惑:“皇上叫阿哥爷们跪着等传。” 十四爷:? ?!! 十三爷默不作声跪他旁边了,十五爷紧挨着十六爷跪了,给排行中间的人留了个地儿L。 十四爷看着乾清宫的大门撑了三秒钟,也跪下了。 灯笼一盏又一盏,跪着的队伍越来越长,只剩三爷和五爷中间还有个明晃晃的空位。 “老四呢?”三爷跪得咬牙切齿,无妄之灾!他老四摆宴闹出来的事儿L,他人呢?!溜啦? 三爷毕竟是跪的队伍里打头的人,魏珠小声答他的话,“四爷不在城里,主子爷说就罢了。” 阿哥们都听清楚了,偷偷揉一把跪得发麻的腿,气得要命。 不在城里,那就是留在圆明园没回来。 好你个老四,你在圆明园哄着老婆听着曲儿L,我们大半夜跪乾清宫广场!这公平吗?!兄弟和你心贴心!你跟兄弟玩脑筋! 三爷正腹诽,突感周围没了杂音,忙抬头,只见康熙爷披着一件外衣站在殿门口,他赶紧膝行两步上前,叩首说:“汗阿玛深夜传唤臣等,不知有何要事,请汗阿玛示下。” 康熙看他一眼,慢慢踱着步,从前往后把每个长成的儿L子都看了一遍。 “朕从前以为子嗣繁茂,乃是苍天降于朕躬的福气。如今看来,当日齐桓公死,五子停尸争位,束甲相攻,才是朕不修德行的下场啊!” 这话连三爷都不敢接,还是五爷哭着向前激动说了一大串蒙语陈情,求皇父不要为不懂事的老九伤心。 大家都不傻,今日有这一遭全因胤禟当着满汉文武的面儿L闹事。胤禟早就跪得腿疼,老四不在这儿L受罪让他尤为不忿,如今听同胞哥哥为自己求情,脾气蹭一下就上来了。 “汗阿玛也不必如此!”胤禟昂着头说,“儿L臣今日所言有什么不妥?江山是咱们满人打下来的,难道还真要学那些汉人的假仁假义,为了什么百姓砍咱们自家人的头吗?!” 八爷听此一话,心中便是一紧。九弟也太不懂气老爷子的方法技巧了,怎么能这样莽着就上呢。 可惜他虽然私下里耐心能劝动老九,但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全由个人脾性所致,他若能劝,今日就不会让老九公然大闹一场。 人在乾清宫,不能不低头,胤禩垂着头等康熙的处置。 “假仁假义……”康熙叹息一声,“看来朕一切慈爱优容,在尔等眼中,都不过是假仁假义。或许还觉得朕怕了你们。” 乾清宫广场侍卫垂头,皇子跪地,只有夜风偶尔清晰地刮过栏杆。 “朕圈了老大老二,皆是事出有因。你老八老九,虽然悖逆,认真说起来,错处不过是拉拢朝臣拥立你做太子,打量朕愿做个仁爱皇帝,奈何不得你们。” 诸皇子瑟瑟发抖。 皇帝愿意做仁爱皇帝的时候,是好对付的。一旦他看破名声的迷障,一个六十岁的御极五十余载的皇帝,靠啊,他能干出什么事儿L!! “昔日唐玄宗一日杀三子……”康熙微微弯腰,挨个瞅过儿L子们的脸色,“朕倒是做不出来。” “胤禟。”老皇帝点他九儿L子的名字,“现在还觉得朕是假仁假义么?你若应声是,朕,为尔君父,倒也不是不能送你上路。” “皇父……”皇帝杀气盈天,胤禟抖如筛糠,他呜咽着匍匐在地,“皇父……” 康熙不言。他背着手,看向远处宫殿在月色中的轮廓。 雍亲王在圆明园饮宴醉倒,胡乱睡了一觉,早早坐上马车进城往宫里赶。他揉着宿醉的额头,在乾清宫候见的小房间里和重臣们打个招呼,对上大人们惊讶的神色,他连忙检查衣冠,不好意思笑道:“可是还有酒气?” 重臣们神色诡异地摇头,“……四爷昨夜,喝酒了?” “嗐。”雍亲王赧然说,“昨日散了戏,府里福晋她们张罗着要庆祝,一时开心,多喝了几杯。” 听闻雍王昨日开夜宴的重臣们:……很难评,最好别让你哥哥弟弟们知道。 四爷睡了一路,没吃早饭,且没空闲聊,坐那儿L一口点心一口茶,抓紧时间垫肚子。 在大臣们的暗中观察中吃到一半,四爷突然意识到不太对劲。 咦,怎么皇子里只来了我一个人等着上朝呢? 本王那些友爱异常的手足兄弟呢?! 第 36 章 雍王夺嫡大有希望 昨夜传召口谕下到雍王府,邬思道一大早就安排人去圆明园回京的必经之路上等雍亲王。 等的人是按照四爷骑马回城的速度算的,但谁知道诸皇子跪在乾清宫的同时四阿哥欢饮达旦啊! 四爷是坐在马车里早早晃到午门的,两厢错过。 这边邬思道继续想法子把消息往宫里传,那头松岳已经到了圆明园。 松岳跳下马就往园子里冲,“我有大事要回禀福晋。” 不好意思,福晋还没起身呢。 松岳立刻改口:“回禀侧福晋。” 不好意思,侧福晋也没起身呢。 松岳:“……任樵任先生总能见我吧?” “任先生也没起呢,哎呦松大爷,我跟您直说了吧,园子里能管事儿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哪怕是谢巡按谢大人,也都睡着呢!” 松岳:“……” 最后还是惊动了福晋,福晋听了城里的消息,亲自绕馆过桥,往昨日凌霄歇下的小筑去喊她起身。 皇子们昨天连夜挨个被提溜进宫,天亮都没出来。宫里的消息打听不到,不敢打听,但看这个架势像前几年废太子时皇子们被拘禁宫中! 凌霄被福晋亲自从床上薅起来,听松岳回禀了一晚上风云变幻的各路消息,由衷赞美说:“皇上真有执行力啊!” 皇权受到威胁的时候,真是一点磕巴都不打! 你爹还是你爹! 福晋在旁听着,犹豫着说:“皇上大半夜叫人不是好事儿,没坚持传王爷,说明不是咱们王爷坏了事儿?” 凌霄用力点头,咱们王爷怎么可能坏事儿呢,咱们王爷昨天的豪言壮语可是得罪了半个官场! 凌霄:“那肯定是老九完蛋嘛!” 福晋看她活泼有神气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却忍不住为前些年京中诡谲的□□势战栗,叹气说,“这戏排的时候我就觉得不简单,怕闹出事故……” “福晋别担心,说不定是好事呢!”凌霄宽慰她,“你看排这个戏是为了减少万年春和成三他们南下办厂的阻力,现在掀起这样的风波,谁还敢给他们使绊子?” 还用十三爷给曹家打什么招呼啊,全江南都得把煤厂供着! 你就说最初的目标达成了没有吧! 四福晋:“……” 你不说我都忘了!老九要还记着这茬高低得吐血三升! 宫禁森严,皇阿哥们在乾清宫广场跪半夜的事儿还只局限在(告状的)重臣之中。但一上朝一排队,这事儿就再也盖不住了。咦?怎么皇子队列只有雍亲王一个人? 昨天在圆明园听戏的观众秒懂,在疯狂使眼色的同僚里不动如山,开始打散朝之后八卦的腹稿。 四爷上朝听政这么多年,第一次如站针毡。 我知道汗阿玛会生老九的气,板子八成打不到我身上。可没想到把除我之外的皇子们都打了一遍! 四爷 满头冷汗开始复盘,本王一开始是要找凌霄兴师问罪的!后来……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开始开宴会了…… 好不容易熬过早朝,四爷赶忙求见请罪。 康熙上下打量着胤禛,你倒是运气好,昨日如果来了,肯定你们兄弟整整齐齐关侧殿。 但胤禛今日才到,康熙想想昨日也多亏有他在群臣面前挽回了皇家的颜面,倒无可教训之处。老皇帝审视他一刻,让他自去。 御前的消息传得快,尤其是皇帝一点不拦着的情况下,太监公然给围房送洗漱用品的情况下。一时间昨日去圆明园赴宴看戏的成了香饽饽,都围着听新闻。 什么戏啊?《女巡按》?这么神奇?一出戏而已,能逼得九爷出此虎狼之词! 白天演完《女巡按》,晚上乾清宫把阿哥们一网打尽!——哦,还有条漏网之鱼。 漏网之鱼雍亲王在众目睽睽之中勤勤恳恳办差,往日南书房上值的皇子多,大家一起分拣折子写条陈,如今只剩了四爷一个干活。 ——嘿,四爷一个人干活居然不比从前慢,那是一点事儿都不耽误! 康熙爷倚在塌上喝安神药,“老四今天都做了什么?” 有没有和李光地眉来眼去,有没有和佟国维修复关系,有没有在乾清宫上蹿下跳收买眼线? “回主子爷,雍亲王一直在南书房上值。” 仿佛是为魏珠的话作证,恰巧南书房的太监抬了一厚摞的折子进门。康熙走过去随意翻看一眼,雍亲王密密麻麻的字迹闪瞎了万岁爷的龙目。 朝局沉凝如浓云。 皇九子在圆明园看戏破防说的话被讳莫如深地传遍了。有人觉得说得很有道理,有人觉得有道理也有毛病,有人觉得有毛病也有道理,有人觉得全是毛病。 对于以上所有人,康熙都给出了交代。——把皇子们关起来,深宫大内,隔绝信音。 事情处置悬而未决,看谁拖得过谁。 反正康熙是不着急,某些人如果天天看着老四独列朝班不着急,康熙就更不着急了。 着急就要串联开小会、有动作、露马脚,起码是个结党营私吧!顿悟了的老皇帝,权术炉火纯青,不要脸的老皇帝很可怕,但最可怕的是老爷子时而要脸时而不要脸。 他能骤然翻脸把所有儿子一并羁押,也能继续一切如常理政上朝,让朝臣们大胆着急。 对比如热锅上蚂蚁的噶礼等人,雍王府的气氛就欢快多了。 “恭喜王爷!”邬思道不负众望,率先抢占先机,有理有据地恭喜了一二三点,总而言之,雍王夺嫡,大有希望啊! 凌霄坐在旁边安静喝茶。一切虽然从她身上而起,虽然有意外收获,但凌霄其实是有点后怕的。——果然我坚持抄诗只抄清朝的诗是无比正确的! 《谢瑶环》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田汉改编的京剧剧本!这威力太大了! 凌霄本来想着,说到底这就是个青天大老爷的戏本子,最后依靠好皇帝解决 问题,那是一丝一毫的“现代性”都没有的,应当没啥。 现在看来,是她完完全全低估了田汉两个字! 《谢瑶环》故事最初是清朝嘉庆年间的戏曲本子,根本没有谢瑶环抑制豪强打击兼并的剧情线,那主剧情线是什么呢?是谢瑶环谈完恋爱,在袁郎和他兄弟的裹挟下不忠于皇帝逼武则天退位…… 拿新中国改编完的京剧放到康熙年间演,什么降维打击啊!能把九阿哥当场击打破防!乃至发生皇子集体关禁闭事件! 格格怎么看??_[(” 格格只有一个观点:“爷你好好干活吧!” 凌霄鼓励她祖宗,掷地有声:“天天批折子批他一万字!我就不相信老爷子舍得把你养起来不干活!” 四爷:“……” 凌霄越说越顺:“劳动力才是最大的竞争力!你把各处朝政都理顺了,他们放不放出来的有什么要紧?” 四爷:虽然但是,好像很有点道理。干了! 原本他作为硕果仅存位列朝班的皇子,各处衙门里疯狂流传皇帝要立他做太子的谣言。随着四爷日日爆肝两万字,雍王爷自己生生把这则传言干动摇了——有没有一丝可能就是说,万岁爷单留四爷一个,就纯纯是图四爷能干活呢? 连康熙自己看着送来的每一本折子里无不夹着雍王认真细致的处理意见,嘴角都忍不住抽搐,压抑到极点的心情居然奇异好起来了。 这人呐,什么都能装,勤和懒那是真一点儿都装不来的。 何况他勤奋的四儿子久在各部行走,理事精干,有他先过一遍手,康熙轻轻松松就把今天的折子批完了。 除了有时候老四的处理意见太严苛了,康熙要松松手。 不过这也是恩施于上的小技巧,康熙心情愉快地想,老四还是懂事的,他不严厉一点,朕怎么施恩呢? (四爷:我是真心想死刑起步的。) 有四儿子在外头吭哧吭哧干活,康熙还真想不起来把侧殿睡大通铺的人放了。 老爷子在初夏里换了轻便衣裳,射射靶子吹吹风,只觉得闹事儿的都物理性消失了,满朝文武谁都不敢捋他的虎须,浑身轻松,简直益寿延年! 关!接着关!儿啊,这就是你们的孝心了! 人家老四熬得两眼发青还没说话呢,你们吃了睡睡了吃有什么好抱怨的! 一天一天又一天,一周一周又一周,连康熙爷母家的佟佳氏都开始焦虑了。 如今皇子只剩下四爷在外头,论起处理朝政一个顶十个! 难道主子爷为了再立太子要宰了我家祭旗?佟佳氏不寒而栗——这时候让支持八爷的鄂伦岱主动请命去关外当差还来得及吗?!四爷!我是你舅舅啊! 满人固然“为国旧人、党类甚众”,康熙爷若下定了决心,为了替新太子立威,收拾一两个大族不在话下! 各个焦灼不安之际,一个满洲老太太在宫门叩阍,敲响了登闻鼓。 她是前两江总督噶礼的母亲。 噶礼家资巨万,自然不吝惜为亲妈花钱,老太太却看不惯儿子的所作所为,更喜欢小儿子。 前些年两江总督噶礼和江苏巡抚张伯行互相弹劾,康熙偏向噶礼。听闻张伯行下狱。有数千江苏百姓争着要去畅春园为张伯行请命。——康熙听了说好啊,朕最讨厌的就是张伯行这种沽名钓誉的官儿! 本来这件官司已经铁板钉钉,赶上噶礼母亲去宁寿宫陪太后说话,康熙顺口问她你知道你儿子跟张伯行有啥矛盾吗? 噶礼母亲:皇上,我儿子是个大贪官!张伯行冤枉啊! 噶礼就此罢两江总督!他一罢官,就无处挣钱,沾不到油星的董鄂氏族人们没少骂老太太,说她是“万祸之祖”。 包括康熙在内,满朝文武谁也没想到,在万事万绪隐而未发鼓胀蠕动之际,敲响第一声鼓的是这个老太太! 她控诉儿子董鄂噶礼在食物中下毒,图谋弑母。! 第 37 章 阿哥们快拜把子啦 那日凌晨,皇子阿哥们被老爷子随手一指圈进乾清宫东侧昭仁殿的时候,谁都没有想过会在这里度过一段多么难忘的时光。 这不是各位爷第一回来昭仁殿,上次废太子时诸皇子们就被临时拘禁在此,熬过了动荡的两天一夜。当时念及前明崇祯帝就在此处杀了昭仁公主,皇子们心里没有不肝颤的。 如今一进昭仁殿,大家的心态有了明显的进步。别说根本没去圆明园看戏纯纯无妄之灾的几位阿哥,就算是出席观戏现场的三爷也很从容。 “爷得躺着伸伸腰,跪了半天腿受不了。”三爷看看东西次间两张炕和明间几把椅子,抓紧预定了一个床位,“你们年轻些的,坐着熬一会儿就天亮啦。” 五爷:“天亮了汗阿玛就会放我们出去?” “差不多吧。”三爷往九爷身上瞥一眼,“汗阿玛现在是在气头上,等他明儿气消了,咱们这些老实的自然就出去了。你看老四,压根就没进来!” 三爷想到此处后悔得直拍大腿:“爷也该留海淀园子里!今儿哪用遭这个罪啊!” 五爷犹豫着说:“要是明儿还出不去呢?” 三爷往炕上一指:“那中间就得给老四留个位儿了!” 暂且不用给四爷留床位,东次间就睡了三爷和五爷俩人,剩下有无心睡眠坐着发呆的,有跟上头哥哥们不熟睡西次间的。 三爷此时还不知道昭仁殿的住宿情况有多么严峻,在睡眠中无知无觉地度过了接下来一月间睡得最宽敞的半夜,等到天亮,立刻就醒了。 ——汗阿玛随时有可能传谕放人,他可不能给御前留下昼寝的坏印象。 等来等去,没等到皇帝说放人,只等到一桌半冷不热的饽饽。 正殿明间的椅子不够,一半的阿哥是站着吃的,个个面色不好。 “老九你昨天是发什么疯!”三爷气儿不打一处来,对着罪魁祸首就开喷,“看场戏而已,还当真了?你替噶礼出的什么头!” 九爷昨日直面老皇帝的死亡威胁犹自失魂落魄,还是十爷替他回嘴,“九哥不过是说了两句实话,呸,平日三节两寿的礼他老四收少了?装什么公忠体国。”十爷说到这儿斜眼看十三爷,“呦,才看见,咱这儿还关着一个老四的大管家呢!满蒙亲贵的礼,他收得少说明他人见人嫌!” 十三爷言简意赅:“皇父圈了你们不冤枉。” “你!”十爷撸袖子就上,五爷七爷连忙在中间拦住,十三爷动都不动一下,看着面红耳赤的人冷笑。 上头的哥哥们打成一团,底下的小弟弟们瑟瑟发抖,十一爷见几个弟弟可怜,往后摆摆手,带着他们往西次间躲了。 十四爷跃跃欲试,将要上场,看一眼萎靡的九哥和闹成这样都不理会闭目养神的八哥又生出犹豫。 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再闹下去,昨天没去圆明园会成为爷一生的遗憾! 闹哄哄到了晚间,没等到爹,也没等到老四。 八爷终于起身去安慰九爷,事已至此??[,总不能把自己熬坏了。” 九爷缩肩拱背,低低说,“我当时就想着,这要不出头,岂不是怂了吗。我素来不受老爷子待见,舍出去我一个,拉下来老四也值当。结果咱们都进来了,老四不在……他不会在外头当太子了吧……” 十爷看一眼八爷,安慰说:“九哥,你往好处想想,说不定老四被砍了呢?” 他话音未落,西次间有人哼了一声。 十爷:“……” “小声些吧。”五爷隔着百宝阁好心提醒他们,“都听得见。” 十三爷:“小声些又有什么用,照样一清一楚。” 一间人说话三间人听,只要进了昭仁殿,就再也没有什么独立空间啦。 “昨夜五哥睡觉打呼听得可清楚了。”十一爷忍不住插嘴,“五哥,弟弟有个窍门,你试试侧躺着睡呢?指不准就不打了。” 提到这茬,兄弟们纷纷要发言。 你这窍门真有用吗?我昨天硬生生被五哥吵醒了!五哥能不能不打呼了?那可说不准,五哥胖啊,胖人大多是要打呼的。那九哥也胖!九哥打呼吗?别说话了赶紧睡吧,还好爷睡得快…… 正殿明间的八九十:“……” 八爷整理了一下心情,刻意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话:“留得青山在。昨天已经熬了一夜,今天不能再熬了。”拉着两个弟弟去休息。 ……然后在东次间看见不大的炕睡了三、五、七,又在西次间看见了从十一到十七的整整齐齐六个脑袋。 八爷:“……” 八爷躺在炕上,第一次发现胖瘦还真是个大问题,虽然两边都是一个炕上六个人,但我们这边儿胖子多啊! 五爷人虽胖,却毫无被腹诽的自觉,嘟囔着说:“老四别来了,再来真躺不下了。” “呸!你就不能想点好的!”三爷敏捷地接口:“就算老四不来,我们就不能出去吗。” 七爷默默长叹一声,把自己的被子艰难地从两边兄弟的胳膊底下抽出来。累了,想福晋了!我这辈子没想过跟这伙人躺一个炕上! 阿哥们按照各自的睡眠质量分别睡了不同的一觉,穿戴整齐的三爷看着朝阳神色疲惫、望眼欲穿。 “三哥看什么呢?”难得早上能出门刷牙在昭仁殿院子里放放风,十一爷心情不错,顺口搭讪。 三爷回答:“等老四。” 十一爷后悔得只想打自己嘴巴子。 好在他们兄弟多,不愁没接茬的,“我瞅着四哥未必能来。” “咱们要都进来了,关几天也就放了。四哥在外头,我看咱们悬了。” “怎么,你也以为他老四当太子了?!” “总不可能被砍头!” “母妃们总该一起求求情吧?” “母妃们不一定管我们。” “那总不能指望皇祖母吧!” “……” 小院儿安静了,侍卫们面无表情,皇子们灰溜溜地进了正殿,门从外头被关住了。 盼望着,盼望着,盼到了第七天,毫无消息。连三爷都不坚持早起了,要上厕所的出门上过厕所又回来躺着。 最小的十七爷忍不住感叹说,“我好久没睡懒觉了!不用去上书房真好!” 早就离了上书房开始勇猛夺嫡的哥哥们:“……” 虽然睡一个大通铺,但兄弟们的悲欢并不相通。 “对啊,十六十七还在上书房。”无聊透了的三爷蹭一下坐起来,“哥哥左右无聊,可以给你们补补课!” 十六、十七:“……” 叫你嘴欠! 十六爷连忙说:“不劳烦三哥讲课了,我可以给十七弟讲讲戏!” 三爷还没说话,十四爷垂死病中惊坐起:“我也要听!快讲!” 十几个成年男人把不大的西次间挤了个满满当当,该上炕的上炕,该搬椅子的搬椅子,特意跟外头守卫要了瓜果点心,听十六爷开讲《女巡按》。 被逼着回忆唱腔的十六爷:“……” 我只不过是喜爱音律罢了,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老九栽得不亏。”三爷看戏时囫囵吞枣,起码一半的精神没琢磨台子上头的戏,听完详解忍不住叹息,“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这屋子人生在政治中心,却从来没听过这样的“政治戏”。哪怕是经典如《长生殿》《桃花扇》,戏眼是朝代兴亡、今古情场,却少了《女巡按》的勃勃英气、凛凛杀气。 十四爷跟着脱口说:“这个凌霄侧福晋,怕不是要当个武则天吧!” “武则天”三字一出,八爷九爷不由对视一眼,十三爷却微微摇头。 十四爷近来对睡自己边儿上的哥哥客气多了:“十三哥有意见?” 十三爷:什么武则天,太小看她了,这姑奶奶是想消亡整个封建经济! 十三爷转移话题:“十四弟说话也动动脑子!咱们早就不是汗阿玛幼子了!” 是呢,幼子是旁边这三个,再底下还有排行一十、不满六岁的呢。 十四爷配合着看向身边的十五爷,他们排行虽挨着,却差着岁数,但同睡几□□夕相处早已熟了,恨铁不成钢说:“你是汗阿玛的儿子,纵然废了太子,跟你有什么关系?兄弟们都在一块儿,别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 “武则天”的话题太敏感,阿哥们配合着催十五爷胤禑外向些。皇家亲缘淡薄,几个年长封王封贝勒的阿哥爷平日里是绝不操心这些事的,但一个正殿里三间房来来去去,都是自家兄弟,左右无聊,总要关心几句。 哥哥们七嘴八舌说,小十五也不容易。从小被汗阿玛安排着多受毓庆宫的照顾,嫡福晋都是太子妃的妹妹,结果刚成婚太子就倒台啦! “废太子、一哥小时候的圣宠,你们是没见过。”三爷忍不住歪楼。 说起这个大家更有兴趣,给三哥递茶,您 慢慢说,不着急,下顿膳还早着呢! 镇日无聊,不聊天还能干什么呢,大家都是皇子阿哥,福晋、孩子、门客不理解的内心世界,这屋子人都懂! 气氛到这儿,夫妻和美的谈谈婚姻经验,后院糟心的抱怨端不平水,孩子聪慧的聊聊育儿方法,自己不爱学习的吐槽老爷子偏心,十五爷十六爷忍不住怀念早逝胞弟皇十八子,连八爷都难得有地儿哭一哭被贬损的额娘良妃…… 天天嗑一地瓜子皮! 康熙:阿哥们已经关进去半个月了,求饶了吗?——回万岁爷,阿哥们已经好到要拜把子啦!(划掉) “你们有没有发现……十三弟的泡脚水越来越烫了。” 天气越来越热,三爷只穿一件汗衫,一边拿着要来的扇子扇风,一边观察太监刚抬进来的泡脚桶。 毕竟是一屋子皇子阿哥,基本卫生还是能保证的。——唯独十三爷,他的泡脚桶是自家府里送进来的,很高,能泡到膝盖,泡的还是特制的药水。 从这个桶送进来的第一天,昭仁殿的政治判断就在老四当太子和老四被砍头之间飞快地倾向了前者。 今天就更过分了!三爷都洗漱完了,他胤祥的药水还烫得伸不下去脚! 十三爷:“这都是汗阿玛慈爱,惦记着我的腿疾。” 他兄弟们心中冷笑,什么汗阿玛慈爱,是巴结你四哥的小太监烧水勤快! 这哪里是滚烫的洗脚水,这是昭仁殿的政治风向标! 一炷香时间晾不冷洗脚水的第一天,四爷亲自来昭仁殿接他十三弟回家。 一时间皇子阿哥们挤满了正殿的门窗,手扶窗沿心中呼唤,四哥捞捞!!我也是你亲弟弟!弟弟想回家!弟弟愿意去上书房!不想听五哥打呼呜呜呜! 近了,雍亲王越走越近,双方一打照面大吃一惊。 昭仁殿里众兄弟精神抖擞,肝命的四阿哥两眼发青。 到底被关起来的是谁啊?!! 第 39 章 苟利国家生死以 小仙童是来求侧福晋娘娘救命的。 去年年底凌霄格格在闹市毫不犹豫救下百戏小姑娘,染血的轿子能让格格和雍王府的名声传遍贵人圈子,乃至直达天听。 并不影响耍百戏的许家经受后来的苦厄。 当日有雍王府出钱让小仙童在医馆养好了伤,她从小仙童变成小乞丐,也只需要胥吏轻轻伸手把她的师傅师兄抓进牢里。 刑部的小官吏,是靠狱里的犯人榨钱的,犯人越多,油水越大。胥吏们只把许老头抓走,由着许二在外头凑钱保人。等到许二凑不够胥吏的胃口,干脆把许二打了一顿扔进牢中…… “为什么抓你们?” “因为方爷爷告他儿子不孝呜呜呜呜。” 小仙童抹着眼泪说凌霄完全没法理解的话——许家住大杂院里,因为大杂院里有一家父亲控告儿子不孝,胥吏们二话不说,将左右邻居也一并上枷扔牢里了。 凌霄下意识帮面前瘦骨嶙峋的小姑娘擦眼泪,半天没回过神来。 “格格?凌霄?”十三爷拍他大孙女的肩膀,四爷也满脸关切。 凌霄看见这二人腰系黄带锦绣辉煌,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带清的身份,脱口说:“救他,要救他们。” “已经吩咐下去了。”十三爷难得见她这副样子,稀奇道:“看噶礼处决也没见你变脸色,怎么现在嘴都白了?” 凌霄冲他们勉强笑了一下,噶礼还死得少了! 相比于她,四爷满脑子都是另一件事儿,回府进了书房就迫不及待地说,“都是拜雍和宫,没道理凌霄过来了,她阿玛没来啊。” 凌霄是一点都不惯着他:“是啊,万一穿到刑部狱里呢?”那就直接生命倒计时了,哪儿有地儿给你背诗啊! 四爷:“指不定已经来了,只是闯不到我和十三弟面前罢了。” 凌霄:“是啊,侍卫捂嘴拖走多利索啊。” 四爷:“得想个法子!” 十三爷赶在凌霄张口之前赶紧说:“什么法子?”一边说一边瞪了凌霄一眼,找你阿玛你添什么堵? 凌霄给十三爷面子,把脾气压一压,坐旁边生闷气,然后听见四爷说出一个绝顶聪明的法子。 背诗!还是背诗!背一首后世耳熟能详的诗!公开悬赏! 届时他大孙子载河贝勒只需要轻轻走进雍王府门房,背出下半句诗,就可以成功和祖宗相认啦! 凌霄:“……” 您是嫌本穿越者还没有名扬天下啊!不对,我早名扬天下了。您是真当天上天下只有你一个儿肉身佛显灵了是吧!我给你忽悠膨胀至此了吗? 凌霄转念一想,我把雍王府副本都刷成这样了,就算真来了对诗的人又怎么样呢。 “我倒真想出一句诗。”凌霄缓缓站起来。 四爷确认要求:“耳熟能详?” 凌霄斩钉截铁:“耳熟能详!” 胤禛铺纸、胤祥 磨墨,凌霄肃立桌前往上一拱手,“这是林则徐林公的诗句。” 胤禛眼前一亮:“虎门销烟林则徐?” 凌霄俨然地点头,在四十三期待满满的注视中提笔,用近来习雍正法帖颇有进益的书法写道:有志肝胆壮,无私天地宽。 “好。”十三爷击节赞叹,“虽粗豪些,气魄尽有的。” 凌霄:“哦,这是世宗爷手书过的楹联。” 眼前一亮刚要脱口夸的四爷:…… 已经夸完的十三爷:你是不是想坑死我。 凌霄又写:俯仰不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 “还是世宗爷的手书。”凌霄把这两幅字递到世宗爷面前,“您看看我习的字怎么样?” 胤禛失笑,看着这十二个字,细细咀嚼,竟有隔世相逢之感,一时看入了迷,心潮澎湃。 凌霄这时才款款说,“林公的这联诗,又比您这些话说得更进一步,愈发透彻了。” 胤禛、胤祥屏气凝神,发亮的眼睛直瞅着笔尖,见它蜿蜒而下,书七字绝唱。 ——苟利国家生死以。 胤禛手里的两张字纸,飘落到地上。 十三爷慢慢说:“《左传》中记载,郑国大夫子产改革军赋,被时人诽谤,子产得知后说,‘何害?苟利社稷,死生以之。’” 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对社稷国家有利,死生就由它去吧! 凌霄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典故,立刻赞道:“好好好!那就说是读《左传》时改出的半句诗!” 写诗时用到典故,和看到典故时有所感悟改作诗句,这可是两码事儿。反正凌霄是觉得自己不配做这句诗的作者。 胤禛已经把这七个字颂念透彻,念及凌霄曾经说过的虎门销烟故事,只觉这七个字个个都是滚烫的——我这些时日为大清做的事还不够啊! 区区斩了一个噶礼算什么?!反腐败深入肌理了吗?鸦片烟禁绝了吗?土豆红薯种起来了吗?煤炭厂开遍江南了吗?今日海船扬帆远航了吗? 肝!我还可以肝! “下一句是什么?”四爷脱口问,问完又摇头,“罢了,你一人知晓就是。” “苟利国家生死以……”十三爷试着对诗:“身托社稷百事难?” 四爷品咂一番,遗憾道:“你一句对完,便落地了,地上全是难事,怨气忒重。” 凌霄却笑了,夸道:“有这个水平的,就可以请王爷亲自接见了!” 十三爷也说:“原本我还担心不能分辨真伪反倒错过了,如果是这首诗,如能对出下句,即便不是载河,也可一用了。” 至于原版的后七个字,自然石破天惊,又哪里担心不能直达天听。 凌霄点头,又适当露出些为难的神色:“其实,我阿玛……嗯,他更关心当下局势,是从不如我一般幻想改变历史、请英雄人物挽什么狂澜的。” 两位爷一愣。 “怎么说呢。”凌霄还要把话 再绕一个弯儿,“我阿玛他专心致志改变当下……” 四爷还犹自疑惑,十三爷听着她意有所指的重音,却猛然想起未曾和四哥透露过,却偶尔在脑海中闪过的,当日在门外听见凌霄怒斥幕僚时说过的四个大字——反清复明! 十三爷一念至此,瞠目结舌:“载河他不会……反、反……” 哎,对喽!凌霄扭扭捏捏地痛快承认了,“我阿玛他,是个反清之人!” 四爷:“……” 十三爷:“……” 凌霄欣赏着他们的表情,非常快乐。 就这么惦记我爹是吧?这回满意不! 大清贝勒,他想造大清朝的反!要造大清朝的反!十三爷转过这个弯儿,屈膝就要给世宗爷跪下请罪,四爷一手牢牢扶着弟弟的胳膊,却只盯着凌霄看:“他反朝廷是要……再兴炎汉?” 凌霄:“是要走向共和。” 别管什么宗室不宗室,你就说有没有顺应历史潮流吧! “四哥……”十三爷小心翼翼说,“咱们这诗,要不别贴了?” 四爷高声道:“贴!现在就贴到雍王府的大门!载河反清,反的是三岁小皇帝,难道还能是你我不成?” 凌霄也陪着小心,乖巧看四爷召集幕僚来见,把“苟利国家生死以”的半句诗拿出来震慑俗人! 然后立刻找借口溜走,“我去看小仙童去!” 她转身一出门,脸上就带了笑,哎呀,可算不用担心从哪儿冒出来个爹。这个人设编的好,凌霄,你忽悠功底愈发深厚啦! 凌霄喜滋滋地一路回了岁荣轩,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才突然反应过来,摁头十三爷的后人反清,我十三祖宗是不是这几个月干活都得往死里干啊…… 凌霄,你今天又作孽了! 她万分愧疚地饱睡一场,醒来见过被侍女妥当安置过的小仙童,这丝愧疚更没了影儿。 带清可真没少作孽,干活儿吧,你俩不干活可怎么拯救带清呢! 小仙童是许老头在自家门口捡到的,贫苦人家吃不下去饭的小女童是不用问来历的,能养到五岁已经很不容易。许老头见她筋骨软,是个练杂耍的好苗子,练个把年头就能出门挣钱,心底又有些要为儿子收个童养媳的意思,便给了她一口饭吃。 从此,她便也跟许老头姓了许,管许老头叫师父,管许二叫师哥,每日练功干活,这样过了五年的平稳日子。 至于名字……小仙童看着如仙女般的侧福晋娘娘,小声说:“小猴子,因为我手脚长,又好动,便都管我叫小猴子。” 许小猴深深垂下头,却感觉侧福晋娘娘在温柔摸她的头顶,不由贴着凌霄的手掌,抬起头来怔怔看她。 凌霄含笑说:“小猴子多好啊,活泼灵动,使一根金箍棒,便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许小猴涨红了脸,“我会。”她举起右手在空中比划,大声说,“我会使棍子。” 凌霄大笑,“那你可要做我师傅,我一直想学呢!” 旁边侍女们昨日一直照料着格格带回来的小女孩儿,现在也跟着凑趣,都说要拜小师傅。 正和武艺出众的小猴子聊天,福晋派来的大丫头紧急求见,她一路跑过来的,气喘吁吁说:“永和宫派了王公公来!要召侧福晋马上进宫去!” 凌霄:啊? 正院大丫头:“福晋说您病了!去不了!您快躺下装病吧,王公公马上就到了!” 凌霄:……我上次去永和宫是给福晋留下了多深的心理阴影啊!! 第 40 章 雍亲王在南书房 德妃娘娘的心头肉十四阿哥,这小兔崽子还在昭仁殿关着呐! 四福晋给德妃娘娘当了二十多年儿媳妇,曾有数次不幸陷身于与十四阿哥相关的险情之中,每次都足够让四福晋骂(四爷的)娘三天! 四福晋一听永和宫要独召凌霄,立刻开口拦了回去,她去不了,她生病了,病气过给娘娘就不好了。 ——今天这破事儿四福晋等不到见正主就想骂人了。 昨天放出来一个十三爷,全北京城都在热议四爷还有多久封太子!就您当亲娘的,满脑子想着把十三改十四是吧?! 可惜不光四福晋一眼看穿德妃娘娘的心思,永和宫派来的王太监更是娘娘肚子里的蛔虫,您一句生病就能打发我?王太监一口咬死,必要亲见西林觉罗侧福晋! “……”四福晋只好起身,走吧。??[” 王太监连忙躬身,“不敢劳动福晋,奴才自己去便是了。” 四福晋微妙地看他一眼,“无妨,我正想散散心呢。” 她压着步子慢悠悠往岁荣轩走,进了院子一眼看见混在侍女们之间的自己的大丫头,心里暗暗点头,想必病已经装好了。 “福晋来啦~”凌霄出门迎她,脚步利索面色红润,“我正想给你介绍个小猴子呢!” 四福晋一愣,上前携着凌霄的手,给她打眼色,怎么你想去永和宫?毕竟是四爷的亲额娘,你上赶着气她也不合适…… “我近来染病,怕是不能应召了,公公请回吧。”凌霄挨着四福晋进屋坐下,张口打发人。 王太监入宫这么多年,第一次见识敢这么敷衍德妃娘娘的人,他一时都不知道从哪个角度揭穿对方装病——你但凡装一点病都不至于一点病都不装! 他只好干巴巴把从听四福晋说辞时就准备好的词儿说了一遍:“听说昨日侧福晋还在西华门看鱼,想来身体是无恙的。” “这你都知道?消息传挺快呀。”凌霄随口感慨完,才想起来说,“哦,昨日去看噶礼被腰斩,想想他死了多少也有我的一份,情绪激动啊!受到惊吓,可得喝几天安神汤呢!” 王太监:“……” 后宫混迹多年,王太监第一次听见这么硬核的受惊理由!哪个太医听了都得先开俩月安神汤垫个底儿! 可说要走吧,对不起德妃娘娘给的赏钱。不走吧,好端端一个去西市观刑的狠人就坐这儿,王太监能拿人家侧福晋有什么法子呢…… “侧福晋不要为难奴才,娘娘在永和宫里擎等着您呢!” “你这是威胁我?!”凌霄大惊失色,卧槽,德妃什么来头这么横! 你儿子是我整进去的吗?……好像真是。 重说:你不是来求我捞你儿子的吗?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四福晋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宝儿!给王爷点面子!就算不给王爷面子,我还要跟婆婆过日子的! 凌霄看一眼四福晋,正犹豫 间,又一个太监匆匆闯了进来:“启禀福晋、侧福晋,前院有一位方苞先生,奉万岁爷的旨意来见侧福晋!” 王太监张大嘴:!!! 四福晋赶紧说:“快去吧,这儿有我。” 凌霄晃晃四福晋的手算道了别,路过王太监时看他头快埋进了胸里,倒也不与他计较,思索着往前走。 方苞,你这时候才来?四爷可想死你了! 啊,凌霄灵光一闪,这难道就是“苟利国家生死以”的威力吗! 方苞站在前院待客的花厅里,端详墙上悬挂的对联:俯仰不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 一看就是四爷的气魄——方苞入值南书房,旁观皇子重臣处理政事,太能看出这都是些啥人了。是懒还是勤?是和稀泥还是刨根问底?是偏向权贵还是秉公直断?是粗暴庸碌还是游刃有余?雍王爷都是后者。 一看就是四爷的手书——嗯,方苞太认识四爷的字了…… “方先生,久仰大名了。”一个清亮的声音大大方方从身后传来,方苞一回头,见一青年女子含笑而立,连忙行礼:“方苞见过侧福晋。” “不必客气,方先生请坐。” 方苞直言说:“还未谢过侧福晋‘不拘一格降人才’!”说罢,再行一礼,方肯入座。 好歹是文言文里见过的人,凌霄待方苞可算尊重极了,不说什么我知道你为啥之前不来的大白话吓人,只是说:“不知道先生奉了御前什么旨意?” 方苞暗暗苦笑:“皇上听完雍王所奏‘苟利国家生死以’的残句,邀我等续作。” “嗯。”凌霄点头,礼貌地对他投以鼓励目光。 方苞斟酌言辞,委婉地表达说,乾清宫里那些人,续的一个能看的都没有。侧福晋真是英才天纵啊! 凌霄心说,先不提思想高度,搞政治的续不了,是因为没有文化。搞文化的续不了,是因为你们“政治不正确”啊! 想到面前方先生死于文字狱的亲朋,凌霄待人更客气了,两人互相吹捧一番。 方苞不是真心来投雍亲王,只是奉了旨意“允许”他来感谢,而对于凌霄来说嘛——你毕竟也不是曹雪芹! 方苞到底不习惯和女眷这么聊天,一杯茶喝完就连忙告辞。倒是临走前才终于问了一句最真心实意的话:“圆明园戏班子的《女巡按》闻名遐迩,不知何时再演出呢?” 凌霄:嗯,放心,有安排,已经叫四爷去催乾清宫审批了! 乾清宫里,康熙已经对着这半句残诗长考了七天。 苟利国家生死以。 气魄长贯天地,这七天间不论朝廷民间,多少人跃跃欲试要去求雍王府的青睐、朝野上下的才子声名,可那些续作不论如何精挑细琢、用典巧妙,一吐口就把等级降低了。 这就是“气”不足了。 康熙脑海中的一个念头从模糊转而清晰,我四儿子,好像是真有这口气的,好像真的是从这个出发点做事啊! 噶礼母叩阍,雍王只需要冷眼看不孝子自尽便可大获全胜。他却硬要横插一笔,拷问名单、集体观刑,溅了一身脏水血水,还面不改色继续拿名单抓人呢。 他是为了当太子吗?反正当过太子的胤礽,和想当太子的胤禩,都不是这个做派。 康熙的手在纸上重扣几下,心头着实是有几分自豪的,朕的四阿哥,是个硬气汉子! “禀万岁爷,昭仁殿那边……” “昭仁殿又怎么了?” 魏珠小心翼翼:“昭仁殿那边阿哥们想要几个陀螺抽着玩……” 康熙:“……” 康熙努力憋气,忍了几息没忍住,重重把桌子一拍:“让他们给朕滚过来!!” “喳。” “等等。”康熙想起来什么,还是叹口气,“告诉他们,朕要点一出《女巡按》,愿意看的,就都滚过来吧。” 十三爷揣着噶礼案的口供来乾清宫见驾,和大臣们一起在屋里排队等陛见,一起看见昭仁殿远远打开了大门,出来一溜皇子阿哥。 十三爷不忘昭仁殿中兄弟们情深义厚,连忙朝兄弟们跑去,问领路的太监魏珠:“汗阿玛这是开恩了?” 魏珠还没答话,十四爷先惊叫了一声:“十三哥?!” 十三爷莫名其妙:“哎……?” 兄弟们都不急着去见爹了,立在原地瞻仰胤祥。 你走的时候明明皮肤白皙有些微胖,才出来几天呐!就熬成黑瘦黑瘦的了!怎么老四还带传染的? 十三爷:往事不堪回首,兄弟我有个子孙叫载河,不努力干活我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圣祖,也对不起世宗! “万岁爷有旨,宣十三爷也一道儿进去呢。” 一群半夏天没晒太阳、白了不止一个色度的皇阿哥们裹着黑瘦子十三爷进了乾清宫。 对比太鲜明,一眼看见老八身后紧跟着老十的康熙爷愣是先被他们的模样气笑了。 “去。”康熙吩咐,“给你们十三爷搬把椅子!” 十三爷的哥哥弟弟们对此都没有任何意见——他值得! “你过来是什么事。” 十三爷连忙又站起来,把厚厚的两本折子掏出来,“这是噶礼案的初审结果,牵扯朝臣过多,特来请汗阿玛圣裁。” 噶礼案? 一个多月没有外头消息,满脑子全是兄弟们吹牛逼的皇阿哥们纷纷竖起了耳朵。知道肯定是老四占上风,但噶礼这样横行无忌的封疆大吏,居然已经成“案”了? 康熙草草把折子翻到最后,“这么短的时间审出来,辛苦了。” 十三爷:“不敢当汗阿玛夸奖。之前将他们也带去法场观刑噶礼腰斩,招得很快!” 众皇子:!!!!噶礼!腰斩!!!! 老四你都干了什么?! 这就是殿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吗!! 剧情进展得太快了吧! 我居然和这样的对手在夺嫡吗? 雍王府天天都拜的什么佛?!给兄弟介绍一下! 三爷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在康熙把折子放到一边目光重新落向这群不省心的儿子时,三爷脱口而出问:“怎么不见四弟?” 他是不是已经当太子了?是不是我们出来是参加他的册封礼的?二哥知道这事儿吗? 康熙稀奇地看他一眼,随口说:“胤禛忙着呢。” 你阿爸我有空在乾清宫品诗,全靠雍亲王在南书房肝命。! 第 41 章 认个祖宗饶个爹 “你们的请罪折子朕看了,没什么诚意,还有些怨气。”康熙说,“你们谁能说出来,朕为什么关你们,有赏。” 二爷抢答道:“儿臣们不该在外人面前争执,丢了皇家的体面。儿臣作为兄长,没有管束好弟弟,应当得罪。” 康熙道,“你当时没站出来。如果你当时站出来了,你会站在谁的一边呢?” “儿臣……”二爷汗都出来了,想想这一个月的□□生活,咬牙说:“儿臣站在四弟一边。” 五爷、七爷也立刻跟着说:“儿臣认为四哥所说有理。” 噶礼都腰斩了您就问我这?大家闭着眼都知道怎么选啊! 康熙主动问,“老八呢?” 胤禩免冠叩首,回答说:“臣无法说四哥无理,可这江山,毕竟是我们满人的江山。” 康熙静静看了胤禩一会儿,叹息说:“可这江山,凭什么是我们的呢?就凭噶礼在江南横征暴敛?” 胤禩额头贴在地上,闭上眼睛。 “老九呢?” 皇子们屏气敛声。 “老九不来。老八也劝不动。”康熙想了想,很快说,“那就圈了吧。” 康熙念及老四天天熬得两眼冒光,实在再懒怠和胤禟这样的榆木费心思,“他不把自己当皇子,把自己当噶礼,那朕只当没生过这个儿子。老五。” 皇子们俱不敢做声,只有与九爷同母的五爷胤祺流着泪喊:“皇父。” 康熙说:“你起来。你缓缓地,去告诉你额娘。” 五爷盯着父亲,有些踉跄地爬起来,想起兄弟们临走时胤禟说的那些不忠不孝的话,到底不敢求情,咬咬牙,往后宫去了。 康熙一眼扫过浑身颤抖的十阿哥,也不再往下问,闭目歇了半响神,说道:“雍王府的戏班子进宫了吗?凌霄呢?” “回万岁爷,已经到了,博士正领着人装台呢。” 当皇帝,总得来说是极好的,偶尔也有一些时候要克制点,比如想看的戏却不能看。《女巡按》这样的各种层面的政治戏,看了就是表现政治倾向。 如今宫中戏台已经吊上了雍王府特制的“大幕”,康熙感觉自己的心也踏实了一点,昭仁殿开了门,朝廷上满汉的贪官血混在一起流成河,他看个戏又算什么呢。 尤其想想此刻胤禛还在南书房奋笔疾书,康熙往椅子上一靠,更舒坦了。 跟着他看戏的儿子们略不舒坦些,有心死如灰的,有死灰复燃的,有恨恨死盯着戏台,有听见谢瑶环二个字就心悸腿麻的。 相比于这一家子,凌霄就精神抖擞多了,她从后台绕出来往康熙面前蹲身行礼,连二爷都差点想避开。 什么活祖宗啊!你排一出戏,我们大通铺一睡一个月! 说起来这才是康熙见凌霄的第二回,但心中竟觉得她很熟悉了——毕竟雍王府是真的能整活儿。如果不是日万千真万确是雍亲王亲笔,康熙高低得怀疑她是 个武则天。 “坐。”康熙往他旁边特意留出来的位子上一指,被她感染得也轻松了一些,“你这出戏,可是不一般。” 凌霄笑嘻嘻的,“我出手的东西,那还能有差的吗?” 康熙大笑,天才难免性傲,有时候看见天才知道自己是天才,更格外有趣些。 凌霄是丝毫也不拘束,四爷为了得罪整个官场,反贪污砍得人头滚滚,如果这么多落马贪官都拿不下康熙的心,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高贵的品德!还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二声锣鼓,大幕缓缓拉开。十四爷往前倾身,十爷往后退缩。 “雍亲王到。” 雍亲王在兄弟们的注目礼中上前给康熙行礼。康熙不防备他来,倒也不赶他走,眼睛看着台上的戏,挥挥手叫他自己找地儿。 四爷起身,四下拿目一扫,险些窒息了。康熙左首坐着他二哥很正常,为什么右边凌霄咧着嘴冲他笑啊!这是一个亲王侧福晋应该待的位置吗!你要找准你的定位啊大孙女!除了宽宏大量如我,我阿玛可接受不了你阿玛干的事儿啊! 心里话是这么想的,四爷可不敢搅扰了老爷子的雅兴,憋憋屈屈在二爷左手边的空座上坐了,再一看自己左手是满脸厌世的八爷,心里就更憋屈了。 ——咦,我这是老五的位次啊!那这么看凌霄顶的是本王的位置,唔,这倒没毛病,四爷一下子心情舒畅了。 “宜妃娘娘到!”通报的声音比台上的声音还响亮。 康熙爷看一眼戏台,再看一眼五儿子手足无措跟在他额娘的身后,叹一口气,说:“台上先停下。一会儿重演。” 锣鼓声停住,宜妃娘娘心尖儿一颤,她干脆利落往康熙面前一跪,叩首说:“臣妾养下孽子,特来向万岁爷请罪!”最后二字,已有泣声。 康熙又叹一口气,略略向前将宜妃扶起来,“这是朕没有及时教子的缘故,和你一点无碍的。” 宜妃道:“臣妾纵然愚钝,有惠妃姐姐深明大义在前,学一学,总是会的。臣妾今日来,只是要看一看谢瑶环!” 不然我死不瞑目! 康熙自然是准的,欲要宜妃坐在他身侧,宜妃却坚决回拒了:“臣妾坐一左右无人处,静静把这出戏看完就是。” 她既然这么说,果然在后方坐了。凌霄看宜娘娘落座,自己也慢慢坐回原处,真是台上台下精彩纷呈呀。 她看的是戏,四爷吊着的是胆。 开头就是江南民乱,武则天一出场却先赞一声天下无事盛世升平。四爷代入康熙的视角一看,只觉着这台上简直没有一句顺耳的台词! “谋反事大,改谕事小,我料圣上是决不见责”,“谢瑶环抚江南锄奸救苦,却为何数月间谤满神都”…… 什么“劣迹如山人共见”,这不就是噶礼胤禟吗?!什么戏啊,把奸臣谋害忠良往台上细说,句句四爷都想捂康熙耳朵! 康熙怎么看谢瑶环,怎么是他四儿子。“明知道朝中必 结怨,只要解万民愁,哪顾得一身安”,谢巡按,忠贞啊,胤禛,更忠贞啊! 就是,康熙往右边看看导演凌霄,创作戏剧不但展露政治观点,还展露感情观点。你看看那谢瑶环,临死时唱一句袁郎,叫“但愿得来生再相见,我愿与你同心协力挽狂澜”——老四啊,我怎么觉着,你还没拿下你媳妇儿啊! 就这同心协力挽狂澜的峥嵘气魄,你俩啥时候能生个皇太孙? 而且……康熙坐正了身子,如果是这样的话,朕是不是应该让老四和凌霄坐一块儿啊,老四那个大情种大醋精! 凌霄看的又不同,她倒觉得袁郎很有意思。好皇帝为冤死的忠臣平反,袁郎却拒受武则天征召,在爱妻墓前一拜,自往五湖去了。这五湖是范蠡西施的五湖也行,是啸聚太湖也没毛病…… 一时戏散,凌霄抓紧时间要审批:“您看,谢瑶环这戏可能不能演?江南煤厂都等着呢!” 满屋子皇子阿哥们这才想起来——靠,这戏一开始是给开煤厂的宫女太监准备的!你……我……我冤死!!!老九!你关得好! 康熙也忍俊不禁:“他们已经下江南了吧,现在演也追不上了?” “嗐,是演给百姓看的,至于江南的官儿,”凌霄利落地说,“事儿闹这么大,江南敢不供着吗。”才砍了前两江总督哇! 至于康熙没有明确说可以演……只要没有明确说不能演,就是能演! “朕倒是爱你那副对联。”康熙不理会他的混账儿子们,只跟凌霄说话:“当代岂无前代事,朕看着,倒满眼都是大清的事。” 凌霄眨眨眼,突然呀一声:“万岁爷要推摊丁入亩抑兼并了?!” 康熙:“……” 众皇子:“……” 四爷连忙起身,请汗阿玛不要追究格格失言。 康熙站起身活动活动身体,溜达了几步,对胤禛说:“你上次说要去江南试点推行摊丁入亩,可后悔了?” 四爷立刻惊喜道:“儿臣愿往!” “好。”康熙说,“那朕就给你谢瑶环的待遇,准你代天巡狩,先斩后奏!” “谢瑶环先斩后奏是因她乃宫人出身,区区一巡按罢了。儿臣是汗阿玛亲子,哪里就需要先斩再奏,岂不辜负汗阿玛信赖?”四爷说,“儿臣只斗胆请朝中候缺的官员一道随行!” 康熙略一沉吟:“准!” 众皇子倒吸一口冷气,候缺随行,你这是要扒拉下来多少官儿,拒绝先斩后奏,但肯定奏了就斩是吧!! 真是杀气腾腾! 凌霄举手申请要上雍王爷杀气腾腾的船! 康熙乐了:“你随行做什么?也候个缺?” “我能干的事儿可多啦。”凌霄掰着手指头数,“我能排戏。” “唔。” “能办厂。” “不错。” “还能在江南开诗会!” “……” 康熙:……有 点意动怎么回事。 眼睁睁看老四和他侧福晋出尽了风头,乍一听到“诗会”这二个字,正中二爷专业,他一下就来精神了,跳出来说,“汗阿玛,江南文风鼎盛,怕侧福晋几首绝句一出戏是顶不下来的。” 不如让我去!老四唱黑脸,我唱红脸,岂不美滋滋? “……老二啊。” “汗阿玛?” “朕这里有一句诗,乃是凌霄所写,可惜她无力写完下半句,要不你试试?” 二爷跃跃欲试!其他阿哥爷们也都打起精神听着!试图出个大风头! “汗阿玛请讲!” 康熙冲凌霄一点头,示意朕这几个傻儿子,你直接上吧,也教他们认认眉眼高低。 四爷:我已经都看见了眉眼高低! 凌霄笑眯眯说:“也不敢说是我作的诗,看左传忽有感悟罢了。” 二爷催促:“侧福晋快讲吧。” “苟利国家生死以。” 二爷:…… 二爷:!!!!! 二爷颤抖着声音:“这是你,你写的??” “二爷可有下句了?”凌霄还是笑眯眯的样子,挨个看一遍诸皇子,“诸位阿哥爷呢?” 阿哥爷们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连八爷都垂下了脑袋。 苍天啊大地啊,老四什么命啊!!真像二哥说的,他有神仙庇佑着? 十四爷最郁卒,如果有神仙庇佑,第一个显灵的得是德妃娘娘指人的手,就差一点!两个人里挑一个!我亲额娘!但凡你当时多听她说两句话呢!苟利国家生死以!这是能隐藏的才华吗?! “皇上放心……”凌霄扫射完诸皇子,直接默认康熙同意她去了,刚要说几句表忠心的话盖棺定论一下,康熙却抬手止住了她的话音。 康熙爷看一眼大醋精老四,说道:“叫皇父!朕不是下过口谕了吗?” 凌霄也看四爷一眼:“皇父放心。”得,认个祖宗再饶个爹。 四爷:放了一点心,但不是全部。 说完正事,康熙对谢秋娘等人各有赏赐,演员们谢恩的当儿,凌霄往后一看,宜妃娘娘早不知何时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