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思源夏牧朝梅远尘》 第〇〇一章 政司行走现盲山 这山间的驿道好不安静,往来无人,只清楚听得些出来觅食的鸟叫。入冬来虽还不曾落过雪,然,雨冻却是接连着下了两天,地面的泥壤中已带了些小冰渣儿,把方圆气氛染得很是萧瑟。 只有交织连绵的车辙,昭示着它的繁碌。 盲山既不多高也不甚大,只是个中山头凌乱座落,蜿蜿蜒蜒了不知多少里许。据左近德望高的老人家说起,先时当地有很不少人进到这山里深处去后都迷了路,或是被困个一天两天,受些冷暖饥饿,或是披荆挂棘,体肤受创皮肉挂了彩,总之是教人吃了些亏。后来,也不知是谁先叫起,只从此,这山便有了个“盲山”这个名儿。 盲山原本并不出名,然四年前竟在此间探出了盐藏,使得这里很快便闹腾了起来。 四年前的十月,山下村里有个叫老幺的中年佃户走到盲山深处去打野味。回来走岔了道,竟无意看到一口溶洞。这老实佃户原只想进去避避暑气,喝口山泉水,再借着凉水洗个澡。哪里想到,这洞淅出的水流,看着是清皎明净,入口却咸涩的很,实在喝不得,着实怪异。 老幺是盲山脚下的佃户,给本村一个朱姓财主种地。平日里,他便在东家的田场打理,每年春夏种收禾稻,秋冬时节雨水不足,便在收割完的田地上种些苞米和黍谷。时年好,雨顺风调谷物丰收,东家打的粮食多了,给佃农们的劳资也就丰厚些,他一家子的日子总还算过得去。 有一年,东家一季便打了一千二百多担谷子,算是极难得的丰年。朱姓财主高兴,给三十几户佃农各匀了二百斤的陈年黍米和一百斤碎玉米。临近过年,还叫每家来领了十斤粳米和一斤肥猪肉,教大家都过了一个好年。那可是老幺这大半辈子最最富足的一年,婆娘每天煮的粥比往年都稠,米缸也经年不曾见底,一双子女也不未见唤过饿。 只是,这般好的年景,老幺三十几年里只记得有这一次。 四年前,那是一个平年。秋季收割完,东家的田场打了九百六十担谷子,每户佃农只领了一百七十斤黍谷和五十斤碎玉米。有这些食粮,日子虽还可过得去,但挨饿却总是少不了的。 好在老幺自小在盲山脚下长大,又总有使不完的气力。和往常一样,田场农事忙完,他便别着斧头背着编篓上了山,去打些山里野味做冬日里的肉菜。 老幺的祖上原本都是有田地的,只是不知因何缘由竟在爷爷手上抵给了别人,使老幺的父亲只得做了佃农。老幺的父亲死得早,他没有法儿,早早便接过父亲的锄镐,给这朱姓财主做了一个小佃户。 老幺原以为,自己已注定了是个佃农,这一辈子只得帮着东家打理农事,领些过活的食粮作劳资,哪里想过会生出那许多天大的变故。 回到四年前十月的秋收后。老幺拿着家伙物事进了盲山去,跑到了山里深处,设下了很不少的陷阱。三日下来,打到了一只獐子、两只野兔和一只大野鸡,可把他给乐坏了,想道:“这下婆娘和娃儿们,可多吃好些天的饱肚了!” 因走得远了,又忙着四下找水喝,回来路上,老幺竟走岔了道儿。原来,他渴得厉害,找水找得急了,误入了一片大榆林。从榆林穿出来的时候恰好看到一口溶洞,一汩涓流自洞口缓缓流了出来,在其下十余丈远处积成了一个小潭。 虽说秋高气爽,老幺驮着这清了内脏的五十多斤野味已行路多时,却出了好一身的汗。里外衣服皆早已被汗水湿透了几回,一身的粘腻使得他颇觉难受。且此时已大半日没喝过一口水,嘴唇都干裂了。 这潭泉水于老幺而言,实如久旱之甘霖,雪中之火炭。行到潭边,急忙便放下了编篓,跳进去洗澡。 澡后,老幺行步到水潭上游趴下身,掬了一抔水喝。乖乖,可了不得,这水流看起来清净可见底,不想入口却是咸涩无比,哪里能喝?教老幺好不郁闷。 没法儿,老幺只得另觅找水源去了。 那日,老幺回到家时,已沉了夜。婆娘见老幺平安回来,又带着很不少的野肉,开心极了。当夜婆娘便把兔肉给炖了,一家四口子吃了个饱胀。 夜里睡下,老幺将山里遇着的这些事故都说给了婆娘听。次日早起,婆娘跟邻里闲来叨嘴,又把这些见闻事故都说了出去。村落乡间本就没有甚么佐料事迹,老幺在山里见着溶洞,喝了咸泉水的遭遇算得上是此间一桩奇闻了,没几天便传开了去。 约莫过了七八天。这日早饭,老幺一家正在屋里喝着黍米粥,一个陌生的粗犷声音在外面吆喝了开来:“这里住的可是老幺大哥一家?” 老幺乍听一讷,小心踱到门口,推开一边门板往外探头看去。一探之下,瞧见竟是三个中年汉子立在篱笆屯边。这三人都着了一身的制式披衣,背上还都别着麻黄色的大伏包。他听人说过,着制式装服的可皆是衙门里的官差。见了门外这一幕,老幺心里既惊且惧,一时傻望着三人不知答话。 三四个呼吸后,最左的一个黑脸大个中年忍不住再次问起:“喂,这老哥,你便是老幺了么?” 老幺这才缓神过来,急忙答道:“我...我便唤作‘老幺’了,三位官爷竟是来找我么?”言语时,一脸惊惧地望向那仨汉子,却不知自己甚么时候竟犯了祸事。老幺的婆娘和子女听了外边的声音,亦都急忙跟了出来。一双子女以为爹爹就要被官差带走,紧紧拽住他两边的衣角,哇哇大哭起来。 中间的矮个汉子见状,上前揖手笑道:“老哥、大嫂莫要慌张,我们三人到此间,是有事请老哥衬把手。不敢劳老哥跑白趟,这里有一粒碎银子,你且收着,便当是酬劳。”言毕,从腰带里面摸出一粒蚕豆大小的碎银子,摊在手里朝老幺伸去。 听见不是来抓人,这一家子才松下气来。老幺瞄了瞄那碎银,却不敢去接。搓了搓粗糙的手掌,讷笑道:“有事官爷且吩咐便是,只要是能做到的,我自然是尽力去做,哪里敢要官爷的银钱!” 老幺只在东家见过这么大颗的银子,虽说不是官银,但以那般大小,少说也有三钱了,足可兑四百多文铜圆呢。四百多文铜圆能买三十几斤黍米,足是一家四口一个多月的口粮啊。 矮个汉子,努了努身,向老幺道:“这样可好,我们三人从州府过来,接连赶了好几日的路。老哥家里可有米菜?做顿饭菜来,我们吃几口热饭热菜,再一边说与你听?”说完,转头望向老幺婆娘。 “哦,有的!有的!哪里没有官爷的饭菜?三位,这便快些进来罢!”老幺急忙回道。一边嘱咐婆娘去切几斤獐子肉,丢进入锅皿中放水去煮,一边请了三个汉子在木桌边的桩凳上坐下。约是过了一刻半,老幺婆娘端来一口铁皿放在圆木桌上,里面的汤肉已经熟透,散发出喷香的肉味。 三人眼睛盯着汤肉,喉咙止不住地辘辘作响,顿时精气大振。老幺婆娘又拿来了木碗和竹筷,在三人面前摆好,尬笑道:“三位官爷便随便请吃些罢。家里没有甚么好菜招待,只切了几斤獐肉,放了些姜蒜、葱椒,可没......可没有下了盐油。” 先时一直不曾言语的是个疤脸汉子,这会儿从桩凳站起身,笑道:“大嫂客气了,有这熟肉热汤已是不尽的感激,哪里有嫌隙的道理!” 三人动筷不过一刻钟,这皿没放油盐的肉汤便被饮食一空,半点也没剩,看来,倒真的是饿极了。那疤脸汉子松了松腰带,站了起来,向老幺夫妇作了一揖,再指着木桌向老幺做了个请手势,道:“老哥,可否坐下这边说话?”老幺望了婆娘一眼,搬了个两尺高的木桩子依言在圆木桌旁坐了下来。 疤脸汉子看来当是此间三人的领头,这时开口说道:“我们三人是阜州盐运政司的行走,受命勘探阜州矿盐储藏。近些日子才到这阜阳镇,昨日在路上食肆偶然听人说起,老哥前些日在盲山遇着一口溶洞,还在那里喝到了咸泉水?此事可是真的?”说完望向老幺,竟是满脸的期待。 大华其时,食盐出产匮乏,价格高昂,朝廷颁布的统购律有明文规定:砂盐五百文一斤,粉盐一千七百五十文一斤,而一般的黍米才十三文一斤。食盐其价之高,可见一斑。各地皆有百姓因无钱进食食盐,而致体虚病死。 大华朝廷为便宜督管盐政,设立了三个郡盐运政司和十二个州盐运政司府。盐运政司府督管属地盐矿勘探、采掘、炼制、派运。而这“行走”便属盐运政司的官制编员,虽不入品列却可领取每月俸钱,凭着籍引出行各地无阻,乃是寻常百姓梦寐之所求。火山文学 老幺先前从未与官差打过交道,只知官差皆是着了朝廷的制式装服。几年前,村里一个老寿星过百岁寿诞,县里丞官大人派了两个衙差过来,送了一个寿匾。老幺远远瞄了几眼,看眼前三人装服和那两衙差颇有几分相似,没想到这三人竟真是官府的衙役,且还是州政司的行走! 老幺听完即答道:“有的,自然是有的,便在那盲山北坳那边!”说完,还扬手向北指了指示意。 三人自州府出来,一路采集各处矿盐讯情。此前收集了好几个言传,几经核实皆不得有真。 昨日午时,在这阜阳镇一家食肆听到食客说起老幺的趣事,当即便一路打听了过来。今日一面询,竟真有其事,实在喜不自胜。三人对望一眼,皆喘着粗气。那疤脸汉子把手搭在老幺臂膀上,大笑问道:“老哥可还记得去路?”余下二人望向老幺,亦是一眼的炽热。 老幺果然未教这三人失望,咧嘴一笑道:“哪里会不记得,一日脚程便到了。这盲山便是我们的二爹二娘,每年给出几十斤粮食哩!” 疤脸大汉蓦地一掌猛拍桌子,放下了先前那颗般蚕豆大小的碎银,两眼大放精光,大喜道:“老哥,我们这便出发罢!” 第〇〇二章 单骑向东绝尘去 说走便走,半刻也不曾耽搁。 老幺领着那三个州盐运政司府的行走汉子,循了四十几里的山路,穿了七八座山。这会儿已过酉时三刻,暮色已沉,视物渐渐不明朗。那黑脸大个汉子已有些沉不住气,一手扶着旁边桠枝一手叉着腰,停驻脚,闷声问老幺道:“那老哥,可到了左近?”说完,嘴里重重呼着粗气。 酉时初刻起,三人询问老幺已不下五次,每次老幺皆答:“便在前面了。”这会儿黑脸大个以为老幺认不得道,在带三人胡乱走。余那两人也停下脚步,朝黑脸大个拢了过去,狐疑盯着老幺。 老幺折身走近半丈,挠着头看向三人,一脸为难道:“三位官爷莫怪。算时辰,平日里这会儿确实该到了,只是今日这脚程,怕是还差了小半个时辰罢。”瞅着西边的鸡冠红已渐地消了去,老幺也甚是无奈。 这三人虽皆精壮厚实,却毕竟不似老幺这般常年梭走在田间地里、山尖坳口的,耐力实有不及。且这盲山山道既少且小,又多有棘丛,一路走来,三人不如老幺机敏利索,躲躲闪闪间耽搁不少功夫。 起初两个时辰倒不妨碍,后边一个多时辰,三个行走汉子疲态渐盛,老幺得不时缓下脚步候着他们。便因这般,平日里老幺三个时辰便能走完的行程,今日便过了三个半时辰犹是未到。 疤脸大汉听出他的话外之音,一脸歉然,转头扫视周遭密林一圈,乃定声道:“天色已晚,今日便不走了罢。我们就在这左右寻个地头,生堆火来做些吃的,也好填了肚子。晚上好好休整,明个儿起早,老哥再引我三人去。”余那两汉子也知,这个时候赶路实在是大大的不妥,对视一眼又游离开去,似是寻那落脚之处去了。 老幺一听,哪有不允之理,当下赞道:“如何不好!这盲山哪,岔道小坳极多,平日白间便是容易失了方向,要说晚间赶路,那自是难办至极的事,怕多半是要走岔的。” 疤脸大汉轻轻点了点头,显是认同老幺的说法。当下嘱着众人寻了柴火去。不一刻,已堆起齐胯高,半丈方圆的干柴。 矮个汉子从伏包里掏出两块刀石,在簇起的松针扎上点开了火,慢慢叠了些干柴枝,火势乃渐渐大起来,照亮了方圆数丈。疤脸大汉道:“万勇,你便在此伺弄着柴火,记得清了火堆一丈方圆的草叶,可莫引火烧了山。姜阳,老哥,我们三人便在这方圆里许去找些吃的来。记着,可莫要走了远!半个时辰功夫,不管有没找着吃食都赶回来罢,不要离了这火堆的眼界边儿。” 原来这四人来时走得急了,却忘了备些干货米食,行走了大半日,腹中早已饥饿难抵。疤脸汉子嘱咐完,三人便离散开去,留下叫万勇的矮个汉子拾掇火堆边遭的干草枯叶。 幸而是十月的太阳沉落得晚些,且月亮也早早出了来,颇有些光亮。这时虽临了戊时,却勉强可视五六丈远近的物事。老幺三人可不耽搁,匆匆朝林间潜了开去。 阜州是安咸郡的一个大州,在郡内的西南角,和苍生郡东北边连着界。安咸郡乃是大华国最大的产盐郡,一百多年前在郡西北处发现了数个大盐矿,朝廷便在此各设了一个郡、州盐运政司。 第〇〇三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老幺如何也想不到,他的那日遭遇竟会给这安咸郡乃至大华朝廷带来这般大的变数。 先是村里乡邻将其遇着咸水溶洞的事传上了镇里,恰巧被派来勘矿的盐运政司行走何广根三人听见。三个政司行走找来老幺引路,勘实了那溶洞所在确有一处上品盐矿,便星夜赶回阜州盐运政司衙门报喜。 阜州盐运政司的盐运政司官陆斌宪听报后,忙叫来专职炼盐的丞官,勘验过矿砂品格后抚掌大喜,急急命人将散开了去各处的行走都召了回来调往去盲山。 经过数百人七八日深勘,乃知这矿脉竟长十余里,宽里许,深达十数丈,实乃从未见闻的罕世巨矿,足够大华全民食用百十年了。 不日,陆斌宪便下了令,将盲山给封围了起来,且别让那邻近的百姓来了盗采。诸事备妥,便报拟了一封五百里加急的官文呈给了郡盐运政司官许永年。 许永年做了安咸郡盐运政司官已三年余,任间毫无建树。眼看四年一期的官员大考在即,只怕考校绝不会好,非给降职调任了不可。至看了陆斌宪的呈文,有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喜不自胜。 许永年整理了此事的来龙去脉,乃叫来幕僚拟写了一本数千言的奏折,七百里加急送往都城报喜表功去了。那幕僚倒也是个颇有才华的实干之人,在奏折里不仅详述了勘探这罕世巨矿的一应经由,又详言期间验砂、深勘的结果、论断。 此外还一并报请了申建盐政驿道,调设矿盐掘采、炼制、护运队,估算期年的砂盐、粉盐出产量质,并请议放开私盐买卖,制定盐税等诸多提议。 大华皇帝夏虏华正为盐荒之事烦心,看了许永年这奏折,当真喜极,一连赞了数个“妙”字。于许永年奏请的诸多提议,虽不如何认同,却深以为其一腔热血为民,心中既感激又欣慰。次日便下了一道恩旨,简曰:表其大仁,嘉其大功。特擢升一阶由正二品提格至从一品,赐伯爵位,赏良田百顷,子孙三代皆入官藉。 或许那许永年命中注定福禄恩泽不厚,接过圣旨后竟乐极生悲,笑得一口气没续过来,竟在宣旨太监面前便哽死了,倒成了官场的一大笑谈。 大华由前朝大将夏汝仁立国,当是时已三百二十五年,历二十二位皇帝。夏虏华乃大华第二十三位皇帝,年号为永华。 这永华帝其实向来不衷心皇权政事,一心只痴迷于道门长生修仙之术。只因当初老皇帝数个皇子相斗斗得厉害,以至死的死,残的残,逃的逃,一时哪里也找不到合适的皇储。 眼看自己大限将至,又有几位亲近臣子力荐,才逼得永华帝登上了宝座。 永华帝即位后最初几年,也算勤勉刻苦,国事要政不敢有耽搁。只是心中对皇权治世之术实在不喜,久而久之便慢慢开始懒政了。近十几年来,几位皇子长成了人,慢慢开始结党夺权。几派臣子间明里相互掣肘,暗里尔虞我诈,这大华国的境况也就每日愈下了。 境内虽未起甚么战事,百姓营生却已不如前几朝富足。 当年夏汝仁起事,军中四位好友引兵相随。战时,五人结义,以夏汝仁为大哥,余四人分别改名为智、礼、义、信,全名分别是朱智、黄礼、杨义、白信。 五将引军势如破竹,锐不可当,终建立了大华国。立国后,大华分设一城二十六郡,夏汝仁感念四位义弟情义,分别给四人赐姓诸葛、皇甫、公羊、百里,封地黎民郡、保国郡、苍生郡和佑民郡,并给后世皇帝下旨:四族世荫皇恩,四郡封地世袭罔替,永不撤封。 而至于此时,四大异姓王拥兵自重,已如国中之国。民间、官场皆传公羊王府及皇甫王府已有反意,朝廷亦在暗暗备战,而备战最耗费的便是银钱了。 永华帝生有九子,其中三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皆乃人中之龙,文武韬略是样样精通。这永华帝做了二十几年皇帝,其时早已倦厌,一心想早些从这三位皇子中择其一传了这大位。只是,三位皇子皆是一等一的出色,各有各般的好,实在难以抉择。 许永年死后,三位皇子尽皆先后举荐了自己的心腹之人去接任这安咸郡盐运政司官之职。不论其他,便只这盲山盐矿的藏储矿盐,便如同一个巨大的金矿,三人谁都想抓在自己的手上。 永华帝见三位皇子争得厉害,一时也犹疑不决,大感烦躁。 大华立国以来,朝廷的银钱十有八九皆来自四处:铸币、盐运、官田、赋税。 铸币乃十部之一,主职铸造金锭、银锭、铜文,并在各郡设有铸币司,掌银钱通兑,碎银、碎金、碎铜熔炼,乃民生之咽喉所系。历朝以来铸币部都是皇帝亲掌,并不设部首大臣,然六年前,永华帝已将其交给心腹内官首领倪居正理事。 官田与军田通称“官田”,分散各郡各州,向由各地郡政司、州政司、驻地将军府分管,每年所得报送吏部、兵部库仓。 赋税有农税及商税,各地的税制并不一致。大华有颁布税律:都城的农税、商税都是十五税一,乃是最低;各郡府,则农税为十四税一,商税为十三税一;各州府,则农税、商税皆十三税一。各地税收由各地郡、州、县佐司收缴,统一报送民部库仓。 大华初时,盐运原隶属商部管辖。只是一百多年前,各郡州相继发现诸多盐矿,一时盐运衙门所出的银钱竟占商部六成,逐渐成独大之势。后来终于从商部分离了出来,三位郡盐运政司由皇帝亲管。 盐运衙门虽未单独列部,但却已不属商部辖管,郡盐运政司官的品轶也从原正三品提格至从二品,比各部部首低一品,比各郡郡政司官可只低半级。而三名盐运郡政司中,安咸郡盐运政司乃正二品,此时又因探得此巨矿,已提格至从一品,可比当地的郡政司还高了半级,实算得上安咸首官。 三大产盐郡中,安咸所产乃是矿盐,也唤做“砂盐”、“粉盐”。向阳、石龙所产乃是海盐。上好的砂盐,其味咸,却并不涩苦;然海盐,则无论怎般炼制,总带着些涩苦味,是以,虽然价不及砂盐一半,食用者却仍不足砂盐之三成。因由此,安咸郡也理所当然为三产盐郡之首了。 尤以其新探出的这矿脉,品格既高,储量也奇巨,甚有一矿以供天下之用。是以,安咸盐运政司官如何重要,自不言而喻。 大华都城,瑞云楼内。 “思源,前日我向父皇举荐了你去任那安咸郡盐运政司。你以为如何?”一位三十余岁的华服男子坐于上座,一边儿品着酒,一边儿朝左下的紫衣男子笑问道。 那紫衣男子一愣,显然颇为意外,半晌后方抱拳道:“思源虽不才,但若赴任,必竭所能,解大华之盐危,绝不负皇上、王爷重望!” 此间这华服男子便是当今永华帝第六子,颌亲王夏牧朝。 夏牧朝得尽天宠,本身生为皇子就已是人中万万之幸,偏还聪敏好学,天资高奇。不仅遍学地理天文、格物致知,于治国领兵也涉猎甚深,乃不可多得之全才,朝堂上下称之“智王爷”。 此刻,夏牧朝从座上起身,端着酒杯踱到那叫“思源”的男子旁,另一手从桌上取了酒壶,似乎竟要给他斟酒。 梅思源于夏牧朝离座的瞬间便也忙起身站立起来,现又见其就要来为自己斟酒,好一阵惊吓,就要来辞。 夏牧朝哪里容他辞酒,放下自己的杯子,手在梅思源肩膀按下,取来其酒杯,斟满了酒。直视其双目,正声道:“思源,时下盐荒已遍及各郡州府,危及百姓营生,危及朝廷根本,实乃当下最紧要的大事,解此盐荒刻不容缓!” 梅思源双目珠光晃动,良久无言,双手举杯过顶,沉声回应:“思源身为朝臣,世受皇恩,自当鞠躬效力。王爷心系百姓疾苦,体恤民间困楚,思源有幸,虽是九死犹当不悔!”语毕,杯盏一口而尽。 “哈哈”,夏牧朝甚喜,杯酒也是一口干尽,左手拍着梅思源右肩,朗声笑道:“好,好,有你去安咸,大华盐危五年之内当可解矣”说完,回到上座。 夏牧朝已入了座,便挥手示意梅思源也坐了下来。只听他又问起:“这次急叫你回来,你夫人、公子可有同来?” “不曾,尚在清溪察司府上。思源不料王爷所想,不敢携眷妄动。”梅思源回道。 当朝永华帝豪不恋权,七年前就分别让三位属意的皇子代天行权,各辖制两郡,梅思源理政的清溪郡便是颌王的辖郡之一。 依大华惯例,地方官员无旨不得擅动。此次接到颌王召自己入都城的官文,梅思源以为只是寻常履职,自是不敢携眷同行。 夏牧朝也已料知,自不以为奇,此时取了一杯酒,从座上行至窗边,半晌才道:“着人去请了你的家眷来吧,先在王府住着,料想你年内便要动身往安咸郡了。届时你夫人、孩儿是与你同行抑或等晚些再行由你而定。你去任安咸盐运政司,本王已有了十成把握!”望向窗外自饮了一杯,回头看着梅思源,一脸决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