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主模拟器[基建]》 地狱开局 “新领主来了。” 玛丽是从丈夫口中得到这一消息的。他们一家人都是领主的农奴,没有人会特地通知他们领主更替的消息,这是玛丽的丈夫老贝克打听来的。 “今天我赶着牛去给领主大人犁地,看管我们的管事一直走神,”老贝克操着嘶哑的嗓子,兴高采烈的说,“连中午给我多盛了一勺豆子都没有发现!” 他压低了声音:“听说新领主来了以后,把所有庄园的管家都叫去了,还叫他们带着账本和那个……那个,哦,家计簿!” 玛丽不关心管事们为何人心惶惶,她平静的表情掩盖下,深藏着内心的焦虑:新领主会不会加地租?儿子终于攒够了结婚税,如果换了管家,会不会多要额外的东西? 听说今年曦光教会也要收税,这个税一收上去,忍饥挨饿已经解决不了家里的困境了,非得有人饿死不可。但死也不敢随便死的,翡翠领的遗产税还不算特别高,一般是家里最值钱的一头牲畜,可没了耕牛,土地要怎么耕种呢? 眼前好像一片黑暗,但玛丽又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生活怎么就坏到这种境地了,也许领主不会加租,农庄的管家还是那个管家,教会如果只是象征性的收一点税,那他们的日子还能照常过下去。 于是两个人开始虔诚的祈祷,希望新来的领主大人宽容慈爱,不加地租。 最好也不喜欢骨头架子、奇怪的矿石和血液。老贝克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 ———— 黑石城堡最大的会客厅站了不少人,大家都静悄悄的,只能听见长桌尽头的领主大人翻动家计簿的声音。 鲍勃悄悄抬眼偷看了一眼昨天刚到黑石城堡的领主大人,天哪,竟然是那样年轻的一位贵族小姐! 这位安珀小姐身材修长,精致的五官还是少女的模样,举止毫无疑问是优雅的,但是神情冷漠,脸上的表情说不上高兴。 鲍勃开始胡思乱想:她到底是因为看不懂各个农庄送上去的家计簿不悦,还是因为……看得懂? 等待实在是很无聊,鲍勃还想仔细看看这位年轻领主的表情,一道犀利的眼光陡然从领主身侧射过来,吓得鲍勃立马低下了头,再也不敢多看一眼了。 那是几个披甲的战士,拱卫在领主身侧,毫无疑问是骑士。因为他们身上的盔甲看起来很光亮,也很齐整,至少比他见过的那些骑士大人的装备好多了。 不过让鲍勃感到奇怪的是,新领主大费周章的把他们这些人叫来,却没问什么问题,只叫把账本和家计簿留下,就让他们回去了。 这可让他们这些庄园的管事松了一大口气,一改来时的诚惶诚恐,互相开着玩笑,带着戏谑的表情挤眉弄眼,脚步轻松的原路返回了。 安珀看着鲍勃形单影只的背影,侧过头示意自己的管家:“查一下他为什么不合群。” 管家迈尔斯两颊瘦削,相貌精明,系着灰色的绸子领带,闻言立刻道:“是,安珀小姐。” 又翻过几页纸,安珀捏了捏眉心,倚在长椅的靠背上,重重叹了一口气。 这是什么地狱开局?穿越就算了,被卷进帝国政变发配到边境做个小领主就算了,这个翡翠领是个什么烂摊子啊? 昨天她清查了上任领主的资产,不动产倒是可观,但整个领地的流动资金竟然可怜到一个小盒子就装得下,要不是管家迈尔斯提醒,她还以为小盒里是上任领主的骨灰。 忘了这里不流行火化了。 简而言之,这位翡翠领的前领主——克利福德伯爵大人十分的孤僻不合群,对贵族的一切娱乐活动都不热衷,人生最高理想就是成为一名职业者。 不管是法师、术士、巫妖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甚至如果他找到成为一名女巫的方法,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挥刀自宫,然后试验一下有没有效。 除了不关心领地事务,将一切都交给城堡管家和庄园管事管理以外,克利福德伯爵重金购入一切“据说”和职业者相关的物品,还在城堡里违规搭建实验室,然后成功把自己玩死了。 因为没有继承人,领地便宜给了安珀。 笑不出来。安珀看着乱糟糟的账本,只觉得头痛。 她只想在电脑屏幕前动动鼠标,派两个农民去砍树,再派三个农民去造房子,没事规划一下城市道路,种种花草提高居民幸福度。从来没想过肉身穿越,投身于异世界基建大业啊! 不过有一句老话说的好,来都来了。 安珀无奈接受现实,细数自己的开局。 故事的开始,要从她经常的玩的单机模拟经营游戏——《领主模拟器》出了一个自由模式开始。 在新模式里,玩家不再是开局直接继承一个领地的传统设定,而是随机出生在某个贵族家庭,在成长的过程中作出的不同选择,就有可能决定玩家未来的领地到底是在海边还是山沟沟,是富庶还是贫穷,是广阔的一郡之地还是走出半生归来仍是村长。 比如安珀新建的这个档,可谓是天胡开局,一出生就是斯兰公爵的女儿。 她的便宜爹是个实权公爵,拥有巨量的土地和财富,而且深受帝国统治者信任。 因为游戏的走向必定是成为领主,安珀一开始以为自己会是独生女,然后顺理成章的继承便宜爹的大片领地。 后来发现她还有三个兄弟,直接导致自己的继承权排在最后。且这三个兄弟都身强体健,没有什么英年早逝的前提条件。 一条路走不通就换一条,一个强大的娘家也是坚实的后盾。安珀操作着游戏人物,准备走相亲路线。 在帝国有继承权的众多青年贵族中选择一位,嫁过去以后生个孩子,有良心就把老公送到修道院,谎称他疯了,下手狠一点就直接做掉,领地顺理成章就到手了。 游戏人物“安珀”来到了伦斯特帝国的都城,参加了无数场舞会,马上就要和看中的青年贵族走到谈婚论嫁这一步了。 然而这个游戏进程好像非要给安珀找点不痛快。 伦斯特帝国竟然在这个时候发生了政变。 皇帝的私生子弟弟发动政变,不仅是皇帝阿尔弗雷德本人,安珀的父亲和兄弟作为皇帝的心腹一同死在了这场政变中。 不过为了体面,新加冕的私生子皇帝路德维希二世宣称哥哥死于“不知名人士”的刺杀,而斯兰公爵和他的儿子们则是“为保护陛下英勇牺牲”。 安珀因此保住了一条命,甚至还顺理成章的得到了爵位,但斯兰女公爵的名头简直是一道催命符,路德维希二世吃绝户的想法昭然若揭,从他压着安珀不许她从帝都回到领地就能看出来了。 斯兰郡,那可是一块富的流油的肥肉。 说实话,游戏发展到这里,安珀不是没想过删档重开,但是她脑袋一抽,觉得这个发展还挺有挑战性的,于是挣扎了下,花费重金买通了路德维希二世身边的亲信大臣,让他帮忙自己找一条活路,进进谗言。 最终的结果是,路德维希二世不肯吐出斯兰郡,又认为安珀翻不起什么风浪,没有把她终生囚禁在修道院,而是随便找了个帝国边陲的小领地,把安珀塞过去了,美名其曰“父兄英勇牺牲”的加封。 但可怜的“安珀”还是在来翡翠领的路上就被毒死了,游戏外的安珀在按下屏幕上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复活键以后,来到了这片异世界的大陆。 辣鸡游戏,毁她一生! 就在她快马加鞭进入自己的领地后,又得知一个噩耗,路德维希二世把斯兰郡拆成了六个伯爵领,封给了帮助他发动政变的拥趸们。 鉴于斯兰女公爵的爵位还好好的顶在自己头上,安珀用她还懵着的大脑也能分析的出来自己的处境。 好消息,路德维希二世大概是不会对她下手了。 坏消息,现在有六个人十分乐意帮助路德维希二世这么做。 而安珀被发配来的这个翡翠领,因为是帝国最后开拓的土地,一穷二白不说,还兼有人口和耕地稀少、气候不怎么样、北方势力复杂,经常大乱斗几个缺点。 唯一一个算不上优点的优点就是靠海,但之所以算不上优点,就是因为翡翠领只有一丁点土地直连大海,隔壁的一个伯爵领把大部分海岸线堵的严严实实。 住进翡翠领高地上的黑石城堡的第一天,安珀站在最高处的塔楼上,看着满目荒凉的领地,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有挑战性的游戏,确实更刺激。 游戏面板 穿进游戏以后,安珀的游戏面板就变了个模样。 原来复杂多样的功能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领主商店】【人才招募】【臣民列表】几个稀稀落落的模块。 安珀先点开领主商店,发现里面上新了【药品礼包】(1/1)【食物礼包】(1/1)【技能书礼包】(2/2),价格全部是零。 技能书! 【领主模拟器】其实是个西幻背景的游戏,不过设定是整片大陆魔力衰退严重,职业者数量稀少,力量也和普通人没有悬殊的差距,很多法术只剩下变戏法的效果。 但作为领主的玩家有机会招募这些职业者人才,可以为自己增加许多小buff,算是游戏彩蛋,比如德鲁伊能让农田产量小幅度增加,狂战士能在一定程度上提升军队士气。 那么这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技能书礼包,会不会让安珀直接变身职业者? 安珀期待的买下礼包,虚空中掉出来一本《粉沙质泥岩富水地段隧道施工技术》。 某种意义上,这确实是一本货真价实的技能书。安珀翻开书,看着那些陌生又拗口的名词想到。 她的领民还过着比刀耕火种勉强先进一点的日子,不知道安珀有生之年能不要用到这项技术。 技能书礼包每天限购两次,再次按下购买键之前,安珀默默道:“不想我死的太快就来点有用的。” 一本册子再次落下,这次是《母猪的产后护理》。 安珀珍而重之的把两本技能书收起来,又满怀期待的买空了【药品礼包】【食物礼包】。 面前的桌子上立刻出现了一个空白包装袋的面包,一大瓶碘伏,还有附赠的一包棉签。 放在现代,这几样东西价值加在一起不会超过十块。安珀却表现的相当满意,那些平时司空见惯的东西,到现在都成了难以复制的珍宝。 翡翠领的气候不适合种植棉花,这里只出产羊毛和亚麻。碘伏更是需要一套相当完整的实验室设备,才能从海水或矿石中提炼出碘来。 至于那一块巴掌大小的面包,在这里也是相当奢侈的。不仅需要极为精细的面粉,还要大量纯净的糖。 安珀已经在这个世界吃了好几顿饭,身为领主,她吃的面粉是厨房专人负责反复筛出来的细面粉,烤成面包以后一样难以下咽,需要切碎以后蘸着汤吃。 因为太好奇怎么能把面包做的这么难吃,安珀还专门去厨房参观过。弄明白原委以后,安珀才知道是自己太想当然,为此还深深的反省了一段时间。 在这个生产力相当落后的时代,大部分平民连烤面包的炉子都修不起,通常情况下,一片地区会有一个领主建造的公共磨坊和公共烤炉,平民在使用的时候需要交税,这就磨坊税和烘炉税的由来。 黑石城堡里当然是有烤炉的,但烤一次面包要用许多柴,为了节约,每次的面包都是烤的越多越好,除了供给领主那一部分,还要把大家日常吃的面包烤出来。 相比起平民,黑石城堡的烤炉用的相当频繁,频率在每个月八次左右,每次竟然要烤上二百多条面包! 也就是说,安珀今天吃到的面包,很可能是好几天之前烤好的,就那样什么保鲜措施都不做的放在通风阴凉处。在她用餐之前用火稍微烤一烤就端上来了。 安珀倒是可以确定,那块面包并没有变质。可能这就是厨子把面包烤得又干又硬的原因,据说仆人们吃的面包因为加了盐,至少可以保存好几个月呢。 在她隐隐表现出对面包的抗拒以后,城堡里的厨子就给她换了食谱,贵族的饮食中面包本来就出现的不太频繁,他们有太多东西可以选择了,安珀现在早餐吃的牛奶麦粥,是用杏仁奶、蛋黄和麦仁炖煮出来的,不过她还是阻止了厨子往里面加肉沫和番红花这种奇怪的搭配。 除了粥,为安珀准备的菜品还有炖菜和烧烤菜,味道有一些还可以,有一些则因为加多了香料变得十分奇怪,冷菜主要是肉冻、奶冻和沙拉,主食以馅饼为主。 但这些价格不菲的贵族菜式,和安珀手里的香甜松软的现代面包比起来,都是弟弟。 十分珍惜的吃掉了这个穿越时空的面包,安珀继续看游戏面板上的其他几个功能。 【人才招募】 [请选择所需人才的发展方向。] 安珀缓缓坐直了身体,难道这是个许愿池?只要说出自己想要的人才,就能像刚才的技能书那样从天而降。 “发展方向:农业。”安珀试探着输入。 面板上展开一个列表,每行开头第一个人名都是灰蒙蒙的。 第一行是这样的:???,专业能力评分:90,综合能力评分:75,招募成功率:0.3%。 把功能介绍仔细读过一遍,安珀明白她想要的人才并不会从天而降,而是需要她花费每月只有一次的额度,查看这个人的详细信息和实时位置,要想招揽这个人才为她效忠,还得安珀自己想办法。 几个指标中,专业能力评分和综合能力评分的含义一目了然,最后一项招募成功率越高,这个人才就越容易投靠安珀。 就像排名第一的这位,招募成功率只有0.3%,有可能他是皇宫里的花匠,对农事相当在行,但几乎不可能被安珀开出的条件诱惑,跑到翡翠领这种偏僻地方工作。也可能是个住在与世隔绝的森林深处的德鲁伊,安珀连对方的面都见不到。 人才招募名额的冷却期有一个月,安珀没有急着定下来查看谁的资料,毕竟翡翠领现在就是个四处漏雨的茅草屋,她总得花点时间找到房顶上最大的洞。 安珀的视线挪到最后的【臣民列表】。 里面有一长串人名,有安珀熟悉的,比如跟着她一起来到翡翠领的管家迈尔斯和骑士护卫队成员,也有更多安珀完全陌生的人名。 她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臣民”? 看了半天才搞明白,只要为她工作,能够定期收到酬劳的人都算是她的臣民。 这冷冰冰的金钱交易。 在这个页面,“臣民们”对安珀的态度被分为敌意、警惕、中立、友好、忠诚五个档。 安珀欣慰的看到自己千里迢迢带到翡翠领的班底显示出一排整整齐齐的“忠诚”。 迈尔斯不必说了,是她在“安珀”这个角色八岁起就选中的管家,忠心耿耿,剩下的十几个骑士,也是她借着捐献修道院的名义,从面黄肌瘦的孤儿们中选中以后从小培养的,安珀一边让这些孩子吃饱饭,一边派人教授读写、格斗和马术。 培养骑兵花费不菲,这么多年下来,安珀做公爵小姐时的那点家底几乎都花在这了。 事实证明这个提前准备的后路的确派上了用场,要是没有护卫队一路保护,安珀实在是很难平安抵达翡翠领的。 想到这,安珀转向身侧的骑士,语气里带着一丝柔和:“好琳达,和我一起看账本吧。” 那个用眼神吓退鲍勃的骑士应声摘下头盔,面甲下竟然露出一张清秀的女性面孔。 “好的,安珀大人。 ———— 没错,安珀的骑士护卫队,一整队都是女人。 安珀第一次“见”到她们时,她们看起来完全没有成为骑士的潜质,这些女孩头发枯黄,脸色灰败,神情木讷。细瘦的四肢显得肚子格外的大,营养不良的情况已经相当严重了。 等她们能吃饱饭以后,脸上那种死气沉沉的呆滞很快消失了,身形开始抽条,在强度慢慢递进的训练中长出了肌肉,肩膀宽阔,眼神坚毅,那是战士的姿态。 安珀为她们配备了最好的战马、武器和甲胄,这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男女天生的体力差距。 而在不需要武力的场合,识字的女骑士们还可以帮安珀处理一些简单的政务,就像琳达现在已经换了一身侍女的服饰,坐在长桌边翻看管事们送上来的家计簿。 高产肥田 家计簿在这个世界是和账本差不多的东西,领主的开支有管家或者账房记录在家计簿上,定期交给领主检查。 安珀作为翡翠领的领主,拥有将近三千平方公里的土地,几乎可以现代的一个市等同。 虽说土地面积不等于耕地面积,其中不仅有大量的林地、山地、湖泊、沼泽,还要去掉安珀辖下大小贵族的采邑、教会的恩地。不过算下来,依然是十分广袤的土地。 这么多地,领主是种不完的,所以在这个时代,领主把自己的领地划分成大大小小的农庄,交给信任的管家们打理。 农庄里种地的是农奴,农奴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奴隶,他们有自己的财产,基本上是一间房屋、一些牲畜、一小片可耕种的土地和几株葡萄藤或者果树。 不过安珀把农奴制度研究明白以后,深切的感受到从奴隶到农奴的确是一种进步。 一种让领主们吸血吸得更饱的进步。 奴隶干活有什么积极性?他们要有人一刻不停的看着,鞭子扬在空中,随时都会落到身上,才会不情不愿的做上一点活。抢饭吃的时候往往能爆发出巨大的活力,吃饱了就想着偷懒。 农奴就不一样了,他们有家庭和房屋,甚至还有一小块地,至于这块地是怎样残忍地把他们一代又一代牢牢束缚在领主的农庄里,农奴们是看不清楚的。 为了这一小块称为份地的土地,农奴们要给领主缴纳高额的地租,每周还要有三到四天为领主劳作——完全没有任何报酬。 所以在领主的田庄里,只要有一部分土地租给农奴,剩下的大片自留地自然也有农奴来耕种,这是他们劳役的一部分。 农奴在管事的监督下种完领主的土地,回头又在自己土地上拼命劳作,收获的农作物一大半都以各种形式的地租和税交给了领主,一年忙到头,始终维持在勉强不至于饿死的地步。 这种危险的平衡太容易被打破了,但农奴也是领主的财产,为了不让农奴饿死,领主也会适当的减税。 琳达把一本摊开的家计簿递到安珀面前,上面的内容大概是“风暴毁坏麦田,因此当年减少了三分之一的地租。” 琳达肯定的说:“墨水很新,这页羊皮纸被刮掉重写过。” 羊皮纸的特点之一就是可以刮掉重写,这税究竟减没减,还真不好说。 翡翠领穷成这样,前任领主自然功不可没,农庄的各个管事常年无人监管,小动作也不少。 安珀让琳达把这页标记起来。 翻着账本,琳达很快也露出了和安珀一样苦恼皱眉的表情。这些农庄管事们的记录掺杂着大量俚语、错字,有时还用符号代替某个名词,刮掉重写的痕迹也经常出现。 因为羊皮纸价格昂贵,记录领主开支的那本家计簿还详细一点,农庄里的就简略太多了,本来就少的信息还经过伪造,难怪那些管事交上账本以后一点也不慌张。 管家迈尔斯的动作很快,安珀一本家计簿还没看完,他已经带着有关管事鲍勃的消息回来了。 “鲍勃是去年才当上的管事。他现在管着的农庄因为上一任管事对待农奴太过酷烈,发生过农奴暴动,团结起来拒绝服劳役的情况。” 迈尔斯继续说道:“经过农奴们数月的抗议,农庄做出了让步,更换原来的管事,换上了让农奴们更加满意的鲍勃——他出身农奴,但能够识字,也会算术。” 这就能理解为什么其他管事对鲍勃不屑一顾了,即使鲍勃“捡漏”了一个管事的职位,他们也不是一路人。 安珀合上账本:“他走了吗,我想见见他。” 侍奉安珀小姐多年,对她相当了解的迈尔斯一点也不奇怪安珀的反应:“我已经把他带回来了。” 有一个默契的副手实在是太省心了,安珀糟糕的心情变好了一点。 “让他过来吧。” ———— 鲍勃瑟缩不安地等在门外,心脏在激烈的跳动着,明明其他管事都离开了,为什么偏偏把自己叫回来? 是因为他刚才偷看领主大人吗?天哪,他对曦光之神起誓,他绝对没有半点不尊敬领主大人的想法,是看见那些管事都在悄悄打量,他才看了那么一眼的! 又或者,是他卑贱的农奴身份,却能够站在尊贵的领主大人面前,令她感受到了侮辱? 想到自己的管事今天八成是做到了头,鲍勃虽然依旧不安,但心脏已经没有那么慌乱的跳动了。 人就是这样,一旦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反倒坦然了。 于是在鲍勃被叫进去的时候,他倒是稳稳当当的,没有出现什么被地毯绊倒,或是腿软到走不了路的丑态。 心里想到了一百种领主大人斥责他的方式,鲍勃仍然没料到领主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 “坐。” 身侧的座位久久没人坐下,安珀无奈的抬头。“不想坐也可以站着,但是不要跪着。” 鲍勃又站起来了。“我、我习惯站着。” 安珀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在安抚这个年轻的小管事身上,她也清楚那八成会起反作用,于是开门见山:“请你过来是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她给鲍勃指了指家计簿上几个当地的俚语,鲍勃绞尽脑汁,尽量用他贫瘠的词汇解释了一番。 安珀又问:“关于耕地产量这一部分……” 她拧着眉头:“不存在笔误的情况吗?” 这位深棕色头发的年轻人立刻赌咒发誓:“我绝对没有谎报粮食产量!” “哦,我不是说你。”安珀把家计簿摊到他面前:“这是别的管事报上来的。” 鲍勃仔细确认了一遍,又去看这个农庄的名字,思索一番:“领主大人,这应当是没错的。”管事们不会在这种地方弄虚作假,太明显了,平日里能攥出油水的地方又如此的多,没必要冒这个风险。 “每公顷的产量在一千一百磅到两千三百磅不等。”安珀一字一顿道。 鲍勃不明所以:“是、是的。” 安珀闭上眼睛,穿过来短短几天,两眼一黑的情况实在是多得难以想象。 一千一百磅听着很多,但那是一公顷啊,一公顷有十五亩,一磅只有九两,换算下来,翡翠领的亩产量达到了惊人的六十六斤?! 而一亩地的麦种起码要二十斤,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产量? “种下一粒麦子,将会收获三粒麦子,这三粒麦子里,还要留下一粒做下一年的种子。”安珀喃喃道。最好的情况,也就是收获六粒麦子。 在她的认识里,一支麦穗上要是只结个位数的麦子,这叫绝收。 鲍勃费了一番力气,勉强理解了安珀口中的收获播种比,然后肯定道:“那些最少犁过四次的肥田,就能达到这种产量!” 犁过四次的……肥田…… 受到重创的领主大人暂时不想说话。 另一边的琳达得到安珀的同意,问出自己在翻阅家计簿时的疑惑。 “我怀疑这条减税政策经过涂改,减掉的税进了管事的口袋。”琳达目光炯炯的盯着鲍勃。“有没有办法查证?” 鲍勃完全没有把面前这位衣着得体的侍女和刚才见过的披挂着全身甲胄的战士联系在一起,他为难的说:“这个……是很难查证的。” 琳达眼神不善的看着他,怀疑这位出身农奴的年轻人已经和其他管事沆瀣一气。“随便找一个农奴过来,就可以问出当年的地租有没有减少!” “农奴的话不能作为证据,”鲍勃缩了缩脖子,他是个经验不足的管事,但是个经验丰富的农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管事们的行事。 “地租不是只能用粮食支付的,只要价值相当即可。一个农奴今年可能交的是三只鸡和十五只鸡蛋、一些谷物和油脂,去年交的却是木板、猪和葡萄酒,再前一年可能是铜币和粮食。而且农奴不会算数,很多时候地租和各种税是一起收上去的,他们也不清楚其中具体的比例。” 最后,鲍勃小心翼翼的说:“如果您要查证地租的波动,不仅得询问过农奴,并确保他没有记错或者故意撒谎,还得去查当年的物价。” 就算最后算出了数据,鲍勃也完全能够想象,拿着农奴的证词去指控伪造账本的管事,管事一定会面不改色的说:“那些愚笨贪婪的农奴总是满口谎话,对他们来说,地租永远都嫌多。” 琳达明显被噎了一下。她又追问道:“那这里写着,野兽从森林里跑出来践踏农田,损失了若干粮食。也不能通过询问看到农田损失情况的农奴确认具体损失数量了?” 鲍勃诚恳的说:“是的,农奴不会算术,判断产量的损失不能靠眼睛看,要计算面积再得出产量。而且这已经是一年半以前的事情了,农奴们也没有那么好的记忆力。” 琳达的表情有些怔愣,难道他们就只能看着这错漏百出的账本,拿那些贪污的管事无可奈何? 安珀拄着下巴,难得从自己忠诚正直的骑士护卫队队长脸上看到了迷茫。 “没关系,琳达,”安珀轻声道。 “我要做什么,本来就不需要证据。” 毕竟她现在可是……万恶的贵族阶级。 未卜先知 安珀在玩这种模拟领主或君主的游戏时,很少遇到手头宽裕的开局。 更何况贫穷对于基建人来说,是一种常态。 没钱了怎么办? 抄家! ———— 新领主来到翡翠领的第三天,就把原来的城堡管家以“偷窃主人财务”的名义抓起来了。 城堡的塔楼上,翡翠领的守卫队队长温德尔羡慕的看着披挂整齐、骑着高大驯马的骑士们呼啸而去。 他们是去抄没城堡管家杰罗姆用领主的钱财在外购买的资产。 温德尔:“看!他们的驯马步态多么优雅,盔甲又是如此合身!”他自己也勉强可以凑出一整套盔甲,但是由于是从老爹那里继承来的,不太合身,尤其是头盔太小了,让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个被箍起来的木桶。 队员布兹疑惑道:“我总觉得,领主好像在故意显露自己的力量。” 一小队这样装备精良的骑士就足以推平一个村庄,他不觉得收拾一个管家值得出动这么多骑士。 更像是故意让领地的其他贵族、城堡里的仆人、甚至是他们这些到现在都没得到正式召见的守卫队看到。 一向粗心大意的温德尔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他还在望着那些漂亮的马儿,一脸艳羡。“那都是驯马!不是代步马,也不是怪脾气的杂交马。” “话说,杰罗姆不久前也给你送了一笔钱吧。”布兹幽幽道。 “那是领主、嗯,克利福德伯爵对我超过规定服役时间的报酬。”温德尔面不改色。 “是这样吗?”布兹拉长了声音。 温德尔能做守卫队的队长,不是因为他能凑齐整套盔甲,也不是因为他有一匹称得上矫健的代步马,而是温德尔是一位真正的骑士——他拥有骑士爵位。 而诸如布兹这样的人,往往是骑士的儿子或者男爵没有继承权的小儿子,他们没有爵位可继承,如果不想从此以后变成平民,最好的办法就是成为领主的守卫队,一旦表现好得到领主青睐,可能就会被授予爵位和封邑。 不过上任领主克利福德伯爵既不上战场,也不出门打猎,成天闷在他的违规实验室里,已经让守卫队的众人认清现实放弃幻想了。 身份的差距还表现在酬劳上,没有爵位的布兹能按月领到工资,身为骑士的温德尔却一分钱也拿不到。 为领主服役是骑士的义务,按照规定,温德尔每年大概有三十到四十天的时间要来黑石城堡报到,其余时间可以自由活动,但事实上,他一年到头都在这儿。 因为温德尔是骑士里比较穷酸的那种——他没有封邑,养活不起他和他的马,对于他这种在黑石城堡里蹭吃蹭喝的行为,所有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是啊。”温德尔瞪着他纯净的蓝眼睛,完全没有接收到来自布兹的信号。“我每年都超额完成服役时间。” 想劝温德尔到安珀那里自首的布兹住了嘴,算了,傻人有傻福。 ———— 安珀只在刚来翡翠领的那天远远的见过一面守卫队的小伙子们,但他们在安珀游戏面板上显示的态度一直是忠诚或友好。 这就是安珀可以肆无忌惮的清洗前任公爵的部下,毫不犹豫的对城堡管家杰罗姆下手的原因,即便杰罗姆在翡翠领经营多年,也撼动不了初来乍到的安珀。 没有一个骑士或是立志于成为骑士的年轻人会投靠管家杰罗姆,他们的目标只有爵位和封邑。 就算抛开管家永远不可能给予他们爵位不提,要是一点蝇头小利就能让骑士动心,难道大领主都是爱发善心才给骑士封邑的吗? 一个装备完善的骑士在这个时代是个实打实的奢侈品。他们的战马、盔甲和武器装备的花费能买下二十头到五十头公牛。而维持这名骑士平时的各项支出,至少需要一百公顷的耕地和一百名农奴在这些耕地上的劳作所得。 遇到战争,这些支出还会翻倍。 所以领主给骑士发土地和人口,就相当于在说:“工资已经给你发了,相当稳定而且从不拖欠,需要你帮我打仗的时候记得来。” 既然目标是铁饭碗,就不会被管家的小恩小惠打动。 “他可真有钱。”安珀打量着从杰罗姆那里查抄来的钱财。向负责管钱的迈尔斯确认:“比我有钱多了。” “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迈尔斯心疼的看着安珀式样简单的长裙和用发带随手挽起来的头发。 安珀小姐生活简朴,从不给自己置办华丽的衣裙和首饰,在帝都参加贵族舞会的时候,其他贵族小姐艳光四射,雪白的颈子上缀满珠宝,旋转起来比嵌满水晶的枝形吊灯更耀眼。 而安珀小姐虽然出身高贵,却只是低调的坐在角落里,打扮可以说相当朴素,为此还惹来不少风言风语。 有人说安珀小姐如此穷酸,一定不受斯兰公爵喜爱,将来的嫁妆不会很多,也有人说她反应迟缓,对周围一切漠不关心,是精神不正常的一种表现。 但迈尔斯知道,安珀只是把钱花在了培养女护卫队上,至于精神问题,那是安珀小姐不屑理会这些庸俗的人! 她那么聪明,何其有先见之明,早早培养了一批当做底牌的骑士,又…… 迈尔斯想到这些,原本怜爱的眼神陡然生出敬意来,他恍然大悟,没错,安珀小姐过去种种不被人理解的举动,现在都有了解释! 她迟钝的表现和精神异常的风评,何尝不是一种迷惑路德维希二世的假象,让路德维希二世最终同意安珀离开他控制的帝都,得以来到翡翠领。 可是,安珀小姐是怎么早早布局,难道她已经知道会发生这样大的政变?! 未卜先知! 他从安珀小姐很小的时候就跟在她身边,确实感受到安珀小姐的行事有一种生而知之的即视感,总觉得,安珀小姐一直在等待着什么,并为此做着准备。 想到这,迈尔斯胸腔里突然生出一种澎湃的情绪,既然大陆上一直流传着先知的传说,那么伟大的先知为什么不能是安珀小姐! 如果安珀知道迈尔斯此刻汹涌的内心世界,只会苦笑着说,未卜先知倒是有一点,迟钝则纯粹是电脑那头的她点了跳过键和快进键。 此刻对管家的内心活动一无所知的安珀翻了下自己的发展计划,嘱咐迈尔斯:“接下来用钱的地方还有很多,迈尔斯,把克利福德伯爵的珠宝衣饰,还有那些炼金装置,能卖的都卖掉吧。” “对了,再打听一下农庄管事们对我整治杰罗姆这件事的反应。” ———— 听说城堡管家杰罗姆被领主下狱,各个农庄的管事竟然十分淡定。 “这一天早晚都会来!”管事们聚在一起谈论这件事,毫不惊讶,“新领主带了自己的管家来,对杰罗姆十分冷淡,上次我们去面见领主,杰罗姆还想召集我们过去谈话,没有人理会他,也不想想,他已经不是那个一手遮天的城堡管家了。” 至于自己会不会被换掉,管事们表现的相当乐观。“辞退了我们,她去哪找那么多管得住那些偷奸耍滑的农奴的人?” 人才招募 鲍勃的农庄一大早就迎来了一群客人。 他目瞪口呆:“领主大人,这……这么多骑士,是来抓走我的吗?” 抓他这样一个普通人,用得着出动七八个骑兵,再加上一个领主吗? 安珀把穿着轻甲的护卫队成员往鲍勃面前一推:“她们是来实习的。” 从今天起,护卫队的成员一半留待在黑石城堡里,一半来鲍勃的农庄学习如何做好一个管事,轮流行动,务必要在最快的时间掌握一个农庄的管理流程,为接下来的工作做准备。 鲍勃很惶恐:“那我该怎么做?” “平时怎么做的,现在就怎么做,”安珀边说边向农田走去,“如果他们提出问题,你要尽量详实的解答。” 一个叫做凯莉的护卫队成员亦步亦趋的跟在安珀身边贴身保护。 安珀对待亲近的人态度一向是很温和的,所以凯莉也敢于问出自己的疑惑:“安珀小姐,将来我们到各个农庄去做管事,也要穿着甲胄和头盔吗?” 今天她们出发前的装束也是安珀特意要求的,而且还叮嘱她们不要随意摘下头盔。 “还不到时候,凯莉。”安珀怀里抱着一个水晶瓶。 “你骑着高大的驯马,穿着锃亮的甲胄,做什么事好像都十分容易,说出的话没有人反驳,路过的人会朝你鞠躬。但如果你穿着没有任何补丁和破洞的长裙,脸颊饱满,牙齿整齐,刚才那些鞠躬的人就会立刻绑架你勒索赎金。” 一直穿戴着甲胄也是很累的,即便是锁子甲这种轻甲。“要先辛苦你们一段时间了。”安珀在心里叹了口气,可用的人真的是太少了。 城堡里忠诚度稍高的一批人就是原本的守卫队,但他们都是小贵族和乡绅的儿子,有些甚至大字不识一个,安珀对他们能否做好庄园管事保持怀疑。 太阳还没升起来,服役的农奴们已经赶着自家的牲畜来耕种庄园的自留地了。 有些富裕的农奴家里有耕牛,他们的牛也要为领主义务劳动,来晚了还要受罚——比如鲍勃逮住的这个眼窝深陷、满脸皱纹的老农奴,其他人已经在田里耕作了,他才姗姗来迟。 因为记得安珀的要求,还没等身边跟着的护卫队发问,鲍勃就解释道:“迟到是必须要惩罚的,有些农民会带些蔬菜和农产品贿赂管事,否则他们就要挨一顿鞭子。” 为了印证自己的说法,他不惜自曝最初管理农庄的糗事:“如果没有任何惩罚,放任他们迟到是很可怕的,那样第二天几乎所有的农奴都会迟到。督促他们干活也会变得非常困难。” 那次鲍勃差点丢了他管事的位置,不过这也不是没有农庄里的其他小管事冷眼旁观、故意纵容农奴的原因。 可以说,农奴在服劳役的时候是没有任何积极性可言的,会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偷懒。 农庄里有为数不少的小管事,每天看起来忙忙碌碌,其实都在抓偷懒的农奴。一会儿要去看去砍柴的有没有躲在灌木丛下睡觉,一会儿要去监督修剪果树的有没有磨磨蹭蹭,一个枝杈剪上半个钟头,还得关注耕地的农奴有没有故意把犁头上抬,从而减轻工作量。 “可是,”一个护卫队成员说话了,她的声音因为戴着头盔的原因变得低沉,“你刚才没有惩罚那个迟到的农奴。” 鲍勃立刻心虚的朝安珀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她在拿着铲子挖土,又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如果鞭打他们一顿,有些农民会因为生病失去劳动能力,反而影响农耕。”鲍勃弱弱的说,“所以我一般让他们下午的时候多留下来一会儿,补上迟到的这段时间,农奴回家以后还要趁着太阳没落山种自己的地,他们会因此十分焦急,从而记住这个教训的。” 这无疑是个十分柔和的惩罚,如果扯出一张数据表格,鲍勃所在的农庄农奴出工迟到率绝对是第一。 但是农奴们无疑是觉得很舒服的,尤其是鲍勃这个管事不怎么盘剥他们,不叫他们在规定的义务之外送上更多的农产品,让农奴们在沉重的压迫下能稍稍松一口气。 在鲍勃给实习管事们讲解田地该如何耕种,哪块地又该种怎样的作物,如何安排农奴们完成修缮房屋、修建篱笆、进行纺织和染布等工作时,安珀把刚刚挖出来的一捧土壤倒进一个陶罐,挑干净了其中的石块和植物根茎,加水一通摇晃以后,把浑浊的泥水装进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水晶瓶里。 她本来是想找一个普通的玻璃瓶,但是这个时代烧制玻璃的技术不过关,玻璃透明度不高,达不到安珀想要的要求。 凯莉看着安珀的动作,感觉像是在看什么神秘的施法仪式。 “这是一种简单判别土壤成分的方法。明天的这个时候,就能看到结果了。” 做完这些,安珀把水晶瓶交给鲍勃,让他放在不会被人移动的地方。 第二天,安珀打量着泥土已经沉淀的水晶瓶,喃喃自语:“这个土质……不太妙啊。” 这是一种很粗陋的观察土壤构成的方法,猛烈摇晃后再重新沉淀的土壤颗粒会在水晶瓶中呈现出明显的层次,最下面一层是粗沙,中间是细沙,最上面是细腻的黏土颗粒。 如果土壤中有40%的粗沙,40%的细沙,20%的黏土,那么这种土壤就很适合耕耘。 安珀面前这瓶土壤目前的问题是,黏土的含量太高了,翡翠领的雨水又不算少,导致这里的土壤沉重潮湿,排水不畅。 她也观察了农奴们犁地的方式,他们的犁很难把土整个翻过来,不仅需要在犁地的时候用脚狠狠的踩着犁,还需要十字形交叉的来回犁耕土地,让一块土至少可以被翻过两次。 护卫队的一个叫道尔蒂的姑娘说:“我们那里的地比这里松软很多,可以翻得更深,而且不用犁这么多次。” 道尔蒂是农户出身,虽然很小就成了孤儿,但是还记得家里耕种时候的场景,相比于翡翠领,她的家乡要往南的多。 鲍勃一辈子没离开过翡翠领,他睁大眼睛:“是吗?竟然有这样的好地,农庄的地最少要犁上四次,那样收成会比犁两次翻上一倍。” 说到这里他又很惭愧的低下头:“耕种季的时间很宝贵,很多地也是来不及犁那么多次的。” 农奴们第一遍还会赶着牲畜奋力劳作,后面几次就显而易见的敷衍起来。他们自己家的地都没有犁上这么多次呢! 所以,要是年景都差不多,哪个农庄却能比往年丰收,大约就是管事们抽打农奴的鞭子更加卖力了。 与此同时,安珀很没有淑女风范的蹲在地头,捏着根木棍写写画画。 找到问题,才有改进的方向,现在的问题已经很明朗了。 首先就是自然地理条件,安珀可以说,翡翠领的地就是烂,很多都不适合耕种,用来放牧是最好的。 现在这个想法很明显是不可取的,除非她的地盘成倍的扩大,安珀才会把翡翠领专门用做畜牧用地,否则粮食这个命脉就要捏在别人手里了。 更何况再烂的地,能搞出一比三这种逆天的播种收获比,进步空间也是很大的。 人为能改进的方向,安珀想到了两点,一是农具,现在的犁并不适合本地的土地状况,她需要翻的更深,更省畜力的犁,而不是现在这种又翻不过来土,又动辄需要两到四只牛一起拉动的犁。 其二是肥料,这里的耕地是不上肥的,提高地力的方法是休耕和反复犁地,把草根翻到地里当营养。 休耕期田地里长出草来,农奴们可以在上面放牧,牲畜的粪便也对增加地力有帮助。但这种方式太天然了,简单发酵的农家肥能提供的肥力就多得多了。 要建起厕所……收集粪便……改进农具…… 安珀能回忆起来的犁已经是现代的铧式犁,要用大功率拖拉机牵引的那种,什么样的犁适应翡翠领目前的生产条件,安珀还真的毫无头绪。 翡翠领作为帝国最后开拓的北方土地,现在的浅犁无疑是从南方传来的,只适用于南方那种土壤松散的薄地。 长久以来,这片土地上的人一直在用不适合自己土壤性质的犁,难道就没有一个人产生改进农具的想法吗? 安珀不想在浪费时间搜罗工匠上,农家肥需要时间发酵,也可以在作物种下去以后追加肥料,并不紧急,但农具不一样。如果错过了这次春耕,那就得等到秋天种下冬季作物的时候才能够验证新农具的有效性,影响的几乎是一年的收成。 她立刻点开模拟器面板,在人才招募那里输入【发展方向:农具】 一个瞩目的数字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专业能力评分:79,综合能力评分:53,招募成功率:100%。】 100%? 失业危机 黄昏已经降临,太阳在彻底消失之前,还利用天边的云层射出它最后的光芒。远方只剩下轮廓的山峰被夕阳的回光染成一片紫色。 借着天边的最后一抹光亮,农奴赛德森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吃晚饭。 除非必要,他们从不在房间里点蜡烛,劣质的牛脂蜡烛会在燃烧时发出恶臭,而且价格也不便宜。 赛德森一家用的更多的是灯芯草——一种在野外生长的芦苇,晒干后把表皮剥掉,露出底下的草杆,在融化的动物脂肪里浸湿,就是一盏简单的灯。不能点的太久,飞溅的火星会把房子点着,而且昏暗——但也足够了,因为他们本来就不需要光亮,天黑了就上床睡觉。 赛德森一边摆弄手底下的几个木块结构,一边用木勺子吃他碗里的炖豌豆,里面还加了很多现在已经看不出是什么食材的东西,凑成了一大碗糊糊。看见妈妈向他走来,赛德森赶紧把可能绊倒她的木块扒拉到一边来。 他妈妈梅洛的眼睛坏了,可能是做饭时产生的黑烟熏的,一次两次不要紧,经年累月下来,她在这种光线下已经不太能看得见东西。 梅洛在儿子身边站定,笃定的说:“赛德森,你又在玩那些木块了。” 赛德森辩解道:“这不是普通的木块,这是新的犁,把它们组装起来,安上铁的犁头,比现在的犁更好用。” 梅洛脸上丝毫没有动容:“你没有一个铁的犁头,可怜的赛德森,这都是你的幻想,不是吗?” 在梅洛看来,自己的儿子可能是发了癔症,他好不容易成为了一个木匠,给领主服役的时候可以做点轻松的活计,像是修理农具、水车什么的,平日也能靠这个赚点小钱 ,但他就是迷上他口中的新犁,认为他的犁比领主的那些更好用。 连犁头都没有的犁,怎么可能比现在的犁更好用? 赛德森争辩道:“我用木头做了一个犁头,勉强可以用,只要换上更好的……” 赛德森的父亲在一边重重叹了口气:“我们请不起铁匠,你指望管事给你做一个犁头吗?更何况,就算你的犁好用,更省劲,也犁的更快,那我们给农庄犁地的次数要从四次变成十次了。” 赛德森终于沉默了。 一开始,他看到年迈的父亲艰难的操作着农庄的浅犁,累到胳膊抬不起来,依然要遭到管事们的咒骂,因为他已经没了壮年的力气,不能把犁狠狠的压进地里,翻出深层的土来。 赛德森修理着农庄的犁,一边想,要是能改变什么,让浅犁不用费那么大的力气就能深耕就好了。 他没有读过书,只做过几年木匠学徒,但是修理过很多工具,大部分都是木头的,因为铁很珍贵。 渐渐的,他有了模糊的想法,最近这一年,他不满足于在脑子里想,在地上画,已经忍不住动手制作起来。 有些部件能用木头将就,有些不行。他的研究被迫中止了,这让赛德森快要发疯,他甚至想把这件事告诉农庄的管事,求他找一个愿意按照自己的想法铸犁头的铁匠来。 这个疯狂的想法当然被赛德森的家人劝住了,显而易见的,管事根本不会理会异想天开的赛德森,运气差点,还要挨上一顿鞭子。 赛德森只能在每天沉沉睡去之前,对着黑暗的虚空幻想一下自己的犁在田地里穿梭的场景,那些和父亲一样老的农奴们,在使用自己的犁时,一定不会露出那么艰辛的表情。 ———— 第二天一大早,赛德森一家早早起床,准备出门劳作。管事突然找上门来:“领主大人征召木匠,赛德森,赶紧带着你那些工具跟我走。” 赛德森一愣,这种事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不过他也没有提出异议的资格,于是赛德森沉默的把自己平常修理农具的工具装进木箱里,这时,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也许领主会对自己的犁感兴趣呢? 管事看到他的东西越收拾越多,忍不住抱怨:“动作麻利点!骑士老爷在外面等着呐!” 幸运的是,赛德森的犁不是等比例制作的,为了节省原料,他做的是个模型,因此容易携带的多。 等他大包小裹的跟着管事走到农庄的道路上时,看见有一辆马车在路边,旁边的骑士正在无聊的喂马。 管事低声下气的说:“爵士老爷,木匠赛德森来了。” 不想把安珀交给他的第一件事情就弄砸了,温德尔看着旁边腰弯的更低的赛德森,叫他抬起头来,确认起来:“你就是赛德森,今年二十二岁,跟着农庄里的老木匠做过四年学徒。” 赛德森边说边弯腰:“是、是。” “上车吧。” 让赛德森感到奇怪的是,明明说是领主征召木匠,可是直到黑石城堡的轮廓近在眼前,马车上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 安珀特意抽出时间等着看自己招募来的第一个专业人才。 看到赛德森下了马车,她扭头问温德尔,“你们打他了?” 温德尔眼睛一下子瞪大了:“绝对没有!” 那赛德森怎么鼻青脸肿的? 弄清楚以后才知道,还真是个误会。温德尔急着完成安珀交给他的任务,让车夫快马加鞭,赛德森又是第一次坐马车,不知道要牢牢抓住车壁,颠了个七荤八素不说,还摔了个大跟头。 这个时代的马车,减震一塌糊涂,只能牺牲速度提高舒适性。再加上恶劣的路况,坐马车简直就是酷刑。 赛德森本来就紧张,被马车一颠更迷糊了,说话颠三倒四,实在不适合交流,安珀只好暂时放弃这个想法,让仆人带他去洗漱。 二十二岁的赛德森因为长期劳作,看上去快有四十岁。等他被仆人们全身上下搓洗干净,剪去一头杂草一样蓬乱的长发,换上新衣服出来以后,勉强又年轻了一些。 而此时此刻的赛德森,依然是迷糊的。 他听到别人向他介绍眼前的人就是翡翠领的新领主,从帝都来的安珀女公爵,周围一圈人都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他,不明白这种低贱的农奴是怎么引起领主的关注的,赛德森在私下无人时积攒的勇气迅速消退了,他说不出话来,也没法献上他的犁,那不仅是个半成品,而且看着十分简陋,像是戏耍领主大人的玩具。 可他再次被带到领主大人面前时,那些用眼光审视他的人不见了,只有领主和她身边的侍卫。 十分年轻的女领主用很感兴趣的语气问道:“我听说你在研究一种新犁,已经有造好的模型了吗?” 安珀很高兴,如果赛德森的新犁大体是可行的,那么今年就来得及应用上了。别看现在已经开始农耕了,但是距离播种麦子还有不短的时间,浅犁效率太低,要格外提前耕作期。 赛德森战战兢兢的组装起他半成品的新犁,即使是模型,它也显得有些笨重,甚至有两个奇怪的轮子。 随着新犁组装成型,赛德森颤抖的手已经稳定下来,而且领主也十分和善,她说出的话赛德森大部分都听的懂,而她竟然也能理解他的想法! “犁头很重,这两个轮子帮助节省力气,调整方向也轻松。” 安珀:“增加支撑点,确实能省力。这种垂直的犁头能翻多深?” 偶尔领主也会说一些赛德森听不懂的东西,比如“可能受过冰川碾压”“更适用于形成了厚重黏土和碎石块的地貌”。 讨论了一会,安珀让人把赛德森带到城堡铁匠和木匠那里,她要尽快看到新式重犁的成品。 “如果新式犁研究成功,你想过怎样给他命名吗?也许可以用你的名字。” 赛德森的心脏重重一跳。 新式犁,可以用自己的名字命名吗?未来的人们在操作新犁的时候,是不是会想起曾经有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奴,用木块和麻绳造出了一个简陋的模型,最终演变成一架省时省力的好犁? 相比于安珀许诺的财物和免除他们一家人农奴身份的奖励,新式犁的命名权竟然让赛德森在喜悦之余生出压抑不住的兴奋,脸都不免有点红起来了。 他无比迫切的想看到新式犁的成品,更要找出其中不完善的地方,赛德森希望他的犁是完美无缺的,因为,那真的是“他的”犁啊! ———— 安珀悄悄去看过一眼,赛德森正和城堡铁匠激烈的讨论着什么,面红耳赤,手里还不停的比划着。 看来他的确对自己的犁十分看重,安珀还担心他不敢向铁匠提出要求,现在看来是多虑了。 与此同时,城堡里又有一个地方爆发出一阵喧闹的吵嚷,安珀问附近的仆人:“这是什么声音?” 仆人吞吞吐吐的说:“是守卫队的老爷们在畜牧棚那边……” 是温德尔他们?没事跑到畜牧棚那里干嘛? 安珀刚刚走近,就听见这些年轻人大呼小叫起来:“第九只!杰弗里,你出局了!” 叫做杰弗里的青年抱怨道:“谁知道猪一胎怎么会生这么多啊。马文,你别得意了,你猜的十一只马上就要到了,我看它还在生。” 这群无聊透顶的守卫队成员竟然在打赌畜牧棚里一只待产的母猪会下几只崽。简直是无所事事的典范! 是谁让他们如此散漫的?安珀正要上前教育,转念一想,哦,是自己啊。 这就不得不说起守卫队平日的工作了,一是在城堡的重要关口巡逻——这个工作安珀已经让女护卫队接手了,二是为领主跑腿——安珀也没有那么多事让他们跑腿,三是陪着领主打猎——安珀也不热衷打猎,她忙着呐! 安珀虽然没有给他们安排事做,但是整肃了纪律,下了几条禁令:无故不得随意进出城堡、不许进城嫖妓、当值不许饮酒等等。 因为感受到了失业危机,守卫队倒也听话,没有故意违反禁令。 不过也导致这些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已经无聊到在母猪一胎几宝上下注了。 安珀就这样默默的站在他们身后,等待最后的赢家诞生。 “十四只!没了,就是十四只!” “谁猜对了?!” “是温德尔!” “哦哦!不愧是我们的爵士温德尔!” 安珀清了清嗓子,守卫队的欢呼声戛然而止,像一群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温德尔,你跟我来一下。” ———— 出人意料的是,温德尔很快回来了,在队员们或忐忑或期待的目光中,温德尔缓缓开口:“安珀女公爵送给我一本书。” 队员们的眼神变得暧昧起来,在现如今十分流行的骑士文学中,骑士都以有可以效忠的女恩主为荣,这种关系不一定有关情.色,更是一种荣誉和精神象征。 更何况在纸张昂贵的当下,赠送书籍这种行为,既显得看重又十分文雅。 “是关于什么的书籍?”马文追问道。 温德尔的蓝眼睛茫然地看向空中。 “母猪的产后护理。” 新式规矩 温德尔拿着领主赏赐的书籍,随便翻开一页,发现上面写着:“母猪生产时,必须保持安静,禁止大声喧哗。” 想起他们刚才的大呼小叫,温德尔一阵心虚。 这本《母猪的产后护理》,被安珀删减了许多以当前的生产力做不到的部分,但保留下来的内容依然可以吊打当前的养猪技巧。 这是因为这个时代目前通用的养猪方法是——散养。 猪是杂食动物,赶到林子里或者路边,它就会自己找吃的。因为吃到不该吃的东西中毒、患病,也是难以避免的,但能省下一大笔口粮,是养猪的农户难以拒绝的诱惑。 受惊的猪狂奔起来撞死路人的事,也常有发生。解决办法居然是判决猪有罪,把猪吊死偿命即可。 考虑到这个时代的卫生状况,猪吃到粪便也是常事,吃了就吃了,谁让猪是贱畜,生来就有这个习性,所以只有贫穷的平民和农奴才豢养和食用猪,贵族们几乎不吃猪肉。 因为第一次接触到这种专门讲述如何养猪的书籍,再加上温德尔出身也不怎么高贵,他祖父只是个碰巧立了战功的农民,被封爵位以后也没有过得多么富裕,与其说温德尔来自没落的骑士家族,不如说祖上本来就没阔过。 温德尔对这本书感到十分新奇,居然看得津津有味。 里面有救治假死小猪、保持笼舍卫生、母猪难产胎位纠正、母猪哺乳注意事项等等要点,用词十分简明扼要,还有清晰的插图,让人一看就清楚要怎么做。 放下书本,温德尔大步来到猪圈旁,看到出生不久的小猪们正在拱来拱去的吃奶,场面一度相当混乱,他赶紧把一边的杰弗里也叫过来:“快!和我一起,把瘦小的猪排到前面的吃奶位去,强壮的放到后面。” 杰弗里一头雾水的照做了。看到所有猪仔都安分的喝着奶水,他才来得及问:“队长,为什么要那么做?” 温德尔煞有介事的说道:“你说什么?是为什么要帮忙排好队还是强壮的排在后面?”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除了一个空有名头的骑士爵位,还有别处胜过这些伙伴们,那就是丰富的知识! “猪的蓄乳池退化,不是时时刻刻都有奶水,猪仔一哄抢,就错过了母猪这次分泌奶水的时间,所以要让猪仔们有秩序的在固定位置吃奶。至于瘦弱的小猪放在前排的……咳咳乳.头上,当然是因为前面的奶水更多了。” 他说起这段话十分自信流畅,杰弗里都不觉得其中有些词汇过于粗俗了,反而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 “那……领主大人送你这本书,难道真的想让你养猪?” 温德尔当然不能承认了:“领主大人得到了这种奇书,肯定要试验一下上面的方法有没有效,养猪的佣人们又不识字,我是代表领主训导他们,让他们知道该如何做。” 杰弗里想到什么,也附和道:“安珀大人这个年纪的贵族小姐竟然不喜欢珠宝和舞会,天天跑去农庄和泥巴打交道,我听说她身边的那些骑士们也跑去扶犁、砍柴,这是要做什么?” 连领主和她的近臣都这样种地去了,那养猪好像也没有多丢脸了,说句不好听的,眼下在领主身边扶犁、砍柴这种活都轮不到他们来干。 看着杰弗里犹豫的神情,温德尔憨厚一笑:“那只能说领主对农事感兴趣。你不想讨领主的欢心吗?如果我们再这么无所事事下去的话,被扫地出门也不是不可能。哦,我忘了,你是不用担心的,你父亲之前捎过话来,给你订了一门好婚事,好像是一位家产颇丰的寡妇?” 杰弗里打了个冷战,重复道:“是一位家产颇丰的五十五岁的寡妇。” 实际上,安珀平日风风火火的表现,让他们也能渐渐感受她的态度,如果不能尽快在安珀面前展示出自己的“用处”,那就只剩下滚蛋这一条路可走。 那么,养猪有没有可能养出一个爵位? 杰弗里:“队长,领主大人送你的书,也能给我看看吗?” ———— 新式犁的研究也不是一帆风顺,很多赛德森没想到的细节问题浮现出来。 比如宽大的木质犁壁与犁铧之间缝隙很大,实际使用的时候泥土和杂草会夹在其中,不得不隔一会儿就停下来清理缝隙之间的杂物。 这种情况在赛德森使用模型模拟耕作的时候并没有凸显出来,因为模型比例小的缘故,其中的缝隙不足以卷进杂草。 就在赛德森头都大了,并因为巨大的心理压力生了好几个口疮的时候,安珀从天而降,给了赛德森一些十分可行的思路。 据领主大人说,她虽然不懂设计农具,但至少学过力学,记性也还行。赛德森认为她谦逊的过头了,要他说,安珀绝对是整个伦斯特帝国最懂种田的领主。 安珀提出了两个改进方向,一是犁壁可以用铁的,不仅可以做的更贴合犁铧,锋利的边缘还能切断搅进去的杂草。 安珀说完这话,赛德森却显得有些为难,因为改木质为铁质无疑会极大的增加新犁的成本,很难推广出去,这就和赛德森想让农奴也用上更省力的犁的想法背道而驰了。 不过安珀倒是承诺,只要新犁的效果足够好,推广的事她会想办法。 其次,就是把犁的辕改成弯的,直的辕需要更大的畜力牵动。 赛德森和铁匠都很奇怪,为什么会是这样?他们种了那么多年地,从来没听说过犁辕可以是弯曲的。 安珀只好拍拍他们的肩膀:“等你们学过力学就明白了,会有那么一天的。不信的话,就把你的模型改动一下,自己试着拉犁就知道了。” ———— 黑石城堡又准备烤面包了。 女仆安娜被叫到厨房给领主筛面粉。这是个很辛苦的活计,其他人都不愿意做,只有安娜这个任劳任怨的下等女仆一向是好说话的,有什么脏活重活,大家都会第一时间想到她。 而安娜看起来似乎也适合做这些。她丑的叫人害怕,粗犷而凸出的五官,结实的腰背,宽大的臂膀,简直像一棵老橡树。因为她十分高大,和男人们穿一样大的鞋子,大家都叫她大脚安娜。 一般的贵族家中都不愿意招这样相貌的女仆,大脚安娜能来到黑石城堡,为领主工作,是因为她实在能干,要求的薪水又不高,沉默寡言,的确是个很好用的仆人。 眼下安娜一边用酸痛的手臂筛着面粉,一边看厨子安东尼暴跳如雷的咒骂着学徒,埋怨他们没有把切肉和切菜的刀具分开。 大脚安娜心道:“安东尼又在折磨学徒了,其实没有分开刀具的是他自己。” 新来的领主是来自帝都的贵族小姐,她带来了许多新的规矩,让安东尼烦不胜烦。比如要用专用的砧板和刀具分开切生肉和菜,用手接触食材之前要洗手,牛奶和羊奶一定要煮沸等等。 安东尼总是忘记,当他意识到自己又不自觉的违反了领主的要求时,他就把错误推诿到厨房的学徒和仆人身上。 大脚安娜认为,厨子安东尼不是记不住,只是心怀怨气,没有把领主的话放在心上而已。领主大人一样给仆人们增加了许多规矩,她都一一照做了,并且没有什么怨言。 有些规矩是十分仁慈的,领主刚来到城堡不久就召集了所有的女仆,勒令大家以后不准睡在走廊或大厅,会准备有床的房间让她们休息。 这个在大脚安娜眼中像画中的圣女一般闪闪发光的领主大人甚至还嘱咐她们,如果将来她们去了别的贵族家中工作,也可以告诉主家,女仆睡在潮湿的地面上容易生病,这些疾病也会传染给主人。如果不想被仆人传染疾病,就应该给她们一个正常的休息环境。 又比如安珀大人让所有人都要喝烧过的热水,每天都要多浪费许多柴火,但喝上热水的是她们这些仆人。 现在天气还没转暖,石质城堡里非常潮湿阴冷,安娜就亲眼看到许多喝了热水的女仆脸色变得红润,而她因为身体健壮,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但有热水下肚,总归是很舒服的。 所以对于厨子安东尼阳奉阴违的表现,安娜相当不赞同。 甚至她觉得安东尼让自己用叠成双层的网眼筛上一天的面粉,也未必是领主的意思。八成是安东尼犯的错太多了,怕领主发怒,于是赶紧送上更柔软的面包赎罪。 大脚安娜知道自己面貌丑陋,其他仆人都默默远离自己,因此沉默寡言,也从不抱怨什么。但她不是只会拉磨的骡子,她也会在心里默默的嘀咕着对周围事物的看法,并且也不觉得自己比其他人愚蠢。 正如她总是默默的接下厨房里繁重的累活,是因为她想偷偷学习安东尼的厨艺,这样如果有一天她因为丑陋被辞退,也可以去富裕一点的商人家里做仆人,不过那样她不止要能干活,还必须有一两道拿手菜才行。 但安东尼这个人是十分小心的,领主很满意的几道菜式,他连自己的学徒都不肯教,一些关键食材的添加,总是要背着人。 眼下,安东尼发完了火,安娜又听见厨房里的帮工向学徒诉起苦来,说他在农庄里做管事的远房叔叔因为偷窃属于领主的财物被抓起来了。 学徒追问道:“咱们之前的管家,不也是……” 帮工叹气:“就是,还以为那样就结束了,没想到最近又陆陆续续有不少管事被领主抓起来了。”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受到叔叔的牵连,曦光之神在上,他叔叔的钱,他可一个铜子都没看见,他只是借了光有了这份工作而已。 两个人嘀嘀咕咕起来,猜测会不会有更多的人被查到贪污钱财。 没想到看起来和这件事毫不相关的安东尼反而疾声厉色,立即叫他们不许闲聊,认真干活。 于是大脚安娜心想:“看吧,安东尼不止没有听领主的话,一定还偷了厨房里的肉。” 发酵肥料 黑石城堡的厨子安东尼被抓起来了。 据他交代,他在过去长达十一年的时间内,一直运用高超的刀功将一只阉鸡拆成两只,皮和肉分离,然后制作馅料填入鸡皮中烤制,再把鸡肉另行烤制,记成消耗了两只鸡。 然后安东尼就可以把省下来的那只鸡偷偷卖出去,诸如此类的情况还有很多,尤其是厨子掌握着对一些食材的采购权,让他能够在形同虚设的管理制度下往自己的腰包里使劲扒拉钱财。 安珀最近是真的很忙,她这里抄一点那里抄一点,总算是靠抄家攒够了第一笔发展资金。 第一件事是在城市里建起了密度很高的公厕和垃圾倾倒点,雇人按时清理,又同步制定了随意倾倒垃圾罚款的法规。 领地里唯一一座称得上是城市的翡翠城,卫生状况惨不忍睹,以至于安珀宁愿去农庄里看人犁地,也不愿意进城。 其实第一天来到翡翠领的时候,作为领主,安珀也从城市中穿行而过,那时候翡翠城还勉强算得上整洁。 迈尔斯说,那是为了欢迎领主,特意征召人力清扫了街道、勒令市民暂时不许倾倒垃圾和粪便、以及把吊死的罪犯从绞刑架上放下来,后面就没这种自觉了。 把钱花在这种短时间内看不到什么回报的城市卫生事业上,不仅是安珀生怕疫病爆发,给她领地上本来就不多的人口来个团灭,也是考虑到是时候开始堆肥了。 这时候的生活垃圾里没有什么塑料、电池这些污染土壤的东西,几乎不用分类就可以直接用做堆肥材料。 安珀让人在城外不远处的空地上挖了发酵池,把秸秆、枯枝、落叶和生活垃圾以及人畜粪便加部分水,混匀后放进发酵池里。 虽然没有现代专用的堆肥发酵菌剂,但是这些原料中本身就有一定量的发酵菌,只不过腐熟速度没有加入菌剂以后快。 有难度的是保持发酵池的温度,发酵过程中本身就会产生热量,但想要留住这种热量,同时防止氮肥的流失,要在发酵池上覆盖塑料薄膜密封才行。 塑料薄膜肯定是没有的,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发酵池上用木条搭了格子,放上废旧的毛毡、碎布等物,然后用秸秆覆盖,希望能尽量保持发酵池里的温度。 除此以外,还得雇人在发酵池附近日夜巡逻,因为真的会有人去偷放在发酵池上的碎布条! 不过相比于其他成本,人力实在是不值一提。 安珀在这边搞着她的堆肥大业,有天一翻系统面板里的臣民列表,发现自己的大本营着火了。 厨子安东尼对她的态度不知不觉从“中立”变成了负面的“警惕”。 别说原来的安珀就是被毒死的,就算没有这码事,也不能留一个这样的人在厨房里。安珀立刻命人把安东尼抓起来,审问他的罪行。 不管有没有罪,先问问。安珀又没有为难他,安东尼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态度大变呢? 最坏的结果,当然就是安东尼收了好处,和外人勾结,准备在安珀的饭菜里动手脚。这就意味着安珀那些对头们的手已经伸到翡翠领了,需要安珀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好在安东尼只是贪了钱财,又听说安珀最近的“反腐”大业轰轰烈烈,自己心虚而已。而迈尔斯又隐隐透露出安珀生来不凡,有先知的能力,听到风言风语的安东尼就更辗转反侧了。 安东尼并没有露出什么马脚,也没有人检举他,突然被抓起来问罪,似乎更加印证了领主大人“先知”的能力。于是稍微一恐吓,安东尼就立刻交代了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还积极的交出了赃款,只求安珀不要把他绞死。 这倒不至于,安珀只是额外罚了他一大笔钱,如果无力支付这笔罚金,就送安东尼去做劳役补偿。安东尼身为领主的厨师,收入不菲,也攒下来了不少钱财,最后只是被解雇了事。 安东尼走了,黑石城堡还是需要一个厨子。这时候,安东尼那两个平时不吭不响的学徒突然活跃起来,都说自己已经学到了安东尼的七八分厨艺,想要争取厨子这个职位。 这也难怪,安东尼每个月有八个银奥雷的薪水,而学徒们干着更加繁重的活计,到手的钱比黑石城堡里的仆人还少,有一半都需要上交给安东尼。 安珀也乐得看他们竞争,又看到两个人的在系统里的态度都是“友好”,于是将他们每月的薪水都提高到四个银奥雷,黑石城堡现在有了两个厨子。 迈尔斯又找到他们谈话,言语中稍加暗示,两个人现在一个比一个用心,绞尽脑汁琢磨着如何做出让安珀满意的菜肴,而且绝不肯犯错误,让对方抓到把柄。 安珀之前让厨房注意的规范,安东尼在的时候表现的十分为难,好像给他们增添了多少工作量似的,现在倒是被一丝不苟的执行下来,再也没有人抱怨一句了。 安东尼认罪后不久,琳达过来向安珀认错了,因为安东尼不只是在前领主还活着的时候倒卖厨房里的食材,近段时间也是如此。 迈尔斯说是管家,只是管着安珀的财务支出罢了,他最近一直在忙着安珀交给他更重要的事。城堡里的一些事,被安珀交到了琳达手里。 但是这怎么能怪她忠诚的女护卫队队长,安珀手里的事实在是太多了,而可用的人又少的可怜。 护卫队队员们穿上盔甲的时候是安珀手里能征善战、威慑力极强的骑士,换上常服就成了书记官和参谋。在许多农庄管事被带走以后,还得抽空看顾着农庄,顾不过来实在是太正常了。 她们的双重身份还引发了一个有趣的连锁反应。因为安珀的刻意掩饰,很多人无法把英姿飒爽的骑士和安珀身边的贴身侍女联系起来,十分奇怪这些骑士们总在进入黑石城堡以后突然消失,需要的时候又凭空出现。私底下都在纷传这是安珀用法术召唤的“幽冥骑士”。 安珀知道这种传言,只是一笑了之。这片大陆上曦光教会的势力还没有过分壮大,过去又真的曾经出现过各种职业者。这些传言对安珀现在只有好处,方便她威慑那些藏在暗处心怀鬼胎的人。 有一句话说的好,当别人说你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时候,你最好真的有。当有人说你是能联通深渊、与魔鬼交流的女巫时,你最好也真的是。 安珀询问了琳达一些农庄最近的事情,又问她在城堡里有没有发现可用的人才。 她之前就提过一句,琳达果然帮忙留意,说出了两个人名,都是城堡里的女仆。 一个名叫范妮,她身材娇小,有着一头金红色的头发,相貌看起来很机灵,性格也和她的外表很相称。 在克利福德伯爵还是领主的时候,范妮的机灵毫无用处。伯爵对一切都毫无兴趣,看不到身边的女仆到底高矮还是胖瘦,是有眼色还是愚笨木讷。 新领主来了,范妮觉得自己的机会也来了。她想做安珀身边的贴身侍女,那样薪水至少会翻上一倍,出嫁的时候也会有领主的一份赏赐——这是相当有面子的事,她未来的丈夫也会因此不敢轻视她。 让她没想到的是,新领主竟然带来了如此多的贴身侍女,范妮根本没有靠近表现自己的机会。安珀对她的侍女们相当信任,如果不出门,就要在书房里和她们待上一天,而且不许任何人打扰。 范妮经过短暂的沮丧,不屈的信念又重新占了上风。她得想办法知道这些侍女们为什么如此讨安珀的欢心,只要是除了她们和领主来自同一个家乡这个理由——那是她没办法靠努力争取的,其他的范妮都可以去学,去做。 在这个时代,这并不是一个讨喜的性格。女仆的美德是安静、忠贞、任劳任怨。于是说到这里,琳达顿了顿,查看安珀的反应。 但是安珀不怕人有野心,怕的是没有野心和斗志,她示意琳达继续说下去。 这个叫做范妮的女仆真的发现了秘诀(她自以为的),那就是这些侍女们竟然都能够识字和算术。 天呐,整个黑石城堡都找不出这么多识字的人,连那群来自贵族家庭的守卫队成员都有一半是文盲!安珀小姐身边的侍女们竟然都能写会算! 很明显,安珀小姐是个十分文雅的人,只乐意和识字的人亲近和交流。于是范妮一直在想办法找人教她认字,这很困难,可行的目标之一是那些守卫队的骑士预备役,但他们是男人,范妮和他们打交道不会有什么好名声,而且也未必会被认真对待。 一个女仆而已,范妮就算掏出三个月的薪水,那些人也不会乐意教她。 想来想去,范妮又把主意打到了琳达身上,在她看来,琳达是安珀的侍女长,就算自己进入了她们那个圈子,也不会威胁到琳达的地位,相反,琳达如果愿意做她的老师,那么她只会对琳达更加尊敬。 琳达倒是真的抽空教了她一些单词和简单的算数,范妮极为认真,平时干活的时候也在记诵,琳达下一次考校她的时候,十有八九都能答的上来。 除了范妮,剩下的那个人选是城堡里不起眼的下等女仆大脚安娜。她没有表现出什么出众的地方,但是安珀给女仆们定的那些新规矩,只有她一条不落的照做了。 有些人会故意偷懒,或者干脆记不住安珀说过的话,大脚安娜,这个沉默又丑陋的女仆,她就像一台精准的机器,总是一丝不苟的完成交给她的事情。 对这种人,安珀也是十分欣赏的。 这个安娜,哪怕没有一点创造性思维,光有这份执行力也足够做好安珀教给她的很多事了。更何况,她还那么健康,而且强壮有力。 要说遗憾的,就是这两个人文化水平不高。范妮只认得几个字,安娜更是大字不识一个。 这也是安珀最近在思考的问题,想大规模的推广识字和算术,就算可以用沙盘和木棍代替本子和笔,也至少得有一本教材对照着学习。 偏偏书籍贵的连普通贵族都要肉痛——一本稍微厚一点的书就需要花费一百多张小羊皮才能制作出来。 作为一个基建和历史爱好者,安珀记得造纸的大致工序,但那是竹纸,安珀让迈尔斯向商队打听过了,整个伦斯特帝国,一棵竹子都不长。 安珀又想到了用亚麻造纸。 亚麻是这里常见的织物原料,连农奴家里都会种植上一些。想要大量造纸,原料首先要易得,安珀记忆中好像也有西方用亚麻造纸的历史,在木浆不易获得的年代,亚麻造纸要求的技术更低。 于是安珀最近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从系统里抽取技能书,并且在心里默念数遍自己想要的技术。这个似乎能感受到她愿望的技能书礼包终于刷出了一本关于现代造纸技术的论文。 越过数段对现在的安珀没有用处的长篇大论,她成功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了笔者对古代亚麻造纸技术的回顾,如获至宝,恨不得把每个字都仔细品读,脑海中也有一个想法慢慢成型。 挖人墙角 造纸厂用水量大,选址必须要靠近水源。想要制作出高质量的白纸,水质也要符合标准。铁元素含量高的水会造成纸张发红或者发棕,对现在没有漂白剂的造纸厂来说是致命的缺点。 在安珀到来之前,由于民众倾倒垃圾和污水,翡翠城附近的河流污染严重。虽然新的举措已经颁布,生活垃圾也得到了集中处理,但是见效还没有那么迅速。安珀一路考察,最后在远离翡翠城的荒地上圈定了有清洁水源的一块区域。 不久的将来,这里要建成沤麻池、过滤池和工坊。至少得调几个人过来监督施工,女骑士们那里实在调不开人手,安珀就想到了最近出现在她的人才储备名单的几个新人。 那个叫做安娜的女仆,还有城堡守卫队里的一个叫布兹的小伙子,安珀打算派他们两个人去做监工,造纸厂离黑石城堡有一段距离,出现突发情况搬救兵并未必来得及,派去那里工作的人至少得有自保之力才行。 至于女仆范妮,安珀打算把收旧布的活交给她。造纸用收割的亚麻原材料制作,工期会比较长。如果用回收的亚麻碎布制作就能节省不少时间,安珀的亚麻造纸技术还有几道工序需要摸索,最好是能尽快看到成果,方便调整。 ———— 终于如愿得到了领主的召见,在去往安珀书房的路上,范妮脸上却丝毫看不见喜悦的深情,反而失魂落魄。 因为和她一起去见领主的还有大脚安娜,除了被辞退,范妮想不出还有别的原因,需要把她们两个叫到一起。 如果安娜是因为长相丑陋被赶出城堡,那她一定是被认为不够安分…… 范妮偷偷去看安娜的表情,安娜似乎知道早就有这么一天,已经坦然接受。 后悔似乎也晚了,但是看到领主身边的琳达时,范妮还是忍不住投去乞求的目光,如果她能帮自己说几句好话,自己也许就不至于离开城堡,哪怕是去做下等女仆也好。 看到琳达表情如常,丝毫没有动容的意思,范妮的心重重的落了下去。 这时候,看起来比她还小上几岁的领主开口了:“这次找你们两个来,是有其他的工作交给你们。如果你们愿意接受,薪水至少是现在的两倍,如果做的好,将来说不定会更高。” 还没等两个人从喜悦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安珀又忙不迭道:“先别急着答应,缺点也是有的,新工作要比你们在城堡里做事更加忙碌,而且工作地点也并不在这里。” 她向两人说了自己对他们的安排,安娜会有一个护卫队的骑士同行,范妮那里也会拨两个男性仆人保证他的安全,顺便打个下手。 安珀的话还没说完时,范妮脸上出现了纠结的神色,她担心的并不是忙碌,因为她的最终目标还是到领主身边去做贴身女仆,所以让领主对她满意是必须的,她担心的是安全,像她这样的单身女性独自在城里奔走风险很大。 范妮对此是很清楚的,她很小就没有父亲,母亲靠帮人洗衣服为生,随着她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两个人都感受到一种极大的恐慌,晚上必须要用最重的家具抵住大门,窗户要一遍遍确认是否锁住,听到外面奇怪的声响也绝不因为好奇出门打探。 即便是这样,还是会有游手好闲的男人徘徊在他们家附近,范妮的母亲不得不从她本来就微薄的收入中拿出一笔钱请人把他们赶走。 直到范妮去黑石城堡做了女仆,家里一下宽裕了许多,附近不怀好意的闲汉也少了一大半,就连邻居们也愿意格外关照一下她孤苦伶仃的妈妈了。 没人比范妮更能体会到地位上升带来的便捷了,这让她不愿意放弃这次在领主面前出风头的机会。 听到安珀愿意派两个男性仆人跟着她,范妮总算松了一口气。但安娜答应的比她更爽快,这让范妮觉得十分沮丧,她明明也有机会做这个最积极主动、表现出对领主大人信任的人的。 很好,看来两个人都有很强的能动性,不管他们是想要财富还是地位,有所求的人总比混日子的人用的放心。安珀完全不知道范妮复杂的心理活动,她想的是怎么弄两个知识分子来给她城堡里的这些仆人扫盲。 安娜做事认真而且执行力强,安珀却不能直接重用她,只能让她先从监督过滤池的建造这种小事做起,就是因为她没有文化,连池子规格这样的简单的问题都要多加叮嘱才能理解。 安珀不想再等了,越不扫盲越没人可用。可现在的问题是,连给大家扫盲的人安珀都没有头绪。 迈尔斯听到安珀的抱怨,视线在书房墙上里的一副圣徒挂画上停顿了一会儿:“曦光教会的教士们,都富有知识,而且善于教导。” 安珀皱了皱眉头:“我不是没想过他们,我只是怕他们正事没有做好,传教倒是很积极,再把我手底下的人都变成曦光的信徒,跑去为教会争取利益。” 从农奴一跃升为管事的鲍勃,因为识字改变了命运。他就是被教会的教士传授了知识,那时鲍勃的母亲是农奴中难得虔诚的曦光信徒,宁愿步行上大半天也要去教会做礼拜。对礼拜没有兴趣,但对进城有兴趣的小鲍勃跟着母亲一起去,在教堂里到处乱跑,被一个教士拦下来,教授了他一些简单的算数来转移这个小孩子的注意力。 没想到鲍勃对此很感兴趣,下次又找到教士想要学习新的知识。像这样来回几次,学会了算术的鲍勃让他的家人很是惊喜,因为农奴有时也需要卖掉一些家里的农产品,身边带着一个会算数的人就不会被商贩蒙骗。 名声传开以后,鲍勃得到了更多进城的机会,邻居们都愿意带着他帮忙算账,趁着这个机会,鲍勃又在教会学会了简单的词汇。 见安珀有顾虑,迈尔斯淡淡的说:“如果他们更珍惜自己的性命胜过虚无缥缈的信仰,那就不应该挑战您的权威。” 安珀捻了捻手里的羊皮纸页,不错,她就不信这些教士们个个都是不要命的传教狂人,敢在她眼皮子底下顶风作案。 ———— 看见安珀的出现,主教霍米斯是有些忐忑的。安珀是怎么成为斯兰女公爵的事他也听说了,严格说来,安珀和曦光教会之间还有着不浅的仇怨。 曦光教会的崛起,和魔法时代的衰落脱不开关系。 那时候,在至今依然无法弄清的神秘影响下,职业者的魔法在极短的时间内大打折扣,威力只有原来的上百分之一。各种昂贵复杂的魔能机械变成了如同鸡肋的实心石块,卷轴、药剂、魔纹都失去了立竿见影的效果,辉煌瑰丽的魔法时代就此落幕,民众们陷入了极大的恐慌,国家分崩离析,宗教乱斗,贵族反叛,到处都在混战。 曦光教会因为眷者的战斗力弱鸡,在此之前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教会,但却在那个动荡的期间迅速发展起来。 安珀听过迈尔斯向自己讲述其中的原因后,总结成以下两点: 第一,因为战斗力太弱本身吸引力就小,曦光教会一直走的就是亲民路线,传教士们安抚起平民来轻车熟路,迅速聚拢了一大批信徒。 第二,魔法虽然被大削特削,但是还存在着,曦光教会的法术真正打架的时候只有挨打的份,视觉效果倒是一等一的棒,像个大灯泡,一下就温暖了因为这个世界天翻地覆而慌乱不已的人心,认为这就是神明没有抛弃他们的证明,不信的话你看这个灯泡,多亮! 曦光教会兴盛以后,后来崛起的几个帝国都或多或少的借了它的势,声称自己是神明承认的统治者。 但每当王朝发展到出现野心勃勃、想要独揽大权的皇帝时,教权和君权的矛盾凸显,皇帝都试图把曦光教会的影响压制到最小,不久前因政变而死的阿尔弗雷德就是如此。 意识到危机的教皇果断和现在的路德维希二世狼狈为奸,发动了一场迅雷不及掩耳的政变,安珀的父兄也都死在其中。 政变过后,教皇声称上上任皇帝与路德维希二世的母亲在教堂里举办过秘密婚礼,从而洗清了他的私生子身份,成功扶植路德维希二世加冕,路德维希二世也投桃报李,给予曦光教会征收“光明税”的权力。 农民种植的庄稼、饲养的牲畜无一不依赖白日里普照的阳光,工匠做工,商人贩货,也离不开曦光之神赐下的光明,所以要在他们的盈利中,收取十分之一的税金,作为对曦光之神的供奉。 所以主教霍米斯看到安珀出现在教会时,第一反应是安珀不想缴纳光明税,所以特意来敲打他。 这倒也不奇怪,今年是光明税征收的第一年,在帝国各个领地都受到了阻碍。征收的对象虽然是底层的平民和农奴,但很显然,反正都是要让这些底层人维持在不至于饿死,又没有剩下多少财富的情况,教会多拿到一个金奥雷,领主就少收一个金奥雷。 对农民的盘剥总是有限制的,要是他们全都饿死了,谁来耕种土地?曦光教会这是在和贵族们争夺财富。 教会也并不慌张,他们广派教士到各个领地,一方面劝导贵族允许他们收税,声称教会发展起来以后,他们会规劝平民们吃苦耐劳,不要追求享乐,懒惰是一种罪行,对美食和衣饰的追求也是丑恶的表现。这样领地内的叛乱绝对会大大减少。 另一方面,他们向民众们宣传把税交给领主不如交给教会,与其成为领主的农奴,不如将自己和土地一起托庇于教会,把自己的土地变成教会的恩地,就能只向教会缴纳赋税,教会将会庇护他们不受到他人的欺凌。 安珀和霍米斯主教客套几句,绝口不提光明税。她本来就不打算交这个税,也不准备做出什么解释。今年伦斯特帝国至少得有一多半的领地收不上来税,她倒要看看路德维希二世会不会一个个为教会主持公道。 相比于霍米斯主教的紧张,安珀反而笑眯眯的说:“我最近对曦光之神的教义很感兴趣,想请两个虔诚的教士到城堡里为我宣讲。” 霍米斯主教后背渗出冷汗,安珀成为领主的时间并不长,但她甚至不愿意在前期为自己营造出一个仁慈的名声。 她杀人,而且杀得不少,罪行严重的管事、拦路抢劫的匪徒、借着开旅店杀人越货的店家,城里的绞刑架上总有新鲜的尸体。 难怪会传出她是被魔鬼诱惑的女巫,身边的骑士是被召唤的幽冥骑士这样的流言。 就凭安珀和教会之间的深仇大恨,霍米斯才不相信她要聆听什么神的教诲,说不定打算拿教士们出气,把人带回黑石城堡以后立即关进不见天日的地下室,反复鞭打折磨,可怜他这些虔诚的孩子们,神明纯洁的羔羊,就这么一去不回! “霍米斯主教,您愿意亲自开解我这只迷途的羔羊吗?” 随着安珀话音落下,霍米斯主教的的眼神愈加坚毅,语气却又慢又温和:“当然,这是我的职责,向所有愿意倾听的人传达神的旨意。” 安珀微笑的看着他。 果然,霍米斯画风一转,“但是,安珀女公爵,你已经在神的爱中生活,这份爱能使你拒绝所有的诱惑,不动摇于魔鬼的控制。而我,应当致力于把陷的更深的人们从罪的泥沼中拯救出来。” 于是霍米斯主教把教会里他最看不顺眼、平时传教最不积极的两个教士拨给了安珀,而且完全不抱着他们会回来的希望。 鲶鱼效应 安珀走之前,还特意问霍米斯主教:教皇冕下和皇帝陛下最近还好吧? 霍米斯主教识趣的挑了安珀爱听的说,说对路德维希二世的继位,南方一些亲近上任皇帝的大贵族颇有微词,而且已经联合起来反叛了,让路德维希二世现在焦头烂额。 为了平叛,路德维希二世不仅向他的直属附庸们征兵征粮,还准备提高盾牌税。 盾牌税,也叫免役税,就像温德尔要向安珀服役,安珀理论上也得向路德维希二世服役。要是不想去的话,交钱也行。 这笔钱不是固定的,金额按领地大小而定,虽然在这个领地收入基本上来自农业生产的时代,土地面积广阔基本上也代表着钱多,但是领地里有大片不能产生什么收益的沼泽、山地这样的领主也是有的。 盾牌税这么一提高,有些地又多人又穷的领主交不起盾牌税,只能不情不愿的动身去服兵役。 对此安珀表示:她怎么没听说。霍米斯主教表示,可能是消息还没下达到翡翠领。 呵呵,安珀似笑非笑的看着霍米斯主教,消息倒是下达到翡翠领的教会了。 总之,对于这个大额增加的盾牌税,贵族们颇有微词。之前路德维希二世为了讨好教会,已经让大家多了一道光明税,现在又要加税,让他们很怀疑路德维希二世统治的稳定性。 于是他们对皇帝的征兵磨磨蹭蹭,到现在也没能集齐成规模的军队。这使路德维希二世暴跳如雷,只好先派出自己亲近的几个伯爵组成的军队,先顶上再说。 安珀听了很满意,乱点好啊,让她多苟一段时间,到时候给他们个惊喜。 ———— 理查森和亚历山大惴惴不安的跟着马车来到了黑石城堡。 他们都很清楚这不是什么好差事,不仅是因为霍米斯主教没有挑选最受他重视的教士,反而想让他们两个一直坐冷板凳的人得到了这种跟随在领主身边的殊荣,更是因为霍米斯主教临走之前看他们的慈爱眼神,和看早上那个生了重病临死前来忏悔的皮匠如出一辙。 而且他们一眼就看出,安珀根本就不像是对曦光之神的教义感兴趣。 等到他们战战兢兢的来到了黑石城堡,刚放下行李,立刻收到了与领主一起共进下午茶的邀请。 理查森和亚历山大对视一眼,都是一脸苦涩,现在的他们根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牢笼里的困兽,只能被命运的鞭子驱策着向前走。 心惊胆战的来到黑市城堡的会客厅,亚历山大看到桌上的餐点已经准备好了,银质的托盘上放置两块小巧的点心,另有一杯热气腾腾的饮品。 安珀和颜悦色的让他们入座。既不罗织罪名把他们下狱也不阴阳怪气,只说边吃边聊。 亚历山大机械的用餐刀切开面前的小面包送进嘴里,此刻再美味的餐点对他来说也味同嚼……唔!好好吃! 这块面包是如此的柔软,以至于不用蘸着任何汤汁,牙齿就能轻易的切开其中如同奶酪般的肌理,奶香味和麦香夹杂着极为纯正的甜,共同在他的舌尖跳起舞来。 这种面包,说是皇家甜点也不为过! 如果一天中能有一餐供应这样的面包,那么每天从早上起床的时候就会充满干劲。 另一边的理查森反应更大,以至于他很不体面的让餐刀嗑在了盘子边缘,弄出了噪音。而且下意识的要呼喊“赞美曦光之主”,不过半路硬生生的转了弯,变成了压低了声音的“赞美安珀大人。” 这并不能怪他没见识,理查森好歹也是贵族的幼子,在吃食上还是见过世面的,可是他刚刚吃到的这种点心,很酥脆,但又不是他们常吃的那种酥饼厚重的壳,而是极为轻薄,在细碎的咔嚓声中化为碎末,露出里面甜蜜的夹心。 那种柔软纯正的甜,细细密密的在口中融化,很快化作美妙的汁水沿着喉咙流向胃中,留下经久不绝的满足和回味。 他想要喝一口茶水压下脸上过分陶醉的表情,没想到却扩大了这种反应。这杯散发着淡淡奶香的液体,并不单纯的是牛奶或者羊奶,更像是加进了其他材料,口感极其丝滑,柔和细腻,本身也是甜蜜的,又另有一种悠远的清香夹杂在其中。 理查森匆忙咽下口中的液体,掩盖自己的失态,等抬头看见安珀正低垂着头,慢条斯理的把盘子里的面包切成小块,并没有注意到他这边,又有些后悔喝的太快了,没能仔细品味。 这时,安珀才漫不经心的开口,说自己从帝都来到翡翠领,许多地方都不适应。现在倒是勉强接受了一些,但仍有一件事不能容忍。 亚历山大的心提了起来,生怕她突然发难。 “城堡里的仆人、管事们,竟然都大字不识一个,没有受过教育,举止非常粗鲁。”安珀摇了摇头,看起来十分不满意。 听到安珀的这番话,理查森差点就急了,如果安珀因为手下的仆人都是文盲就把他们赶出城堡,换成识字的教士,那把整个教会的人都搬来也不够用,再说霍米斯主教都那么大岁数了,还擦得动楼梯吗? 等明白安珀是想请他们教导仆人们识字和算术,理查森才松了一口气,连忙说:“您真是善良仁爱,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想要整个城堡的仆人都识字,这对于其他贵族来说是不敢想象的,贵族本身是文盲的都并不少见,尤其是靠军功封在边境的那些男爵们。 但亚历山大和理查森仔细想想,像安珀这样乍一看十分朴素,既不佩戴华美的珠宝也不涂抹昂贵的脂粉的贵族,但吃的是精细到他们见都没见过的食物,而且随手就能拿出来招待他们这样普普通通的教士,毫不在意,都没有向他们二人介绍食物的来历和名字,以达到借机炫耀的目的,甚至忍受不了出现在他附近的人竟然不识字,可能才是真正的尊贵。 而且她并不以把自己的美德显露在人前为荣,可以说是既谦逊又高贵。 在软酪面包、威化饼干和速溶奶茶的攻势下,安珀在这两位教士的眼中已经无比神秘强大。 他们的眼神从警惕变得充满敬意,感觉安珀现在吩咐他们出门把楼梯擦干净,两个人也会说:“乐意效劳。”并且争先恐后的跑出去拿毛巾。 安珀又和他们客套的寒暄了几句,离开之前嘱咐道:“两位的房间里已经准备好了崭新的衣物,不必客气,请务必换上。” 亚历山大回到房间一看,衣服确实是好料子,但却是常服,联想到安珀说的那句“务必换上”,他立刻明白,明天授课时,安珀不希望在他们身上看到任何有关曦光教会的标记。 ———— 老师找好了,接下来就是安排学生了。 经过安珀的观察,黑石城堡里上到护卫队成员,下到仆人、小厮和马夫,都没有半点识字的积极性。 普通人识字当然是为了获得一份更体面的工作,而仆人们对现在在城堡里的工作十分满意,也不对升职加薪抱有幻想。直接命令他们去上课,安珀都能想到他们在课堂上睡倒一片的壮观景象。 没关系,沙丁鱼想睡觉,那就放一批鲶鱼进来。 安珀立即吩咐下去,黑石城堡招仆人,男女各二十个。 黑石城堡的工作可是香饽饽,普通人挤破了头也要进去,那些有一门手艺的市民,像是酿酒工、木匠、面包师,一个月也不过只有两到四个银奥雷的薪水,除去吃住和家用,一年到头也剩不下来什么。 而黑石城堡里不需要做重活的女仆都包吃包住,每月还有一个银奥雷拿,更别说那些每个月有三四个银奥雷的高等仆人了。 还没到一天时间,新仆人就招齐了。 原本的仆人们还很高兴,因为安珀看起来并没有辞退他们的意思,也没说要降低薪水,而且还把他们的部分工作分给了新人,意味着他们会有更多休息时间。 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高兴的太早了。 领主身边的琳达女士向他们宣布来自领主的新政,所有的仆人都要按照规划出来的课表上课,时长恰好是他们因为新人到来,把手里部分工作分出去得到空闲的那段时间,更可怕的是,每周都要对本周所学到的知识进行考核和打分。 但凡是手底下管着人的管事或者高等仆人,两次考试没有通过,就降到下一等仆人的身份,薪水也随之降低。 至于普通仆人,领主虽然没有明说,但他们却忍不住要多想。 新招了那么多仆人,显然是为了兼顾上课和做活准备的,可是课程总有上完的那天,等不需要上课了,岂不是要多出许多人没有事做? 按照新领主的脾气,到时候滚蛋的到底会是新招来的那些人,还是考试没有通过的那些人? 试用新犁 太阳还没升起来,空气里弥漫着清晨特有的寒气,路边的树枝上挂着灰色的露水。遥远的天际,仍然有一颗还未熄灭的晨星凝视着大地,像一只冷漠的眼睛。 老贝克和儿子赶着耕牛急匆匆的在田地间的小路行走,今天是给领主服役的日子。 新领主的到来好像也没有带来什么坏影响,这让他们一家人都松了口气。原来的管事被换下来了,暂时还没有新的大管事上任,只听说领主身边的骑士大人会不定时过来监管农庄的情况。 既然一切如常,那么就该考虑儿子卢克结婚的事了,今天就可以向小管事提出这个申请。 老贝克正想着,肚子突然咕噜噜的叫了起来。他当然是没吃早餐的,事实上,他们也从来不吃早餐。 然而今天早上的饥饿感格外强烈,一定是妻子昨天煮晚饭的时候少放了一大把豆子,他还记得自己一提起交儿子的结婚税,妻子老玛丽就露出一副心痛的模样,导致昨天的糊糊比起往常稀了不少。 看来今天只能忍着饥饿耕地了,只盼着中午早点来,好吃上一口饭。 两个人先去农庄里的牲畜棚,旁边就是放犁具的工具房,他们要在管事的监督下把自己家的一头牛连同领主的一头牛一齐套上轭,再套到犁上,就可以开始耕地了。 然而今天的小管事看见他们,先哼哼了两声,说了些什么“你们有福气了”“感谢领主大人吧”“但愿你们不会更加好吃懒做”这种不明所以的话,然后随手一指,叫他们把牛拴在一边,到东边排队去。 老贝克和儿子懵懵懂懂的朝东走去,果然看见许多人聚在那里,情绪很激动的样子。他们立刻上前打听,一个农奴欣喜的告诉他们:“蒙领主大人的福,今天有早饭吃!” 其实刚刚露面的骑士大人告诉他们的是,以后服役时都有早饭,但那怎么说得准呢,将来的新管事要是贪婪一点,没了这顿饭也很正常。 总之能确定的是,今天、马上、他们就能吃到热腾腾的早饭!这就够了! 老贝克和儿子对视一眼,都是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领主大人真是一位善心的小姐,老贝克心想,他今天一定更加卖力的劳动。 很快,就有管事吹起了号角,这是中午暂停劳动开始吃饭的信号,现在也在早上响起了,乱哄哄的农奴们被勒令站成两排,先被要求洗手——旁边就有打好了水的木桶,管事们舀起一瓢水淋下,嘴里催促道:“动作麻利点,下一个!” 老贝克急忙抬脚走开,来到被搬出来的桌子面前,农庄的厨子头也不抬,先拿起一个还冒着热气的面包,用刀在中间划开,然后用勺子从巨大的锅子里舀起一勺厚重的糊糊——老贝克敢发誓,那比起自己昨天的晚饭稠多了,塞进了豁开的面包里。 老贝克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已经多了一个热腾腾的“夹心”面包。 他从来没见过这种吃法,但无疑很是方便,直接拿着就可以吃,他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这面包有手掌大小,只比一般的面包扁了一些,但一口咬下去,老贝克立刻意识到不一样,这种面包软乎得多,不用蘸着汤也咬的动,可看面粉似乎也和平日吃的没有差别。 他正拿着面包翻来覆去的看,想要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子卢克突然大叫一声:“是肉和豆子做的肉酱!” 老贝克不可置信的又咬了一大口,这次吃到了里面的糊糊,是肉没错!虽然混了豆子在里面,但肉味是很容易吃出来的,那些沁到面包里的汁水,也带着肉汁的香味。 发现肉酱的人越来越多,那些还在排队等待的人眼睛都亮了,一个劲的咽口水,领到面包的农奴幸福的大嚼着,原本麻木的表情都鲜活了起来,有的高兴于今天可以省下些粮食,既然早饭和午饭都在农庄里吃了,那晚上也不必再吃一顿,直接上床睡觉就行,哪有那么奢侈,一天要吃上三顿饭!有的只是单纯的为这一口肉开心,并且真心实意的为那位善心的领主小姐祈祷。 要是有人来问安珀,安珀就有机会告诉他,这种面包叫馒头,这种夹心面包,叫异界版肉夹馍。 她受够了硬邦邦的、既能食用又能拿来防身的面包了,同样是发酵的面团,蒸一下不是柔软的多吗? 但想吃个馒头也不怎么顺利,没有竹子,不仅影响她造竹纸,还做不了蒸笼,不得不费劲的改用藤条和木头,试验过许多次才成功。 今天的肉酱来自于女骑士们在一个农庄猎到的野猪,几只野猪从林子里跑出来,拱坏了篱笆,还践踏了不少田地,好在现在还没播种,没造成太大的损失。 这些野猪本来是应该献给安珀的,毕竟领地上树林里的树木和动物都属于领主,但是这么多鲜肉难保鲜,放起来都糟蹋了,安珀就让人把肉分给近处的农庄,给贫苦的农奴们改善下伙食。 那几只也不怎么肥硕的野猪剃去了骨头,再分给几个农庄的上百名农奴,最后也就是在酱里多了点肉味儿而已。 农奴们却都很高兴,好像捡到了天大的便宜,并有人壮着胆子问管事们,女人那边吃的是什么样的食物。 女性农奴一般不需要在田间工作,她们的任务是梳羊毛、纺织或者染布,因此不与男人们在一处。问话的农奴心想,要是那边没有吃上这种新式的夹心面包,就把自己这还没吃完的半个揣回家去。说不定妻子就能弄明白这种面包为什么软乎得多。自从上了年纪以后,他和妻子再吃面包,非得掰碎了扔进汤里煮上好一会儿才行,否则光靠牙齿咀嚼,已经是吃不消了。 得到那边吃的也是一样的答复以后,农奴们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 但今天的变化还不止这些,等他们第一次带着几分心甘情愿,而不是满腹怨气的想要去套犁时,再次发现了不同。 那些他们用了一辈子、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浅犁原本放置的位置,被一些怪模怪样、更加复杂和沉重的新农具代替了。 管事们说,这就是他们今天要试用的新犁。 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人走出来,教农奴们怎样给牲畜套上这种新犁,并且说这种叫做赛德森重犁的新犁不需要纵横着在田里来回翻土,只要直着犁一次就行。 “一块地只需要犁一次?那怎么能有好收成?”有人这样疑惑道。 旁边的人立刻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这又不是你家的地!少犁几次,省力的可是我们! 也有人听到新犁的名字,随口说道:“这犁竟然有名字,还和我一样,我也叫赛德森!” “我的叔叔也叫赛德森!我的爷爷,就是老赛德森。” 真正和赛德森重犁有关系的那个赛德森小声说:“我也叫赛德森。” 大家恍然大悟:“真是巧了!难怪你被派来教用这种犁,简直是冥冥之中的巧合!” 赛德森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大家快把犁拉到田里,遇到什么问题我好给大家解释。” 于是农奴们将牲畜往田里赶去,生疏的使用起新式重犁,新犁一上手就感觉十分不同,不需要用脚狠狠踩着犁,把犁头压进土地里,犁头自然就能深入土层。随着耕牛慢吞吞的迈开步子,厚重的土壤轻松的就被翻开,土块一下子变得松软,长出来的杂草也被整个翻进土里。 农奴们在别的事情上没有什么敏锐的见识,但是推着新犁走出几步,他们的眼睛里都要迸射出精光来,这是顶级的好犁! 同样是两只牲畜牵拉,轻犁就算犁上四五次,效果也没有这种赛德森重犁一次效果好,凡是这种犁走过一次的地方,过于潮湿的土壤连深层都能被翻开晒干,深深扎根的野草轻而易举的就被彻底清除,据那位碰巧和新犁同名的小伙子说,新犁的犁板开出的沟还能解决春季潮湿土地排水的问题,让土壤更加透气。 农奴们看着新犁的眼睛更亮了,在他们眼中,什么柔软的衣服、可口的食物,都远远不如一架好用的犁! 有了这犁,再加上精心伺候,粮食产量不说翻倍,至少也能增加原来的一半,而且这犁十分省劳力,犁一次就够,那么他们就可以多租种几块田。将来收获了更多的粮食,家里的人口不仅能吃饱,还有余粮养上几只羊,女人把羊毛纺成线,冬天就能多件御寒的衣物,别提还有肉吃…… 这样一想,好像买了这种犁,生活一下子就亮堂了起来! 虽然看着犁上的铁,农奴们就能想到这种犁远比轻犁值钱,但是也不影响他们打听一下价格。 连老贝克的儿子卢克都说,幸好结婚税还没交上去,他准备晚两年再结婚,先攒出买犁的钱。而且也不需要出全部的价钱,可以和邻居合买,一个农奴就算买了一架犁,光靠自己也是耕不了地的,得把邻居家的牲畜也借来,否则就凑不齐拉犁用的两只牲畜,那么和信得过的邻居合买新犁就很划算。 要是实在窘迫,或者新犁的造价很高,那么四家人合买也不是不行。 老贝克当然十分心动,但也没有拍板确定,主要是卢克的年纪也不小了,再等下去,恐怕就只能娶到带着孩子的寡妇。 被许多农奴围起来询问新犁价格的赛德森说了一个不低的价格,随后立即劝道:“工匠们眼下忙不过来,现在买也要等一阵子才能拿到货,而且这个价格里包含了一笔加急费。要是能等上几个月,价格还会更低。” 农奴们虽然巴不得自家的土地立刻就能用上新犁,但也清楚这不现实。而且他们现在也拿不出这么多的钱,不过攒上几年的钱,一家人节衣缩食,总有用上新犁的那天。 于是他们脚步轻快地回去耕地了。 接二连三 赛德森原本设计的重犁,如果没经过后期反复的改进,对畜力的消耗是巨大的,至少需要八只耕牛一起耕作。 这和赛德森改进犁具的初衷背道而驰,农奴们可以在农耕的时候借来关系亲密的邻居家的一头牲畜,但绝对借不来七头。 想到这里,赛德森就由衷的感谢安珀。不仅是因为她指点了新犁的改进方向,更是因为她本可以不这么做。 不管是用几头牲畜来拉犁,对她的影响都是很小的——农庄不缺拉犁的牲畜,她的土地依然可以得到彻底的耕作,而且没有改进的犁成本更小。 但经过不懈的试验和改进,新的赛德森重犁连农奴都有了使用的可能性,哪怕他们需要许多家一起合买,但犁是可以一直传下去的,尤其是这种用了许多铁的好犁。 而在他辗转各个农庄,指导农奴们用上新犁,并且由衷的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快乐时。又有幸得到了领主大人的召见。 她拿着一张画有潦草图纸的羊皮纸说:“既然犁改进完了,那么,条播机了解一下?” ———— 等收工的号角声响起,农奴们急着要归还牲畜和农具,赶着回去告诉家人新犁的消息,研究一下购置的可能性。 他们听见站在畜棚旁的两个管事闲聊:“今天来教如何使用新犁的赛德森,现在是领主身边的红人,不仅在城堡里做木匠,还经常得到领主的召见和赏赐!” 他们就不一样了,自从农庄的大管事被抓走,底下的这些人就过得有些战战兢兢,而且被领主分配来管庄子的骑士大人十分冷漠,并不接受他们献上去的好处,这让他们更加不安。 听到这话的农奴们十分惊讶:“那个年轻人竟然是领主身边的红人!” 因着他的脾气相当温和,而且打扮也与他们这些农奴没有两样,他们对待赛德森的态度十分随意,完全称不上恭敬。 “可是他说他也是农奴!” 管事驳斥道:“他以前是农奴不错,但是他能发现原来的犁不好用,而且研究出了新犁,已经被领主看重,全家人都不再是农奴了!这新犁,仁慈的领主大人还允许以他的名字命名,以后的农民都会记住赛德森这个人!” 这话在农奴中产生了轩然大波,他们不知道是新犁的名字就是来自于这个年轻人更震撼,还是一个农奴竟然能够一跃得到领主的青睐更不可思议! 从生到死,他们这种粗鄙的农奴都不应该与高贵的领主大人产生任何关系才对。 有机灵一点的农奴立刻总结出赛德森飞黄腾达的原因:发现原本的轻犁不适合翡翠领的土质并且改进了它。 于是他嘀嘀咕咕道:“我发现磨坊里的石磨不太好用,我也离得到领主的赏赐不远了。” 于是他立刻得到了旁边的男性长辈的一个糊在后脑勺的巴掌:“不许拿领主大人开玩笑!” 但是他们每个人都不禁在心里有了一个似乎很遥远,又似乎近在咫尺的念头:如果他们也能发现耕作中的一些问题,既而想到解决的办法,会不会就能成为下一个赛德森呢? ———— 天快黑了,老贝克和儿子急匆匆的往家赶。 妻子玛丽比他们回来的更早,一看见二人,也是一脸喜色。 老贝克想了想,先从头说起:“你今早也吃到肉酱夹馅的面包了吗?” 玛丽微微一顿,点头:“吃了,管事、不,是领主身边的骑士大人还告诉了我们这种软面包的做法,不过得用一种和锅子严丝合缝的蒸笼才行,而且要多费些柴。” 接着,她急匆匆的问:“卢克的结婚税交了吗?” 老贝克正要说这事,“庄子里换上了新犁,翻地又快又好。” 他没说卢克不想结婚,打算把钱省下来买犁,只说今天看见新犁太激动,把交结婚税的事忘了。如果玛丽也有这个意思,那他们一家人就可以商量一下。 他话音刚落,玛丽就眉飞色舞,控制不住地大声说:“没有结婚税了!” 老贝克大吃一惊:“不让结婚了?!” 玛丽:“什么嘛,就是我说的那个意思,以后结婚不用交税给领主了!没有这个税了!骑士大人通知我们的!” 竟然有这样的好事!老贝克惊的张开嘴,在院子里迅速的走来走去,又突然转过头抱住了玛丽。 “这样的好事!”他重复道。 省下了一笔钱,仿佛就距离那银光闪闪的铁犁更近了一步。 就在不久前那种混沌的、昏暗的、没有指望的生活好像裂开了一个缝隙,照进了清晨太阳升起的一丝曙光进来。 从前老贝克是很有几分固执的迷信的,他认为坏事总会扎堆而来,给予一个不幸的家庭连续的沉重打击。 这倒也不难理解,只是对生活经验的一种来自直觉的总结。像他们这样的农奴家庭的根基实在是太薄弱了,一项突然增加的税负就很可能打破一年的规划,带来一系列恶劣的连锁反应。 不过现在老贝克觉得,好事也是如此,不然要怎么解释,短短一天之内,竟然三件好事发生? ———— 第二天发生的事,让老贝克更加确定了自己总结出的这条真理。 他们在农庄吃过早饭以后,从管事们那里得到了领主新的施恩。 在完成今天规定的犁地任务以后,农奴们可以把犁带回家去,耕种自己的土地,第二天早上再带回来。 农奴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以把新犁用在自己的土地上?而且一个铜子都不用花? 他们下意识的觉得这是个陷阱,既然是要先完成规定的耕地面积,那么一定是个怎样努力也达不到的目标。那样他们拼尽全力耕完了一天的地之后就会发现,即使干到天黑也做不完,当然也没有什么把犁带回家的事了。 可是当管事说出那个规定的土地大小时,有聪明的农奴就开始盘算起来——他们没学过算术,但一辈子都在种田,对土地来不来得及犁完有基本的估计,而昨天又亲自试用了这种犁,知道新犁的翻地速度,这样一琢磨,似乎又是个可以完成的目标了? 他们带着满腹的疑惑和不确定,比平时更加卖力的在农庄的田地里劳作,连那些平日总会想尽一切办法偷懒,做什么事都故意慢吞吞,不引来管事的鞭子不会罢休的农奴们,动作也利索了很多。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更加确定这并不是一个陷阱!活真的能做完!那些正是壮年的劳力,甚至认为自己可以在刚过午饭后不久就能成功完成任务。 连老贝克都感觉自己衰老的身躯又重新焕发了活力,而且这种新犁用起来省力的多,用过之后就不想换回原来的浅犁。 他默默想着,今天把犁带回去,晚上可以让玛丽做一份丰盛的晚饭了,毕竟他和儿子做到了如此伟大的一件事,让自家的地用上了新犁! 农庄里这样的场景,恐怕是最擅长用鞭子的管事看到了也要惊讶,他们怎么会那样争分夺秒、热火朝天的为领主劳作? 农奴们那么懒惰狡猾,他们总是想尽办法把自己的体力省下来,回家以后用在自己的土地上去,哪怕给每一个农奴边上都配上一个拿着鞭子的管事,他们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卖力。 而另一边,农奴们也不会想到这一天。他们往常为领主服劳役时,总是会疲惫的看着天空,期盼着太阳快快的从地头的那棵大树顶上落下去。 今天,他们希望太阳高高的挂在天上,最好永远不要落下来。 下午,陆陆续续有人耕完了划给他的地,兴高采烈的赶着牲畜、带着犁回去了。 他们每个人都要在管事那里登记,按下蘸着墨灰的手印,并且承诺绝不损坏犁具,明天按时把犁具送回,否则以后都会失去把犁带回家的资格。 ———— 安珀站在农庄的一处高地上,远远望着那些翻开后染上深色的土地。对今天负责贴身保护她的凯莉和道尔蒂说:“你们觉得,我把犁借给农奴们,这样有什么好处呢?” 凯莉说:“农奴们干起活更有劲了,并不比把一整天时间都消磨在这里时耕的地少,而且他们都赞颂您的功德。” 道尔蒂想了一会儿:“我记得您答应赛德森要推广他的新犁,不过这个价格对于农奴来说还是太高了。但如果他们看到新犁在自家土地上耕种的成果,一定会想尽办法用上新犁。” 安珀的脸上带着微笑:“你们说的都对,但我一开始想的是,他们过得太辛苦了,应该有一点高兴的事。在没能力购置新犁的时候,用这种方式把犁带回去,秋天能多收一点粮食,日子应该会好过很多吧。” 在这个时代,上位者们有一种十分高高在上的刻板印象。安珀上次去曦光教会,就见到了一副寓意人类恶行的壁画,其中骑着猴子的农民代表懒惰,骑着公猪的女人代表愤怒。 真讽刺,最没有资格懒惰的农民和最没资格愤怒的女人,反倒成为了这两种罪恶的代名词。 农奴们但凡不拼尽全力,就没有办法活下去。脚下是贫瘠的土地,头上是贵族的盘剥,即便这样,他们还要被画进壁画里嘲讽——这难道不是懒惰吗,否则在贵族的田地上时,你为什么不卖力劳作? 数学问题 黑石城堡。 城堡里响起了午后的第一声号角,这是准备上课的信号,多萝西赶紧放下自己手里的活,去房间里拿自己的石板和粉笔。 在房间里,两个女仆叫住了她,那个脸上有雀斑的高个女仆说:“多萝西,管事叫你去把库房里的毛皮拿出去晾晒。” 比较之下,多萝西的眼神有点茫然,表情带着仿佛天生的谨慎和小心翼翼,因此气势矮了她一头,声音也小:“马上轮到我上课了。” 多萝西因为从乡下来,而且性格胆小怯懦,其他女仆常常把自己的活丢给他做。 “我们替你去就行了。”高个子女仆捧起了自己的石板。 于是多萝西心里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城堡的仆人太多,分了不同的“班级”,一会儿她要上的课程,昨天这两个人已经上过了,也许是走神了,也许是没听懂,在考试不通过就可能会被赶出城堡这个潜在的压力下,她们决定要再听一遍。 这本来没什么,作为教师的亚历山大和理查森先生也不介意每天的学生人数多出一两个。但是,女仆们在本该做活的时间去上了课,她们的活就得有人干。 多萝西胆小怕事,平时一向忍气吞声,叫她帮忙干活,她肯定不敢说什么。 然而让她们没想到的是,这次竟然碰到了软钉子。多萝西小幅度的摇了摇头,声音依旧不大,但很坚定:“我要去上课了。” 两个拦路的女仆都很诧异,惊讶于她凭空生出来的勇气。于是趁着她们发愣的这一会儿功夫,多萝西扭身拿起了自己的东西,急匆匆的跑出去了。 没错,多萝西是胆小怕事,平日里遇到不公正的对待,也都不声不响。 她这样退让,只是不想引起争端,怕被找机会辞退。在多萝西心中,别的都不要紧,只要能继续待在城堡里做女仆就行。 今天她鼓起勇气抗争,也不是突然觉醒了什么反抗的意识,而是她太胆小了,尽管领主大人从来没有明说要辞退考试不合格的仆人,多萝西已经从大家的议论中感受到了危机,深以为然,绝对不允许自己考试不合格。 如果连课都上不了,那怎么可能通过考试呢? 她一路小跑,来到了专门为仆人们开设的教室。 距离第一遍号角声吹过已经有很久了,幸好还没有迟到。多萝西赶紧找到凳子坐下,把用来写字的深色石板拿出来。 这一看她就愣住了,她手中的石板被人从中间砸了一下,变得四分五裂了。这种石板天然就很平整,适合用来写字,但缺点是易碎,多萝西一向很宝贝,从来不敢磕着碰着,今天怎么突然就碎了呢? 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旁边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需要借你一块石板吗?” 多萝西抬头,透过朦胧的泪眼,她认出那是“大脚”安娜。是她曾经的同类——和她的胆小一样,安娜的丑陋也是被孤立和欺负的理由。 而现在不一样了,安娜在外面为领主大人做事,得到了被召见进领主书房,谈论事务的权力,那些曾经欺负过她的男仆女仆见到了她,都远远的躲开,并且把眼神移向一边。 “你借给我,那你用什么呢?”多萝西哽咽着说。 安娜低头,多萝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到了她脚下一摞高高的石板。“我有很多。” 其他的仆人大多是每天上一节课,这样方便记忆和复习,但在外面做事的安娜和范妮不行,她们一个在城里一个在造纸厂,每天往返并不现实,所以她们的课程被放在一整天里,每次学到后面都头晕脑胀,什么也记不住。 两个人私下商量,机灵的范妮主动提出把学到的东西都记下来,回去的时候常拿出来看看,就不会忘记一大半了。于是这次再来上课,她们每个人都拿了好几大块石板。 “谢谢你,安娜!”多萝西感激的拿了一块石板。 低头拿石板时,她隐秘的向安娜和范妮那边看了看,真羡慕她们啊,明明看起来和往常没有什么变化,但就是让人觉得她们不一样了,非要说的话,就好像她们已经挣脱了原来女仆的那个框框,跳到另一种境地去了。 亚历山大的声音在教室前响起了,多萝西赶紧收回多余的念头,专心投入到学习中。她是绝对、绝对、绝对不会不及格的! 现在这节课讲的是算术,曦光教会的教士们都很擅长教学,他们不只讲简单的公式和运算,更注重应用。 因为平民对写成一排的数字算式不感兴趣,他们要解决的日常生活里的数学问题。 亚历山大给他们出题,他手里举起一枚亮晶晶的银币:“一枚银奥雷相当于一百个铜子,三个半银奥雷可以换成多少个铜子?” 这对底下的学生来说是容易的,不仅因为他们学到了简单的乘法,而且平时发薪水用的就是银奥雷和铜币,日常使用也离不开它们。 下一个问题略微难了一点。“我用一枚银奥雷兑换了二百个成色很差的古尔盾,然后花掉了二十个古尔盾,把剩下的拿去换铜子,可以换到多少个?” 学生们陷入了沉默,有些直挺挺的坐在那里,眼神可以看出已经迷糊了,有的拿起石板,开始用粉笔在上面涂涂抹抹。 亚历山大把问题又重复了两遍,并且告诉他们不要光用脑子想,要在石板上列出式子来,算式可以帮助理清思路,而且在考试的时候,不写前面的算式也是没有分数的。 听了他的话以后,教室里粉笔摩擦石板的沙沙声更响了。 亚历山大提出的这个货币之间混乱的兑换应用题不是没事找事,翡翠领虽然用的主要是金银奥雷和铜子,但是还有不下十种其他货币在使用,有的是其他国家铸造的,也有那些有铸币权的公爵、侯爵和主教发行的。 一个商人的生意要是做的足够大,不仅要能够熟练的换算各种货币,还得记住它们之间的汇率——一般来说,这个汇率还会经常变化。 最后答出这一题最快的是一个商人的女儿,她是新进入城堡的女仆之一,而且是公认的最聪明的那个。因为她经常看着父亲兑换货币,对这种问题有着天然的敏锐。 ———— 范妮认识了一位新朋友,就是和她们一起上课的、平日里闷不作声、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多萝西。 因为安娜借给她一块新的石板,几个人热络起来。然后范妮和安娜惊讶的发现,多萝西把两个老师教授的知识学得很到位,比来回奔波的她们成绩好多了。 范妮当即向多萝西请教了几个她弄不明白的知识点,因为她现在不怎么在城堡里待着,一直找不到人请教。多萝西的出现就是天降救星,范妮才不想在已经被领主重用的情况下,被人发现考试不合格,那太丢脸了。 多萝西也一一解答了,她说话柔声细气,但是把问题讲得很清楚,甚至还解释了自己的思路,帮助安娜和范妮更好的理解。 在离开城堡前,从那块石板猜测到多萝西遭遇的安娜和范妮把这件事告诉了管着女仆们的女管事,欺负多萝西的人被罚了半个月的薪水,并且被警告还有下次,会罚的更重。 不仅是因为安娜和范妮现在的话语权更大了,女管事自己也十分清楚,别的事就算了,阻碍他人上课这种行为是十分严重的错误。安珀对于仆人接受教育这件事的重视谁都看在眼里,请来老师,布置教室,为了安排课程甚至把仆人们应该做的工作都推迟了,如果叫她发现经过这样一番布置,依然有底层的仆人因为被欺压而无法上课,到时候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 ———— 第二天,范妮和两个帮手回到翡翠城。 她先回家一趟,看见妈妈伊玛拉一边煮饭,一边揉搓着手指关节。 这么多年,她靠为人洗衣服养活自己和范妮,手指经常浸在寒冷的水里,关节变得又粗又大,而且时常僵硬和疼痛。 范妮赶紧接过她手里的活,伊玛拉侧身躲过了,并用轻松的语气让范妮去看这两天自己收到的破布条。 领主把收购旧亚麻衣服和碎布的工作交给了范妮,范妮这些天找到了城里许多像她妈妈这样以洗衣服为生的女人,她们不仅洗衣服,还顺便帮人缝补衣物,手里头有很多碎布。 听到范妮出的价钱以后,她们思索一番,很快就将手头那些旧的快不能用的碎布卖给了她。 范妮还告诉她们,以后接洗衣服的活计时,可以问问主家有没有不能穿的破旧亚麻衣服要卖,不管她们用多低的价格买来,自己都以刚才的高价收。 走访了不少洗衣妇家以后,范妮手头多了不少碎布,但是离领主要求的数量还远远不够。 范妮决定从另一方面下手,那些能请得起洗衣妇的人家,都是城里家境比较殷实的,要说破衣服,穷人手里才多呢,把已经补的不能再补、又不舍得扔掉的衣服和布头卖给他们,还能买点新布,难道不是很合适吗? 但是伊玛拉不愿意让女儿去做这件事,女儿有领主派来的帮手跟着,又是去找洗衣妇们,伊玛拉是放心的,女儿去城里最贫穷的街区,挨家挨户的收购布条,伊玛拉坚决不同意。 可是她又不能让女儿完不成领主布置给她的任务,范妮好不容易得到了领主的重视,绝对不能让领主大人失望。所以趁着女儿回城堡上课的机会,伊玛拉拿了她的钱袋,跑去贫民街区收布条,眼下墙角里就放着一大堆。 “妈妈!”范妮惊叫道:“那多危险啊!你自己一个人带着钱,被人盯上怎么办?”如果只是抢钱还好,要是把人打晕了再抢劫呢?她好歹还有两个帮手一起行动,伊玛拉就只有一个人。 伊玛拉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没事。“我这次运气好,那些经常游荡在路边的无赖混混,我都没有遇见。” 范妮半是埋怨半是心疼道:“您下次可不准这样了。” 她眨了眨眼睛,突然想起什么。 “你说的那些混混和流氓,不是你运气好才没有遇见,是他们被领主抓走了。” 人尽其用 那些无所事事的混混和流氓,一直是范妮从小到大心里的阴影。 小时候,因为家里没有成年男人,经常有贼打他们家的主意,晚上睡着觉就会听见有人试图从外面推窗户的声音,还有没能得手的咒骂。 等她长大了,这种事情依然有增无减,甚至还多了新的风险。只要她出门遇到那些男人,就必须低着头匆匆走过,倒不是绝对会发生什么危险,但是古怪的笑声和肆无忌惮的议论是不会少的。 所以,从安娜那里听说领主大人把翡翠城街上所有的闲汉都抓走了,范妮简直拍手叫好。 这件事发生的起因有两个,一是这次派人到城里做事,安珀发现翡翠城的治安太差了。范妮加上两个帮手一共才三个人,到城里也没几天,就遇到了三次偷窃和一次抢劫。 因为给范妮挑的都是身材健壮的仆人,抢劫没有成功,但因为被扒手摸去了其中一人的钱袋,损失了一笔小钱。 安珀在翡翠城观察过,这里有很多游手好闲的成年男人。也许是因为城里没有足够的工作岗位、或者是他们因为懒惰不愿意工作,这些人总是游荡在街头巷尾。 这种游荡就会带来不稳定,他们见到富有的商人就偷窃、抢劫,看见懦弱的市民就敲诈勒索,遇到女人就出言调戏,偏偏还跑得快,也不做杀人放火这种要被绞死的重罪,被抓了交点钱就能放出来,拿不出钱最多也就关上几天。 因为他们,翡翠城的治安极差,偏偏上任领主又不管这些事,商铺的商人们不得不自发出钱组织人在他们那条街巡逻,市民们也尽量不单独出门。 另一个契机是造纸厂的建造遇到了点问题,一直没有招到足够的建筑工人。安珀选的地址比较荒凉,既远离翡翠城又不靠近城外的乡村,给的工钱又不是特别高,这样就抵消不了工人们从家里来回耗费的时间和力气,报名的人寥寥无几。 看见翡翠城里竟然有这么多身强力壮的男人游手好闲,安珀冷冷一笑,派闲着没事做的城堡守卫队把他们通通都抓到工地上做苦力,只管饭不给钱。 这种行为是会引起非议的,这叫不顾平民的意愿强行抓为仆人,是典型的贵族暴行的一种。 但是,翡翠城的市民们高兴还来不及,终于把这群混蛋抓走了,最好永远不要把他们放回来,让他们干活干到死。 反对的当然也有,大多都是这些流氓的家人,这下他们可感受到了什么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去哪里申冤?就算他们能走到领主的城堡外,哭的震天撼地,安珀也听不见,城堡太大了。 范妮听说这件事以后还担心的问安娜,那么多流氓岂不是很难管教,她在造纸厂也会很危险。 安娜虽然高大健壮,但是沉默寡言,又是个女人,那些流氓不会惧怕她的威严,恐怕很难心甘情愿的干活。 安娜却说,自己在那里并不负责驱策男人们干活,她做的是“验收”工作,如果这些人造的过滤池不合安珀的要求,她就让他们重做。 而且在意识到这帮人不好管教之后,安珀从各个农庄调来了最厉害的管事,正好农奴们最近干活很积极,完全不需要动用鞭子。 人数众多的管事们先把这些流氓抽得哭爹喊娘,然后再给上一点甜头,跟他们说这个工厂建造完就放他们回家。 大棒加甜枣,不少人都老实起来。 也不是没有逃跑的,但是造纸厂靠河,有人晚上偷偷跑出去,因为看不清路淹死了,他们就不再动这个念头了。 既然是领主承诺做完这些活就放他们回去,应该会兑现的吧。 安珀却在想,她这里还有很多基建项目,等把他们放回去以后,要是他们还不去工作,继续做街头流氓,那就再抓回来干活。 真是省钱啊! ———— 自从开始养猪,温德尔在生活变得有滋有味起来。 首先是不再无聊了,除了最开始那只怀孕的母猪,又有几只母猪依次产仔,在死掉了几只猪仔之后,畜牧棚里依然有五十多只猪仔。 安珀不允许再散养猪,让人修建了两个猪栏,两个猪栏之间隔着很远的距离,几乎是一个在东面一个在西面了。根据安珀所说,在没有规范的措施防治传染病之前,猪栏的规模不要太大。 温德尔每天起床先去看看自己的小马,那只是一匹温顺的代步马,不是骑士们更喜欢的那种价格昂贵的驯马——因为温德尔买不起,但温德尔对自己的马很上心,一直都是亲自驯养。 等喂完了马,和马儿玩上一会儿,他就要去猪栏转一圈,看仆人们有没有按照他的要求保持猪圈里的整洁,有没有克扣猪的食粮,把喂给猪的麦麸和其他饲料偷偷藏起来买出去。 温德尔觉得这一切都很有意思,比他每天在城堡里无所事事的闲逛好玩多了。因为一向被认为蠢笨肮脏的猪,被按照新的方法饲养了一段时间后,居然也可以干干净净的,而且还能认人。 有两只留做配种的种猪就认识温德尔,每次一看见他就从鼻子里发出哼哼的声音凑过来。这是因为温德尔喂过它们好几次苹果的缘故。 另一个好处就是温德尔终于有了收入,他作为服役期满依然赖在黑石城堡里不走的骑士,安珀本来不必付给他任何酬劳,不过鉴于他最近把猪养的不错,发薪水的时候也有了温德尔一份。 有了薪水,温德尔就能给心爱的小马吃更好的草料,也能在不当值的时候请守卫队的兄弟们喝两杯酒了,他这个名义上的队长,终于有一点名副其实了。 眼下温德尔正在巡视猪栏,他把头伸到猪栏上方,手里拿着根折下来的树枝,看食盆里的饲料有没有发霉。 负责养猪的仆人有时候会偷懒,一次性喂大量的饲料,就不用频繁来添食,但是饲料很快就会发霉,猪吃了霉坏的食物,当然就会生病。尤其是还在哺乳期的母猪吃的饲料里麦麸多,麦麸容易坏,吃下这些变质的饲料,影响的不仅是母猪,还有正在吃奶的小猪。 这些都是安珀给温德尔那本书里记录的。温德尔觉得这本书简直是太有用了,里面讲了很多问题和解决方法,他都在养猪的实际操作中遇到了。 翻过几个食槽,温德尔满意的发现仆人们确实按照自己的要求,少量多次的给猪喂食,他随口问道:“补钙的骨粉都按时加了吗?” 仆人愣了一下,温德尔改口:“就是贝壳和鸡蛋壳磨的粉末!” 仆人赶紧说:“加了加了!” 温德尔满意点头。 “队长,你来了。” 守卫队成员杰弗里从另一边大步走来,他和温德尔一起负责养猪,但是最近,杰弗里经常不在猪栏这边。 温德尔看见他手指间没洗去的粉笔粉末:“哦,你又去上课了。” 温德尔也去上过课,比起对他来说过于基础的识字课,他比较喜欢上算术课。两位教师主要通过应用题的方式教大家如何进行计算,偶尔也会让学生们主动说出自己在日常生活中遇到的问题,当做一道题目来考校大家。温德尔就出过一道把大家都难住的问题,这让他十分得意。 那道题目是这样的:一岁的母猪可以开始生育,一年生两胎,一次十只猪仔,假设猪仔中一半是母猪,那么在第一年第一个生育季有两只怀孕母猪的情况下,第三年第二个生育季会有多少只猪仔降生? 这道题当时没人做的出来,于是被留作了课后作业。 杰弗里告诉温德尔一个噩耗:“你出的题被做出来了。是一个未满十六岁的小姑娘,她说在第三年第二个生育季时,有四百一十只只有半岁还不能生育的母猪,一百九十二只可以生育的母猪,将会生下一千九百二十只猪仔。” 温德尔张大了嘴巴:“这么多?” 杰弗里也同样张着嘴,惊讶道:“你不知道答案?” 温德尔挠了挠头:“谁说出题就一定要知道答案的。” 于是杰弗里帮忙转达了那个答出题目的女仆对这道题目的评价:没有什么难度,只是绕来绕去而已。 温德尔撇了撇嘴:“下次我想一个更难的!” 他顺着题目联想到未来:“不会几年之后,我们就会养着几千只猪吧。” 杰弗里:“怎么可能,你是把这些猪当成你的马了,要一直养下去吗?猪是要杀了吃肉的。” 温德尔瞪眼:“不要把我的马儿和猪相提并论!” 杰弗里还想说什么,突然住了嘴,朝着温德尔身后说道:“安珀大人,你来了。” 领主?她来猪栏干什么?温德尔立刻转头。 安珀手里拿着一柄刀刃雪亮的小刀,一把剪刀还有一瓶不知道是什么的深色液体。她支使仆人,“去烧一壶滚烫的热水,嗯,再打些凉水来。” 她转向温德尔和杰弗里,很是高兴的模样:“你们都在这儿那真是太好了,省得我派人去找你们。” 还没等两人说话,她就自顾自的说下去:“今天我要教给你们两个书上没有的内容,这样养出的猪容易长肉,而且性格温顺,养在一个栏里也不会打架。” 还有这种好事?温德尔和杰弗里都感兴趣的看向安珀,就听见这位还未出嫁的贵族小姐从她红润的嘴唇里吐出两个字:“阉割。” 那一刻,温德尔和杰弗里不约而同的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不要那么惊讶。”安珀面色如常,“你们平时吃的鸡不就是阉鸡吗?阉鸡更加肥大,贵族们都很喜欢。” 不知道为什么在已经有阉鸡的情况下还没有阉猪的出现,导致这个时代的猪肉又腥又骚,成为贫穷平民才会吃的食物。安珀猜测可能是卫生条件所限,阉割的猪死亡率太高,养猪人这才放弃了这个方向的探索。 温德尔和杰弗里瞠目结舌:“可是……” 安珀继续说:“这批猪阉过以后,味道会比不阉割好得多。不只是猪,阉割后的动物都会变得性格温顺,活动减少,体重增加,养殖起来更加方便,好处是很多的。” 两个人立刻觉得□□凉飕飕的。 这时候,仆人们把安珀要的滚水和冷水带来了,还拿来了两个盆。 安珀把小刀和剪子放进有滚水的盆里,又在另一个盆里洗了手,并且要温德尔和杰弗里也来洗干净手。 “我只示范一次,剩下的你们来。” 手起刀落 安珀也是第一次上手做这件事,但她不想在温德尔和杰弗里面前露怯,于是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冷静。 怎么说,她之前也看过不少劁猪的视频,劁猪过程简单,创口也不大。猪场的工作人员手起刀落,一只猪仔只需要几秒钟。 “把猪仔的后腿提起来。”她对温德尔说。 温德尔硬着头皮,提起一只小猪来。 他整个人震惊的无以复加,还没缓过神来,但手是很稳的,小猪无法挣扎,牢牢的被温德尔送到安珀面前。 削薄的小刀划出了一个浅浅的刀口,只割破表皮,还没来得及看到血丝,立即伸手一挤,再顺手扯断精索,一个小手术就这样做完了。安珀做完这些,又拿磨的十分锋利的剪刀把猪仔的半个尾巴剪断,同样没出多少血。 猪仔有时候会互相咬尾巴,不仅会导致伤口感染,还容易恶化到后腿瘫痪。专业的猪场,都是在劁猪的时候顺便剪尾。 安珀抬起下巴,示意杰弗里动手。 杰弗里立刻战战兢兢的按照安珀之前嘱咐过的,把一根上面有着白色毛线的木棍蘸进了安珀带来的那瓶棕色的液体,在猪仔的两个伤口上涂抹。 “就是这样。”安珀洗干净手。“看清楚了吗?很简单,伤口不要割得太深,精索一定要扯断,尾巴大概在这个位置剪短,再涂抹碘伏消毒。” 两个人被她利落的气势折服,点头如鹌鹑。 在猪仔的嚎叫中,温德尔和杰弗里越发冷静,随着他们手边堆积起一小摊从猪仔身上取下来的不明物体,两个人都感觉自己已经变得铁石心肠,不会再为了任何悲剧动容了。 ———— 从猪栏出来,安珀顺路转向了城堡里的木匠坊。 这里现在聚集着十几位木匠,正在批量制作条播机。赛德森就在其中。 条播机是一种原理很简单的机械播种装置。它可以是能同时播种二十几行种子、施肥播种一体的现代大型农业机械,也可以是安珀正在制作的这种像一辆小手推车的简化版本。 这个手推车顶部是装满种子的漏斗,一组齿轮在轮子的驱动下,带动漏斗底部的一个桨片,以固定的间隔每次释放一颗种子,条播机后方的挡板还能同时将土壤掩埋好,不需要进行人工铺土。也就是说,只要推着条播机在田间行走,就能完成整个播种,比人工快了不知道多少倍。 因为安珀直接把设计图给了赛德森,他直接带着木匠和铁匠们制作就行,不必从头开始,节省了很多时间,因此有望在今年春播的时候用上。唯一需要测试的是齿轮的大小和皮带的长度,这会影响到种子的播种间隔,设计图上也没有明确的数据。 一边看他们制作,安珀一边回忆着自己见过的现代条播机,提出了几个改进的方向,平行设置多个释放种子的漏斗和桨片,就可以一次播种多行。可调整的齿轮组可以改变植株之间的距离,适用于不同作物的播种,如果再进一步加以改进,条播机还可以在播种的同时往每颗种子的附近施放少量肥料,帮助每一株禾苗更茁壮地成长。 赛德森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农民,最近又去上了城堡扫盲班,加上吃的更有营养了,脑子好像也灵活了不少,他能看出条播机的好处不只是方便了播种,因此对安珀更加崇拜。 农民们种地时,理论上都想保持着一条直线,以同样的间距播下种子,但实际操作很难做到。首先地里看不到笔直的垄,因为原来的浅犁是纵横着犁地的,整个田里都是杂乱的线条,其次人力不如机械持久,也常常出错,有时候在田地里转过一圈,晕头转向的农夫还会把刚刚已经种下种子的坑刨出来再种一遍。 这个条播机搭配着如今广泛使用的重犁,不仅极大地减少了对种子的浪费,还能把庄稼排列成整齐的直线,将来除草的时候不知道要方便多少。 所以这些日子,他快马加鞭的组装着条播机,能在今年播种的时候多用上一台,田地里就会少上许多汗流浃背直不起腰的农奴。 “领主大人,如果我们努力制作条播机,以后农奴们也能在自己的田里用上这种机器吗?”赛德森满怀希望的问。 安珀想了想,摇头道:“这跟你们每天能做出多少台条播机没有什么关系。” 条播机和犁不一样,犁能显著的提高粮食产量,条播机更多的是节约了农民们的劳动力。 第一批条播机已经用在安珀的农庄里了,相比于赛德森重犁,农奴们虽然同样惊叹这种机器的省力,但是没有什么购买兴趣,他们更倾向于人工播种。 道理很简单,钱是很难赚的,劳动力是不值钱的。如果有哪个农奴给家里添置了一台条播机,而不是新式的重犁,是会被邻里嘲笑懒惰和挥霍无度,并且认为这样的人是很难把一个家庭经营好的。 安珀给赛德森解释,想要让条播机更加普及,要从两个方向入手,一个是提高农民的收入,让他们发现自己的时间浪费在这种效率不高的播种上是不划算的,另一个是降低条播机的价格,实际上,现在的简易版条播机价格已经被压缩了极致,整个机器上能不用铁绝不用铁,尽量用其他材料代替。 那么只能从标准化、规范化、流水线式制作零件这方面入手,以达到降低生产成本的目的,鉴于翡翠领的农机市场就这么大,很容易饱和,搞个车间也没什么意义。 赛德森听得两眼发晕,这就是先知的视野吗?比他们这些凡人广阔了太多。很多东西他都没听懂,最后只感觉自己好像也做不了什么。 “如果真的很想做点什么,”安珀一脸鼓励的看着这位积极性很高的年轻人,“我准备面向农奴开个木匠学徒班,你们抽空给他们教学,主要还是偏向农业工具这方面。” 赛德森的眼睛亮了:“没问题!我们都会仔细教导他们的。” 安珀本来是找了几个木匠来,准备给赛德森当学徒,一起组装安珀布置给他们的农业机械,但是赛德森说自己只学了几年木匠,水平一般,不足以做这几个木匠的师父,于是大家改成了平等的友好交流,相处的也不错。 知道要开办木匠学徒班的消息,几个木匠都没有什么意见。在这个时候,学徒要为师父的工坊免费工作上许多年,连家务都一起承包,师父才愿意把自己的拿手本领传授给他们。有的黑心师父一直握着自己的看家本领,迟迟不肯教给学徒,学徒也就这么蹉跎了,离开工坊以后也只能做个手艺平平的匠人。 所以也只有没有什么出路的农民的孩子,会选择去做手艺人的学徒。 安珀当然不是招学徒来给木匠们当牛做马的,木匠们也同样知道这一点,他们之所以也同意招学徒,因为他们拿着安珀给的高薪,当然要听安珀的话,更何况教授的也不是自己的本事,而是安珀拿出来的设计图和理念。 “话说,城堡里的识字班,你们都去上了吗?”临走之前,安珀站住了脚步,冷不丁的问道。 除了赛德森很有底气的说自己去上课了,其他的工匠都眼神躲闪着低下了头。 他们的工作又不是因为识字才有的,而且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对识字的能动性是很低的,没有什么帮助,又浪费了时间和脑筋,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嘛。 “两个月之内没通过基础识字班,每个月扣半个银币薪水。”安珀冷酷的说。 在一片唉声叹气中,她又说:“通过以后,每个月多半个银奥雷。” 工匠们的头抬起来,眼睛炯炯发亮。 一路狂奔 吉莉安在树林里狂奔。 背后包袱的棱角随着她的动作一下下砸在背上,吉莉安好像感觉不到似的,她抱着陶锅的手臂酸麻——那锅子里还放着她们仅有的十几磅粮食,不知道跑了多久的双腿硬邦邦的像两只棍子,一下下沉重的杵在地上。 一根横生凸起的树根藏在腐烂落叶的掩盖下,狠狠的绊了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跤,在重重摔倒之前,她下意识的高高举起手里的陶锅。 随着身体的疼痛一同到来的,是没有摔坏家里唯一的陶锅的庆幸。 “吉莉安!”一个落后在吉莉安身后不远的女人追上来,急促又不敢大声的问道:“你怎么样了?” 树叶里的落叶很厚,刚下过雨的泥土松软,吉莉安很快就爬了起来:“锅子没有摔坏,我也没事。妈妈,我们得快跑了。如果管事带了猎犬出来,我们就跑不掉了。” 那女人怀里还抱着个孩子,背后同样背着沉重的包袱,像只背着壳艰难爬行的蜗牛。 她一脸仓皇,不停的喘着粗气:“吉莉安,如果管事追上来,你就带着黛儿跑,他们抓到我,就不会再去追你们了。” 吉莉安赶紧打断她:“妈妈!别说这些了,我们快走,说好的要永远在一起。” 两个瘦小的身影在树林里继续艰难穿梭。 ———— 吉莉安一家是埃诺男爵庄园里的农奴。 他们一家和这里的许多农奴一样,生活很贫苦,但也还过得下去。他们租种着埃诺男爵差不多两公顷的土地,养着六只鸡和一只羊,有一间能遮风避雨的小屋住。 变故发生在冬天刚结束时,吉莉安家里的房子并不坚固,只是支起来的木头框架上搭着一个茅草屋顶,框架里面是树枝,外面糊上泥土和稻草保温。那天下了很久的雨,后来又刮起了大风,于是这个简陋的屋顶塌了一角,冷风灌进来,把一家人都冻的哆嗦起来。吉莉安的妹妹黛儿才两岁,在冷风中不停的哭泣颤抖,把家里最厚的被子裹在她身上也不行。 吉莉安的父亲冒雨去修房顶,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天色里看不清楚,脚下又是湿滑的茅草,不小心从房顶跌了下来,后背磕在了一块儿尖利的石头上,留下了很大一个伤口。 那个伤口虽然止住了血,但很快就肿胀流脓起来,吉莉安的妈妈卖掉了羊,找来理发匠——也是这个时代的外科医生给吉莉安的父亲治疗,理发匠割掉了腐烂的肉,在伤口上涂抹了一些豆蔻、紫罗兰和蜂蜜混合物。 但是吉莉安的父亲还是没有好转,他在一声声痛苦的□□中迅速消瘦下去,并且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外面的春日就死掉了。 没有了男人,吉莉安一家的生活急转直下,她和妈妈种不完那么多地,给父亲治病又花了不少钱。因为离粮食收获还有很长时间,吉莉安的妈妈温妮不得不向农庄借粮。 去年一年,他们一家交了将近1000磅的粮食做为地租,和留给自己的几乎一样多。但这次温妮却只借回来60磅,而且作为借粮的代价,今年秋天他们要还100磅。 到这里,这个家庭已经维持不下去了。温妮被数不尽的重活压得喘不过气来,她试着自己耕地和耙地,忙活一天下来也没翻完多少地,去树林里捡柴,既要和其他农奴争抢,又得防备着被管事抓到,因为树林里掉落的树枝也是领主的财产。 劳动、贫穷和孩子要把温妮吸干了。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温妮带着两个孩子改嫁。 但是温妮年纪不小了,吉莉安已经十五岁,而且她还不是温妮最大的孩子,温妮在吉莉安之前和之后各有一个孩子,只不过都没能活到十岁。 在寡妇市场上,温妮这样的无论是生育价值和劳动价值都很低,况且她还带着一个两岁的孩子。倒是有人家向她表示了意向:可以勉强接受她带着吉莉安,那毕竟那是一个可以算作成年的劳动力,但是不能接受黛儿,她必须得把黛儿送人。 温妮知道,一旦她做了这个决定,那么她的黛儿无论如何是活不了的。 老天好像也在催促这苦难的母女三人尽快做决定,因为他们的小屋在经历了春季绵绵不断的几场雨后,屋顶再次漏了一大块。 温妮很迷茫,吉莉安却一直在想,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她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她想逃!逃离这个庄园,去别的地方! 逃奴一直都是有的,农奴们活不下去,就会带着自己仅有的家当跑出去,跑去了城里,能顺利找到活做,那样是最好的。慌不择路去了乡村,要是能找到乡绅依附,做佃农或者仆人,只要压榨没有庄园狠的话,那也能活下来。 最差的是没跑掉,被抓回来少不了一顿毒打。 温妮听了吉莉安的主意,吓了一大跳:“你怎么敢这样想!我们两个女人,还带着孩子,怎么能跑得掉,他们都、都是家里的男人,才敢跑的!” 吉莉安看着她的眼睛:“妈妈,你真的想改嫁吗?那个男人已经死了两个老婆,一个据说是难产,另一个我们都知道,是被他活活打死的!他们愿意让你带着我,真的只是看中我能干活吗?妈妈,我就是下一个你!而我们可怜的黛儿,她比我们更快变成一堆骨头。” 女儿的话刺痛了她的心,温妮无助的流出泪来:“那又能怎么办呢?你别忘了,专门有人在城外的路上抓逃奴的。我们一出现就会被扣下来。” 农奴们舍不得丢弃家中的每一样物品,逃跑的时候就像是背着壳的蜗牛一样笨拙。任何一个有经验的管事,都能一眼分辨出路上的人究竟是行人还是逃奴。 吉莉安说:“你记得我们上次去卖羊,大家都在说,现在的领主是个善心的小姐,她给服役的农奴早饭吃。你别忘了,妈妈,穿过我们经常去的那片树林,就是领主的农庄。” “你要跑去领主的农庄?”温妮失声尖叫起来,从来没听过这种事!农奴从一个农庄逃出来,逃去另一个农庄,那有什么区别?还要担着被抓回来打死的风险。 她虽然也听说新来的领主善待农奴,有人说她免去了结婚税,也有人说她把十分好用的农具免费借给农奴们,但她又没亲眼看过,万一是人们为了讨好领主编出来的佳话呢?等他们冒着巨大的风险跑过去,发现境况和现在一样糟,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 吉莉安继续说道:“我问过很多人了,他们说的大致都一样,结婚税、早饭、农具这几样,如果是编的,也不会都这么说。”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这段话已经在吉莉安脑海里琢磨了很久。“等我们去了以后,那边的管事一定会高兴的接纳我们,因为我们可以顶上他们那里逃奴的位置。” 春天一向是农奴逃离农庄的高发期,很多人为了捱过寒冷的冬天,不得不吃掉了第二年用来做种子的粮食,下一年的指望既然已经没有了,那还守着租来的土地干什么。一个农庄里的农奴逃跑的太多,管事是要受罚的,吉莉安母女的到来如果可以让领主的管事少担点责任,那么管事就会乐于给他们找个空置的小房子住下。 农庄里不是所有的房子都有主的,丈夫死了改嫁的、全家生病死掉的、还有逃离农庄找出路的,都会撇下不值钱也移动不了的茅草屋。 那样他们就会有个落脚的地方。吉莉安想着,这就已经比现在这个漏雨的房子好了。还有早饭,他们的粮食不多了,能多吃一顿免费的饭,就能活的更久,听说那里中午也吃的比其他贵族的农庄要好。 温妮听了吉莉安的话,慢慢的竟然觉得有道理。她一边思索着一边说,“我们可以租一块小点的地,再种点蔬菜和豆子,农庄里要是有家里有事不能服劳役的女人,我可以替她去,只收一点钱,还能顺便吃两顿饱饭。” 至于欠农庄的一百磅粮食,温妮想,去他的吧!管事每年要拿走田地里将近一半的收成,她不欠埃诺男爵什么。 ———— 打定了主意——其实更多的是走投无路,温妮偷偷卖掉家里几只下蛋的母鸡和一些带不走的东西,把装钱的口袋缝在大女儿衣服贴近皮肤的地方,收拾起两个包袱,和女儿一起踏上逃离农庄的路。 他们运气不太好,刚穿过一小半树林就听见了身后嘈杂的声响,一开始以为是来捡拾柴火的农奴,但很快就意识到不是,农奴们平常不会走的这么深入,而且也不会高声呼喊着什么“就是这个方向”“没跑多远”这种话。 吉莉安和温妮立刻奔跑起来,她们认准了一个方向,不去想多余的事,她害怕一想到被捉回去的后果,就失去了逃跑的力量。 吉莉安浑身的肌肉都紧张起来,拼命的跑啊跑,她的眼睛发晕了,身边的桦树和灌木不停的旋转跳跃,吉莉安想闭上眼睛又怕迷失方向,只好睁大眼睛感受着冰凉的林风拂过脸颊。 耳边响起孩子的哭声和温妮焦急的安抚,黛儿已经是很安静听话的孩子,但是还是因为在妈妈怀里不舒服的姿势挣扎起来,这哭声在寂静的林子里传的很远,为身后的追兵提供了信号。 混沌的头脑、带着血味的喉咙、只剩下机械动作的双腿,一刹那,吉莉安眼前闪过离开森林时豁然亮开的白光,几乎是同时,身后响起那几乎近在咫尺的恶狠狠的斥责。 “站住!抓住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