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赐福》 第1章 这满天神佛里,有一位著名的三界笑柄。 相传八百年前,中原之地有一古国,名叫仙乐国。 仙乐古国,地大物博,民风和乐。国有四宝:美人如云,彩乐华章,黄金珠宝。以及一位大名鼎鼎的太子殿下。 这位太子殿下,怎么说呢,是一位奇男子。 王与后将他视为掌上明珠,宠爱有加,常骄傲道:“我儿将来必为明君,万世流芳。” 然而,对于俗世的王权富贵,太子完全没有兴趣。 他有兴趣的,用他常对自己说的一句话讲,就是—— “我要拯救苍生!” · 太子少时一心修行,修行途中,有两个广为流传的小故事。 第一个故事,发生在他十七岁时。 那一年,仙乐国举行了一场盛大的上元祭天游。 虽然这一项传统神事已荒废了数百年,但依然可以从残存古籍和前人口述中,遥想那是怎样一桩普天同庆的盛事。 上元佳节,神武大街。 大街两侧人山人海,王公贵族在高楼上谈笑风生,皇家武士们雄风飒飒披甲开道,少女们雪白的双手挥洒漫天落英缤纷,不知人与花孰更娇美,金车中传出悠扬的乐声,在整座皇城的上空飘荡。仪仗队的最后,十六匹金辔白马并行拉动着一座华台。 在这高高的华台之上的,便是万众瞩目的悦神武者了。 祭天游中,悦神武者将戴一张黄金面具,身着华服,手持宝剑,扮演伏魔降妖的千年第一武神——神武大帝君吾。一旦被选中,便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因此,挑选标准极为严格。这一年被选中的,就是太子殿下。举国上下都相信,他一定会完成一场有史以来最精彩的悦神武。 可是,那一天,却发生了一件意外。 · 在仪仗队绕城的第三圈时,经过了一面十几丈高的城墙。 当时,华台上的武神正要将妖魔一剑击杀。 这是最激动人心的一幕,大街两侧沸腾了,城墙上方也汹涌了,人们争先恐后探头,挣扎着,推搡着。 这时,一名小儿从城楼上掉了下来。 刹那尖叫连天。正当人们以为这名小儿即将血溅神武大街时,太子微微扬首,纵身一跃,接住了他。 人们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飞鸟般的白影逆空而上,太子便已抱着那名小儿安然落地。黄金面具坠落,露出了面具后那张年轻俊美的脸庞。 下一刻,万众欢呼。 百姓们是兴高采烈了,可皇家道场的国师们就头疼了。 万万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差错。 不祥啊,太不祥了! 华台绕皇城游|行的每一圈,都象征着为国家祈求了一年的国泰民安,如今中断了,那不是要招来灾祸吗! 国师们愁得发如雨下,思前想后,请来太子,委婉地表示,殿下您能不能面壁一个月以示悔过?不用真的面壁,只要意思一下就可以了。 太子微笑道:“不要。” 他是这么说的:“救人又不是什么坏事。上天又怎么会因为我做了对的事情而降罪于我?” 呃……万一上天就降罪了呢? “那么上天就错了,对的为什么要向错的道歉?” 国师们无言以对。 这位太子殿下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从没遇到过他做不到的事,也从未遇到过不爱他的人。他是人间正道,他是世界中心。 所以,虽然国师们心里很痛苦:“你懂个屁!” 但不好多说,也不敢多说。反正殿下也不会听的。 · 第二个故事,也发生在太子十七岁这年。 传说,黄河之南有一座桥叫做一念桥,有一名鬼魂在这座桥上徘徊多年。 这只鬼魂十分恐怖:身穿残甲,脚踏业火,遍身鲜血和刀枪利箭,每走一步就在身后留下血与火的足迹。每隔数年,它会在夜里忽然现身,游荡在桥头,拦住行人问三个问题:“此间何地?”“此身何人?”“为之奈何?” 如果答得不对,就会被鬼魂一口吞噬。但是,谁也不知道正确的答案是什么,所以数年下来,这只鬼魂已经吞噬了无数行人。 太子云游途中听说此事,找到了一念桥,夜夜守在桥头,终于,在一夜遇到了作祟的鬼魂。 那鬼魂现身,果然如传闻中一般阴森可怖。它开口问了太子第一个问题,太子笑着回答:“此间人间。” 鬼魂却道:“此间无间。” 开门大吉,第一个问题就答错了。 太子心想,反正三个问题都是要答错的,何必等你问完?于是便亮了兵器,开打了。 这一战打得天昏地暗。太子武艺高强,那鬼魂更是悍勇骇人。一人一鬼在桥上斗得是几乎日月翻转,最后,鬼魂终于败下阵来。 鬼魂消失之后,太子在桥头种下了一颗花树。这时,一名道人路过,恰好看到他在此撒下一抔黄土,为它送行,问:“这是做什么?” 太子就说了著名的八个字:“身在无间,心在桃源。” 道人听了,微微一笑,化为一名身披白甲的神将,踏祥云,挽长风,乘天光而去。太子这才知道,竟是恰好遇上了亲身下凡来伏魔降妖的神武大帝。 诸天仙神们在他上元祭天游那一跃时便留意到了这名十分出色的悦神武者。这次一念桥头一见后,有仙家问帝君:“您看这位太子殿下如何?” 帝君也答了八个字:“此子将来,不可限量。” 当晚,皇宫上方天生异象,风雨大作。 在电闪雷鸣之中,太子殿下飞升了。 · 但凡有人飞升,天界都会震一震。这位太子殿下一飞升,直接让整个天界抖了三抖。 修成正果,太难太难。 天赋、修炼、机缘,缺一不可。一尊神的诞生,往往是漫漫百年路。 少年时便羽化登仙的天之骄子并不是没有;穷尽一生苦修百年都盼不来一道天劫也大有人在;即便是等来了天劫,过不了这一关也要死了,不死也废了;如恒河沙数般的,却是终其一生都庸庸碌碌、找不到自己道路的懵懂凡人。 而这位太子殿下,无疑是上天的宠儿。 他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他想做的,没有做不成的;他想飞升成神,就当真就在十七岁那年飞升成神了。 他原本就是民心所向,加上王与后思念爱子,下令为他在各地大力兴修宫观庙宇,开窟立像,万民朝奉。信徒越多宫观越多,寿元越长法力越强。于是,仙乐宫太子殿在短短几年之内风光无两,鼎盛一时,达到了巅峰。 ——直到三年之后,仙乐大乱。 · 大乱的起因是国主暴|政,叛军起|义。可是,虽然人间已战火四起,天界的神官们,也是不能插手的。 除非妖魔鬼怪越界侵犯,否则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试想,人间处处是纷争,人人均觉自己有理,要是谁都上去插一脚,今天你帮你故国撑腰,明天他帮他后裔报仇,岂非动不动就要神仙打架、日月无光?像太子这种情况,就更必须避嫌了。 但他才不管。他对帝君道:“我要拯救苍生。” 帝君坐拥千年神力,尚且不敢整天把这几个字挂嘴上,听到他这么说,心情可想而知。但又拿他没办法,道:“你救不了所有人的。” 太子道:“我能。” 于是,他就义无反顾地下凡了。 仙乐人民自然是举国欢庆。 然而,古往今来的民间故事早就竭力地向人们阐述了一个真理: 神仙私自下凡,肯定没好结果。 战火非但没有平息,反而烧得更加疯狂。 也不是说太子殿下没努力,可他还不如不努力。他越努力,战况越是一塌糊涂,仙乐人被打得头破血流,伤亡惨重,最后,一场瘟疫席卷了整座皇城,叛军打入王宫,战乱结束。 如果说仙乐本来还在苟延残喘,那么太子殿下就直接让它断了气。 · 灭国后,人们终于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原来,他们奉为天神的太子,根本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完美强大。 说难听点,可不就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么?! 失去家园和家人的痛苦无处宣泄,满身伤痛的百姓愤怒地涌|入太子殿中,推倒了神像,烧毁了神殿。 八千宫观,烧了七天七夜,烧得一干二净。 从那以后,一位守护平安的武神便消失了,而一位招来灾祸的瘟神诞生了。 人们说你是神你就是神,说你是屎你就是屎,说你是什么你就得是什么。本来如此。 · 太子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他更不能接受的,是他要接受的惩罚:贬谪。 封禁法力,打落人间。 他从小就在万千娇宠中长大,从未受过人间疾苦。这个惩罚,等于让他从云端坠落到了烂泥地。 在这摊烂泥里,他第一次体会到了饥饿、贫穷、肮脏的滋味。也是第一次,做了此生从没想过会由他去做的事:偷窃、打劫、破口大骂、自暴自弃。 要多难看有多难看。颜面尽失,自尊尽失。连最忠心的侍从都没法亲眼看着他这种变化,选择离去。 “身在无间,心在桃源”这八个字,在仙乐各种石碑牌匾上刻得到处都是,若不是在战乱后几乎都被烧光了,让太子殿下再看见,估计他第一个冲上去砸了。 说这句话的人已经亲身证明了,当他自己身处无间时,也并不能心在桃源。 · 这位太子殿下登天快,坠地更快。神武道惊鸿一瞥,一念桥逢魔遇仙,仿佛还是昨天的事。但天界唏嘘一阵,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谁知,过了许多年,某日,突然天空一声巨响。 这位太子殿下,居然又飞升了! 古往今来,被贬谪的神官不是一蹶不振就是堕入鬼界,根本没有几位被打下去后还能有翻身之日的。第二次飞升,这可以说是一件轰轰烈烈的奇观了。 更轰轰烈烈的是,他飞升之后,一路冲进天界,拳打脚踢,大杀四方。于是,他只飞升了一炷香就又被打了下去。 一炷香,可以说是史上最迅猛也最短暂的飞升了。 如果说他第一次飞升是一桩美谈,那这第二次飞升就是一场闹剧。 · 两回下来,诸天仙神们对这位太子满满的都是嫌弃之情。嫌弃之余还有几分警惕。毕竟被贬一次就要死要活了,被贬两次,岂不是要心魔大发报复苍生? 谁知,这次被贬之后,他倒是没入魔,也挺老实地在适应贬谪生活,只是……未免也太认真了! 有时他街头卖艺,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连胸口碎大石都不在话下,虽然早听说这位太子殿下能歌善舞多才多艺,但居然是用这样的方式见识到的,真是令人心情复杂。有时他则勤勤恳恳地收破烂。 收破烂…… 好歹也曾是位金枝玉叶的太子殿下,位列仙班的神官,混到这个地步,也是没谁了。 所谓的三界笑柄,便是这么一回事。 须知,如今要是说谁“你生个儿子是仙乐太子”,那可比骂对方断子绝孙要恶毒多了! 笑过以后,忍不住要叹:当初那位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真的彻底消失了。 神像倒塌,故国覆灭,一个信徒都没有留下,逐渐被世人遗忘。 被贬一次已是奇耻大辱。被贬两次,没有任何人能再爬起来。 · 又过了许多年,突然有一天,天空又是一声巨响。 天崩地裂,地动山摇。 长明灯的火光战栗狂舞,阖眸的神官们统统从自家金殿中惊醒了过来,神色骤变。 这是哪位新贵飞升了?真是好大的阵仗! 谁知,前脚才叹了了不得啊了不得,后脚大家一看。满天神佛都被劈了个遍。 你有完没完! 那位著名奇葩、三界笑柄,传说中的太子殿下,他他他——他妈的又飞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们久等了! 第三次在晋江发文了,还是非常紧脏。开头例行先殴打自己一顿。这篇文我写得蛮痛苦的,想尝试新的东西,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写出来的跟我想的还是不大一样。因为也是摸索之作,写作过程中认识到了自己很多问题,经常很苦恼_(:з」∠)_我也不知道最后到你们眼里又会是怎么样的,总之请大家先做好和心理预期不一样的准备,最好是不要有什么心理预期(。 本文没有大坨回忆杀(应该)。我们殿下是受,我们攻还在文案的主角栏里,正式出场时我会拿着大喇叭喊的,不要站错_(:з」∠)_ 感谢霸王票和预收的天使们! ps:“仙乐”标准读法是(le),但如果要念(yue)也可以,因为即便是仙乐本国人民的叫法也不统一。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章 破烂仙人三登仙京 “恭喜你,太子殿下。” 闻言,谢怜抬头,未语先笑,道:“谢谢。不过,能不能问一下恭喜我什么呢?” 灵文真君负手而立,道:“恭喜你摘得了本甲子‘最盼望将其贬下凡间的神官’榜的第一名。” 谢怜道:“不管怎么说,总归是个第一名。但我想既然你恭喜我,那应该的确是有可喜之处的?” 灵文道:“有。本榜第一,可以得到一百功德。” 谢怜立刻道:“下次如果还有这样的榜,请一定再捎上我。” 灵文道:“你知道第二名是谁吗?” 谢怜想了想,道:“太难猜了。毕竟若论实力,我一人应当是可以包揽前三甲的。” 灵文道:“差不多了。没有第二名。你一骑绝尘,望尘莫及。” 谢怜道:“这可真是不敢当。那上一甲子的第一名是谁?” 灵文道:“也没有。因为这个榜是从今年,准确地来说,是从今天才开始设的。” “咦,”谢怜一怔,道,“这么说,这不会是专门为我设的一个榜吧。” 灵文道:“你也可以认为只是因为你恰好赶上了,就恰好夺魁了。” 谢怜笑眯眯地道:“好吧,这么想的话,我会更高兴一点。” 灵文继续道:“你知道为什么你会夺魁吗?” 谢怜道:“众望所归。” 灵文道:“让我告诉你原因。请看那个钟。” 她抬手指去,谢怜回头望去,所见极美,望到一片白玉宫观,亭台楼阁,仙云缭绕,流泉飞鸟。 但他看了半天,问:“你是不是指错方向了?哪里有钟?” 灵文道:“没指错。就是那里,看到了吗?” 谢怜又认真看了,如实道:“没看到。” 灵文道:“没看到就对了。本来那里是有个钟的,但是你飞升的时候把它震掉了。” “……” “那钟比你的年纪还大,却是个好热闹的活泼性子,但凡有人飞升,它都会鸣几下来捧场。你飞升那天震得它疯了一样狂响,根本停不下来,最后自己从钟楼上掉下来了,这才消停。掉下来还砸着了一位路过的神官。” 谢怜道:“这……那现在好了没?” 灵文:“没好,还在修。” 谢怜:“我说的是被砸到的那位神官。” 灵文道:“砸的是一位武神,当场反手就把它劈成了两半。再来。请看那边那座金殿。看到了吗?” 她又指,谢怜又望,望到一片渺渺云雾中璀璨的琉璃金顶,道:“啊,这次看到了。” 灵文道:“看到了才不对。那里本来什么都没有。” “……” “你飞升的时候,把好些位神官的金殿都给震得金柱倾倒、琉璃瓦碎,有的一时半会儿修不好了,便只好临时搭几座新的凑合了。” “责任在我?” “责任在你。” “唔……”谢怜确认了一下,“我是不是刚上来就把很多神官都得罪了?” 灵文道:“如果你能挽回的话,也许不会。” “那我要怎么样才能挽回呢?” “好说。八百八十八万功德。” 谢怜又笑了。 灵文道:“当然,我知道,十分之一你都是拿不出来的。” 谢怜坦诚地道:“怎么说呢,虽然很不好意思,但你就是要万分之一,我也是拿不出来的。” 凡间信徒的信仰化为神官的法力,而他们的每一份香火与供奉,则被称为“功德”。 笑完了,谢怜严肃地问:“你愿不愿意现在把我一脚从这里踢下去,再给我八百八十八万功德。” 灵文道:“我是个文神。你要人踢也该找个武神。踢得重一些,给得多一些。” 长叹一声,谢怜道:“容我再想一想怎么办罢。” 灵文拍了拍他肩膀,道:“莫慌,车到山前必有路。” 谢怜道:“我是,船到桥头自然沉。” 若是在八百年前仙乐宫最鼎盛的时期,八百八十八万功德又有何难,太子殿下挥出去眼睛都不眨一下。但今时不同昔日,他在凡间的宫观早就烧得一间都不剩。没有信徒,没有香火,没有供奉。 不消说了。反正就是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一个人蹲在仙京大街边头痛了半天,他才忽然想起来,他飞升快三天了,还没进上天庭的通灵阵,方才忘了问口令是什么了。 上天庭的神官们联合设了一套阵法,可以令神识在阵法内即时通灵传音,飞升之后必须要进阵。但需要知道口令,神识才能搜到特定的通灵阵。谢怜上次入阵已经是八百年前的事了,压根不记得口令是什么了,他神识放出去搜了一通,看着一个阵有点像,胡乱进去了。甫一入阵便被四面八方涌来的狂呼冲得东倒西歪: “开盘下注买定离手,来赌这次我们太子殿下到底能坚持多久才会再下去!!” “我赌一年!” “一年太长了,上次才一炷香,这次三天吧。押三天三天!” “别啊蠢货!三天都快过去了你行不行啊?!” ……谢怜默默退了出来。 错了。肯定不是这个。 上天庭内都是坐镇一方的大神官,个个家喻户晓日理万机,而且,因为都是正经八百飞升登天的天官,自持身份,通常都较为矜持,言语行事往往都端着一派架子。也就只有他第一次飞升时由于太过激动,把通灵阵里每一位神官都抓来打了招呼,无比认真又无比详尽地将自己从头到脚地介绍了一遍。 他退出之后又是一通乱搜,又胡乱进了一个。这次进去,谢怜心下一松,心道:“这么安静,多半就这个了。” 这时,只听一个声音轻轻地道:“太子殿下这是又回来了?” 这声音乍听十分舒服,语音轻柔,语气斯文。可细听便会发觉,嗓子冷淡得很,情绪也冷淡得很,倒让那轻柔变得有些像不怀好意了。 谢怜本来只想按规矩入阵,默默潜伏着就好,但既然人家已经找他说话了,总不能装聋作哑。而且,上天庭内居然还有神官愿意主动跟他这个瘟神说话,他还是非常高兴的。于是,他很快答道:“是啊!大家好,我又回来了。” 他哪里知道,这一问一答后,凡是此刻正在通灵阵内的神官们,统统竖起了耳朵。 那位神官慢条斯理地道:“太子殿下这次飞升,真是好大的阵仗啊。” 上天庭中,可谓是帝王将相遍地走,英雄豪杰如水流。 欲成仙神,必先成人杰。人间建功立业者或是有大才之人,本来就有更大的飞升机会。因此,毫不夸张地说,什么国主公主皇子将军,在这里根本不是什么稀罕物。谁还不是天之骄子怎么地了?大家彼此之间客气客气,便陛下殿下、将军大人、帮主盟主的乱叫,怎么恭维怎么叫。可这位神官这两句下来,就不是那么对味儿了。 虽然他左一个太子殿下,右一个太子殿下,却教人感觉不到他有半分敬意,反倒像是在拿针戳人。通灵阵内还有其他几位神官也是货真价实的太子殿下,都被他这么几声喊得简直背后发毛,浑身不快。谢怜已听出对方来意不善,但也不想争个高下,心想我跑,笑道:“还好。”那位神官却不给他机会跑,不冷不热地道:“太子殿下么,是还好。不过,我的运气就比较不好了。” 突然,谢怜听到了从灵文那边传来的一道密语。 她只说了一个字:“钟。” 谢怜瞬间明白了。 原来这就是那位被钟砸了的武神! 既然如此,那人家生气也不是没理由的。谢怜向来十分善于道歉,立刻道:“钟的事我听说了,真是万分抱歉,对不住了。” 对方哼了一声,品不出来什么意思。 天界里名头响亮的武神有许多位,其中不少都是在谢怜之后飞升的新贵。光听声音,谢怜说不准这是哪位,可道歉总不能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于是,他又追问了一句:“请问阁下怎么称呼?” 此言一出,对面沉默了。 不光对面沉默了,整个通灵阵都凝固了一般,一股死气扑面而来。 那边灵文又给他传音:“殿下,虽然我觉得你应该不会说了这么半天都没认出来,但我还是想提醒一下你。那是玄真。” 谢怜道:“玄真?” 他卡了须臾,这才反应过来,略为震惊地传音回去:“这是慕情?” 玄真将军,乃是坐镇西南方的武神,坐拥七千宫观,在人间可谓是声名显赫。 而这位玄真将军,本名叫做慕情,在八百年前,曾是侍立在仙乐宫太子殿座下的一名副将。 灵文也很震惊:“你不会真的没认出来吧。” 谢怜道:“真的没认出来。他以前跟我说话又不是这个样子的。而且上次我跟他见面是什么时候我已经完全记不清了,不是五百年就是六百年,我连他长什么样都快不记得了,怎么可能还听得出他的声音。” 通灵阵内依然沉默。慕情一声不吭。而其他神官们则是一边假装自己没在听,一边疯狂地等待着他们中的谁快点继续接话。 要说这两位,也是比较尴尬。个中曲折传了这么多年,大家早都知道得七七八八了。当年谢怜贵为仙乐太子,修行于皇极观。这皇极观,乃是仙乐国的皇家道场,择徒标准严格。慕情贫民出身,父亲是一名被斩首的罪人,这样的人是根本没资格进皇极观的,所以他只能当杂役,在观中是给太子殿下打扫道房、端茶送水的。谢怜看他刻苦努力,便请求国师破例收他为徒。太子殿下金口玉言,慕情这才得以入观修行,与太子一□□行。而飞升之后,谢怜也点了他的将,带着他一齐登了仙京。 但是,在仙乐灭国,谢怜被贬下凡后,慕情并没有追随于他。不但没有追随,甚至连一句话都没为他说过。反正太子没了,他便自由了,找了个洞天福地发奋苦修,不出几年,渡了天劫,自己飞升了。 当初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如今也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只不过,两人境地彻底掉了个个儿就是了。 这头,灵文道:“他很生气。” 谢怜道:“我猜也是。” 灵文道:“我去说点别的吧,你快趁机走了。” 谢怜道:“不用了吧,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不就行了。” 灵文道:“不用吗?我看着你们都尴尬。” 谢怜道:“还好啊!” 谢怜这个人,什么都可以,就是死不可以;什么都不多,脸一定丢得多。比这尴尬多少倍的事他都干过,心里当真觉得还好。谁知万事不能先说好,他刚说了一句“还好”,便听一个声音咆哮道:“谁他妈拆了我的金殿?!滚出来!!!” 这一声怒吼,听得阵内诸天仙神们头皮都要炸开了。 虽然肚子里已是江湖翻滚,但还是个个屏息凝神,一声不吭地等着听谢怜要怎么回这一句喝骂。哪料到,没有最精彩,只有更精彩,谢怜还没开口,慕情先出声了。 他就笑了两声:“呵呵。” 来人冷冷地道:“你拆的?行,等着。” 慕情淡淡地道:“我可没说是我,你别含血喷人。” 对方道:“那你笑什么?你有病?” 慕情道:“无他,你说的话好笑罢了。拆你金殿的人现在就在通灵阵里,你自己问吧。”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谢怜无论如何都不好意思就这样跑了。 他干咳一声,道:“是我。对不起。” 他一出声,后来的这位也沉默了。 耳边,灵文又传音来了:“殿下,那是南阳。” 谢怜道:“这个我认出来了。但是他好像没认出我。” 灵文道:“不。他只是在凡间游荡得比较多,回仙京比较少,不知道你又飞升了而已。” 南阳真君,乃是坐镇东南方的武神,坐拥近八千宫观,极受民间百姓的爱戴。 而他本名风信,在八百年前,乃是仙乐宫太子殿座下第一神将。 风信其人,忠心耿耿,从谢怜十四岁时便是他的侍卫,随太子一齐长大,一齐登天,一齐被贬,一齐流放。可惜却没一齐熬过这八百年,最后终是,不欢而散,分道扬镳,再也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对谢怜的负债金额很在意,请参考这个并不严谨的货币换算公式:1功德≈18rmb 通篇瞎编。不要套任何既有的修真或仙侠设定。非心性流,也非修真黑社会,没有修炼过程,飞不飞升只在作者一念间。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3章 破烂仙人三登仙京 昔年的主上沦为无香火无宫观无信徒的三无笑柄,两名座下侍从却都渡了天劫,飞升为坐镇一方的大武神,这般境况,任谁也没法不多想。如果要谢怜在风信和慕情中选究竟哪一个更让他尴尬,他会说“都还好啊!”但如果让旁人来选,他们是更想看谢怜和风信互殴,还是更想看谢怜和慕情互殴,那大家就各有口味了。毕竟都有充足的互殴理由,难分高下。 所以,风信那边许久无人应答,竟是一句不接,直接隐了,大家都十分失望。谢怜则收了个尾,再打自己几大板,道:“我也没料到会闹成这样,非是存心,给诸位添麻烦了。” 慕情凉飕飕地道:“哦,那还真是太巧了。” 好巧,谢怜也觉得真是太巧了,怎么会刚好砸了慕情,又拆了风信,教旁人来看,简直就像是他在蓄意报复。可事实如此,他就是那种,在一千杯酒里选一杯下毒、无论怎么选都绝对会选到毒酒的人。但人家心里怎么想,你也没办法,谢怜也只能道:“各位的金殿和其他损失我会尽力补救,还望能给我一点时间。” 虽说是用拂尘尾巴想也知道,慕情肯定还想继续吹凉风,但毕竟他的金殿又没受损,砸到他的钟还被他劈了,再咄咄逼人就显得难看了,有**份,于是,他也隐了不语。谢怜一看,烂摊子都自己走了,便赶紧的也跑了。 他尚是认认真真地在思索该上拿去弄来这八百八十八万功德,第二日,灵文便请他去了一趟灵文宝殿。 灵文是司人事的神官,掌人事亨通、平步青云,整座宝殿从地面到穹顶堆满了公文和卷轴,那景象十分震撼,使人惊恐万状。谢怜一路走来,每个从灵文殿出来的神官都托着过人高的公文,面无人色,不是一脸崩溃就是一脸麻木。进了大殿,灵文转身,开门见山:“殿下,帝君有事相求,你可愿助他一臂之力?” 天界有许多位真君、元君,但能称帝君的,只有一位。这位若是想做什么事,那可是从来用不着求别人的。因此,谢怜怔了怔,才道:“何事?” 灵文递给他一只卷轴,道:“近来北方有一批大信徒频频祈福,想来很不太平。” 所谓大信徒,一般指三类人:第一类,有钱人,出钱烧香做法事、修建宫观庙宇;第二类,能向旁人宣法讲道的传道者;第三类,身心彻底贯彻信念者。其中以第一类最多,越是有钱人越是敬畏神鬼之事,而天底下有钱人如过江之鲫;第三类最少,因为如果真能做到这一步,那么这个人境界一定很高,离飞升也不远了。这里所说的,明显就是第一类人。 灵文道:“帝君目下顾不上北方,若你愿意代替他去一趟,届时无论这批大信徒还愿时供奉功德几何,尽数奉于你坛上。你看如何?” 谢怜双手接过卷轴,道:“多谢。” 这分明是君吾在帮他的忙,却反过来问他愿不愿意帮自己的忙,谢怜哪里看不出来,但也找不到更能表达心中所思的言辞来代替这二字了。灵文道:“我只负责办事,要谢便等帝君回来你再自己向他道谢吧。对了,你可需要我给你借什么法宝?” 谢怜道:“不必了。便是给了我法宝,我下去就没法力了,也不能用啊。” 谢怜被打下去两次,法力尽失。在天界还好说,天界乃诸天仙宫荟萃之地,灵气充沛,源源不绝,信手拈来便可化为己用,一旦回到人间,那他可就傻了,要想斗法,只能凑合着找人借点来用,多有不便。 灵文思忖片刻,道:“那最好还是借几名武官来助你一臂之力。” 现任的武神们不是不认识自己就是不待见自己,这点谢怜还是清楚的,他道:“也不必了。你借不来人的。” 灵文却自有考量,道:“我且试试。” 试不试都没差,谢怜既不赞同也不反对,由她去试。于是,灵文便进了通灵阵,朗声道:“诸位,帝君北方有要务,急需用人。哪位武神殿下能从殿里拨两名武官过来?” 话音刚落,慕情的声音就轻飘飘地冒了出来:“听说帝君现下不在北方,怕是给太子殿下借的吧。” 谢怜心想:“你是一天到晚都守在通灵阵里吗……” 灵文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心中直想把妨碍她办事的慕情一巴掌拍出阵外,口上笑道:“玄真,我这两天怎么老是在阵里看到你,看来最近你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恭喜恭喜。” 慕情淡淡地道:“手伤了,在养伤。” 诸位神官心道:“你那手往日劈山断海也不在话下,劈个傻钟还能怎么你了?” 灵文本想先骗两个过来干活再说,岂止慕情一猜便知,偏生还说出来,这下肯定找不着人了。果然,半晌无人影响,谢怜也不觉有甚,对她道:“你看,我说过借不来人的。” 灵文道:“玄真要是没说话,可以借到的。” 谢怜笑道:“你那话说得犹抱琵琶半遮面,雾里看花美三分,人家以为是给帝君办事,当然叫得来,但若来了发现是跟我共事,只怕要闹了,又如何能同心协力。我反正一个人惯了,也没见缺胳膊少腿,就这样吧。有劳你了,我这便去了。” 灵文也无法了,一拱手,道:“好罢。预祝殿下此去一帆风顺。天官赐福。” 谢怜回道:“百无禁忌!”挥挥手,潇洒离去。 三日后,人间,北方。 大路边有一间茶点小铺,铺面不大,伙计简单,但贵在景好。有山有水,有人有城。都有,不多;不多,正好。身在景中,若是在此相逢,必成妙忆。店中茶博士清闲极了,没客时,便搬张凳子坐在门口,看山看水,看人看城,看得乐呵呵,看到远远路上走来了一名白衣道人,满身风尘,仿佛走了很久。行得近了,与小店擦肩而过,忽然定住,又慢吞吞地倒退回来,一扶斗笠,抬头看了一眼酒招,笑道:“‘相逢小店’,名字有趣。” 这人虽然略有倦色,神色却是笑眯眯的,看得人两个嘴角也忍不住往上弯。他又问:“劳驾,请问与君山是在这附近吗?” 茶博士给他指了方向,道:“是在这一带。” 这人吐了口气,总算是没把魂儿一起吐出来,心道:“终于到了。” 正是谢怜。 他那日离开仙京,原本是定好了下凡地点,要落在与君山附近的。谁知他潇洒地离去,潇洒地往下跳时,袖子被一片潇洒的云挂了一下,是的,被云挂了一下,他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挂上的,反正万丈高空打了个滚,滚下来就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徒步三天后,终于来到了原定落地地点,一时之间,感慨万千。 进了店,谢怜捡了靠窗的一张桌,要了茶水和点心,好不容易坐定,忽听屋外传来一阵哭哭啼啼、敲锣打鼓之声。 他朝大街上望去,只见一群男女老少簇拥着一顶大红花轿,从大路上走过。 这一队队伍,透露着十足的古怪之气。乍一看,像是送亲队伍,但细一看,这些人脸上的神情,有严肃,有哀戚,有愤怒,有恐惧,唯独没有喜悦,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在办喜事的模样,偏偏又都穿红戴花,吹吹打打。这情形,当真是诡异极了。那茶博士手提铜壶,高高悬起,点了一点,也看到了这一幕,但只摇了摇头,这便下去了。 谢怜目送那奇怪的队伍远去,定定思索片刻,正要拿出灵文给的卷轴再看一次,忽觉一件耀眼的事物一闪而过。 他一抬头,一只银色蝴蝶从他眼前飞过。 那只银蝶晶莹剔透,在空中飞过,留下璀璨的痕迹。谢怜忍不住向它伸出了手。这只银蝶有灵性得很,不但不惊,反而停留在他指尖,双翼闪闪,美极幽极,在阳光之下,仿佛触手即碎的梦幻泡影,不一会儿,便飞走了。 谢怜对它挥了挥手,算是告别,再回头,他这一桌上,就多坐了两个人。 桌有四方,这两人一左一右,各占一方,两边都是十**岁的少年,左边的更高,眉目颇为深邃明俊,目光之中带一股桀骜不驯。右边的极白,清秀且斯文,只是神色有些过于清冷淡漠了,仿佛心里不大痛快的样子。事实上,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谢怜眨了眨眼,道:“两位是?” 左边道:“南风。” 右边道:“扶摇。” 谢怜心道:“我又不是问你们名字……” 这时,灵文忽然传音过来了。她道:“殿下,中天庭有两位小武官愿意前来协助,他们已经下去找你了,这会儿也该到了罢。” 所谓的中天庭,自然是和上天庭相对的。天界的神官们,可以简单粗暴分为两类:飞升了的,和没飞升的。上天庭,全都是凭自己飞升的神官,整个天界里不过百位,极其金贵,而中天庭里的,则是被“点将”点上来的,严格来说,其实全称应该叫做“同神官”,但大家叫的时候,往往会省略掉这个“同”字。 那么,有上天庭和中天庭,有没有下天庭? 没有。 其实,在谢怜第一次飞升的时候,还真是有的。那时候,分的还是上天庭和下天庭。但后来,大家发现了一个问题:自我介绍的时候,开口说“我是来自下天庭的某某某”,真是难听。有一个“下”字,就觉得特别低人一等,须知,他们其中绝不乏天赋过人、法力强盛的佼佼者,离真正的神官只是差了一道天劫,说不定哪天就等来了呢?于是有人便提议改一个字,变成“我是来自中天庭的某某某”,这就好听多了。虽然其实都是一个意思。总之,改了之后,谢怜好一阵都没习惯。 谢怜看这两位小武官,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全然不像是“愿意前来协助”的模样,忍不住问:“灵文啊,我看他们不像是要来助我行事,更像是要来取我狗头。你莫要是把人家诳过来的。” 可惜,他这句似乎是没传出去,耳边也听不到灵文的声音了。想来是下了仙京太远太久,法力都耗干了。谢怜无法,对两位小武官先笑了一笑,道:“南风和扶摇是么?你们愿意前来相助,我先谢过。” 两人都只点了一点头,颇有架势,看来必是出自声名显赫的武神座下。谢怜让茶博士多加了两个杯,端起茶,刮了刮茶叶,顺口问了一句:“你们是哪位殿下座下的?” 南风道:“南阳殿。” 扶摇道:“玄真殿。” “……” 这可真是令人悚然了。 谢怜一口茶吞了下去,道:“你们家将军让你们过来么?” 两人皆道:“我们家将军不知道我过来。” 谢怜想了想,又道:“那,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若这两名小武官稀里糊涂便被灵文骗过来了,帮了他忙,回去还要被自家将军骂,这可就不值当了。 南风道:“你是太子殿下。” 扶摇道:“你是人间正道,你是世界中心。” 谢怜噎了一下,不确定地问南风:“他刚才是不是翻了个白眼?” 南风道:“是的。让他滚。” 南阳和玄真关系不好。这并非什么秘密,谢怜听说这事时并不怎么吃惊,因为风信和慕情以前关系就不怎么样,只是那时他为主他们为从,太子说你们不要吵架啊,你们要做好朋友,大家便忍着没翻脸,实在不快最多拿话刺一刺对方,混到如今,可再用不着假惺惺了。所以,就连两位神官在东南和西南的民间信徒都不大瞧得上对方,南阳殿和玄真殿更是常年相互仇视。面前这两位,就是典型的例子。扶摇冷笑道:“灵文真君说自愿的就可以来,凭什么让我滚回去。” “自愿”二字,用他这个表情说出来,实在没有说服力。谢怜道:“我确认一下。你们真是自愿的吗?不愿意千万不要勉强啊。” 两人皆道:“我自愿。” 看着那两张丧气沉沉的脸,谢怜心道,你们想说的其实是“我自杀”吧。 “总而言之——” 谢怜道:“先谈正事。这次到北方来是做什么的你们都知道了罢,那我就不从头讲起了……” 两人皆道:“不知道。” “……” 谢怜无法,只得拿出卷轴,道:“那我还是给你们从头讲起好了。” 话说多年以前,与君山有下一对新人成婚。 这对新人恩爱非常,那新郎等着送亲的队伍前来,可等了许久,也不见新娘到来。新郎心中着急,便找去了新娘的娘家,结果岳父岳母告诉他,新娘子早就出发了。两家人报了官,四处找,始终不见,便是给山中猛兽吃了,好歹也能剩个胳膊腿儿什么的,哪有凭空消失的道理?于是难免有人怀疑,是新娘自己不愿意嫁,串通了送亲队伍跑了。谁知,过了几年,再一对新人成婚,噩梦重现。 新娘子又没了。但是,这一次却不是什么都没剩下。众人在一条小路上,找到了一只什么东西没吃完的脚。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常识,刚才被基友告知有个词的使用不太合适就改了下。 一天只有20:00一更,其余时间的更新都是捉虫或者小修。特殊情况会在文案说明。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4章 三活宝夜谈巨阳殿 从那之后,一发不可收拾。此后的近百年间,一共有十七位新娘在与君山一带失踪。有时十几年相安无事,有时短短一个月内失踪两名。一个恐怖传说迅速传开:与君山里住着一位鬼新郎,若是他看中了一位女子,便会在她出嫁的路上将她掳走,再把送亲的队伍吃掉。 这事原本是传不到天上的,因为,虽然失踪了十七位新娘,但更多的是千百位安然无恙的新娘。反正找也找不着,保也保不了,那也只能就这样凑合着了。也不过是敢把女儿嫁到这一带的人家少了些,本地的新人成婚也不敢大操大办罢了。但恰恰是这第十七位新娘,父亲是位官老爷。他颇为宠爱女儿,风闻此地传说,精心挑选了四十名勇武绝伦的武官护送女儿成亲,偏偏女儿还是没了。 这下这位鬼新郎可捅了马蜂窝。这位官老爷在人间能找到的人是拿它没办法了,于是他暴怒之下联合了一众官朋友,狂做一波法事,还按照高人指点开仓济贫什么的,搞得满城风雨,这才终于惊动到了上边的几位神官。否则,那些微小的凡人的声音要传到天上诸神的耳中,几乎是不可能的。 谢怜道:“大体便是如此了。” 因那两人神情非常之不配合,他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没在听。没听进去的话也只好再讲一遍了。南风倒是抬了头,皱着眉道:“失踪的新娘有何共同之处?” 谢怜道:“有穷有富,有美有丑,有妻有妾,一言蔽之:毫无规律。根本没法判断这位鬼新郎的口味是什么样的。” 南风“嗯”了一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似是开始思考了。扶摇却是碰都没碰谢怜推给他的茶,就一直在用一方白手绢慢条斯理地擦手指,边擦边眉眼冷淡地道:“太子殿下,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位鬼新郎呢?这可不一定,从来也无人见过它,怎知它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你是不是有些想当然了?” 谢怜莞尔,道:“卷轴是灵文殿的文官总结的,鬼新郎只是民间的叫法。不过,你说的很有道理。” 又说了几句,谢怜发觉这两位小武官思路颇为清楚,虽神色不善,论事却毫不含糊,颇感欣慰。看窗外天色已晚,三人暂且出了小店。谢怜戴了斗笠走了一阵,忽然觉察身后两人都没跟上,纳闷地回头去看,结果那两个也很纳闷地在看着他。南风问:“你往哪里走?” 谢怜道:“寻地落脚。扶摇,你为什么又翻白眼?” 南风又纳闷地问:“那你为什么要往荒山野岭走?” 谢怜时常风餐露宿睡大街,找块布摊平了就可以躺一夜,自然是习以为常地准备找个山洞生火了,经他提醒,这才反应过来,这南风和扶摇都是武神座下的武官,若是这附近有南阳庙或是玄真庙,可以直接进去,何必要露宿荒野? 少顷,三人在一个极不起眼的小角落找到了一间破破烂烂的土地祠,残香破盘,看起来十分冷清,供着个又圆又小的石土地公。谢怜唤了几声,这土地多年无人供奉无人唤,忽听人叫,把眼一睁,看到三个人站在祠前,左右两个周身都罩着一层暴发户般的灵光,根本看不清脸,大惊跳起,颤颤巍巍地道:“三位仙官可有什么要使唤在下的?” 谢怜颔首道:“不使唤。只是问一声,附近可有供奉南阳将军或是玄真将军的城隍庙?” 土地不敢怠慢,道:“这这这……”掐指一算,道:“此去五里有一间城隍庙,供的是、是、是南阳将军。” 谢怜双手合十道:“多谢。”而那土地被旁边两团灵光晃瞎了眼,赶紧地隐了。谢怜摸出几枚钱放在祠前,见一旁有散落的残香,便捡起来点上了。期间扶摇白眼翻得谢怜简直想问他眼睛累不累。 五里之后,果然见到一间城隍庙,红红火火立在路边。庙宇虽小五脏俱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三人隐了身形进到庙里,殿上供的就是南阳武神披甲持弓的泥塑神像。 谢怜一看到这神像心中就“嗯……”了一声。 乡野小庙,神像的塑像和上漆都可说粗陋,整体看起来,跟谢怜印象中的风信本人差别实在是比较大。 但是,神像塑得走形,对各位神官来说,也是习以为常的事了。别说妈都不认识了,有的神官见了自己的神像自己都不认识。毕竟没几个工匠师父当真见过神官本人,所以都是要么美得走形,要么丑得走形,只能靠特定姿势、法器、服冠等来辨认这是哪位神官。 一般而言,越是富庶之地,神像越合神官心意。越穷的地方,工匠品味越差,塑像就越惨不忍睹。当今论来,只有玄真将军的神像整体情况较好,为什么呢?因为人家都是神像丑了便丑了,不管,他看到把自己塑得丑了,他就要偷偷去弄坏了让人重塑,或者托个梦隐晦地表达自己的不满,于是长此以往,大信徒们就知道,一定得找塑得好看的师傅! 整个玄真殿同他们将军如出一辙,颇爱讲究。扶摇进了南阳庙后,一个时辰里便一直在对这尊南阳像评头论足,什么造型扭曲,颜色恶俗,工艺低劣,品味清奇。谢怜看南风额头青筋都慢慢冒出来了,心想着赶紧找个话题扯了开去,恰好见又一名少女进来参拜,虔诚地跪下了,便温声道:“说起来,南阳真君的主场在东南,没想到你们在北方香火也这般旺盛。” 人们修建庙宇宫观,其实是对天界仙宫的模仿,而神像,则是神官本尊的倒影。宫观聚集信徒,吸引香火,成为神官们法力的重要源泉。而由于地理历史风俗等多重原因,不同地域的人们通常供奉不同的神官。在自己的地盘上,一位神官的法力会发挥到最强,这便是主场优势了。只有神武大帝这种普天之下皆信徒、四海八方有宫观的神官,是否主场完全没有意义。自家将军的神殿在非主场也香火旺盛,这是好事,南风本该骄傲才是,可瞧他脸色,却大是不好。一旁扶摇则是微微一笑,道:“不错,不错,深受爱戴。” 谢怜道:“不过我有一个疑问,不知……” 南风道:“如果是‘不知当讲不当讲’,那就不要讲。” 谢怜心道:“不。我想说的是‘不知有没有人可以解答’。” 不过,他预感这句说出来就会不妙,决定还是再换个话题。谁知,扶摇悠悠地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肯定是想问,为什么前来参拜的女信徒这么多?” 谢怜想问的正是这个问题。 武神系的女信徒一向比男信徒少,只有八百年前的他是个例外。不过,例外的原因非常简单,就两个字:好看。 他很清楚,不是因为他德高望重或是神力非凡什么的,仅仅只是因为他的神像好看,他的宫观也好看。他的宫观几乎全都是皇家修建,神像则是召集了全国各地技艺精绝的顶尖工匠,照着他的脸雕。而且,因为那句“身在无间,心在桃源”,工匠们往往喜欢给他的神像加点花,还喜欢把观种成一片花树海。所以,当时他还有个别称,叫做“花冠武神”。信女们喜欢他神像好看,也喜欢他宫观里都是花花朵朵,就冲这个也愿意顺便进来拜拜他。 可一般的武神,因杀伐之气太重,面目也往往被塑造成严肃、狰狞、冷酷的模样,教信女瞧了,都宁可去拜拜观音什么的。这尊南阳像虽说跟杀伐之气沾不上边,但它离好看的边更远,可来参拜的女信徒几乎要比男信徒都多了,而南风也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由是,他颇为奇怪。恰在这时,那少女拜完了,起身取香,又转了个身。 这一转,谢怜推了推另外两人。那两人原本都十分不耐,被他一推,顺着一看,脸色却都刷的变了。 扶摇道:“太丑了!” 谢怜噎了一下,才道:“扶摇,不能这样说女孩子。” 平心而论,扶摇说的是实话。那少女一张脸蛋扁平无比,活像是被人一巴掌拍扁的,五官说平平无奇都有些委屈,若一定要形容,恐怕只能用“鼻歪眼斜”了。 但谢怜眼里根本没分辨出她是美是丑。主要是她一转身,裙子后一个巨大的破洞挂在那里,实在令人无法假装没看到。 扶摇先是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南风额角的青筋则是瞬间就消失无踪了。 见他脸色大变,谢怜忙道:“你不要紧张。不要紧张。” 那少女取了香重新跪下,边拜边道:“南阳将军保佑,信女小萤,祈求能早日抓住那鬼新郎,莫要叫无辜之人再受他的害……” 她拜得虔诚,浑然不觉自己身后异状,也浑然不觉有三个人正蹲在她拜的神像脚边。谢怜颇觉头大,道:“怎么办,不能让她就这样走出去罢?会被人一路看回去的。” 而且,看她裙子后的破口,分明是被人用利器故意划破的,只怕不仅会被围观,还会被大肆宣扬嘲笑,那可真是一场羞辱了。 扶摇漠然道:“不要问我。她拜的又不是我们玄真将军。非礼勿视。我什么都没看见。” 南风则是一张俊脸青青白白,只会摆手,不会说话,好好一个桀骜小儿郎,生生被逼成了个哑巴,没得指望了。谢怜只得自己出马,外衣一脱,往下一丢。那件外衣呼啦一下飘到那少女身上,挡住了她裙子后那个十分不雅的破洞。三人齐齐松了口气。 可这阵风实在邪乎,把那少女吓了一跳,四下看看,拿下外袍,迟疑片刻,放到了神台上,竟是仍浑然不觉,而且上完了香,便要走出去了。这若是让她再出去乱走,小姑娘怕是就没脸见人了。眼看旁边这一个两个不是僵就是僵,横竖都不顶用了,谢怜叹了口气。南风与扶摇只觉身边一空,谢怜已经现了形,跳了下去。 庙内灯火不暗不明,他这一跃,带起一阵风,火光摇晃,那少女小萤只觉眼前一花,便见一名男子突然从黑暗中冒了出来,赤着上身对她伸出了手,当场魂飞魄散。 不出所料,一声尖叫。谢怜刚想说话,那少女已眼疾手快地一巴掌打了出去,大喊道:“非礼啊!” “啪”的一声,谢怜就这么挨了一耳光。 耳光清脆,听得蹲在神坛上的两人半张脸不约而同都是一抽。 吃了一掌,谢怜也不恼,只把外衣硬塞过去,迅速低声说了一句,那少女大惊,一摸身后,突然通红满面,眼眶也霎时涌满泪水,不知是气苦还是羞愤,抓紧了谢怜给她的那件外衣,掩面飞奔而去,只剩谢怜单薄薄站在原地。人去庙空,凉风穿堂,忽然之间,有点冷。 他揉了揉脸,转过身来,顶着半边大红掌印,对那小二人道:“好了。没事了。” 话音刚落,南风指了指他,道:“你……是不是伤口裂了?” 谢怜一低头,“哦”了一声。 他脱了衣,端的是一身羊脂玉般的好皮肉,只是胸口严严实实束着一层又一层的白布,裹得死紧,连脖子和双腕上也都缠满了绷带,无数细小的伤口爬出白绷边缘,着实有些触目惊心。 想着扭了的脖子也差不多该好了,谢怜便一圈一圈地开始解下绷带。扶摇看了他两眼,道:“谁?” 谢怜道:“什么?” 扶摇道:“与你对战者是谁?” 谢怜:“对战?没有啊。” 南风:“那你这身伤是……” 谢怜茫然道:“我自己摔的。” “……” 便是三天前下凡滚下来时落下的伤了。若是与人对战,还真不一定能伤到这种程度。 扶摇嘀咕了几句,没听清,反正肯定不是赞他坚强,谢怜便也不问,解完了脖子上厚厚的一层绷带。下一刻,南风与扶摇的目光俱是凝了起来,落在他脖颈之上。 一只黑色项圈,环在他雪白的颈项之间。 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没有写错字。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5章 三活宝夜谈巨阳殿 觉察到他们的目光,谢怜微微一笑,转过身来,道:“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咒枷?” 咒枷,顾名思义,诅咒形成的枷锁。 被贬下天界的神官,将有天谴化为一道罪印,施加于其身,形成束缚,封禁神力,教他永远也摆脱不掉。就像是在人脸上刺字,或是用锁链锁住手脚,是一种刑罚,也是一道警示,令人恐惧,也令人耻辱。 作为被打下去两次的三界笑柄,谢怜自然是有这么一道咒枷在身了。这两名小武官不可能没听说过,但,听说过和亲眼看到,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因此,他们露出这样的表情,谢怜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猜这东西可能让两位小武官心中忌惮和不舒服了。毕竟不是什么好东西。 本想借口去找件衣服穿到外面溜一圈,却被扶摇一个白眼加一句“你这幅样子去到大街上,可以说是十分下流了”堵了回来,还是南风到殿后随手扯了件庙祝的衣服丢给他,这才不用再继续下流。但再坐下来后,总觉得经过方才一桩,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于是谢怜拿出灵文殿给的卷轴,道:“你们要不要再看看?” 南风抬起眼皮看了一下他,道:“看过了。我看他才需要好好看看。” 扶摇道:“什么叫我才需要好好看看。那卷轴写得语焉不详,一钱不值,值得一看再看?” 听他说那卷轴一钱不值,谢怜忍不住略略心疼灵文殿那些写卷轴写到面如土色的小文官们。又听扶摇道:“啊,方才说到哪儿了?南阳庙——为什么南阳多信女,是吗?” 好了。谢怜把卷轴一收,揉了揉突突跳动的眉心,心里知道了:今天晚上,谁都看不成了! 看不成正事,那就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原来,除了大几百年都在人间收破烂的太子殿下,当今诸天仙神皆知,南阳真君风信,曾有一段岁月被称为“巨|阳真君”。他本人对这一称呼,那当真是深恶痛绝。而大家对他的经历,也只有一个字的感想:“冤”! 因为,原本的正确写法,乃是“俱阳”。之所以会被误传,是因为这么一件事。 多年以前,有一位国君兴修宫观,为表诚心,特地亲自给每一宫每一殿的匾额都题了字。可偏偏在写到“俱阳殿”的时候,不知何故,他写成了“巨|阳殿”。 这下,可愁死负责宫观修建事宜的官员了。他们捉摸不透,陛下是到底是故意要改成这样的呢,还是不小心写错的呢?如果是故意的,为什么不明令下旨说我就是要这么改?如果不是故意的,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总不能说“陛下,你错了”,谁知道陛下会不会觉得是在讽刺他粗心?暗示他知识浅薄?心不诚?而且这可是陛下的墨宝,不用难道要作废吗? 天底下最难揣测的,就是圣人之意了。官员们极度痛苦,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委屈陛下,不如委屈一下俱阳真君。 不得不说,他们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陛下那边发现俱阳变成了巨|阳后,并没有什么别的表示,只是请了一批学者,大力翻阅古籍,找出无数细枝末节的理由,写了许多文章,竭力证明原本便是巨|阳,俱阳才是错误的写法。总之一夜过后,全国的俱阳殿就都变成了巨|阳殿。 莫名其妙被改了神号的风信过了十多年才知道这件事。他基本上从来不仔细看自家神殿的招牌,只是有一天忽然就很郁闷,怎么好像到他庙里来参拜的妇女这么多,而且个个都含羞带怯脸蛋通红,上香的时候都求的是些什么玩意儿?! 弄清怎么回事后,他冲到九霄之巅对着烈日长空就是一通破口大骂。 各位神官都被他震惊了。 骂完以后也没办法,拜就拜吧,他总不能说跟这些虔诚祈求的女子们过不去,硬着头皮听了许多年。直到巨|阳又被一位觉得这简直不成体统的正经国君改成了南阳,大家还是没忘记他除了作为一个武神以外还能顺便保佑什么。但是,大家也坚守着一个默契:绝对不要用那两个字来称呼他。同时,也坚守着一个认知:如何评价南阳真君?一个字:好! 只要别让他开口骂人,一切都好! 那头南风的脸已经黑得赛陈年锅底,这厢扶摇还诗兴大发,斯斯文地道:“妇女之友,求子最强。壮阳秘方,送子南阳。啊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谢怜很有善意地忍住了笑,在南阳的神像面前给他留了一点面子。南风则是勃然大怒:“你少来这里阴阳怪气,要实在闲得慌就去扫扫地!” 此一句出,扶摇的脸也霎时锅底了。若说南阳殿的是听不得人家说那两个字,玄真殿的便是听不得人家提扫地这个词儿。因为慕情在皇极观做杂役时,就是整天给太子殿下谢怜端茶送水扫地铺床。有一天,谢怜看他一边扫地一边默诵修行口诀,被他这种刻苦努力、逆境求学的精神感动了,这才去向国师求情收他为弟子。这事怎么说呢?可大可小,可耻辱可美谈,就看当事人怎么想。显然,当事人认为此乃毕生之耻,因为慕情和他座下的武将,都是听到这个词必跟人翻脸的。果然,扶摇定了定,看了一眼一旁很无辜地摆手的谢怜,冷笑道:“听你这话说的,不知道还以为你们南阳殿都多为太子殿下打抱不平呢。” 南风也冷笑:“你家将军确实忘恩负义,有什么好说的?” “呃……”谢怜刚想插一句,扶摇“啊哈哈”地道:“你家将军也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有甚资格戳戳点点?” “……”听他们这样把他当成大棒互锤对方上面那位神官的脊梁骨,谢怜终于听不下去了,道:“等等,等等。停,停。” 自然是没人理他,且还动起手来了,不知道是谁先动手的,反正供桌就裂为两半了,盘果骨碌碌滚了一地。谢怜看这样子是拉不住架了,坐在角落里,叹了声“造业啊”,捡了个滚到脚边的小馒头,擦擦去了皮准备吃下去,南风眼角瞥见,立马一巴掌给他打掉:“别吃了!” 扶摇也停手了,震惊且嫌弃地道:“落灰里了你还吃得下去!” 谢怜趁机比了个手势,道:“停,停,停。我有话要说。” 他隔开两人,和颜悦色地道:“第一,你们口里说的那位太子殿下,正是本人。本殿下都没说话,你们不要把我当武器丢来丢去攻击对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我想你们家二位将军是绝对不会这样的,你们如此有失体统,他们颜面何存?” 此句一出巨,两人神情都有些变幻莫测。谢怜又道:“第二,你们是来协助我的,对吗?那么到底是你们听我的,还是我听你们的?” 半晌,两人才道:“听你的。” 虽然他们的脸看上去都像是在说“你做梦吧听你的”,但谢怜也很满意了,“啪”的一声双手合十,道:“好。最后第三,最重要的一点——如果一定要丢什么东西,那还是请你们丢我,不要丢吃的。” 南风终于把他捡起来窝在手里想找机会吃的馒头抠出来了,忍无可忍道:“掉地上就别吃了!” 次日,依旧相逢小店。 茶博士又在门口抻着腿养骨头,远远地见三人行近。一名道人白衣轻简,背着斗笠行在最前,两名身形高挑的黑衣少年行于其后。 那道人抱着手施施然而来,施施然而道,竟是比他还像个闲人:“店家,劳烦三杯茶。” 茶博士笑道:“来啦!” 心想:“这三个傻小哥又来了。可惜了,长得是一个赛一个的体面,脑子是一个比一个有病。又是什么神啊什么仙,又是什么鬼啊什么天。这人有病,长得再体面有什么用?” 谢怜还是捡了靠窗的位。一齐落座后,南风道:“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谈,你确保不会被旁人听到吗?” 谢怜温声道:“没关系。就算听到了别人也不会管,只会认为我们有病。” “……” 谢怜道:“为了避免我们三个人一直这样相对蹉跎下去,开门见山吧。冷静了一晚上过后,你们有没有想到什么办法?” 扶摇目光一亮,冷然道:“杀!” 南风道:“废话!” 谢怜道:“南风,你不要这么凶,扶摇又没有说错,解决问题的根本方式就是杀。问题是上哪儿啥,找谁杀,怎么杀。我建议……” 正在此时,大街上传来一阵敲锣打鼓之声,三人向窗外望去。 又是那队阴阴惨惨的“送亲”人。这列人马吹吹打打,连呼带号,仿佛生怕别人听不见。南风皱眉道:“不是说与君山附近的本地人成亲都不敢大操大办了吗?” 这队伍里个个是身强力壮的大黑汉,神情和肌肉都绷得紧紧,额冒冷汗,仿佛他们抬着的不是一顶喜气洋洋的大花轿,而是一台催命夺魂断头铡。不知轿子里,坐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沉吟片刻,谢怜正想道出去瞧瞧,一阵阴风吹过,轿子一侧的帘子随风掀起。 帘子后的人,用一种很奇怪的姿势歪在轿子里。她的脑袋是歪的,盖头下露出一张涂得鲜红的嘴,嘴角的笑容过于夸张。轿子一颠,盖头滑落下来,露出一对圆睁的眼,瞪着这边。 这看上去,分明是一个折断了脖子的女人,正在冲他们无声大笑。 不知是不是轿夫手抖得太厉害,那花轿子不甚稳当,那女人的脑袋也跟着直晃。晃着晃着,“咚”的一下,一颗脑袋掉了下来,骨碌碌滚到了大街上。 而那坐在轿子里的无头身体也向前栽倒——“砰”的一声,整个人扑出了轿门。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大叽叽女孩我也很失望啊 预警一下,在接下来的副本中,作者想写一个十分恶俗的梗,还望大家多多包容作者的恶趣味,先谢过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6章 鬼娶亲太子上花轿 一个轿夫没留神,一脚踩中一条胳膊,率先大叫,送亲的队伍立刻炸开了锅,好家伙,一行人“刷刷刷”的便掏出了一片白花花的大刀,喊:“怎么了?!来了吗?!”也不知原先都藏哪儿了。街上嚷成一片,谢怜再定睛一看,那分离的头身,竟不是个活人,而是一个木头娃娃。 扶摇又道:“太丑了!” 恰好茶博士提着铜壶上来,谢怜想起他昨日神气,道:“店家,我昨日便见这群人在街上吹吹打打,今天又见,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茶博士道:“做死。” “哈哈哈……” 谢怜也不意外,道:“他们这是想把那鬼新郎引出来么?” 茶博士道:“还能是想做什么呢?有个新娘子的爹重金悬赏找他女儿,抓那鬼新郎,这群人就整天这般乌烟瘴气地闹。” 这悬赏的那个爹,必然便是那位官老爷了。谢怜又看了一眼地上那粗制滥造的女人头,心知他们是想用这假人伪装新娘子。 只听扶摇嫌恶道:“我要是鬼新郎,送一个这样的丑东西给我,我就灭了这个镇。” 谢怜道:“扶摇,你这话太不像一个仙家该说的了。还有,你能不能把翻白眼的习惯改过来,不如你先给自己定一个小目标,一天先只翻五次之类的。” 南风道:“你给他定一天五十次他都不够用!” 这时,队伍里突然钻出一个的小青年,精神抖擞,看样子是个领头的,振臂高呼:“听我说,听我说!这样下去根本没用!这几天咱们跑了多少趟了?那鬼新郎被引出来了吗?” 众大汉纷纷附和抱怨,那小青年道:“依我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冲进与君山里,大家搜山,把那个丑八怪抓出来杀了!我带头,有血性好汉子都跟我来,杀了丑八怪,赏金大家分!” 一群汉子先是稀稀拉拉地和了几句,逐渐声音加大,最后所有人都响应起来,听起来竟也声势浩大。谢怜问道:“丑八怪?店家,他们说的这丑八怪怎么回事?” 茶博士道:“据说鬼新郎是个住在与君山里的丑八怪,就是因为太丑了,没有女人喜欢,所以才心生怨恨,专抢别人的新娘子,不让人成好事。” 灵文殿的卷轴上没有记录这个,谢怜道:“有这种说法吗?莫不是猜测?” 茶博士道:“那谁知道,据说不少人都见过,什么整张脸都缠着绷带,眼神凶恶,不会说话只会呼噜呼噜狼狗一样地叫。传得神神叨叨。” 扶摇道:“脸上缠着绷带,未必就是丑,也有可能是因为太美不想让人看见。” 茶博士无语片刻,道:“那谁知道,反正我是没见过。” 这时,街上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道:“你们……你们别听他的,不要去,与君山里很危险的……” 躲在街角说话的,正是昨晚上来南阳庙祈福的那名少女小萤。 谢怜一看到她就觉得脸有点痛,无意识抬手摸了摸。 那小青年见了她就没好颜色,推了她一把,道:“大老爷们说话,一个小娘插什么嘴?” 小萤被他一推,有点瑟缩,鼓起勇气,又小声道:“你们别听他的。不管是假送亲,还是搜山,都那么危险,这不是在送死吗?” 小青年道:“你说得好听,咱们大家伙儿是拼了姓名为民除害,你呢?自私自利,不肯假扮新娘子上轿子,为了咱们这里老百姓这点勇气都没有,现在又来妨碍咱们,你安的什么心?” 他每说一句就推那少女一把,看得店里的人都皱起了眉。谢怜一边低头解腕上绷带,一边听到茶博士道:“这个小彭头,之前想哄这姑娘扮假新娘,嘴里跟抹了蜜似的,姑娘不肯,现在又是这幅嘴脸了。” 街上,一群大汉也道:“你别站在这里挡道了,边儿去边儿去!”小萤见状,一张扁脸涨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道:“你……你何必非要这样说话?” 那小青年又道:“我说的是不是对的?我让你假扮新娘子,你是不是死都不肯?” 小萤道:“我是不敢,可是,你也不用划、划破我裙子……” 她一提这事,那小青年瞬间被戳了痛脚一般跳将起来,指着她鼻子道:“你这个丑八怪少在这里含血喷人!我划破你裙子?你当我瞎了眼!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想露给人看,自己给划的?谁知道你这丑脸裙子破了也没人看,你可别想赖我头上!” 南风实在听不下去了,茶杯“喀喀”一下碎在手里。正当他要起身时,身旁白影一飘。而那边正一蹦三尺高的小彭头大叫一声,捂脸一屁股跌到地上,指缝间滴滴答答的鲜血流出。 众人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怎么回事,他便已坐在了地上,还以为是小萤暴起,谁知再看她,已是根本看不到了,一名白衣道人挡在了她身前。 谢怜双手笼袖,头也不回,笑眯眯地看着小萤,微微弯腰,与她平视,问道:“这位姑娘,不知我能不能请你进去吃杯茶?” 那边地上的小彭头口鼻剧痛,一张脸痛得仿佛被钢鞭一顿暴打,可这道人分明没带凶器,也没看到他是如何出手、用什么出手的。他踉跄着爬起,举刀喊道:“这人使妖法!” 身后一众大汉一听“妖法”,纷纷举刀相对。谁知身后,南风忽然一掌拍出,“咔擦”一声!一根柱子应声折断。 见此神力,一群大汉脸色齐变,那小彭头心下怯了,却还在嘴硬,边跑边冲他们高声喊话:“今儿个我是栽了,你们是哪条道上的好汉,留下姓名,日后我们再来会会……” 南风根本不屑回答,扶摇却在一旁道:“好说好说,这位乃是巨……” 南风反手又是一掌,两人便这么不动声色地拆了起来。谢怜本想请那小姑娘进来坐坐,给她点个果子茶水吃吃什么的,她却抹着泪自己先走了,只得望着她背影一声叹息,自己进来了。进来时茶博士道:“柱子记得赔。” 于是谢怜坐下时对南风道:“柱子记得赔。” 南风:“……” 谢怜道:“在那之前,我们先办正事。谁借我一点法力,我得进通灵阵核实一下情报。” 南风举起手,二人击掌为誓,便算是立下了一个极为简单的契约。如此,谢怜终于又能进通灵阵了。 甫一进去,他便听灵文道:“殿下终于借到法力啦?在北方那边行进得可顺利?那两位毛遂自荐的小武官助力如何啊?” 谢怜抬起头,看了一眼被南风一掌劈断的柱子,还有一脸冷漠闭目养神的扶摇,道:“两位小武官各有千秋,都是可塑之才。” 灵文笑道:“那真是要恭喜南阳将军和玄真将军了,依殿下所言,这两位小武官必然前途无量,飞升是指日可待啊。” 不一会儿,慕情的声音冷冷地浮出来,道:“他此次出行并未与我通报,由他去了,我反正是一无所知。” 谢怜心想:“你还真是一天到晚都守在通灵阵里……” 灵文道:“殿下,你们现下在何处落地?北方是裴将军坐镇之地,香火很旺,若殿下有需要,可以在他的明光殿暂留。” 谢怜道:“不必劳烦了。这附近没找到明光殿,我们便在一间南阳殿落足了。问一句,灵文,关于这鬼新郎,你们还有更多情报吗?” 灵文道:“有。方才我们殿里的评级出来了,是‘凶’。” “凶”! 对于祸乱人间的妖魔鬼怪,根据其能力,灵文殿将之划分为“恶”、“厉”、“凶”、“绝”四等。 “恶”者杀一人,“厉”者可灭一门,“凶”者可屠一城。而最可怕的“绝”者,但凡出世,那便要祸国殃民,天下大乱了。 这窝藏与君山中的鬼新郎,居然是“凶”章,仅次于“绝”之下,那么,看到过他的人,恐怕就不大可能全身而退了。 因此,出了通灵阵,告知其余二人此事后,南风道:“那些什么丑八怪绷带男,多半是谣言。要不然他们就是看到别的东西了。” 谢怜道:“也有另一种可能。比如,在某种特定的情形下,这鬼新郎是不会,或者不能伤人的。” 扶摇颇有微词:“灵文殿真是效率低下,这么久才出个评级,要来何用!” 谢怜道:“好歹对敌手实力如何有所了解了。但既然是凶,这鬼新郎法力必然十分强,假人根本不可能骗得过他。若我们要引他出来,送亲队伍的人便不能施障眼法以傀儡假充,也不能带有兵刃。最重要的是,新娘也一定要是活人。” 扶摇道:“到街上找个女子让她来做诱饵就行了。” 南风却否决了:“不行。” 扶摇道:“为何?不愿意?给笔钱便愿意了。” 谢怜道:“扶摇,就算有女子愿意,这法子也是最好不要用。这鬼新郎是凶章,万一失手,我们不会如何,但若是新娘被掳走了,一个弱女子逃跑不了,又反抗不得,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扶摇道:“那不能找女子,就只能找男人了。” 南风道:“上哪儿找个男人愿意扮……” 话音未落,两人的视线都转移了过来。 谢怜还在兀自微笑:“???” 晚,南阳庙。 谢怜披头散发地从殿后转了出来。 守在庙门的两人一看,南风当场就大骂了一声:“操!!!”冲了出去。 谢怜无语片刻,道:“何至于?” 叫谁人来看,也一眼能看出来,这是个眉目温柔的英俊男儿郎。 但正因如此,一个大好英俊男儿,穿着一件女子嫁衣,这个画面,很多人可能无法直视。比如南风,他可能就个人接受不了,所以才反应如此激烈。 谢怜看扶摇站在原地,目光复杂地上下扫视他,道:“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扶摇点点头,道:“如果我是鬼新郎,谁要是送这种女人给我……” 谢怜道:“你就灭了这个镇子吗?” 扶摇冷酷地道:“不,我就杀了这个女人。” 谢怜笑道:“那只能说,幸好我不是女人了。” 扶摇道:“我觉得,你不如现在去通灵阵问问,看看有没有哪位神官肯教你变身的法门,更实际。” 天界的确有几位神官由于特殊需求,通晓变身之法。但恐怕这时候再学也来不及了。那头,南风青着脸进来,他骂完了就冷静许多,这点真是跟他侍奉的那位将军如出一辙。谢怜看天色已晚,道:“罢了,盖头盖上都一样。”说着便要给自己盖了,扶摇却举手一挡,道:“且慢。你又不知那鬼新郎如何害人,若是他一揭盖头发觉被骗,暴怒之下异变突生,岂不多生波折?” 谢怜一听这话,也有道理,可他一步迈开,便听到了“嗤啦”一声。 扶摇给他找来的这件红嫁衣,实在不怎么合身。 原本女子身形就娇小许多,他这么一穿,腰身倒是无甚不合,但扬袖抬足,极受束缚,动作一大,衣服便被撕开了。正当他到处找到底是哪块儿裂了时,庙门口传来一个声音:“请问……”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小萤手中捧着一件叠好的白衣,站在庙门口,怯怯地望着他们。 她道:“我记得昨晚是在这儿见到你的,就想来看看,会不会还遇到……衣服我洗过的,放这里。昨天和今天,都多谢你啦。” 谢怜正要对她笑笑,忽然想起现在他是一副什么模样,决定还是不要多说话吓人了。 谁知,小萤不但没被他吓到,反而往前走了一步,道:“你这是……要是你喜欢,我帮你?” “……”谢怜道,“不,姑娘你不要误会,我并没有这种爱好。” 小萤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要是不嫌弃,我可以帮你。你们……你们是要去抓鬼新郎吧?” 她的声音和脸一下子扬了起来,道:“我、我会改衣服,我随身都带针线的,哪儿不好我可以改,我还会梳妆打扮,我来帮你!” “……” 两炷香后,谢怜再次低着头从殿后出来。 这次出来,新娘的盖头已经盖好,南风和扶摇似乎本想瞧上一瞧,但最终还是决定,珍惜自己的眼睛。他们寻来的轿子就在庙门口,精心挑选的轿夫也早已等候多时。月黑夜风高,太子殿下便这么一身新嫁衣,坐上了大红花喜轿。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的c天r地是艹天日地,文案要和谐,所以不能写。 新娘掀起盖头的第一眼当然只能给老公看!!!! 攻出来我会在章节简介写的,还希望大家不要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7章 鬼娶亲太子上花轿 那花轿,通体轿衣皆是大红绸缎,彩线绣着花好月圆龙凤呈祥。南风与扶摇两人一左一右,护行于花轿之侧。谢怜端坐轿中,随轿夫行走,悠悠晃晃。 八抬大轿的八个轿夫,皆是武艺超群的武官。南风与扶摇为了找武艺高强的轿夫假扮送亲队伍,直接上那位官老爷的宅邸露了一手,言明是要去夜探与君山。那位老爷二话不说便拉了一排人高马大的武官出来。然而,之所以要找武艺超群的,并不指望他们能帮上忙,只是要他们在凶鬼发难时足够自保逃跑罢了。 可事实上,这八名武官心里还反过来不大看得起他们。他们在府中是一等一的好手,上哪里不是群雄领袖?这两名小白脸居然一上来就骑他们头上,还令他们做轿夫,可以说是非常不快了。主人命令不可不从,强按心中不屑,但心中有气,难免发作,故意时不时脚下一歪、手上一震,一顶轿子抬得颠颠簸簸。外人看不出来,可坐在轿子里的人只要稍娇弱一些,怕是就要吐个昏天黑地了。 颠着颠着,果然听到轿子里的谢怜低低叹了口气,几名武官忍不住暗暗得意。 扶摇在外面凉凉地道:“小姐,你怎么了?高龄出阁,喜得流泪吗。” 确实,新妇出阁,不少都是要在花轿上抹泪啼哭的。谢怜啼笑皆非,开口时却声线平和自如,竟没有一丝被颠来倒去的难受,道:“不是。只是我忽然发现,这送亲队伍里少了很重要的事物。” 南风道:“少了什么?该准备的我们应该都准备了。” 谢怜笑道:“两个陪嫁丫鬟。” “……” 外边两人不约而同看了一眼对方,不知想象到什么画面,俱是一阵恶寒。扶摇道:“你就当家中贫穷,没钱买丫鬟,凑合着罢。” 谢怜道:“好罢。” 轿夫武官们听他们一番插科打诨,皆是忍俊不禁,这么一来,心头不满之意倒是消散了不少,亲近之意略多了几分,轿子也稳当了起来。谢怜便又靠了回去,正襟危坐,闭目养神。 谁知,未过多久,一串小儿的笑声突兀地响起在他耳边。 咯咯桀桀,嘻嘻哈哈。 笑声如涟漪般在山野之中扩散开来,空灵且诡异。然而,花轿并未停顿,照样走得稳稳当当。甚至连南风与扶摇都没出声,似是没发现任何异状。 谢怜睁开了眼,低声道:“南风,扶摇。” 南风在花轿左边,问:“怎么了?” 谢怜道:“有东西来了。” 此时,这支“送亲队伍”已渐入与君山深处。 四野愈寂,就连木轿嘎吱作响之声、踏碎残枝枯叶之声、轿夫们的呼吸之声,在这一派寂静之中,也显得略微嘈杂了。 而那小儿的笑声,还未消失。时而远,仿佛在山林的更深处,时而近,仿佛就趴在轿子边。 南风神色凝肃道:“我没听见任何声音。” 扶摇也冷声道:“我也没有。” 其余的轿夫们,就更不可能有了。 谢怜道:“那即是说,它是故意只让我一个人听见的了。 八名武官本来自恃武艺高强,加之觉得鬼新郎娶亲并无规律,今夜必定无功而返,并不如何畏惧,但不知怎的,忽然就想到了之前那四十名莫名失踪的送亲武官,有几位的额角微微冒出了冷汗。谢怜觉察到有人脚步凝滞了,道:“别停。装作什么事都没有。” 南风挥手,示意他们继续走。谢怜又道:“他在唱歌。” 扶摇问道:“在唱什么?” 细细听辩那小儿的声音,谢怜一字一句、一句一顿地道:“新嫁娘,新嫁娘,红花轿上新嫁娘……” 在寂夜之中,他这略为迟缓的声音一清二楚,分明是他在念,但那八名武官却仿佛听到了一个童稚的幼儿之声,正在和他一起唱着这支古怪小谣,心下毛骨悚然。 谢怜继续道:“泪汪汪,过山岗,盖头下莫……把笑扬……鬼新……鬼新郎吗?还是什么?” 顿了顿,他道:“不行。它一直在笑,我听不清了。” 南风皱眉道:“什么意思?” 谢怜道:“字面意思。就是让坐在轿子里的新娘,只要哭,不要笑。” 南风道:“我是说这个东西跑来提醒你是什么意思。” 扶摇却永远有不同意见,道:“它未必就是在提醒,也有可能是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其实笑才能安然无恙,但它的目的就是骗人哭。难保以往的新娘不是就这么上了当的。” 谢怜道:“扶摇啊,普通的新娘子,在路上听到这种声音,怕是吓都要吓死了,哪里还笑得出来。而且,不管我哭还是笑,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扶摇道:“被劫走。” 谢怜道:“我们今夜出行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 扶摇鼻子里出了一声,倒也没再继续反驳。谢怜道:“还有,有一件事,我觉得必须得告诉你们。” 南风道:“什么事?” 谢怜道:“从上花轿开始起,我就在笑了。” “……” 话音刚落,轿身猛地一沉! 外面八名武官忽然一阵骚乱,花轿彻底停了下来,南风喝道:“都别慌!” 谢怜微一扬首,道:“怎么了?” 扶摇淡淡地道:“没怎么。遇上一群畜生罢了。” 他刚答完,谢怜便听到一阵凄厉的狼嚎之声划破夜空。 狼群拦道! 谢怜怎么想也觉得不太正常,道:“问一句,与君山里经常有狼群出没吗?” 一名武官轿夫在外答道:“从没听说过!这怎么会是与君山!” 谢怜挑挑眉,道:“嗯,那我们就是来对地方了。” 荒山狼群而已,奈何不了南风与扶摇,也奈何不了那群常年刀尖上爬模滚打的武官,只是他们方才都在琢磨那鬼里鬼气的歌谣,这才猝不及防惊了一遭。黑夜的野林中亮起一对对绿幽幽的狼眼,一匹又一匹的饿狼从森林中缓缓走出,包围过来。但这看得到打得着的野兽,跟那听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一比,那可是强得多了,于是众人纷纷摩拳擦掌,准备展开身手大杀一场。然而,好戏还在后头。紧跟着它们的步伐,沙沙、簌簌,一阵似兽非兽,似人非人的怪异之声响起。 一名武官惊道:“这……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东西!!!” 南风也骂了一声。谢怜心知有异变突生,想站起身来,道:“又怎么了?” 南风马上道:“你别出来!” 谢怜方一举手,轿身猛地一震,似乎有什么扒在了轿门上。他头不低,目光微微下敛,从盖头下的缝隙里,看到了一个东西黑色的后脑。 它竟是爬进轿子里来了! 那东西一头撞进了轿门,却又猛地被外面的人一把拖了出去。南风在轿子前骂道:“他妈的,是鄙奴!” 一听是鄙奴,谢怜就知道,这下可麻烦了。 在灵文殿的判定中,鄙奴是一种连“恶”评都不配得到的东西。 据说,鄙奴最初是人,但现在看,就算是人,那也是畸形人。它有头有脸,但模糊不清;它有手有脚,但无力直行;它有口有牙,但咬半天都咬不死人。可是,若让大家选,大家是宁可遇上更可怕的“恶”或者“厉”,都不想遇上它。 因为,鄙奴往往是和别的妖魔鬼怪一起配合出现的。猎物正在和敌人战斗,它便突然冒出,用它纠缠不休的手脚,黏黏糊糊的体/液,还有前赴后继的伙伴,牛皮糖一样缠住猎物。尽管它战斗力低下,但因为它生命力极其顽强,并且往往成群结队出现,你怎么都没办法甩开它们,也很难迅速杀光它们。渐渐地,便会被它耗干力气,被它绊倒,总有那么一瞬大意,会被伺机的敌人得手。 而在猎物被别的妖魔鬼怪杀死后,鄙奴便会捡一点被对方吃剩的残肢断臂,吃得津津有味,啃得坑坑洼洼。 这实在是一种非常恶心的东西。若是上天庭的神官,灵光一放武器一祭,自然能吓得它们避退三舍,可是对中天庭的小神官们来说,这东西就难缠得很了。扶摇远远嫌恶地道:“我,最恨,这东西!灵文殿,没说过有这个?” 谢怜道:“没有。” 扶摇道:“要他何用!” 谢怜问:“来了多少只?” 南风道:“一百多只,可能更多!你别出来!” 鄙奴这种东西,愈多愈强,超过十只便很难对付了。一百多只?活活拖死他们都绰绰有余。它一般喜欢住在人口繁多之处,万万没想到一座与君山里便会有这么多只。谢怜略一思忖,微微抬臂,露出了小半截缠着绷带的手腕。 他道:“去吧。” 此二字一出,那白绫忽的自动从他手腕上滑落,若有生命一般,从花轿的帘子出飞了出去。 谢怜端坐轿中,温声道:“绞杀。” 黑夜之中,忽有一道白影毒蛇一般游了出来。 那白绫伪作绷带缠在谢怜手上时看起来最多不过几尺,可这么似鬼魅的闪电飞梭在厮杀的众人间时,却仿佛无穷无尽。只听“喀喀”、“咔咔”一连串间隙不留的脆响,数十只野狼、鄙奴,瞬息之间便被它绞断了脖子! 缠着南风的六只鄙奴顷刻毙命倒地,他一掌劈飞一只野狼,却分毫没有脱险的轻松,不可置信地冲着轿子道:“那是什么东西!?你不是没有法力不能驱使法宝吗?!” 谢怜道:“凡事总有例外……” 南风怒极,一掌拍上轿门:“谢怜!你说清楚,那究竟什么东西?!是不是……” 他这一掌,拍得整个轿子几乎散架,谢怜不得不举手扶门,微微一怔,南风这两句的语气,竟是令他想起了以前风信生气时的模样。南风还待再说,忽的远处传来武官们的惨叫。扶摇冷声道:“有什么话先打退了这波再说!” 南风无法,只得前去救场。谢怜迅速回过神,道:“南风扶摇,你们先走。” 南风回头:“什么?” 谢怜道:“你们围着轿子就会一直有东西来,打不完的,先带人走。我留下来会会那位新郎。” 南风又要骂了:“你一个人……”扶摇那边却冷冷地道:“他反正能驱使那绫,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什么事。你有空拉拉扯扯,不如先安顿了这群再回来帮忙。我先走了。” 他倒潇洒干脆,说走就走,片刻也不拖沓。南风一咬牙,心知他所言非虚,也对剩下的几名武官道:“先跟我来!” 果然,离了花轿,那狼群与鄙奴们虽然还纠缠不休,但再也没有新的一波加入围攻。两人各护四名武官,路上边打扶摇边恨声道:“岂有此理,若非我……” 言尽于此,两人对视一眼,俱是目光诡异。扶摇咽了话,转开头,二人暂且都收住不提,继续匆匆行进。 花轿四周,尸横满地。 若邪绫已将扑上来的狼群与鄙奴们尽数绞杀,飞了回来,自动柔顺地缠回了他的手腕。谢怜静静坐于轿中,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沙沙作响的树海包围着。 忽然之间,万籁俱静。 风声,林海声,魔物嘶吼声,刹那全数陷入一片死寂,仿佛在忌惮着什么东西。 然后,他听见了很轻的两声笑。 像是个年轻的男人,又像是个少年。 谢怜端坐不语。 若邪绫在他手上静静缠卷着,蓄势待发。只要来人流露出一丝杀气,它便会立刻疯狂地十倍反击回去。 谁知,他没等到突如其来的发难和杀意,却是等到了别的东西。 花轿的帘子被微微挑起,透过鲜红盖头下的缝隙,谢怜看到,来人对他伸出了一只手。 指节明晰。第三指系着一道红线,在修长而苍白的手上,仿佛一缕明艳的缘结。 作者有话要说:  不剧透攻的身份。大家可以猜,但基本上不会准。 若邪(ye)绫。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8章 鬼娶亲太子上花轿 给,或是不给? 谢怜不动声色,尚未考虑好,是该继续这般我自岿然八风不动地坐下去,还是该佯作惊慌失措的新嫁娘怯怯地往后躲去,那只手的主人却颇有耐心,也颇有风度,他不动,他也不动,似乎就这么等着他的答复。 半晌,鬼使神差地,谢怜伸出了手。 他站起身来,要去撩开帘子下轿,对方却已先一步,为他挑起了红帘。来人握住了他的手,却并未握得太紧,仿佛是怕捏痛了他,竟是给人一种小心翼翼的错觉。 谢怜低着头,由他牵着,慢慢出了轿子,眼下瞥见脚下横着一匹被若邪绫绞死的狼尸,心念微转,脚下微微一绊,一声惊喘,向前倒去。 来人立刻反手一扶,接住了他。 这一扶,谢怜也是反手一握,只觉摸到了什么冷冰冰的事物,原来,来人手上戴着一双银护腕。 这护腕华丽精致,花纹古拙,其上雕着枫叶、蝴蝶、狰狞的猛兽,颇为神秘,也不似中原之物,倒像是异族的古物。堪堪扣住这人手腕,显得精炼利落。 冰冷的银,苍白的手,毫无生气,却有几分杀气与邪气。 他那一摔乃是装模作样,有心试探,若邪绫一直都在喜服宽大的袖子下缓缓缠绕着,蓄势待发。然而,来人却只是牵着他手,引着他往前走。 谢怜一来盖着盖头识路不清,二来有心拖延时间,因此,故意走得极慢,而对方竟也配合着他的步伐,走得极慢,另一只手还不时过来牵一牵他,仿佛是怕他再摔倒。尽管谢怜心中是十二万分的警惕,被这般对待,也忍不住想:“若这当真是一位新郎,倒也真是温柔体贴到极致了。” 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个极为轻灵的叮叮之声。两人每走一步,那声音便清凌凌地响一响。正当他在琢磨这是什么声音时,四下忽然传来阵阵野兽压抑的低哮。 野狼! 谢怜身形微动,若邪绫忽地在他腕上一收。 谁知,他还没有任何动作,那牵着他的人却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仿佛是在安抚,让他不要担心。这两下,轻得简直可以说是温柔了,谢怜微微一怔,而那阵阵低哮已经压了下去。再一细听,他忽然发现,这些野狼,并不是在低哮,而是在呜咽。 那分明是一种野兽恐惧到了极致、动弹不得、垂死挣扎时的呜咽。 他对来者何人的好奇,愈加强烈了。直想掀了盖头,看一眼再说,可也心知如此不妥,只能透过红盖头下方的缝隙,管中窥豹。所见的,是一片红衣的下摆。而红衣之下,一双黑皮靴,正在不紧不慢地走着。 那双小黑皮靴收得紧紧,往上是一双修长笔直的小腿,走起路来,煞是好看。黑靴侧面挂着两条细碎的银链,每走一步,银链摇动,发出清脆的叮叮声响,煞是好听。 这脚步漫不经心,带着轻快,更像是个少年。然而,他每一步却都又成竹在胸,好像没有任何人能阻碍他的步伐。谁若敢挡他的路,谁就等着被他碾得粉碎。如此,倒是教谢怜说不准,这到底是位什么样的人物了。 正当他兀自思量之际,忽然,地上一样白森森的东西闯入了他的眼帘。 那是一颗头骨盖。 谢怜脚下凝滞了片刻。 他一眼便看出来,这颗头骨的摆放方式有问题。这分明是某个阵法的一角,若是触动了它,怕是整个阵法都会瞬间向这一点发动攻击。但看那少年步伐,似乎压根没注意到那里有个东西。他正在想要不要出声提醒,只闻“喀啦”一声惨不忍听的脆响,就见这少年一脚下去,顷刻便把这颗头骨盖踩得粉碎。 然后,他仿佛什么都没感觉到一般,漠然地踩着这堆齑粉走过去了。 谢怜:“……” 他居然,就这么一脚,把整个阵法,踩成了一堆废粉…… 这时,那少年脚下一顿。谢怜心中一动,心想他是不是该有所动作了,那少年却只停留了片刻,便继续引他前行。走了两步,上方忽然一阵“滴滴答答”之声,仿佛点点雨珠打在伞面之上。原来,方才,那少年是撑起了一把伞,挡在二人头上。 虽然不合时宜,谢怜心中也忍不住赞了一声他真体贴,但心里还是颇为奇怪:“下雨了吗?” 魆魆黑山,莽莽野林。远远群山深处,狼群对月长嗥。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在山中进行了一场厮杀,冷冷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斯情斯景,诡魅至极。但那少年一手牵他,一手撑伞,缓缓前行,却是无端一派妖艳的风月无边,款款缱绻。 那阵奇异的雨来得奇,去得也奇,不一会儿,那雨珠打伞的滴滴之音便消失了。而那少年也驻足立定,似乎收起了伞,同时,终于收了手,向他走近了一步。 一路上牵着他的那只手,轻轻执了这盖头的一角,缓缓向上挑起。 谢怜一路上都在等这一刻,定定不动,看着面前缠绵的红幕慢慢地向上揭开—— 绫动! 并非是那少年动了杀气,而是必须先发制人,制住再说! 谁知,若邪绫飞出,带起一片横风,那鲜红盖头离了那少年的手,飞起又落下,谢怜只来得及看到一个红衣少年的残影,若邪绫便穿了过去。 那少年竟是破碎为千只银蝶,散成了一阵银光闪闪的绚烂星风。 虽说还是不合时宜,但谢怜退开两步后,也忍不住心头惊叹,这景象,实在是美得如梦似幻。这时,一只银蝶幽幽从他眼前飞过,他还待再看仔细些,那只银蝶却是绕着他飞了两圈,这便汇入蝶风之中,一齐化为漫天银光的一部分,振翅向夜空飞去。 好一会儿,谢怜才回过神来,心想:“这少年到底是不是鬼新郎?” 依他看来,总觉得不太像。若是,与君山里的狼群应当就是他下属,见了他又何至于害怕成那副模样?而且路上那阵法也应该是鬼新郎布下的,他却随随便便就……踩烂了。 可若不是,这少年又为何会来劫花轿? 越思量越觉奇怪,谢怜把若邪绫往肩上一甩,心想:“算了,也有可能只是个刚好过路的。还是暂且搁一搁,正事要紧。”四下一望,却是“咦”了一声。原来,不远处竟是有一座建筑,沉沉地立在那里。 既然那少年把他带到这里来了,这建筑又被煞费苦心藏在迷阵之中,那就是非得进去看看不可了。 谢怜走了几步,忽然顿住,想想,又折回,捡起地上的盖头拍了拍,拿在手里,这才继续朝那边走去。 这建筑红墙高院,砖石木瓦略显斑驳,竟像是一座有好些年头的城隍庙,而且依照谢怜的经验来看,这形制多半是一座武神庙。果不其然,他一抬头,便看到大门顶上三个金刚铁骨的大字: “明光殿”! 北方武神明光将军,也就是上次灵文在通灵阵里说,在北方香火很旺的那位裴将军。难怪他们之前在附近没找到明光殿,却找到了南阳庙,原来,这里的明光庙在与君山里,却早就被一道迷阵封锁住了。莫非这鬼新郎与明光将军有何联系? 不过,这位明光将军,可谓是一位春风得意、炙手可热的大神官,而且在北方的地位也很稳,谢怜个人并不觉得这样的神官会愿意与鬼新郎这种凶物有何牵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倒霉地被凶物鸩占鹊巢,也并非奇事。事实到底如何,还是看看再说。 他走上前去,庙门关着,却没上锁,一推便开。推开后,一股奇怪的气味扑面而来。 不是多年无人的灰气,而是一股淡淡的腐臭味。 谢怜反手掩上大门,让它看起来像是原来没人进来过的样子,迈入庙中。大殿中央供着一尊武神像,自然是那位北方武神明光将军。许多人形的东西,比如雕像,人偶,画像,都容易沾染邪气,于是,谢怜首先就上去仔细察看这尊武神像。 看了半天,结论是:这神像塑得极好。执宝剑,佩玉带。面貌英俊,气宇轩昂。没有问题,腐臭味也不是从神像身上传来的,于是,谢怜便不管他了,往大殿后方转去。 这一转,谢怜整个人一定,瞳孔瞬间收缩。 一群身穿大红嫁衣、盖着盖头的女子,直挺挺地站立在他面前。 那股淡淡的腐臭之味,正是从这些嫁衣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 谢怜很快定了心神,一个一个地数过去,一,二,三,四……一直数到了十七。 正是那在与君山一带失踪的十七位新娘! 有的新娘嫁衣红色已褪,十分陈旧破损,应该是较早失踪的新娘。而有的新娘嫁衣还崭新,样式也新,身上陈年腐尸的气味也极淡极淡,应该是最近失踪的。谢怜略一思索,揭开了一名新娘的盖头。 鲜红盖头下是一张惨白的脸,白得有点微微发绿,被黯淡的月光一照,甚是恐怖。而最恐怖的,是这女子去死的面容已然肌肉扭曲,但在这扭曲的脸上,还挂着一个僵硬的微笑。 谢怜再揭下一名女子的盖头,也是同样的嘴角上扬。 这满屋子的死人,竟然都身穿喜服,面带微笑。 谢怜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小儿所唱的诡异歌谣:“新嫁娘,新嫁娘,红花轿上新嫁娘……泪汪汪,过山岗,盖头下莫把笑扬……” 突然,他听到庙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当真是极为奇怪的声音。奇怪到难以形容,像是两根用厚布包裹住的棍子,在地上猛地咚咚敲打,又像是挂着什么重物,在地上艰难地拖行。这声音由远到近,来得极快,须臾便到了明光庙的门口。只听“吱呀——”,长长一声,明光庙的大门被推开了。 不管来的是个人还是个什么东西,多半就是那鬼新郎。而现在,它已经回来了! 这殿后无处脱身,也无处躲藏,谢怜只思考了一瞬,看到这一排新娘,立即重新盖上盖头,自己站了进去,一动不动。 若是只有三四五六具尸体站在这里,那自然是一眼便能看穿数目不对,可现在这里有十七具新娘的尸体,除非像他方才那样一个一个地数过去,否则根本很难立刻发觉有人混进去了。 他刚刚站进去,便听那怪声“咚咚”、“咚咚”,“走”了进来。 谢怜一边立定不动,一边思索:“这究竟什么声音?听长短停顿,有点像脚步声,可有什么东西的脚步声是这样的?这也绝对不是方才带我来的那少年,他可是从容惬意得很,走路还带叮铃铃的响儿。” 忽然,他想到一事,心猛地一紧:“不妙,高矮不对!” 这些尸体均是女子,可他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天生便比女子要长出一截。虽然一眼看不出来多了个人,但一群尸体里有一个人特别高,却是能一眼就看出来的! 但,再转念一想,谢怜又迅速镇定下来。他的确是高,可那少女小萤只是简单给他束了发,并未做多,而这些新娘个个盛装打扮,发髻高得冲天,还有的戴了凤冠,脑袋上高高顶起一大块,有的加起来恐怕不比他矮,就算他高,应当也不算十分惹眼。 正这么想,他又听到了“刷啦”的一声,距离他两丈远。 过得片刻,又是“刷啦”一声,这一次,离他又近了一点。 谢怜反应过来这鬼新郎在干什么了。 它在一个一个地掀开新娘的盖头,一个一个地查看尸体的脸! “砰!” 此时不击,更待何时?若邪绫猛地飞出,正正打中了那鬼新郎。 只听一声巨响,黑雾扑面。谢怜不知妖雾有毒没有,他并无灵光护体,立即屏息掩住口鼻,同时催动若邪绫舞出流风,驱散黑雾。只听“咚咚”、“咚咚”!谢怜眯眼,看到一个矮小的黑影在庙门口一晃而过。庙门大开,一团黑雾滚滚地朝树林袭去。 谢怜当机立断,立即追出。谁知,他追了没几步,树林里竟是火光冲天,远远传来一阵喊打喊杀之声:“冲啊——!” 一个小青年的声音格外嘹亮:“抓丑八怪,为民除害!抓丑八怪,为民除害!赏金大家平分!”正是那小彭头。谢怜心里叫苦,这群人说要上山,竟然就真的上山了,本来有一个阵法罩着找不到也就罢了,可方才阵法被那少年一脚踩得稀巴烂,他们瞎猫碰上死耗子,竟然真的找来了。再一看,他们来的方向,刚好是那鬼新郎逃跑的方向! 谢怜提着若邪绫便冲了过去,喝道:“站住别动!”众人俱是一愣。他还要说话,便听小彭头热切地问道:“姑娘!你是被那鬼新郎掳进山里的吧?你叫什么名字?我们是来救你的,你可以放心了!” 谢怜一怔,心中好笑,这才想起他还一身女装。南阳庙中没有镜子,他也不知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但看反应,小萤姑娘的手应当是很巧的,这群人一惊之下,竟是把他当成真的新嫁娘了,这小彭头大概还指望着他是那第十七位新娘,好去领那悬赏。无论如何,这情形不能让这帮村民们乱跑,但他又不能保证鬼新郎没有继续往前逃。恰好此时,两名黑衣少年赶了过来,谢怜立刻唤道:“南风扶摇,快来助我!” 谁知,这二人循声望来,却是齐齐一怔,齐齐倒退两步,谢怜问了好几句才反应过来。谢怜道:“你们从那边过来的?路上可遇到什么东西?” 南风道:“不曾!” 谢怜道:“好。扶摇,你现在立刻顺这条路搜下去,四周都搜一圈,确保鬼新郎没在逃。” 扶摇听了,转身便走。谢怜又道:“南风,你守住这里,确保一个人都不能走。若是扶摇没在山里找到那鬼新郎,那它现在就一定在这群人里面!” 闻言,众大汉哗然。小彭头也看出他不是女子了,第一个跳起来:“一个都不能走?你凭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大家伙儿咱们别听他们的……” 他这一蹦尚未落地,南风一掌劈出,一棵一人环抱的大树应声折断倒地。众人立刻想起来了,这少年一言不合就劈东西,若是给他当柱子劈了,赔钱也没用了,都不说话了。小彭头又道:“你说鬼新郎在我们里面就在我们里面?咱们这里每一个人都是有名有姓的,不信你用火把照大家的脸,一个一个看!” 谢怜道:“南风。” 南风拿过小彭头手里火把,举着一个一个照过去。每一张脸上都满头大汗,或紧张,或茫然,或兴奋,个个生动至极。谢怜看不出所以然来,走到众人之前,道:“各位,方才冒犯多有得罪,但我打伤了那鬼新郎,它逃跑了,绝对走不远。我这两位小朋友来时路上没碰到它,只怕这东西会混在你们里面。还劳烦你们相互彼此之间仔细看一看,看清楚每个人的脸,看看有没有一个你们都不认识的人混在里面。” 众人一听说那鬼新郎可能就混在自己这群人之中,也是毛骨悚然,不敢大意,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起来。看了半天,忽然有人怪叫:“你怎么在这里?” 谢怜眉心一跳,抢过去道:“谁?” 小彭头抢了别人的火把,往一个角落一照,道:“这个丑八怪!” 他指着的,竟是小萤。小萤那张鼻歪眼斜的脸在火光下显得有些扭曲,似乎受不了这样被暴露在亮处,举手挡脸,道:“我……我只是不放心,想上来看看……” 看她惊恐万状,谢怜拿走了小彭头手里火把,对众人道:“各位如何?” 一群人纷纷摇头,道:“没有不认识的人。”“都见过。” 南风道:“他会不会附在谁身上?” 谢怜沉吟片刻,道:“应该不会,那是个实心的。” 南风道:“但既已是‘凶’,能不能变换形态,不好说。” 他们这边犹疑,小彭头又是第一个叫:“鬼新郎不在咱们里面,你们看清楚了吧?看清楚了还不放了我们!” 众人稀稀拉拉附和,谢怜扫了他们一眼,道:“还请各位都先待在这间明光庙前,不要离开半步。” 众人又要抱怨,看到南风神色冷峻,又不敢了。这时,扶摇也回来了,道:“附近没有。” 望着明光庙前这一片黑压压的人头,谢怜缓缓地道:“那,它现在就一定在这群人里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微修。 牵着我们殿下走了一路的当然是攻!暂时不给看脸,也不剧透攻的身份,但是可以剧透攻不是蝴蝶精! 大家也可以猜猜鬼新郎是谁或者躲在哪里,我也可以剧透:庙里面的那个神像是无辜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9章 山锁古庙倒挂尸林 扶摇注意到有个小萤缩在人群里,皱眉道:“怎么这里还有女人?” 他语气虽不火爆,但也无甚善意,小萤听了低下了头。谢怜道:“她怕出事,上来看看。” 扶摇问旁人:“你们是跟她一起上来的吗?” 众人先是犹疑,后道:“不记得了。”“说不清。”“不对,我们上来的时候没有她吧!”“我反正没看到。”“我也没看到。” 小萤忙道:“因为我是偷偷跟来的……”小彭头立马道:“你为什么要偷偷跟上来?你是不是心虚?你是不是鬼新郎假扮的?” 此言一出,小萤四周霎时空出了一大片,她手忙脚乱地摆手,道:“不是……不是,我是小萤,我是真的!”她对谢怜道:“公子,我们才见过的!我给你上胭脂,给你梳妆打扮过的……” 谢怜:“……” 众人都盯过来看他,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他零星听见了“喜好”“异于常人”“不敢相信”等字眼,咳了两声,道:“这,任务需求。任务需求。南风扶摇,你们……” 他一转头,这才发觉,南风与扶摇也一直目光诡异地盯着他,而且脚下很克制地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谢怜被他们这种目光看得浑身毛毛,道:“……你们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他哪里知道,姑娘家的点妆笔是何等鬼斧神工,直教他修眉化秀眉,面若敷玉粉,胭脂点绛唇。若是不开口,那就是个温柔婉转的美貌大姑娘。导致这两人看着他就心头巨震,难以置信,怀疑人生,浑身不自在。脸还是那张脸,但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跟什么人说话了。扶摇问南风:“你有什么想说的。” 南风马上摇头:“我没什么想说的。” “……”谢怜道,“你们还是说点什么罢。” 这时,人群中道:“咦?这是间明光庙?”“这山里居然还有一间明光庙?稀奇了,我还从没见过。” 众人纷纷看起了稀奇。谢怜却忽道:“对,明光庙。” 南风听出他语气有异,道:“怎么了?” 谢怜道:“北方明明是明光将军的地盘,他香火又不是不旺,法力也不是不强,但是,为什么与君山山下却只有南阳庙?” 那官老爷向神武大帝祈福,倒是很好理解,因为神武大帝乃千年第一武神,地位高于明光将军,自然是越往上头求越保险。可明光将军与南阳将军地位平等,相差无几,真要论起来,这位明光将军可是有九千宫观的,比南阳还多一千,实在想不出来,为何非要舍近求远。他又道:“照理说,就算与君山里的这一间明光庙被那鬼新郎鸠占鹊巢,旁人找不到它,但明明可以再建一间明光庙,为什么却要建别的武神庙?” 扶摇了悟,道:“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谢怜道:“是,一定有别的原因,让与君山一带的人选择再也不建明光庙。你们谁再借我点法力,我怕是得去问问……” 这时,有人嚷嚷道:“好多新娘啊!” 一听这声音是从庙里传来的,谢怜猛地转身。他让这群人好好待在庙前的空地上,他们竟是置若罔闻,跑进庙里了! 南风喝道:“情况危险,不要乱跑!” 那小彭头却道:“大家伙儿别听他们的,他们不敢动咱们的!咱们是良民,他们还敢真杀了不成?大家都起来,起来起来!” 他竟是吃准了这三人不会当真把他们拦腰打折,肆无忌惮起来了。南风指节咔咔作响,看样子在憋骂。可身为南阳殿的殿中武官,他还真不能随意打折哪个凡人的手脚,教哪个监察的神官发现了去告上一状,那可是不好玩儿的。小彭头又嘿嘿冷笑:“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打什么主意。不就是想骗我们不动,独占功劳,好自个儿去拿悬赏?” 他如此煽动,竟有半数的人都蠢蠢欲动起来,跟着他跑进了庙里。扶摇拂袖漠然道:“随他们去吧。这群刁民。”竟是厌恶至极,不想管了。而明光庙中,又是一声惨叫:“这些都是死人啊!” 小彭头也大惊,道:“都死了?!”“都死了!”“邪门儿了,怎么这个像是死了几十年还没烂??”没两下,他马上又想开了:“死了也没事。把新娘子的尸体运下山去,她们家里人还不得出钱买?” 谢怜目光渐渐沉了下来。而众人一想,是这个道理。有人唏嘘,有人嘀咕,有人又高兴起来。谢怜站到庙门口,道:“各位还是先出来吧。这殿后常年无风尸气沉淀,寻常人吸入体内是要出事的。” 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众人正不知该不该听,小萤小声道:“大家不要这样了吧?这里这么危险,要不还是先听这位公子的,出去坐好吧……” 可这群人连谢怜几人的话都不听,哪里会听她的?没人理。小萤也不气馁,又说了几遍。小彭头还教他们:“大家伙儿紧着新鲜的尸体挑,太老的尸体她们家里人都不知道在不在世上了,就别费那个劲扛下去了。”居然还有几人夸他精明能干。谢怜听了真是哭笑不得,见有人动手动脚,道:“别揭盖头!那盖头能阻隔尸气和阳气。你们人多阳气太旺,若是给它们吸进去,难保不会发生点什么。” 然而,一群人为了挑新鲜的尸体,早把盖头都掀了个七七八八。谢怜与来到门口的南风对视一眼,摇了摇头,知道拦不住这群人,毕竟又不能把他们打得口吐鲜血动弹不得,如此万一待会儿有什么事岂不是教他们没法逃跑?也是很无奈。这时,有个大汉掀开了一名新娘的盖头,道:“我的妈呀,这个小娘真是美得上天了!” 众人纷纷围了过来,道:“这门儿都没过吧,就这样死了真是可惜了。”“衣服是破了点,但就数这个最美!” 这名新娘子大抵是死得不久,脸上肌肤还颇有弹性,有人道:“敢不敢摸两把?”小彭头道:“有什么不敢?”说着就在那尸体脸上拧了两把,只觉滑溜滑溜的叫人心痒难耐,还待再摸,谢怜实在看不下去了,正要制止,小萤却已冲了过来,道:“不要这样!” 小彭头反手就是一推,道:“别妨碍大老爷们办事!” 小萤却又爬了起来,道:“你们这样真是要遭天谴啊!” 小彭头火了,道:“他妈的,你这丑八怪真是人丑事多!” 他骂着便要去踹人,谢怜一手提了小萤后领,轻轻一拎便把她拎开了。谁知,只听“咚”的一声,小彭头大叫一声,道:“谁砸我!” 谢怜回头一看,他竟是头破血流,脑袋上被砸出一个大洞,地上掉着一块沾血的石头。小萤一愣,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害怕,不小心丢的……” 然而,就算她抢着承认,也不会有人相信了。因为,方向根本不对。这石块是从小彭头身后的一扇窗户外丢进来的。方才小彭头一叫,众人便往那个方向望去,恰好看到一个人影在窗外一晃而过。 小彭头怪叫道:“是他!就是那个脸上缠着绷带的丑八怪!” 谢怜把小萤往南风手上一塞,两步迈上,右手在窗棂上轻轻一撑,翻了过去,朝树林中追去。另外也有几个胆大想拿悬赏的也跟着他跳出窗外。可追到树林边缘,谢怜忽然闻到一阵血腥之气,觉察不对,心中警惕,猛地刹步,道:“别进去!” 他已出声提醒,那几人却心想你不追正好我追,脚下竟是不停,直冲进树林中。原本聚在庙内的众人也涌了出来,看谢怜停在树林边缘,胆子没那么大的便也跟着围观。没过多久,只听几声惨叫,树林里跌跌撞撞走出几个黑影,正是方才率先冲进去的几人。这几个黑影歪歪倒倒走出树林,走到月光之下,众人一看,登时魂飞魄散。 进去时还是个活人,怎么出来时就变成了血人? 这几人从脸到身上衣服,全都是斑斑血迹,血如泉涌。一个人若是留了这么多血,那是决计活不成的。然而,他们还在一步一步朝这边走过来,众人吓得齐刷刷往后退,一直退到谢怜身后,谢怜举手,道:“镇定。血不是他们的。” 果然,那几人道:“是啊!血不是我们的,是……是……” 满脸的血也掩盖不住他们脸上惊恐万状之色,一群人顺着他们的目光朝树林中望去。黑漆漆的,瞧不清楚树林里面到底有什么,谢怜拿过一支火把,往前走了几步,举着向前探去。黑暗里,有什么东西滴到了火把之上,发出“滋滋”声响。他看了一眼火把,目光往上移去,定定片刻,扬手将火把一抛。 尽管被抛起的那支火把只将上空照亮了一瞬,但所有人还是都看清楚了,树林的上方有什么。 长长的黑发,惨白的脸孔,破烂的武官服,以及悬在空中来回晃动的手臂。 四十多个男人的尸体,高高低低,摇摇摆摆,倒挂在树上。那鲜血不知流了多久,竟是还未干涸,滴滴答答,形成一派倒挂尸林、血雨下落的恐怖景象。 外面这群人虽都是身强力壮的大汉,但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竟是全都吓得呆了,鸦雀无声。而南风和扶摇过来看到了这幅景象,皆是神色一凝。 片刻,南风道:“青鬼。” 扶摇道:“的确,是他最爱的把戏。” 南风对谢怜道:“不要过去。是他的话,有点麻烦了。” 谢怜回头问:“你们说的是谁?” 南风道:“一个‘近绝’。” 谢怜纳闷道:“什么叫近绝,接近绝吗?” 扶摇道:“不错。‘近绝’青鬼,就是一个在灵文殿里,被评价为境界很接近‘绝’的凶物。他十分喜欢这种倒挂尸林的游戏,可谓是声名在外。” 谢怜心道:“这可真是没必要。是绝便是绝,不是便不是。就像只存在‘飞升了’和‘没有飞升’,并不存在‘接近飞升’和‘快要飞升’。加了个‘近’字,反倒有点教人尴尬了。” 他又想起那少年牵着他一路前行时,曾有一阵雨打伞面之声。莫非他撑伞,便是为了替他挡下这一阵尸林血雨?当下轻轻“啊”了一声。那两人立刻问道:“怎么了?” 他便把自己在花轿上遇到一个少年,那少年又是如何把他带到这里来的简略说了。末了,扶摇将信将疑道:“这山中迷阵我上来时便觉察到了,凶险得很,他就这么随手便破了?” 谢怜心想:“根本不是随手。他就随随便便踩了一脚,放都没放在眼里。”道:“不错。你们说的这位‘近绝’青鬼,会不会就是他?” 南风略一思索,道:“我没见过青鬼,没法说。你见到的这个少年有什么特征没有?” 谢怜道:“银蝶。” 方才南风与扶摇看到倒挂尸林的景象时,表现完全可说是镇定。而此言一出,谢怜则清晰地看到,他们脸上的神色都瞬间变了。 扶摇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银蝶?什么样的银蝶?” 谢怜觉察到,他大概是说了什么非同小可的话,道:“似银又似水晶,不似活物。不过,瞧着挺漂亮的。” 他看到南风扶摇两人对视一眼,脸色皆是极为难看,几乎是发青了。 半晌,扶摇才沉声道:“走。马上走。” 谢怜道:“这边鬼新郎尚未解决,如何能走?” 扶摇道:“解决?” 他回过身来,冷笑道:“看来你真是在人间耽搁太久了。这鬼新郎,不过是一个‘凶’;就算是这倒挂尸林的青鬼,虽然令人头痛,但也不过是个‘近绝’。” 再一顿,他陡转厉声:“可你知道,那银蝶的主人是何等来头吗?” 谢怜如实道:“不知道。” “……”扶摇生硬地道:“不知道眼下也没空讲了。总之不是你能对付得了的,你还是赶紧先回天界搬救兵去吧。” 谢怜道:“那你先回去吧。” “你……” 谢怜道:“那银蝶的主人并未流露恶意。而若他藏有恶意,又真像你说的那么可怕,与君山方圆数里恐怕都难逃他手,这个时候就更得有个人守在这儿了。所以不如你先回去,看看能不能帮我搬个救兵。” 他看出扶摇并不想留在这里对付这许多麻烦事物,既然如此,那便决不能勉强。扶摇这人就是十分干脆,拂袖而去,竟是当真自己先走了。谢怜转向南风,还要再开口仔细询问那少年的事,人群却又是一阵骚动,有人道:“抓住了!抓住了!” 这下谢怜也没空问了,道:“抓住什么了?” 树林中又走出两个血淋淋的身影,一个是个大汉,方才率先冲进树林里的有他一个,竟是没被那阵尸林血雨吓退,真称得上是大胆了。另一个,就是他手里拖着一个少年,被他死死揪在手里,头脸上缠满了乱七八糟的绷带。 谢怜还记得,之前在相逢小店里茶博士说过,“据说鬼新郎是个脸上缠着绷带的丑八怪,就是因太丑,没有女人喜欢,所以才见不得别人成好事”。当时,他们还认为很有可能是谣传,不料竟是真有这么个人。 可有归有,是不是那鬼新郎,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刚想将那绷带少年看看仔细,小萤却冲了过来,道:“你们弄错了!这不是鬼新郎,他不是!” 小彭头道:“都被当场抓住了,你还说不是?我……”一卡,他像是陡然间恍然大悟了什么,道:“哦,我就说为什么你总是古里古怪的,一个劲儿的‘不是’‘不是’,原来你跟这个鬼新郎是串通好的?!” 小萤一惊,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我没有,他也没有。他真的什么都没做过,他就是一个普通的……普通的……” 小彭头咄咄逼人:“普通的什么?普通的丑八怪?”他在那绷带少年头上胡乱揪了两把,道:“那要不我们就来看看,这个普通的鬼新郎到底长啥样,才这么爱抢别人女人!” 他这两把揪乱了几根绷带,那缠脸的少年登时抱头惨叫起来,叫声里充满了恐惧,十分凄厉,也十分可怜。谢怜一把捉住小彭头胳膊,道:“够了。” 小萤听到那少年的惨叫声,泪水滚滚下落,见谢怜出手阻拦,如同看到希望,连忙一把抓住他袖子,道:“公……公子,帮帮我,帮帮他。” 谢怜看她一眼,小萤又讪讪放开他袖子,仿佛生怕他嫌弃自己动手动脚,不想帮她了。谢怜道:“没事。”再看一眼那满头是血的绷带少年,发现那少年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从手臂下的绷带缝隙里漏出,也在偷看他,只偷看了一下,又立即垂下,忙着重新把绷带缠好。他虽没露出脸,但露出了一点脸上皮肤,就这一点,已是极为恐怖,仿佛被大火灼过,根本不难想象,绷带之下,是多么可怕的一张脸,引得旁人倒抽冷气,而他也缩得更厉害了。 谢怜注意到,这两人那种瑟缩之态,竟如出一辙,仿佛都常年不敢见光,不敢见人,心中叹了口气。一旁小彭头则警惕不已:“你想干什么?鬼新郎可是我们抓住的。” 谢怜放开他,道:“怕是没这么简单就会被你们抓住吧。方才我朋友在附近搜过一圈,并没搜到他。这少年只可能是后来才来的。真正的鬼新郎,应该还是在这里。” 小萤也鼓起勇气道:“你想要悬赏……可也不能乱抓人凑数呀……” 小彭头一听,又想动手。从方才起他就一直在添乱,谢怜终于忍无可忍了,挥了挥手,若邪绫倏出,“啪”的一声抽得小彭头就是一个跟头,而南风也仿佛到了极限,立马补了一脚,终于倒地不起。这人是个专门挑事的,他一不动,人群不知道要跟着谁冲,都变得十分老实,稀稀拉拉叫了几下,也闹不起来了。谢怜心道:“总算可以办事了。”他打量地上那少年片刻,问道:“方才在窗边用石头砸人的是你吗?” 他语音温和,那绷带少年抖如糠筛,又偷偷看他,点了点头。小萤道:“他不是想害人,他只是看小彭头好像要打我,想帮我……” 谢怜又问那少年:“那树林中挂着的尸林,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小萤道:“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他挂的……” 那绷带少年抖着抖着,也是连连摇摇头。南风在一旁盯着他,忽然道:“青鬼戚容是你何人?” 听到这个名字,谢怜微微一怔。而那绷带少年明显是一派茫然,对他说的这个名字毫无反应,也不敢回南风的话。小萤道:“他……他就是害怕,不敢说话……” 她一直极力回护这古怪少年,谢怜温声道:“小萤姑娘,这孩子这到底怎么回事,你知道什么,都先说一说吧。” 看到谢怜,小萤就仿佛鼓起了一点勇气。火光明晃晃照着她的脸,她也不躲避了,绞着双手道:“他真的没有做坏事。这孩子,只是住在与君山里,有时候饿急了,就跑下山偷点吃的,有一次刚好偷到我家……我看他不太会说话,脸上还有伤,就给他找了些布包着,有时候也送点吃的给他……” 谢怜原本以为他们或许是一对,但现下看来,小萤对这少年的回护,倒是更像是姐姐,甚至像个照顾他的长辈。她又道:“后来就有好多人以为他是鬼新郎,我也没法说,只盼着能快点抓住那真正的祸害……我想公子你们既然本事这么大,要扮新娘子抓鬼新郎,那至少不会抓错人,因为他绝对绝对不会去劫花轿的。谁知道一出去,就听说小彭头他们今天也要搜山,我实在担心不过,就偷偷跟上来看看。” 她护到那少年身前,像是生怕人再打他,辩解道:“他真的不是鬼新郎,你们看他,才几个人就给打成这样,哪里打得过那么多护送新娘轿子的武官……” 谢怜与南风对视一眼,均觉很是头痛。 若真如她所说,那这少年岂不是完全和此事无关? 绷带少年,“凶”鬼新郎,“近绝”青鬼,还有那来头不小,天界神官谈之色变的银蝶之主,一座小小与君山,竟是异客不断,实在是教人应付不过来。谁是谁?谁和谁之间又有什么关系?谢怜感觉头都大了几倍。 他揉了揉眉心,暂且不去想小萤这话里有几分真假,忽然想到有一事一直想问,道:“小萤姑娘,你是一直都住在与君山附近吗?” 小萤道:“是的。我一直住这里。我可以保证他没在这里干过什么坏事。” 谢怜道:“不,我是想问你另一个问题。与君山一带,除了这山上的一间,就从没建过别的明光庙吗?” 小萤一怔:“这个……”她想了想,道,“应该是建过的吧。” 听她这么一说,谢怜忽然隐隐觉得,他抓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道:“那为何山下只见南阳庙,不见明光殿?” 小萤挠挠头,道:“建是建过,但我听说,好像是因为,每次想建明光殿,修建途中老是会无缘无故失火。有人说,怕是明光将军有什么原因镇不住这里,就换了南阳将军……” 南风注意到谢怜神色凝结,道:“你怎么了?” 谢怜忽然发现,太简单了。 不能笑的新娘,无缘无故失火的神殿,被迷阵深锁山中的明光庙,气宇轩昂的裴将军武神像,被若邪绫打伤后凭空消失的鬼新郎—— 太简单了! 只是一直有别的东西在扰乱视线,以致他没有一开始就觉察如此简单的事实! 他猛地抓住南风,道:“借我点法力!” 南风给他抓得一怔,匆匆之下与他空中对击一掌,道:“怎么了?” 谢怜拽着他就跑,道:“待会儿再解释,先想办法把那十八个新娘的尸体镇住!” 南风道:“你糊涂了?只有十七个新娘的尸体,加上你才是第十八个!” 谢怜道:“不不不,之前是只有十七个,但现在有十八个了。十八个新娘尸体里面,有一个是假的——鬼新郎就混在里面!” 作者有话要说:  攻露脸的时候我会在章节简介说明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10章 山锁古庙倒挂尸林 二人奔回明光庙中,然而,大殿之后已是空空如也,方才立着一群新娘的地方只剩一地乱七八糟的红盖头。 见状,谢怜心中道:“不妙不妙,要死要死。”迅速将地上盖头捡起,堪堪捡完,便听庙外传来阵阵惊呼。二人透过窗子往外一看,只见十几名周身猩红的嫁衣女子,形成一个了包围圈,正在缓缓地在向那群村民逼近。 这些女子个个脸孔发青,面带微笑,双手平举向前,正是方才那些新娘的尸体! 眼睁睁看着她们越逼越近,任谁也没法镇定,众人根本顾不上揪住那绷带少年了,拔腿就跑,小萤连忙过去扶他。谢怜无奈道:“别跑!”他今晚这句话都说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每次出什么事他都起码要说个三四十遍,然而永远有人置若罔闻,实在是无奈。他挥挥手,若邪绫向天飞出,随意捏个诀,若邪绫便自行在空中旋转起来,仿佛天女乱舞,甚是夺人眼球,而那群新娘看到这边有个十分活跃的东西正转得欢快,尾巴还不时抽一抽她们,好些个都被吸引了过来,还有七个则被森林深处的血腥味吸引,往那边慢慢跳去,谢怜道:“南风追上,不要让她们下山!” 不必多说,南风早已追了上去。两名新娘朝谢怜这边攻来,十指鲜红,指甲尖利,谢怜取出方才在地上捡的红盖头,忽地双手一丢,两个盖头旋转着飞出,正正盖到两名新娘头上。她们的动作瞬间就变迟钝了。 果不其然,这厚厚的大红盖头一遮,把那新娘尸体的眼睛和鼻子都遮挡了一层,看不见人影,也闻不到人气了。而且因为她们尸体僵硬,也没法自己弯折手臂把盖头取下来。只能伸着手到处乱摸乱抓,仿佛在和人玩捉迷藏。这副情形,真是恐怖又滑稽。谢怜站在她们面前,试探地在两个新娘眼前挥了挥手,见她们茫茫然地摸另一个方向,想了想,终于还是没忍住,道:“得罪了。”抓住两只手臂就把她们的手爪放到了对方的脖子上。 两名新娘突然摸到东西,浑身一震,又看不到是什么,这便恶狠狠地互掐起来。谢怜赶紧地跑了,又是一扬手,若邪绫一道白虹似也地去了,无声地在地上落成了一个大白环儿。他对四下逃窜的众人道:“都进圈子去!” 一群人边跑边犹豫,小萤却赶紧扶着那绷带少年站了进去。想了想,她又跑出去,把昏迷倒地的小彭头也拖了进来。这时有个新娘跳到了白圈边缘,伸爪要抓,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猛地隔开,小萤发现她怎么也跳不进来,忙大声道:“大家快进来呀,这个圈子她们进不来!” 众人见状,连忙又一窝蜂地涌来,好在谢怜事先让若邪绫了暴长数倍,那圈子够大,否则还真担心有人被挤出来。新娘们跳不进圈子,知道动不了这边,齐齐转身,尖啸着朝谢怜袭来。 而谢怜这边早已等待多时,袖中抓出一大把盖头,四五块红布在他手中上下左右前后转得飞起,脚下不停手上不歇,来一个盖一个,一盖一个准,盖中一个新娘她便开始盲人摸象般慢腾腾地摸索起来。他那盖头实在是转得人眼花缭乱,在双手间游刃有余地抛来抛去,在空中飞成数片红影,众人在白圈内居然忍不住喝起彩来:“好!”“厉害厉害,真是厉害。”“这功夫是练过的吧!” 谢怜听了,习惯性地脱口道:“还好还好。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嗯???”话一出口才觉不对,竟然把从前在杂技班凑场子时说顺了的话顺嘴溜出来了,连忙打住。说话间,又有几个新娘跳了起来,竟是一蹦七尺多高,一弹三丈多远,瞬间便挟着一股腐臭味来到他眼前。谢怜足底一点,身子也掠了出去,在空中赶紧默念三遍通灵口令,道:“灵文灵文百事通!我问个问题,你可知北方武神明光将军有没有什么红颜知己?” 灵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殿下你问这个做什么?” 谢怜道:“目下我这里有点情况,略危急。实不相瞒,有十几个死人正在追我。” 灵文:“啊?这么惨???” 谢怜:“还好。所以有吗?我知道这个问题较为私隐不好回答,所以才不在通灵阵内问。任务需求,绝不泄露。” 灵文道:“殿下你误会了,这个问题不是不好回答,而是老裴他红颜知己太多了,你突然这么一问,我一时半会儿不知道你问哪个?” 谢怜脚下险些一歪,道:“好吧。那在裴将军这些红颜知己里,有没有一位占有欲强、嫉妒心强、身上有某处残疾的女子?” 灵文道:“你这么一说,倒是的确想起来一位。” 谢怜又是两个盖头飞出,引来一片喝彩,他转身一拱手,道:“说来!” 灵文道:“老裴以前没飞升的时候,是个将军。他在战场上结识了一个敌国的女将军,十分美艳,性情悍烈,叫做宣姬。” 谢怜道:“嗯,宣姬。” 灵文继续道:“裴将军这个人么,见了美貌的女子,哪怕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是要去纠缠的。这女子带兵与他交锋,成了他手下败将。” 宣姬成为俘虏,被押送到敌营,趁守军不备,当场便要自尽。偏生没自尽成,被一位将军一剑斩断三尺青锋,救下来了。而敌国这位风度翩翩的裴将军,便是后来飞升的明光将军了。 这位裴将军,一来向来是个怜香惜玉之人,二来战事大局已定,就算拉锯下去,也再无翻盘可能,便把宣姬放了。一来二去,再来再去,会发生什么,实在是很好想象。这时,一名新娘抓住谢怜右腿,五指一扣,险些入肉,他正想一脚踹出,发现这个角度只能踹到脸,心道不可打姑娘的脸,换了个姿势,改踹了她肩,反手又是一盖头飞出,道:“听起来像是一桩美谈。” 灵文道:“本来是美谈。可坏就坏在,宣姬一定要跟裴将军一生一世一双人。” 谢怜两步一跃,攀上屋顶,俯瞰着下面继续朝他逼近的五六个新娘,抹了一把汗,道:“女子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本也没错。” 灵文道:“是没错,可是两国交兵,战场无情,原本两人就说好了,露水姻缘,你情我愿,有今朝,没明朝,只谈风月不谈战事。而且老裴这个人,我说实话,不跟你双/飞就不错了。” “……” “那宣姬却是将门贵女,性情极为激烈。她要的东西,便一定抓死了也不放手……” “且慢且慢!”谢怜道,“你先告诉我,宣姬是不是残疾?是哪里残疾?” “是她……”话到此处,灵文的声音戛然而止。 实在要命,每次都是在听到关键之处时,就把借来的一点法力尽数耗干。看来下次他得一开头就劈头盖脸问重点。横飞纵跃间,谢怜迅速重新理了一遍思路:如果绷带少年不是鬼新郎,而这群村民也都相互确认过里面没有鬼新郎,那么,剩下的唯一可以藏身混入的地方,就只有十七个新娘堆了! 他自己混进去的时候,无法被鬼新郎一眼发现数目不对,反过来,当鬼新郎混进去的时候,他同样也无法一眼觉察多出了一具尸体。仔细想想,若邪绫打伤鬼新郎后,他只看到一团黑雾滚滚袭向树林,并不能保证那团黑雾里就一定有人。事实上,恐怕那时候,他奔出庙门去追,而鬼新郎则还留在一屋的黑烟中,与他擦肩而过,回到了殿后,藏叶于林,混进了新娘们的尸体里。 那么,“鬼新郎”就不是“新郎”,而是“新娘”——一个身穿新娘喜服的女子! 既然是女子,那么许多事便可以反推,比如,为何与君山一带没有明光庙。不是当地人不想建,而是建不起来。小萤说“每次想建明光殿,修建途中老是会无缘无故失火”。这听起来就绝不是巧合,只可能是被故意放火烧的。为什么放火烧庙?通常情况下,是因为恨,然而这与君山内又有一间被迷阵封锁的明光庙,无一人前来,庙内神像却又雕得极好,保存也极好,为何?鬼新娘自己身穿嫁衣,却见不得穿着嫁衣的女子路过与君山时脸上带笑,又是为何? 所有的东西串联起来,除了嫉妒和独占欲,谢怜想不到其他答案了。而那仿佛厚布包裹木棍、拖着重物的怪异声响,如果真是脚步声,谢怜也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追着他跑的新娘已被他尽数盖上了盖头。谢怜终于得以落地,微喘一口气,略定心神,起身去数。 一、二、三、四……十个。 七个新娘跳进了树林,由南风去追了。十个新娘被他重新盖上了盖头,都在这里。那么,还有一个,还没出现。 正在此时,他听到了那阵熟悉的“咚咚”、“咚咚”声,从他身后传来。 谢怜缓缓转身,一个矮小至极的身影,映入他眼帘。 他轻吸一口气,心道:“果然如此。” 眼前这个矮小的女人,一身红嫁衣,不见喜气,只见凄厉。 但她之所以矮小,并不是因为她身材矮小,而是因为,她是跪在地上的。 她双腿骨头已断,却没有截去小腿,竟是一直用两个膝盖骨在地上跪着走路。 他听到的怪异的“咚咚”声,就是她拖着两条断腿在地上跳跃行走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只是骨头断了,没截肢啊各位!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11章 山锁古庙倒挂尸林 那女鬼容长脸蛋,双眉上扬,果真是十分美艳。原本美艳之中还带着三分英气,而如今,美艳里一股怨气扑面而来,仿佛常年囿于狭小之处,不见晴空。跪在地上,膝盖以下的嫁衣破破烂烂,也难怪当时有人说了句。 谢怜与她定定对视一阵,才道:“宣姬?” 似是很多年没人叫她这个名字了。过了许久,这女鬼面容上郁结的怨意才幽幽散去几缕,眼里倏地闪过一道亮光。 她道:“……是不是他派你来找我的?” 这个“他”,谢怜猜想,自然是指那位裴将军了。 宣姬又追问道:“他自己呢?他自己为什么不来见我?” 她说话时那种热切的神情,那种期盼的语音,教谢怜觉得,还是不要说“不是”为妙。见他半晌不答,宣姬一下子跌坐在地。 她背靠着那尊英俊挺拔的武神像,大红嫁衣在地上铺成一朵巨大的血花,披头散发,满脸痛苦难捱之色,仿佛在受着莫大的煎熬,道:“……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这个问题,谢怜也没法回答,所以也只能保持沉默了。宣姬抬头望那神像,凄声道:“裴郎啊裴郎,我为你背叛我的国家,抛弃我的一切,变成了这个样子,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了?” 她双手扯着自己头发,质问道:“你的心难道是铁石做成的吗?” 谢怜不动声色,听到这几句,暗暗思索,宣姬说为她裴将军背叛她的国家,莫非是指这位裴将军趁二人浓情蜜意之时从她口中诱骗情报,导致宣姬之国战场失利?她又说,是因为裴将军才变成这个样子的,“这个样子”,自然是指这幅断腿的惨状。宣姬是一位女将军,沙场之上,不可能身负残疾,那她的腿只可能是后来才断的,莫非是这也与裴将军有关?是否裴将军始乱终弃,才导致她怨气如此深重? 他虽是觉得自己所思所想的都很恶俗,但宣姬怨念如此深重,以致于要去戕害无辜之人的性命,尽管恶俗,也只得硬着头皮往那边想了。这时,庙外忽然传来一阵女子的尖叫:“救命啊!救命啊!” 谢怜与宣姬同时往窗外望去。只见若邪落成的白圈处,一人正拖着那绷带少年往外拉,而小萤则死死抱住那人的腿不让放,那人大骂起来,正是小彭头:“滚开!你个蠢货,把女鬼喊过来了怎么办!” 小萤大声道:“喊过来就喊过来,你比鬼更可怕!我……我宁可看女鬼!” 原来,方才被谢怜一绫抽晕过去的小彭头醒了过来,看到四周缓慢摸索的新娘们,先是吓了一跳,但很快发现她们都看不见人,他胆子极大,又莽头莽脑,想趁旁人都不敢动弹赶紧拖了这绷带少年下山去独领悬赏。他才不管这少年到底是不是鬼新郎,反正山下大家都传他是,那他就是。谁知小萤扑过来大喊大叫,把在四周游荡的新娘们和在明光庙内的宣姬都惊动了。谢怜一看又是他,心中只道刚才应该抽得更狠些,抽得他三天三夜醒不过来才好,喊道:“回圈子里去!” 小彭头一见一道黑雾向他袭来,慌忙往回撤,可他手里拖着个绷带少年,腿上抱着个小萤,终是慢了一步,瞬间被黑雾挟中,吸到宣姬手里。他回头一看,这个长发乱舞、阴气森森的女子,不就是方才躺在一地新娘里被他摸过的那具美艳女尸? 事到如今,他才终于知道害怕,大声惨叫起来,而宣姬五指一弯,从他后脑插|入,瞬间就把他整个头骨盖从一层厚厚的脑皮里剥了出来。 被剥出来的头骨盖热气腾腾的,还在张口大叫:“啊——!!!!” 白圈内的魂飞魄散的众人也张口大叫:“啊——!!!!” 小萤也被吓坏了,一边把那绷带少年往圈子里拖一边大叫,宣姬又朝他们伸出五指,谢怜闪身拦到她跟前,道:“将军,勿要再造杀孽了。” 他唤她将军,本意是要提醒她,她也曾是战场上冲锋陷阵,保家卫国的巾帼英雄。然而,宣姬一把抓碎了手中那个厉声惨叫的头骨盖,十分美艳的一张脸,此刻竟是有七分变形。她冷笑道:“他是不是不敢见我?” 谢怜无法,心道要不然先装作裴将军派来的周旋一番,然而宣姬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她大笑几声,猛地转身,指着那尊神像道:“我烧你的庙,在你地盘上作乱!就为你来看我一眼,我等了你多少年!” 她怔怔看了那武神像好一会儿,忽然猛地跳了上去,掐着它的脖子疯狂摇动起来,道:“你竟然还是不肯来见我,是不是你自己也知道对不起我?你看看我的腿!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这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你的心难道是铁石做成的吗!” 虽说身为局外人,谢怜并不想对谁是谁非予以置评,但依照他个人感观,实在忍不住心想:“你若是想见他,可否换个正常点的方式?若是有人想用这种方式见我,我反正是一点也不会想来的。” 那头的小萤终于和那绷带少年一起重新回到了圈子里,望着这边,担心地小声道:“公子……”闻声,谢怜对她笑了一下,示意不用担心。谁知他一笑,宣姬的脸瞬间扭曲了起来,猛地从神像上扑了过来,道:“你既不看我,爱看那些爱笑的女子,我便让你慢慢看个够!” 她虽然掐的是谢怜,话却是对那位裴将军说的。谢怜他本以为是宣姬自己嫁不了心爱之人,看到出嫁的新娘在轿子上幸福地微笑,心中嫉妒。却没想到原来是因为这位裴将军喜欢爱笑的女子,她便神智错乱地联想到这是要去嫁给心上人的新娘。难怪她把山下的明光庙都烧掉了,想来是完全受不了整天有女子在裴将军的庙里进进出出,与她分享同一尊神像。这女鬼不愧为“凶”,断了双腿,行动却极为鬼魅迅速,且被若邪打中后还这般力大无穷,掐得谢怜与她僵持不下。他正欲将若邪召来,却听一声大喝:“啊啊啊啊啊啊——” 那少女小萤见他与女鬼僵持不下,竟是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冲了过来,边冲边喊,似乎在给自己壮胆。宣姬根本无需动手,只是森森回头一望,她还没靠近便飞了出去,飞出数丈之外,头朝下,身子朝上,重重落地! 那绷带少年“啊啊”喑哑地大叫着奔了过去,谢怜也是一惊,坐起身子,后脑却蓦地一凉,宣姬五根手指已经放了上来,似乎也要像方才一般把他的颅骨也从头皮里剥出来。情急之下,谢怜右手猛地抓住她手腕,喝道:“缚!” 只听“刷刷”一阵破空之响,一道白绫应召而至,绕着宣姬缠了九曲十弯,将她五花大绑起来。宣姬双腿已断,躲避不及,“砰”的一声重重跪倒,在地上打起滚来,想挣开这道白绫,孰料它越缠越紧。甫一脱身,谢怜气都来不及喘一口,立即起身,朝小萤落地之处跑去。 若邪已收,众人还是不敢乱动,但也有几个大胆的村民习惯了那些摸来摸去的新娘,围了过去。那绷带少年跪在她趴地的身形之旁,手足无措,急得仿佛热锅上的小虫。没有一个人敢动她,都怕她摔折了什么要紧的地方,一乱动就折得更厉害了。谢怜迅速察看一番,心知再怎么小心也没用了,摔成这样,眼看是要活不成了。 虽然与这少女小萤相处并无多久,甚至说话也不多,但也知她虽相貌丑陋却心存善意,如此结局,实在让人心中沉重。宣姬在那边一时半会儿应该挣不开若邪,谢怜心道:“即便是没用了,也不能让她死之前还是这般姿态。”于是小心翼翼地把她翻了过来。 小萤脸上皆是鲜血,看得一旁众人啧啧叹气,她却还有一口气在,小声道:“……公子,我是不是帮倒忙了……” 虽说是没有帮倒忙,但,她也确实没帮上什么正忙。当时谢怜本来就要召动若邪了,根本不消旁人帮忙。而她那一树枝即便是打中了宣姬也不会有任何作用,何况她根本近不了那女鬼的身?如此说来,可以说是毫无价值的送死了。 谢怜道:“没有。你帮了大忙,你看,你一过来,引开了那女鬼的注意力,我才能抽空制服她,真是多谢你了。不过,下次再不能这样了,要帮忙须得先跟我说过才行,不然万一我没接上就糟了。” 小萤笑了一下,道:“唉,公子,你用不着哄我了,我知道我没帮上忙,也没有下次了。” 她说话含混不清,吐了口血,血里竟是混着几颗摔断的门牙,那绷带少年急得直抖,呜呜的不知想说什么。小萤对他道:“你以后,不要再下山偷东西吃了,被人发现,打死就完了。” 谢怜道:“他要是饿了,可以找我要东西吃。” 闻言,小萤目光一亮,道:“……真的吗?那,那真是多谢你啦……” 笑着笑着,那一对小小的眼睛里忽然流下两行泪水来。 她小声道:“我感觉我活在这世上,就没有几天快活过。” 谢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小萤又叹气道:“唉,算了,可能我就是……天生倒霉吧。” 这话听起来,着实有点好笑。而且,因为她鼻歪眼斜,丑得滑稽,如此血流满面泪流满面,看上去其实也很好笑。 她流着泪道:“可是,就算这样,我还是……我还是……” 说到这里,她便气绝身亡。那绷带少年见她死了,搂着她尸体小声啜泣起来,一颗脑袋埋在她肚子上,仿佛失去了这一个依靠,怎么也不敢抬起来。 而谢怜伸手帮她把双目合上,心中道:“你比我强。” 正在此时,一阵奇异的钟声传来。 “当!”“当!”“当!”三声巨响,霎时,谢怜一阵头晕目眩,道:“怎么回事?” 再一看四周,新娘们东倒西歪栽了一地,只有手臂还平举向前,直冲天空。一众村民也是倒地不起,仿佛都同时被这阵震耳欲聋的钟声震得陷入了昏迷。谢怜也是有些昏昏沉沉,一手扶额,勉力站起,脚下一软,半跪在地,幸好一人将他一扶,抬头一看,正是南风。原来那七名新娘进入森林中后立刻四下散开,南风几乎跑遍了整座与君山才把她们一个不漏地全部抓住,这才刚刚回来。见他十分镇定,谢怜立刻问道:“这钟声怎么回事?” 南风道:“不必担心,这是救兵。” 顺着他目光望去,谢怜这才发现,明光庙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列士兵。 这一列士兵个个身披铠甲,神采奕奕,凛凛生威,身上全都笼着一层淡淡的灵光。而士兵前方,立着一名颀长秀挺的年轻武将,分明不是凡人。那武将负手而行,来到谢怜面前,对他微一欠身,道:“太子殿下。” 谢怜还未开口相询,南风便低声道:“这是裴将军。” 谢怜立刻看了一眼地上的宣姬,道:“裴将军?” 这位裴将军倒是跟他想象的不大一样,也和神像大不相同。那神像英姿勃发,眉眼傲气横生,乃是一派带着侵略之势的俊美。而这名年轻武将虽也是俊美,但面容白皙,眉眼沉静得仿佛一块冷玉,殊无杀气,只有一派波澜不惊的冷静。说是位武将也可,说是位谋相也无不可。 裴将军看到了地上的宣姬,道:“灵文殿通知我们,此次与君山之事可能和我们明光殿颇有渊源,在下这便赶来了。没想到当真是颇有渊源,有劳太子殿下了。” 谢怜心想感谢灵文,灵文殿的效率哪里低下了,道:“也有劳裴将军了。” 而宣姬挣扎中隐约听到“裴将军”三个字,忽然抬头,热切地道:“裴郎,裴郎!是你吗,你来了吗?你终于来了吗?” 她被若邪捆着,再欣喜若狂也只能跪立起来。谁知,她把那武将一看,却是脸色刷白,道:“你是谁?!” 谢怜这边已经和南风大致讲了几句鬼新郎究竟是怎么回事,听她这么问,道:“这不是裴将军吗?她莫非是等太久,不认得了?” 南风道:“是裴将军。不过不是她等的那位。” 谢怜便奇怪了:“难不成还有两位裴将军?” 南风却道:“不错,正是有两位!” 原来,这女鬼宣姬等的那位裴将军,乃是明光殿的主神,而他们面前这位,则是明光殿的辅神,乃是那位裴将军的后人。叫的时候为了区分,都称这位为“小裴将军”。正统的明光殿里,是要一正一反供着他们二位的。裴将军为主殿正神,神像正对殿门,小裴将军的神像则设在他背面。虽为先人后辈,看上去却与兄弟无异。一门二飞升,也算得奇谈佳话一桩。 宣姬望了一圈,也没在士兵里望到她想见的那位,凄声道:“裴茗呢?他怎么不来?他为什么不来见我?” 小裴将军微微颔首,道:“裴将军有要务在身。” 宣姬喃喃道:“要务?” 披面的长发之下,她一边流泪一边道:“我等了他几百年,他有什么要务?当年他为见我一面,可以一夜横跨半疆,现在他会有什么要务?重要到他连下来看我一眼都不肯?有吗?根本没有吧?” 小裴将军道:“宣姬将军,请上路吧。” 列队中两名明光殿的士兵走了过去,若邪倏地从宣姬身上蹿了下来,缠缠绵绵卷回谢怜手腕之上,谢怜轻轻拍了它两下,以示安抚。宣姬任那两名士兵抓住,呆了一会儿,突然猛挣,指天骂道:“裴茗!我诅咒你!” 她这一吼声音甚是尖锐,谢怜一怔,心道:“这岂不是在当着后人骂祖宗?” 那小裴将军却是面不改色,道:“见笑了。” 宣姬兀自声嘶力竭道:“我诅咒你,你最好永远也不要爱上任何人,否则如果有那么一天,我诅咒你,像我一样,永永远远,时时刻刻,无穷无尽,恋火焚身!恋火焚身,烧尽你的心肝脾肺肾!” 这时,小裴将军对谢怜等人道了声:“失礼了。请稍候片刻。”并起食中二指,轻抵在太阳穴上。这是开启通灵法术的诀,他必是在和谁通灵。须臾,他“嗯”了一声,放下手,重新负于身后,转向宣姬,道:“裴将军让我转告您——‘那是不可能的。’” 宣姬尖叫道:“我诅咒你——!!!” 小裴将军微一扬手,道:“押走。” 两名士兵驾着疯狂挣扎的宣姬,拖了下去。谢怜道:“小裴将军,容我问一句,这位宣姬将会被如何处置?” 小裴将军道:“镇于山下。” 寻一座山镇住,这的确是天界对付妖魔鬼怪时常用的法门。沉吟片刻,谢怜还是道:“这位宣姬将军怨气颇重,对自己因裴将军叛国断腿之恨念念不忘,只怕镇压也不是长久之计。” 小裴将军却微微侧首,道:“她说自己因裴将军而叛国断腿?” 谢怜道:“她的确说过,是因为裴将军才变成这个样子,只是事实到底如何,那便不知了。” 小裴将军道:“若一定要这么说,也可以。为裴将军叛国是真。不过,个中细节,可能与旁人所想的情形不太一样。裴将军与她散后,宣姬将军为挽留,不惜主动奉上军中情报。裴将军不愿胜之不武,不取。” ……这可真是万万没想到,所谓的“我为你背叛了我的国家”,居然会是这样的。谢怜道:“那她说自己双腿断了也因为裴将军,这是……?” 小裴将军道:“她的双腿是她自己折断的。” ……自己折断的? 小裴将军平淡无波地道:“裴将军不喜强势的女子,而宣姬将军生性要强,这便是为何他们不能长久之故。宣姬将军心有不甘,对裴将军说,她愿为他牺牲改变,于是自行废去了武功,还折断自己双腿。如此一来,她等于是自断双翼,将自己捆在裴将军身边。裴将军未弃她于不顾,便收留照顾她,但始终不愿娶她。宣姬将军夙愿不得偿,含恨自杀,不为别他,只为让裴将军伤心难过。但,恕我直言。” 他讲话始终是那么一派彬彬有礼、冷静过头的神气,道:“并不会。” 谢怜揉了揉眉心,不说话,心道:“这都是什么人?” 小裴将军又道:“个中是非对错,我也不知。我只知宣姬将军若愿放手,原本不至于如此。太子殿下,在下告辞了。” 谢怜也一拱手,送他们去了。南风评价道:“奇葩。” 谢怜心想,他自己也是一位三界笑柄、著名奇葩呢,还是不要说别人了。这裴将军与宣姬之间的事,非是局中人,谁是谁非就不要论了。只可怜那十七个无辜的新娘,还有护送出行的武官和轿夫们,却是无妄之灾。 提到新娘,他立刻转眼去看,只见地上十七具新娘尸身,均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变化。有的已化为一具白骨,有的已开始腐烂,散发出阵阵恶臭。臭味熏醒了地上众人,他们悠悠转醒,见此情形,又是一阵大惊大骇。 趁此机会,谢怜神神叨叨地对他们散播了一通善恶因果报应论,告诫诸人下山之后须得多多给各位新娘祈福,想办法通知新娘家人来认领尸首,决不可做那贩尸的勾当,也不可做亏心事。经历这么一晚惊心动魄,又没了带头挑事者,众人听他讲话哪里还敢说别的,战战兢兢一一应了,都觉得仿佛做了一场噩梦,这才发现,昨天晚上怎么好像着魔了一样?这么多死人,他们当时怎么还能满脑子都只有赚钱?回头想想,自己都觉得恐怖。昨晚大家都在做,仗着人多,又有人带头,稀里糊涂便跟着冲了。现在心里后怕,倒也都老老实实悔过祈福。 天还未亮,恐山中还有狼群等作怪,南风刚绕山跑完一大圈,又要带着这么一大群人下山。他也不抱怨,与谢怜约定之后再一同商议那倒挂的尸林等后续事宜。 那绷带少年醒了之后,又坐到小萤尸首边,搂着她不说话。谢怜便也在他身边坐了,打了半天腹稿,正要出言安慰,忽然发现这少年的头在流血。 若是尸林的血,应当已经干涸了,可这血还在不断流下,只能是他受伤了。当下,谢怜对他道:“你头上有伤,解下绷带我帮你看看吧。” 那少年慢慢抬头,两个布满血丝的眼睛望他一下,似在胆怯犹疑。谢怜微微一笑,道:“别害怕。有伤的话是一定要包扎的。我保证不会被你吓到。” 那少年犹豫片刻,转过身去,一圈一圈,慢慢地解着头上绷带。他动作很慢,谢怜很有耐心地等着他,心里已经在思索接下来的问题:“这少年肯定是不能再留在与君山了,那他能去哪里?总不能跟我回天界。我自己都有上顿没下顿,须得想个稳妥法子安置他才行。还有,青鬼,戚容……” 这时,那少年摘完了绷带,转过了身。 而当谢怜看清了那张脸后,感觉周身血液都在瞬息之间褪得一干二净。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不是因为太丑了!!!其实上次也不是因为太丑了 新手副本打完了。还有一点谜题么有解,以后再解,一章之内塞不完。 花花快来了,大家不要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12章 红衣鬼火烧文武庙 那少年的脸上,的确如他原先所想,是一片严重烧伤的伤疤。然而,在这连片的血红伤疤之下,隐约能看到,三四张小小的人脸。 那几张人脸不过都幼儿掌心大小,歪歪扭扭分布在他脸颊、额头上。因为被烈火燎过,每张小脸的五官都剧烈地皱缩着,仿佛在痛苦地尖叫。这些尖叫的诡异小人脸挤在他一张原本正常的人脸上,当真是比任何鬼都要恐怖! 看到这张脸的那一瞬,谢怜如同坠入了一个噩梦。巨大的恐惧使他整个人都麻木了,以至于他都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脸上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但一定非常可怕。那少年磨磨蹭蹭解下绷带,原本便惴惴不安,在看到他这种反应之后,他也倒退了两步,似是知道谢怜无法接受这张脸,像是在保护自己,他猛地捂住了那张恐怖的脸,从地上蹦起,大叫一声,朝树林深处逃去。 谢怜这才回过神来,道:“等等!!!” 他边追边道:“等等!回来!” 可他毕竟是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而那少年熟悉山中路程,又习惯在黑暗中潜逃躲避,不消片刻便逃得无影无踪,任他怎么叫也不肯出来。旁边无人一同寻找,他偏生又法力枯竭,没法通灵传音,他在山中一阵飞奔,竟是搜寻了小半个时辰也无果。冷风一吹,他清醒了些,知道一个人没头苍蝇般乱撞也不是办法,强自镇定,心道:“也许他会回去带走小萤姑娘的尸体。”便先折回明光庙前,却是一怔。 只见许多位黑衣人已聚在庙后的树林里,神情严肃,正在将那被倒挂的四十多具尸体小心地放下来。树林前有一个长挑的身影抱着双手,正在监看,转头是一张清丽又冷淡的少年面容,正是扶摇。看来他是回去了一趟,带了一波玄真殿的神官们下来帮忙。 谢怜正要开口,身后一阵足音,南风也送完那帮村民,返了回来。他见此情形,瞟了一眼扶摇,道:“你不是自己跑了吗?” 这话说得大不中听,扶摇挑眉不悦。谢怜不想他们在这节骨眼上又生口角,道:“是我让他回去搬救兵的。” 南风嗤道:“那救兵呢?我以为起码得请你们家将军亲自下来。” 扶摇淡淡地道:“我回去时已听说小裴将军赶下来了,便没去找我们将军。况且,就算我去找,他那么忙,也不一定有空下来。” 说实话,依照谢怜对慕情的了解,他便是有空也不会愿意亲自下来的。但他眼下根本没空多想了,略为疲倦地道:“你们先不要吵,先帮个忙,一起找那绷带少年吧。” 南风皱眉道:“他方才不是跟你在一起,守着那女孩儿的尸体吗?” 谢怜道:“我让他把绷带拿下来,他被我吓跑了。” 扶摇嘴角一勾,道:“不至于吧。你这女装也没可怕到那种地步。” 谢怜叹道:“怪我当时呆住了没反应过来。小萤姑娘死了,他原本就大受刺激,又以为我被他的脸吓到,可能受不了这种打击,便跑了。” 扶摇皱了皱鼻子,道:“他当真丑到这种程度?” 谢怜道:“不是丑不丑的问题。他……有人面疫。” 听到那三个字,南风与扶摇的动作和神情都瞬间僵硬。 他们总算知道为什么方才谢怜会呆住了。 八百年前,仙乐古国皇城被一场瘟疫席卷而过,终至灭国。那种瘟疫,患病之人,身上会先浮现一个个小小的肿块,肿块越来越大,越来越硬,微微发痛。然后便会发现,这个肿块开始慢慢有些凹凸不平,三个凹陷,一个凸起,就好像是……眼睛、嘴巴和鼻子。然后五官越来越清晰,最终,长成一个类似人脸的形状。而如果放任不理,身上就会长出越来越多的人脸。据说,有的人脸,长到最后,长成了型,还会开口说话,甚至尖叫。 而这种瘟疫的名字,就叫做人面疫! 扶摇脸色变了又变,抱着的双手也放了下来,道:“怎么可能!这种东西几百年前就被扑灭了,绝对不可能再出现。” 谢怜只说了一句话:“我没看错。” 南风与扶摇俱是无法反驳。谢怜说出的这句话,没有人可以反驳。 谢怜道:“他脸上还有火烧过的痕迹,可能是想把这些坏死的人脸烧掉。” 患人面疮者,许多人第一反应就是拿刀子把这恐怖的东西割掉,或者用火把它烧死,为此就算割肉断骨也再所不惜。南风沉声道:“那他恐怕就不是普通人了,或许也已经在这世上活了几百年了。先不说别的,他身上的疫病会传染吗?” 虽是头痛欲裂,但这个问题谢怜还是冷静下来想过的,肯定地道:“不会。人面疫传染力极强。若那少年身上的疫毒还能传染,他在与君山藏了这么久,应该整个这一带都被他传染了才对。他那疫毒应该是已经……治好了。只是,之前留下的疤痕却消不掉了。” 三人不敢大意。扶摇似是在玄真殿颇有地位,召来神官们在与君山又是一顿挖地三尺的好搜。然而,却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少年的踪迹了,怕是已经逃出与君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了。为今之计,也只能回天界后再拜托灵文殿一同帮忙寻找,静待消息了。那少年身上的东西不会传染,这一点稍感庆幸,但谢怜想到他相貌如此可怕,下山后若是被发现,只怕是会被当成怪物喊打喊杀,还是得尽快找到才行。 不好继续在与君山耽搁,谢怜抱起了小萤的尸体,一步一步走下山去。因为心神有点恍惚,那茶博士大叫起来他才发现险些把尸体抱进了相逢小店,连连道歉,又折出去委托人安葬了才回来。搞定一切坐下后,谢怜无声地叹了口气。 一件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而他只觉飞升后这几天,过得比他以往在人间收一年破烂还累,攀上趴下,飞檐走壁,翻滚嘶吼,易装兼杂耍,周身骨头都要散架一般,还留下了许多未解的谜团和后患,真想打个“飞升不如收破烂”的招子挂在身后去人间游说。扶摇一掀衣襟下摆在他侧手坐了下来,终于还是忍不住对他翻了个准备多时的白眼,道:“你还穿着这衣服做什么?” 看到他的白眼,谢怜竟有种无与伦比的亲切感。他这才把穿了一路的那件嫁衣脱了,一边抹去脸上胭脂水粉,一边略感郁闷:“那我岂不是一直都穿着这衣服在和小裴将军说话?南风啊,方才你若是提醒一下我就好了。” 扶摇道:“可能是因为你穿着明显挺高兴的。” 南风跑了一天,终于也能坐下休息了,他道:“用不着提醒。小裴将军又不会在意你穿什么。你就是穿得再奇怪十倍,他回去也不会和别人多说一句。” 谢怜觉得今晚真是辛苦这位小神官了,给他倒了杯茶,又想起那小裴将军冷清清的神气,对比宣姬的疯狂之态,道:“这位小裴将军可真是镇定自若,好沉得住气。” 南风喝了那茶,却道:“你别看那位小裴将军好像一副很彬彬有礼的样子,他跟他祖宗一样,都不好对付。” 这一点谢怜自然是看得出来。扶摇对此竟是也有赞同之意,道:“裴宿是近一两百年才飞升的新贵,但是势头很猛,爬得很快。他被裴将军点将之时才不过弱冠之龄,你知道当时他干了什么吗?” 谢怜道:“什么?” 扶摇冷冷吐出两个字:“屠城。” 谢怜听了,若有所思,但并不意外。上天庭里,帝王将相遍地走,而这打江山与守江山的事,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欲成仙神,必先成人杰。人杰脚下,踏的都是血路。扶摇总结道:“上天庭里,没几个是好相与的,谁都不能信。” 谢怜听他一副过来人告诫后人的口吻,不免有点想笑,猜想扶摇是不是在上天庭里受过气,深有感触才这么说。不过他也自知,虽是飞升了三次,但每次在天界待的时间都短暂得犹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若要论对这诸天仙神的了解程度,他还真不一定比得上这两个小神官。南风却仿佛极不赞同扶摇这般说法,道:“你也别危言耸听,哪里都有好与坏,天界里还是有不少值得信赖的神官的。” 扶摇却道:“哈哈,值得信赖的神官,你是想说你家将军吗?” 南风道:“是不是我家将军我不知道,反正肯定不是你家将军。” 面对这种情况,谢怜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加上心中有事,连拉开都没力气拉开了。 北方这边收了尾,回到天界,他先上灵文殿,把那绷带少年的事说了,委托灵文在人间撒网找人。灵文听了也是神色凝重,应承下来,末了道:“灵文殿定当全力搜索。不过真是没想到,一趟北方之行牵扯了这么多事。这次当真是辛苦殿下了。” 谢怜道:“此次还需感谢那两位自愿下去帮忙的小神官,还有明光殿的小裴将军。真是不知该如何感谢。” 灵文道:“既是老裴一段孽缘惹下的祸,自然是得小裴去收拾。他收拾惯了,倒是用不着感谢。殿下回头若是得了空,麻烦进一下通灵阵,大家还要集议此次之事。” 谢怜也有许多疑惑尚未得到解答,出了灵文殿,绕来绕去,找了一座小石桥。石桥跨过潺潺流水,河水清澈至极,能看到云雾之气在水底下流动,甚至能透过流水与云雾,看到下界起起伏伏的山脉与大片方方正正的城镇。他心道:“这是个好地方。”便在桥头坐下,默念口令,进了阵。 一进去,上天庭的通灵阵内竟是十分难得的热闹,众多声音在阵里飞来喝去,乱成一片。首先听到的便是风信的骂声:“操!你们挑好了镇在哪座山下没有?!那女鬼宣姬是个疯子,无论问她什么,她一律吵着要见裴将军,根本不肯交待青鬼戚容在哪里!” 小裴将军则道:“宣姬将军一向性情倔强激烈。” 风信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火大:“小裴将军,你们裴将军回来没有?赶紧让她见一面,问出来青鬼戚容的下落就赶紧把她弄走!” 风信是最不惯对付女人的,竟是让他来干这问讯的活儿,谢怜不禁微觉同情。小裴将军道:“见了也没用,见了更疯。” 有一个声音道:“又是倒挂尸林……戚容的品味果真是一向都如此低下,令人不快。” “连他们鬼界都嫌弃他品位低下,可见是真的非常品位低下了。” 各位神官交流毫无间隙,可见彼此之间都非常熟稔。作为一个在八百年前就飞升过的新人,谢怜本该默默伏地不语,但听了半天,他还是忍不住插了一句,道:“诸位,那与君山里的倒挂尸林是怎么回事?青鬼戚容也在那附近吗?” 因为他不常在通灵阵内说话,声音陌生,神官们不知要不要接话,第一个回答他的竟是风信。他道:“青鬼戚容不在与君山。但是,那倒挂尸林是女鬼宣姬在按照他的要求,给他上供。” 谢怜道:“宣姬是青鬼的下属?” 小裴将军道:“正是。宣姬将军死去已有几百年,之前虽有怨念,但一直无力兴风作乱,直到百多年前被青鬼戚容相中,对她十分欣赏,收编做了下属,这才法力大增。” 他这话其实意思就是,女鬼宣姬作乱,怨不得裴将军,因为她本来也没这么大本事。要怨就怨青鬼戚容,是他收了宣姬,才让她有能力出来害人。诸位神官原本心里都觉得这事儿其实就是裴将军自己造的孽,只是都没明说,竟是被他觉察了出来,如此不轻不重却恰到好处地这么提醒了一句,当下言语之间把自己的心思藏得更深了。谢怜又道:“那与君山里彻查过了吗?应该还有一只童灵的。” 这次,慕情的声音冒了出来,不冷不热地道:“童灵?什么童灵?” 谢怜心想,大概是扶摇没跟他说个中细节,说不定连出来帮忙都是瞒着他的,也不提扶摇,免得给他添麻烦,道:“我在轿子上时曾听到一个小儿的嬉笑声,以童谣出声提示。当时我身边还有两个武神殿的小武官,都没有觉察,想来这童灵法力也很是了得。” 慕情道:“与君山内没有查到任何童灵。” 谢怜心中奇怪,该不会那童灵还是特地来提醒他的?想到这里,他忽然记起他惦记了一路的一件事,问道:“说起来,这次我在与君山里,遇到了一个能驱使银蝶的少年。诸位可知,这少年是什么人?” 通灵阵内原本吵吵吼吼忙得飞起,他这句一出来,却是忽然之间一片寂静。 这种反应,谢怜早就料到了。他很有耐心地等着。半晌,灵文才问道:“太子殿下,你刚才说什么?” 慕情冷冷地道:“他刚刚说,他遇到了花城。” 终于得知那红衣少年的名字,谢怜莫名心情不错,笑道:“原来他叫做花城?嗯,这名字倒是挺适合他的。” 听他如此语气如此言语,通灵阵内诸位神官仿佛都有些无语。片刻,灵文轻咳一声,道:“这……太子殿下,你可听过,所谓的四大害?” 谢怜心想:“惭愧,我只知道四名景。” 所谓的四名景,乃是上天庭中四位神官飞升之前的四个美谈佳话——少君倾酒,太子悦神。将军折剑,公主自刎。这其中,“太子悦神”,说的便是仙乐太子神武道惊鸿一瞥了。能跻身四景,并不一定是那位神官法力最强,只是因为他们这传说传得最广,为人们所津津乐道。对外界这种消息,谢怜一向反应迟缓,说是孤陋寡闻也可,只是毕竟身为其中一景,他这才稍有了解。这“四大害”,大抵是很后来才新流行的一个说法了,谢怜却是未曾有所耳闻。既然用了“害”字,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他道:“惭愧,没听过。敢问是哪四大害?” 慕情凉凉地道:“太子殿下在人间磨砺数百年,竟然如此消息闭塞,真是教人好奇,你在下面时到底都在做什么啊。” 那自然是吃饭睡觉卖艺收破烂了。谢怜笑道:“做人么,要忙活的事情是很多的,也很复杂的。不比做神官容易。” 灵文道:“这四大害么,殿下请记好,乃是‘黑水沉舟,青灯夜游。白衣祸世,血雨探花。’指的,是上天庭和中天庭都非常头疼的四个鬼界的混世魔王。” 人,往上走,成神;往下走,为鬼。 诸天仙神开辟了天界作为居所,把自己与人界割裂开来,居高临下俯瞰凡世,凌驾众生之上。而所谓的鬼界,却还没有和人间分离开来。妖魔鬼怪们和人们享用同一片土地,有的潜伏于黑暗中,有的伪装成人类,混杂在人群,游荡在人间。 灵文继续道:“黑水沉舟,说的是一只大水鬼。他虽然已至绝境,但很少出来惹事,非常低调,根本没几个人见过,暂且不管。 “青灯夜游,指的便是我们那位品位低下、爱好倒挂尸林的青鬼戚容。不过,他是这四害里唯一一个非绝境的,为什么他会在这里面?可能是因为他常年惹事,很是烦人,也可能仅仅只是因为加他一个凑足四个比较好记,也不提。 “白衣祸世,这一位,太子殿下你应该比较熟悉。他有一个名字,叫做白无相。” 坐在石桥头的谢怜,听到这个名字,忽然感觉到一阵从心脏传向四肢百骸的抽痛,手背微微发起抖来,无意识握紧了拳。 他自然是熟悉的。 都道“绝”一出世,可祸国乱世。而这位白无相一出世,灭的第一个国,就是仙乐国。 谢怜默然不语。灵文又道:“不过,白无相已经被灭了。也不提。就算他还存于世上,如今只怕也轮不到他来占风头了。 “太子殿下,你在与君山所见的那银蝶,又叫死灵蝶。它的主人,就是这四位里面的最后一位,也是当今天界最不想招惹的一位,‘血雨探花’,花城。” 天界之中,当得起“大名鼎鼎”的,当属神武大帝和仙乐太子。虽然这两者意义是完全相反的,但如雷贯耳的程度基本上差不多。而在鬼界,要挑一位在“大名鼎鼎”上与他们旗鼓相当的,花城以外,再无第二。 若你想了解一位神官,出门在路上走走,找到一间神庙进去,看看神像穿什么衣服,掌什么法器,大概就能了解一些。若是想了解更多,听听那口口相传的神话故事、演义传奇,神官们为人时是什么身份、做过些什么事,差不多都已被挖得一清二楚。而妖魔鬼怪则不然,它们为人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现在又长什么样,几乎都是谜团。 花城这个名字,肯定是假的,相貌也肯定是假的。因为传闻中的他,有时是个喜怒无常的乖戾少年,有时是个温柔的翩翩美男子,有时是个蛇蝎心肠的艳丽女鬼,说是什么样的都有。关于他本尊,唯一确信的只有他一身红衣,常随血雨腥风出现,银蝶追逐在他衣襟和袖间。 至于他的出身,更是有无数个版本。有人说他是个畸形儿,天生没有一只右眼,所以从小饱尝欺凌,憎恨人世;有人说他是一名少年将士,为故国战死,亡魂心有不甘;也有人说他是个因心爱之人逝去而痛苦的痴人;还有人说他是个怪物。最离奇的版本,据说——只是据说。据说,花城其实是一位飞升了的神官。只是,他飞升之后,自己跳了下去,堕落为鬼了。不过,这只是一个流传不怎么广的的传说而已,真假不知,信的也不多。话说回来,就算是真的,那也得是假的。因为这世上居然有人放着好好的神仙不做,宁可跳下去做鬼,这对天界而言实在是太丢脸了。总而言之,越是众说纷纭,越是迷雾重重。 各路神官们对花城格外忌惮,有许许多多的原因。比如,他性情阴晴不定,时而残忍嗜杀,时而又有诡异的善举。再比如,他在人间势力极大,信徒极多。 是的,人们拜神,祈求保佑,远离妖魔鬼怪的侵袭,神官们这才有了许多信徒。然而花城一只鬼,在人间居然也有数量庞大的信徒,几乎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 这里,就不得不说了。花城刚冒头时,就干了一件极著名的事。 他向上天庭的三十五位神官公然约战。约战内容是,与武神斗法比武,与文神论法问道。 这三十五位神官里,有三十三位神官都觉得可笑极了,但也都被他的挑衅激怒了,接受了挑战,准备联手教他做鬼。 首先和他比试的,是武神。 武神是天界里最强的神系,几乎个个信徒众多,法力高强,面对一个初出茅庐的小鬼,可以说是稳操胜券。谁知,一战下来,全军覆没,连神兵也统统都被花城那一把诡异至极的弯刀打得粉碎! 打完了才知道,花城是铜炉山里出来的。 铜炉山是一座火山,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山里有一座城,叫做蛊城。蛊城并不是一座人人养蛊的城,那座城,本身就是一个大型的蛊毒。 每隔一百年,万鬼汇聚在此厮杀,杀到最后只剩一只鬼,蛊成。虽然结果往往是一只也不剩,但是,只要能出来一只,那就一定会是个混世魔王。几百年间,蛊城里只有两只鬼出来过,而这两位,果不其然,都成了人间家喻户晓的鬼王。 花城便是其中的一位。 武神被打得一败涂地,然后就轮到文神了。 打架打不过,论战总论得过吧? 可巧,还真的赢不过。那花城上天入地道古论今,时而斯文,时而恶毒,时而强硬,时而精辟,时而诡辩,当真是,钢牙利齿滴水不漏,旁征博引妖言惑众。数位文神被他从天骂到地、从古骂到今,气得一口血瀑直冲云霄。 花城,一战成名。 但是,若只是如此,他还不足以称可怕。可怕的是,大获全胜后,他要求三十三位神官履行诺言。 挑战之前双方定下约定:若花城败,奉上骨灰。若神官败,就全都自行跳下天界,从此做凡人去。若非他态度狂妄,赌注决绝,三十三神官又深信绝不可能败,也不会答应和他斗法论战。 然而,没有一位神官主动履行承诺。虽然毁诺很丢脸,但想想,有三十三位神官都输了呢,一个人丢脸那是很丢脸,但是这么多人一起丢脸的话,那就一点都不丢脸了,甚至可以反过来一起嘲笑对方。于是他们达成了默契,心照不宣,都装作没这回事。反正人们忘性大得很,再过五十年,说不定就不记得了。 这一点他们算得倒是不错。他们算错的是,花城可没那么好对付。 不履行?好,帮一把。 于是,他把这三十三位神官在人间的宫观庙宇,一把火都烧光了。 这便是如今诸天仙神依旧谈之色变的噩梦——红衣鬼火烧文武三十三神庙。 宫观和信徒是神官最大的法力源泉,殿都没了,信徒上哪儿去拜神?又有什么香火?元气大伤,重新立殿,少说也要一百多年,还不一定能恢复当初的规模。对神官而言,这真是比渡劫失败还恐怖的灭顶之灾。这些神官里大的有宫观上千,小的也上了百,加起来过万之数,花城,居然在一夜之间,尽数烧毁了。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就是做到了。 简直是丧心病狂。 神官们向君吾哭诉,可是,君吾很无奈,他也没办法。当初挑战是神官们自己应承下来的,承诺也是自己答应的,花城又十分狡猾,只是毁庙,并不伤人,等于是挖了个坑,问他们跳不跳,于是他们自己把坑挖得更大然后跳进去了,事到如今,又能怎么办呢。 原先那三十三位神官想要在天下人面前斗败这只狂妄小鬼,所以才把比武论战斗法之地选在了许多人间王公贵族的梦中,目的在于大信徒们面前一展神威,谁知王公贵族们看到的却是他们被斗得一败涂地的模样。于是,这一梦醒来之后,不少贵族都不拜天官,改拜鬼了。这三十三位神官失去了信徒和宫观,逐渐销声匿迹,直到又一代新的神官飞升后,大批空缺才被填补起来。 从此,天界许多神官提起“花城”这个名字就胆战心惊,甚至听到红衣、银蝶就毛骨悚然。有的是怕惹到他,一个不高兴,先来挑战,再一把火烧光庙宇;有的是因为有把柄抓在他手里,动弹不得;有的则是因为花城在人间只手遮天,有时一些神官要做事还不得不有求于他,请他打开方便之门;长此以往,部分神官竟是出于一种诡异的心理,也对他颇为拜服。 因此,对这位,天界当真是,又恨又怕又敬。 而那三十五位神官里,那两位没有应战的武神,正是玄真将军慕情,与南阳将军风信。 他们两位当初没有应战,倒也绝不是怕了花城,只是那时根本没有把对方放在眼里,觉得没必要理会这种挑战,故不应,谁知这竟是歪打正着。然而,没迎战,花城也没忘了他们俩,好几次中元节出巡,双方撞上,远远地打了几场,两人都对那疯狂肆虐的银蝶留下了极深的阴影。 听到这里,谢怜却满脑子都是那银蝶晶莹可爱绕着他飞的欢快模样,怎么也没法把它们和传闻里的模样对上,忍不住心想:“那小银蝶有这么恐怖吗?还好啊……挺可爱的。” 作者有话要说:  花花明天露脸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13章 衣红胜枫肤白若雪 当然,这话他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不过,也难怪南风与扶摇听到银蝶时时会脸色大变了,想来是跟着他们侍奉的两位神官一起吃过那银蝶之主的苦头。 一名神官问道:“太子殿下,你遇到花城,他他他……他对你做了什么啊?” 这语气,听上去分明更像是在问“你是少了胳膊还是少了腿”。谢怜道:“也没有做什么,只是……”说到这里,他竟是有些词穷,思量着:“只是什么?总不能说,只是劫了我的花轿,牵着我走了一路吧。”无言片刻,只好道:“只是破了女鬼宣姬在与君山内设下的迷阵,把我带进去了。” 众位神官都是心下直犯嘀咕,沉吟不语。半晌才有神官问:“诸位,你们怎么看?” 光听声音谢怜都能想象各位神官连连摇头摊手的模样: “没有看法,完全没有看法!” “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怪渗人的。” “花城到底想干什么,一向是谁都搞不懂的……” 虽说是被普及了一通花城是何等的混世魔王,可是,对这个人,谢怜却并不觉得怎么恐怖。真要说起来,他觉得这次花城还算是帮了他。总而言之,他飞升回天界之后接到的第一桩祈福,应当算是就这样完成了。 头先早便说过,此次与君山之行的还愿功德全都算在他身上,虽然那位官老爷因为女儿之死过了许久才记起要还愿,带着伤心还愿,也不免打了折扣,但七凑八凑,各种放水,八百八十八万功德,也差不离了。谢怜无债一身轻,心头晴空万里,舒畅快美,精神焕发,决定好好做神。最好是能和各位神官成为半个朋友。上天庭的通灵阵虽然安静,但忙起来也是呼喝连天,平时诸位神官心情好了,或者见到什么有趣的玩意儿,也在阵内说说,点到为止地调笑几句。他虽然分不清谁是谁,但也默默听着。不过总不能一直就这么不说话,于是,他听久了,偶尔也忽然冒出来温和地说一句: “真的是非常有趣呢。” “读到一首很美的小诗,与诸君分享一下。” “一个非常有效的治疗腰腿疼痛的小秘诀,与诸君分享一下。” 令人遗憾的是,每次他发出这些精心挑选、并且很有益身心的内容,通灵阵内便会一阵沉默。到后来,灵文实在是忍不住了,私底下对他道:“殿下啊,你在通灵阵内发的这些,虽然都很好,不过,哪怕是比你大几百岁的神官,也不会发的。” 谢怜便觉得有点郁闷。其实明明他也不算年纪最大的,但为何他在众位神官里却简直如同一个跟不上年轻人话题的老年人?大概是脱离天界太久了,又一直孤陋寡闻,不关心外界事物,救不回来了,还是罢了罢了。他放弃了这事,便也不郁闷了。 但还有一个问题:到现在为止,人间还没有谁为他新建过一座宫观。也许有,但反正天界没有搜索到,便没有任何记录在册。须知连土地都好歹有个祠,他身为一名正经八百飞升,还飞升了三次的神官,到如今却是没有一座宫观,也没有一个信徒供奉,这可真是非常尴尬了。 不过,尴尬也只是其他神官在为他尴尬,谢怜自己仍是觉得也还好。并且他某日一时心血来潮,突发奇想道:“如果没有人要供我,那我自己供自己应该也可以吧。” 诸位神官都不知该怎么回答。 谁他妈听过哪个神官是自己供自己的! 做神做得凄惨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滋味! 而谢怜早已习惯他一开口就冷场,觉得如此自娱自乐也不失为一件趣事,一旦做了决定,便又跳下了人间去。 这一次,他落地的地点是一个小山村,名叫菩荠村。 说是山村,其实就是一个小土坡。谢怜见这里青山绿水,稻田绵绵,风景秀美,心道:“这次可真是掉在了一个好地方。”再一看,小土坡上有一个歪歪斜斜的破屋子,四下问问,村民都说:“那屋子废了,没主人,偶尔有流浪汉进去睡一晚,随意住。”这岂不正合他意?当下走近前去。 走近了他才发现,这小木屋远看很破烂,近看更破烂。四方屋角四个柱子怕是腐朽了两根,风一吹,整个屋子都嘎吱作响,怀疑随时会倒。不过,这种程度依然在谢怜可接受范围之内,进去看了看便收拾起来。 村民们一瞧,居然真的有人要在这里住下,很是惊奇,都凑过来看热闹。此地村民倒是都十分热心,不光送了他一把扫帚,看他打扫得灰头土脸,还送了他一筐新摘的菩荠。菩荠都削去了皮,一个个白白嫩嫩,甜美多汁。谢怜蹲在破屋门口吃完了,双手合十甚是幸福,心里决定就叫此处菩荠观。 菩荠观里原本便有一张小桌,擦两下就可以做供台。谢怜一阵忙活,围观的村民看出这年轻人竟是要倒腾出一个小道观来,更稀奇了,纷纷问道:“你这观要供的是谁呀?” 谢怜轻咳一声,道:“嗯,本观供的是仙乐太子。” 众人一脸懵然:“那是谁?” 谢怜道:“我……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一位太子殿下。” “哦,干什么的?” “大概是保平安的。”顺便收破烂。 众人又热切地问:“那这太子殿下,他管招财进宝吗?!” 谢怜心道,不倒欠钱就不错了,温声道:“很遗憾,似乎不能呢。” 众人纷纷给他出主意道:“还是供水师吧,招财哇!肯定香火旺!” “要不然供灵文真君吧!说不定我们村就可以出来一个状元了!” 一女羞怯怯地道:“那个……你有没有……有没有那个……” 谢怜保持微笑,道:“哪个?” “巨阳将军。” “……” 他要是真的开了一间巨阳观,只怕风信马上天外飞来一箭! 粗略清扫干净了菩荠观,还差些香炉、签筒等杂物。但谢怜完全忘记了最重要的一样东西——神像。他背起斗笠就出了门,对了,也没有门扇。想了想,这屋子肯定得重修,于是写了一个牌子放在门口:“本观危房,诚求善士,捐款修缮,积累功德。” 出了门,步行七八里,来到了城镇上。来镇上做什么呢?那自然是为了混口饭吃,又操起了他的老本行。 在神话传说里,神仙都是不需要吃东西的,其实,这事很难说。造化大能们的确可以直接从阳光雨露中摄取所需之灵气。但问题是——可以归可以,没事谁爱这么干?为什么要这么干? 而有些神官,因修炼法门缘故,要求五脏洁清,的确是完全沾不得凡人的荤腥油腻,若是沾了,就会像凡人生吃毒虫泥土一般,上吐下泻。然则非是不吃食物,只是只吃那些生于净地、有延年益寿、增强法力功效的仙果灵禽。 但谢怜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他咒枷在身,与凡人无异,什么都能吃,而且由于身经百战,怎么吃都吃不死。无论是放了一个月的馒头,还是已经长出绿毛的糕点,他吃下去也绝对都挺得住。有如此逆天体质,所以,他收破烂的时候,其实过得还算可以。对比一下:开观倒贴钱,收破烂赚钱,当真是飞升不如收破烂。 这人长得玉树临风仙风道骨,收破烂的时候就比较有优势,不一会儿谢怜便收够了一大包。回程路上,看到一头老黄牛拉着一辆板车,车上堆着高高的几垛稻草,想起方才似乎在菩荠村看到过这辆板车,应当是同路。他问能否顺路捎一程,板车主人一抬下巴,示意他可以上来,谢怜便背着一大包破烂坐了上去。坐上去才发现,高高的稻草堆后,早已经躺了一个人。 这人上身遮在草堆之后,支起左腿,驾着右腿,似乎正枕着手臂躺在那里小憩,看起来甚是悠闲自得,这般惬意姿态,倒是叫谢怜蛮羡慕的。那一双黑靴收得紧紧,贴着修长笔直的小腿,颇为养眼,谢怜想起那晚在与君山盖头下所见,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确认这靴子上没挂着银链,不知是用什么动物的皮制成的,心想:“这是哪家的小公子跑出来玩了吧。” 板车慢腾腾在路上晃着,谢怜背着斗笠,拿出一只卷轴准备看。他向来不大留意外界流传的所有消息,但因为冷场多次,觉得最好多少还是恶补下。牛车晃了不知多久,穿过一片枫林。抬头四下望望,青青田浪,艳艳枫火,带着点山间野趣,以及沁人心脾的清新草意,极是醉人,谢怜忍不住微微一怔。 他少时在皇极观修行,皇极观修建在山中,漫山遍野都是枫林,灿灿如金,烈烈似火。此情此景,难免有所思所忆。望了好一会儿,才低头继续看卷轴。 打开来第一眼,便看到一行字,写着: 仙乐太子,飞升三次。武神、瘟神、破烂神。 “……” 谢怜道:“好吧,其实仔细想想,武神和破烂神,也没有太大区别。众神平等,众生平等。” 这时,从他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一个声音道:“是吗?” 这少年人懒洋洋的声气道:“人们口上自然是爱说众神平等、众生平等了。但如果真是这样,诸天仙神根本就不会存在了。” 这声音是从车上的稻草垛后传来的。谢怜回头望了一下,见那少年人还是一派慵懒地躺在那里,没有起身的意思,大概只是随口插了句,莞尔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他又转回,接着看卷轴,底下又写: 许多人相信,作为瘟神,仙乐太子的亲笔或画像有着诅咒的功效。如果贴到某人背后,或者某家大门上,便会使该人或该户霉运连连。 “……” 这种评述,竟然令人难以判断到底是在说神还是在说鬼。 谢怜摇了摇头,不忍心再看与自己相关的评述了,决定还是先去了解一下当今天界的各位神官,免得一直弄不清楚谁是谁,未免失礼。想起方才有村民提过水师,这便去翻查关于水师的评述,翻到一句: 水师无渡。掌水,兼掌财。许多商人的店铺内、家中都会供一尊水师像,保其财运。 谢怜便有点奇怪了:“既是水神,又为什么会兼掌财运?” 这时,那躺在稻草堆后的少年又道:“商队行商运货,重头都从水路走,所以上路之前都要去水师庙烧一炷高香,祈求一路平安,允诺回来如何如何。长此以往,水神才渐渐兼掌了财运。” 这竟是在专门给他解惑了。谢怜转过身来,道:“竟是这样吗?有趣,想必这位水师是位很厉害的大神官了。” 那少年嗤笑道:“嗯,水横天嘛。” 听他语气,似是不怎么把这位神官放在眼里,也不像是在说什么好话,谢怜道:“水横天是什么?” 那少年悠悠道:“船从大江过,是走还是留,全凭他一句话。不给他上供他就翻,挺横的,所以给他送了个诨名,就叫水横天啰。跟巨阳将军、扫地将军差不多意思。” 名头响亮的神官,在人间和天界都多少都有几个混号,类似谢怜的三界笑柄啦,著名奇葩啦,扫把星啦,丧家犬啦,咳咳咳,等等。通常,用诨号来称呼神官是非常失礼的事,比如如果谁敢当着慕情的面叫他“扫地将军”,慕情必勃然大怒。谢怜记住了不能这么叫,道:“原来如此,多谢你解答啦。”顿了顿,觉得这少年谈吐好玩儿,又道:“这位朋友,你年纪轻轻,知道的倒是蛮多的。” 那少年道:“不多。闲。有空瞎看看而已。” 在民间,随处可见一大把神话小册子,说得都是那些神神鬼鬼的故事,大到恩恩怨怨,小到鸡毛蒜皮,有真也有假。这少年知道得多,倒也不算奇怪。谢怜放下卷轴,道:“那,这位朋友,神你知道的多,鬼你知道不知道呢?” 那少年道:“哪只鬼?” 谢怜道:“血雨探花,花城。” 闻言,这少年低低笑了两声,终于坐起了身来。他一转首,谢怜蓦地眼前一亮。 只见这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衣红胜枫,肤白若雪,双眸明亮如星,含笑斜睨着他,俊美异常,神色间却莫名有几分野气。黑发松松束着,略有些束歪了,看起来极为随意。 二人正穿过那如火炽艳的枫林,枫叶片片舞落,有一片落到了这少年肩头。他轻轻一吹,吹落了枫,这才抬起头看他,似笑非笑地道:“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刷中老年表情包和鸡汤被赶下天界的殿下,遇到了藏起装备伪装新人小号的老公!(滚!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14章 衣红胜枫肤白若雪 他神色戏谑,却莫名有一派无所不知的泰然自若。虽是个少年人的声气,嗓音却比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儿要略为低沉,甚是动听。谢怜正襟危坐于牛车之上,思量片刻,道:“血雨探花,这一景听起来仿佛很了不得,这位朋友,你能说说是怎么来的么?” 为表尊重,他还是没有在朋友前面加一个“小”字。那少年坐得随意,一条胳膊搭在支起的膝盖上,整了整箭袖的袖口,漫不经心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来头。只不过是他有一次端了另一只鬼的老巢,漫山下了血雨,走人的时候看到路边一朵花,被血雨打得凄惨,就偏了偏伞,挡了一下。” 谢怜想象了一下那副景象,只觉血雨腥风之中,莫名一派风雅缱绻。他又想起那红衣鬼火烧三十三神庙的传说,笑道:“这位花城经常到处打架吗?” 那少年答:“也没有经常,看心情吧。” 谢怜问:“他生前是什么样的人?” 那少年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谢怜问:“他长什么样?” 这一句问出,那少年抬眼看看他,歪了歪头,站了起来,到谢怜身边,并排坐下,反问道:“你觉得,他应该是什么样子?” 如此近看,更觉这少年俊美得惊人,而且,是一种隐隐带着攻击之意的俊美,如利剑出鞘,夺目至极,竟令人不敢逼视。只与他相互凝视了片刻,谢怜便有点儿招架不住了,微微侧首,道:“既是一只大鬼王,想来形态变幻多端,有许多不同的模样。” 见他转首,那少年挑起一边眉,道:“嗯。不过,有时候他还是会用本来面目的。我们说的当然是本尊。” 不知是否错觉,谢怜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远了点,于是又把脸转了回来,道:“那我感觉,他本尊,可能便是如你一般的少年吧。” 闻言,那少年嘴角微弯,道:“为何?” 谢怜道:“不为何。你随便说说,我也随便想想。万事随便罢了。” 那少年哈哈笑了两声,道:“说不定呢?不过,他瞎了一只眼。” 他在自己右眼下点了点,道:“这只。” 这个说法倒是不稀奇。之前谢怜也略有耳闻。在某些传说版本里,花城的右眼戴着一只黑色眼罩,遮住了他失去的那只眼睛。谢怜道:“那你可知,他那只眼睛是怎么回事?” 那少年道:“嗯,这个问题,很多人都想弄明白。” 旁人想知道是什么让花城没了一只右眼,其实便是想知道花城的弱点是什么。谢怜这么问,却纯粹是想知道而已。他还没接话,那少年便道:“他自己挖的。” 谢怜一怔,道:“为何?” 那少年道:“发疯。” ……疯起来居然连自己的眼睛都挖,对这位血雨探花的红衣鬼王,谢怜当真是越来越好奇了。他料想不会只是发疯这么简单,不过既然已经这么说了,想来也没有更详细的情形了。他继续问道:“那花城可有什么弱点?” 这一句他根本没指望这少年能回答,随口一问罢了。若是花城的弱点如此轻易就能被人知道,那也不是花城了。谁知,那少年答得毫不迟疑,道:“骨灰。” 若是能拿到一只鬼的骨灰,便可驱策此鬼。鬼若不听从驱策,将骨灰毁去,他便会神形俱灭,魂飞魄散,这倒是个常识。不过,这个常识放在花城身上,可能并没有太大意义。谢怜笑道:“恐怕是没有人能拿到他的骨灰的。所以,这个弱点便等同于没有弱点了。” 那少年却道:“不一定。有一种情形,鬼是会自己主动送出骨灰的。” 谢怜道:“像他约战三十三神官那样,作为赌注交出去吗?” 那少年嗤道:“怎么会?” 尽管他没说全,但谢怜也能听出,他的意思大概是花城怎么可能会输。他道:“鬼界有一个习俗。若是一只鬼选定了一个人,便会将自己的骨灰托付到那个人手里。” 那其实就等于是把自己的性命交付到另一个人手里了,如此情深,该是何等缠绵佳话啊。谢怜饶有兴趣地道:“原来鬼界还有如此至情至性的习俗。” 那少年道:“有。但没几个敢做。” 谢怜料想也是如此。世上非但有妖魔诱骗人心,也会有人类欺瞒妖魔,一定会有许多利用和许多背叛。他道:“若是一片痴心付出,却终至挫骨扬灰,确实令人痛心。” 那少年却哈哈笑道:“怕什么?若是我,骨灰送出去,管他是想挫骨扬灰还是撒着玩儿?” 谢怜莞尔,忽然想起,两人说了这么久,竟是都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道:“这位朋友,怎么称呼?” 那少年举起一手搭在眉上,遮住酒红色的落日余晖,眯起了眼,似乎不大喜欢日光。他道:“我么?我在家中排行第三,大家都叫我三郎。” 他没主动说名字,谢怜便也不多问,道:“我姓谢,单名一个怜字。你走这方向,也是要去菩荠村么?” 三郎往后一靠,靠在稻草垛上,枕着自己的双手,双腿交叠,道:“不知道。我乱走的。” 听他话里似乎有内情,谢怜道:“怎么啦?” 三郎叹了口气,悠悠地道:“家里吵架,被赶出来了。走了很久,没地方可去。今天饿得要晕倒在大街头了,这才随便找了个地方躺下。” 这少年衣着虽看似随意,却材质极好,加上谈吐不俗,又仿佛每天很闲,看这看那,什么都知道,谢怜早便料想到他是哪个富贵人家跑出来玩的小公子了。一个养尊处优的少年人独自出来走了这么久,路上必然颇多艰辛,这一点谢怜是深有体会的。听他说饿了,谢怜翻翻随身的小包袱,只翻出了一个馒头,心中庆幸还没有硬,对他道:“要吃吗?”那少年点点头,谢怜便把馒头给了他。三郎看看他,问道:“你没有了?” 谢怜道:“我还好,不太饿。” 三郎把馒头推还给他,道:“我也还好。” 见状,谢怜便接了回来,把一个馒头一掰,分成了两半,再递给他一半,道:“那你一半,我一半吧。” 那少年这才接了过来,和他并排坐着一起啃馒头。看他坐在旁边,咬了一口馒头,莫名有点乖,谢怜总觉得好像哪里委屈了他。 牛车在起起伏伏的山路上慢腾腾拖拉着,太阳渐渐西落,两人便坐在车上聊天。越聊谢怜越是觉得,这真是一个奇异的少年。他虽是年纪轻轻,但举手投足和言语之间自有一派睥睨之态,从容不迫,仿佛上天入地没有他不知道的,也没有可以难倒他的,让谢怜觉得他懂得很多,少年老成。而有时候,他又会流露出少年人的趣味之处。谢怜说自己是菩荠观的观主,他便道:“菩荠观?听起来有很多菩荠可以吃。我喜欢。供的是谁?” 又被问到这个叫人头大的问题,谢怜轻咳一声,道:“仙乐太子。你大概不知道。” 那少年微微一笑,还未说话,忽然,牛车车身一阵剧震。 两人也跟着晃了几晃,谢怜担心那少年摔下去,猛地伸手抓住他。谁知,他的手刚碰到三郎,那少年仿佛被一个滚烫的事物灼到,猛地甩开了他的手。 虽然他脸上神色只是微变,但谢怜还是觉察了出来,心想难道这少年其实很讨厌他?可分明一路上聊得还算开心。但这时候,也没心思多想了。他站起身道:“怎么回事?” 驾牛车的老大爷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黄啊,你怎么不走了,你走哇!” 此时太阳已下山,暮□□临,牛车又是在山林之中,四下黯淡无光。那老黄牛停在原地,一直犟着脾气不肯走,任那老大爷怎么催都没用,恨不得要把头埋进地里,哞哞直叫,尾巴帅得犹如一条鞭子。谢怜看情形不对,正要跳下车,忽然,那老大爷指着前方大叫起来。 只见山路的前方,许许多多团绿色的火焰东一丛、西一丛地幽幽燃烧着。一群白衣人抱着他们的头,缓缓朝这边走来。 见状,谢怜立刻道:“护!” 若邪从他腕上脱出,绕牛车飞了一圈,在半空中连成一个悬浮的圈子,护住了三人一畜。谢怜回头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那老大爷还未答话,那少年在他身后答道:“中元。” 七月半,鬼门开。他出门不看日子,今天竟是刚好赶上了中元节! 谢怜沉声道:“别乱走。今天撞邪了。若是走岔了路,就回不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花花是用自己的脸装萌新哒!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15章 衣红胜枫肤白若雪 那群白衣人项上无首,身穿囚服,每个人都抱着一颗头颅,似乎是一群被斩首的囚犯。他们朝牛车慢慢走来,臂弯里的头颅还在兀自呶呶不休。谢怜低声嘱咐另外两人,道:“待会儿他们走近的时候,都千万别出声。” 三郎却是看了一眼那悬在空中的若邪,歪头问道:“这位哥哥,你竟还是一位奇人异士呢?” 他语气饶有兴趣,谢怜道:“还好。奇人异士说不上,略会一点。他们现在看不到我们,待会儿走近了,万一出声就难说了。” 那赶车的老大爷看到白绫自飞、无头人行,已是目瞪口呆,闻言大惊,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怕是憋不住。” “……”谢怜道,“那,得罪了。”说完飞速出手,在他背后一点,那老大爷登时歪在车上,昏睡过去。这下,终于不用担心他吓得大叫被发现了。谢怜轻轻接住他,将他放上牛车,转过身,对三郎道:“没事的。别紧张。” 天色已暗,看不清三郎的表情了,只能看出他点了点头,谢怜便坐到车前,拿起绳子,轻声哄那牛。这群囚衣鬼走了过来,想要过去,却感觉路中央有一个什么东西挡着,都粗声粗气地道:“真是奇了怪了!怎么过不去!” “真的!过不去!见鬼了!” “他妈的,咱们自己不就是鬼吗,能见什么鬼!” 谢怜好不容易哄好了牛,与这群无头的囚衣鬼擦身而过,听他们抱着头颅吵吵嚷嚷,只觉得十分好笑。那群鬼魂还有诸多抱怨:“那个,你是不是拿错了?我怎么感觉你怀里抱的那个才是我的头?” “你这头的切口怎么这么不整齐?” “唉,那个刽子手是个新手,砍了五六刀才给我砍下来,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你家里人没给他打点钱吧!下次记得事先打点一下,一刀给个痛快!” “哪来的下次!” …… 七月十五中元节,乃是鬼界的第一大节日。这一天,鬼门大开,平日里潜伏于黑暗中的妖魔鬼怪们全都涌了出来,大肆狂欢,生人须得回避。尤其是在这天的晚上,闭门不出是最好的选择。一出门,撞上点什么的机会可比平日大多了。谢怜一向是喝凉水都塞牙,穿道袍也见鬼,此刻就撞个了正着。只见四面八方都漂浮着绿幽幽的鬼火,许多鬼魂追着那鬼火跑,还有一些面无表情、喃喃自语的寿衣鬼魂蹲在一个圈子之前,伸手去接后人们烧给他们的纸钱、元宝等供品。这一派景象,可谓是群魔乱舞。谢怜从中穿行,心里正想着今后出门一定要看黄历,忽然感觉身后有异动。他回头看了一眼,便见那少年坐到了他身后。 谢怜道:“你没事吧?” 三郎一手支着他下颔,道:“有事啊。我害怕。” “……”虽说当真是完全听不出他声音里有半分害怕的感觉,谢怜还是安慰道:“不用害怕。你在我身后,不会有东西伤得到你。” 那少年笑笑,不说话。谢怜忽然发现,他竟是在盯着自己看。须臾,终于反应过来,这少年盯的,是他颈项之间的咒枷。 这咒枷犹如一个黑色项圈套在人脖子上,根本藏不住,而且容易使人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谢怜正想说话,这时,那老黄牛拉着牛车,来到了一条岔路口。谢怜一看,两条黑漆漆的山路在此分岔,立即拉住了牛的绳子。 这岔路口,可得万分小心了。 中元节这一天,有时候,人们走着走着,便会发现,面前出现了一条平时并不存在的路。这样的路,生人是不能走的。一旦走错,走到了鬼界的地盘里,再想回来,可就困难了。 谢怜初来乍到,分不清这两条山路该走哪条,想起方才在镇上除了收了一大包破烂,还买了些杂物,其中就有签筒,心道我来算上一卦,于是又从包袱里翻出签筒,拿在手里哗啦啦的摇着,边摇边对三郎解释道:“第一根左,第二根右,哪条路签好,我们走哪条。”用了一点法力,默念三遍,筒里掉出两根签。他拿起一看,沉默了。 下下签,大凶! 两根签都是下下签,也就是说,两条路都是大凶,岂不是走哪条都是死? 谢怜无奈,对签筒道:“筒啊筒,今日你我初次见面,何至于如此绝情?再来一次,给我一点面子吧。” 于是,他改为双手持筒,又是一阵摇。再摇出两根,拿起来一看,依然全都是下下签,大凶! 谢怜决定不再浪费法力,这时,一旁的三郎忽然道:“我来试试?” 反正试不试也没差,谢怜便把签筒递给了他。三郎单手接过,随意摇了摇,掉出两支,拿起来,看都不看就递给他。谢怜接过来一看,竟然两支都是上上签。 谢怜略是惊奇。因为,衰到他这个地步,似乎经常连旁人的手气也被他带衰了,不知是不是真的如此,反正以往常常被这么抱怨就是了。而这少年竟是分毫不受他影响,直接摇了两个上上签出来,他由衷地赞叹道:“朋友,你的运气很不错啊。” 三郎把签筒随手往后一丢,笑道:“是么?嗯,我也觉得我运气不错。一向如此。” 听他说“一向如此”,谢怜揉了揉眉心,心道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果然是犹如天堑。三郎又道:“怎么走?” 眼下这个情况,只能走,不能留,谢怜原本就打算乱选一条了,道:“既然两只都是上上签,那就随便走吧。” 当下扯了几下绳子,牛车车轮又缓缓滚动起来。谢怜本来紧绷着神经,做好了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准备,谁知,竟是真的,一路顺利,不多时,牛车便慢腾腾地爬出了森林,来到了坦荡的山路上,竟是让他选对了路。 菩荠村已经在山坡之下,一簇一簇的灯火温暖明亮。夜风拂过,谢怜回头,三郎似乎心情甚好,又躺了回去,正枕着自己双手,眺望那轮明月,那少年的眉眼在淡淡的月光之下,不似真人。 沉吟片刻,谢怜笑道:“朋友,你算过命吗?” 一路走下来,他心中终是微微有些起疑了。 博闻强记,见多识广,倒也罢了。但夜行于群鬼之中时,这少年未免有些过于镇定自若了。虽然并不能排除有的人天生就很沉得住气,但谢怜还是觉得,有必要稍稍确认一下。 听他这么问,三郎回过头来,道:“没算过。” 谢怜道:“那,你想让我帮你算算吗?” 三郎看他,笑道:“你想帮我算?” 谢怜道:“有点想呢。” 三郎微一点头,道:“行。” 他坐了起来,身体微微倾向谢怜,道:“你想怎么算?” 谢怜道:“看手相,如何?” 闻言,三郎嘴角微弯。那笑容说不清是什么意味,只听他道:“好啊。” 说着,便朝他伸出了一只左手。 这只左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十分好看。并且绝不是那种柔弱的好看,而是劲力暗蓄其中,谁也不会想被这样一只手扼住咽喉。谢怜记着方才三郎触碰到他时微变的神色,特地留意了要避开肢体接触,不去直接碰他的手,只是低头细细地察看。 月光洁白,说暗似乎不暗,说亮又似乎不亮,谢怜看了一阵,牛车还在山路上缓缓爬行,车轮和木轴嘎吱作响。三郎道:“如何?” 少顷,谢怜缓缓道:“你的命格很好。” 三郎道:“哦?怎么个好法?” 谢怜抬起头,温声道:“你性情坚忍,极为执着,虽遭遇坎坷,但贵在永远坚守本心,往往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此数福泽绵长,朋友,你的未来必然繁花似锦,圆满光明。” 以上几句,全部都是现场瞎编,胡说八道。谢怜根本就不会给人看手相。他从前被贬,有一段时间便经常后悔从前在皇极观为何不跟国师们学看手相和面相,如果学了的话,在人间讨生活的时候也不用总是吹吹打打街头卖艺和胸口碎大石了。而他之所以要看,也并不是看这少年命运如何,而是要看这少年到底有没有掌纹和指纹。 寻常的妖魔鬼怪可以变幻出虚假的肉身,装作活人,但是这肉身上的细微之处,比如掌纹、指纹、发梢,一般是没有办法细致到这种地步的。而这少年身上非但没有任何法力波动,觉察不出端倪,掌纹也十分清晰。若当真是妖魔鬼怪伪装的,那就只有“凶”以上的那一档才能做到如此滴水不漏的完美伪装了。可是,到了那种身份级别的鬼王,又如何会跟他来一个小山村里坐一路牛车打发时间?正如天界的神官们个个都日理万机脚不沾地一般,他们也是很忙的! 谢怜装作很有把握的样子硬着头皮编了几句,终于编不下去,三郎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就一边听他胡说八道,一边低低地发笑,笑得十分耐人寻味,道:“还有吗?嗯?” 谢怜心想不会还要编吧,道:“你还想算什么?” 三郎道:“既是算命,难道不都要算姻缘吗?” 谢怜轻咳一声,肃然道:“我学艺不精,不太会算姻缘。不过想来,你应当不用愁这个。” 三郎挑起一边眉,道:“为什么你觉得我不用愁这个?” 谢怜莞尔:“定然会有许多姑娘家喜欢你吧。” 三郎道:“那你又为什么觉得必然会有许多姑娘家喜欢我呢?” 谢怜正要开口顺着他答下去,忽然感觉出来了。这小朋友竟是在想方设法引着自己直接开口夸他,无奈又好笑,不知该说什么好,揉了揉眉心,道了声:“三郎啊。” 这是谢怜开口叫的他第一声三郎。那少年听了,哈哈一笑,终于放过了他。此时牛车已气喘吁吁爬进了村子里,谢怜转身,微一扶额,赶紧下了车。三郎也跳下了车,谁知,谢怜一抬头才发现,方才他一路都是慵懒地躺在牛车上,现下两人这么站到一起,这少年居然比他还要高,两人竟是无法平视。三郎站在车前伸了个懒腰,谢怜道:“三郎,你往哪里去?” 三郎叹道:“不知道。睡大街吧,或者找个山洞凑合也行。” 谢怜道:“不行吧?” 三郎摊了一下手,道:“没办法,我又没地方去。”他睨过来,又笑了两声,道:“多谢你给我算命了。承你吉言,后会有期。” 听他提起算命谢怜就是一阵汗颜。看他果真转了身,谢怜忙道:“等等,你若是不嫌弃,要不要到我观里来?” 三郎足下一顿,转过半个身子,道:“可以吗?” 谢怜道:“那屋子本来也不是我的,听说以前就常有许多人在那里过夜。只是可能比你想象的要简陋多了,怕你住不了。” 若这少年当真是个离家出走的小公子,总不能就任他这样到处乱跑。谢怜十分怀疑他这一整天就只吃了那半个馒头,年轻人这样仗着身体任性乱来,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真的晕倒在大街头。听他这么说了,三郎这才转过身来,没有回答,而是走到谢怜面前,上身前倾。谢怜还没弄明白他要干什么,只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忽然变得非常近,又有点招架不住。 那少年又退了开来,他竟是顺手就把谢怜扛回来的那一大包破铜烂铁都拎了,道:“那就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骨灰梗,绝对不会出现什么被人骗走骨灰或者不小心手滑打碎了之类的情节。这种剧情我自己看到都会抓狂,大家不要自己吓自己。 第二,攻受之间没有什么你是仙我是鬼我们有不能逾越的身份代沟我们不可以在一起这种立场纠纠结。恋爱just想爱就爱,用力爱!大家都几百岁的人了,看开点!啦啦啦啦啦啦…… 从此殿下和童颜巨【哔——】的花花一起过上了收破烂的幸福生活!(并不! 菩荠其实就是荸荠,马蹄。我们那里的念法是“菩九”,所以综合了一下,叫菩荠。 不要在意老大爷,下章再管老大爷!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16章 衣红胜枫肤白若雪 谢怜当场便怔了一怔。看那少年身形修长,却是帮他拎着一大包破烂,还拎得如此泰然自若,直教他心里连声道罪过罪过。三郎迈了几步,已经走了出去,谢怜待要追上,忽然想起那赶车的老大爷还躺在车上,当下折回去又是伸手一点,把人弄醒,叮嘱他今夜之事千万不要说出去。那老大爷路上见了他的本事,说一哪里敢有二,连连点头,拉着老黄赶紧回家了。 板车上剩下的东西只有一卷席子了,谢怜把它背起,再回头看,三郎已经单手扛着那一大包乱七八糟的东西,悠悠地上了山坡。 到了那座歪歪扭扭的菩荠观前,三郎一低头,扑哧一笑,似乎瞧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谢怜走近才发现,他在看的是那个危房求捐款的牌子,轻咳一声,道:“你看,就是这样。所以我方才说,你可能住不惯。” 三郎道:“挺好的。” 以往,都是谢怜对别人说“还好还好”,今日真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对他说,还真难以形容是何感受。菩荠观原先的木门早已朽烂,谢怜把它拆了换上了帘子,上前撩起,道:“进来吧。”三郎便跟在他身后,进去了。 这间小木屋里面的陈设一目了然,只有一条长方供桌,两把小木凳,一只小蒲团,一个功德箱。谢怜接过三郎手里提的东西,把买回来的签筒、香炉、纸笔等物摆上供桌,点起一支收破烂时人家顺手塞的红烛,屋子里霎时明亮起来。三郎随手拿起签筒,摇了摇,放下了,道:“所以,有床吗?” 谢怜转过身,默默把背上那卷席子放了下来,递给他看。 三郎挑起一边眉,道:“只有一张是吗?” 谢怜从镇上回来的路上才遇到这少年,自然是没想到要提前多买一张。他道:“你若不介意,我们今晚可以挤一挤。” 三郎道:“也行。” 谢怜便拿了扫帚,把地又扫了一遍。三郎在观内望了一圈,道:“哥哥,你这观里,是不是少了点什么东西?” 谢怜扫完了地,正蹲在地上铺席子,听了这话,边铺边道:“我想,除了信徒,应当再没有什么少了的吧。” 三郎也蹲了下来,一手托腮,问道:“神像呢?” 经他提醒,谢怜这才猛地想起来,他居然当真忘掉了最重要的东西——神像! 没有神像的观,算什么观?虽说是他本尊就在这里了,但总不能让他每天自己坐到供台上去吧。 思索片刻,谢怜便找到了解决方法,道:“方才买了纸笔,明天我画一幅画像挂上去吧。” 自己给自己画像挂在自己的观里,这事若是传上天界,估计又会被笑十年了。但是,雕一尊神像既耗成本又费时间,相较之下,谢怜选择被笑十年。孰料,三郎道:“画画?我会啊。要帮忙吗?” 谢怜一怔,笑道:“那就先谢过你了。不过,你怕是不会画仙乐太子像吧。”毕竟,他的画像,几乎全都在八百年前烧毁了,而无论如今幸存了多少,恐怕也没有多少人看过。三郎却道:“当然。我会。方才我们在车上,不是正说到这位太子殿下吗?” 谢怜想起来了。的确如此,方才路上,他说“你应该没听过”,但三郎并没有回答。眼下听他这么说,略感惊奇。他铺好了席子,直起身子,道:“莫非三郎你当真知道他?” 三郎坐在了席子上,道:“知道。” 这少年说话的神情和调调都十分有意思。他时常在笑,可真的很难分清,他那笑容里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在嘲讽对方不值一提。谢怜一路听他谈天说地,对他的评价还是颇感兴趣的,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道:“那,对于这位仙乐太子,三郎你又有什么看法?” 二人灯下对视,红烛火光微颤。三郎背负烛光,一双黑眸沉在阴影之中,看不清神色。 少顷,他道:“我觉得,君吾一定非常讨厌他。” 谢怜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一怔,道:“为何你会这么觉得?” 三郎道:“不然为什么会把他贬下去两次?” 闻言,谢怜微微一笑,心想:“果真是孩子想法。” 他低了头,一边慢慢去解衣带,一边道:“这个和讨厌不讨厌并没有关系吧。世上有许多事都并不能简单地用讨厌和喜欢来解释的。” 三郎道:“哦。” 谢怜转过身,除去了白靴,又道:“况且做错了事就该接受惩罚,帝君只不过两次都尽了职而已。” 三郎不置可否,道:“或许吧。” 谢怜这边脱了外衣,叠好了准备放到供桌上,还想再说一点,一回头,却见三郎的目光凝落在他足上。 那目光十分奇异,说是冰冷,却又觉得滚烫刺人;说是炽热,却又隐隐透着冷意。谢怜低头一看,心下了然。这少年望的,是他右足脚踝上的一只黑色咒枷。 第一道咒枷牢牢圈于颈项之间,第二道咒枷则紧紧缚于脚腕之上。这两道咒枷,无论哪一道都锁得不太是地方,而且无可遮挡。以往,若是旁人问起,谢怜一般都胡乱答说这是练功所需,但若是这三郎问起,怕是就没那么好敷衍了。 然而,三郎只是盯着他脚踝看了一阵,并未多言。谢怜便也不在此处纠结,躺了下来。那少年也在他身边乖乖躺下,和衣而卧,料想是不习惯在地上除衣而眠,谢怜心想,回头还是得弄张床,道:“休息吧。” 轻轻一吹,红烛就此熄灭。 次日清晨,谢怜睁开眼睛,三郎没躺在他旁边。而抬头一看,心头一震。供桌上方,竟是挂着一幅画像。 这画像,画的乃是一名身着华服、戴黄金面具的男子,一手仗剑,一手执花。笔力绝好,用色绝佳。 正是一副“仙乐太子悦神图”。 谢怜已经许多年都没见到这幅画了,他看得怔了好一会儿,半晌才起身,穿好衣服,挑起帘子。三郎就在屋外,正倚在一片阴影里,一边将一把扫帚在手里转着玩儿,一边百无聊赖地看天。 这少年似乎是当真不大喜欢日光。他望天的那副神气,像是在思考着该怎么把那太阳拽下来踩个稀巴烂一般。门外有一堆落叶,全都扫好了堆在一处。谢怜出了门去,道:“昨晚休息得可好?” 三郎仍是靠在墙上,转过头来,道:“不错。” 谢怜走过去,接了他手里的扫帚,道:“三郎,观里那画像是你画的?” 三郎道:“嗯。” 谢怜道:“画得真好。” 三郎嘴角翘了翘,并不说话。不知是不是因为胡乱睡了一晚,他今天的头发束得更歪了,松松散散的,十分随意,可事实上,也十分好看,随意而不凌乱,倒有几分俏皮。谢怜指指自己头发,道:“要不要我帮你?” 三郎一点头,和谢怜进观去了。而待他坐下,谢怜解了他的头发,将那黑发握在手里,便不动声色地细细端详起来。 即便掌纹、指纹做得完美无缺,但妖魔鬼怪们总会有一个地方出现漏洞。一个活人的头发,是数也数不清的,而且一根一根,分得十分细密且清晰。而许多鬼怪伪造出来的假皮囊,它们的头发要么是一片黑云,要么是黏成了一大片,仿佛一条一条布片,再要么……就干脆扮作个秃头了。 昨晚确认过了掌纹和指纹,原本谢怜已是放下了警惕,可今早看到的那副画像,忍不住又让他微微生疑。 不是画的不好,就是因为画得太好了,他才觉得奇怪。 然而,他手指在三郎发理中轻轻摩挲,缓缓探查,这少年的黑发顺长,分明全无异常。半晌,不知是不是给他摸得痒了,三郎笑了一下,微微侧首,斜斜睨着他,道:“哥哥,你这是在帮我束发呢,还是在想做点别的什么呢?” 他长发披散下来,俊美不减,却无端多了几分邪气。如此发问,似在调笑,谢怜莞尔道:“好啦。”这便迅速帮他束起了头发。 谁知,束完之后,三郎对着一旁的水盆瞧了一眼,回过头,对谢怜挑了挑眉。谢怜一看,又轻咳了一声,揉了揉眉心。 这头发,方才束了是歪的,现在束了,还是歪的。 三郎虽是什么都没说,就这么看着他,谢怜却是觉得起码有好几百多年都没这么窘过了,他放下手正想说你过来我们再来一次,只听门外一阵嘈杂,人声脚步声四起,几声大喝传来:“大仙!!!” 谢怜一听,吃了一惊,抢出去一看,只见门外堵了一大圈人,个个神情激动,脸色通红,为首的村长一个箭步抢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大仙!我们村儿竟然来了个活神仙,真是太好啦!!!” 谢怜:“???” 而其余的村民们已经统统围了过来:“大仙,欢迎来到咱们菩荠村落户哇!” “大仙!你能保佑我讨到我媳妇儿吗?!” “大仙!你能保佑我家里那个快点生娃吗?!” “大仙!我这里有新鲜的菩荠!吃菩荠吗?!” 村民们太过热情,谢怜被围攻得连连后退,心中叫苦。昨晚那老大爷竟是个大嘴巴,明明叮嘱过了不要说出去的,今早一起马上就全村都传遍了!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有怪要来了,然后他们就可以一边同居一边收破烂一边打怪啦(滚!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17章 菩荠观诡谈半月关 村民们虽然压根都不知道这观里供的是哪路神仙,但纷纷强烈要求在此上一炷香,反正不管什么仙,统统都是仙,拜一拜总归不会没有什么坏处。谢怜原先预料的景象是门可罗雀,一年到头都没几个人上门,所以他只意思意思了下,准备了几小捆线香,谁知这么一来,顷刻之间便被瓜分完毕,小小一只香炉里密密麻麻插/得乱七八糟,香气弥漫,因为好久没闻到这味儿了,谢怜还呛了好几口,便呛边道:“各位乡亲们,真的不能保佑财源广进,真的,请千万不要在此求财!后果无法预料……”“对不起,也不管姻缘的……”“不不不,也不能保佑生儿育女。”…… 三郎也不管他那束歪的发了,就坐在功德箱旁,一手支颌,一手慢悠悠丢着菩荠吃。许多村女一见这少年,脸上飞成一片红霞,对谢怜道:“那个,你有没有……” 虽然不知道她们要说什么,但谢怜直觉必须马上打住,立刻道:“没有!” 好容易人散了,供桌上已堆了瓜果、蔬菜、甚至白米饭、面条等物。不管怎么说,总算得是一波供奉,谢怜把地上村民丢的杂物扫了出去。三郎也跟着他出去了,道:“香火不错。” 谢怜边扫边摇头道:“突发状况,意料之外。正常情况应该十天半月都无人问津的。” 三郎道:“怎么会?” 谢怜望了他一眼,笑道:“想来,可能是沾了三郎的运气吧。” 说着,他想起要换个门帘,便从袖中取出了一面新帘子,挂在了门上。退开两步,端详片刻,谢怜忽然注意到三郎驻足了,转头道:“怎么了?” 只见三郎盯着这道门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谢怜发现,他是在看那帘子上画的符咒。 这道符是他之前顺手画的,其上符咒层层叠叠,气势森严,原本,是作辟邪之用,可以屏退外界邪物的入侵。但由于是谢怜本人的亲笔,同时会不会也有霉运召来的功效,也未可知。不过,既然门都没有,那还是在帘子上画上这么一排符咒,比较保险。 眼见这少年在这道符咒之帘前定住不动,谢怜心中微动,道:“三郎?” 莫非画了这道符,他就被拦在门外,不能进去了不成? 三郎看他一眼,笑了一下,道:“我离开一下。” 他轻飘飘丢下一句,这便转身离去了。照理说,谢怜该追上去问一问的,但他又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少年既然已经说了是离开一下,那就应该不会离开太久,必然还会再回来,便先自行进观去了。 谢怜在他昨晚走街串巷时收来的东西里东翻西翻,左手掏出一口铁锅,右手摸出一把菜刀,看了一下供桌上那堆瓜果蔬菜,起了身。 过了一炷香左右,菩荠观外果然响起一阵足音。这足音不徐不疾,一听便能想象出那少年人走路时从容不迫的模样。 此时,谢怜手里拿的东西已经变成两个盘子,他对着盘子里的东西左看右看,长叹一声,不想再看,于是出门一看,果然又见着了三郎。 那少年站在观外,兴许是因为日头大晒,他把那红衣脱了,随意地绑在腰间,上身只穿一件白色轻衣,袖子挽起,显得整个人很是干净利落。他右脚踩在一面长方木板上,左手里转着一把柴刀。那柴刀大概是从哪个村民家里借来的,看起来又钝又重,在他手里却使得轻松,且仿佛极为锋利,时不时在那木板上削两刀,犹如削皮。他一瞥眼,见谢怜出来了,道:“做个东西。” 谢怜过去一看,他竟是在做一面门扇。而且做得大小刚好,齐整美观,削面十分光滑,手艺竟是极好。因为这少年似乎来头不小,谢怜觉得他大抵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类型,谁知他做事倒是利索得很,道:“辛苦你了,三郎。” 三郎一笑,不接话。随手一丢柴刀,便给他装上,敲了敲那门,对他道:“既要画符,画在门上,岂不更好?” 说完,便若无其事地掀开那帘子,进去了。 看来,那帘子上森严的符咒果然对他根本没有任何威慑之力,三郎也压根没在意。 谢怜关上这扇新门,忍不住再打开,再关上,又打开,又关上,心说这门做的真好。如此开关几次,忽然惊醒,觉得自己真是无聊。那头三郎已经在屋里坐了下来。谢怜抛下那门,端出了一盘早上村民上供的馒头,放在供桌上。 三郎看了一下馒头,也并不言语,只是又低低发笑,仿佛看穿了什么。谢怜若无其事地又倒了两碗水,正准备也坐下来,看到三郎挽起的袖子,手臂上有一小排刺青,刺着十分奇异的文字。三郎注意到他的目光,把袖子放了下来,笑道:“小时候刺的。” 既是放下袖子,便是不欲多说。谢怜明白。他坐了,抬头又看了一眼那画像,道:“三郎,你画画得真好,可是家中有人教导?” 三郎用筷子戳了几下馒头,道:“没人教。我自己画着给自己高兴的。” 谢怜道:“你如何连仙乐太子悦神图都会画?” 三郎笑道:“你不是说我什么都知道吗?当然也知道怎么画了。” 这虽是个十分赖皮的答法,但他态度却是坦荡荡的,仿佛根本不担心谢怜起疑心,也不怕他质问。谢怜便也莞尔不提了。正在此时,外边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两人不约而同抬头,对视一眼。 只听外面有人猛地敲门,道:“大仙啊!不得了了,大仙救命啊!” 谢怜打开门一看,一群人站在门口,围成一圈。村长见他开门,大喜道:“大仙啊!这人好像快要死了!你快救救他!” 谢怜一听说人快死了,连忙上去察看。只见一群村民围着的是一名道人,蓬头垢面,一身黄沙,衣衫与脚底鞋子破破烂烂,似乎是多日奔波,终于在这里支撑不住昏死了过去,才被抬了过来。谢怜道:“别慌,没死。”俯下身来在这道人身上点了几下。过程中,他发现这道人身上挂的一些物件,如八卦、铁剑等,皆是有效之法器,看来不是个普通的江湖道人,不禁心下一沉。不多时,这名道人果然悠悠转醒,沙哑着嗓子问道:“……这里是哪里?” 村长道:“这里是菩荠村!” 那道人喃喃道:“……出来了,我出来了,终于逃出来了……” 他四下望望,忽然把眼一睁,惊恐道:“救、救命啊,救命啊!” 对这种反应,谢怜早便有所预料。他道:“这位道友,到底怎么回事,救谁的命,怎么了,你不要急,慢慢说清楚。” 众村民也道:“是啊你不要怕,我们这里有大仙,他一定万事都会给你摆平!” 谢怜:“???” 这群村民其实也没看见他展露什么神威,却是当真把他当成活神仙了,谢怜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心想:“万事都摆平,这可真是万万不敢保证。”对那道人道:“你这是从哪里来?” 那道人道:“我……我从半月关来!”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半月关是哪里?”“没听过啊!” 谢怜道:“半月关在西北一带,距离这里十分遥远。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那道人道:“我……我是好不容易逃过来的。” 他说话语无伦次,情绪极不稳定。这种情形下,四周人越多越不好说话,七嘴八舌的,说不清也听不清,谢怜道:“进去再说。” 他把那道人轻轻一提,扶进了屋里,转身对众村民道:“请大家都回去吧,不要围观了。” 众村民却是十分热心:“大仙,他到底怎么了啊!”“是啊,到底怎么回事啊?”“有困难的话大家帮衬一把!” 他们越热心,怕是越帮不上忙。谢怜无法,只得压低声音,肃然道:“这……可能中邪了。” 村民们闻言大惊。中邪了那还得了!还是别看了,赶紧地都散了散了。谢怜啼笑皆非,关上门,三郎还坐在供桌边,手里转着筷子玩儿。他乜眼看那道人,目光中颇富审视意味,谢怜对他道:“没事,你接着吃。” 他让那道人坐了,自己站着,道:“这位道友,我是此地观主,也算是个修行之人。你不要紧张,若是有什么事可以说说。如果有帮得上忙的地方,也许我可以略尽绵薄之力。你方才说,半月关到底怎么了?” 那道人喘了几口气,似是到了人少的地方,又听了他的安抚之词,终于冷静下来,道:“你没听过这个地方吗?” 谢怜却道:“听过。半月关在一座戈壁中的绿洲之中。半月之夜景色甚美,可谓是一道亮丽的美景,故得此名。” 那道人道:“绿洲?美景?那都是一两百年前的事了,现在,叫它半命关还差不多!” 谢怜微怔,道:“怎么说?” 那道人脸色发青,青得可怕,道:“因为不管谁从那里过去,最少都会有一半的人消失得无影无踪,难道不是半命关?” 这真是没听过。谢怜道:“这是听谁说的?” 那道人道:“不是听谁说,是我亲眼看见的!”他坐了起来,道,“有一支商队要路过那里,知道这个地方邪门,请了我们整个师门去护送那一趟镖,结果……”他悲愤地道:“结果这一趟下来,就只剩下了我一个!” 谢怜举手,示意他坐好,勿要激动,道:“你们一行有多少人?” 那道人道:“我整个师门,加上商队,大约有六十多人!” 六十多人。那女鬼宣姬,在一百年里作乱,最后灵文殿算出来的遇害生人也没有到两百。而听这道人的话,这样的事似乎已经已经持续了一百年以上,如过每次都有这么多人失踪,那加起来当真非同小可。谢怜问道:“半月关变成半命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的?” 那道人道:“大约,是一百五十年前,那里变成一个妖道的地盘后开始的吧。” 谢怜还待仔细再问问他他们此行遇害的事和他口里那“妖道”,可是,从交谈到现在,他心中一直有哪里隐隐觉得不对劲,说到这里,怎么也无法掩饰心头那种怪异的感觉了,于是收住话头,微微凝起了眉。 这时,三郎忽然说了一句话。 他道:“你从半月关一路逃回来的?” 那道人道:“是啊,唉!九死一生。” 三郎“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然而,只消这一句,谢怜便已觉察出是哪里不对劲了。 他转过身来,温声道:“那你一路逃来,一定渴了吧。” 那道人一怔。而谢怜已经把一碗水放在了他面前,道:“这儿有水,这位道友,来喝上一口吧。” 对着这碗水,这名道人脸上有一瞬间的豫色一闪而过。而谢怜站在一旁,双手笼在袖子里,静静等待。 这名道人既是从西北而来,又是一路仓皇逃亡,必然口渴腹饿,看他的样子,也不像路上有闲暇进食饮水过。 然而,他醒来之后,说了这么多话,期间却根本没有提出过任何喝水进食的要求。他进屋之后,面对供桌上的食物和水,竟也是一点欲/望都没有,甚至看都没有看过一眼。 这实在是,不像个活人。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18章 菩荠观诡谈半月关 在屋内另外二人的注视下,那道人拿起水碗,佝偻着腰,慢慢喝了下去。那样子非但不像是久旱逢甘霖,反倒像是有些迟疑戒备。 在他喝下去的同时,谢怜耳中听到了清晰的“咕咚”、“咕咚”之声,仿佛是往一个空罐子里灌水的声音。 刹那间,他心下雪亮,一把握住了对方的手,道:“别喝了。” 那道人手一抖,惊疑不定地望他,谢怜微笑道:“喝了也没用,不是吗?” 那道人闻言脸色一变,另一只手抽出腰间铁剑向他迎面刺来。谢怜立定不动,举手一弹,“铛”的一声,轻轻弹开了剑锋。那道人见他依然紧握着自己那只手,咬牙猛地一抽。谢怜只觉那条手臂忽然一瘪,仿佛漏气的球儿一般彻底瘪了下去,从他掌中哧溜挣脱。那道人一挣脱出来,便向门口逃去。谢怜也不着急,在这种无外界阻挠之力的地方,这道人便是再逃出十丈,若邪也能把他拖回来。谁知,他刚刚抬了抬手腕,一道锐利至极的破风之声便从他身边穿过。 那声音犹如有人从他身后射出了一支利箭,直接把那道人穿腹而过,钉在了门上。谢怜定睛一瞧,那竟是一根竹筷。 他回头一看,三郎好整以暇地从桌边站起,与他擦肩而过,把竹筷拔了出来,在他面前晃了两下,道:“脏了。待会儿丢。” 而那道人受此重创,竟是完全没有呼痛之声,无声无息地倚着门慢慢滑了下来。从他腹中汩汩流出的,不是鲜血,而是清水。 正是他方才喝下去的那碗水。 两人都在这道人旁半蹲了下来,谢怜在他创口处按了按,感觉这个伤口犹如一个鼓囊囊的气球上被扎破的洞,往外飕飕地漏着凉气,而这个道人的“尸体”也在渐渐发生变化。方才看他,分明是条大汉,现在却仿佛整个人都缩小了一圈,面容和四肢都有些萎缩,并且还在不断缩小,看起来倒像是个小老头了。 谢怜道:“是个空壳。” 有些妖魔鬼怪,自身无法幻化出完美的人形,便会想另外一个法子:制造空壳。 他们会用一些十分逼真的材料,精心制作一副人的假皮囊。这样的皮囊,往往会参考真实的活人,有的时候甚至是直接拿人的皮囊做成的,掌纹、指纹、头发自然完美无缺。而且,这种空壳,只要他们自己不穿上这层皮,就不会沾染鬼气,也就不会害怕那些辟邪符咒。这也是为何门上的符咒没有把这名道人挡在外面的原因。 不过,这样的空壳往往也很容易被识破,因为他们毕竟是空心的假人,如果没有人穿这层皮,就只能按照操纵者的指令行事。而且这指令不能太复杂,只能是简单的、重复的、预先设置好的事情。所以,它们的神态举止通常都较为呆滞,不太像活人,比如,它们会反复重复一两句话,做同一件事,或者自问自答,答非所问,和人多说几句话就露馅了。然而,对于如何甄别空壳,谢怜有个更为实用的方法:让他们喝一碗水或吃个东西就行了。毕竟壳子是空心的,没有五脏六腑,他们吃东西或者喝水时,就犹如往一个空罐子里丢东西或者灌水一样,能听到清晰的回声,和活人进食饮水的声音是完全不同的。 那道人的尸体已经彻底瘪了下去,差不多已经是一摊软趴趴的皮了。三郎用那根竹筷压在他皮肤上点了两下,丢了筷子,道:“这壳子有点意思。” 谢怜知道这少年指的是什么。这名道人的神情举止,他们都是在在了眼里的,岂止逼真,根本就是个活人,与他交流,对答如流,可见操纵者法力惊人。谢怜看他一眼,道:“三郎,看来你对这种异术也是颇有涉猎。” 三郎笑道:“不多。” 这个空壳特地找上门来,向他告知半月关之事,无论是真是假,目的都是为了引他去半月关,为求稳妥,还须得上通灵阵问问。谢怜掐指一算,算出剩下的法力还足以支撑他再用几回,这便捏了个诀儿,上了通灵阵。 一入阵,里面竟是难得的热闹,并且不是因为忙于公务而热闹,似乎是大家在玩儿什么游戏,嘻嘻哈哈笑成一片。谢怜正颇感惊奇,只听灵文道:“殿下回来了?这几日在下面过得怎么样啊?” 谢怜道:“还好还好。大家这是在做什么?这么高兴。” 灵文道:“风师大人回来了,正在散功德,殿下不去抢一抢么?” 果然,谢怜听到阵内数位神官正在声嘶力竭地喊:“一百功德!抢到了!”“为什么我这个只有一功德……”“一千!一千!啊!谢谢风师大人!!!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心想这莫非是天上掉钱大家正在捡?虽然他的功德箱里是空空如也,但一来他不知要怎么抢,二来其余诸位神官都是彼此相熟的,抢一抢玩闹无所谓,他突然插|进去就有些奇怪了,于是也不在意,自顾自问道:“诸位,半月关这个地方你们知道吗?” 此话一出,正在兴高采烈抢功德的通灵阵瞬间沉默。 谢怜再次略感郁闷。 他以往发些小诗和秘方,大家沉默也就罢了,因为其余的神官们也不发这些,那么他发的话,可能的确是格格不入。可是,通灵阵内,经常有神官们开口询问一些公务上的问题,比如你们谁认识哪只鬼,好对付吗?你们谁的地盘在那儿,能帮个忙不?这个时候大家也是各抒己见,有建议的给建议,没建议的说有空回头我帮你问问。他问半月关,也算是公务,没理由一开口照样全场死寂啊。 半晌,突然一人喊道:“风师大人又散了十万功德!!!” 通灵阵内瞬间又活跃起来,众神官纷纷抢功德去了,也就没人在意他方才问的那句了。谢怜知道此事恐怕并不简单,在阵内大概问不出什么来了,心想这位风师大人当真是大手笔,一散就是十万,好生厉害,正要退下,忽然,灵文私下给他发了一句。 灵文问道:“殿下,你为何忽然要问半月关?” 谢怜便把有一副空壳找上门来的事说了,道:“那壳子假作从半月关里逃出的幸存者,必然有其目的。不知他所言是真是假,我便上来问问。这地方怎么了?” 灵文那边沉吟片刻,道:“殿下,这件事,我劝你,莫要沾手。” 谢怜多少也料到会有这么一句了。否则也不至于持续一百五十年也无人问津,而他一问就全庭沉默。他道:“每逢过关,失踪过半,这事是真的?” 良久,灵文道:“是真的。但这件事,我不好多说。” 谢怜听出她语音里颇带斟酌之意,怕是有为难之处,道:“好,我明白了。你既不方便,那就莫要多说。我们也从没私下谈过这个话题,都是我自己乱撞撞上的。” 二人虽是在私下对话,灵文也还是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我再多说一句。你若要查这件事,别让其他神官知道。而且,不要从天界走。” 收了神识,出了通灵阵,谢怜起身,沉吟片刻,抬头道:“三郎,我怕是要出一趟远门了。” 灵文告诫他莫要被其他神官发现,足见此事牵扯不小。而如果他直接上天,再跳到半月关去,方便是方便,但如此出行就会被记录在册。而且,若是有谁在通道里动了什么手脚,跳下去究竟会落在哪里,还真不敢说。如此看来,竟是只能徒步去半月关了。这空壳既然自己送上门来,便是想诓他去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地方。三郎却道:“好啊,哥哥,不介意捎上我吧。” 谢怜一怔,用扫帚把地上那摊假皮囊扫到一边,道:“路途遥远,风沙艰辛,你又为何要跟着去?” 三郎笑道:“你想知道那半月妖道是怎么回事吗?” 闻言,谢怜动作一顿,道:“连这个你都知道?” 三郎抱着手,悠悠地道:“半月关,两百年前,乃半月国所在之地。半月人力大无穷,且性情凶悍好斗,时常骚扰中原之地的百姓。” 他微微坐直了身子,目光星亮,道:“半月妖道,就是他们的国师。” 谢怜把扫帚往墙上一靠,就要坐下来详细听。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叩叩”的敲门之声。 此时天色已晚,那些村民都被谢怜之前一句“中邪”吓得缩回屋子里不敢出来,又会是谁敲门?谢怜站到门口,屏息片刻,没感觉出门上符咒有异动,紧接着又是两声“叩叩”。听这声音,似乎是同时有两个人在敲门。 他略一思索,打开门来,果然,两个黑衣少年站在门口。一俊朗,一清雅,正是南风与扶摇。 谢怜和他们对望一阵,道:“你们两个……” 扶摇率先翻了个白眼。南风劈面开口便问:“你是不是要去半月关?” 谢怜道:“你们从哪里听到的?” 他本以为是灵文又去中天庭问了一通拉来的帮手,可转念一想,她告诫过他莫要让旁人知道,自然也不会声张。南风道:“听几位神官路上谈了几句,听说你今天在通灵阵里问了半月关的事。” 谢怜便了然了,双手笼在袖子里,道:“明白了。‘我自愿’,是吧?” 两人都是一副牙痛得面目扭曲的表情,道:“……是啊。” 谢怜忍俊不禁,道:“懂了,懂了。不过,事先说好,这次去半月关,途中若是遇到什么不能应付的事情,欢迎随时逃跑。” 谢怜的人生准则是:不要勉强人。无论是勉强别人做一件事,还是勉强别人不要做一件事,都是勉强。一件事做了到底好不好,只有做了才知道。若你勉强一个人做一件事,即便他做了,心中也不会认可;若你勉强一个人不做一件事,即便他没做,他也会一直千方百计惦记着,总有一天会做的。所以,万事,顺其自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下侧开了身子,请他们二人进屋再细说。谁知,那两人一看到他身后那名歪歪坐着的少年,原本微黑的脸色,瞬间变成了铁青。 南风闪身进来,抢在谢怜面前,道:“退开!”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大家用的都是智能机,只有殿下用的是小灵通,所以就算他想抢红包也抢不了的(打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19章 菩荠观诡谈半月关 谢怜道:“怎么了?” 三郎坐着,一摊手,也道:“怎么了?” 扶摇蹙眉,道:“你是什么人?” 谢怜道:“是我一位朋友。你们认识吗?” 三郎满脸无辜,道:“哥哥,这两个是什么人?” 听他喊哥哥,南风嘴角一抽,扶摇眉毛一抖。谢怜对三郎举手道:“没事,不要紧张。”南风则喝道:“别跟他说话!” 谢怜道:“怎么,你们认识吗?” “……”扶摇冷声道:“不认识。” 谢怜道:“不认识那你们做什么这么……”话音未落,他忽然觉得两边有什么东西在发光,不经意回头一看,那二人竟是同时在右手中聚起了一团白光,一股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忙道:“打住打住。你们不要冲动啊!” 那两团凭空冒出的白光滋啦滋啦的看起来甚是危险,绝对不是普通人手上能冒出来的东西。三郎拍了两下掌,礼貌性地捧场道:“神奇,神奇。”这两句称赞,当真是毫无诚意。谢怜好容易抱住两人手臂,南风回过头来看他,怒道:“这人你哪儿遇到的?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来历如何?为何跟你在一起?” 谢怜道:“路上遇到的,叫做三郎,一概不知,因为无处可去,我就让他跟我在一起了。你们先不要冲动好吗。” “你……”南风一口气憋住了,似乎想骂,强行咽下,质问道,“你一概不知你就敢让他进来?!你就不怕他有所图谋吗?!” 谢怜心想南风这口气怎么仿佛是他的爹?若是换一位神官,又或是换一个人,听到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人这般说话,早便心中不快了。但一来谢怜早已对各种呵斥嘲讽都做到了完全无感,二来他知道这两人只是出于警惕,归根结底也是好意,因此并不在意,只是无言片刻,问道:“你们觉得,我有什么可以图谋的?” 此句一出,南风与扶摇两人登时语塞。 这话问的,实在是很有道理。若是一个人被人有所图谋,通常都是因为怀璧其罪。但令人悲哀的是,仔细想想,竟然完全想不到如今的谢怜身上有什么值得图谋的。 这时,只听三郎道:“哥哥,这两个是你的仆从吗?” 谢怜温声道:“仆从这个词不对,确切地来说,应当是助手吧。” 三郎笑了笑,道:“是吗?” 他站起身来,随手抓住一样东西,往扶摇那边一丢,道:“那就帮个忙?” 扶摇看都不看就抓了那样东西,拿到手里,低头一瞅,霎时黑气冲顶。 这少年竟是扔了一把扫帚给他!!! 他那副神情,仿佛要当场把这扫帚和那少年一起劈为粉末一般,谢怜连忙顺手把扫帚拿了过来,道:“冷静,冷静,我只有这一把。”谁知,话音未落,扶摇手上那团白光便放了出去。他厉声喝道:“速速现形!” 三郎根本没有着力闪避,仍然保持着抱臂而坐的姿势,只微微一偏,那道炫目的白光打中了供桌的一脚,桌子一歪,噼里啪啦,杯盘碗盏白花花摔了一地。谢怜微一扶额,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一挥手,若邪倏出,将南风与扶摇两人手臂缚住。两人挣了两下没挣开,南风怒道:“你干什么!” 谢怜比着暂停的手势道:“出去再说,出去再说。”再一挥手,若邪便拽着他二人飞了出去。谢怜回头对三郎说了一句:“马上回来。”反手关上门,来到观前。他先收了若邪,再拿过门前那个牌子,放在二人面前,对他们道:“先不要说话。请念一遍,告诉我这是什么。” 扶摇对着那牌子念道:“本观危房,诚求善士,捐款修缮,积累功德。”他一抬头,“危房求捐款?你写的??” 谢怜点头道:“是的。我写的。你们若是继续在里面打下去,那我求的就不是修房,而是建房了。” 南风指着菩荠观道:“太子殿下!你就不觉得那个少年古怪吗??” 谢怜道:“当然觉得。” 南风道:“那你明知他危险还敢把他放身边?” 谢怜把牌子又放了回去,道:“南风,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世上人脾性和奇遇千千万,古怪并不等同于危险。须知在旁人眼里,我看上去也肯定很古怪,但是你们觉得我危险吗?” “……” 这倒是当真不能反驳。这人分明长得一派仙风道骨玉树临风的模样,却偏偏整天都在收破烂,可不是古怪到家了! 谢怜又道:“而且,我不是没有试探过他。” 两人神色一凝,道:“怎么试探的?”“结果如何?” 谢怜便把那几次都说了,道:“毫无结果。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若他不是个凡人,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绝! 扶摇冷笑道:“说不定真是绝呢?” 谢怜温声道:“你们以为人家绝境鬼王像我们这么闲吗?到一个村子里陪我一起收破烂。” “……” 小山坡上,菩荠观外三人都只听到那少年在屋内慢悠悠走来走去的声音,听起来惬意得很,仿佛一点儿也不担心任何事。谢怜拍了拍两人肩膀,道:“我跟这小朋友挺投缘的。既然投缘,我又没什么值得被图谋的,别的就不要在意那么多了。” 半晌,南风沉声道:“不行。还是得想个办法,试一试他是不是绝。” 谢怜知道拦不住,揉了揉眉心,道:“那你们试吧。不过,不要闹得太过分了。你们毕竟是天庭的神官,人家说不定真的只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小公子呢?友好一点,不要欺负他。” 听到“不要欺负他”一句,南风一脸一言难尽,而扶摇的白眼简直要翻到脑后去了。叮嘱了他们,再打开门,三郎正低着头,似乎在检查那供桌的桌脚。谢怜轻咳一声,道:“你没事吧?” 三郎笑道:“我没事。在看这桌子还修不修的好呢。” 谢怜道:“方才只是一场误会,你可不要介意啊。” 三郎笑道:“既然你说了,我又怎么会介意?兴许他们是看我眼熟吧。” 扶摇凉飕飕地道:“是的。有点眼熟,所以刚才可能看错了。” 三郎笑嘻嘻地道:“哦。巧得很,我瞧这两位也有点眼熟。” “……” 那二人虽仍是警惕,但也没再有什么过激举动了。南风闷声道:“给我腾一片地方,画阵法。” 既然有这两位小神官加入了,那便不需徒步去半月关了。他们身负法力,自然可以用那“缩地术”,缩千里山川为一步。虽然这缩地术每用一次,就有几个时辰不能再用,但也是极为便利的了。谢怜收了地上席子,道:“画这儿吧。” 方才扶摇进来没细看观内陈设,现在在这歪歪扭扭的小破屋里站了一会儿,四下打量,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模样,蹙眉道:“你就住这种地方?” 谢怜给他拿了个凳子,道:“我一向都住这种地方。” 闻言,南风动作一顿,须臾,继续画阵。扶摇没坐下,神色也微微凝了一下,说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有三分像是怔住了,也有两分,像是在幸灾乐祸。 然而,他很快收起了这副异样的神色,又道:“床呢?” 谢怜抱着席子,道:“这个就是。” 南风抬头看了一眼那张席子,又低下了头。扶摇瞟了一眼一旁的三郎,道:“你和他睡一起?” 谢怜道:“有什么问题吗?” 半晌,那两人也没再憋出一句话来,看来是没有问题了。谢怜便转头,问道:“三郎啊,方才你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那半月妖道究竟怎么回事?你继续说吧。” 三郎方才盯着他们,似乎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目光漆黑黑的,听谢怜问他,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道:“好。” 顿了顿,他道:“那半月国师,乃是妖道双师之一。” 谢怜顺口问道:“妖道双师必然是两位,那还有一位是谁?” 三郎自是有问必答,道:“是中原的一位妖道,叫做芳心国师。” 谢怜微微睁大了眼,继续听了下去。 原来,半月人悍勇好斗,又地处奇势,掐住了中原与西域往来之路的重要关卡之一,两国在边境之地时常冲突,摩擦不断,大小战事纷繁。两百年前,中原一王朝终于出兵攻打半月国。 这半月妖道,乃是半月国一名孤儿,幼时遭人厌弃,四处流浪,长大后不知从哪儿学就了一身妖邪本领回来。半月人慑于其法力,奉其为国师,尊敬有加。两国交兵,久久拉锯不下,国师开坛祭天,说是要为半月士兵护法。于是,士兵们杀气大涨,士气大增,死守城门。流矢、巨石、滚油、刀剑,厮杀连天。 谁知,这位国师,竟是在战斗最激烈的那一刻,突然打开了城门。 城门大开,数万敌军瞬间疯狂涌入城中。 铁骑踏过,整座城池瞬间变成一个血祭坛。那半月国师得此逆天血祭,终于妖法大成,从此,成为盘踞一方的“凶”。而半月国,则从此变成了半月关。 说来也奇怪,那半月关所在之地,原本是一片绿洲,半月灭国之后,仿佛是被邪气侵蚀,绿洲也渐渐被四周的戈壁吞没了。据说有时夜里,人们还会远远看到身材高大、手持狼牙棒的半月士兵在戈壁上徘徊游荡。原先此处有好几万居民,都逐渐生存不下去,迁移离去。而同时,也有一个“每逢过关,失踪过半”的传说渐渐流传开来。 这“每逢过关,失踪过半”,说的是若有商队从此路过,就必须留下买路财。而所谓的“买路财”,就是人命。因为半月妖道,要拿这些过路的活人去喂养那一城的半月士兵亡魂,避免它们饿疯了没东西吃,反噬自己。 扶摇皮笑肉不笑道:“这位公子,你知道的可真多。” 三郎笑道:“哪里哪里。你们知道的比较少罢了。” “……” 谢怜忍俊不禁,心想这小朋友真是牙尖嘴利。又听三郎懒声道:“不过是一些野史和志怪古籍里的说法罢了。谁知道是不是真有这样一位国师?甚至有没有半月国也说不定。” 作者有话要说:  编辑大大通知这几天入v哈,入v当天3更,具体哪天提前一天会再说明,谢谢大家一路支持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0章 缩地千里风沙迷行 谢怜却道:“虽然都是野史传闻,不过,半月国应该是的确存在的。” 三郎道:“哦?” 谢怜心想,总不能告诉他,两百多年前那半月国还没出来个什么妖道的时候,自己曾在那里收过破烂吧。这时,南风已在地上画好了一个层层叠叠的阵法,起了身,道:“好了。什么时候出发?” 于是,谢怜迅速收拾了个包袱,来到门前,道:“就现在吧。” 他将手放在门上,道:“天官赐福,百无禁忌!”轻轻一推。 推开门时,门外已不见那一片小山坡和村庄,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空荡荡的大街。 这大街虽道路宽阔,却是寥寥无人,半晌才能看到一两个行人。不是因为现下天色暗了,而是因为,西北之地,人口稀少,本来如此,再加上靠近戈壁,就算是白天,估计路上行人也不会太多。谢怜从屋中走出来,反手关了门,再回头一看,他哪里是从菩荠观出来的?身后的,分明是一间小客栈。这一步,只怕是跨出了千里之远。这便是缩地术的神奇之处了。 几个路人路过,嘀嘀咕咕瞅着他们,甚是戒备。这时,只听三郎在他身后道:“据古籍载,月沉之时,向着北极星的方向一直走,就会看到半月国。哥哥,你看。”他指天道,“北斗星。” 谢怜仰头看看,笑道:“北斗星,好亮啊。” 三郎来到他身边,与他并肩,望了他一眼,也抬起头,笑道:“是啊。西北的夜空,不知怎的,似乎比中原更疏朗些。” 谢怜表示赞同。他们在这边一本正经地讨论夜空和星星,后面两位小神官则简直匪夷所思。南风道:“怎么他也在这里?!” 三郎无辜地道:“哦,我看这奇门遁甲,很是神奇,所以顺便跟过来参观一下。” 南风怒道:“参观?你以为我们去游玩的吗?!” 谢怜揉揉眉心,道:“算了,跟过来就跟过来了,他又不吃你们干粮,我带的应该够了。三郎,跟紧我,不要走丢了啊。” 三郎有点乖地道:“好。” “这是吃谁的干粮的问题吗?!” “唉,南风,大晚上的,大家都睡了。办正事办正事,不要在意那么多了嘛。走啦走啦。” …… 四人顺着北斗星的指引,朝北方直行。走了一夜,一路的城镇和绿意渐渐稀少,而路面上沙石渐渐增多,等到脚下踏的再也不是泥土时,这才进入了戈壁。运用缩地术,虽然可以一步千里,但是跨越的距离越远,消耗的法力越大,下一次启用此术的时间间隔也越长。南风用了这一次,起码有四个时辰不能再用。而且既然南风已消耗了一波法力,出于战力的预期考虑,谢怜也不会让扶摇也再用一次,为了以防万一,总得有个人的法力是充沛的。 荒漠之地,昼夜温差极大,夜晚冷意津骨,倒是还好,但到了白天,却又全然是另一派感受了。此处的天空极为干净,天高云疏,但是,日光也极为猛烈。一行人走着走着,越走越像是在深入一个巨大的蒸笼,地心里冒出腾腾的热气,仿佛走上一天,就可以把活人蒸熟。 谢怜靠风向和一些缩在岩石脚下的植被辩方向,担心有人跟不上,走一段便回头看看。南风与扶摇非是凡人,自不用说,三郎却是让他看得笑了。 烈日当空照,那少年把红衣外袍脱了下来,懒懒散散地遮着太阳,神色慵懒中带点厌倦。他皮肤白皙,发丝漆黑,红衣这么一遮,遮在脸上,眉眼更显绝色。谢怜把斗笠摘了下来,举手往他头上一扣,道:“这个借你。” 三郎一愣,片晌,笑道:“不必了。”又把斗笠递还给他。谢怜也不跟他多相互推辞,既然不需,也没再勉强,道:“有需要再找我要。”扶了扶斗笠,继续前行。 再行得一阵,一行人看到前方黄沙之中有一座灰色的小楼,走近一看,似乎是一件废弃多年的客栈。谢怜抬头望了望天,算着已过午时了,马上就到未时,怕是一天之中最炎热难捱的时辰,而且他们已经走了一夜,是时候修整了,于是领着其余三人进去,看到楼里有一张方桌,便围着坐下了。谢怜从背后简易的行囊里拿出水壶,递给三郎,道:“要吗?” 三郎点头,接过,喝了一口,谢怜这才拿回来喝。他仰头咽下几口清水,喉结上下滚动,喉间阵阵凉意涌过,畅快极了。三郎在一旁,一手支腮,似盯非盯,过了一会儿,忽然道:“还有吗?” 谢怜拭了一下唇角沾到的一点清水,微微湿润,点点头,再次递出水壶。三郎正要去接,这时,一只手格开了谢怜拿着水壶的手。 扶摇道:“且慢。” 众人望他,只见扶摇缓缓从袖中取出了另一只水壶,放在桌上,推了过去,道:“我这里也有。请吧。” 谢怜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扶摇这般性子,怎么会愿意和别人分享同一个水壶?想起他们昨夜说要再试探一番,那这水壶里装的,必然不是什么正经水,一定是现形水。 这种秘药之水,如果是普通人喝了,全然无事;但若不是人,喝了,便会在药水作用下现出原形。他们既是要试探这少年是不是“绝”,那这一壶现形水,必然威力不小。 只听三郎笑道:“我和哥哥喝一个水壶就行了。” 南风与扶摇都看了一眼一旁的谢怜,谢怜心想你们看我做什么?扶摇冷声道:“他的水快喝光了,你不要客气。” 三郎道:“是吗?那你们两位先请。” “……” 那两人都不做声了。半晌,扶摇又道:“你是客,你先请。” 他虽然说话还是那副斯文秀气的模样,但谢怜总觉得他这一句是从咬着牙的牙缝里挤出来的。三郎也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你们是从,你们先请,不然多不好意思。” 谢怜听他们在那里惺惺作态来,惺惺作态去,最后终于开始动手,三个人隔着一张桌子上同时在一只可怜的水壶上暗暗发力,推来推去,只觉得自己手下这张隐隐发颤的破桌子恐怕是要提前寿终正寝,摇了摇头。那边暗暗斗了几个来回,扶摇终于按捺不住,只听他冷笑道:“你既不肯喝这水,莫非是心虚了?” 三郎笑道:“你们这般不友好,又不肯先喝,岂不是更像心虚?莫非是在水里下了毒?” 扶摇道:“你大可以问问你旁边那位,这水有毒没有。” 三郎便问谢怜了:“哥哥,这水有毒吗?” 扶摇这个问题实在是很狡猾。现形水自然不是毒|药,普通人喝它同喝水是没有任何区别的。谢怜只能答:“没有毒。不过……” 一句未完,南风与扶摇都猛盯他。三郎竟是直接松了手,道:“好。” 他拎了那水壶,提在手里晃了晃,道:“既然你说没毒,那我就喝了。” 言罢,他便笑着,一饮而尽。 谢怜没想到他竟会这般干脆,微微一怔。南风与扶摇也是一愣,随即全神戒备。谁知,三郎喝完了那现形水,晃了晃那壶,道:“味道不怎么样。”又是随手一丢,便把水壶扔了。“哐当”一声,那水壶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见他喝了现形水,依旧全无异状,扶摇脸上闪过一瞬的惊疑不定。须臾,他淡淡地道:“清水而已。岂不都是一样的味道。能有什么分别。” 三郎把谢怜手肘边放着的那只水壶拿了过去,道:“当然不一样。这个好喝多了。” 见状,谢怜忍俊不禁。他是当真结果如何都无所谓,并不在意所谓的身份目的,所以这番乱斗在他这里,除了有趣之外,并无意义。他本以为应该就此消停了,谁知,“哐”的一声,南风将一把剑放在了桌上。 他那气势,乍看还以为他要现场杀人灭口,谢怜无言片刻,道:“你这是做什么?” 南风沉声道:“要去的地方危险,送这位小兄弟一把利剑防身。” 谢怜低头一看,这把剑剑鞘古朴,似有多年岁月磨砺,非是凡品,心头一震,扶起了额,转向了一边,心道:“居然是‘红镜’。” 这把剑的名字,正是叫做“红镜”。这可是一把宝剑。它虽然不能伏魔降妖,但任何妖魔鬼怪都逃不过它的法镜。只要是非人之物,将它拔出,它的剑刃就会慢慢变成红色,仿佛被血意弥漫了一般,而且血红的剑刃上还会倒映出拔剑者的原形。任你是凶是绝,无一幸免! 少年人对于宝剑宝马,总会有格外的青眼,三郎“哦?”了一声,似是颇有兴趣,道:“我看看。” 他一手握住剑身,一手握住剑柄,缓缓往外抽出。南风与扶摇四只眼睛便紧紧盯着他的动作。那剑出鞘了三寸,剑锋雪亮。半晌,三郎轻笑一声,道:“哥哥,你这两个仆从,莫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谢怜轻咳一声,回过身来,道:“三郎啊,我说过了,不是仆从。”说完这句,他又转过了身。南风则冷声道:“谁跟你开玩笑?” 三郎笑道:“一把断剑,如何防身?” 他说完,将那剑插|了回去,丢在桌上。闻言,南风眉峰一凛,猛地握住剑柄拔出,只听“铮”的一声,他手上这便多了一把锋利森寒的……断剑。 红镜的剑刃,竟是从三寸以下就断了! 南风脸色微变,再把剑鞘一倒,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剑鞘内剩下的剑刃,竟是全都断为了数截雪亮锋利的小碎片。 红镜能辨别所有的妖魔鬼怪,这是不假,从没听说有什么东西能逃出它的法眼,可是,也从没听说过,有什么东西能将它隔着剑鞘断为数截! 南风与扶摇皆是指着三郎,道:“你……” 三郎“哈哈”笑了两声,往后一靠,黑靴子架上桌面,拿了片红镜的碎片在手里抛着玩儿,道:“想来你们也不至于故意拿一把断剑给我防身。兴许是在路上不小心弄断了?别担心,我不用剑也可以防身的。剑什么的,你们自己留着用吧。” 谢怜则是完全无法直视那把剑。说来,这奇剑“红镜”,原本乃是君吾的一件藏品,谢怜第一次飞升的时候,有一次去神武殿玩儿,在他那里看到了,觉得此剑虽然不怎么实用,但也有趣,君吾便把红镜送了他。后来被贬,有段时间实在过得困难,混不下去了,他便让风信去将这把奇剑当掉了。 是的,当掉了! 当掉之后换来的钱够主从两人吃了几顿好的,然后又没有然后了。谢怜那时候当掉的东西太多了,所以干脆全部忘掉,免得时不时想起来心都会滴血。想来可能是后来风信飞升了,想起这么件事,实在受不了一代奇剑红镜流落凡间,便又下凡去把剑找回来,磨了磨,擦亮了,摆在南阳殿,又被南风拿了下来。总而言之,谢怜看到这把剑头就隐隐作痛,只能转移视线。他感觉那三人又掐上了,摇了摇头,认真观察屋外天气,心道:“看这势头,待会儿怕是要起风沙了。若是今天再走下去,不知道路上找不找得到避风之处?” 这时,屋外灿灿金沙之上,忽有两道人影一闪而过。 谢怜一下子坐起身来。 那两道人影,一黑一白,行色并不如何匆匆,甚至可以说是从容,但足下如踏风云,行得极快。黑衣那人身形纤长,白衣那人则是一名女冠,背负长剑,臂挽拂尘。那名黑衣人头也不回,那白衣女冠却是在与这座小楼错身而过时回眸一笑。这笑容便如他们的身影一般,一闪即逝,但无端端的横生一股诡谲奇异之感。 谢怜一直盯着外面,这才恰恰捕捉到了那一幕,小楼内其余三人却大概只看到了他们的背影,别的都暂且顾不上了,南风霍然起身道:“那是什么人?” 谢怜也站了起来,道:“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普通人。”沉吟片刻,他道,“你们先别玩儿了。我看这风要大,先赶路吧,能走到哪儿是哪儿。” 好在这一行人虽然时不时鸡飞狗跳一番,该做事时都还是铁了心的做事,当下不再较劲儿,收拾了红镜碎片便出了小楼。四人顶着风行了一阵,这一阵,大约走了两个时辰,可走出的路程,远远比不上之前两个时辰能走的。那风沙比之前都要大了许多。狂风裹着沙子,劈头盖脸打在人身上,打得人露在外面的头脸手臂都隐隐作痛。越是走,越是感觉艰难,耳边呼呼作响,黄沙铺天盖地,视物不清,谢怜压着斗笠,道:“这风沙来得好生古怪!” 半晌,无人应答,谢怜心道莫不是都掉队了,回头一看,三人分明都还好好跟着,只是仿佛根本没觉察他方才说话了。原来风沙太大,一开口,竟是连声音都被刮走了。南风与扶摇自然不用他操心,顶着乱风狂沙走得稳稳当当,杀气腾腾。而三郎一直跟在他身后五步之处,不紧不慢地走着。 漫天的黄沙之中,那少年神色无波无澜,负手而行,一身红衣与黑发乱舞斜飞,仿佛根本感受不到任何风沙的侵袭,全然不为所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谢怜已经被沙子打得脸上发痛,见他如此漠视,着实忧心,对他道:“当心沙子进了眼睛和衣服里。”再一想,他也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谢怜便直接走过去,帮他把衣服领子收了收,裹严实了,不让风和沙子灌进去。三郎又是一怔。这时,另外两人也跟了上来,四人距离较近,总算能勉强听清彼此声音了。谢怜道:“大家小心点,这风沙来得突然,不大对劲,怕是阵妖风邪气。” 扶摇道:“不过是风和沙子大了些罢了,除此以外还能怎么样?” 谢怜摇了摇头,道:“风沙还好,怕的是沙子里夹了别的东西。” 正在此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得谢怜头上斗笠飞起。那斗笠一旦飞了,便要彻底消失在茫茫黄沙之中了,三郎却是反应奇敏,身手奇快,一举手,便把即将飞向天空的斗笠截住了,再次递给他。谢怜道了谢,一边系着斗笠,一边道:“我们最好还是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扶摇却不赞同:“这风沙若当真有鬼,目的就是想阻拦我们前进。越是如此,越是应当前行。” 闻言,谢怜还没说话,三郎却是先哈哈笑出了声。扶摇一抬头,冷声道:“你笑什么?” 三郎抱着手,嘻嘻笑道:“故意和人反着来,是不是给你一种自己十分特立独行的满足感?” 谢怜之前就觉得,这少年虽然总在笑,但时常叫人分不清他到底是真心实意,还在故作恭维地嘲讽对方。但这一次,任谁也能看出来,他这笑容,半分好意都不带。扶摇目光骤冷,谢怜举手道:“你们先打住。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风真大了也是很恐怖的。” 扶摇道:“还能把人吹上天不成?” 谢怜道:“嗯,你说的这是非常有可能的……” 话音未落,他面前的几个人便忽然消失了。 事实上,消失的不是他们,而是他——这风沙竟是真的把他裹了起来,卷上了天。 龙卷风! 谢怜在半空中天旋地转,一挥手,道:“若邪!抓个坚实可靠的东西!!!” 若邪嗖嗖飞出,下一刻,谢怜便感觉白绫那端一沉,似乎是缠住了什么,扯住了他,谢怜好容易在半空中定住了,低头一看,他居然被狂风带到了距离地面起码十丈的地方,若不是若邪抓住了地面上的什么东西,只怕他会飞得更高。现在他就犹如一只风筝,只被一线牵着,心系地面。扑面的黄沙之中,他一面抓着若邪,一面勉力去看若邪到底抓住了什么。看着看着,他终于辨认出了一道红影。若邪的另一端,似乎正缠在一个红衣少年的手腕上。 他让若邪抓个坚实可靠地东西,若邪居然抓住了三郎! 谢怜哭笑不得,正要让若邪赶紧重新抓一个,只觉腕上白绫猛地一松。他心中暗暗叫糟。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并不是若邪的另一端被松开了。而是更可怕的事发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入v演讲: 明天本文开始vip,国际惯例入v当天3更,所以明天会更新3合1大肥章。 上架之前,国际惯例打广告:感谢大家一路支持《纯情太子妖艳妃》。如作者之前所说,这本也尝试了一些没尝试过的内容和调调,v之前有,v之后可能更多。不一定好,喜欢前两本的读者不一定习惯,但作者还是想试试。各位读者如果觉得还在自己接受范围之内,这文还能看看的话,谢谢,我们继续愉快地搞一搞。如果不喜欢,还是谢谢之前的支持,有缘再见,说不定今后哪天还有机会搞一搞。当然,我个人还是比较希望我们这次也可以搞一搞的,毕竟大家马甲都还没掉。以上。总之,祝大家看文愉快。欧耶。(来呀,拖下去关黑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1章 缩地千里风沙迷行 果然, 地面上那道红影忽然离他近了不少,未过多时, 便来到了他伸手可及之处。 三郎竟是也被卷入暴风之中来了! 谢怜冲他喊道:“不要慌!”一张嘴便又吃一大口沙子,但事到如今,吃着吃着也吃习惯了。虽然他喊着让三郎不要慌,可实际上,他也觉得三郎根本就不会慌。果不其然, 那少年被卷入半空中后, 若邪迅速收起,拉近两人距离, 谢怜看得分明, 他脸上半点慌乱的神色也没有,简直给他本书他就可以立刻在沙尘之中安然地看起来,谢怜甚至有点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被卷上来的。若邪在两人腰上绕了几圈,将他们绑在一起,谢怜又道:“再去!这次不要再抓人了!” 于是若邪再次飞出。这一次, 抓住的是……南风和扶摇! 谢怜身心俱疲,对若邪道:“我让你别抓人,这个‘人’并不是指狭义上的人……好吧。”他冲下面大声道:“南风扶摇!撑住!千万撑住!” 地面上的南风与扶摇自然是想要撑住的,二人各自立定原地,奈何这风沙实在是太狂太猛, 不一会儿,毫不意外的,又有两道黑影也被这龙卷风卷了进去。 这下, 四个人都在空中飞速旋转了,暗黄色的天地间,那龙卷风犹如一道歪歪斜斜的支天沙柱,而一条白绫连着四道人影在这条沙柱中旋转不休,越转越快,越升越高。谢怜一边吃沙一边道:“怎么你们也上来了!” 看到的除了沙还是沙,听到的除了风还是风,他们不得不都用最大声音相互嘶吼。扶摇一边吃沙一边呸道:“那要问你这条傻白绫了!” 谢怜双手抓住那“傻白绫”,十分无奈地道:“若邪啊若邪,现在我们四个人全靠你了,这一次,你千万不要再抓错了,去吧!” 带着悲壮的心情,他再次撒手。南风吼道:“别指望这玩意儿了!想点别的办法吧!”这时,谢怜感觉手上又是一紧,精神一振,道:“等等,再给它一次机会!又抓住了!” 扶摇也吼道:“可别又是套住了个过路的!放过人家!” 别说,谢怜心中也担心极了这个。他扯了扯若邪,另一端纹丝不动,这才心下一松,道:“不是的!那头重得很,稳得很!”又道,“收!” 顶着那狂乱的龙卷风,若邪急速收短。四条人影急速远离风柱,渐渐的,在漫天黄沙之中,谢怜看清了下方一个半圆的黑色轮廓。这轮廓极大,约莫有一座小庙那么大。若邪另一端套住的,就是这么个东西。而等到他们靠近地面,他终于看清了,那是一块巨大的岩石。 在这种程度的风沙之中,这块砂岩仿佛是一座坚实而沉默的堡垒,无疑是个极好的避风之所。 他们方才一路过来,明明并没有见到这样的一块岩石,真不知那阵诡异的龙卷风把他们带出了多远。四人甫一落地,立刻绕到了岩石的背风面。一绕过去,谢怜便心中一亮,道:“这可真是天官赐福。” 原来,这块岩石背风的一面,有一个洞。这洞足有二门之宽,高度则比一门要略矮些,但是成人一弯腰低头,也足够进去了。洞口并不规整,歪歪扭扭的,但也不像是天然形成的,可能是人工胡乱开凿的。谢怜一进去,发现这块岩石几乎被挖成空心的了,洞内空间似乎不小,但里面较黑,他也没有在里面四下探索,只在光照得到的地方先坐了,拍掉若邪身上的黄沙,缠回手腕。 南风和扶摇都在吐沙,口鼻眼耳都进了沙,更不消说衣服褶皱里了,脱下来一抖,沉沉的全是细碎的沙石。四人之中,看起来最安然无恙的还是三郎,弯腰进来之后就意思意思地掸了掸红衣外的一点沙尘,没了。除了他的黑发微微散乱,束歪了,那副惬意之态并未受任何影响。然而,他那黑发原本就是给谢怜束歪了的,再歪一点,也没什么所谓了。 南风抹了两把脸,破口就是一声骂。谢怜倒掉斗笠里的沙子,道:“哎,真是没想到,你们也会被吹上天。你们为什么不使个千斤坠?” 南风这才收了骂,道:“使了!没用。” 扶摇一边恶狠狠抖着外袍,一边恶狠狠地道:“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极西北的荒漠之地,又不是我家将军的主场。” 南风则道:“北边是裴家二将的地盘,西边是权一真的地盘。方圆数百里,根本找不出一间南阳庙。” 须知人间尚且有一句俗语呢——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所以,他们两个身为东南武神和西南武神的神官副将,在不属于自己的地盘上施法,法力发挥难免要受限制。谢怜看他们的模样,都是十分憋屈气恼,想来被一阵大风刮上天去转圈圈落地不得这还是头一遭,道:“真是苦了你们了。” 三郎在他旁边地上坐了,一手支腮,道:“咱们就在这里等那风沙过去吗?” 谢怜转向他,道:“现在看来也只能这样了。那龙卷风再厉害,总不至于把这么一大块岩石也卷上天去。” 三郎道:“正如你之前所言,这阵风沙的确古怪得紧。” 谢怜忽然想到一事,道:“三郎,我问个问题。” 三郎道:“尽管问。” 谢怜道:“那半月国师,是男是女?” 三郎道:“我没说过吗?女。” 谢怜心想果真如此,道:“我们之前歇在那座废弃小楼,不是看到了两个人从那楼前走过吗?其中那个白衣人,是一名白衣女冠。” 扶摇怀疑道:“看那人衣袍,是男是女不好分辨,身形也比一般女子要高,你当真看清楚了?” 谢怜道:“看清楚了,不会有错。所以我在想,那会不会就是半月国师。” 当时他说这两人绝不是普通人,是因为他们步法轻盈奇异,绝非凡人所能做到,并未往妖邪方面联系,现在却不能不往这个方向考虑了。思索片刻,南风道:“有可能。但是她身边还有一名黑衣人同行,那又会是谁?” 谢怜道:“难说,不过,那人走的比她更快,本领绝不在她之下,总归不会是她的猎物。上司,朋友,下属,必然占一位。” 扶摇道:“有没有可能是妖道双师的另一位,芳心国师?” 谢怜道:“这个吧,我想,妖道双师之所以被并称,只是因为传闻中他们做的事情性质差不多,都很恶劣,就放一起来,凑个双数好记,就像什么飞升四景、鬼界四害之类的。不够四个也要凑足四个。” 听到这一句,三郎又哈哈笑出了声,谢怜看他,他道:“没事,我只是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你继续说。” 谢怜便继续说了:“实际上他们应该是没有什么关系的。这芳心国师我略有耳闻,他是永安国的国师,出世时间上似乎和这位半月国师隔了几百年。” 扶摇似乎感到不可理喻,道:“你不知鬼界四害,却知道人间永安国的芳心国师?” 谢怜道:“有时候收破烂路过的话,就会稍微了解一点了。我又不到鬼界去收破烂,当然了解不到他们。” 这时,洞外风声弱了一点儿。南风站到稍外处,拍了拍这岩石,检查它的材质,凝神片刻,低头道:“这岩石是为何会被挖出这样一个洞来?” 他大概是觉得这里出现一块这样的岩石十分可疑。这个谢怜倒是不奇怪,道:“这样挖洞的岩石不在少数。以前的半月国人,为了在外放牧赶不及回家时能躲避风沙,或者临时过夜,偶尔会这样在岩石上挖一个洞。有的洞不是挖的,是炸开的。” 南风疑惑道:“荒漠里怎么放牧。” 谢怜笑了,道:“两百年前,这里可不全是荒漠啊,也是有一片绿洲的。” 这时,三郎道:“哥哥。” 谢怜回头道:“怎么了?” 三郎指了指,道:“你坐的那块石头上,似乎写了字。” “什么?”谢怜先是低头,然后起身,这才发现,他坐的地方,乃是一块石板。擦擦灰尘,那石板之上,果然有字,只是刻得比较浅,字迹并不十分明显。石板还有一半被埋在沙里,字迹一路向上延伸,隐没在黑暗中。 既然有字,那定是要看看的了。谢怜道:“我法力不多了,你们谁托个掌心焰,帮我照亮一下,多谢啦。” 南风便打了个响指,霎时,掌心托出了一团火焰。谢怜无意间看了一眼三郎,他也不惊讶,毕竟连缩地千里都看过了,谢怜觉得,无论双方今后对彼此展现什么,都不会有任何惊讶了。南风把手掌移到谢怜指的地方,火焰照亮了石板上刻着的文字。那文字十分古怪,仿佛幼儿随手的乱涂乱画,微微倾斜,南风道:“这写的是什么东西?” 三郎道:“自然是半月国的文字了。” 谢怜道:“南风怕是问写的什么意思。我看看。” 他一路清理了石板上的沙石,来到了最上面的一排,这几个字符特别大,似乎是题目。而这几个符号,在石板上反复出现。扶摇也在一旁托起了一道掌心焰,道:“你会看半月文?” 谢怜道:“实不相瞒,我在半月国收过破烂。” “……” 谢怜感觉到一阵沉默,抬头,道:“怎么了吗?” “没怎么。”扶摇哼道:“只是好奇,你还在多少个地方收过破烂。” 谢怜笑了笑,低头继续看。须臾,他忽然说了两个字: “将军。” 南风与扶摇同时道:“什么?” 谢怜抬头,道:“我说,这个石板,最上面写的这几个字,是‘将军’。”顿了顿,又道,“不过,‘将军’后面还有一个字符。但是,最后这个字符的意思,我不是很确定。” 南风似乎松了口气,道:“那你再看看好了。” 谢怜一点头,南风托着那团掌心焰,手稍稍又往前挪了一点。这一挪,谢怜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视线的边缘,好像多出了什么东西。 他双手按在刻满文字的石板上,缓缓抬头。 只见石板上方,幽幽的火焰,照出了黑暗中一张肌肉僵硬的人脸。这张脸,两个眼珠子往下看着,正在盯着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尖叫起来的不是他们,而是那张肌肉僵硬的人脸。 南风另一只手也托起了掌心焰,双手火焰猛地蹿起老高,终于把整个岩洞的内部都照亮了。 方才那火焰照出来的,是一个一直藏在黑暗中的人,此刻他连滚带爬往一旁退去,缩到岩洞深处的边缘,而那边缘竟是早已经缩了七八个人,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南风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这一声喝灌得整个岩洞内在嗡嗡作响,谢怜原本就被方才那阵尖叫震得双耳之中隐隐发疼,此时不得已捂了捂耳朵。风沙太大,噪音盖耳,他们说话低声一点都要听不清彼此,而进洞之后,先开始讨论那半月国师,后来又聚精会神解读这石板,竟是一直没觉察这洞里还一声不吭地躲着其他人。那七八人哆哆嗦嗦,半晌,一名五十岁左右的老者才道:“我们是过路的商队,普通的商人,我姓郑。风沙太大,走不了,就在这儿避风。” 他是这群人中最镇定的一个,看起来应当是为首者。南风又道:“既是普通的过路商人,为何鬼鬼祟祟躲藏在此?” 那郑姓老者刚要说话,他身边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便大声道:“我们本来也不是鬼鬼祟祟的,你们突然冲进来,谁知道你们是好是坏?后来隐隐约约听你们一直说,什么半月国师,什么鬼界,手里还会凭空放火,我们还以为你们是那半月士兵,出来巡逻抓人吃了,哪里还敢出声?” 那老者似是怕他言语冲撞,惹怒了对方,道:“天生,别乱说话。” 那少年浓眉大眼,生得虎头虎脑的,被长辈一说,当即住口。谢怜耳朵终于不痛了,放下手,和颜悦色地道:“误会一场。误会一场。大家都不必紧张,都放轻松一些。” 顿了顿,他才接着道:“我们当然不是什么半月士兵了。在下是一间道观的观主,这几位都是我观内的……人,学的都是奇门遁甲之术。你们是普通商人,我们也只是普通道人,并无恶意,只是同为避风人,又恰好进了同一个岩洞罢了。” 他语音温和,如此慢吞吞道来,颇能安抚人的情绪。反复解释和保证后,一众商人的神情这才缓和下来。 谁知,三郎忽然笑道:“哪里,我瞧这几位商人可不普通,谦虚了。” 众人不解,望他。三郎道:“半月关不是‘每逢过关,失踪过半’吗。明知有此传闻,还敢从这里过,也算得十分有胆量了。如何能说普通?” 闻言,郑老伯道:“这位少年人,这可不一定。其实,也有一些商队从这里过,走得平平安安的。” 三郎道:“哦?” 郑老伯道:“只要找对人带路,不要误入以前半月国的领地就行了。所以,我们这次过关,特地找了一位本地人带路。” 那少年天生道:“是啊!还是要看带路人。这一路上多亏了阿昭哥。他带我们避开了好多流沙,之前一看起风,赶紧带我们找地方躲了,不然现在说不定咱们就被沙子给活埋了。” 谢怜看了一眼,给他们带路的那位阿昭十分年轻,约二十来岁,生得一副俊秀木讷的面孔,被大家夸也没什么表示,只闷头道:“这没什么,都是职责所在。希望这风过去了,大家的骆驼和货也都没事。” “一定没事的!” 这群商人态度十分乐观,谢怜却总觉得,事情没有他们想的这么简单。 如果不误入半月国遗地就不会有问题,那难道以往那些“失踪过半”的商队,全都是自己不信邪执意送死?一支两支执意送死也就罢了,可有了先前的惨例,后来人又如何会频频犯险? 他想了想,低声对南风扶摇道:“事发突然,等这阵风沙过了,我们先确保这些人安全离开,再去半月国故地一探究竟。” 南风与扶摇自然是不会反对。于是,谢怜继续低头看那石板上的文字。他方才认出了“将军”两个字符,可那是因为这个词使用的还算多,而他到半月国,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事了。就算当时学得熟了,过了两百年,什么都会忘个精光了,如今要突然重拾,还真需要一点时间和耐心。这时,一旁三郎道:“将军冢。” 他一说,谢怜便记起来了。最后这个字符,不正是“冢、墓、穴”的意思吗? 他回头道:“三郎,你也会半月文?” 三郎笑道:“不多。兴趣使然,认识几个。” 谢怜已经习惯他这么说了。“冢”这个字眼又不是什么常用词,若真的只是“认识几个”,如何会刚好识得这一个?他既然说“不多”,那意思就等同于“尽管问”,当即莞尔道:“好极了。说不定你认识的那几个,刚好是我不认识的那几个。你过来,我们一起看。” 他轻轻招手,三郎便过去了。南风和扶摇在一旁托着掌心焰,为他们两人照亮。谢怜的手指慢慢拂过碑上文字,和三郎一起低声讨论,轻声识读,读着读着,目光越来越奇,最终又渐渐沉淀。商队中那名少年天生毕竟年轻,年轻人就是好奇,加上方才双方随意扯了几句,他就当混熟了,问道:“几位哥哥,这石板子上到底写的是什么?” 谢怜回过神来,回答道:“这石板是一块碑,碑上写的,是一位将军的生平。” 天生道:“半月国的将军吗?” 三郎道:“不,是一位中原的将军。” 南风疑道:“中原的将军?那为什么半月国的人会为他立冢?不是说两国大小战事不断吗?” 三郎道:“这位将军很是奇特。虽然石板上通篇称他为将军,但其实,他只是一名校尉。并且,一开始,他统领百人,后来,他统领七十人,再后来,他统领五十人。” “……” “总而言之,一路被贬。” 这种一贬再贬,贬无可贬的经历,实在是非常熟悉,谢怜感觉有两道目光凝聚在他身上,假装没注意到,继续识读那石板上的文字。这时,听天生不解道:“怎么做官还有这样越做越低的?只要没犯什么大错,就算不会升,也不会降吧。是要多失败才能做成这样?” “……” 谢怜右手成拳,放到嘴前,轻咳一声,严肃地道:“这位小朋友,这官越做越低的事,也是常有的。” “啊?” 三郎笑了一声,道:“的确,常有。” 顿了顿,他继续道:“这位校尉之所以越做越低,并非是因为他武力不济,不配其职,而是因为两国关系不善,可他在战场之上,非但总是毫无建树,反而多番碍事。” 南风道:“什么叫碍事?” 三郎道:“非但阻拦对方杀害己方百姓,也阻拦己方杀害对方百姓。阻拦一次就降一级。” 他悠悠道来,那七八个商人也渐渐坐拢,就当是听他讲故事了,听得还算投入,边听边发表意见。天生道:“我感觉这位校尉没有错啊?士兵打仗也就罢了,不让随便杀百姓,这没问题吧?” “虽然身为一国士兵这么做是挺瞎好心的,不大合适,但大体来说,没什么错吧。” “是啊,毕竟是救人,又不是害人。” 谢怜听了,微微一笑。 面前这群商人,既不是居住在边境一带的百姓,也不是两百年前的古人。如今,半月国已灰飞烟灭,众人再提起,自然可以轻描淡写,甚至赞美几句。就算不赞同,大概也能理解。可在当年,这种行为得到的评价,绝对不是轻飘飘的一句“瞎好心”能一言蔽之的。 一群人中,只有那阿昭大概因为是本地人,更了解一些,道:“当今是当今,两百年前是两百年前。那时候两国双方仇恨有多深重,完全不是今人能想象的。这位校尉只是被贬职,已经是运气很好的了。” 扶摇则是嗤了一声,道:“可笑至极。” 谢怜差不多能猜到他要说什么了,揉了揉眉心。果然,火光之下,照出扶摇那郁郁的眉眼,他道:“在其位则谋其职,这人既然做了士兵,就该时刻牢记着保卫自己的国家,在前线奋勇杀敌。两国交兵,杀伤再所难免,如此妇人之仁,只会让己方战友对他厌憎,敌方将士觉得他滑稽可笑。并不会有任何人感谢他。” 他这番话,也是极有道理,因此岩洞内一片沉默。扶摇又淡淡地道:“到最后,这种人就只有一个下场——死。不是死在战场之上,就是死在自己人手上。” 无言片刻,谢怜打破了沉默,道:“你猜得挺准。最后他的确是死在了战场之上。” 天生惊道:“啊!怎么死的?” 酝酿片刻,谢怜还是开口说了:“上面说,是有一次双方交战时,打着打着,靴带没系紧,踩着了,摔了一跤……” 洞内众人原本以为这将军一定死得无比悲壮,闻言都是一愣,均心想这是个什么死法?笑声喷出:“哈哈哈哈哈哈……” “……就被双方杀红了眼的士兵乱刀砍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 三郎挑起一边眉,道:“很好笑吗?” 谢怜也道:“咳。是啊,挺惨的。大家同情一点,不要笑嘛。既是在人家的碑冢里,给他一点面子嘛。” 天生忙道:“我没有恶意的!不过,这也太……有点……哈哈……” 谢怜没办法,因为他读到这里的时候,也有点想笑,只好不提,继续识读下去,翻译出来,道:“总而言之,虽然这位校尉在军队中口碑不佳,但边境之地的半月国国民和中原人民,有些受过他的照顾,便称其为‘将军’,为他在这里修了一个简单的石冢,立了一块石板纪念他。” 三郎接着他道:“闲暇的时候来这里放羊,也割一点新鲜的草供给他。” 谢怜莫名其妙道:“啊?为什么要割草供他?人家又不是羊。” 三郎嘻嘻笑道:“后面这句我瞎编。” 谢怜一看,还真是,石板后面已经没有了,哭笑不得,道:“你怎么这么顽皮?” 三郎吐了一下舌头,两人正笑着,突然,有人惊叫道:“这是什么!!!” 这一叫,在整个岩洞里显得极为尖锐,嗡嗡作响,使人毛骨悚然。谢怜朝尖叫发出的地方望去,道:“怎么了!” 原先在那里坐着的人连滚带爬逃了开来,惊恐万状道:“蛇!” 南风与扶摇调转手臂方向,两道掌心焰远远照亮了那一处的地面。沙土之上,赫然盘着一条色泽艳丽的长蛇! 众人都慌了:“怎么会有蛇?!” “这……这蛇怎么一点儿声音都不发出来,根本不知道这里什么时候爬进来一条!” 那蛇被火光一照,蛇身上扬,似乎极为警惕,随时准备暴起攻击。南风正要一道掌心焰劈过去,却见一人慢悠悠走了过去,随手一捉,便把那蛇的七寸捏住了,左手提起来,一边举在眼前观察,一边道:“沙漠里有蛇,岂非是常事?” 这般大胆,肆无忌惮的,自然是三郎了。所谓打蛇打七寸,这蛇若是被捏死了七寸,毒牙再狠,它也厉害不起来。那蛇尾巴在他左手手臂上软绵绵地缠了好几缠,此刻距离近了,谢怜定睛一看,那蛇的蛇皮似乎是半透明的,能看到里面鲜艳的紫红色,紫红色里还掺着丝丝缕缕的黑色,令人联想到内脏的颜色,甚为不舒服,而那蛇尾,居然是肉色的,并且一节一节,看起来仿佛是生了一层一层的硬壳,不像是蛇尾,倒像是一条蝎子的尾巴。 看清了这一节,谢怜神色骤变,道:“当心它的尾巴!” 话音未落,那蛇的纠缠的尾巴忽然之间松开了三郎的手臂,尾尖仿佛变成了另一个蛇头,往后一弹,猛地一刺! 那尾巴刺势极猛,三郎却是右手倏出,随手一捉,便把那尾巴也轻松捉住了。他将这尾巴捏住,像拿着什么好玩儿的东西,拿给谢怜看,笑道:“这尾巴生得有意思。” 只见这蛇的尾巴尖尖之末,竟是生着一根肉红色的刺。谢怜松了口气,道:“没扎中就好。果然是蝎尾蛇。” 南风与扶摇也过来看那蛇,道:“蝎尾蛇?” 谢怜道:“不错。是半月国一种特有的毒物,数量还算稀少,我从没见到过,但也听说过它。身似蛇,尾似蝎,毒性却比这两者加起来还猛烈,不管是被它的毒牙咬中了,还是被它的毒尾扎中了,都……” 说到这里,他就看见三郎把那蛇盘在手上翻来覆去地折腾,时而拉长,时而压短,时而当成毛巾拧,就差把它打个蝴蝶结了,无言片刻,温声劝道:“三郎,别玩儿它了,很危险的。” 三郎却笑道:“没事。哥哥不用担心。这蝎尾蛇可是半月国师的图腾,机会难得,当然要看个仔细。” 谢怜一怔,道:“半月国师的图腾?” 三郎道:“正是。据说那半月国师,正是因为能操纵这种蝎尾蛇,半月人才认为她法力无边,拜她为国师。” 一听到“操纵”二字,谢怜便觉不妙,心想,这但凡说到“操纵”,那可从来都是一大群一大片的,立即道:“大家现在赶紧先出去,这蝎尾蛇怕是不止一条……” 他一句没说完,就听一声惨叫:“啊!!!” 数人纷纷惊叫道:“蛇!”“好多蛇!”“这里也有!” 黑暗之中,竟是无声无息地爬出了七、八条紫红色的蝎尾蛇。它们来得极为突然,根本不知是从哪个洞里爬出来的,它们也不攻击,就静悄悄地盯着这群人,仿佛在审视这什么。这蛇爬行和攻击都无声无息,连一般毒蛇吐信子时的“嘶嘶”声都没有,实在是危险至极。南风与扶摇两团掌心焰打了过去,一大团烈火在岩洞内爆开,谢怜道:“出去!” 众人哪里还敢在洞里停留,忙不迭逃了出去。好在天色微暮,那道龙卷风早已远去,外面风沙也小了不少。一行人往开阔地带撤去,跑着跑着,谢怜正在想这真是说什来什么,天生扶着的那郑老伯忽然倒下了。谢怜抢上前去,道:“怎么了?” 那郑老伯满脸痛苦之色,颤颤巍巍举起了手。谢怜捉住他手一看,心下一沉,只见他虎口一处呈紫红之色,肿的老高,肿胀处勉强能看见一个极细的小洞,这么小一个伤口,怕是被扎中了一时半会儿也觉察不了,立刻道:“大家快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伤口,万一有赶紧用绳子扎住!”再翻过他手腕一看经脉,有一条肉眼可见的紫红之色正顺着他的经脉往上爬。谢怜心想这蛇毒好生厉害,正要解下若邪,却见阿昭撕下布条往那老人小臂中央一扎,扎得死紧,阻绝了毒血倒流流上心脏。他动作迅速无比,谢怜暗暗一赞,一抬头,不消他多说,南风已取出一只药瓶,倒出一粒药丸,谢怜给那老者服下,天生慌得大叫:“伯伯,你没事吧?!阿昭哥,伯伯不会死吧?!” 阿昭摇了摇头,道:“被蝎尾蛇咬中,两个时辰之内,必死无疑。” 天生一怔,道:“那……那怎么办啊?” 郑老伯是商队首领,众商人也急道:“这位小兄弟不是给他吃了药吗?” 南风道:“我给他吃的也不是解药,临时续命的。最多帮他把两个时辰拖延到十二个时辰。” 众商人都是一片忙乱:“只有十二个时辰?”“这么说,岂不是就只能这样等死了?”“这毒没救了吗?” 这时,三郎却慢慢走了上来,道:“有救。” 众人纷纷望向他。天生一喜,转头道:“昭哥,有救你怎么不早说,吓死我了!” 阿昭却是不说话,无声地摇了一下头。三郎道:“他当然不好说。如果中毒的人有救,别的人却可能没救,怎么说?” 谢怜道:“三郎,怎么说?” 三郎道:“哥哥,你可知这蝎尾蛇的来历?” 原来,传说,在数百年前,半月国有一位国主,进深山打猎,无意间抓住了两只毒物所化的妖精,一只毒蛇精和一只蝎子精。 这两只毒物在深山修炼,不问世事,从未害人,但半月国主以它们是毒物、迟早会害人为由,要将他们杀死。两只妖精苦苦哀求国主放它们一条生路,国主却是生性残暴且荒|淫,强迫两只妖精在他和一众大臣面前交|尾,供他们在宴会上饮酒取乐。而宴会结束后,国主还是将两只毒物杀死了。 唯有王后于心不忍,又不敢违逆国主,便摘下了一片香草叶子,抛了过去,盖在两只毒物的尸体身上。 毒蛇与蝎子化为邪物,十分怨恨,诅咒它们交尾后生下的后代将永远留在此地,杀害半月国的人民。因此,蝎尾蛇只在半月国一带出没,而一旦被它们咬中或刺中,毒发迅猛,死状凄惨。然而,因王后那一叶之仁,当日王后用来抛过去遮盖它们的香草叶子是可以解这种毒的。 言罢,三郎道:“那种香草叫做善月草,也只生长在半月国故国境内。” 众商人听说了,纷纷道:“这……这种神话传说,当真能信吗?” “这位小兄弟,人命关天,你莫要同我们开玩笑呀!” 三郎但笑不语,给谢怜讲完了便不多说了。天生则向那阿昭求证道:“昭哥,这位红衣服的哥哥说的是真的吗?” 沉吟片刻,阿昭道:“神话传说,真假不知。但是,半月国境内,的确生长着善月草。而善月草,的确可以解蝎尾蛇的毒。” 谢怜缓缓地道:“也就是说,被蝎尾蛇咬中的人,只有一线生机。而这一线生机,要到半月国故地里才能获取?” 难怪有许多路过的商队和旅人,明知“每逢过关,失踪过半”,也还会闯入半月国的故地了。 并不是因为他们一心造作非要往死里去,而是因为,他们有不得已要进去的理由。若是这一带有许许多多的蝎尾蛇出没,过路的商队,难免被咬中。而被咬中了之后,就非得去半月国故地去取解药不可了。 蝎尾蛇既是半月妖道的图腾,又可以为她所操纵,那这蝎尾蛇的出现,便绝对不是巧合。光靠他们几个,怕是保护不过来这么多人。也不知会不会出现更多蝎尾蛇,为防止这些人出了什么万一,谢怜并起二指,抵在太阳穴上,运转通灵阵,想看看能不能厚着脸皮再借几个小神官来。谁知,运转不成,杳无音信。 他放下手,感到奇怪,心道:“我法力没这么快用光吧?早上算过,分明还剩下一点儿。”随即转向南风与扶摇:“你们谁试着进一下通灵阵?我这边进去不了。” 片刻之后,那两人俱是神色凝重,南风道:“我也进去不了。” 总不可能是因为风沙太大了,所以进不去了。在一些邪气冲天的地方,部分神官的法力会受到影响,暂时被削弱或者阻隔。恐怕现在,他们就是遇到这样的情况了。 谢怜在原地来回踱了一阵,一抬头,道:“可能是因为,这里离半月古国太近了……”正在此时,他眼角忽然瞥见了一抹异常刺眼的红色。 南风与扶摇在这边试着进入通灵阵,别的商人都在忙不迭检查身上可有细小的伤口,只有那少年天生,只顾抱着郑老伯着急,浑然没觉察,有一只紫红色的蝎尾蛇正无声无息地顺着他的脊背爬了上去。 而它盘在天生肩头,獠牙对准的,却不是这少年的脖子,而是漫不经心站在一旁的三郎的手臂。 蛇身后扬,突出! 在那獠牙即将刺中三郎的前一刻,谢怜一手探出,精准无比地掐住了它的七寸。 以他的手劲,这一掐可以原本直接将这蛇的七寸掐爆,炸它个肝脑飞溅,然而他不知这蛇的血肉是否也带毒素,不敢妄动,紧接着便去掐它的蛇尾。谁知,那蛇身滑溜滑溜的极为难捉,谢怜一捏,只觉一条圆圆软软的冰冷东西从指缝间溜走,下一刻,手背便传来一阵针刺般的剧痛。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o(∩_∩)o 这是3合1,今晚没了哈。 但是明天还是照样20:00更新,时间不改哈。 顺便:蛇和蝎子的后代是死后生的! 以及,妖精我们不考虑生殖隔离!这文是高魔😆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2章 缩地千里风沙迷行 3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有同学发现,这一章的开头接不上上一章的结尾,可以往回翻几页,这是因为昨天晚上又在21章后面加了几百字的新剧情,买过的同学不用再买也可以看的。 蝎尾! 然而, 这一蛰之后,谢怜也掐中了它的尾巴, 将这整条蝎尾蛇捉了个准,手上一使力,将它捏得昏死过去。他被蛰中了,神色却是一点未变,只把那昏过去的蛇抛在地上, 道:“大家都留心些, 附近可能还有蛇……” 话音未落,手腕一紧, 他抬头一看, 却是三郎抓住了他。谢怜微微一怔,道:“三郎?” 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这少年此时脸上的表情,真是不太对劲,完全不知该如何用言语形容, 几乎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他紧紧盯着谢怜手背上那一个细小的伤口,这伤口原先当真是跟针扎的差不多,然而毒发迅猛,手背立刻就是一片巨大的紫红硬块肿得老高,那一个细小的伤口也被撑得变成了刀口划出来那么大。 三郎沉着面容, 一声不吭,抓过若邪就用它在谢怜手腕上打了个死紧的结,锁住了毒血的倒涌。自两人相识以来, 谢怜还从没看过他这幅表情,正想说话,他又从一名商人腰间拔出一柄匕首。南风见状立刻明白他要做什么,右手托出了一道掌心焰,三郎看也不看他,只将刀尖放在火上燎了燎,烤过了,回过头,用匕首在谢怜手背上的创口处又轻又快地划了一个十字,就要俯下来,谢怜忙道:“不必。蝎尾蛇的毒素厉害,吸了也没用的,你当心自己中毒……” 那少年却是不由分说,抓紧了他的手,将唇覆了上去。不知怎么的,谢怜觉得自己被他捉着的手臂微微发抖。 那边,扶摇道:“你这也能被蛰中,真是有毒了。他根本不一定会被咬中,你去抓什么?简直添乱。” 这倒是实话。事实上,现在谢怜想想三郎给蛇打结那副随心所欲的气势,也觉得他不一定会被咬中,也许他根本就不把这条蝎尾蛇放在心上。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这少年当真没注意到那条蛇,被咬了这么一口,岂不是再后悔也没用? 他另一只完好的手摆了摆,道:“反正不痛也死不了,不要在意了。” 扶摇道:“你真的不痛?” 谢怜诚实地道:“真的。已经没有感觉了。” 此话属实。谢怜此人,因为十分背运,他走在深山里,十次里有八次都会踩中毒蛇或者惊醒毒虫什么的,早被各式各样的毒物咬过千百回,但也许是因为做过神官,就是一直非常顽强地不死,最多发发烧,烧个三天三夜,醒来后依旧没事人一样。而且他的痛觉也非常不敏感,任何疼痛都是痛着痛着就习惯了。他说完这一句,三郎终于抬起了头。谢怜手背上的红肿已消,而他唇边一缕血色,目光极冷,视线往旁边一移,移到了地上那条蝎尾蛇身上。只听“砰”的一声凄厉之响,那条紫红色的蛇,生生爆成了紫红色的一滩肉酱。 众人见那蛇居然炸了,均吓了一跳,但都不知道是谁做的,虽然那血浆没溅到自己,但也甚是惶恐。只有天生还记着谢怜也被蛰了,急道:“这位哥哥,你也被蛰中了啊?你怎么办啊?” 谢怜紧了紧腕上的绷带,笑道:“好孩子,我没事。还是照旧办,接下来我们要进城去找善月草了。” 一名商人忙道:“你们去?那我们呢?我们是不是也要派个人去?” 谢怜道:“你们就不用了,那半月国故地怕是危险重重,多一个人多一份闪失。我们找到善月草之后,会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带着它出来给你们的。” 几名商人纷纷道:“这……这是真的吗?!那可真是太感激了……”“这怎么好意思……” 然而,谢怜下一句一开口,他们神色就变了。谢怜道:“为了尽快找到半月古国,还想劳烦你们,暂时把这位小兄弟借给我们带个路。” 他要借的,自然是阿昭。如果说方才商人们的脸上是感激和庆幸,现在便大多数是迟疑了。谢怜也清楚,他们必然是担心自己带着指路的人找到善月草就跑了,就算阿昭还有良心不跟他跑,还肯回来,那时间也是大大的耽搁了。但是,他们也确实不想去那“每逢过关,失踪过半”的鬼地方,因此十分纠结。实乃人之常情,完全可以理解,所以,谢怜又紧跟着加了一句:“但是也怕还会有别的东西来袭击你们,所以,扶摇你留在这里照看他们。” 留了一个人在这里,算得上是一个他们一定会回来的保障了。众商人终于都点了头,道:“好吧。只要阿昭肯跟你们走。” 于是,谢怜转向阿昭道:“小兄弟,你愿意帮个忙吗?不愿意也没事。” 阿昭点点头,道:“可以。不过,其实半月古城也好找,顺着这个方向走下去就到了。” 告别众商人后,他走在最前面带路,谢怜,三郎与南风紧跟在后面。走了一阵,谢怜开口问道:“阿昭,这一带常有蝎尾蛇出没吗?” 阿昭道:“蝎尾蛇并不常出没。我这也是头一次见。” 谢怜点了点头,不再发问。事实上,他在半月国附近也住过一段时间,这也是头一次见到蝎尾蛇,因此,这个回答,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南风则觉察了他的用意,低声道:“你是怀疑这个阿昭?” 谢怜也低声道:“反正把他也带出来了,盯着就好了。” 若是在以往,先跟他说话的必然是三郎,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那事,此时,那少年的脸色依旧不太好,一语不发。谢怜也不知怎么回事,没法和他说话,只得走路。 四人在莽莽戈壁中行了小半个时辰,风暴已经远去,没有风沙拦路,脚程很快,渐渐的,路上能看到一些生存得极为艰难的杂草,长在沙与岩石的夹缝中。太阳快下山时,谢怜终于在天边看到了一座古城。 这座古城很难看到,因为它是土黄色的,和茫茫的黄沙融为一体,而城墙坍塌,还有几截埋没在黄沙之中。走到近处,他们才发现这城墙极高,最高处约有十几丈,不难想象昔日那宏伟的模样。 穿过瓮城,四人便正式进入了半月故国的地界。 过了门便是一条大街,依旧是又宽,又空,两侧尽是些断壁残垣,破烂房子、破烂石头、破烂木头。兴许是叮嘱惯了,阿昭道:“诸位都小心,别乱走。”这三人自然是不用他叮嘱这些。大抵是这古城和他心中的半月国相差甚远,南风疑道:“这就是半月国?怎么这么小,比一座城都还不如。” 谢怜道:“沙漠小国,绿洲有多大,国家就有多大。半月国在鼎盛时期也不过一万人左右,真的就只有这么大了。人多的时候,也还算可以了,挺热闹的。” 南风观察一番,道:“打这个国,大概就是几天的事。” 谢怜摇了摇头,道:“真不一定。南风,你不要小瞧了半月人。虽然他们国民只有一万人左右,但是军队却常年保持四千以上。他们男多女少,除去老弱病残,再除去耕作的农人,剩下的男人几乎全都参了军。而且半月士兵简直恨不得个个身高九尺,个性勇猛好斗,拿着狼牙棒,他敢胸膛插着刀往前冲,难打极了。” 阿昭似乎略为意外,看了一眼谢怜,道:“这位公子像是知道不少。” 谢怜保持微笑,正要随口扯一扯,这时,南风又问道:“那个墙是什么?” 他指的,是远处一个巨大的黄土建筑。 说是建筑又似乎不大对,因为严格地来说,那只能称之为四面高大的土墙围起来的一个东西,没有门,也没有屋顶。只有四面土墙,每一面都在十丈以上,墙顶插着一支杆子,破破烂烂的不知是旗子还是什么东西在随风飘摇。不知怎地,看得人心里有些微微发寒。 谢怜回过头,看了一眼,道:“那是罪人坑。” 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南风皱眉:“罪人坑?” 沉吟片刻,谢怜道:“你可以当它是个监狱。是专门关押有罪的人的地方。” 南风道:“连门都没有,如何关押?难道直接从上面投下去吗?” 谢怜正在想要不要说,三郎忽然道:“扔下去。而且,底下全都是有毒的蛇蝎和饥饿的猛兽。” 听他终于开口说话,谢怜心下一松,看了他一眼,然而,三郎与他对视片刻,却是移开了目光。南风骂道:“这他妈哪里是监狱!这根本是酷刑,好生恶毒。半月人不是脑子有病就是凶残成性。” 谢怜揉了揉眉心,道:“也不全是。半月人里也有挺可爱的……”这时,他忽然话头一卡,凝眉道:“等等。” 其余三人果然停了下来,谢怜举起手,道:“你们看那坑上面的那根杆子,是不是吊着一个人?” 太阳西沉,夜幕降临,距离又甚远,很难看清那杆子上吊的到底是什么,但是,稍稍走近一点,看吊着的那物的轮廓,分明是一个瘦小的黑衣人,衣衫破破烂烂,被吊在罪人坑上,像一个烂娃娃一般,被风吹得摆来摆去。 三郎道:“是。还是个女人。” 阿昭一见那里吊着个人,脸色微微发白。这幅情景,极为凄厉诡异,竟是令镇定如他也受不了。正在此时,三郎微一侧首,沉声道:“有人。” 不光他觉察到了,谢怜也听到了极轻微的脚步声。街道两旁都是残破的房屋,四人立即散开了藏匿进去。谢怜和三郎躲进了同一间破屋,而南风和阿昭躲进了对面的一间。不多时,破败的街道尽头,转出来一名白衣女冠。 那女子一身轻飘飘的雪白道袍,臂挽拂尘,走在街上,左顾右盼,双目极亮,那副神态,仿佛这里不是一座废弃多年的古城,而是可任她随意翻转的小小后花园。而不远处,一名黑衣女郎负手而行,缓缓走在她身后。 这黑衣女郎眉目美而冷郁,目光如匕首出鞘,长发披散,整个人身上仿佛散发着丝丝寒气。虽然走在这白衣女冠的身后,却不会有任何人把她视为谁的下属。 正是他们午时在那废弃小楼外见到的那两人。 当时,这二人身形一闪而过,那黑衣人身材又高挑,谢怜没看清到底是男是女,如今方知,原来两位皆是女子。这白衣的,只可能是半月国师了,而这名黑衣的,又会是谁呢? 那半月国师悠悠甩着拂尘,道:“那些人又躲哪儿去了?一不留神就不见了,难道还要我一个一个找出来杀吗?” 谢怜心道,果然,他们一进入城中,立刻就被盯上了。 那黑衣女郎走了上来,面无表情地越过了她,道:“你可以叫你的朋友们来帮你杀。” 这“朋友们”,也只能是指那群杀伤力超强的半月士兵了。半月国师笑道:“我不爱叫别人,我就爱叫你。开心吗?” 那黑衣女郎却是一点儿面子也不给,冷冰冰地道:“被你叫来做这种事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快走。” 半月国师一挑眉,果然快走了。听她们对话,倒像是关系挺好的老熟人。这两位肯定都不是什么普通人,这黑衣人必然不会籍籍无名。与半月国师相熟的女子,有谁?神秘的同门?或者说半月国其实有一位女王或者女将军? 谢怜一边飞速思索,一边屏住了呼吸。他可不想在这时被发现,目下看来,这半月国师性子跳脱的很,万一见着了他们,一个兴奋,把那群传说中身高九尺、举着狼牙大棒的半月士兵都叫来,那可又要缠斗一段时间了。十二个时辰,少一个时辰就危险一分。谁知,他这人体质就是越不想来什么,越是来什么。那黑衣女郎从这间屋子前走过时,忽然驻足,目光锐利地扫了过来。 那半月国师已经往前走了几步,见她驻足,身子往后一倒,道:“喂,走不走啊?” 那黑衣女郎道:“你,退开。” 半月国师道:“哦。”果然退开,那黑衣女郎似乎正要举手,突然,长街对面一声巨响! 对面,南风他们藏身的那间屋子竟是突然坍塌了。这一间塌了,连带左右一排都塌了,霎时街上沙尘滚滚,一道黑影猛地从飞沙走石中跃出,打出一道雄雄的火焰,袭向半月国师。而那黑衣女郎一个转身,拦在半月国师身前,左手仍负在身后,右手顺手一抄便把那道火焰尽数抄在掌心之中,直接给他送了回去。那道黑影也是迅捷无伦,闪身避过,几下兔起鹊落,挟着一阵沙尘远去。半月国师追了上去,而那黑衣女郎看了一眼这边,这才也追了上去。 这一番变故,只发生在顷刻之间。谢怜暗暗道:“好南风!”心知必然是躲在街对面的南风看这边快被发现了,声东击西,帮他们引开了敌人。他只一人跃出,阿昭就肯定还在屋子里。确定那三人都远去了之后,谢怜拉着三郎出去,道:“阿昭,你还活着吧,受伤了没?” 须臾,那坍塌的屋子之下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没事。” 谢怜放下了心,道:“没事就好。” 虽然他相信南风打塌屋子的时候,必然会精心控制,给另一个活人留下空间,但终归还是得确认才能放心。他单手抬起了一根腐朽的房梁,过了一会儿,阿昭从屋子底下艰难地爬了出来,满头满脸都是灰,随手拍了两把,又恢复了淡然的神情。 谢怜道:“现在咱们只剩下三个人了。南风被追着跑了,我们得加快速度了。阿昭,你可知那善月草生长在城中什么地方?” 阿昭却摇了摇头,道:“抱歉。我只知道古城的位置,从前也没来过,并不清楚善月草长在哪里。” 一旁,三郎道:“据说善月草喜阴,生得矮小,根须极细,叶片却较大,形状类似一颗尖嘴桃子。你不如往那高大建筑的近旁去寻找。” 谢怜一琢磨,道:“高大建筑?” 说到高大的建筑,在一个国家里,有什么建筑会比皇宫更高大宏伟?而且,在那神话传说里,在宴会后王后摘下了一片善月草,也可以侧面说明,王宫里是可以生长善月草的。 三人眺望一番,果然在城中心看见了一座砖石土木搭建而成的宫殿。 那宫殿远看还颇有气势,近看,破败程度也只比街上的其他房屋稍微好上一点。穿过宫殿大门,就是一片好大的花园。也许在以前,这里并不是花园,是个广场什么的,然而现在多年荒芜,只剩下生满各种绿色植物的一片土地。 不错,脚下踩到的不是沙土,而是泥土,大概是绿洲仅剩的残留痕迹了。善月草,可能就藏在这许许多多的植物里。谢怜道:“抓紧时间找吧。我们只有十二个时辰。不过,还是千万小心蝎尾蛇。” 阿昭应了,三郎也是“嗯”了一声,三人都低头寻找。可谢怜却忽然想起来,那半月国师可以操纵蝎尾蛇,那么,到了她的地盘之后,应该会出现更多的蝎尾蛇。可一行人进入半月古城之后,却是一条蝎尾蛇都没有再见到了。 他直起了腰,正要说话,这时,手上却忽然摸到了一个圆柱形的东西。 低头一看,是一条人的腿。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3章 缩地千里风沙迷行 4 “哇啊啊啊啊!!!!” 谢怜收回了手, 一阵无语。 他发现,每当他在黑暗中看到或摸到个什么东西, 面对如此悚然的一幕,往往是他根本没吭一声,对方就已经抢先大叫起来。 这花园的灌木草丛生得既高且密,方才有个人就偷偷摸摸地躲在草丛里,被谢怜一把摸到了小腿。那腿飞速抽离, 前方草丛簌簌而动, 一人叫道:“别打别打,是我啊这位哥哥!” 谢怜定睛一看, 这可真是万万没想到, 那叫着“别打别打”的人,居然是那浓眉大眼的少年天生。天生看他认出自己,松了口气。然而,看清了是他之后,谢怜却并没有松一口气, 反而更警惕了,举起一臂拦在身前,道:“你不是跟其他人一起留在原地照看受伤的人吗?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当真是天生?”在这种情况下出现,更像是什么其他东西假变来冒充的。 天生忙道:“是我!真是我,不光我在, 还有三个叔叔也跟我一起来的!他们就在里面,不信你看!”他朝宫殿里一指,果然, 不多时,破败的大殿内跑出三个人来,正是方才那群商人中的几个。他们见了谢怜,均是一怔,然后一脸尴尬。谢怜站起身来,拍了拍白衣下摆,道:“你们怎么回事?” 他这一问,这几名商人都讪讪的没做声。半晌,天生讷讷道:“……几位哥哥你们走了没多久,郑伯伯的毒就又发作了。他发得厉害,我们……也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担心你们找不着,或者回来晚了。阿昭哥说顺着那条路走就能找到半月国,所以我们想着,多几个人,也好找快点,就也过来了……” 说来说去,还是后悔了。怕谢怜他们找到善月草后带着阿昭自己溜了,还是不放心,便也追上来了。而谢怜完全能够想象,扶摇若是劝不住他们这心,可能也就干脆懒得阻拦了,从上次与君山的事就可以看出来,对于一意孤行不听劝告奔着往死里去的人,扶摇根本不屑于挽回。谢怜可以理解他们,但也很无奈,揉了揉眉心,道:“你们胆子也太大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座城里可能有什么,可能会发生什么,这样也敢过来?” 想来天生也知道这么做摆明了就是不信任他们,有点愧疚,方才趴在草丛里没敢发话,大概也是觉得尴尬,道:“对不起,人命关天,一着急,就……” 也没办法,人命的事,多长个心也是人之常情。而且肯为了旁人犯险境取药草,也算得是有情义了。谢怜不好多说,叹道:“你们进到这古城里来路上没遇上什么,这真是你们运气好。话说回来,你们怎么知道要到皇宫来找善月草?” 天生挠了挠头,道:“我们也不知道要到哪里找。不过红衣服哥哥讲的那个故事不是说王后摘下的善月草吗?王后都是不能随便出皇宫吧,所以我就想着,能不能来皇宫碰碰运气。” 谢怜笑了笑,心想这理由倒是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正在此时,一旁的三郎道:“找到了。” 他回头一望,只见三郎迈着那两条修长的腿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把还带着一点根须的碧色叶子。 这叶子大约只有婴儿手掌大小,根须极细,呈桃形,叶子尾巴尖尖的。不知怎的,谢怜觉得根本不用向阿昭确认,这一定就是那传说中的善月草。还没等他说什么,三郎已经把他受伤的那只手捉了起来。 那只手被蛰了一下,原本肿得吓人,三郎为他吸毒之后,虽然毒素未清,但那肿胀却消了许多。此刻,三郎一手托着他受伤的那只手,另一只手握着善月草,合拢五指,并不见他如何用力,再打开时,那叶子已碎为了一堆绿末。 他将这堆绿末细细涂在谢怜手背上,感觉到丝丝温和的凉意从创口缓缓蔓延上来,谢怜道:“三郎,多谢你啦。” 三郎却不答话。给他涂完药草后,便放下了他的手。他这副态度,两人之间又是这般气氛,谢怜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怎么问都觉得不大对劲。旁人却完全不会关心这些,也体会不到微妙之处,天生急切地道:“哥哥,这草药有用吗?这草找对了吗?” 谢怜回过神来,道:“好多了,应该是对的。” 闻言,其他人十分兴奋,都道:“快,再找找。”不多时,阿昭也举起了一把绿叶,道:“我这边也找到了。” 他手上这一把善月草的叶子,比三郎方才找到的那可怜的一小片肥大许多,众人一看,形状特征都没错,都涌了过去,纷纷惊喜道:“这里有好大一片啊!”“好多!”“快多摘些。”“摘多了回去能卖吗?” 他们忙着采草药,谢怜回过头来,看了看自己手背,斟酌片刻,对三郎道:“他们找的那片地方,方才你似乎找过,当时没发现吗?” 他这就纯属于没话找话了。开口之后,自己也觉得这句话蛮无聊的。三郎却是摇了摇头,道:“那里的草你不要用。” 谢怜奇道:“为什么?” 谁知,三郎尚未开口道出原因,便听一声惨叫:“走开!” 众人一下子懵了,动作一滞,纷纷道:“是谁在叫?”“我没有啊!”“也不是我……” 这时,又听到那个声音凄厉地道:“走开,你踩到我了……” 这下,众人才注意到——这声音,竟是从他们脚边传来的! 刹那间,聚集在那一片摘善月草的几人都散了开来。谢怜早已经习惯在这种时候上去顶着了。别人退,他就上。于是,他走到了那惨叫传来之处,一伸手,慢慢拨开了密密的草丛。这一拨,当场好几个人的呼吸都凝滞了。 只见草丛之下,泥土之中,赫然埋着一张男人的脸孔。 这片土地里,竟是有个大活人被埋在泥土之下,只露出了一张脸! 这幅画面,当真是无比的诡异,几名商人霎时吓得互抱大叫。谢怜又是十分娴熟地安慰道:“不要慌。大家冷静。一张脸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谁还没有一张脸了是不是?” 那张脸呵呵笑道:“吓到你们了?唉……我也经常吓到我自己。” 谢怜简单安抚完其他人,半蹲下来,细细端详起这张埋在土地里的脸。 这是一张男人的脸孔,不笑的时候很扁平,笑得时候有许多皱纹。说不清是老是少,也说不上是丑是美。他看了半天,看不出这是个什么东西,只好直接开口问了:“你是谁?” 那张土埋面道:“你们又是谁?” 谢怜道:“过路的商队。” 土埋面叹了一口气,道:“唉。过路的商队。我曾经也是过路的商队。不过,那已经是五六十年前的事了。” 他这么一说,这幅画面更加诡异了。 这人竟然被埋在这座废弃古城的土地里五六十年,那还是个人么? 一名商人战战兢兢地问:“那……那你老人家……是为什么会到这里……啊?” 土埋面咳嗽了几声,皱着脸道:“我……我被半月士兵抓来的。我不小心进了城,被他们抓住,他们就把我埋在土里,让我变成这些善月草的肥料……” 原来这些善月草都是用活人当肥料长成的,难怪如此肥硕! 几名商人赶紧把手里的大把善月草扔到了地上,觉得自己方才跟抓尸体没什么区别。谢怜也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背,只听三郎道:“那片没问题。” 谢怜一想,也反应过来了。难怪方才三郎明明找过了这片土地,却又到另一片土地上寻找才采回了一片十分瘦小的善月草。恐怕他方才就看到了这张土埋面,只是直接忽略掉了这东西,转头又到别的地方去找,直到在偏僻处找到了一片不是用人当肥料长成的干净药草,这才给他涂上。 谢怜道:“真是多谢你啦。” 三郎摇了摇头,仍旧是沉着面容。 自从进半月古城之前被蝎尾蛇蛰中之后,他便一直是如此态度。两人前几日在一起时,他一直是哥哥前、哥哥后地喊,现在却是一声也不叫了。而且,虽然二人第一天结识时这少年表现得仿佛十分抗拒与他接触,但后来相处了几日,又似乎没有这回事。可现在,除了方才为他吸毒和上药,三郎似乎也在尽量避免和他身体接触。当真是让谢怜奇怪极了,也有些不习惯。 这时,那土埋面又开口了:“我已经好多年没有看到过活人了,你们……你们都站过来,让我好好看看,可以吗?” 众人面面相觑,一致觉得,不要按照他说的做比较好。半晌,见无人响应,那土埋面喃喃道:“怎么,你们不愿意吗?唉……可惜了……” 谢怜转过头,道:“什么可惜了?” 土埋面道:“从你们进来起,我就有一件非常在意的事,一直很想用自己的眼睛确认一下,所以才想你们都站过来给我看看。因为我想一个一个地,把你们都仔细看个清楚。” 谢怜道:“什么事?” 土埋面道:“你们中间,有一个人……我在五六十年前就见过了。” 此言一出,每个人的背上都是一阵突如其来的汗毛倒竖。 这里所有的普通人都不可能有五十岁以上。如果说这群人中,有一个人,这土埋面在五六十年前就见过,那么这个人,就一定也不是个人。 谢怜的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从阿昭开始,到天生结束,微惊的,恐惧的,惊疑不定的,瞠目结舌的。所有人反应都无比符合情理。如果一定要说,有谁的反应不符合常理,那就只有全然无反应的三郎了。然而,对这名少年来说,大概没有反应,才是正常的反应。 谢怜望了一眼并无任何表示的三郎,回过头来,道:“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那土埋面道:“你……你靠近一点,我就告诉你。” 若说方才那句话第一次出来时,谢怜信了他八成,那么这一句之后,谢怜对它所说的话的信任就只剩下五成。焉知这怪物不是想哄骗人靠近,然后突然发难? 谢怜当然不会听他的,起身退开。那土埋面道:“你真的不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吗?他会害死你们所有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整理了下大纲和存稿哈稍微有点短,等我缓口气再约粗长。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4章 暧花怜夜陷罪人坑 他越是如此诱导, 谢怜越是觉得危险,道:“大家都退开, 不要靠近它,也不要理它说的话。” 众人忙不迭听他的,慌乱散开。那张土埋面一边嘿嘿发笑,一边道:“唉,你们这又是何必, 我也是个人, 我不会害你们的。” 谁知,正在此时, 异变突生, 一名商人大概想着无论如何还是得拿些药草回去救人,偷偷往前走了几步,弯腰想去捡地上那一把方才被吓得丢掉的善月草,那土埋面的眼珠子骨碌碌转过去,双目中闪过一道精光。 谢怜心道糟糕, 冲过去道:“别捡!回来!”然而,已经迟了,土埋面突然一张嘴,一条鲜红的东西从他口中哧溜滑出。 好长的舌头! 谢怜一把拎住那商人的后领,连连倒退, 可那土埋面口里飞出的东西却是奇长无比,嗤的一声便从那商人的一只耳朵蹿了进去! 谢怜感觉手下躯体一阵剧烈的颤动,那商人四肢抽动不止, 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双膝跪地。那条长舌却飞速从他耳朵里掏出了一大块血淋淋的东西,缩回了土埋面的口中。那土面埋边嚼边笑,嚼得满嘴鲜血淋漓,笑得几乎要掀翻这破烂皇宫的屋顶,尖叫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吃好吃好吃,好吃好吃好吃!好吃好吃!!饿死我了,饿死我了!” 这声音既尖且锐,那双眼球布满血丝,恶心至极,实在是恶心至极! 这人在这里埋了五十多年,已经被这个妖国同化,彻底变成别的东西了。谢怜松开提着那商人后领的右手,整条手臂都在发抖,正要一掌劈了这恶心东西,忽听那土埋面又尖叫道:“将军!将军!他们在这里!他们在这里!” 只听一声比野兽更凶猛的嗥叫,一道黑影从天而降,重重落在谢怜面前。 这道黑影落地的那一刻,几乎整片地面都被踏得一阵震颤。而等到他缓缓站起,众人都被笼罩在他投射下的巨大阴影之中。 这个“人”,实在是太过高大了。 他脸色黝黑如铁,五官凶悍粗犷,仿佛是一张兽类的面孔。胸口肩头披着护甲,长逾九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头直立行走的巨狼。而在他身后,不断有一个、两个、三个……十多个“人”从皇宫的屋顶之上跳落下来。 这些“人”个个人高马大,身材相仿,肩头都扛着一条生着密密利齿的狼牙棒,有种狼群化人的错觉。他们落下之后,把花园内的几人重重包围起来,犹如一圈巨大的铁塔。 半月士兵! 这些士兵周身散发着阵阵黑气,当然早已不是活人了。谢怜浑身紧绷,若邪蓄势待发。 然而,那些半月士兵看到他们之后,却并未立即扑上来厮杀,而是发出震天的狂笑,相互用异族语言高声叫喊起来。那语音好生怪异,发音刁钻,舌头卷得厉害,正是半月国的语言。 虽说过了两百年,谢怜的半月语已经忘得是七七八八,但方才在那将军冢也算是和三郎一起复习过了,加上这几名士兵声若洪钟,且吐字粗鲁,词汇简单,倒也不难听懂。他听到所有的半月士兵喊那第一个半月人为“将军”,交谈中穿插着“押走”、“暂时不杀”等词,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大家都别慌,这些半月人暂时不会杀人,似乎要把我们带到另一个地方。千万别轻举妄动,我不能保证打得过他们,见机行事。” 这些士兵一看就极难以对付,个个都皮糙肉厚,即便他有若邪在手,绞死一个怕是都得花费不小的力气,更何况一次来了几十个?眼下还有几个普通人也在场,既然这群半月士兵说“暂时不杀”,谢怜又没把握能一次将敌人尽数制服,同时还要护得旁人周全,也只能暂时静观其变了。 三郎不语。而其他人原本就没有什么主张,就算是想轻举妄动,也不知该怎么轻举妄动,含泪点头。只有那土埋面兀自尖叫:“将军!将军!你放我走吧!我帮你把敌人留下了,你放我回家去吧!我想回去啊!” 他见到了这群半月士兵,神情极为激动,一边尖叫,一边呜呜咽咽,喊话中还夹杂着一些半生不熟的半月词汇,应当是他在这里做肥料的五六十年里胡乱学的。那名被称为“将军”的九尺半月人见这边土里有一个东西在不断扭动尖叫,仿佛也觉得很是恶心,一个狼牙棒锤下去,数根锐利的尖刺扎穿了土埋面的脑袋。他再一提,尖刺就嵌着那土埋面的面门,把他连根拔起,从土里带了出来,实现了他“放我出去”的愿望。 然而,跟在这土埋面的脖子下面破土而出的,根本不是人的身体,而是一具森森的白骨! 几名商人见此恐怖景象,吓得大叫。而那土埋面的脑袋从狼牙棒的尖刺上脱落,满脸是血,看到自己的身体,似乎也被吓住了,道:“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看到他仿佛真的不能理解这是什么样子,谢怜提醒道:“这是你的身体。” 想想也知道了。这人在沙漠的土地里埋了五六十年,身体的血肉,早就尽数化为那些善月草的养分,被吃得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了。 土埋面道:“这怎么可能??我的身体不是这样的,这不是我的身体!!!” 他语音凄厉,谢怜只觉得这幅画面可悲又可怕,摇了摇头,转开了视线。三郎却是嗤笑一声,道:“你现在才看不惯你这副身体了?那方才从你嘴里伸出来的东西是什么,你觉得没问题吗?” 土埋面立即反驳道:“有什么问题!只不过……只不过是比普通人的舌头长了一点罢了!” 三郎眼角眉梢里尽是讥笑,似是不屑和他多说,道:“嗯,不错,稍微长一点,哈哈。” 土埋面道:“不错!只不过稍微长了一点,还不都是我这么多年为了吃飞虫爬虫,慢慢地越伸越长,才变成这样的!” 他刚被埋进土里的时候,也许还活着,也许为了活下去,就努力地伸长舌头去吃那些飞虫与爬虫,渐渐的,他不再是人了,那舌头便也越来越长,吃的东西也从飞虫爬虫,变成了更可怕的东西。 但因为他一直被埋在土里,这么多年都看不到自己身体的模样,根本无法接受,也不愿相信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土埋面努力辩解道:“也有人的舌头比较长的!” 三郎笑了。望着他着笑容,谢怜心中莫名一寒。 不得不说,有时候,这少年的笑容真的令人有一种仿佛被人剥下脸皮般的冷酷。 三郎道:“你觉得你还是个人吗?” 被问了这么一句后,那土埋面仿佛有了危机感,突然烦躁起来,道:“我当然是人。我是人!” 他一边喊着,一边努力地活动自己已经化为白骨的手脚,想在地上爬动。也许是因为终于从土里出来了,他感到由衷的高兴,狂笑道:“我要回去了,我可以回去啦!哈哈哈哈哈哈……” “喀!” 他的笑声太过刺耳,终于惹烦了那半月将军。一脚下去,这土埋面的颅骨瞬间碎裂。而他那“我是人”的尖叫,也再发不出来了。 那“将军”踩碎了烦人的土埋面后,冲士兵们大声喊了一句,一群半月士兵便挥着狼牙棒,冲这群人大吼几声,开始驱赶着他们往皇宫外走动。 谢怜走在最前,三郎依旧跟在他身后。即便是在被一群凶神恶煞的半月士兵押送的途中,这少年的步子依旧是不紧不慢,犹如在散步。从方才起,谢怜就一直想找机会跟他说话,走了一阵,见那群半月士兵又彼此交谈起来,不怎么注意他们了,便低声道:“他们称这头领的半月人为‘将军’。不知是什么将军。” 果然,他一发问,三郎还是回答了。他道:“半月国灭亡时,只有一位将军。他的名字,翻译成汉文,叫做‘刻磨’。” 谢怜道:“刻磨?” 这名字着实奇怪。三郎道:“不错。据说是因为他小时候身体孱弱,时常受人欺辱,发誓变强,便以石刻磨盘锻炼力气,便得了这么个名字。” 谢怜揉了揉眉心,忍不住心想:“那其实也可以叫大力……” 三郎又道:“传闻刻磨是半月国历代最勇猛的大将,身长九尺,力大无穷,乃是半月国师的忠实拥护者。” 谢怜道:“就算半月国师开门引军屠城,他也依然是国师的忠实拥护者吗?” 三郎道:“这便难说了。” 如果死后的刻磨,依旧听从半月国师的号令,那么,现在的他,多半就是是要送他们去国师那里了,万一那里的半月士兵更多,该如何脱身?不知引开二人的南风那边又如何了?善月草已拿到手,又该怎么在十二个时辰之内送到中毒者手中? 为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谢怜一路走一路思索,发现那刻磨将军带他们越走越偏僻,最后,把他们带到了半月国极边缘的一处地方,这才停下。谢怜驻足,抬头仰望,一堵高大无比的黄土墙立在他面前,仿佛一个巨人。 他们的目的地,竟然是罪人坑。 虽然曾在半月国附近生活过一段时间,但是,谢怜其实不常进入半月城,当然,也从没靠近过这罪人坑。近看着这座罪人坑,他莫名生出一阵心悸。 黄土墙外侧的一面设有楼梯,沿着这简陋的楼梯缓缓攀行的同时,谢怜向下俯瞰,不断以肉眼观望,终于明白了这阵心悸是源于什么。 并非因为联想到这个地方是作酷刑之用,所以感到不寒而栗,也并非忧心这一行人是否会被推入坑底,而是一种纯粹由于感应到法力阵场存在的心悸。 这罪人坑四周的地势和格局,被人故意设为一个极其厉害的阵法。 而这个阵法,作用只有一个——让掉下这坑的人,永远也爬不上来! 所谓的“爬不上来”,意思是,就算有人放了绳子下去,或者搭了梯子,底下的人抓住了这一线生机往上爬,爬到一半,阵法便会启动,而那人也会被重新打下去。谢怜不动声色地以手扶墙,行了一路段,大致摸清了这墙的材质,发现这墙远看像是土,其实却是坚硬无比的石头,并且可能也加持了什么咒法,必然很难打破。 而等到他们登尽了楼梯,来到罪人坑的顶部,站在黄土墙的墙檐之上,第一眼所见的景象,只能以“震撼”二字来形容。 整个罪人坑就是四道高墙包围而成的。每一道高墙,长逾三十余丈,高逾二十余丈,每堵墙厚度约有四尺,森然耸立。四堵墙的中间,围出了一个四方的巨大空间,其上没有任何可供站立的平台或横木。天色已晚,黑漆漆的完全望不到底,只有阵阵寒气和血腥之气,不时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飘散上来。 众人踩着没有任何护栏的高墙之檐,在这距离地面有数十丈的高空行走,没几个人敢往下看。而走了一阵,前方遇到了一根竖立的长杆,杆子上吊着一具尸体,正是他们之前在下面见到的那具。那尸体极小一具,是个黑衣少女,衣服破破烂烂,低垂着头。 谢怜知道,这根杆子是专门用来挂那些想恶意羞辱的罪人的,通常,狱卒们会把那罪人的衣服扒光,赤|裸着吊上去,任犯人饿死或者脱水而死,死后尸体随风摆动,日晒、雨淋、风干,肢体则会一边腐烂,一边往下掉落,尸体的死状极为难看。这少女尸体尚未腐烂,必然死了没有多久,也许是附近的居民。这群半月士兵竟然把一个姑娘的尸体挂在这种地方,当真是极为凶残恶毒了。阿昭、天生等人见了这幅情形,俱是脸色苍白,顿住脚步不敢前行,好在,刻磨也没有再赶着他们走下去了。他转过身去,冲着罪人坑底,长长地大喊了一声。 谢怜心中正觉奇怪:“为什么要如此喊上一声?”下一刻,他的疑问就得到了解答。 似是对他这一声大喝的回应,漆黑的坑底,传来了阵阵咆哮之声。如虎狼,如怪兽,如海啸,成百上千,震耳欲聋。墙檐上数人几乎被这吼声震得站不住脚,谢怜还听到了沙尘碎石被震落的簌簌之声,清晰至极,他心想:“只有犯人才会被投入罪人坑,莫非回应刻磨的是坑底罪人的亡魂?” 这时,刻磨冲底下又吼了一句。谢怜仔细听辨,这一次,他不再是无意义的吼叫了,也不是什么咒骂的话,相反,应该是鼓舞。谢怜非常确定,他听到了这样一个词——“兄弟们”。 刻磨吼完,冲押着谢怜等人的半月士兵喊了一句。这一句,谢怜听的分明。他说的是:“只丢两个下去,其他的带走看好。” 其他人虽然都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但也大概能猜出这是打算干什么,脸色齐齐刷白。谢怜见他们害怕的都快站不住了,往前站了一步,低声道:“别紧张,待会儿有什么事我会先上的。” 他心中想的是,万一待会儿非得下去,那他就先硬着头皮先下去看看好了。反正无非就是毫无新意的毒蛇猛兽、厉鬼凶煞。既然摔不死他,打不死他,咬不死他,也毒不死他,那么只要底下不是岩浆烈焰化尸毒水,他跳下去就应该不至于太难看。而且,他还有若邪,即便碍于阵法不能利用它爬上来,但万一这些半月士兵再往下丢人,接一接人还是可以的。这刻磨说“其他人带走看好”,那么意思就是其他人暂时会比较安全。毕竟,戈壁之中擒拿活人不易,总不能一次都吃光了,大概是想囤起来,一次一次慢慢吃。他想得清楚,谁知,他身旁却是有人没沉住气。 自打登上了这罪人坑的顶,除了谢怜与三郎神色如常以外,所有人都在颤抖,尤其是阿昭,颤抖得尤为厉害,兴许是觉得必死无疑,不如拼死一搏,阿昭双拳一握,突然发难,埋头朝刻磨冲去。 他这一冲,似是拼了同归于尽的决心,就是冲着要把刻磨一起撞倒去的。饶是刻磨身材高大,形如铁塔,竟也被他这抱了必死决心的一冲撞得倒退三步,险些失足,当场大怒,大吼一声,翻手便把阿昭掀了下去。眼看着那青年坠下黑暗的深坑去了,众人齐声惨叫,谢怜也道:“阿昭!” 这时,黑不见底的坑下远远传上来一阵欢呼,以及极为残忍的撕咬之声,犹如恶鬼争相残食。光是听着就知道,这名叫阿昭的青年,绝无生还可能了。 谢怜也是完全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发展,很是愕然。他原本十分怀疑阿昭就是那半月国师的下属,专门将过关者诱骗入半月古国,还怀疑那土埋面说的“五六十年前就见过”的那个人也是他,却没料到这青年却是第一个被杀害的。 这一幕会不会是假死?也不是没可能。但是,他们一行人眼下已经是半月士兵们的俘虏了,如果阿昭真是半月国师的下属,此刻占了上风,完全可以直接撕下伪装,以真面目相对,趾高气扬,又何必还要多此一举,在他们面前假死呢?这根本是毫无意义。但是阿昭又为何要冲向刻磨?这岂非也是完全没有意义的送死? 谢怜脑中尚在纷纷乱乱地思考,那边的半月士兵却又开始寻找下一个推下去的活人。刻磨略一思索,一抬手,指向了天生。一名半月士兵大掌一伸,前来抓人,天生吓得险些跪地,道:“救命!” 谢怜无暇再想,站了出来,用半月语道:“将军,且慢。” 听他开口,刻磨黝黑的脸上现出了吃惊的神色。他一挥手,制止了士兵们,道:“你会说我们的话?你是哪里的人?” 谢怜道:“中原人。” 他倒是不介意撒谎说自己是半月国人,然而,此举并不可行。他那半月语也不知到底捡起了几成,与刻磨对话久了,终究会露馅。而且,他的相貌其实也明显能看出来是个中原人,刻磨问他,可能不过是不确定罢了。半月国人极为讨厌说谎欺骗等行为,若被拆穿,后果更糟。 不过,实话实说也有坏处。半月国就是被来自中原国土的军队灭了的,一听说他是中原人,刻磨一张黑脸上闪现狂怒之色,一众半月士兵也叫嚣咆哮起来,叫的尽是些咒骂贬低之词,谢怜听着,无非是什么“卑鄙的中原人”“扔他下去”,不痛不痒。谁知,他忽然隐约听到了几句“婊|子”,登时一愣。那些士兵骂得太快没听清具体骂的什么,但也不由得有点郁闷,心想:“前面这几个词骂我还能理解,最后这个却是为何?你们确定没骂错人吗?” 刻磨作为将军,却没有士兵们这般容易激动,道:“我们的国家消失在戈壁两百多年了,你不是我们的国人,却会我们的语言,你到底是什么人?” 若要与这群半月士兵虚与委蛇,也只能胡编乱造了。谢怜忍不住瞄了一眼身旁那气定神闲的少年,心想希望待会儿万一圆不下去,大不了硬着头皮喊三郎救我。想到这里,他轻咳一声,正准备开始胡说八道,正在此时,漆黑的坑底又是一阵排山倒海的咆哮。 下面的东西似乎已将阿昭的尸体分食完毕了。然而,它们依旧饥饿,齐齐用这声音来传达它们对新鲜血肉的渴求。刻磨一挥手,似乎又要去抓天生,谢怜又道:“将军,我先来吧。” 刻磨肯定从没听过有人在这里要求要先来的,双眼瞪大,有如铜铃,诧异道:“你先来?你为什么??” 谢怜当然不能如实回答说因为我不怕,思索片刻,选了一个十分中规中矩的无趣回答,道:“将军,这些都是只不过是无辜的过路商人,里面还有孩子。” 刻磨听了,冷笑道:“你们的军队血洗我们国家的时候,可没想过这里也有许多无辜的商人和孩子!” 半月国灭亡已是两百年前的事,如今中原早就改朝换代了,然而,仇恨不会随着改朝换代而淡去。刻磨又道:“你很可疑,我要问你话。你不能下去。丢别的人!” 那就没办法了。谢怜正准备一不做二不休,先跳为敬,却见一旁的三郎往前走了一步。 谢怜心下一跳,回过头来。 那少年抱着手臂,正用一种漫不经心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深不见底的罪人坑。谢怜心头油然而生一股不太妙的预感,道:“三郎?” 听他出声相唤,三郎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道:“没事。”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整个人已经站在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方了。谢怜心头和眼皮都砰砰一阵乱跳,道:“等等,三郎,你先不要动。” 高空之缘,那少年红衣下摆在夜风中烈烈翻飞。三郎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道:“不要害怕。” 谢怜道:“你先退回来,你退回来我就不害怕了。” 三郎道:“不必担心。我先离开一会儿。” 谢怜道:“你不要……” 话音未落,那少年便维持着抱臂的姿势,又向前迈了一步,轻飘飘地一跃,瞬间消失在深不可测的黑暗之中。 在他跃出去的那一瞬间,若邪便从谢怜腕上飞了出去,化为一道白虹,想要卷住那少年的身影。然而,坠速太快,那白绫甚至没有抓到一片衣角便黯淡地收了回来。谢怜一下子跪在高墙之上,冲下面喊道:“三郎!!!” 什么声音也没有,那少年跳下去之后,什么声音都没有! 在他身旁,高墙之上,众多半月士兵们彼此大叫起来,都震惊极了,今天是怎么回事,以往要抓着扔才能扔下去,今天却是轮流抢着往下跳,不给跳还自己往下跳?那刻磨将军大喝着让他们镇定,而谢怜见若邪没抓住三郎,来不及多想,收了它就往罪人坑中纵身一跃。谁知,他身体已经跃到半空中,衣服后领却是突然一紧,就此悬空。 原来,那刻磨将军见他也往下跳,竟是长臂一伸,抓住了他,没让他掉下去。谢怜心道:“你要来也行,一起下去更好。”心念催动,若邪犹如一道白蛇,倏倏绕着刻磨手臂爬上去,瞬间将他整个人缠住。刻磨见这白绫诡异莫测,犹如成精,脸色陡变,额头黑筋暴起,身上块状的肌肉也瞬间涨大数倍,似乎想生生崩断捆住他的若邪。谢怜正与他僵持,忽然,眼角余光扫到了极为诡异的一件事。 那被吊在长杆上的尸体,忽然动了一下,微微抬起了头。 那群半月士兵也注意到了这尸体动了,纷纷大叫起来,挥着狼牙棒朝那尸体打去。而那黑衣少女动了一下之后,也不知她是如何解开那吊着她的绳子的,忽然便从杆子上跳下,朝这边疾速冲了过来。 她犹如一道黑风从高墙之檐上刮过,既快且邪,众士兵瞬间被这阵邪风刮得东倒西歪,惨叫着摔下了高墙。见他的士兵被扫了下去,摔进了那罪人坑之中,刻磨狂怒地大骂起来。他骂得极为粗俗,大概使用了不少市井俚语,谢怜听得不是很懂。不过,他听懂了第一句。刻磨在骂的是:“又是这个贱人!” 下一刻,他便骂不出声了,因为,谢怜突然用力,拽着他一起掉下了罪人坑。 掉下去就爬不上来的罪人坑! 在下落过程中,刻磨发出的怒吼声几乎把谢怜耳膜震穿。他只得收了若邪,顺便踢了刻磨一脚,让他离自己远一点,保护耳朵。紧接着,他驱动若邪向上蹿起,希望能抓住个东西缓冲一下,至少落地时不要摔得太凄惨。然而这罪人坑修得厉害,那阵法也厉害,若邪非但无法探上更高处,在这高墙四壁中也无处可依。正当他以为自己又要像之前无数次那样、摔成一块扁平的人饼嵌在地上好几天都挖不出来的时候,忽然,黑暗之中,银光一闪。 下一刻,便有一双手轻飘飘地接住了他。 那人准确无比地接了个正着,简直像是专门守在底下等着去接他的,一手绕过背,搂住他肩,一手抄住了他膝弯,轻轻松松化去了谢怜从高空坠落的凶猛之势。谢怜刚从高处落下,猛地一顿,还有些头昏眼花,下意识一抬手,紧紧搂住了对方肩头,道:“三郎?” 四周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当然也看不清这人是谁,然而,他还是脱口喊出了这两个字。对方没有答话,谢怜在他肩头和胸口摸索了几下,想要确认,道:“三郎,是你吗?” 不知是不是因为来到了坑底,这里的血腥之气重到冲得人几遇晕倒。谢怜也不知是怎么个情况,一路胡乱往上摸,摸到那人坚硬的喉结时突然惊醒,心道罪过罪过,这是在干什么,立刻抽了手,道:“是三郎吧?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半晌,他才听到了那少年的声音,从距离他极近的地方沉沉传来:“没事。” 不知为何,谢怜觉得,他这一句的声音,似乎和平日里有着微妙的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我爱公主抱!!!大家爱吗?不管反正我爱公主抱!!!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5章 暧花怜夜陷罪人坑 2 谢怜道:“三郎, 你当真没事?放我下来吧。” 三郎却道:“别下来。” 谢怜一怔,心想:“怎么回事?莫非地上有什么东西?” 那一双手还是紧紧抱着他, 一点松开的意思也没有,谢怜本想举手,轻轻推一下三郎的胸口。然而,这手刚放上去,他就记起方才摔下来被接住时胡乱摸索、摸到了这少年喉间那个坚硬的突起, 又把手偷偷地缩了回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谢怜几百年过来了都不知道“尴尬”两个字怎么写,这时心中却有个声音一直在警告他, 最好不要乱动手动脚, 老实点儿。 这时,只听一声饱含着愤怒与悲痛的咆哮,坑底的另一边传来一道凄厉的吼声:“你们怎么了!?” 这一声是半月语,而听声音,正是被谢怜一起扯下来的刻磨将军。他本来便是死的, 自然也没摔死,只是这一下摔得甚猛,估计也砸出了一个人形坑,嵌在里面了。而等他爬起来后,就开始大叫:“怎么回事?兄弟们, 你们怎么了?!” 他方才在高墙之上朝下呐喊,下面分明有成百上千个声音回应他,仿佛坑底深处挤满了嗷嗷待哺的汹涌恶灵。然而, 此时此刻,谢怜耳中听到的,除了刻磨狂怒的悲吼,就只剩下一片死寂。他甚至连近在咫尺的三郎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都听不到。 是的,他分明紧紧贴着三郎,可是,却完全没听到这少年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刻磨大吼道:“谁杀了你们,是谁杀了你们!!!” 阿昭掉下去时,还能听到底下传来蚕食生人的恐怖声音,而三郎跳下去后,下面就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了,还能是谁? 想必刻磨也立即反应过来了,道:“中原人,该死,我要你们死!” 虽然视物不能,谢怜却仍能感应到危险正在朝这边冲来,身体一动,道:“三郎小心!” 三郎却道:“不用管他。”仍是抱着他,脚下微一挪步,似是转了个身。 黑暗之中,谢怜听到了一阵极其细碎的“叮叮”飞响,清脆好听又激烈,转瞬即逝。待要再捕捉,刻磨方才一扑扑空,再次袭来,三郎又是轻轻巧巧地一转,闪身避过,谢怜手臂不由自主地又攀了上去,紧紧搂住三郎,无意识间抓紧了他肩头的衣物。 然而,这双手抱他抱得极稳,闪转腾挪,照样托得稳稳当当。只是,谢怜时不时就感觉这双手上有什么冷冰冰的事物硬硬地硌着他,不由得怔了怔。无边无际的漆黑之中,一片银光闪烁,四面八方传来利刃飞割之响以及刻磨的连连怒声。那半月将军似是伤得不轻,然而极为悍勇,仍未退缩,挟着一阵怒风再次袭来。谢怜觉得他不能再这么干坐这了,道:“若邪!” 那白绫应声飞出,“啪”的一声,似乎把刻磨抽得在空中翻了个跟斗,摔到地上。这一摔摔得刻磨咆哮起来:“你们!两个人!二对一!卑鄙!” 谢怜心想:“你都要杀我们了还管什么二对几二对一、卑鄙不卑鄙,保命要紧,先打死再说。”三郎却是毫无笑意地哼哼笑了一声,道:“一对一你也没胜算。你别出手。”后面这句是对谢怜说的,语音低沉了一点,前一句里的讥讽之意也消失了。谢怜道:“好。”说完,还是又提醒了一下,道:“三郎,不如你先放我下来吧。这样我很碍你事的。” 三郎却道:“不碍事。你不要下来。” 谢怜忍不住道:“到底为什么不能下来?”总不至于这少年喜欢抱着人打架吧? 三郎的回答只有一个字:“脏。” “……” 谢怜万万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理由,偏生还说得这般认真,有点好笑,又有点难以形容的奇异之感,只觉胸口莫名微微发热,道:“你总不能一直这样抱着我吧。” 三郎道:“未尝不可。” 谢怜那一句只是开玩笑,可三郎这一句却是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了,他一时竟完全不知下一句该接什么才好。几句话间,刻磨再次顽强不屈地在黑暗中发动了进攻。三郎分明双手都抱着他,却不知用什么方法,打得刻磨连连败退,边退边吼道:“那贱人让你们……” 这一句还没吼完,只听“咚”的一声巨响,一个巨大躯体轰然倒下,竟是被打得直接倒地不起了。谢怜闻声忙道:“三郎,你先别杀他。我们要是想离开这里,恐怕还得从他口里问话。” 三郎果然没再出手,站定不动了,道:“本也没打算杀他。否则他留不到现在。” 罪人坑底,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沉默片刻,谢怜道:“三郎,下面这些,是你做的吗?” 就算黑暗里什么也看不清,可这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和杀气,还有刻磨方才那阵般悲痛愤怒的狂态,已经清晰地勾勒出这下面发生了什么。一阵静默,谢怜才终于听到了三郎的回答。 他道:“是。” 意料之中的回答。半晌,谢怜叹了口气,道:“怎么说呢……” 他思考了一阵,最终,语重心长地道:“三郎啊,下次再看到这样的坑,你千万不要再乱往下跳了。拦你都拦不住,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啊。” 似乎是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句话,三郎似乎噎了一下。再开口时,语调有些怪异,道:“你不再多问点什么?” 谢怜道:“你还想我问什么?” 三郎道:“比如,我是不是人。” 谢怜揉了揉眉心,道:“这个么,我觉得没什么必要问。” 三郎道:“嗯?没必要吗?” 谢怜道:“嗯。有必要吗?是不是人,没什么关系吧。” 三郎道:“哦?” 谢怜在他臂弯里抱起了手臂,道:“与人相交,看的是投缘不投缘,相性如何,又不是看身份。我若喜欢你,你便是乞丐我也喜欢;我若讨厌你,你就是皇帝我也讨厌。不应该是这样吗?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所以,没必要问吧。” 三郎哈哈笑道:“嗯,你说的真是非常有道理。” 谢怜道:“是吧?”也跟着哈哈笑了两声。笑着笑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忽然之间,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居然就这样一直被三郎抱着,而且最可怕的是,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姿势! 这可真是要人老命了。谢怜轻咳一声,道:“那个,三郎啊,这种小事我们以后再说。你还是先放我下来吧?” 三郎似乎笑了一下,道:“等一下。” 他抱着谢怜,似乎是往下走了一段路,这才轻轻放下了他。谢怜落地,踩到了一片坚实的土地,道:“多谢你啦。” 三郎并无表示,谢怜道了谢,抬头向上望去。 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明月,极为美丽,只是被框在一片四四方方的天空内,令人联想到那只坐井观天的青蛙。 他试着再次驱动若邪,向上蹿去,然而,不出意料,若邪蹿到半空就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阻挡了一下,反弹了回来,上不去了。三郎道:“这罪人坑四周设了阵。” 谢怜道:“我知道,试试而已,不试试总是不死心的。不知道上面其他人怎么样了,那黑衣少女会不会把他们也扫下去了。” 他把那吊在杆子上的少女突然发难、将一队士兵都扫了下来的事同三郎说了,说了几句,想往前走几步,却踩到一个东西,似乎是一条手臂,谢怜险些被绊了一下,然而很快便站稳了,三郎却还是扶了他一把,道:“小心。” 他轻描淡写地加了一句:“我说了,地上很脏。” 谢怜也明白那“脏”是指什么,道:“没事。我想托个掌心焰,看看这下面到底怎么回事,再做打算。” 三郎没有说话。这时,远处,刻磨森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为那贱人做事,我们国家千万冤魂都会诅咒你们,诅咒你们!” 谢怜回过头,用半月语道:“刻磨将军,你说的那个……到底是谁?” 刻磨恨声道:“何必假问?那个妖道!” 谢怜道:“是那在城里游荡的女冠吗?” 刻磨恶狠狠呸了一口,看样子就是了。谢怜道:“你不是效忠于半月国师吗?” 刻磨被这个说法激怒了,大骂道:“我,刻磨,永远不会再效忠于她!我饶不了这个贱人!!!” 紧接着便是一长串叽里咕噜的咒骂,刻磨情绪激动,语速极快,快到谢怜到后来已经一脸懵然,完全听不懂了,只好偷偷地道:“三郎,三郎。” 三郎便道:“他在骂人。说,那个女人出卖他们的国家,打开城门放中原的军队屠城,亲手杀害半月国的国民,把他的兄弟们推到这个见鬼的坑里。他要再把她吊死一千次,一万次。” 听到这里,谢怜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出了偏差。 他方才说的“在城里游荡的女冠”,原本是指那白衣女子。可现在,刻磨口口声声称那半月国师为“贱人”,又说那国师把他的兄弟们推到这个见鬼的坑里,而方才那黑衣少女将士兵们扫下高墙时,也听到刻磨骂了一句“又是这个贱人”,再加上最后一句“再把她吊死一千次”——谢怜忽然发现,他们在谈论的,好像根本不是一个东西。 谢怜打断了刻磨的咒骂,道:“将军,你说的半月国师,是那吊在罪人坑杆子上的黑衣少女吗?” 刻磨道:“不是她还能有谁?!” “……” 那像尸体一样吊在长杆上的瘦小黑衣少女,居然才是真正的半月国师! 可若是如此,那在半月城中悠悠闲逛着、并说要杀光他们的白衣女冠,和与她同行的黑衣女郎又是谁? 那黑衣少女身法诡异莫测,能在瞬息之间将数十名凶悍勇猛的半月士兵扫下高墙,又为何会被吊在罪人坑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订阅、评论、霸王票、和营养液! 说件事,明天开始试验一下晋江新出的防盗功能: 1全文订阅(更新了多少章就买了多少章)的朋友们还是和以前一样正常,不用管; 2本文的vip章节购买率≥50%的朋友也还是照常看,没有影响; 3本文的vip章节购买率<50%的朋友则会先看到系统随机显示的防盗章,过一段时间才能看到最新章节的内容。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6章 暧花怜夜陷罪人坑 3 谢怜越想越觉得这事纷乱复杂, 道:“将军,那半月国师是为何要开门引军屠城?” 不料, 刻磨却道:“你们杀死了我的兄弟,我不回答你们,我要跟你们打!” 三郎道:“是我杀的,他没动手。本文由 。。 首发你可以回答他,然后跟我打。” “……” 谢怜心想, 这可真是有道理得完全都没法儿反驳了。刻磨怒道:“你们都是那贱人找来的帮手, 都是一样的!” 谢怜立刻道:“刻磨将军,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们原本就是为了铲除半月国师才到这戈壁里来的, 怎么会是她请来的帮手??” 一听他说是为了铲除半月国师而来, 刻磨那边陷入了沉默,过了一阵,又道:“如果你们不是她派来的,你们为什么要杀死我的这些兄弟?!只有她才会想这么做!” 谢怜给他讲道理:“这不是因为你把我们扔下来了,我们才不得已自保吗?” 刻磨大怒道:“胡说八道!我根本没有要扔你们!我刚刚明明抓住你了, 明明是你们自己非要往下跳的!” “……” 这话真的没法接了。谢怜差点给他绕进去,只得道:“那个,咳,就算我们没被扔下来,也会有其他人被扔下来, 总不能就眼睁睁看着这种事发生。你们这可是在吃人啊。” 刻磨似乎想起来就恨,道:“吃人也是被那贱人害的!” 看来,他对那半月国师当真是恨得深沉。谢怜道:“将军, 眼下咱们都被困在这坑底,你还是先别骂了,想想办法看怎么出去吧。那半月国师究竟是怎么回事?” 刻磨冷冷地道:“你们两个这么狡猾卑鄙,一起打我,我打不过,但是我不会再回答你们任何问题了。” 谢怜便有点郁闷,揉了揉眉心,道:“我只抽了你一下。真的就一下。” 他倒是不介意被人说卑鄙狡猾什么的。若是情况危急,别说二打一了,让他带着一百个围殴一个他都没什么拉不下脸的,谁还跟你一对一。可是方才,三郎明明是抱着个人都稳占上风的,也说了让谢怜别出手,结果刻磨却仿佛觉得单打独斗便能胜过他一样,谢怜实在是替他郁闷。三郎却不怎么郁闷,欣然道:“嗯,是我打的。你有什么意见?” 刻磨仍是犟着,道:“你们两个刚才合起来打我一个,现在又合起来说我一个。太卑鄙了。我不会回答你们的。” 他极不配合,但谢怜也不着急,看这刻磨的性格,话应该还比较好套,慢慢来,没问题的。然而,三郎却是没什么耐心,他在一旁闲闲地道:“为了你的兄弟,你还是回答他比较好。” 刻磨道:“他们已经被你杀死了,你不要想用他们来威胁我。” 三郎道:“是死了,可尸体还在啊。” 刻磨似乎趴不住了,警惕地道:“你想怎么样?” 三郎笑道:“那要问你了,你想怎么样?” 光是听声音,谢怜已经能想象出他说这话时眯起眼睛的模样:“你是想要他们来世安康,还是要他们出生便是一滩血浆?” 刻磨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整个人仿佛都要爆炸了,吼道:“你?!” 半月国人极重丧葬礼仪,他们相信,死者逝去时,尸体是什么样子,他们来世就会是什么样子。比如,若是死时少了一条胳膊,那么来世出生便会是一个独臂天残。若是这坑底的尸体当真被碾为一滩血浆,这来世岂不是还不如没有? 从这刻磨将军方才的态度和举动来看,他是一个非常纯正的半月人,这些风俗理念必然深入其心,而他更是极重这些“兄弟”,用这个来威胁他,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果然,刻磨在黑暗的另一端憋了一会儿气,强抑愤怒,半晌,终于无奈地道:“你不要动我兄弟们的尸体!他们都是英勇的好士兵,在这罪人坑底下呆了这么多年,已经是很不幸,今天被你杀了,不知道算不算是解脱。但他们的尸体,绝再不应该受这样的侮辱。” 顿了顿,他又道:“你们当真是来杀那贱人的?” 谢怜温声道:“绝无欺瞒。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那半月国师的事迹外人知之甚少,想要对付也无从下手。但刻磨将军你既曾与她共事,应当能为我们指点一二。” 也许是因为有着共同的敌人半月国师,使他生出同仇敌忾之心,又或许是因为坠入了爬不上去的深渊,坐在手下士兵们的尸山之上,心灰意冷,刻磨似乎暂时收起了对凶手的攻击之意,道:“你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开门放中原人进来灭国?因为她就是要跟我们作对。她恨我们!她恨半月国!” 谢怜道:“什么叫做半月国师……” 刻磨纠正道:“妖道!” 看来,他不愿再承认那黑衣少女是本国的国师,谢怜道:“好,妖道。什么叫她恨你们?她既恨你们,又是如何坐上了国师之位?” 在刻磨不时夹杂咒骂的话语之中,谢怜终于渐渐理清了大致的脉络。 那半月国师,乃是一名半月国女子和一个中原男人所生。在这边境之地,两国国民彼此厌恶,这一对异族夫妻过得极为艰难,过了几年,那中原男子实在再也不能忍受这种生活,离开边境,回去了中原。两人虽是说好了才分开的,但那半月国的女子过了不久,也因心病郁结去世了。 他们留下一个六七岁的女儿,无人看顾,在街头流浪着,饥一顿饱一顿地长大。夫妇遭人白眼,他们所生下的后代也遭人白眼。半月国人个个身材高大,男女皆以强壮活泼为美,而这少女因是异族混血,在一群半月人的孩童之中显得极为瘦小孱弱,因此从小常受欺辱,渐渐的性格越来越阴沉怪癖,半月国人的孩童都不和她玩耍,倒是一些中原的孩童还肯理她。 在这少女十二岁的时候,边境发生了一场暴|乱,两边军队又打了一场,这一仗之后,那少女便消失了。她在半月国内原本就没什么亲人和朋友,消失了几年也无人询问一声。然而,待到她再次出现的时候,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原来,这几年里,她竟是千里跋涉,只身穿过戈壁,走到中原去了。不知她在那里有何奇遇,学了一身极为妖邪的法术本领回来,非但如此,还能够操纵半月人最害怕的毒物——蝎尾蛇。 见她回来,叹服之外,还有一些半月人感到恐惧。因为,这少女的性格没有任何改变,依旧是那般阴沉、孤僻,当年许多半月人都曾经欺负过她,如今她却进入宫廷供职,还成为了地位极高的法师,万一哪天想报复他们,岂不是要找他们的麻烦? 于是,这些人向皇宫上报,说这少女是恶毒的蝎尾蛇派来祸害半月国的使者,应当吊死。 当时,刻磨已是声名显赫、骁勇善战的半月国大将了。他同这少女共事了几次,觉得她行事很投自己胃口,又稳妥,又规矩,并无祸害国家之意图,便一力担保,将那些不怀好意的声音都驳了回去。再加上刻磨小时候也曾因为体弱而受同龄人欺辱,因此与这少女颇能感同身受,自然也对她是颇多关注。越关注越发现,这少女本领极大,于是一路举荐,一手将她送上了国师之位,并且如后人所记载的那般——成为了半月国师最忠实的拥护者。 谁知道,这国师根本是包藏祸心,伪装得极好罢了。她恨极了半月国,学艺回来就是为了报复这个国家,报复方式,就是在大战最激烈的时刻,突然打开城门! 正与敌军苦战的刻磨一听说国师把城门开了,整个人都气疯了。 他一人再悍勇,也终究无力回天。但是就算注定要战死,战死之前也要把那叛徒杀死! 于是,他带领着一队士兵冲上城楼,将国师拖了下来,吊死在了罪人坑之上。 大军过境,整个半月国化为一座死国。而死在这场大战中的国师和将军,也都被困在这座死城里,化为了“凶”。 双方都不能离开这片废墟,却依然相互仇视。刻磨这边率领着他手下的半月军,到处搜索国师的身影,每当抓住她,便把她再一次吊“死”在罪人坑上。而那半月国师也神出鬼没地搜捕那些半月士兵,将他们推入罪人坑之中。她在罪人坑四周设下了极为厉害的阵法,掉下去就再爬不上来,而那些战死的士兵怨气极为深重,唯有生啖血肉,方能消解心头之恨,否则就夜夜长号,不得解脱。 看到曾经的英勇士兵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刻磨心中自是痛苦不已。好在那半月国师的蝎尾蛇攻击性极强,时不时爬出古城,四处咬人,那些被蝎尾蛇所伤的商队进城来寻找善月草,便会被刻磨抓住,投下罪人坑去,喂养那些无法上来的士兵。 这一番断断续续的叙述下来,谢怜听得出了神。好一会儿,刻磨不出声了,他才道:“那皇宫里的一片善月草,是你们养的吗?那个人是你们埋的?” 刻磨道:“不错。那个埋在土里的人,是想来偷盗皇宫财宝的。但我们国家所有的财宝全都在两百年前被洗劫一空了,他没找到财宝,却要给我们当肥料。” 听到这里,谢怜又沉默不语了。 他觉得,刻磨在撒谎。 或者,至少,刻磨隐瞒了什么。 这群半月士兵既然自觉地去栽种善月草,甚至用活人做肥料去养,就说明,即便他们已经不再是人,但他们对蝎尾蛇的恐惧依然没有分毫减弱。如此,在他们生前,这恐惧一定更甚。 然而,那半月国师既然能操纵他们最害怕的蝎尾蛇,又怎么会那么简单就被一群士兵拖下城楼吊死?更何况,按照刻磨的说法,在这两百年里,他一次又一次地抓住了国师,国师一次又一次地被他吊死。 还有那爬出古城去咬人的蝎尾蛇,也很令人在意。是意外?真的有这么巧的意外吗?是国师故意而为之,但若是如此,不就等于是在为刻磨抓活人投喂士兵打开方便之门?双方敌对的说法,岂不是就矛盾了? 罪人坑四周的阵法是那半月国师设下的,她能设,她就能解。也就是说,就算她把一群士兵扫了下去,她也照样可以放他们出来。只是,如果是这样,他们假装敌对,又有何目的? 而在这纷纷乱乱的线索之前,还有一个谜题——那白衣女冠和她同伴的身份。 想了想,谢怜决定再多问几句,判断刻磨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道:“刻磨将军,我们方才进城时,在街上看到一黑一白两个……” 正在此时,三郎轻声道:“嘘。” 虽然不知是怎么回事,但谢怜立刻收住了声音。一种奇异的直觉,使他仰头向上望去。 还是那片四四方方的黑蓝的夜空,还是那轮冷白的半月。然而,半月之旁,他远远地看到了一个人,小半个黑衣身影探了出来,正在朝下望。 望了片刻,那个人小半个身子忽的变成了整个身子——跳下来了。 下坠的过程中,谢怜看得分明,这人长发披散,身形瘦小,正是那之前被吊在长杆之上的半月国师!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看到一些妹子还是不理解防盗,我又研究了下,大概就是…… 本文启用了晋江的系统防盗功能,订阅比例为50%,简单来说就是: 如果本文从入v到最新vip章节共有10w字, 一路追一路全订的读者们,和订阅了本文v章5w字以上的读者们,还是正常看文,没有任何影响,不用管这个防盗。 如果一位读者订阅的v章字数不够全部v章字数的一半,在购买最新章节时,就会先看到系统显示的防盗章,等到防盗持续时间过去后,才能看到真正的更新内容。 (这个防盗的原理到底是什么我也没搞懂,不过功能就是这样的……) 订阅达标的朋友们如果看不到正文,可以试着清除一下app缓存,或者换网页看看~ 以及,“作者有话说”的字数是不用付费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7章 暧花怜夜陷罪人坑 4 国师跳下来之后, 用半月语道:“刻磨,怎么回事?” 她一开口, 这声音和谢怜想象的差距颇大。的确听起来是冷冷的, 但却很小,仿佛是一个闷闷不乐的小孩在自言自语,并不是那种冷酷而有力的嗓音。若不是谢怜耳力还算不错,可能根本就听不清。刻磨道:“怎么回事?他们全死了!” 国师道:“怎么会全死了?” 刻磨道:“还不是因为你把他们都推了下来,关在这个见鬼的地方!” 国师道:“谁在这里?还有一个人。” 其实, 此时坑底除了刻磨以外,应该是还有两个“人”, 然而, 三郎没有呼吸和心跳, 那半月国师捕捉不到丝毫他存在的痕迹, 方才在上面也是混乱一片, 根本记不清谁掉下来了谁跑了,因此,她以为只有谢怜一个。刻磨道:“就是他们杀了我的士兵, 你现在高兴了吗?你想杀的, 终于全都死光了!” 国师那边沉默一阵,半晌, 黑暗中忽然燃起一道火光, 映出一个掌心托着一团小小火焰的黑衣少女。 这少女看上去竟是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双眼黑黑的,倒不是不漂亮, 只是一副很不快乐的样子,额头和嘴角都带着瘀青,在火光下看得分明。那捧火的手掌似在颤抖,带得掌心的火焰也不住颤抖。若不是提前确认了,任谁也想不到,半月国师,居然是这样一个苍白的小姑娘。 那火焰除了照亮了她自己,还照亮了她的四周。她脚边,全都是身穿铠甲的半月士兵的尸体。 谢怜忍不住往旁边看了一眼。 因为那国师托起的火焰非常小,并没有照亮罪人坑底的全貌,他们依旧隐没在黑暗之中,然而,借着那远远的一点火光,他能看到身旁一个红衣身影。虽然看不真切,但离他眼睛格外近的地方,还是能看个隐约,不知是不是错觉,三郎原先已经比他高了,然而,现在的他,似乎更高了一些。 谢怜的目光缓缓向上移去,来到这少年的喉间,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往上,停留在形状优美的下颌上。 三郎的上半张脸依旧隐没在黑暗中,而谢怜觉得,这下半张脸,也似乎和之前有着微妙不同。虽是一样的俊美,但线条轮廓似乎更明晰了些。 也许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这张脸微微一侧,转了过来,唇角浅浅一弯。 那一弯的弧度极为惑人,两人已经离得很近了,然而,如果想要看清三郎上半张脸,就必须离得更近,不知不觉间,谢怜又朝他走近了一步,这时,只听远处刻磨一声悲鸣,想来是亲眼见到这幅惨状,大受刺激。谢怜回过头去,那国师听他大叫,神情却是木木的,半晌,道:“好,终于解脱了。” 刻磨正在悲痛,闻言大怒:“好什么好?你是什么意思?!” 这愤怒完全不似作伪,看来他果然是恨极了这国师。国师道:“都解脱了。” 她转向黑暗中的谢怜,道:“是你们杀的吗?” 这一句,竟然是十分标准的汉话,也并非质问的口气。谢怜道:“这是个……意外。” 国师又问:“你们是谁?” 谢怜道:“我是天庭的一位神官,这位是我的朋友。” 刻磨听不懂,但能听出他们不是在吵架,警惕地道:“你们在说什么?” 国师的目光缓缓扫过谢怜,在三郎身上留驻片刻,随即收起,道:“从来没有神官到这里来过。我以为你们早就不管这里了。” 谢怜原本以为会与这半月国师斗上一场,谁知,她竟是无比消沉,毫无斗志,略感意外。她又问道:“你们出去吗?” 这对话可以说是怪异了,但谢怜还是心平气和地与她交流,道:“想出去。可这四周设了阵,没法出去。” 那国师听了,走到罪人坑的一面高墙面前,伸手在墙面上点划了一阵,回过头来,道:“我打开了。” “……” 这也太好说话了。 谢怜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正在此时,上方传来一人的声音,远远地道:“下面有没有人?” 是扶摇的声音。 谢怜似乎听到身旁的三郎啧了一声,他立即抬头,果然看到一个黑衣的人影在朝下望,他喊道:“扶摇!我在下面!” 喊完,他还招了招手,扶摇在上面道:“怎么还真在下面?下面有什么?” 谢怜道:“这……下面有很多东西,要不然你自己看看吧。” 扶摇似乎也觉得听他说不如自己看,于是“轰”的一声,放了一团大火球,向下掷去。霎时,整个罪人坑底被团火光照得亮如白昼,谢怜终于看清了,他站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四面八方包围着他的,是堆成了高峰的尸山血海,无数半月士兵的尸体重重叠叠堆积着,黝黑的脸孔与手臂,雪亮的铠甲,紫红的血。而谢怜足下所立之处,是整个罪人坑底唯一一片没有尸体的空地。 这些,全都是在三郎跳下来后,在黑暗之中,一瞬之间做的。 谢怜再次回过头,去望身旁那少年。 方才在黑暗中,他隐约看到三郎似乎忽然更高了些,一些细微之处也有微妙的不同,然而,此刻,在明亮的火光之下,站在他身旁的还是原先那个俊美的少年,见他望来,微微一笑。谢怜低头去看他的手腕和靴子,果然也同原先一样,没有异常,心中明白。不过,扶摇来了,藏着也好,以免多生事端。正想着,只听一声闷响,扶摇也跳了下来。 谢怜道:“你不是在照看那商队的人吗?” 扶摇刚下来,还很不习惯坑底的血腥之气,皱眉以手扇了扇空气,淡声道:“等了三个时辰也不见你们回来,想是出事了。我画了个圈儿让他们待着,先过来看看。” 画个圈儿自然是指防护圈,但谢怜还是一听头就大了,道:“画个圈支撑不了多久的,你这么一走,他们难免疑心被丢下了,出圈乱跑如何是好?” 扶摇却是不以为然,道:“人想找死,八匹马也拉不住,不怎么办。这两个是怎么回事?都是谁和谁?” 他十分警惕地防备着坑底的另外两人,但很快发现刻磨被打得浑身是伤,趴在地上动弹艰难,那半月国师则耷拉着脑袋闷声不吭,面露意外之色。谢怜道:“这位是半月国的将军,这位是半月国的国师,现在他们……” 话音未落,刻磨忽然一跃而起。 他趴了这么久,终于蓄足了力气,大喝一声,站起身来,一掌打向半月国师。 一个彪形大汉打一个小姑娘,这样一幕,若在以往,是不可能发生在谢怜面前的。然而,刻磨有着十分充足的去恨国师的理由,国师分明能躲,却也没有躲,旁人恩怨,谢怜也不好介入。刻磨对国师道:“你的蝎尾蛇呢?来啊,你让它们咬死我!快,也给我个解脱!” 国师像个烂娃娃一般被他摔来摔去,闷闷地道:“刻磨,我的蛇不听我的话了。” 刻磨啐道:“怎么不把你给咬死!” 国师低声道:“对不起,刻磨。” 刻磨道:“你真这么恨我们吗?” 国师摇了摇头。刻磨却是更怒,道:“那么你恨谁,你就找谁去报仇!你是国师,你要杀谁,你说一句,我不会帮你杀吗?!你为什么跟人串通害我们!” 他越说越恨,一把抓住了国师的头发。扶摇见他们越打越狠,而且还是单方面地殴打,皱眉道:“他们在说什么?要不要上去阻拦?” 谢怜也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抓住刻磨,温声道:“将军,我觉得你们之间可能还有些事没说清楚,你先别激动吧。” 刻磨道:“有什么好说的?再清楚不过了!” 谢怜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但他就是觉得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忽然,那国师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这一抓来的突兀,抓得死紧。谢怜先是心底一沉,以为她要趁机暗算,没想到再一低头,这国师趴在地上,仰头看他,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瞅着他,嘴角带着一点青紫,嘴唇微微颤抖。她分明没说话,却好似有万语千言。这副模样,和他记忆里极为久远的一幕重合了。 霎时,谢怜脱口道:“是你?” 国师也颤声道:“……花将军?” 这一来一往,坑底所有人都怔住了。 扶摇一步抢上前来,一把将刻磨打晕过去,道:“你们认识?” 谢怜却是无暇回答他。他蹲了下来,抓着国师的肩,把她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方才隔得远,敲不真切,加上这少女的样貌长大后也变化了,又过了两百多年,种种缘由,使得他没有在第一时间把这少女的脸认出来。而此刻再看,这张脸,分明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谢怜心头有些难以置信,好一阵都说不出话来,半晌,才一声叹息,道:“半月?” 国师一下子抓住他的袖子,那张看起来仿佛很不快乐的脸,也忽然之间有了点生人的气息,有点激动的样子,道:“是我,花将军,你、你还记得我?” 谢怜道:“我当然记得你。可是……” 他凝视这少女片刻,叹道:“可是,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了。” 听他这么说,国师一双眼睛里忽然充满了泪水。 她小声道:“对不起,校尉。” 说完这句,她忽然冲他跪了下来,额头贴到地上,然后便不起来了。 谢怜这边想扶她,但扶不起来,但已是心乱如麻,最终揉了揉眉心,只觉头痛欲裂,什么都不想说。然而,这几声下来,又是将军,又是校尉,已经提示得如此明显,旁人还哪里会听不出来? 扶摇微微愕然道:“校尉?将军?你?怎么会这样??” 谢怜道:“……我也想问,怎么会这样。” 他不正面回答,三郎目光沉沉,也不追问,扶摇依旧愕然道:“那将军冢是?” 谢怜道:“我的冢。” 扶摇道:“你不是说你两百年前是到这里来是收破烂的吗???” 谢怜看着伏在地上的黑衣少女,又叹了口气,道:“这真是……一言难尽。” 大约在两百年前,某日,谢怜打算穿过秦岭,到南边去住一段时间。于是,他便拿着罗盘,往南边走。这一路走,他就一路郁闷,怎么感觉路上风景不大对?明明应该绿树成荫、人烟稠密的,怎么会越来越荒凉?然而,疑惑归疑惑,他还是一直坚持不懈地走,直到走着走着,来到了戈壁,被大风一吹,吃了满口的沙子,他才发现,他拿的那个罗盘,早就坏了,这一路上给他指的方向,都是错的! 指错方向也没办法了,本着“来都来了,参观一下大漠风光也好”的想法,谢怜还是继续往前走,只不过,临时把目的地改了西北,终于一路来到了边境,并在半月国附近暂居。 谢怜缓缓地道:“最初,我的确只是在这附近收收废品什么的。然而,边境困苦,动|乱频发,常有逃兵,军队便胡乱抓人充数。” 三郎道:“你就被强行抓了进去?” 谢怜道:“是抓了,不过反正做什么都一样,做兵就做兵吧。后来驱赶了几次边境强盗,不知怎么的就做到了校尉。人家给我面子,也管我叫将军。” 扶摇又疑道:“怎的她叫你花将军?” 谢怜摆了摆手,道:“不用在意那个,我当时随口取了个假名,好像叫花谢。” 听到这个名字,三郎神色微动,唇角若有似无地勾了一下,不知到底是什么神情。谢怜没注意,继续道:“边境交界地战事多发,有很多孤儿,我闲暇的时候,也偶尔跟他们玩耍一下。其中有一个……名字就叫做半月。” 他摇了摇头,道:“我本以为,‘半月国师’的‘半月’二字,是指国家,却没想到,当真是国师的名字就叫做半月。” 印象里,那个名叫半月的小女孩就总是一副这么很不快乐的神情,身上和脸上也总是带着瘀青,看他的时候,就这么从下往上,巴巴地望。她会说汉话,成天和同龄的中原孩童玩耍,谢怜也一直搞不清楚她是哪里人,反正看到小孩胡乱走,他也胡乱带带就是了。空了教他们唱唱歌、摔摔跤,偶尔表演一下胸口碎大石什么的。因为这个孩子极为瘦小,他就格外关照一点,有多的饼子分一块,感情倒也不错。 扶摇道:“后来呢?” 谢怜道:“后来……就和那将军冢的石碑上说得差不多了。” 沉默片刻,三郎道:“石碑上说你死了。” 提起那块石碑,谢怜便觉得很郁闷。 一般的碑文难道不都应该是歌功颂德、极力美化纪念者的吗?一贬再贬,贬无可贬这种倒也罢了,怎么能一本正经地把他这么丢脸的死法也写下来???避风时他读到这一段,简直不能直视,要不是三郎读的懂半月文也在旁边看着,他就假装碑上没有死法那一段了。这东西写上去,连他自己看到都想笑,又怎么能怪别人看到的时候也想笑?人家到他的纪念冢里避风沙,看到石碑上他的事迹,还要评头论足一番,哈哈大笑一通,他还不好意思请大家不要笑,实在是很有点郁闷。 谢怜感觉眉心都快被他揉红了,道:“啊,那个,当然是没死了。我装死的。” 三郎不语,扶摇一脸难以置信。谢怜道:“装死之后被当成尸体丢了,回了中原,只养了五六年伤就好了。” 其实,具体怎么“死”的谢怜也记不太清楚了,连到底为什么两国士兵打了那一场也记不太清了,只知道是一些很无聊的小事,他真是一点儿也不想打,无论打赢打输,感觉都没有任何意义,然而,当时他已经贬无可贬了,没人听他的。双方正杀到眼红,他一出冲出来,两边一看是这人,刀和剑都猛地往他身上招呼。谢怜虽然是百打不死,却也受不了这么个砍法,当场心想:“这不行啊!”赶紧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装死,结果装死也是被一通好踩,活活把他踩晕过去。醒过来的时候是被水呛醒的,因为收拾战场后,尸体都被丢进了河里。谢怜就这么顺着河水,像一团破烂一样又被冲回了中原。后来养好了伤,终于到了当初原定的目标南方,就不怎么关注半月国那边的事了。 半月又低声道:“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cp名我还是比较喜欢花怜!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8章 暧花怜夜陷罪人坑 5 扶摇皱眉道:“她为什么一直跟你说对不起?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三郎开口, 却是比他问的更近了一步,道:“刻磨说, 半月国师是在一场暴|乱之后才去了中原。这场暴|乱, 和你有关系吗?” 经他提醒,又回忆了一下那石碑的内容,谢怜这才隐约想起一些,道:“这……” 半月伏在地上道:“是为了救我。” 众人望她,她低声道:“花将军是为了救我, 所以才冲了进去,被踩扁了。” “……” 听到她说“被踩扁了”, 谢怜瞬间又回想起那种千人踩百人踏的感觉, 另外两人也神情莫测地盯着他, 连忙打住, 道:“没有扁, 真的没有扁。” 扶摇也不知是哪里不得意了,阴阳怪气地道:“哦,当真是舍己为人。” 谢怜马上摆手, 道:“不敢当不敢当。这可真完全不是。”他揉了揉太阳穴, 道,“具体我也记不太清楚了, 好像当时有几个小孩在玩, 我本来只是想顺手把他们抱走,然后马上逃跑。谁知道来不及撤,回头就撞上两边打起来了。” 扶摇道:“既然如此, 你怎么能连这种事都记不清楚了?” 谢怜无语片刻,道:“你也不看看我都几百岁了。十年就可以遇到许多事了,不可能每一件都记得清清楚楚的。而且很多事还是忘掉比较好。与其记住几百年前被砍了几百刀踩几百脚,还不如去记昨天吃到了一个很好吃的肉包,不是吗。” 半月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谢怜回过头,叹了口气,道:“半月啊。” 他不知该用什么语气来对这个少女说话,斟酌了片刻,缓缓地道:“你要是因为这个跟我说对不起,完全没必要,救你是我自己选的,你没有错。你要说对不起的话,可能应该对别人说。” 半月沉默了。 谢怜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开门引军屠城,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放蝎尾蛇出去咬人。不过……” 顿了顿,他道:“不过,可能是我对你的印象还停留在两百年前,我总觉得你不是会做这种事的孩子。所以,你愿意跟我说说究竟怎么回事吗?” 听了这句,半月对着他磕了几个头,终于从地上直起身子来。 泪水顺着她的眼睛往下滑落,道:“开门都是我不好。但是,花将军,我不是故意放蛇的。” 谢怜一怔,道:“什么?” 半月道:“我法力弱了,蛇不听我的话了。” 闻言,扶摇脸露不耐之色,翻了个白眼,道:“这话我听得多了。谁被抓了之后不是这么说的。就算你说不是故意的,也没有任何用。” 半月快速抹了把脸,抹去脸上泪水,道:“是真的花将军。我没有撒谎。但是那些过关的人的确都是蝎尾蛇咬的,还是我的错,你们抓我吧。” 她果然伸出双手,全然的伏诛之态,扶摇立即从袖中甩出一道捆仙索,捆住了她和刻磨,道:“好了,此行目的达到,可以结束了。” 谢怜却觉得,恐怕还没有结束,低头思索。这时,一旁的三郎道:“她没必要撒谎。” 谢怜点了点头,同意他的看法,对半月道:“你现在是完全召动不了蝎尾蛇了吗?” 半月摇了摇头,道:“我能召动,它们大多数时候听我的话,但是有时候就不听了。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谢怜想了想,道:“你把蛇召出来,给我们看看吧。” 半月终于起了身,点点头。不多时,一条紫红色的蝎尾蛇从一具尸体下方游了出来,扬起上身,盘在尸堆之上,无声地对众人吐起了信子。 谢怜正要仔细看看那蛇,却见半月微微睁大了眼睛,神色异样。见状,谢怜心头一沉,心道:“不对。” 果然,那条蝎尾蛇吐完了信子,突然牙口大开,猛地一弹,朝他袭来! 这蛇的袭击虽然突然,但谢怜早有防备,看得分明,正要出手抓它,谁知,他手还没碰到,就听“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炸开的声音。再定睛一看,那蛇已经软绵绵的跌落在地,从头到脚、由内而外地爆开了花,并且,爆得极有分寸,没有任何毒液飞溅出来。谢怜立即想起进入半月国之前,也有一条蝎尾蛇是这样死去的,是谁做的,不言而喻,他还没抬眼去望三郎,就见一只连着红衣的箭袖伸了过来,拦在他面前,把他和半月隔了开来。而那边扶摇也冷声道:“果然,她骗你。” 半月见了那蛇,已是脸色不好,闻言猛地抬头,道:“我没有。我说了,有的不听我的话,刚才那条就是。” 扶摇全然不信,道:“谁知究竟是不听你的话还是听了你的话?” 半月道:“它根本就不是我召来的。” 谢怜正要说话,却见又有两条深紫红色的蝎尾蛇从尸体之下钻了出来,耀武扬威一般地冲他们吐着信子。随即,第三条、第四条、第五条……尸山之中,从各个角落,竟是游出了无数蝎尾蛇! 众人都望向跪在尸堆之上的半月,扶摇手中运转起一团白光,冲半月道:“让它们退下,总不可能全都不听你的话。” 半月闭目念咒,似乎在想办法驱赶。然而,还是源源不断地有更多蝎尾蛇出现,翻搅纠缠,缓缓逼近。就算一两条蛇咬不死他们,但如果是几百条、几千条,可能就难说了,既便咬不死,大概也会很难看了。谢怜举起手腕,正要召动若邪,却见那些蛇游到距离他们尚有数尺时便停了下来,犹犹豫豫的,形成了一个怪异的包围圈。谢怜顿悟,抬头望了一眼身旁的三郎,他正居高临下看着这些蝎尾蛇,眼里尽是轻蔑之色。蝎尾蛇们像是读懂了他的目光,不敢靠近,又往后退了一小段,边退边不断垂下头,把那狰狞的蛇首贴在地上,一副臣服之态。可是,又仿佛有什么力量驱使着它们,不允许它们放弃攻击直接离去,于是,许多蝎尾蛇掉头向扶摇游去。扶摇随手一挥,火焰从他袖中喷出,烧死了一圈,逼退了一圈,然而,这也撑不了多久,谢怜道:“我们先上去,离开这里再说。” 闻声,若邪“嗖”的一声,向上蹿出。谁知,没过多久,它又“嗖”的一声溜了回来。谢怜微微愕然,举起手腕,对着那卷起来的白绫道:“你回来干什么?阵已经开了,快去快去。” 若邪却缠在他手腕上瑟瑟发抖,好像在上面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谢怜还待再哄哄它,这时,一条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啪”的一声,砸在扶摇肩头。扶摇顺手一抓,这一抓神色大变,把手举到面前一看——那从天而降的,竟也是一条蝎尾蛇! 扶摇一时没防备,被咬后,猛地把蛇掷向半月面门。半月双手被缚,依然下意识举手去抓,抓了个正着,那紫红色的蛇身缠在她苍白的手腕上,并不攻击。这时,又是“啪”的一声,第二条蝎尾蛇落在了地上! 谢怜大概猜到若邪为什么不肯上去了。 他一仰头,接着一点月光,勉强看清了这样一幕。数百个紫红的小点,正从罪人坑上方急速落下。 蛇雨! 眼看那些紫红色的小点越来越近,谢怜道:“扶摇!火!打一道火屏上去,在半空中就把它们都解决了!” 扶摇咬破手掌,一挥手,一道血珠向上飞出,化为熊熊燃烧的一道烈焰屏障,飞速向上迎去。那道火障升上数十丈,悬在空中燃烧,碰到它的蝎尾蛇都瞬间被烧为了灰烬,将正在下落的蛇雨拦截住了。 见暂时脱险,谢怜松了口气,道:“好!扶摇,真是多亏你了。” 这等法术必然极耗法力,打出去之后,扶摇脸色都有点发青了,转过头来又在地上放了一圈火,烧退了下面的蛇,对那半月道:“你还说这些蛇不听你的话?若非是你操控,这些蝎尾蛇怎会不攻击你?” 三郎笑道:“或许只是因为你运气不好?它也没攻击我们啊。” 扶摇转过头来,目光凌厉地扫过他们二人。谢怜心中预感要糟,但因为心中有一点头绪了,来不及理清,不想看他们先斗起来,道:“先搞清楚这些蛇到底怎么回事吧。” 扶摇冷笑道:“怎么回事?不是这半月国师在撒谎,就是你身旁那个在搞鬼。” 谢怜看了一眼半月,又看了一眼三郎,道:“我认为,恐怕不是他们。” 他语气虽温和,却十分坚决,这是他思考之后偏向的结论,然而,扶摇却一定是觉得他有意包庇。火光照得他脸上神色格外不善,不知是怒是笑。 他道:“太子殿下,你可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旁边那东西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我想你早应该心知肚明了,我不信你到现在还半点都没觉察!”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9章 白风师平地起风沙 他这最后一句, 当真是极为难听, 谢怜有意无意朝前走了一步,拦在了三郎面前。值得您收藏 。。见状,扶摇颜色更厉, 道:“太子殿下,你还记不记得,自己什么身份?” 谢怜缓缓地道:“我是什么身份, 我比旁人都要清楚。” 扶摇道:“那你怎么到现在还敢站在他旁边?!” 谢怜诚实地道:“因为……站在他旁边就没有蛇会来咬。” “……” 听到这个回答, 三郎“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扶摇的脸则是更青了, 道:“你……” 青着青着,他的脸忽然变成了纯黑色。不光是他的脸, 谢怜整个视线都变成了纯黑色。 原来,扶摇方才打出的那一道烈焰屏障,以及他在坑底施放的火焰,忽然之间, 尽数熄灭了! 谢怜听到三郎哈哈笑了两声, 道:“废物!”, 便将他肩头一揽。随即, 谢怜听到二人上方传来一阵急促而激烈的“砰砰”之声,仿佛暴雨打在伞面之上。 不消说,必然是那一阵紫红的蛇雨再也没有了拦截的屏障,疯狂下落起来,而这一把伞撑在上方, 将蛇雨尽数挡下,谢怜闻到一阵极为浓郁的血腥味,待要动作,三郎却道:“别动。没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过来。” 他语气笃定,前一句低且柔,后一句却是带上了一些傲慢。谢怜本也不担心,但听到那边传来扶摇的怒喝,似乎是被蛇雨浇了个满头,道:“三郎!” 三郎立刻道:“不要。” 谢怜哭笑不得,道:“你怎知我要说什么?” 三郎道:“你尽可放心好了。他死不了。” 这时,两人侧前方传来一声吼叫,道:“你好歹毒!要我死就赶紧让它们咬我一口给个痛快,这样算怎么回事?” 半月道:“不是我!”想来是刻磨被砸醒了,发现自己正浸在无数条滑溜溜的蛇流之中,认定是半月做的好事,便吼了起来。谢怜道:“扶摇,你还能点火吗?再点火!” 扶摇咬牙切齿地道:“你旁边那个东西,正在压制我的法术,不让我点火!” 谢怜心中一沉,三郎道:“我没有。” 谢怜道:“我知道你没有。就是因为这样才不对。半月和刻磨都被坤线索锁住了不能施法,我法力用完了,而你又没有压制他,这不就说明,这坑底还有第六个人?!” 扶摇道:“哪有什么第六人,根本没人从上面下来过!我看你是鬼迷了心窍……” 这时,只听半月道:“是谁?” 谢怜道:“半月你怎么了?可是有人到你那边去了?” 半月道:“有人……”一句未完,她的声音便消失了,不知是被封了口还是失去知觉,谢怜又道:“半月怎么了?” 扶摇还在与那阵蛇缠斗,短暂的白光在一片漆黑中一波接着一波爆炸,他道:“小心她使诈诱你靠近!” 若是换个情形,谢怜也会觉得多半有诈,然而这半月关在上天庭诸位之中讳莫若深,灵文又多加叮嘱,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偏生在这当口上出了事,若这坑底当真多出了一个人,只怕,就是来封口的! 谢怜道:“不一定。先救她!”说着便要冲进那蛇雨之中去,却听三郎在他耳边道:“好!” 谢怜只觉一只手揽着他的肩,瞬间带着他飚了出去,猛然醒悟,这少年竟是一手撑伞,一手揽他,前进攻击。黑暗之中,银光闪烁,叮叮当当,突然,一声刺耳的刀剑相击声划破众人耳朵。 三郎“哦?”了一声,道:“当真有着第六人。有趣。” 不知他是如何操控武器、操控的什么武器,但是,此时此刻,他所操控的武器,确实和一人正面交锋了! 对方一语不发,谢怜听到利剑破风之声,想来是又出击了。时不时有炫目的火花在黑暗中亮起,然而都是转瞬即逝,照不亮对方面孔。谢怜侧耳细听战局,却感觉手腕上的若邪越缠越紧,他只得低头道:“不要害怕,你放松一点,放松一点。”待若邪放松了一些,又扬声道:“半月,你还醒着吗?能回话吗?” 那边无人回话。扶摇道:“也许你们正在打的人就是她。” 谢怜道:“不,在打的这个不是半月!” 同样是在黑暗中对战,打刻磨时,三郎轻轻松松犹如戏耍对方,这一场,却稍微认真了一点。对方武力极为了得,运用兵器得心应手,而半月身材瘦小,光看手臂也知道力量和武器非她所长,因此绝不可能是她在和三郎打斗。扶摇却嗤道:“这种出卖自己国家的人,和女鬼宣姬毫无分别,你究竟是为什么还相信她?” 谢怜道:“扶摇,你能不能别突然这么急躁?你……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扶摇又是一掌,轰飞了数条蝎尾蛇,道:“我说你究竟是为什么这么相信她?就跟相信你旁边那个东西一样。” 谢怜道:“不,我说的不是这一句——你说宣姬。你提到宣姬!” 太傻了,太傻了,太傻了! 谢怜简直不能相信,他居然到现在才把这些东西联系起来! 他道:“住手吧!没必要再藏了,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听他这么一喊,那刀剑相击声停滞了片刻,随即继续。谢怜也不着急,道:“你觉得,我说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是在诈你吗?小裴将军?” 扶摇道:“你在对谁说话?小裴将军?别是疯了吧。小裴将军何等身份,他一下来,谁会不知道?” 谢怜道:“你说的很对。但是,如果不是他本尊亲自下来呢?” 黑暗之中,兵刃相斗之声,戛然而止。 谢怜也微微屏息凝神,沉声道:“我发现得已经很晚了。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应该想到的。 他知道半月关将近两百年来都不断有东西在作乱,从来没有哪位神官理会过,大家也都不愿意提,就一定是有一位或者几位神官在压着这件事。但是因为他对各位神官都不熟悉,不敢胡乱猜疑,就没有大胆去推测,到底会是哪一位神官。 还是扶摇提到女鬼宣姬,才提醒了他。一提到女鬼宣姬,难免会联想到裴氏二将。北边是二位裴将军的地盘,而扶摇曾随口提过,小裴将军飞升前,做了一件事:屠城。 屠的是什么城? 极有可能,就是半月古城! 这种事情,在上天庭神官里并不见怪,要成事,谁还不得流点血?可毕竟屠城也不是什么特别光彩的事,若是流传得太广,难免对吸收新信徒有影响,因此,在飞升之后,往往要稍作遮掩。是以,虽然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却大概不清楚个中详情,或者也不大想细究。毕竟,如果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谁会想没事挖别人的老底,得罪人家背后的靠山呢? 谢怜缓缓地道:“那土埋面说,我们这群人里,有一个人五六十年前就在了。这句话,我原本怀疑可能是他为了诱骗别人靠近而撒谎,但是,也很有可能是真的。 “在这一群人里,我之前最怀疑的就是你。商队跟着你走,你想把他们带到哪里都可以;我在半月国生活了几年都没见过蝎尾蛇,而你们随便找个地方避风沙,却恰好就遇到了这种罕有的毒物;我让你跟我们一起出发去找善月草,临走之前你还特地给其他人指路,告诉了他们半月古城的方向,好让等不到我们回来的其他人也能自行前往;刚才在罪人坑上,我分明已经说了有事我会先上,一贯冷静的你却还是突然跳了下去,毫无意义地送死。” 顿了顿,他才道:“你行为如此诡异,处处透着不合理,而我却到现在才发现你是谁,真的已经是很迟了,对吗?小裴将军,或者说,阿昭!” 一片死寂,半晌,才终于有一个声音冷冷地道:“你就没有想过,也许那土埋面说的是你身边的红衣少年吗。” 话音刚落,罪人坑底,一道火光倏然亮起。 亮光之下,照出两道正对峙着的血色身影。一个是红衣的三郎,已经收起了兵刃,好整以暇地站着了;另一个,则是一名布衣青年,还将一把剑横在身前,未曾放手。 因这布衣青年周身是血,看起来竟也像是穿了一身红衣,他面容冷沉,肩头扛着一人,果然是那青年阿昭。 其实,无论是小裴将军本尊,还是阿昭,脸上那种平淡无波、冷静过头的神气,始终没有变,只是,谢怜从未往那方面去想,才没把这两人联系到一起。 他肩头扛着的,正是半月。放蛇出来,恐怕原是想趁乱带走半月,然而,既然身份已经暴露,便没再有制造混乱的必要了,四周的蛇流和从天而降的蛇雨停止了肆虐,他则一手收了剑,另一手把他扛在肩头的半月轻轻放了下来。一旁的刻磨愕然道:“你是谁?你不是已经摔死了吗?” 阿昭一点目光也没有分给刻磨,仍是紧紧盯着三郎,极为警惕,只用半月语说了一句:“刻磨,你真是过了几百年都没有变。” 也许是这平淡得令人火大的语气过于熟悉,刻磨听了后,黝黑的脸上瞬间汹涌了愤怒之色:“……是你!!!裴宿!卑鄙的中原人!” 若不是捆仙索牢牢绑着他,只怕他早就冲上来拼命了。 难怪那时候,一群半月士兵骂人的话里夹杂着“婊|子”,想必并不是在骂谢怜,只因为同是中原人,他们便想到了攻城的裴宿,再联想到半月,顺便把她给骂了。 谢怜道:“半月是不是教过你怎么操纵蝎尾蛇?” 他之前就在想,那些出去咬人的蝎尾蛇,如果当真不是半月指使的,又没有原因能解释为什么突然不听话了,那就只能解释为,还有一个人,也会操纵蝎尾蛇了。 因为一共有两个人分别在操纵不同的蝎尾蛇,所以另外一个人指挥的蝎尾蛇,当然不会听从半月的命令,这原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裴宿道:“她没有。但她如何操纵,我尽可自己学。” 谢怜点了点头,道:“毕竟小裴将军聪慧过人。没猜错的话,你们应该认识很多年了吧。” 半月小时候受半月孩童排挤,只有汉人的孩童与她玩得很好。而那许多孩童,他虽没法个个都记住,但也隐约记得,不少都是驻守边境的军中子弟,长大后,大多数也都会参军。也许,裴宿就是中一个。否则,不能解释生性阴郁、不善交往的半月为什么会突然和一个敌国的将军认识了,并且肯通敌。这只是一个猜测,然而,看裴宿的反应,似乎并没猜错。 谢怜道:“半月当真给你传了消息,串通了你,打开了城门?” 裴宿道:“当真。” 那边刻磨啐了一口,兀自骂道:“卑鄙的裴宿。解开绳子,让我再跟他决一死战!” 裴宿冷然道:“第一,两百年前我们决一死战过了,你已经输了;第二,请问我哪里卑鄙?” 刻磨大声道:“要不是你们两个串通起来,里应外合,我们怎么会输?!” 裴宿道:“刻磨,你不要不肯承认。当时我虽只带了两千人,但这两千人自始至终都是稳胜你四千人。无论城门开不开,你都输定了。” 谢怜忍不住心想:“麾下只有两千人便被派去攻打一个国家?这小裴将军为人时,在军中莫不是比我还受排挤??” 他虽然觉得裴宿不会说谎,但也觉得奇怪,道:“既然你是稳胜,又为何要与半月串通?” 裴宿不再理会刻磨,用汉话道:“为了让我屠城。” 闻言,除了刻磨,在场其他人皆是一怔。谢怜虽奇怪,但愈加心平气和,道:“什么叫为了让你屠城?既然你已经要胜了,又何必非屠城不可?” 裴宿道:“就是因为我们快胜了,所以才非屠城不可。因为,在攻城的前一晚,许多半月人的家族首领联合起来召开集|会,秘密约定好了一件事。” 听到这里,谢怜已预感他要说的原因,也许会令人瞠目结舌,更加凝起了精神,道:“什么事?” 裴宿缓缓地道:“半月人生性凶悍,又十分仇视中原人,就算知道自己快输了,也不肯认。整个半月国的男女老少都做好了准备,要尽最快速度,赶制一批东西。” 谢怜已经隐隐猜到了那是什么,但仍不能确定,而裴宿吐出的,果然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东西:“炸|药。” 裴宿一字一句道:“他们打算,万一城破败北,就让国中居民身上藏着这些炸|药,立即从各个方向分散潜逃,流入中原,专门混在人群众多之地,伺机暴|动。也就是说,即便他们自己死,也要拉上更多的中原人死。即便他们亡国了,也誓要搅得亡他们者的国家不得安宁!” 谢怜立即转向刻磨,用半月语迅速复述了几句,问道:“这是真的吗?” 刻磨毫无掩盖之意,大概也不觉得有什么错,昂首道:“真的!” 闻言,三郎挑起了一边眉,道:“歹毒。歹毒。”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这句是用半月语说的。刻磨怒道:“歹毒?你们有什么资格说我们歹毒?若不是你们打我们,我们又怎么会被逼到这一步?你们毁了我们,我们也同样报复你们,这有什么不对?!” 裴宿却冷冷地道:“若果真如此,那不如我们从头清算?” 他微微侧首,道:“半月人在边境一带无理取闹过多少次?半月国恶意拦截了多少中原去往西域的商队和旅人?你们明知自己国中有马贼专门拦道打劫大肆屠杀汉人,却刻意包庇,汉人派去围剿盗贼的士兵反而被你们以越界侵|犯为由杀尽。歹毒吗?” 他虽然语速不快,语气也并不激动,但不知为何,字字听来有尖锐之感。刻磨道:“那你们呢?怎么不说你们先强行霸占我们的国土?” 裴宿道:“两国交界之地原本就暧昧不清,如何算强行霸占?” 刻磨道:“两边早就已经划分过地盘了,是你们不遵守诺言!” 裴宿道:“当时的划分一说只有你们一方承认,我们又何曾承认过?你们所谓的划分无非是荒漠全归我们,绿洲全归你们,可笑吗?” 刻磨怒道:“绿洲本来就是我们的,从来都是我们的!” 双方各执一词,光是听着他们这般撕扯,谢怜就一个头两个大了。这番争执,令他想起了两百年前在夹缝里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日子,仿佛脸又隐隐作痛起来。裴宿似乎再也不能忍受和刻磨继续交流下去,一掌挥出,再次将刻磨打晕过去,对谢怜道:“所以,你看。”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道:“这世上许多事,根本不可能说得清楚。只能打。” 谢怜叹了口气,道:“我同意你前面那句。” 三郎则道:“嗯,我同意后面那句。” 谢怜望向一旁垂着头坐在地上的半月,注视了片刻,回过头来,道:“我说不准谁对谁错,不说了。不管半月是为什么开门,开了,就要承担责任。所以她被一群士兵吊死在了罪人坑上。人一死,也都完结了。” 裴宿又恢复了那副无波无澜的神情,道:“是。” 谢怜道:“生前如何,生前偿还。但,若是死后还在作乱,那又另当别论。” 裴宿淡声道:“半月没作乱。” 谢怜道:“小裴将军,那你这就是承认了,那些进入半月古城的路人,都是你引进来的,是吗。” 静默须臾,裴宿沉声道:“是。” 谢怜道:“为什么?” 这次,裴宿没有回答了。谢怜道:“将近两百年了,你总得给这些被你引进半月古城里来的人一个理由,一个交代。” 裴宿依旧不语,且依旧是面无表情。方才,他还算是有问必答,现在却像是打定主意,要拒不回应了。谢怜还待再问,正在此时,他忽然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这声音是从众人头顶之上传来的,呼呼呜呜,仿若狂风呼啸。待到那声音近了,谢怜终于确定了——这的确是狂风在呼啸! 这一阵大风来得实在是太突然,太猛烈,以至于谢怜还没搞清楚什么情况,身子已经一歪,整个人浮了起来! 这阵突如其来的狂风从上方直灌入罪人坑底,竟是把一行人都卷上了天! 谢怜一下子抓住离他最近的三郎,道:“当心!” 三郎也反手抓住他,神色不变。谢怜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身体急速升空,空中一顿,随后猛地开始下落。他连忙抛出若邪,百忙之中哄道:“好了好了没事了,快,好若邪,先出来救个急!” 摸了两把,若邪总算是飞了出来。然而四周空荡荡、光秃秃的,除了一个偌大的罪人坑,竟是找不到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若邪出来飞了一圈又缩了回去,万般无奈,谢怜只得在空中自行调整落地姿势。若在以往,他多半又要头朝下坠地三尺了,然而,这一次,在即将落地之际,三郎顺手托了他一把,他居然是正着落地的。靴子稳稳当当踩到地面的时候,他还有些不可思议。然而,这不可思议很快就被冲淡了。他一落地,就见面前一个黑衣身影跌跌撞撞走了过来。 谢怜定睛一看,微喜道:“南风!” 果然是南风。只是,已经是一身狼狈的南风。他整个人仿佛在灰里打了十几个滚,又被扔在鸡飞狗跳的禽兽堆里蹂|躏了一夜,周身衣物破破烂烂,狼狈得够呛,听谢怜喊他,只举了一下手,默默抹了把脸,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谢怜扶了他一把,道:“你怎么了?这是被那两个姑娘打了一顿?” 话音未落,就见两道人影跟在南风之后,走了过来。一个正是那名白衣女冠,拂尘搭在臂弯里,笑眯眯地向他打招呼,道:“太子殿下好啊。”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谢怜也要礼尚往来,但又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只好也笑眯眯地举手招呼道:“道友好啊。” 而那黑衣女郎则是冷淡的一眼横过来,没怎么留意他,扫到三郎时却微微一滞,似乎觉得此人甚为可疑,驻足了片刻。 方才那一阵风把坑底数人都送了上来,那二人越过谢怜,径直朝裴宿走去。裴宿望到来人,也不惊讶,毕竟之前他扮作阿昭时,已经在城里见过这两人一面了。他跪在原地,对那白衣女冠俯首,低声道:“风师大人。” 一听这四个字,谢怜当场便愣住了。 亏他还一直以为这是哪里来的妖精鬼怪,哪里知道,居然是上天庭的神官?而且还是风师,那个在通灵阵里一散就是十万功德的风师啊! 但仔细想想,也没什么不对。当时,这白衣女冠说着什么“那些人都躲到哪里去了,难道要我找出来一个一个地杀吗”,才教他以为非是善类,但其实,这个“人”,真不一定是指他们,也有可能是在指“半月人”,只是他先入为主了,这才觉得对方一举一动都带着妖邪诡异之气。 对于一出手就是十万功德的神官,谢怜难免抱着一种莫名的敬畏。他对南风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这是风师?我还猜过会不会是蛇精、蝎子精什么的,这可真是有点失礼了。” 南风脸色有点黑,道:“我怎么知道那是风师?我从没见到过这副模样的风师大人,风师明明一直都是……算了。” 听他的话,似乎风师之前在天庭时并不是这副模样的,那就难怪了,谢怜了然,又道:“风师大人怎么会到半月关这里来?” 南风道:“来帮忙的。刚才他们在半月城里游荡,是在找那些半月士兵。” 而谢怜随即想起,他第一次在通灵阵里询问半月关的时候,在一片尴尬中,这位风师忽然散了十万功德,引开了旁人的注意力,怕是那时候就注意到了他在问的东西。他若有所思,那边,风师在裴宿的面前蹲了下来,道:“小裴将军,这次你干的事,怕是有点过了。” 身为上天庭的神官,却放出分|身在半月关作乱将近两百年,引得无数路人误入歧途,沦为半月士兵的口下亡魂,无论如何,这都不能算小事一桩了。裴宿也不辩解,垂首道:“晚辈知道。” 风师甩了甩拂尘,道:“你知道就好。自己心里好好捋一捋,上去再说吧。” 裴宿低声道:“是。” 风师和他交代完,把拂尘插|进道袍后领里,起了身,又对谢怜笑道:“太子殿下,久仰久仰啊。” 对谢怜而言,“久仰”真不是个什么好话,但反正都不过是些场面话罢了,谢怜也笑道:“哪里哪里。风师大人才是久仰久仰。” 风师道:“之前真是不好意思了啊。” 谢怜一怔,道:“之前?之前怎么了?” 风师道:“之前你们在沙漠里不是遇到了一阵风沙吗?” 谢怜想起来还恍惚觉得满口都是沙子,道:“是啊。” 风师道:“那是我起的。” “……” 风师悠悠地道:“起那阵风沙的本意是让你们不要靠近半月国,没想到你们没被卷走,七弯八拐,还是找来了。” 谢怜越听越是觉得不对劲。 起风沙阻拦他们去半月关,此事又忽然出现,这是什么意思?不过,他仍是暂且按兵不动,一句不回,听对方怎么说。顿了顿,风师又道:“不过嘛,这件事情,太子殿下你还是不要再管了。” 谢怜望了一眼蜷在地上的半月,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 他原本就担心,这件事捅到了上天庭,神官们随意增减几笔,说辞一改,就又变成小裴无罪,半月顶罪了。此时,又忽然半路杀出一位风师,让他别管这件事,岂非更像是想要包庇小裴?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一步,挡在半月身前,温声道:“可是这件事我已经管完了,这时候再说不让我管,也没有什么用了吧。况且,小裴将军还有些许事情没有交待清楚呢。” 注意到了他的举动,风师笑了一下,道:“你大可放心。半月国师,你可以先带走。” 这倒是出乎谢怜意料之外了。他微微一怔,风师又道:“这整件事情的原委嘛,方才我们在上面都已经听到了。这位半月国师虽是已至‘凶’境,但我在城里游走,看到她将半月士兵关进她所设的阵里,还看到她放走被士兵抓住的凡人,非但没害人,而且还在救人。我要带走的,只有小裴将军和刻磨,你不用担心我拉谁顶罪。” 既然对方话说得直接,谢怜便放心了,道了声惭愧,风师却道:“你这么担心也很正常嘛。” 那黑衣女郎却像是再不能忍受在这里多呆一刻了,在一旁道:“说完没有?说完就走了。” 风师叫道:“呔!你急什么,你越急,我说得越多!”话是这么说,回过头来,却是微微一笑,从腰间取出一把折扇,道:“太子殿下,若是没有别的什么事了,咱们就上天庭再见了?” 谢怜一点头,风师便将那折扇展了开来。只见扇子正面写着一个横着的“风”字,背面画着三道清风流线。料想乃是风神官的法器,她将那折扇正扇了三下,反扇了三下。忽然之间,平地又起了一阵狂风。 风吹飞沙走石迷人眼,谢怜举袖挡风,而待那阵风过去,那两名女子和裴宿、刻磨都消失了,只剩下谢怜、三郎,南风,以及沉沉睡着的半月。 谢怜放下袖子,仍是有些懵,道:“这是什么情况?” 三郎闲闲地走了过来,道:“挺好的情况。” 谢怜看他,道:“很好吗?” 三郎道:“挺好的。风师让你不要管,是在帮你。” 南风也走过来,道:“是的。这事你已经管很多了,接下来就只剩去找帝君告状了。告状的事你就不要再管了。” 谢怜了然,道:“因为裴将军吗?” 南风道:“不错。你这次,算是彻底把裴将军彻底得罪了。” 谢怜笑道:“反正早就预料到至少会得罪一位了,至于到底是得罪哪一位好像也不太重要了。” 南风皱眉道:“你别当我开玩笑,除神武殿以外,势力最大的武神殿就是明光殿了。裴将军很看重小裴,一直想让裴宿把权一真踢下去,一定会找你麻烦的。” 谢怜道:“权一真就是你说的那位西方武神吗?” 南风道:“是他。权一真也是位新贵,跟裴宿飞升的时期很接近,年纪轻轻,人有点……但也是很厉害。裴将军有意让裴宿把他在西边的信徒都夺过来,裴宿也挺争气的,近些年走得正好,结果你搞了这么一出,裴宿怕是要倒大霉了,不知道会不会被贬。万一他被贬,你也要倒大霉了。” 谢怜揉了揉眉心,暗暗决定,今后吃饭喝水走路要更加小心点。三郎却是不以为然,道:“用不着担心。裴茗这个人骄傲得很,不会来阴的。” 南风看了他一眼,道:“是。裴将军不会跟你来阴的。但你还是自己小心点。” 谢怜道:“那风师呢?风师让我别管,意思是她负责去告状?这样的话岂不是换成她得罪裴将军了?别了,还是把她叫回来吧,南风,你知不知道风师大人的通灵口令是什么?” 南风却道:“你不用操心风师。裴将军敢动你,可不会动她。她年纪虽然比你小,混得可比你好多了。” “……” 谢怜的沉默倒不是受打击了,而是在心想:“这上天庭里难道还有哪个混的比我差吗?没有吧。” 三郎却笑道:“风师有人撑腰,自然混得好啰。” 谢怜道:“你说的是她身旁那黑衣女郎吗?” 三郎道:“不是。但那黑衣服的应该也是‘风水雨地雷’五师里面的一位。不建议得罪。” 风师能平地起龙卷风,自然是法力高强,而那黑衣女郎明显更胜一筹。谢怜想起她看三郎的目光,总觉得那女郎似乎觉察了什么,略感不妥,道:“我同意你。” 不过,还有一句,他觉得就不必说出来了,谢怜心道:“有人撑腰也不一定混得好的。”须知,遥想当年,给仙乐太子撑腰的可是三界千年第一武神君吾,他不也照样没混好吗? 谢怜把地上他掉落的斗笠捡了起来,拍了拍,看到没扁,松了口气,重新背好,打量了一下南风,道:“你这莫不是被那两位大人追着打了一路?” 南风黑着脸道:“是的。打了一路。” 谢怜拍拍他肩膀,道:“真是辛苦你了。”说完,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个也挺辛苦的,回头道:“扶摇呢?” 南风道:“他不是在看着那些中毒的人吗?” 言下之意,竟是从他们被那一阵狂风卷出来时就没瞧见扶摇了。其实,从阿昭现身之后,谢怜便没怎么发现他了,若不是从那时候就跑了,便是在那一阵大风刮起时跑了。 扶摇有足够的能力自保,谢怜倒不怎么担心他,可一听南风说到“中毒”,一语惊醒梦中人,两人同时叫道:“善月草!” 三郎道:“不急,天才刚亮。” 然而,救人命的事儿可不能不急。就算远远还没到十二个时辰,谁知道途中会不会有个万一?当下谢怜也来不及管扶摇了,背起地上的半月,一路朝皇宫狂奔。 到了皇宫,他放下半月,上去就薅了几大把善月草。那土埋面还在地上,徒余一堆白骨和一张血肉模糊的脸。若是以往,谢怜可能会随手挖个坑把它给埋了,但一来赶着救人,二来,这人已经在土里埋了五十多年,想必是再也不愿回去了。可那商人的尸骨竟是也不见了,谢怜停下手,正觉得奇怪,三郎从宫殿里捡了个小陶罐出来。 谢怜一看,立刻道:“好三郎,多谢你。” 那些非人之物,都是可以养在陶罐里的,眼下半月正虚弱,叫不醒,谢怜便把这小女孩一收,收了进去。一行人摘了草,终于赶了回去。此时,距离他们遇到蝎尾蛇刚刚过去四个时辰。 到了扶摇画圈子的地方,几人却是都还老老实实地待在圈子里,没敢出去乱走。那老伯服了南风给的丹药,伤势控制还好,再将善月草外服内服,休息一段时间便可走路了。只是,谢怜觉得就不用告诉他这善月草的肥料是什么东西了。过了一阵,众人定下心来,纷纷开始着急天生等人为何还没回来。谢怜之前急着摘草药,没来得及顾及天生等人,正想着干脆再折回去找找,便听一个少年的声音大喊着哥哥叔叔伯伯,越奔越近。谢怜一回头,果真是天生。那少年手里抓着一大把善月草,身后还跟着两个商人,都是气喘吁吁的。 一问才知道,原来在罪人坑上,半月将一堆士兵扫了下去,又把天生几人抓走了。天生几人原本吓得半死,谁知半月抓他们下去指了路,就放他们走了。他们逃出生天,连忙采了善月草,又埋了那商人的尸体,拼了命地往回赶,但还是比谢怜等人的脚程稍慢了一点。 总而言之,将这一行商队护送出了戈壁,事情才算终于告一段落。 不过,临别之际,天生偷偷跑来找他,神神秘秘地道:“哥哥,我问你一个问题。” 谢怜道:“你问。” 天生道:“你其实是神仙吧?” “……” 谢怜有点震惊了。 因为,以前有段时间经常是他对人高声大喊,说我是神仙,我是太子殿下,都没人信他。这次居然他没开口,对方就问他是不是神仙了,着实令他有点震惊。 天生马上道:“我看到你用法术了!你放心,我不会对别人说的。” 谢怜心想:“怎么说呢,你说了也不会有人信的……” 天生道:“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我就被那群黑乎乎的鬼士兵踢下那个坑去了。我回去给你建个庙,专门供你。” 见他拍了拍胸,比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手势,谢怜忍俊不禁,欣然笑道:“那就多谢你啦。” 虽然小孩子根本不清楚建庙是多大一件事,但得到这种承诺,不管能不能实现,他还挺高兴的,挥挥手,朝另一边走了。 南风开了一个缩地千里,把他们送回了菩荠观。打开门,谢怜取出席子,铺到地上,然后躺上去,宛如一具尸体,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三郎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托腮看他。谢怜叹了口气,道:“我们走了几天?” 三郎道:“笼统也就三四天吧。” 谢怜又叹道:“三四天而已,为什么这么累。” 打从飞升之后,他就经常累得仿佛一条狗,这真的不是错觉。 他叹完,抬头,道:“咦,南风,你怎么还不回去报道?” 南风道:“什么报道?” 谢怜道:“你不是南阳殿的神官吗?一下离开三四天,你家将军不找你吗?” 南风道:“我家将军目下不在殿里,不管我的。” 谢怜便爬了起来,道:“好,你留下来也好。” 南风道:“你要做什么?” 谢怜和颜悦色地道:“我给你烧顿饭吃。犒劳一下你。” 南风闻言,脸色大变。他举起手,二指并拢,抵到太阳穴边,似乎接到了谁的通灵,起身道:“殿里有事,我先走了。” 谢怜举起手,道:“哎,南风,别走啊,怎么会突然有事?这次真的辛苦你了……” 南风吼道:“真的有事!”见他冲出了门去,谢怜又坐回了席子上,对三郎道:“看来他不饿。” 三郎尚未答话,只听“砰”的一声,南风又冲了回来,堵在门口,道:“你们两个……” 谢怜和三郎并排坐在席子上,抬头看他,道:“我们两个怎么了?” 南风指了指三郎,又指了指谢怜,憋了半晌,道:“我会再回来的。” 谢怜道:“欢迎,欢迎。” 南风又扫了一眼三郎,关门离去。谢怜抱起手臂,学三郎歪了歪头,道:“看来是当真有事了。” 他又看了一眼身旁那少年,笑眯眯地道:“他不饿,那你呢?” 三郎也笑眯眯地答道:“我饿了。” 谢怜莞尔,又站起身来,转过身,随手收拾了一下供桌,道:“好吧。那,你想吃点什么呢,花城?” 身后,须臾的静默,随即,传来一声低笑。 “我,还是比较喜欢,‘三郎’这个称呼。”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这个副本完了,但是还留了点坑没填,之后再讲,一章真的塞不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30章 戳鬼王太子求真容 谢怜仍是没回头, 道:“血雨探花?” 花城则道:“太子殿下。” 谢怜转过身来, 莞尔道:“还是第一次听到你这么叫我。” 那红衣少年坐在席子上,支起一条腿,道:“感觉如何?” 谢怜想了想, 终归还是没问他:“你为什么后来都不叫我哥哥了?”,只道:“还好,还好。” 他道:“那日在与君山, 带我走的新郎是你吧。” 花城唇角笑意愈深, 谢怜这才发现这句话似乎有歧义,连忙修改了一下, 又一本正经地道:“我是说,在与君山伪装新郎带走我的那位是你吧?” 花城却道:“我没有伪装新郎。” 真要这么说的话, 那倒也的确,当时那少年并没有说自己是新郎云云,只是停在了花轿门前,然后伸出了手, 是谢怜自己跟他走的。谢怜道:“好吧。那, 你当时为什么会出现?” 花城道:“这个问题, 答案无非有两种:第一, 我是特地冲着太子殿下你去的;第二,路过,很闲。你觉得哪个比较可信?” 算了算他在自己身边耗费的天数,谢怜由衷地道:“哪个比较可信不敢说,不过你好像真的很闲。” 他左手托着右手肘, 右手托着下巴,目光绕着花城打转,点了点头,道:“你,跟传说中的,不太一样。” 花城换了个姿势,依旧是手托着腮,注视着他,道:“哦?那你是如何得知,我就是我的?” 谢怜满脑子都是那血雨下的伞、那叮叮当的银链、那冷冰冰的银护腕,心想你又没有很认真地在隐瞒,可到了口上,不知道怎么的就变了个样。他一本正经地道:“你一身红衣,又好像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无所畏惧,怎么试探都滴水不漏,必然是‘绝’及以上的境界。如此说来,除了那位令诸天仙神谈之色变的‘血雨探花’,好像就想不到其他人选了。” 花城笑道:“你这么说的话,我可以当你是在夸我吗?” 谢怜心道:“难道你没听出本来就是吗?” 花城又道:“说了这么多,太子殿下为何不问我,接近你有什么目的?” 谢怜道:“如果你不想说,我问了,你会告诉我吗?” 花城道:“那你可以赶走我呀。” 谢怜笑了,道:“你这么神通广大,就算我现在赶走了你,你要真想做什么,不会换一张皮再来吗?” 两人正相视而笑,正在此时,一阵骨碌碌之声忽然打破了菩荠观里短暂的沉默。 二人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没有人,只有一只黑色的小陶罐在地上滚动。 那正是养着半月的那只小陶罐,它原本被谢怜随手放到了席子边,却不知何时自行倒下,滚到门口,被花城做的那扇木门拦住了,便一下一下地在门上撞。谢怜担心它就这么把自己撞碎了,便上去打开了门。那小陶罐便一路骨碌碌滚到了门外的草地上。 谢怜跟在它后面,那只小陶罐滚到一片草地上,立了起来。分明只是一只罐子而已,却给人一种它在仰望星空的错觉。花城也从菩荠观内走了出来,谢怜对着那陶罐道:“半月,你醒了吗?” 幸亏得他们从戈壁回来时已入深夜,不然让人看到谢怜深更半夜站在外面问一只罐子你怎么了,多半又要大惊小怪一番。 半晌,那小罐子里发出一个闷闷的少女声音,道:“花将军。” 谢怜在它旁边坐了下来,道:“半月,你出来看星星啊?要不要出来看。” 花城站在一旁,倚着一棵树,道:“她刚离开半月城,还是在里面多待一段时间比较好。” 听到他给出的意见,谢怜觉得很有道理,毕竟半月之前在半月国待了两百年,突然换了个地方,恐怕会难以适应,道:“那你还是在里面多呆一段时间吧,再养养好了。这里是我修行的地方,你不用担心别的,那些什么将军、士兵,都不用管了。” 那罐子晃了两下,不知是想表达什么。顿了顿,谢怜还是觉得要和她说一下情况,斟酌了片刻,道:“半月,其实,不是你的蛇不听话了,是小裴将军偷偷学了你控蛇的法门。那些人都不是你的蛇咬的。” 半月闷声道:“花将军,当时我是不能动,但我都听到了。” 闻言,谢怜一愣。这才知道,原来当时裴宿只是封了半月的行动能力,并没封住她的知觉,道:“也好。” 想了想,他又道:“小裴将军之所以这么做,可能还是不忍心看半月士兵受苦,想让他们解脱,但是用错了方法。” “……”那罐子摇摇晃晃地道,“花将军,裴宿哥哥会怎么样啊?” 谢怜双手笼袖,道:“不知道。不过,做了错事,都是要接受一些惩罚的。” 沉默一阵,那罐子又晃了两下,这下,谢怜总算看出来了,原来这样晃,就是在点头。 半月道:“虽然刻磨老是骂他,但其实裴宿哥哥人没那么差的。” 谢怜道:“是吗。” 半月道:“嗯。” 半月从小个性孤僻,受尽同龄孩童的排斥,只跟几个中原少年玩得好,而从裴宿只有两千兵就被派去攻打国城来看,在军中大概也是有些难过,这两人看上去都是那种不好说话,要么冷淡,要么闷头闷脑的感觉,大概是有些相似之处的。谢怜也不知该说什么,须臾,道:“对了,半月,花谢是假名,我也早就不做将军了,你可以不用叫我花将军啦。” 半月道:“那我该怎么叫你?” 这倒也是个问题。若是半月也一本正经喊他作太子殿下,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谢怜本也不在意称呼,只是想起个别的话头,便道:“那还是随便你吧,继续叫花将军也行。”只不过,这儿是真有一位姓花的,喊起来可能会有点儿错乱罢了。但再转念一想,又想到:“花谢”固然是一个假名,取的是“花冠武神”的头一字为姓,“花城”又何尝不是一个假名?他们取假名恰好选了同一个姓,也是怪有意思的。 这时,又听半月道:“对不起,花将军。” 谢怜回过头来,有点郁闷地道:“半月,你为什么老是跟我道歉?”总不至于他长得一眼看上去就让人很抱歉啊? 半月缩在罐子里,道:“我,要拯救苍生。” 谢怜:“………………” 半月道:“花将军,当初你是这么说的。” 谢怜:“???” 他连忙道:“等等。等等!” 听他喊了起来,半月好像在罐子里愣住了,道:“什么?” 谢怜瞄了一眼抱臂站在附近那棵树下的花城,低声道:“我当初真的说过这种话?” 这句话,明明是他十几岁的时候最爱挂在嘴边的,在后来的这几百年里应该根本提都没提过才对,谢怜有点不能置信。半月却道:“将军,你说过的。” 谢怜还有点想挣扎,道:“没有吧……” 半月很认真地道:“说过的。有一次,你问大家,长大了以后想做什么,大家都说了,最后你就也说了一句:‘我以前的梦想是要拯救苍生’。” “……” 原来如此。谢怜捂住了自己的额头,道:“这。半月,这种随口一说的话,你记这么清楚做什么。” 半月茫然道:“是随口一提吗?可是,花将军,我觉得你是很认真地在说的。” 谢怜无奈,仰头望天,道:“哈哈……是吗。可能吧。我还说过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半月道:“你还说过,‘做你认为对的事!’” 谢怜听了心想:“……这真是一句废话……怎么我老爱说这种话……我不是这样的人啊……我是这样的人吗??” 半月道:“可是,我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了。” 闻言,谢怜愣住了。 半月闷闷的声音在罐子里嗡嗡作响:“我好像是在做一件对的事,可结果是我开门放敌军,屠了我的族人。我的国家没了。可是不立即开门,半月人又会流去中原害更多的人。花将军对我很好,我在中原的时候,街上也经常有人丢东西给我吃。可是,刻磨对我也很好,士兵们都很听我的话,我回来是真心想做好国师的。可是,我不光打开城门害死了他们,我还不让他们吃人。他们不吃人,就会很痛苦,而我也解脱不了他们的痛苦。” 她语无伦次,颠来倒去地说了一大串,最后,很茫然地道:“好像不管我怎么做,结果都很糟糕。花将军,我知道我做的不好,但是,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好?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听她这么问,谢怜沉默着揉了半晌后颈,最后,他才道:“对不起啊,半月。你问的这个问题,我从前就不知道,现在……好像也不知道。” 半月郁闷地道:“花将军,我觉得我这两百多年,简直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听她这么说,谢怜就更郁闷了:“那我岂不是这八百多年都白活了?” 留了半月一只鬼待在罐子里独望星空,冷静一下,谢怜与花城则回到菩荠观内。关了门,花城道:“裴宿那么厌恶半月人,怎么会是因为不忍心半月士兵受苦才做出这种事?” 谢怜叹了口气,道:“反正都是猜测。对半月,还是尽量捡听上去冠冕堂皇点的说吧。” 他想想,还是摇了摇头,道:“若实在是想让半月尽早从半月国里解脱,裴宿明明可以选择清剿半月关的,却非要选择引活人入关喂鬼这种方式,真的胆子太大了。” 花城却道:“他不能。带人清剿,得从天庭走。” 谢怜道:“从天庭走又如何?” 花城悠悠地道:“非常不妙。从天庭走的每一批神官,去了哪里,要做什么,都是记得清清楚楚。天上派人下来了,就势必会把整个半月关都彻底清剿干净,你这位半月小姑娘也不例外。他当然是选择自己捂着,要做的,无非就是闲了引一些活人去喂鬼罢了。”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道:“飞升了的神官么,凡人的命,在他们眼里,自然是蝼蚁不如啰。” 对他这一句,谢怜不予置评,只道:“那他其实也可以自己悄悄做个分|身下凡来清理那些半月士兵的。” 花城道:“分|身的力量是会被削弱的。裴宿化的那个分|身阿昭你也看到了,解决不了这么多半月士兵,只能送死,充其量稍微消解一波怨气。” 谢怜看他一眼,想起当时三郎跃下罪人坑后一瞬之间便将坑底的半月士兵杀尽,转过身,道:“你的分|身倒是厉害得很呢。” 花城却对他一挑眉,道:“当然。不过,我这可是本尊。” 闻言,谢怜不再去想别的了,转过头,略感诧异,道:“咦?你是本尊吗?” 花城道:“如假包换。” 要怪就怪他说完这句之后,那副似乎是在说请君亲验的表情,于是,在谢怜还没觉察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他就已经举起了一根手指,在花城脸颊上戳了一下。 戳完了,谢怜这才猛地惊醒了,心中连声暗叫糟糕。他只不过是心中好奇绝境鬼王的鬼皮到底是什么手感罢了,没想到身体比心思快,抬手就戳了一下,这可真不像话极了。 突然之间被人戳了脸,花城好像也微微吃了一惊,不过他一向镇定,神色迅速平复,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一边眉挑得更高了,仿佛在等着他的解释,目光里的笑意却一览无遗。谢怜当然拿不出任何解释,看了看那根手指,不露痕迹地藏了起来,随口道:“不错,不错。” 花城终于哈哈笑了出来,抱起手臂,歪着头,问他:“你是觉得我这张皮不错吗?” 谢怜由衷地道:“非常不错。不过……” 花城道:“不过什么?” 谢怜盯着他的脸,仔细看了一阵。最后,还是道:“不过,我能看一下你本来的样子吗?” 既然他方才说了“这张皮”,那就说明,此身虽然是本尊,但是皮相却不是本相。这副少年的模样,并不是他的真容。 这一次,花城却没立即回答了。他放下了手臂,不知是不是谢怜的错觉,总觉得他的目光幽暗了一些,一颗心不免微微提起。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卡了半天想不到章节名,唉算了就这样! 昨天肝爆了,阿弥陀佛天官赐福,让我运功缓缓再粗长。 关于是否本尊和皮相,这样理解就行了: 孙悟空拔了一根猴毛,吹出了几百个猴子,这些都是分|身。 孙悟空会七十二变,变成了一个英俊的小哥哥,这个是本尊,但是皮相变化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31章 戳鬼王太子求真容 2 只消这一刻空气的凝结,谢怜便知道了。这一句, 可能问得不太应该。 虽然这些日子来, 两人相处得颇为愉快, 但既然他未以真容相对, 揭示了身份也不褪去这一层皮相, 自然有其理由, 不足为外人道。不等他回答,谢怜旋即笑道:“我只是随口说一句,你别太放心上了。” 花城闭上眼,少顷, 微笑道:“日后有机会再给你看吧。” 若是别人来了这么一句,那自然是随口敷衍了,“日后有机会”就等于“别想了忘掉吧”。然而, 既是花城说的, 谢怜就觉得, 他说日后就是日后,一定会做到, 反而又起了几分兴趣,莞尔道:“好。那就等你觉得可以了的时候,再给我看吧。现在就先休息吧。” 折腾到大半夜,他早就把做饭的念头抛之脑后了,又躺到了席子上。花城也跟着躺下了。谁都没有去纠结,为什么在各自都扯明了身份之后,一个神官和一只鬼, 还能躺在同一张破席子上,插科打诨,胡乱闲聊。 草席上没有枕头,花城枕着自己手臂,谢怜也学他枕着手臂,随口道:“你们鬼界那边看起来真的很清闲啊,都不用报到的吗?” 花城不光枕着手臂,还支着腿,道:“报什么到?我们是各自为政,谁也管不着谁。” 原来鬼界都是一群混乱无组织的孤魂野鬼。谢怜也不奇怪,道:“原来如此,我还当你们也和上天庭一样,是统一为事的。那这么说的话,你见过其他的鬼王吗?” 花城道:“见过。” 谢怜道:“青鬼戚容也见过?” 花城道:“你是说那个品位低下的废物吗?” 谢怜心想:“这让我怎么接?”好在也不需要他接,花城道:“打过个招呼,他跑了。” 谢怜直觉,这个“打招呼”,一定不是正常的打招呼,果然,花城悠然地道:“然后,就顺便得了个‘血雨探花’的评语。” “……” 原来之前他说,端了另一只鬼的老巢,说的就是青鬼戚容。而这“打招呼”,就是血洗的意思。谢怜心道这招呼真是不同凡响,摸摸下巴,道:“青鬼戚容同你有嫌隙么?” 花城道:“有。看他碍眼。” 谢怜哭笑不得,心想莫非你单挑三十三神官也是因为看他们碍眼?最终,还是没问这个,只道:“上天庭有神官说他品位低下,还说鬼界都嫌弃他,莫非是当真如此。” 花城道:“当真。黑水也很嫌弃他。” 谢怜道:“黑水是谁?”随即反应过来,道:“是‘黑水沉舟’那位吗?” 花城道:“不错。也叫黑水玄鬼。” 谢怜记起来了,这位黑水玄鬼,也是一“绝”,而青鬼戚容,只是‘近绝’。他饶有兴趣地道:“你跟这位玄鬼很熟吗?” 花城懒洋洋地道:“不熟。鬼界我本来就没几个熟的。” 谢怜倒是有点奇了,道:“是这样吗?我以为你的属下应该很多。那可能我们在‘熟’的定义有点分歧吧。” 花城挑眉道:“不错。在鬼界,不是‘绝’,没有资格跟我说话。” 这是一句极为傲慢的话,然而被他说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谢怜微微一笑,道:“不熟你也都知道了。你们鬼界挺好的,笼统也就那么几只大的。不像天界,上天庭的神官都记不住了,中天庭那些待飞升的,简直一片汪洋。”可若次次都记不住人家名字,难免又要得罪人了。闲聊了一会儿,怕话题深入敏感之处,谢怜不再谈二界之别,望了一眼紧闭的木门,道:“半月这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想到方才那句振聋发聩的“我要拯救苍生”,他脑海里有许多纷乱的画面翻涌上来,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这时,却听花城道:“那句话真不错。” 谢怜道:“什么?” 花城悠悠地道:“‘我要拯救苍生。’” “……” 谢怜如遭重击。 他翻了个身,蜷成虾米,简直想用一双手掩面,再多一双手捂耳,呻|吟道:“……三郎啊。” 花城似乎靠得更近了些,在他身后,一本正经地道:“嗯?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他一直追问,谢怜拗不过他,又翻了回来,无奈道:“傻乎乎的。” 花城却道:“怕什么。敢言苍生,不管是要拯救苍生,还是要屠尽苍生,我都由衷佩服。前者比后者困难多了,我当然更加佩服。” 谢怜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道:“敢言也要敢做,还要能做到才行啊。” 他捂住双眼,躺平了身子,道:“哎,好吧,其实也没什么,半月说的已经还好了。我年纪再小一点的时候,更傻的话都说过。” 花城笑道:“哦?什么样的话,说来听听。” 恍神了片刻,谢怜一边回忆着,一边微微笑着道:“很多很多年以前,曾经有一个人,对我说自己活不下去了,问我到底他活着是为了什么,活着有什么意义。” 他望了一眼花城,道:“你知道我怎么回答的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花城的目光里,似乎有微光闪烁。他轻声道:“怎么回答的?” 谢怜道:“我对他说:‘如果不知道要怎样活下去,就为了我而活下去吧!’ “‘如果不知道你活下去有什么意义,那么就姑且把我当做你活下去的意义,把我当做支撑你活下去的支柱吧。’” “哈哈……” 谢怜想着,说着,忽然忍俊不禁,摇头道:“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我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有勇气说出成为别人的人生意义这种话?” 花城没有说话。谢怜继续道:“真是只有那时候才能说得出这种话。那时候,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无所畏惧啊。现在你让我说这种话,我是再也说不出口了。” 他缓缓地道:“我不知道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成为某人生存的意义,已经是一件非常沉重的事,遑论什么拯救苍生呢。” 菩荠观里,良久静默。半晌,花城淡淡地道:“拯救苍生那种事,怎样也无所谓。不过,虽然勇敢,却很愚蠢。” 谢怜赞同道:“是啊。” 然而,花城又说了一句:“虽然愚蠢,却很勇敢。” 闻言,谢怜莞尔,道:“真是多谢你了。” 花城道:“不客气。” 两人各自对着菩荠观的小破顶,盯了一阵,花城又道:“不过,我们才结识了几天,你对我说这么多,没问题吗?” 谢怜“哎”了一声,摆摆手,道:“有什么问题。随便啦。就算是结识了几十年的人,要成陌路也不过在一朝间。想说就说吧。萍水相逢,聚了又散。投缘便聚,不投就散。大家都随意点算了。” 花城似乎轻声笑了一下,须臾,忽然道:“假使。” 谢怜转头,道:“假使什么?” 花城没有望他,望着的是菩荠观破破烂烂的小屋顶,谢怜只看得到这少年俊美无俦的左半边脸。 他淡声道:“我不好看。” 谢怜道:“啊?” 花城这才微微转过头来,道:“如果我原本的样子不好看,你还想看吗?” 谢怜怔了怔,道:“是吗?虽然没有原因,可我总觉得,你原本的样子,也一定不会太差的。” 花城半真半假地道:“那可不一定。万一我青面獠牙,五官错乱,丑如罗刹,恶如夜叉,你待怎地?” 听他这么说,谢怜原先还觉得有点趣味:原来身为鬼界一方霸主、诸天仙神都闻之色变的混世魔王,也会在意自己本相的脸好不好看吗?但往深里想想,他就不觉得有趣了。 他依稀记得,在花城那五花八门的出身传说里,有什么“从小是个畸形儿”之类的传言。若果真如此,他一定为人时就经常为此而受歧视,甚至可能从幼时就开始了。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对自己的本相格外敏感。 于是,谢怜斟酌了一下言语,道:“这个嘛……” 他用最温和的语气,诚挚地道:“其实,我想看你原本的模样,只不过是因为,我们现在也算是交了个朋友吧?你看,我们都这样了……那,既然是朋友,当然要坦诚相对了。所以,我才说想看看你真实的面貌,这跟你的本相好不好看,又有什么关系呢?当然是不怎地了……你笑什么,我说的是真心话。” 谢怜说到最后几句时,感觉身边那少年的身体好像微微颤抖了起来。本来他还愣了一下,心想:“我说的当真有这么好,把他都感动成这样了?”但也不好意思转头去看到底怎么回事,谁知,过了一会儿,从旁边传来了极低的笑声,是漏出来的。谢怜就觉得很郁闷了:“三郎……你做什么笑成这样?” 花城瞬间止住了颤抖,转过身来,道:“没有,你说的很有道理。” 他这么说,谢怜只觉得更郁闷了,道:“你好没诚意……” 花城却道:“我发誓,上天入地你再找不到一个比我更有诚意的。” 谢怜不想讲了,把若邪一甩,那白绫飘飘地搭在两人身上,他则转了个身,背对着花城,道:“算了,睡觉。好好睡觉,不要说话。” 花城那边又轻笑了一阵,道:“下次吧。” 虽然已经决定要睡了,但花城一开口,谢怜还是忍不住又接话了:“什么下次?” 花城低声道:“下次再见之时,我会用我原本的模样来见你的。” 这一句的可琢磨之处颇多,谢怜本该再问一问的,但是,一晚下来,止不住的困意上涌,他实在是撑不住了,于是,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谢怜一觉醒来,起身,身旁已是空荡荡的了。 也许是吹了太大的风沙,谢怜总觉得头有点痛,跌跌撞撞爬起来,茫然地在菩荠观里走了一圈。打开门,门外也没见人影。果然,那少年已经离去了。 不过,落叶已经被扫成了一堆,一旁立着一只小陶罐。谢怜出去把那陶罐抱了进来,放在供桌上。这期间,还有一点黄沙落在了桌子上,原来还是从戈壁带回来的沙。谢怜便关了门,脱掉了衣服,准备换一件。正在他埋头解带子时,忽然发现,胸口似乎多出了什么东西。谢怜举手一摸,发现在咒枷之下,竟是多出了一条极细的链子。 那链子戴得松松的,谢怜一下子便把它从脖子上取了下来。原来是一条银链子,因为又细又轻,他完全没发觉身上多了个东西。而银链之下,吊着一枚晶莹剔透的指环。 作者有话要说:  花花说自己不好看,可能吗?作者会写长得不好看的主角吗?当然不可能! 先送个骨灰钻戒定情!下次花花就直接开着大号和殿下见面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32章 神武殿太子见太子 谢怜知道,这一定是花城留下来的东西。他拿在手里, 琢磨了片刻, 心想:“这是什么?” 谢怜为太子时, 在仙乐国皇宫之中长大。仙乐国原本便喜爱美丽珍贵之物, 追捧成风, 皇宫更是富丽非凡,黄金为柱,玉石为阶, 奇珍异宝数不胜数, 王公贵族出身的孩童们常常是把各色宝石当成弹珠子打着玩儿, 见惯了宝贝。谢怜瞧这枚指环, 倒像是金刚石打磨而成的。然而, 指环形状优美,技艺再精绝的能工巧匠怕是也打磨不出这般浑然天成的漂亮, 而且,比之他见过的所有金刚石都要晶莹剔透, 更加璀璨明亮, 使人见之着迷,倒教他也说不准,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不过, 就算说不准到底是什么, 反正肯定是十分贵重和要紧的事物。而且,既然是戴在他脖子上,那就不会是对方无意间遗落的, 多半是花城离去之前所赠的信物了。收到信物,谢怜有些出乎意外,微微一笑,决意将它收好,下次见面再问那少年,送这个给他是什么意思。他只有一间小破道观,没有藏宝之处,想了想,最稳妥的法子还是贴身而藏,于是,还是把这条极细的银链子重新戴上了。 连续往与君山和半月关跑了两趟,回来后,谢怜在菩荠观里瘫了好几天,若不是时不时有热情过头的村民捧着一些吃不完的馒头粥点过来上供,怕是他这几天就是一直都要这么干瘫着了。缓过来后,他才渐渐地重新开始干活。如此过了数日,一天,灵文忽然通知他:赶紧上天。 听她语气,似乎大事不妙,谢怜多少也猜到一些,心里早有了准备,问道:“怎么了?是半月关的事吗?” 灵文道:“不错,你回仙京后直接来神武殿吧。” 听到神武殿,谢怜一怔,心知,君吾回来了。 大从他第三次飞升后,还一直没有见过君吾。因为身为第一武神,整年整月整日里不是闭关便是外出巡界,再要么就是去镇山镇海,自然是无缘得见了。如此说来,这一趟是非走不可了,于是,谢怜没歇几天,又登了仙京。 仙京有一条主干道,神武大街。虽然人间也为纪念君吾修建过很多条神武大街,但如之前所说,人间的许多事物都只是对天界事物的模仿和投影,因此,只有天上仙京的这一条,才是真正的神武大街。沿着这条宽阔的大街,谢怜朝天宫走去。各路仙神的神殿都聚集在天宫之内,成群成城,各展千秋。这边雕梁画栋,那边小桥流水。四下仙风飘飘,足下云气弥漫。一路上,他遇到不少行色匆匆的神官,然而,没有一个敢搭理他。 其实在以往,谢怜走在天宫里,也是没什么人搭理的,只是,那时候的“没人搭理”,指的是各位仙僚不会上来和他并行,也不会主动和他闲聊,但基本的点个头打个招呼的礼貌还是有的。现在,那就当真是假装没看到他了,仿佛多看一眼就会惹祸上身,在他前面的就走快,在他后面的就走慢,只恨不能离得丈八尺远。谢怜早已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他刚刚才把一位炙手可热的新贵小裴将军给扯了下去,人家不走远点才是奇怪了。谁知,走着走着,忽听有人在他身后喊道:“太子殿下!” 闻声,谢怜一奇,心想这时还敢喊他,实是勇气可嘉。可回头一看,叫太子殿下的那名小神官却是匆匆越过了他,向前方另一人奔去,边奔边道:“哎哟我的太子殿下!您去神武殿议事,怎么能把腰牌也忘了,这还怎么过去!” 谢怜这才反应过来。 难怪了,这一声“太子殿下”,并不是在叫他。上天庭里,原本就有好几位太子殿下,叫混了也不是什么奇事。 然而,当他一眼扫过去,扫到前方那另一位太子殿下身上时,却又是微微一愣。 那青年剑眉星目,面带笑容。这笑容跟上天庭其他神官的笑容都不同,乃是一种毫无心机的开怀笑意,使得他那张分明很英俊的面庞带上了一种稚气。如果换一位刻薄一点的神官,比如慕情,让他来评价,大概就会说这是傻气。他一身戎装,英挺至极,然而,他这身戎装在身,穿出的却并非沙场将士的杀伐之气,而是一派明亮开阔的王族贵气, 谢怜驻足停步,盯着前方那青年看。而前方两人觉察到他驻足,也回头看他。那小神官一见是他,立即变了脸色。谢怜浅浅一点头,对那青年微笑道:“你好啊,太子殿下。” 那位太子殿下明显也是个平日不关心事的,不识得他的脸,见有人招呼,立即笑得灿烂烂的,大声回道:“你好啊!” 他身旁的小神官悄悄推了一把他,道:“走吧,走吧,殿下,还要去神武殿议事呢。” 那青年却是毫无自觉,根本没反应过来下属为什么突然狂推,奇怪道:“你做什么推我???” 谢怜“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又连忙正色,那小神官推得更猛了,催促道:“帝君怕是早就在等着了,殿下走吧!”那位太子殿下也只好疑惑地边回头望望谢怜,边往前走去了。 他们走了之后,谢怜还留在原地。不多时,几名下级神官的窃窃私语远远飘进了他的耳朵。 “……这可真是尴尬,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都在上天庭,迟早有这么一天的啦。要我说还是和南阳将军、玄真将军对上比较好看。” “哈哈,你急什么,这不就马上都要对上了吗?都在神武殿里等着他了吧。” 忽然,一人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倒是没什么,人比人气死人才是真的。这人跟人还就是不一样啊,都是太子殿下,泰华殿下那才叫真的有天潢贵胄之气,如果是他,就算再潦倒落魄也不会去干那丢人之事的。” “永安国比仙乐国强嘛,所以当然永安国的太子殿下也比仙乐国的强呗。什么水土养什么人,多简单的道理。” 坐镇北方的武神,是明光殿裴茗;西方武神,是奇英殿权一真;东南武神,是南阳殿风信;西南武神,是玄真殿慕情;而这坐镇东方的武神,便是泰华殿郎千秋。 郎千秋,在为人时,和谢怜一样,也是一位太子殿下。而且,他乃是永安国的太子殿下。而永安国,便是将仙乐国取而代之的那一国。永安国的开国先祖,便是攻破仙乐皇城的叛军首领。 谢怜在人间流浪时,也到过东方,自然知道这位永安国的太子殿下也飞升了。同天为神,他早便料想到两个太子殿下迟早会在上天庭撞上的,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那些碎语的小神官说是窃窃私语,但其实也不怎么小声了,换个人可能还怕被听到,但就算被谢怜听到了,他们大概也不怎么害怕,不如说被他听到了后更刺激。谢怜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径自往前去了。这时,身后又有一人唤道:“太子殿下!” 谢怜心道:“不会吧,还来?”这次一回头,却真是唤他的。灵文脸上顶着两个黑眼圈,手上夹着几个卷轴,走了上来,道:“大家回来了的都去神武殿议事了,到会儿殿上你小心一些。” 谢怜自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道:“小裴将军最后怎么了?” 灵文道:“流放了。” 谢怜心想:“那其实还好了,不算重。” 流放,算是“暂时被贬”,等于神官犯了事,但这事不是完全不能商量的,还是有可以复职的机会,哪天表现得好,指不定就给捞上来了,三五十年有,一两百年也有。不过,他说的“还好”,那自然是以他的标准,对裴将军来说,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谢怜又想起一事,道:“对了灵文,上次与君山那个人面疫的少年,你们那边查的怎么样了?有什么消息没有?” 灵文道:“实在是对不住,太子殿下,暂时没有,这边会再加紧的。” 就算是天界的神官,想要在茫茫人海里找一个人,也不容易。速度是有所提升,不过,也就是凡间需要十年、天界需要两年这种程度的提升。谢怜道:“辛苦了。”这时,恰好走到尽头,一座雄伟的宫殿出现在他面前。 这宫殿有些岁月磨砺了,然而,只见沧桑,不见苍老,琉璃金顶层层叠叠,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谢怜抬头望了一眼,金顶之下,“神武殿”三字苍劲有力,仍是数百年前的模样,半点未变,再一低头,抬足进去了。大殿里,早已聚集了数位神官,或三两站立,或独立不语。 能站在这殿中的,全都是历经过飞升的上天庭神官,无一不是天之骄子,一方霸主,个个灵光充沛,傲视睥睨,看得他眼花缭乱。此时此刻,全都凝神聚气,未敢高声。大殿尽头的宝座上,坐着一位身披白甲的武神。 这名武神面容俊朗,闭目不语,极为庄严肃穆,背后是煌煌神武殿,脚下是皑皑白云巅。谢怜进殿来后,仿佛感应到他来了,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睛极黑,也极澄澈,仿佛万年寒潭之雪所化。睁眼后,这位武神微微一笑,道:“仙乐,你来了。” 谢怜对他微微俯首,没有说话。 君吾这一开口,并未如何发声,那声音却沉沉地响彻了整个神武殿。而殿中其他神官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他便心知肚明了。 看来,此次集议,并非旨在讨论小裴将军半月关之过。重头戏,好像在他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不要嫌弃我短……最近修文修得我有点作息紊乱,时间好像跟三次元冲突了,我看看啥时候换个更新时间……换了后会在文案通知大家的。 下次跟花花见面不会多久的!马上派殿下下去公干就能见到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33章 神武殿太子见太子 2 一旁灵文已经走了上去,站在宝座一侧, 一身黑衣, 不苟言笑, 拿着册子点过一道, 道:“帝君, 有几位神官在外巡界,未能回来。..” 君吾微一颔首,道:“他们事先已通报过了。” 灵文俯首称是。君吾又转向谢怜, 道:“仙乐想必也知道, 今日召你上来, 为的是什么了。” 谢怜仍是俯首着, 道:“大概猜得到。不过, 我以为小裴将军的事情,已有定夺了。” 这时, 一个男子的声音道:“此事究竟应该如何定夺,恐怕还不好说。” 这声音自他身后传来, 朗朗入耳, 谢怜一回头,只见大殿外迈入一名武神, 扶剑而行, 径自向殿前布去, 经过他面前时,停了一步,勾了勾嘴角, 道:“太子殿下,久仰。” 这武神外表约二十六七岁,气度雍容,行动却十分果决,观其面相,比之前谢怜在与君山见到的那尊神像要更加明俊,是十分容易讨女人欢心的那种英俊,一看便是个风流成性的人物。谢怜尚未答话,他又道:“我们家小裴,真是承蒙你照顾了。” 谢怜默默地想:“这可真是得罪了。”口上道:“哪里哪里。裴将军才是久仰。” 这句久仰,可是实话。这些天,谢怜对比着卷轴,又零零散散看了些著名神官的传说,其中,主要就是这位明光将军裴茗的。这位北方武神为人时虽然战功了得,但人们最津津乐道的,还是他在烟花巷里留下的那些美好或不美好的传说。美好传说有一掷千金义救风尘名妓以身相许从此痴情为君从良守身如玉等等,不美好传说有策马一夜奔腾千里翻城过墙与有夫之妇一度**等等,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很厉害了。看完之后,谢怜就觉得这人这么多年居然只惹出了一个宣姬,实在是不合理。 由于他沙场和情场都驰骋得意,不少对手和同僚都热爱咒他去死,最好是得花柳病死,偏偏这人命很硬,他万花丛中过,就是不得病;非但不肯死,他还活得比你长。末了终于有一天打了败仗,众人心想哈哈哈哈!这下该死了吧!谁知,轰隆隆、轰隆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飞升了。 这下,没被他打死的对手也给他气死了。 飞升之后,裴茗也不改其作风,猎艳传说的舞台大大拓展。上到仙子女官,下至妖精女鬼,但凡是有几分美色的,就没有他不敢出手的。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人间的美娇娘。不少艳|情小传都热爱以他为主角写作,若不是谢怜所修之道要求清心寡欲,他说不定也出于好奇弄来两本看看。所以,除了北方武神之尊位,民间也常把他作为男子交桃花运的神来拜。甚至不少神官在天庭里遇到他,擦个肩,走过去了,也要暗暗转头拜一拜,想沾沾桃花气。不得不说,虽然有相似之处,但是他可比无辜得了个“巨阳”头衔的风信要幸运多了。 众神官心知肚明这两个人的“久仰”都仰的是什么,暗中捧腹者大大有之。客气完了,谢怜道:“裴将军所言的‘不好说’当怎么讲?” 裴茗打了个响指,大殿中央,忽然现出了一具悬空的尸体。 严格来说,是一个躺着的空壳。这具人形没有元神,内里空空如也,加之从头到脚都是血淋淋的,跟一具尸体也没有差别了。再看脸,双眼紧闭,面貌清秀,正是阿昭。或者说,正是小裴将军的分|身。 神武殿上,众位玉树临风的神官们中间,忽然冒出了这样一个东西,这画面,略为触目惊心。君吾却并未做出任何评价,仍是看着。他那宝座虽然高,但不知为何,当他俯视下方众神官时,并不会有俯视之态。虽然威严庄重,却不高高在上。谢怜道:“裴将军这是何意?” 裴茗道:“前几日,我去探望小裴,他提到了一件事,我觉得很稀奇。” 他一开口,谢怜就隐约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裴茗绕着谢怜走了小半圈,笑道:“小裴的本事,我是一清二楚的。虽然他这分|身大大削弱过了,力量远远不如他本人,但也不算是特别差的,和‘凶’打个平手,还是勉强能办到的。然而,他居然告诉我,有一个凡人,将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这岂非是很稀奇?” 裴茗继续道:“我就追问了下去,他又告诉我更多事情。原来当时,在半月关,仙乐太子殿下身边,跟着一个红衣少年。” 一听到“红衣”二字,有些神官的神色便开始有些不自然了。而接下来裴茗的一句话,直接让他们这份不自然,变成了站不住。他道:“而这少年,在黑暗之中,一瞬之间就将数百名近凶的半月士兵屠杀殆尽! “——请问太子殿下,这名红衣少年,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是“凶”,那便是“绝”了,而且,还是可以瞬杀百凶的绝,又是一名红衣少年。 如此之多的讯息,任谁也知道,这少年最有可能是谁了。然而,谁也不想主动说出那个名字。 谢怜揉了揉眉心,想了想,十分虚伪地道:“咳,是吗?这个,当真是不太记得了,当时有一队商人也陷入了半月关,我们笼统也就相处了几天,也许是商队中的一人吧。” 裴茗笑道:“太子殿下,你的说法与裴宿的出入挺大的。我听小裴的话,你跟那少年可是亲密非常,一点儿也不像只相处了几天的样子,怎么会转眼就不记得了?” 谢怜心想:“不,你错了,我说的是实话。真的就只是相处了几天而已。” 当然,他面上还是波澜不惊的。这时,不远处,一名白衣道人悠悠晃了晃雪白的拂尘,道:“裴将军,你说的,这都是小裴将军的一面之辞,而小裴将军有罪在身,目下还在禁闭中,马上要派下去流放了,说的话有几分可信,还需掂量掂量吧。” 裴茗道:“这就要看南阳将军和玄真将军,能不能来帮上一点小忙了。”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谢怜果然在大殿的西南方和东南方,分别发现了风信和慕情。 风信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他一贯很高,站得极直,目光坚毅,眉宇间永远是微微蹙着的,仿佛有什么事教他很不耐烦,事实上他并没有不耐烦。而慕情却是和他印象里有些差别了,虽仍是面容白皙,血色浅浅,两片薄唇微抿,低垂着眼帘,但周身一派仿佛在说着“不敢恭维”的冷淡之态,抱臂而立,右手手指在左手手肘处轻轻依次敲打着,也不知像是气定神闲,还是更像是在算计什么。这两人虽然都算得是美男子,却各有各的刺人之处。听裴茗点名,他们不约而同先望向君吾。君吾微一颔首,二人这才慢吞吞地站了出来。 这还是谢怜第三次飞升以来,第一次和他们两位面对面碰头。这一碰头,他只觉得,投射往这边的目光愈加疯狂了。 疯狂也是难免的。须知,这神武殿乃是第一武神之殿,不是上天庭的神官,是没有资格进来议事的。仙乐太子第一次飞升时点了风信和慕情为将,那时候,这两位都是中天庭的下级神官,连进来打个杂的资格都没有。而现在,当初的两个小副将不但能堂而皇之地站到神武殿里,排位还比昔日的主上要高,真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此情此景,不可谓不精彩。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乱七八糟地相互瞎看了一阵,迅速都假装无事地别过脸,谁也搞不清楚谁心里在想什么。不过,谢怜已经差不多知道,裴茗要请他们帮什么忙了。 果然,裴茗道:“南阳将军和玄真将军都是和花城交过手的,对那位的武器,他们二位当是较有话语权的。” 他召出阿昭这具空壳,就是为了让众人查看伤口。风信和慕情缓缓来到那具悬浮在空中的空壳身边,谢怜也跟着挪了几步,看了几眼,但因为血实在太多了,而且很多都凝成了黑红色,实在看不清楚。那两人则面色凝重地看了一阵,又抬起头,相互扫了一眼,似乎谁也不想先说话。 灵文看这群人用眼睛打架,打来打去就是不说话,实在看不下去了,在君吾座下咳嗽了一声,道:“二位将军,如何?” 最后,还是风信率先开口了。他沉声道:“是他。” 慕情则道:“弯刀厄命。” 大概现在在神武殿的神官里,只有谢怜不知道这四个字代表什么。 弯刀厄命,就是花城梦中论战,单挑三十三神官时,将数位武神打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的那一把诡异弯刀! 神武殿内,众位神官三三两两地开始低声说话,望向谢怜的眼神诡秘不已。裴茗目的达成,道:“如果跟太子殿下同行的那位红衣少年真是那位,事情可能就要重新定夺了。” 先前那名白衣道人又道:“裴将军,您这意思,是想说,仙乐太子殿下和绝境鬼王有可能串通起来诬陷小裴将军吗?” 这道人两次发声,且两次都站在他这边,谢怜免不得要瞧上一瞧,到底是哪位清奇的仙僚了。他回头一望,只见那道人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白玉为带,拂尘搭在臂弯间,背上背一把长剑,腰间插折扇,端的是风流儒雅,神采飞扬。只是那眉目依稀有点眼熟,谢怜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样一名道友。裴茗也看了对方一眼,笑道:“青玄,这个时候你就不要跟我做对了吧?” 那白衣道人向他微一欠身,道:“原来是我误解了,对不住,裴将军千万莫要见怪。我的错,我的错。” 这演技,当真十分浮夸。裴茗那笑容仿佛是个糟心的长辈不想跟小孩子计较,摇了摇头,一挥手,撤去了那悬浮在空中的阿昭空壳,转身道:“也未定是串通。只是那位只手遮天,本事了得,使了什么障眼法或诡计,蒙骗其他人和太子殿下也未可知。所以,我认为此事恐怕还需再议。太子殿下带走的半月国师,最好也能一并交上来,再行审问。” 这意思,竟是想把花城塑造为半月关之乱的幕后黑手了。而半月一到了上天庭,审问起来,结果会怎么说,那变数可就大了。 谢怜笑了笑,道:“裴将军,就算你信不过我,总该信得过风师大人。当时,小裴将军在罪人坑底,已经承认了半月关那些路人都是他的分|身引进去的,风师大人也是全程听到了的。” 闻言,裴茗又看了一眼那白衣道人。 谢怜接着道:“而且,眼下我们都在神武殿,我身上有没有被施过蒙蔽之法的痕迹,你大可以问问神武殿下。” 闻言,众神官齐齐望向坐在上方的君吾。然而,君吾神色平静,分毫未变,这就说明,谢怜身上没问题了。于是,众神官又望回殿下那两人。谢怜又道:“裴将军,一码归一码,且先不说与我同行的那位少年是不是花城,就算退一万步说,那的确是花城,但这跟小裴将军做的事,也什么没有关系吧。” 他神情自若地把那个名字说了出来,殿上几位神官登时背后一阵恶寒。裴茗定定望了他一阵,忽然绽出笑容。正当他准备开口,谢怜也在凝神准备接招时,君吾道:“好了。” 他一发声,裴茗便不再辩,欠了欠身。 君吾缓缓地道:“裴宿既已认罪,刻磨交代的也与他所说的并无二样,那么,半月关之事,也就算是完结了。” 沉默片刻,裴茗道:“是。” 谢怜心下刚松了口气,又听裴茗道:“但经南阳和玄真的证实,这具空壳身上的伤口,确实都是弯刀厄命所留下的。” 君吾道:“嗯。这就是另一件事了。” 裴茗道:“此事不假,还请帝君彻查。” 君吾道:“此事我自然会彻查,明光与各位仙僚尽可放心。”沉吟片刻,他道,“今日暂且散了。仙乐,你留下来。” 看样子,是要留谢怜下来,亲自询问彻查了。既然如此,裴茗再无话说,谢怜亦无话说,欠首道:“是。” 既已散了,众位神官三三两两地走了出去。风信路过时,看他一眼,欲言又止,谢怜对他微微一笑,他反而一怔,还是走了。慕情则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过了,浑当没他这个人。而那白衣道人甩着拂尘走过来,一脸笑容,正要说话,裴茗也一手扶剑,一手摸着鼻子,走了过来,无奈道:“青玄,看在你哥哥的份上,别闹了行不行。” 那白衣道人笑容敛了,道:“裴将军,你莫要拿我哥来压我。我又不怕他。” “你……”裴茗有点像是气得牙痒痒了,又拿他没有办法,最终,指了指他,道,“你啊你,小裴这次被你害惨了。” 那白衣道人狂甩拂尘,道:“那是小裴自己做的事,与我无关!”像是不想和裴茗再说下去,赶紧地跑了。谢怜原本还在想裴茗会不会留下来讥讽几句,但他却并未如此,也径自走了。偌大一座神武殿,除了座上的君吾和殿下的谢怜,只剩下一个人还待在殿内,竟是那位永安国的太子殿下郎千秋。谢怜觉得奇怪,他为什么会留下来?走上去一看,这人居然闭着双眼,站着就睡着了。 谢怜登时哭笑不得,轻轻拍了拍那青年的肩头,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郎千秋这才猛地惊醒,道:“怎么了?!” 谢怜道:“没怎么,散会了。” 郎千秋刚睡醒,还晕晕乎乎的,茫然道:“这就散了?刚才都讲了什么??我什么都没听到啊???” 谢怜道:“没听到就算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走吧,回去啦。” 郎千秋道:“哦!”这便走了,迈出大殿之前,还疑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谢怜笑眯眯地对他挥了挥手。 待到众人都散干净了,他才慢慢转过了身。君吾负手,从宝座上走了下来,道:“弯刀厄命。” 谢怜不由得站直了身体。 君吾又道:“所以,到底怎么回事?” 谢怜看他一眼,忽然跪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花花大概明天上线???我仿佛立了一个fg,但是没关系,反正不是明天就是后天。 ================ ● 大家了解我的哈,除主cp外全员直,没有任何男性角色会和攻受有爱情火花。 看评论区很多人纠结这一句,感觉理解有偏差,这里再说下: 渣反是渣反,魔道是魔道,天官是天官。渣反因为是首作有各种特例不讨论,魔道和天官连续两本都是主ly哦。这一点我在魔道连载时期的作者有话说里就明确说过了不止一次的,后来在很多其他地方也反复说过。至于莫玄羽,他虽然也是个小基佬,但他一开场就死了,算不得正式出场的角色啊……大家自己喜欢开脑洞萌什么,只要不拆逆主cp,那也算了。但我自己个人来说,写作口味的确更偏爱文中只有一对基佬,这本没打算写副cp。说明这一点是为了避免一些完全不必要的争议。 ================ 飞升的话,其实之前也讲过了,看一些同学还不清楚。 在本文设定中,要成神,就要成为人杰,也就是人类里特别**的。 飞升了神官才是真正的神官,隶属上天庭。如何才能飞升?一看实力,某方面特别厉害,便可以此入道,比如以武入道以文入道什么的。二看运气,如果运气特别好,有大机缘,走路捡到秘籍仙丹什么的,也可以。 而中天庭的神官,只是被点将的,也就是说只需要你在天界有认识的大佬提拔你上去就行了,这种也就是“同神官”,一般水分很大,但也算是天界的人了,什么人都有啦。某位神官以前跟你亲密,或者看你这个人很有前途,日后必定大有作为,就先提拔一下。不过同神官只要有实力也是有机会转正的,转正了你也是大佬啦。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35章 入鬼市太子逢鬼王 十分惭愧,直到两个时辰后, 谢怜抽了个空偷偷看了卷轴, 这才终于大致捋清了这位风师的来头。 天界五师, 均以称号代替姓氏。比如,地师飞升前,在人间的本名叫做明仪, 飞升后, 便被称作“地师仪”。而风师飞升前本名叫做师青玄, 飞升后, 则被称为“风师青玄”。风师青玄,人如其号, 性情如风,喜欢结交朋友,且出手大方,不拘小节, 在上天庭的人缘极好, 从他在通灵阵里一散就是十万功德便可以看出来了。话说回来,其兄乃是执掌人间财运的大神官,自然是出手大方,不拘小节了。 不错, 风师青玄的哥哥, 便是那位“水横天”,水师无渡了。 一齐下了界,二人并肩而行, 边走边聊。谢怜抱着手臂,由衷地道:“裴氏二将一姓二飞升,在人间已算是奇谈,而你们风水二师同登上天庭,真真是更奇了。” 须知,几万个人里,也不一定有一个人能飞升,裴茗和裴宿之间尚且隔了几百年,裴宿还不是裴茗的直系后人,乃是裴茗兄弟那边曾曾曾曾了不知道几辈的孙,这水师无渡和风师青玄,却是一对货真价实的血亲兄弟,这才是真正的一门二飞升,如何不奇? 师青玄却笑道:“这有什么,我跟我哥哥一胎里出来的,一道长大一道拜师一道修行,自然也一道飞升了。” 这一点,谢怜也在恶补卷轴的时候了解过了。师无渡率先飞升,没过几年,师青玄也渡了天劫,人们经常把二位神官放到一起供奉,同殿而拜,平起平坐,可见,这两兄弟是真的感情极好了。想必,水师也就是三郎和南风所说的,裴茗不会动风师的原因。毕竟是水横天的胞弟,又如何轻易惹得起? 到这里,谢怜忽又想起一节,想想,还是问了出来,道:“风师大人,在神武殿上,我听裴将军的话,他似乎和你哥哥颇有交情。你这次去告了小裴将军,你哥哥会不会……” 师青玄道:“不会不会。我哥哥早就知道我看不惯裴茗了。” 谢怜道:“知道是一回事,做了什么又是另一回事。这会不会让水师大人和裴将军生出嫌隙?” 师青玄却道:“生出嫌隙才好,我巴不得我哥别跟他混一起,早日脱离三毒瘤。” 谢怜一怔,道:“什么三毒瘤?” 师青玄惊道:“什么!你这也不知道?哎!好吧,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了。你听听就算了,这三毒瘤,便是上天庭里名声比较差、但关系又比较好的几个神官的一个诨称。也就是明光、灵文和我哥。” 谢怜心想:“居然不是谢怜、谢怜、谢怜。” 师青玄摇了摇风师扇,又道:“就算我没看不惯他,这次的事,本来便是小裴自己的过错,裴茗想拉那半月国师顶罪,保住小裴,这事可不能让他办成。不管是人是神是鬼,总得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说到最后一句,他语气颇为不屑。谢怜听了,笑道:“风师大人真是侠义心肠。” 师青玄笑道:“你也不错。我是隐约听过一些半月关的传闻,但一直没空去细究,加上我哥骂了我几顿,事情多了也忘了。那天听你在通灵阵里问,想起有这么一茬便去看了看,谁知道你不光问了,人还去了。我就想,哎,这人不错!” 这风师是个十分直爽有趣的性子,谢怜非常能理解,为什么他在上天庭会人缘极好了。未曾料想,这一遭飞升,居然能在上天庭结实这样的神官,他不禁莞尔一笑。谁知,才一转头,再回过头来看时,身边的白衣道人又变成了一名白衣女冠。这变得也太突然了,谢怜脚底险些一滑,道:“风师大人,你为何又突然变身?” 师青玄道:“哦,实不相瞒,我这个样子,法力会比较强。” 原来,前面说到,风师和水师经常是被供在一起的。然而,也因此生出了一个奇怪的意外。也许是人们觉得,同一座神殿里,拜的二位神官都是男的,好像差了点什么。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貌似一男一女才不缺什么,于是,后来就有人干了件事,那就是把风师像雕成了女像。 给他改了女像不说,还要胡说八道,杜撰故事,说什么这风水二神官乃是一对兄妹,甚至还有版本说是一对夫妻。几百年下来,以讹传讹,衍生出许多千奇百怪的故事,二位神官一时兴起找来一看,看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然而这种胡说八道的东西,竟也有不少人相信了,提到风师往往搞不清男女,一口一个“娘娘保佑我”。因此,师青玄也有个诨号,叫做“风师娘娘”。 虽然滑稽,不过,这样的荒唐事迹也不在少,就说灵文,也有类似的经历。这灵文虽然是一位女神官,但是,她从来不像其他仙子那般打扮得花枝招展,通常是一身皂黑,干练利落,整天都在灵文殿驾着一堆文官批卷轴批得状如疯狂。纵是有性格使然的成分,不过,也有别的原因。到人间随便抓一个人来问:灵文真君是男是女?谁都会坚定地回答:男。 文神嘛,当然是男。就为这个,灵文飞升伊始,可是狠吃了些亏。她是文神,但人间许多人觉得,女子如何能居文神之位?如何保得了文运亨通?一定不灵!于是,任她勤勤恳恳,都是香火清冷。后来几个庙祝心里不痛快,一气之下,重塑了灵文神像,全改成男身了,将灵文元君,强变为了灵文真君,并且还给编了一套令人瞠目结舌的传奇出身经历。这么一改,香火就又都回来了。大家纷纷赞不绝口道灵文真灵,事实上,神官还是那个神官,法力也还是那么多法力,流传的故事都是瞎编的,但人们就是吃了这一套。再后来,灵文去托梦或是显灵的时候,便只好都用男身了。 同理,人们觉得,你这风水庙里得是一男一女才镇得住场子,那就得是一男一女。管你是神是鬼?人们信你是什么样的,你就是什么样的。你便是离那样十万八千里,大家也还是只肯看到自己想看的。这种事情,上天庭的各位神官早就见怪不怪了。 至于师青玄本人,依谢怜的观察,他是不大在意的。倒不如说,他完全乐在其中。不光自己乐在其中,还极热衷于怂恿其他人和他一起同乐,另谢怜十分怀疑上次那与他同行的黑衣女郎的真实身份。从天界下到这里来的两个时辰内,师青玄一直在试图劝说谢怜也化个女相,并且理由十分正当:“女子阴气重,更容易在鬼市里藏匿行踪。” 谢怜想了想,只能婉拒:“我法力不够,化不了啊。” 师青玄却很热情,道:“我借你呀。帝君不就为了这个让我来的么?” 谢怜道:“大人,你还是打起来的时候再借我吧……” 师青玄怂恿不成,也不勉强了。此时,二人已来到一片荒郊野地。夜入深沉,老鸦在漆黑的树林里乱鸣,气氛萧索诡谲。谢怜观望了片刻,道:“就这里吧。此处阴气郁郁,附近还有大片坟地,总会见到一两个准备出门赶集的,到时候跟着走就行了。” 于是,两人蹲在了乱坟的边上,守株待兔。 蹲了没多久,师青玄把手伸进袖子里掏了掏,不知怎地就掏出一坛子酒来,道:“喝吗?” 谢怜接过来,喝了一口,喝得喉咙里火辣辣的,酒坛还给他,道:“多谢。” 师青玄接回来,喝了两口,道:“你不能喝?” 谢怜道:“能喝。但是喝多了会发疯,还是浅尝辄止。什么时辰了?” 师青玄沉吟片刻,道:“子时了。” 谢怜道:“嗯,差不多该来了。” 话音刚落,二人就见树林深处,远远地亮起了幽幽的一排亮光。 这一排幽幽亮光越走越近,出了森林,两人才看到,这是一列面无表情的白衣妇人。有老有少,有美有丑,一个个身穿寿衣,提着白色的灯笼,慢慢地往前走去。 这些,便是要趁着深夜去鬼市赶集的女鬼们了。 谢怜低声道:“跟上吧。” 师青玄点了点头,再两口喝完了酒,坛子一扔,两人从地上站了起来,若无其事地跟在了这群鬼魂的后面。 二人事先做足了准备,去除了身上所有的灵光,就像是两截人形的木头,没有半点人气。那群妇人的鬼魂提着白灯笼,顺着黑树林,一边慢慢地走,一边细声细气地聊。 一人道:“好开心呀,鬼市又开了,我要去做一做我的脸。” 另一人道:“你的脸怎么了?前不久不是才做过么?” 先一人道:“又烂掉了。唉,上次帮我做的那人说可以保一年不烂的,这才过了半年不到。” 谢怜与师青玄跟在它们后面,听它们聊天,一句都不多说,听到好笑之处,最多嘴角扭曲地对视一下。走了半个时辰,一行队伍来到一个山谷。 山谷深处,隐隐透出红光,缥缈虚无的夜色中,似乎有歌声传来。谢怜越来越好奇,这传说中的鬼市,到底是什么样子了。谁知,他们刚刚进入山谷,队伍最末一名女鬼一回头,发现了他们,疑惑地道:“你们是谁?” 这一问,前边一派脸色惨白的女人都回过头来,均是觉得奇怪,围住他们,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跟上的?我们出坟的时候,没这两个呀。” “你们是住哪片坟的,怎么好像从前没见过你们?” 谢怜轻咳一声,道:“我们……是从比较远的坟地赶过来的,当然没见过了。” 师青玄也笑道:“是啊,我们是为了赶鬼市,特地千里迢迢过来的。” 一群白衣妇人不言不语,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若是换了两个人,只怕是要被盯得跪下发憷了。谢怜倒是不怕身份暴露,这些弱虚虚的妇孺鬼魂,又如何能威胁到他们?只是,鬼市就在眼前,近在咫尺,又怎好在这里引起纷争、打草惊蛇? 这时,一名妇人盯着师青玄,缓缓地开口了。 她道:“这位妹妹,你的脸,保养得很好啊。” 闻言,谢怜与师青玄俱是一怔。 随即,二人立刻齐刷刷点头。谢怜是道:“还好还好。”师青玄则学着他的语气道:“很好很好。” 一众妇人鬼都围了过来,纷纷讨论起来:“是啊,一点都没烂。”“妹妹,你是在哪里修的脸?”“有什么秘诀吗?”“可有推荐的店家?” 师青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边干笑边道:“是吗?我也觉得我的脸非常不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怎么知道死人的脸该怎么保养?也只能不断干笑拖延时间了。正在此时,队伍一转,谢怜的视线豁然开朗,一片赤红映入眼帘。 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展现在他面前。 这是一条长街。 长得望不到尽头,大街两侧,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店铺和小贩,飘飘的五彩招子和大红灯笼高低错落。路上行“人”,来来往往,大多都戴着面具。哭的、笑的、怒的,是人的、不是人的。没戴面具的,则都只能用“奇形怪状”来形容。有的头大身小,有的瘦长得犹如竹竿,有的扁成一张饼,贴在地上,一边被行人踩过,一边发出抱怨。 谢怜小心翼翼的,没踩中任何奇怪的东西,路过一间小吃摊,见到那摊主用一根大骨头棒子卖力搅拌一锅汤,一边搅拌,一边从齿缝间漏出口水,滴滴答答落进汤里,颜色诡异的汤水里浮浮沉沉飘着数个眼球。谢怜看了,忽然之间有了一股自信。 另一边,一些古怪的人在表演杂技,一个彪形大汉抓着一个弱鸡仔一样的小鬼,一张嘴,一口雄雄大火喷涌而出,烧得他手上抓着的那小鬼杀猪般地嚎叫,挣扎不止,而四周围观者却拍手尖笑,大声喝彩。更有人疯疯癫癫,朝空中撒钱,撒得漫天白雪纷纷,而那钱飘飘摇摇落到谢怜眼前,他伸手一截,拿来一看,果然是冥钱。 再接着走,路过一个肉铺,铺子前挂着一排憔悴的人头,人头从小到大排得整整齐齐,明码标价,幼子肉几钱,少年肉几钱,男人肉几钱,女人肉几钱,脆人骨几钱。那扎着围裙、手持屠刀在铺子上忙活的,居然是一头鬃毛黑长的野猪,而它手下一刀一刀剁着的,乃是一条粗壮的人腿,还在一弹一弹地抽搐着。 真真是群魔乱舞、狂欢地狱。 人砍猪很常见,猪砍人却不多见,谢怜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却被那猪发现了。它立马道:“看什么看?你买不买?” 谢怜摇头道:“不买。” 那猪屠夫又是一刀狠狠剁在砧板上,剁得血肉飞溅。它粗声粗气地道:“不买就别看!他妈的,你是不是想找事?快滚!” 谢怜便滚了。可他走了几步,忽然发现,大事不妙。 那一堆妇人的鬼魂和师青玄,竟是已经消失无踪了。 谢怜一怔之下,立刻想到要和风师通灵,怕他真被那群妇女的鬼魂拖去修面保养脸了。然而,此处是鬼市,天界的通灵法术在这里也是会受限制的。通灵无果,他只好先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寻找起来。走着走着,忽然被人一拉。他原本便警惕非常,立即道:“谁?” 那拉住他的是个女人,被他吓了一跳,看清他的脸后,却又吃吃地笑了起来,媚声道:“啊哟,这位小哥哥,你可真是俊得很哪。” 这女子衣着暴露,妆容艳俗到可怕,白|粉没抹匀,一开口就簌簌往下掉,胸口鼓囊囊的,仿佛在肉里填了东西,实在令人看了颇受惊吓。谢怜将她瘦如鸡爪的手轻轻地褪了,道:“这位姑娘,有话好说。” 那女子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道:“我的妈呀,你叫我姑娘?这年头居然还有人叫我姑娘?哈哈哈哈哈哈!” 四周的人仿佛也觉得很滑稽,跟着哄笑起来。谢怜摇了摇头,还没说话,那女人又扑了上来,道:“别走呀!小哥哥,我喜欢你,跟我去快活一晚呗,我不要你的钱。”她努了努嘴,抛了个媚眼,道,“我倒贴你,嘻嘻嘻嘻……” 谢怜心道真是罪过罪过,不着痕迹但坚决地挣开,温声道:“姑娘。” 谁知,那女子却像是突然不耐烦了,道:“叫什么姑娘,谁爱听你这么叫?行了别废话了,怎么样,你到底来不来?” 仿佛是为了诱惑谢怜,她突然解开了原本便很暴露的衣衫。谢怜未曾防备她居然这么大胆,没想到要拦住,只好轻叹一声,移开目光,绕道而行。那女鬼却又拦住他去路,百般挑逗,道:“喜不喜欢?” 然而,谢怜从小便泡在皇极观,禁欲多年,从来身心都守得稳如泰山,给他看什么都能心如止水,看什么都会在脑海里自动声若洪钟地朗诵道德经,完全无动于衷。那女鬼挑|逗不成,把脸一变,啐道:“倒贴你都不要,你是不是男人!” 谢怜目光斜视一旁,道:“是。” 女鬼道:“那你就证明给我看!” 一旁有人哈哈大笑道:“你个骚|货,人家嫌你又老又丑不肯要你,你还贴个什么劲儿?” 谢怜听了,面不改色地道:“其实不是。我有隐疾。我不举。” 众人一怔,刹那间,爆发出一阵鬼哭狼嚎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一次,嘲笑的对象变成谢怜了。当真是从没见过哪个男人有勇气当着大庭广众的面说自己有隐疾的。偏偏谢怜这个人对于自己的孽|根是否能作孽这种事根本不放在心上,惯常便以此为借口各种推脱,这法子可谓是屡试不爽。果然,那女鬼一下子掩了衣衫,不再纠缠,骂道:“难怪这副德性。猪啊你,有病不早说!啐!” 不远处,那猪屠夫又是一刀剁下,骂道:“他妈的,你这个死贱人,你怎么说话的?猪怎么了?” 这女鬼也毫不示弱,高声骂了回去,道:“是啊,猪怎么了?你个死畜生!” 长街上许多声音嚷嚷着“女鬼兰菖又在闹事!”“朱屠夫砍鬼啦!”两边这么哄哄乱地撕扯上了,谢怜终于得以脱身。他走出了一段路,还回头望了望那边,叹了口气。 不多时,前方又是一阵嘈杂,走着走着,他来到了一座偌大的红色建筑之前。 这建筑,可谓是气派非凡,立柱、屋顶、外墙,全都漆成了富丽堂皇的大红之色,铺着厚厚一层华美的地毯。真要论,比之天界的宫殿,也分毫不差,只是失之庄重,却多三分艳色。门前人来人往,门内人声鼎沸,极为热闹,细听细看,这里,似乎是一间赌坊。 谢怜走上前去,只见两边的柱子上,挂着两幅字。左边是“要钱不要命”,右边是“要赢不要脸”。再看上面,横批:“哈哈哈哈”。 “……” 如此粗陋,根本不配称之为对联,而且书写字迹也粗拙狂乱,毫无笔法可言,仿佛是谁喝醉了以后提着大斗笔、怀着满腔恶意一挥而成,又被一阵歪风邪气吹过,终变成了这么个德性。谢怜从前贵为一国王储,书法蒙数位名师指导,这种字在他眼里,自然是惨不忍睹。然而,它们已经难看到魔性的地步了,反而让谢怜看得有点想笑,摇了摇头,心想风师应该不会在这里玩耍,还是去那些给女鬼修面的美容铺子里找找吧。 他的确本该就这么走了的,然而,鬼使神差地,没走几步,他又回过头,走了进去。 赌坊大堂,果然爆满,人头攒动,大笑与哭喊齐飞。谢怜刚走下几级台阶,忽听一阵惨叫,他定睛一看,四个面具大汉抬着一个人走了过来。 那人仿佛痛极了,被抬着还在兀自挣扎狂嚎,沿路走沿路狂飙鲜血。原来,他两条腿都被齐齐切断了,血流如注,而有一只小鬼正一路紧跟着,贪婪地舔舐地上的血迹,舔得干干净净。 如此恐怖的景象,赌坊内却没有任何人回过头多看一眼,仍是都在呐喊着、欢叫着、打滚着。不过,原本,在这里玩儿的,大多数也不是人,是人的话,也不是普通人就是了。 谢怜侧身,让那四名大汉抬着人走了出去,继续往里走。一个戴着笑脸面具的小鬟迎了上来,笑道:“这位公子,你是进来玩儿的吗?” 谢怜微微一笑,道:“我身上没带钱,可以只看看吗?” 以他的经验,通常进店里说这种话,那都是要被人轰出去的,没钱你进去干什么?然而,那小鬟却嘻嘻地道:“没带钱没关系呀,在这里玩儿的人,赌的大多数都不是钱。” 谢怜道:“是吗?” 小鬟掩口道:“是的呀。公子,请随我来。” 她对谢怜招招手,袅袅娜娜地在前行着,谢怜不动声色地在后跟着,四下打量。 这间赌坊无论在外看,还是从内看,都是华丽而不浮夸,艳丽而不艳俗,几乎可以说,是一座颇富品味的建筑了。那小鬟把谢怜引到大堂最后,在那里,有一张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长桌。谢怜刚靠过去,便听到一个男人道:“我赌我一只手!” 围观的太多,谢怜挤不进去,只能站在外面听。忽然,他听到另一人懒洋洋地道:“不需要。别说一只手,便是你这条狗命,在这里也一钱不值。” 一听这声音,谢怜的心忽地一提。 他默念了一声:“三郎。” 方才入耳的,的确是那少年的声音。然而,比他记忆中的,稍稍低沉了些。 但,正因如此,那声音更加悦耳动听了,即便是在四周围观的嘻嘻哈哈的笑声中,这声音也清晰至极,穿透了人声鼎沸的赌坊,直击入他耳底。 谢怜抬起头,这才发现,长桌之后,有一面帷幕。而帷幕之后,隐隐能看到一个红衣身影,闲闲地靠在一张椅子上。 作者有话要说:  捉几个虫,今天太晚回家昏了头。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36章 隔红云赏花心堪怜 花城这句话虽饱含轻蔑之意,极不客气, 但他一开口, 那男人任由旁人嘲笑, 也不敢多辩。领谢怜前来的小鬟道:“这位公子,你今天可真是好运气。” 谢怜目光未曾转移,道:“怎么说?” 小鬟道:“我们城主很少来这里玩儿的,就是这几天,忽然才来了兴致, 这难道还运气不好么?” 听她语气, 显是对这位“城主”极为倾慕,极为推崇, 只要能见到他, 便是莫大的幸事了,谢怜忍不住微微一笑。 帷幔是轻纱,红影绰绰。此等风光,一派旖旎。红幕之前,还站着几名娇艳的女郎,执掌赌桌。谢怜原先打算就站在外面看看算了, 听到花城的声音之后, 开始试着往里挤一挤, 但还是没有先做声。他挤到里三层,终于看到了那个正在赌桌上下注的男人。 那是个活人。谢怜并不惊讶,早便说过,鬼市里不光有鬼, 还有不少人间有修为的方士,有时候,一些垂死之人,或心存死念者,也会误闯入。这男人也戴着面具,露出的两个眼睛爆满血丝,红得像要流血,嘴唇发白,仿佛许多天不见阳光,虽然是个活人,但比在场其他鬼还像个鬼。 他双手紧紧压着桌上一个黑木赌盅,憋了一阵,仿佛豁出去了,道:“可是……那为什么刚才那个人可以赌他的双腿?” 帷幕前一名女郎笑道:“刚才那人是神行大盗,他一双腿轻功了得,走南闯北,是他安身立命之本,所以那双腿才值得做筹码。你既不是匠人,也不是名医,你的一只手,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男人一咬牙,道:“那我……我赌我——女儿的十年寿命!” 闻言,谢怜一怔,心道:“天底下竟然真的会有父亲赌自己孩子的寿命,这也行吗?” 帷幕之后,花城却是笑了一声,道:“行。”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一声“行”里,谢怜听出了一缕森寒之意。 他又心道:“三郎说他一贯运气好,抽签也都是上上签,若是他跟这人赌,岂不是一定会赢走人家女儿十年的寿命?” 刚这么想,便听长桌旁的女郎娇声叱道:“双数为负,单数为胜。一经开盅,绝无反悔。请!” 原来,花城根本不会下场去赌。那男人一阵乱抖,双手紧紧扒着赌盅,一阵猛摇,大堂里稍稍安静了些,骰子在赌盅里乱撞的声音显得愈加清脆。良久,他的动作戛然而止,然后,便是一片死寂。 过了许久,这男人才很慢、很慢地撬起了赌盅的一角,从缝里偷看了一眼,那双爆满血丝的眼睛突然一瞪。 他猛地一掀木盅,欣喜若狂道:“单!单!单!我赢了!我赢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赢了!!!我赢了!!!!” 围在长桌旁的众人众鬼想看到的可不是这样的结果,均是“嘁”的一声,拍桌起哄,大是不满。一名女郎笑道:“恭喜。你的生意,马上便会有好转了。” 那男人大笑一阵,又叫道:“且慢!我还要赌。” 女郎道:“欢迎。这次你想要的是什么?” 那男人把脸一沉,道:“我想要,我想要跟我做同一行的那几个对手,全都暴|毙而亡!” 闻言,大堂内一片啧啧之声。那女郎掩口笑道:“如果是这个的话,可比你方才所求的要更困难一些了。你不考虑求点别的?比如,让你的生意更上一层楼?” 那男人却双目赤红地道:“不!我就要赌这个。我就赌这个。” 那女郎道:“那么,若求的是这个,你女儿的十年寿命,这个筹码,可能不够。” 那男人道:“不够就再加。我赌我女儿的二十年寿命,再加上……再加上她的姻缘!” 众鬼哗然,大笑道:“这个爹丧心病狂啦!卖女儿啦!” “厉害了,厉害啦!” 那女郎道:“双数为负,单数为胜。一经开盅,绝无反悔。请!” 那男人又开始哆哆嗦嗦地摇起了赌盅。若是他输了,他的女儿便要掉了二十年寿命和好好的姻缘,自然是不好;但若是他胜了,难道就让他那几位同行真的全都暴|毙而亡?但谢怜觉得,花城应该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但几经犹豫,还是往前站了一点。他尚且在犹豫该不该出手,略施小计,这时,一人拉住了他。他回头一看,竟是师青玄。 师青玄已恢复了男身,低声道:“别冲动。” 谢怜也低声道:“风师大人,你怎么又变回来了?” 师青玄道:“唉,一言难尽,那群大娘小妹,拖着我跑,说要给我介绍好店,我好不容易逃出来,怕又被她们逮到,只好先变回来了。她们把我拉到一个地方往脸上涂了很多东西,又拉又扯又拍又打的,你快看看我的脸,有没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他把脸凑到谢怜面前,谢怜仔细看了看,实话实说道:“好像更加光滑白皙了。” 师青玄一听,容光焕发道:“是吗?那好,太好了,哈哈哈哈。哪里有镜子?哪里有镜子?我看看。” 谢怜道:“待会儿再看吧。这鬼市没法通灵,我们千万不要再走散了。对了风师大人,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师青玄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这里,我来这里是因为我跟千秋约好了在这里汇合。刚才走散了我就先来了,谁知道进来一看,恰好就看到你了。” 谢怜道:“你约了千秋?在这里汇合?” 师青玄道:“是啊,千秋就是郎千秋,泰华殿下,这个你总该知道吧?他是镇守东边的武神,咱们到这里来,还是跟他约一起比较好。鬼赌坊是鬼市里最热闹最鱼龙混杂的地方之一,标志建筑,人来鬼往的,鬼多人也多,不容易惹人怀疑,所以我之前跟他说了,在这里碰头。” 谢怜微一颔首。回过头,那男人还没开盅,双眼翻白,念念有词,和赌场中其他乱舞的鬼类根本没有两样。他叹道:“这人……” 师青玄一边摸脸一边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同意。但是,鬼市是花城的地盘,鬼赌坊的规矩是你情我愿,敢赌就敢玩儿,天界是管不着的。先静观其变,万一实在不行,咱们再想办法吧。” 谢怜沉吟片刻,心想三郎应该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静观其变也好,于是便没有再动。而桌上那男人也似乎终于鼓足了勇气,把赌盅打开了一条缝,结果就要揭晓了。谁知,正在此时,突然一人抢出,一掌盖下,把那黑木赌盅,拍了个粉碎! 这一掌,不光打碎了赌盅,把那男人盖在赌盅上的手也拍碎了,连带整张桌子,也被拍出了一条裂缝。 那面具男捂着骨头粉碎的一只手,在地上乱滚大叫。众鬼也纷纷大叫,有的在叫好,有的在叫惊。而那人出了手,大声道:“你这人,好歹毒的心肠!你求荣华富贵,倒也罢了,你求的,却是别人暴|毙?!你要赌,有本事拿你自己的命来赌,拿你女儿的寿命和姻缘来赌?简直不配为男人,不配为人父!” 这青年剑眉星目,英气勃勃,虽是只穿了一身简单的皂衣,未着华服,却不掩其贵气。不是那永安国的太子殿下郎千秋又是谁? 看到他,谢怜和师青玄在群鬼之中,同时捂住了脸。 谢怜呻|吟道:“……风师大人,你……没跟他说……到了这里要小心点,低调为上吗……” 师青玄也呻|吟道:“……我……我说了,但是……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也没办法……早知道我……我们应该跟他约了一起下来的……” 谢怜道:“我懂……我懂……” 这时,帷幕后的花城轻笑了一声。 而谢怜的心,也跟着一悬。 这少年和他在一起时便经常笑,到现在,谢怜已经差不多能分辨出来,什么时候他是真心实意,什么时候他是假意嘲讽,什么时候,又是动了杀机了。 只听他悠悠地道:“到我的场子上来闹事,你胆子倒是大得很。” 郎千秋转向那边,双目炯炯地道:“你就是这赌坊的主人?” 四面众鬼纷纷嗤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这是我们城主。” 也有人冷笑:“岂止这间鬼赌坊。这整个鬼市都是他的!” 闻言,郎千秋无甚反应,师青玄却是吃了一惊,道:“我的妈,那后边的,莫非就是那个谁?!血雨探花???” 谢怜道:“嗯……是他。” 师青玄道:“你确定?!” 谢怜道:“我确定。” 师青玄道:“死了死了。这下千秋怎么办?!” 谢怜道:“……但愿他不会自己暴露身份吧……” 郎千秋四下望了一圈 ,却是越来越生气,道:“这鬼地方乌烟瘴气、群魔乱舞,来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做的都是些什么事?你们开这种地方,当真是没有半点儿人性可言了!” 众鬼嘘声一片,道:“咱们本来就不是人,要什么人性,那种玩意儿谁要谁拿去!” “你又是什么东西,跑到这里来对我们指手画脚!” 花城笑道:“我这地方,本来就是狂欢地狱。天界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那又有什么办法?” 听到“天界”二字,谢怜和师青玄瞬间明白了。 花城果然已经识破郎千秋是打哪里来的了! 然而,郎千秋却根本没读懂这话中含义,又是一掌,劈在长桌上。他站在长桌之末,这一劈,围着桌子的人人鬼鬼纷纷闪避,那长桌直冲向帷幕后的红影。但见幕后人影坐姿不变,微一挥手,那长桌又往反方向冲了回去,撞向郎千秋。 见长桌回击,郎千秋先是单手托住,而后似乎发现,单手顶不住,立即换了双手。顶着顶着,他额上渐渐浮起浅浅的青筋。原本热热闹闹的大堂躲的躲跑的跑,谢怜和师青玄都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帮忙,毕竟现在他们两人应该还算是没暴露,可以在暗中助力。真要跳出来帮忙,那就是一抓抓仨了。 那边郎千秋喝了一声,终于将那沉沉的长桌再次推了回去。红幕后花城的影子却仍是侧着身,五指轻轻收拢,再轻轻一放。那长桌霎时裂成无数片碎木屑,朝郎千秋飞去。 这些木屑带着极为凌厉的刀风,比什么暗器都要可怕,若郎千秋依旧藏匿法力,维持人身,那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的。于是,下一刻,他身上便放出了一层浅浅的灵光,谢怜和师青玄立即明白,心道:不好,这要化出法身了! 然而,这一层浅浅的灵光马上便消退了,大概是郎千秋终于记起此次出行不能暴露身份,于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迅速撤去了灵光。然而,郎千秋收手了,花城可不会收手,那红衣人影安坐红幕之后,手势一变,五指并拢,微微向上一抬。 这一抬,郎千秋整个人忽地悬空而起,呈大字型,浮在了赌坊大堂的天花之上! 被困住之后,郎千秋似乎还没搞明白自己怎么就突然浮起来了,一脸懵然地挣了两下。谢怜头疼地道:“他被锁住法力了,这下想化出法身也不行了。” 师青玄道:“鬼市是花城的地盘,要锁也是能锁的。” 虽然目下,郎千秋算是受制于人了,不过也有个好处,那就是,他的真实身份大概是勉强保住密了。否则,若是他方才打斗中化出了法身,给人家知道东方武神泰华真君跑到鬼市来闹事,那可没这么简单就能了事了。毕竟这么多年来,除了一些特殊事件,天界和鬼界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大闹赌坊的不速之客被锁住了,原先逃走的众人众鬼又都折回了来,聚在大堂之下,对上方被锁在空中的郎千秋指指点点,哈哈大笑。郎千秋大抵从未受此窘境,脸色涨得微微发红,一声不吭,暗暗使力,想要挣脱那无形的缚术。底下不时有鬼跳起来想去拍他的头,还好花城把他悬得极高,拍不到,不然这等羞辱可就大了。花城在红幕后笑道:“今天抓到这么个玩意儿,你们拿去玩儿吧。谁运气好赌到一把大的,谁就拿回去煮了吧。” 闻言,大堂内欢呼不断,尖叫不止:“赌大小!赌大小吧!点数最大的,把他拿回去煮了!” “哎呀呀,这个小哥,看起来很补的样子咧,嘻嘻嘻嘻……” “哈哈哈哈哈哈傻了吧,让你不知道在谁的地盘上闹事!” 四名面具大汉又抬进来一张新的长桌,没人理会那在地上抱手哀嚎打滚的面具男人,众人众鬼又聚在了长桌边,开始下一轮赌局。而这一次的赌注,便是悬在上空的郎千秋了。眼看那边赌得热火朝天,师青玄在这头走来走去,急得摔手:“怎么办?我们要上去把他赌回来吗?还是直接开打?” 谢怜道:“风师大人,你手气怎么样?” 师青玄道:“当然是时好时坏,手气这种东西,哪有定论?” 谢怜道:“有的。比如我,我就从来都没有好过。” 师青玄道:“这么惨?” 谢怜沉痛地点头,道:“我掷骰子,最多二点。” 师青玄眉头一皱,马上有个主意了,拍腿道:“不如这样,既然你最多二点,那你跟人家比,就比谁掷出来的点数最小。肯定没人能再比你小了。” 谢怜想了想,道:“有道理,我试试。” 于是,他凑到长桌之旁,道:“不如来换个规则,看谁掷出来的点数最小吧?谁小谁赢,怎么样?” 桌上乱哄哄的,有的说好,有的说不好,谢怜便先抓来两个骰子,先试着掷了一把。 他心中默念:“小,小,小。”掷完之后,两个人凑过来一看——两个六点! 谢怜:“……” 师青玄:“……” 谢怜揉着眉心道:“看来手气的好坏,并不会因为规则的改变而有所改变。” 师青玄也学着他的样子揉眉心,道:“要不我们还是直接开打吧。” 这时,一名女郎靠近红幕,微微倾身,似乎听幕后之人说了些什么,点了点头,再抬头,扬声道:“请诸位静一静,城主有话。” 她一说城主有话,众鬼立即止息,安静至极。那女郎道:“城主说,规则改变一下。” 众鬼纷纷道:“城主就是规则!” “城主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改成什么样?” 那女郎道:“城主说,他今天心情好,想陪大家玩儿两把。大家可以和他赌,赌赢的人,就可以抬走上面这个东西。无论蒸,还是煮,或是煎炸炒腌,全凭赢家处置。” 一听要和城主赌,众鬼都犹疑了。看来,花城的确是从来不下场玩儿的。有几个大胆的跃跃欲试,不过,还没有哪一个敢第一个上来。郎千秋一直在上方持续努力挣扎,怒道:“什么叫这个东西?我又不是东西,你们凭什么拿我来做赌注?” 他大声说着“我又不是东西”,许多女鬼听了,发出吃吃的窃笑,目光露骨地盯着郎千秋,腥红的舌尖扫过嘴唇,仿佛更想将他拆吃入腹了。谢怜心想:“唉……这孩子。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站了出来,温声道:“既然如此,那么,请让在下姑且一试。” 闻言,红幕后的身影也顿了顿,随即,缓缓起身。 幕前的女郎笑道:“那么,就请这位公子上前来吧。” 大堂之内,人人鬼鬼自动分出空地,给这位勇士腾出了一条路。谢怜走上前去,那女郎双手托过来一只漆黑得发亮的赌盅,道:“您先请。” 她先前对待那些赌客,用的都是“你”,话语虽平和,语气却不算客气,此时对他,却用了“您”,语气也十分恭顺。谢怜从她手中接过这只黑木赌盅,道了声多谢,轻咳一声。 他几乎没怎么摸过这种东西,拿着就胡乱一阵摇,还要假装自己很在行的样子。摇着摇着,抬头,看了一眼悬在上方的郎千秋。郎千秋也睁大了眼睛,眼巴巴地在看着他,不过,总算是没喊出什么来。看他神情,谢怜心里莫名有点想笑,忍住。摇了许久,终于停了下来。 无数双眼睛都紧紧盯着他手中这只盅,谢怜也觉得这小小一只赌盅变得无比沉重,不知道该用什么姿势开才是正确的。正当他准备揭晓结果时,那女郎又道:“且慢。” 谢怜道:“何事?” 那女郎道:“城主说,您摇盅的姿势,不太对。” 谢怜心想:“原来真的是有正确的姿势的?难不成我以前运气不好,都是因为姿势不对?” 他虚心地道:“那请问,什么样的姿势才是正确的姿势?” 那女郎道:“城主说,请您上来,他愿意教您。” 闻言,赌坊内众鬼发出一片嘶嘶抽气之声。 谢怜听到有鬼嘀嘀咕咕地道:“城主要教他,这可真是破天荒,这人是不是要死啦。” “城主想干啥???这人谁啊???为什么要教他???” “摇盅不就是那样摇吗??还有什么正确的姿势吗???” 谢怜也在想这个问题,那女郎已经手邀向红幕,对他道:“请。” 于是,谢怜抱着那黑木赌盅,走到了红幕之前。 纱幔飘飘,红影绰绰。幕后之人,就站在对面,两人之间,只有半臂之隔。 屏息片刻,一只手分开重重红幔,从幕后探出,覆着谢怜的手背,托住了这只赌盅。 这是一只右手,修长而苍白,指节分明,第三指系着一道红线。 在漆黑光亮的木盅衬托之下,白色更加苍白,红色更显明艳。缓缓地,谢怜抬起了眼帘。 红云一般的纱幔之后,沉默不语地站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是三郎。 依旧是衣红胜枫,肤白若雪。依旧是那张俊美异常,不可逼视的少年面容,只是轮廓更加明晰,褪了少年人的青涩,更显沉稳从容。说这是一个少年,却也能说,这是一个男人。 他眉宇间那一段狂情野气,不灭反骄。依旧是明亮如星的眸子,眸光沉沉,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谢怜。 只是,明亮如星的,却只有一只左眼。 一只黑色眼罩,遮住了他的右眼。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三次元忙经常晚回家,更新时间暂时改到24:00之前,待会儿在文案说一下。不过我还是尽量争取早点……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37章 隔红云赏花心堪怜 2 红纱幔只分开了浅浅一线。 。。这个位置, 只有谢怜才能看见幕后之人,大堂内其他人众鬼都被他的身子挡住了,看不见,当然,也不敢乱看。那只左眼凝视着谢怜, 而谢怜也凝视着他,微微入了神。 花城这幅容貌,不光是看上去像长大了几岁, 身量也变得更高了。从前谢怜看他, 勉强点也能平视,现在看他,却是非要扬首不可了。 对视半晌,花城缓缓地开口了。 他沉声道:“你是要比大,还是要比小。” 这声音低沉悦耳,谢怜这才稍稍回过神来。反正比大比小都一样, 并无区别,于是,他答道:“比大。” 花城道:“好。我先来。” 谢怜左手托着黑木赌盅的底盘,右手压着上方圆形的盅盖。花城站在他对面, 右手覆着他的左手, 带着轻轻晃了一下,然后,开盅。只见底盘之上,两颗骰子, 一个六点,一个五点。 悬在上方的郎千秋看得清楚,见一摇就这么大,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十分惊奇地道:“怎么会这样??” 花城微微松开了一点手,对谢怜道:“这样摇,你试试。” 谢怜便学着他的样子,摇了两下。花城却道:“不对。” 虽是在说谢怜做的不对,但语气却低柔至极,耐心至极。说着,花城再次托住了他下面那只手,左手也探了出来,覆在谢怜压着盖子的右手上方,低声道:“是这样。” 如此,谢怜两手的手背便都被花城的手心覆住了。 肌肤相触,温凉如玉,那对华丽精致的银护腕倒是冰冷如铁,然而,花城的动作似乎小心翼翼的,没让它们碰到谢怜。他的双手带着谢怜的双手,不紧不慢地摇着黑木赌盅。 一下、两下、三下。 铛铛、铛铛、铛铛。 两颗骰子骨碌碌,在黑木盅里滚动,缠绵相撞,响声清脆。不过是如此微弱的震动,却震得谢怜手心手背一阵丝丝发麻。而这一丝麻意,顺着他手腕爬了上去,扩散开来。 摇着摇着,谢怜无意间抬起眼帘,扫了一眼,发现花城根本没看赌盅,却是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唇角微翘。谢怜也忍不住对他微微一笑,随即想起还有很多人人鬼鬼在上面下面看着,立即敛了笑容,低头认真地学习花城摆弄出来的手势,道:“这样么?” 花城唇边笑意更深,道:“嗯。对,是这样。” 看谢怜满怀希望地摇了几把,他又道:“打开看看?” 谢怜便打了开来,只见底盘上两个白白骰子,是两个三点。 两个三点,已经是破天荒的惊人战果了,谢怜心头仿佛有春风吹过,心想:“莫非我真的抓住诀窍了?” 不过,就算是战果惊人,六点还是比十一点小。他轻轻咳了一声,道:“不好意思,我输了。” 花城却道:“不要紧,这盘不算。我现在是在教你,再来。” 这一句出来,无论郎千秋亦或师青玄都是瞠目结舌。堂下众鬼更是目瞪口呆,纷纷犯起了嘀咕: “城主这是怎么了?我以为城主要给他好看来着,结果还真是在教他啊??” “这盘还能不算的??还能这样玩儿??” “这把不算数,那什么时候才算数?” “看来城主今天的心情是真的很好啊……” 花城一挑左边眉,外边女郎立刻道:“请诸位静一静。” 大堂内瞬间又安静下来,只是虽然都不说话了,目光却更加肆无忌惮了。花城笑了笑,又在他耳边柔声鼓励道:“再来?” 大概是因为赌坊内人人鬼鬼太多了,谢怜莫名觉得脸颊表皮一层有点发热,道:“好。” 骨碌碌、骨碌碌,又摇了两把。这次,揭开一看,竟是两个四点。 花城道:“怎么样,是不是大了一点?” 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但谢怜还是点了点头,道:“是……大了一点。” 花城道:“做得很好,继续。” 他这般循循善诱,但不知为何,四周传来了许多暧昧的嘁嘁笑声,听声音,似乎都是女鬼。谢怜也搞不清楚,到底什么姿势才是正确的了。他先开始还老老实实地在研究花城的手如何摆放、快慢又是如何把握,现在却只是任由花城带着,胡乱瞎摇一气了。摇着摇着,有一个念头越来越强烈,谢怜心想:“三郎莫不是在哄我……” 而郎千秋一直在上方看着,大概也跟他感受一样,忍不住道:“你,你不要摇了。他分明就是在骗你,哪有什么正确的姿势。他肯定作弊了!” 他如此大声喊出来,师青玄再次捂住了脸。 底下众鬼嘘声大起,一阵骰子雨冲郎千秋丢去,都嚷嚷道:“无知小儿,不要说话!” “吵什么吵,大家伙儿正看到精彩处呢!” “那位道长照我们城主教的姿势来做,得到的结果一次比一次大可是实话!” “就是!你懂什么!” 郎千秋怒道:“你们,你们这群睁眼说瞎话的乌合之众……啊!!” 他突然住口,满脸通红,原来,底下几个女鬼狠狠拽了一下他垂下来的腰带,叱道:“小弟弟莫要再吵闹了,你再胡说八道,姐姐们可要扒你裤子啦!” 郎千秋从未受过这种威胁,气得说不出话来,道:“你们……你们!” 若只是被一群鬼暴揍一顿,那也还好了,但要是真被扒了裤子,他堂堂坐镇一方的武神,那脸可就丢大了,当下郎千秋再也不敢多说了。谢怜抬头,看到他拿眼睛拼命瞅自己,又好笑又可怜。他只好低下头,对花城小声道:“……三郎。” 听他这么喊,花城笑了一下,道:“别管他。我们继续。” “……” 谢怜无奈,托着赌盅,又摇了两把。不出所料,这一次,摇出来两个“五”。 见状,众鬼更乐,纷纷逗郎千秋逗得更疯狂,道:“看到没有?越来越大啦!” 而谢怜也早就发现了,这是花城在带着他玩儿呢。他有点哭笑不得,心想世界上果然根本不存在什么正确的姿势,对他这种人来说,什么姿势都是错误的,今后可以彻底放弃任何转运的念头了。正准备自暴自弃地摇上最后一把,花城却道:“等一等。” 谢怜感觉他覆着自己的手掌压得稍稍重了些,停下动作,道:“怎么啦?” 花城半真半假地道:“这位哥哥,你好像还没有说,输了的话,怎么办呢?” 听他叫谢怜“哥哥”,师青玄和郎千秋的表情,真是一言难尽。而群鬼也都是一阵毛骨悚然,有几个更是吓得头都掉地上了。 说来也是不好意思,方才情急,谢怜的确是没想过赌注这个问题,道:“这……” 他原本想的,也是押上自己十年寿命,可是,神官的寿命,那可就长了,十年大概根本算不得什么。银钱宝物?不存在的。法力灵力?不存在的。一时半会儿,谢怜竟然也想不出来,有什么东西能押的,于是,只好问赌坊的主人了。他道:“你觉得,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拿来做赌注?” 闻言,花城笑了起来。 他道:“我无所谓。你身上带了什么东西?” 谢怜想了想,轻咳一声,实话实说道:“我……这次出来,身上只带了一个没吃完的馒头。” 闻言,花城扑哧笑了出来。他笑了,其他人却是想笑不敢笑。 笑完了,花城一点头,道:“行。就那个馒头吧。” 此言一出,不光群鬼,连那些执掌赌桌的女郎们都震惊了。 这间赌坊开张以来,出现过无数种不可思议的赌注。有内脏,有寿命,有情绪,有能力。然而,什么赌注,都没有今天这个不可思议:一个没吃完的馒头。连郎千秋都忍不住了,愕然道:“这……这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我只值一个没吃完的馒头吗???” 群鬼嘻嘻哈哈,有人大叫道:“一个馒头怎么了?便宜你了,还不快住口!”谢怜听出来了,这崩溃的声音正是躲在群鬼中的师青玄。正啼笑皆非,花城对他道:“来。最后一把了,别紧张。” 谢怜道:“我没有紧张。” 两人仍是维持着手心覆手背的姿势,摇了几把。虽说谢怜的确是没怎么紧张,但他贴着赌盅的手心,以及贴着花城的手背,似乎还是沁出了一层隐隐的薄汗。终于,两人动作停下,到了揭晓胜负的时刻,他轻吸一口气,打开一看—— 两个骰子,两个六点! 谢怜松了口气,心知是怎么回事,抬眼去看花城。花城一挑眉,道:“喔,我输了。” 他这一声认输,虽然一本正经,却是毫无诚意。堂下众鬼也是鸦雀无声。 方才还有人在下面嘀咕“这把不算数,那什么时候才算数”,现在,答案出来了:直到这位赢了的时候,才算数。 这放水放得也太丧心病狂了! 然而,没有一个人会对此说什么。那女郎托过黑木赌盅,高高举起,道:“恭喜,这位公子,这一局,是您赢了。” 大家都十分给面子,纷纷嚷道:“城主输也输的完美!漂亮!” “赢的人还不是城主手把手教出来的,赢了也是城主教得好哇!” “是啊!今天真是大开眼界,学习了正确的摇骰子的姿势!受益匪浅!十年都用不完!” 听着四周一片群魔乱舞之声,谢怜忍俊不禁。看他笑了,花城也笑了起来,拨了一下红纱缦。这时,郎千秋在上方道:“既然你输了,该放我下来了吧!” 花城还是盯着谢怜,笑意不变,眼睛也不抬一下,只是举起手,随手一挥,郎千秋立刻猛地重重砸了下来。那一声巨响,听得谢怜眼睛一抽。师青玄不能暴露,还没法冲过来,于是谢怜转身,俯身查看,道:“你还好吧。” 郎千秋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道:“没事,谢谢你了。他让你上去肯定是想作弊让你输,幸好你赌赢了!” 谢怜心想:“这你可是完全错了,要是他不给我放水,我就是赌到地老天荒也赢不回你……” 正想着,他忽然听到几声“叮叮”清响,随即,四周传来一片低低的惊呼。谢怜回头一看,原来,竟是花城终于从红纱幕之后走了出来。 之前少年形态,花城都是歪歪束着长发,此时却是红衣掩映,黑发披散,俊美之中妖气横生。只有右侧结了一缕极细的小辫,以红珊瑚珠坠角,却带了几分俏皮。护腕是银,靴链是银,腰带也是银,腰间悬着一把修长纤细的弯刀,弧度圆滑诡谲,也是银。刀身修长,人也修长。他虚倚在半开的红纱之旁,抱着手臂,一脸似笑非笑,道:“哥哥,你赢了我。” 谢怜当然心知肚明方才怎么回事,无奈道:“你就别笑我了。” 花城挑眉道:“没有。怎么会?” 而下边群鬼则是兴奋至极,沸水一般翻滚个不停,都激动不已,窃窃私语:“城主今天怎么又换了一张皮?” “要死啦,城主这张新皮俊得我要死了,又鲜嫩又带劲儿!” “死什么死,你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死婆娘?!” 看来,因为花城过往从不以真容示众,频繁地更换皮相,导致连鬼市群鬼都弄不清他到底长什么样,均以为这副模样也是他披的一张假皮。然而,只有谢怜心中知道,面前的,一定就是传说中的血雨探花的真容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昨天说过的,因为最近比较忙所以实际的能保证的更新时间是24点之前,昨天已经写在作者有话说和文案上了。能早更我就尽量早,不过万一赶不上,就只好赶24:00了,大家可以晚点刷。 捉个虫。我心里面一直在想着提醒自己右眼右眼,结果打字的时候因为这两个字想太多就打成了右眼。完好的是左眼啦。已改正。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38章 隔红云赏花心堪怜 3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24左右更新哦,回家晚,大家别刷太早 谢怜凝视着那红衣少年, 道:“你……” 他是想说些什么的,然而,现下四周无数双眼睛都看着这边,花城这幅态度又十分暧昧,仿佛是认识他, 又仿佛不认识他,谢怜不知他是不是不能在鬼市表露出来与他相识,有意而为之, 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道:“多谢你。” 郎千秋道:“何必谢他?这地方就是他开的,从一开始便不安好心。” “……”谢怜低声道,“太子殿下,快别说了,赶紧走吧。” 再呆下去,还不知道郎千秋要说出什么话来, 况且还有事务在身,谢怜不便多留,他望了花城好几眼,推着郎千秋就往外走。这时, 花城却在他身后道:“且慢。” 闻声, 谢怜又驻足,回了头。群鬼中有声音道:“城主,不能就这样放走他们呀!” “此人形迹可疑,力大无穷, 来路恐怕不简单。依我看,该留下来拷问一番。” “不错,说不准,这是哪边派来的探子,故意到咱们的地界上生事的呢!” 这最后一句,可是扎心了。的确就是来自天界的,不过本意不是生事,只是打算来探探情况。谢怜不确定花城有没有看到之前郎千秋情急之下泄出的那一丝灵光,也没有十足把握他看到了还会放他们走,心稍稍悬起几寸。却听花城悠悠地道:“你不把赌注留下来吗?” 谢怜微微一怔,道:“赌注?” 郎千秋拦在他身前,警惕地道:“你是不是又想反悔了?” 谢怜却心想:“三郎答应了人的事可不会反悔,大概是有别的意思?”于是,他从郎千秋身后站出来,道:“可是,方才我们赌过,我不是已经赢了吗?” 花城道:“方才哥哥的确是赢了我,这没错。不过,莫要忘了,你前面还输了一把。” 谢怜愣了愣,道:“可你说过,不要紧,不算数的。” 虽然赌输了就不算,赌赢了才算数,这听起来也是挺厚脸皮,但谢怜还是厚着脸皮问了。花城道:“跟我赌的那几盘,输了当然不算数。我说的,是你在下面赌的第一把。” 谢怜这才想起,原来,花城说的是他尝试比小时,掷出了两个六的那一把。 郎千秋沉声道:“我就说他不安好心,没打算这么便宜让我们就这么走。这次我不会再被锁住了。” 听他像是已经准备好了要再打一轮,跃跃欲试了,谢怜连忙拉住他,道:“没事不要紧张,用不着再打。” 那边,花城歪着头,道:“如何?哥哥,你认吗?” 愿赌服输,除了乖乖认,还能如何?于是,谢怜点了点头,道:“我认。” 花城一摊左手,道:“那,就把说好的赌注给我吧。” ……说好的赌注? 踌躇片刻,谢怜把右手伸进左边袖子里,摸了摸,摸出半个馒头,有点不能直视地看了一眼,硬着头皮递出去,道:“你说的……是这个吗?” 说真的,掏出这半个馒头的时候,谢怜只觉得,这张八百年都没崩过的脸,忽然有点颤颤巍巍地,挂不住。 堂下群鬼早就无话可说、安静围观了。城主第一次下场跟人赌,约定的赌注是个没吃完的馒头,那也就算了,兴许是城主闹着好玩儿。但是城主居然还一本正经地找人追讨这半个馒头。没话说,真的没话说。有的鬼甚至禁不住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要么是这半个馒头里藏着惊天大秘密,要么,就是这人真是城主的亲哥! 花城却是笑吟吟地接过了,将它举起来看了一眼,拿在手里晃了晃,道:“赌注,我收到了。” 看他当真收了,谢怜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道:“那个……冷的。好像,有点硬了。” 花城道:“没关系。我不介意。” 他如此回答,谢怜没有接话的余地了,他能说的都已经说了,又转过身,往外走去。方才赌坊众鬼给他让道,冲的都是看他第一个上前,是个勇士。这一回给他让道,却都是用又敬畏又好奇的目光在看他了。谢怜走了几步,听到身后众鬼纷纷道:“城主,城主,你接下来去哪儿啊?” 花城懒洋洋地答道:“今天高兴,去极乐坊。” 闻言,大堂内一片欢声沸腾,仿佛逢年过节。谢怜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恰恰见到花城也转了身,手里拿着那半个馒头,抛了一抛,随意低头咬了一口,目光又朝这边投来。 见此一幕,谢怜脚底微微一顿,不知为什么,觉得这个地方真的是再也不能多呆一刻了,加快步伐,拽着郎千秋飞快地跑了出去。 二人出了赌坊,狂奔好长一段路,路上险些撞倒各色小贩摊子,好容易到了一条稍微僻静一些的小巷,师青玄马上冒了出来,和他们汇合了。师青玄狂摇折扇,扇得他头发乱飞,道:“好险好险,我的妈,刚才真是吓得我脸都白了。” 大概是冲得太急了,谢怜一颗心也在砰砰地跳。郎千秋道:“是啊,风师大人,我觉得你的脸到现在也很白。” 师青玄摸脸笑道:“是吗?哈哈哈哈,这个不是吓的,这个是我天生……咳!咳,千秋,你好歹也是坐镇一方的武神,怎么能这么冲动?这是在他们鬼界的地盘里,万一你被抓住了,身份暴露,传出去就是天界神官乔装改扮潜入鬼市行为诡异破坏三界安宁,我们怎么跟帝君交代?” 郎千秋低头老实认错道:“对不起,我方才是冲动了。”又抬头道,“可是那些赌徒太丧心病狂了,要是让那个男人打开了那个盅,不管赢输结果都不好,要么他女儿倒霉,要么他同行遭殃。我一时生气,就打碎了那个盅。” 师青玄道:“那你也不要就自己直接冲出去嘛。” 郎千秋愣了愣,道:“那风师大人,要怎么办?我不冲出去,也没有别人会冲出去了。” 他问得认真,师青玄有点伤脑筋地用扇子翘了翘自己太阳穴,道:“这……” 谢怜微微一笑,道:“算了。” 郎千秋抬眼看他。谢怜又道:“我想,泰华殿下就算是被抓住了,再怎么拷问,也不会告诉对方自己身份的。不过,为了避免对方从言语的蛛丝马迹中揪出什么线索,殿下今后还是小心为上,不要被抓住的好。” 郎千秋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师青玄道:“不说啦不说啦。哎对了,太子殿下……” 这一声“太子殿下”,谢怜与郎千秋两人同时转头看他,师青玄道:“哦,我叫的是年纪大的这位。” “……” 谢怜有点郁闷地揉了揉眉心,心道:“年纪大……好吧,是大了点,不过也没有大多少,为何总是说到我就仿佛在说一个老人家?” 师青玄道:“太子殿下,你们两位之前在神武殿有没有打过照面?没打过照面的话,我再给你们彼此介绍一下,这位是永安国的太子殿下郎千秋,坐镇东方的武神。这位是仙乐国的太子殿下谢怜,是收……收……受帝君很大倚重的一位神官。” 他卡壳的那个字,不用说出来谢怜也知道后面本来接的是什么,但是话到半截强行改口,连句法有瑕都顾不上了。郎千秋听了,望向谢怜,奇道:“你就是那位飞升了三次的太子殿下?” 看来之前在神武殿上,郎千秋是真的从头睡到尾,连他是谁都没记住。若是换个人,当着谢怜的面说这么一句,必是嘲讽无疑。然而,这话是从郎千秋嘴里说出来的,谢怜完全相信,这孩子当真是仅仅觉得飞升了三次很稀奇而已。他笑眯眯地道:“是呀,就是我了。” 郎千秋道:“方才真是多谢你了!不然……”他想起什么,赶紧低头把自己腰带收了起来,紧紧绑好,一脸心有余悸。他明显并未往仙乐国和永安国之间的渊源上想太多,师青玄也觉得介绍这样差不多就行了,对谢怜道:“殿下,这血雨探花不是认识你吗?方才为何要装出一副跟你不熟的样子?” 郎千秋绑好了腰带,道:“那个真是血雨探花吗?是本尊吗?” 谢怜还未开口,便听师青玄道:“怎么可能是本尊?花城得换了有百多张皮吧,谁都不知道他本尊长什么样。上次我去半月关见到他好像也差不多是这样的,肯定是一张假皮啦。假的假的。” 谢怜却一直记着花城在菩荠观里对他说的那句“下次再见之时,我会用我原本的模样来见你的”,心道:“是真的。” 不过,这句当然没有说出来。看到其他人都认定那是一张假皮,只有他知道那是血雨探花的真容,仿佛知道了一个了不得的小秘密。再转念一想:“三郎这副模样,和之前也没有多大差别,好像就是大了一点、高了一点的样子。这么说的话,他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其实差不多也用的是真容了。”莫名又有一些小小的高兴。 那边,师青玄又道:“大家都说花城脾气古怪,看来是真古怪。明明是在给你放水,还要一本正经地假装不认识,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是为了让我们放松警惕?” 闻言,谢怜一连咳了好几声。果然,谁都看得出来,方才在赌坊里,花城放水了。也难怪,与其说是放水,不如直接说是开闸了。也就郎千秋还看不出来了,皱眉道:“他放水了吗?为什么?” 另外两人拍了拍他的肩,很有默契地选择了不和他多解释,留下郎千秋一个人站在原地思考花城为什么要给谢怜放水,是不是因为他们认识。二人转过身,走开,谢怜道:“眼下咱们行踪算是暴露了吧,接下来该如何行动?换皮再来吗?我是不建议换皮,没用了,泰华殿下这么一掌打出去,鬼市接下来应该会加强一轮警戒了。” 师青玄道:“说实话,我想过会暴露,但没想过会这么快暴露。” 谢怜叹道:“我懂,我懂。” 师青玄道:“暴露了就暴露了吧。既然暴露了,要不然,你就光明正大地上吧。” 谢怜心中隐隐猜到了,什么叫做“光明正大”。果然,师青玄又道:“眼下要是还想圆谎的话,只能你光明正大去找花城,对他说你这趟是特地来看他的了。他知道你是天界的神官吧?知道的话,你带了几个天界的小弟来,也说得通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39章 极乐坊携君问仙乐 谁知, 谢怜尚未答话, 郎千秋听了,却道:“不行!” 师青玄道:“为什么不行?” 郎千秋认真地道:“仙乐殿下, 你是不是认识血雨探花?我听你们这么说的话,你和他算是朋友吧。” 谢怜点点头。郎千秋道:“那当然不行了。虽然我觉得这鬼王不是什么好人, 但他给你放水,应该是因为把你当朋友。既然如此, 断不可撒谎欺骗朋友。” 师青玄头疼地道:“嗨呀千秋,你真是个死脑筋!” 谢怜却笑着点了点头,道:“挺好的。泰华殿下说的。” 郎千秋笑道:“你也同意我, 是吧?” 师青玄道:“好什么好, 我们好歹有三个神官, 要是出来一趟空手而归,传回去肯定说我们比灵文殿效率还低, 丢死人了。” 谢怜莞尔, 正要说话, 却听身后传来一阵鬼哭狼嚎之声, 三人不禁齐齐回头望去。只见小巷口外,一群妖魔鬼怪追追打打着奔过去, 嚷道:“那个小蒙面仔呢?那个小蒙面仔呢?” 谢怜见另外两人神色警惕,道:“没事, 不是找我们的。” 话音刚落,一声凄厉的大叫便划破耳畔,尖锐地刺入他们耳中。 猛地听到这一声惨叫, 谢怜的心忽然一震,思绪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抢了出去。只见巷子外面一群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围成一圈,纷纷叫道:“抓住啦!” “再把他打死一次!” “他妈的,这小渣滓偷了老子多少东西吃老子非从他身上一一刮下来不可!” 师青玄道:“太子殿下,你怎么了?” 谢怜没有回答,一步一步地朝那边走去。他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用力掀开外边几人,猛地一看——被压在中间暴打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看身量大约只有十五六岁,蜷成一团,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虽然他紧紧抱着头,但仍能看到,这少年的头上乱七八糟地缠满了数条绷带,这些绷带和他的头发一样,都已变得肮脏不堪。 这岂非正是那个谢怜在与君山匆匆见过一面,又消失无踪、搜索无果的绷带少年? 难怪数日以来,灵文殿都说搜索他的下落无果了,若是这少年逃进了鬼界的地盘,天界的灵文殿又如何能在人间搜索得到? 被谢怜扯开的几只鬼一阵大怒,又把他扯了开去,一鬼去拽这少年头上的绷带,道:“这小杂碎怕是个比我还丑的丑八怪,这么怕人扯他脸上这些玩意儿……” 郎千秋怒道:“你们干什么!”上来便把那几人又丢了开去。师青玄根本来不及阻止,只得摔扇子道:“千秋,说好的不会再冲动呢!” 这下,许多人都被郎千秋惹恼了,骂着“你又是个半路杀出来的什么玩意儿”纷纷朝他扑去。郎千秋道:“风师大人对不住,这是最后一次!”这便和他们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师青玄无法,叫道:“呔!我再也不和你一起出巡了!”接下来,自然也只得加入战局。偏生他们还不好施法暴露灵光,只能拳打脚踢。还有一小部分在殴打那少年,被谢怜掀开。他俯身想扶起那少年,道:“你还好吧?” 一听到这个声音,那少年肩头一震,缩头缩脑地看他。这一看,面朝谢怜,谢怜才发现,他正脸上缠着的绷带全都被血浸污了,黑黑红红,甚是骇人。这副模样,比上次他们分别时还可怕,从绷带缝隙里露出的两只大眼睛倒是黑白分明、清澈异常,然而,这双漆黑的眼睛里映出了谢怜的倒影,却满是恐惧和胆怯。 谢怜扶着这少年的胳膊,道:“来,站起来。没事了。”他却忽的“啊”的一声大叫,一把推开谢怜,跳起来就跑。 因这少年曾患有人免疫,与仙乐国必然脱不了关系,谢怜看到他就心头巨震,心神难免有点恍惚,猝不及防被一把推开,连斗笠都摔地上了。他一怔,道:“等等!” 谢怜待要去追,方才被他掀开的那几只恶鬼却又纠缠上来。那少年往长街上逃,街上熙熙攘攘,他在群鬼中矮身钻了几下就快要消失。若邪难以在这种地方探出抓人。情急之下,谢怜道:“两位大人,这边交给你们了!”若邪倏出,将几条恶鬼抽得飞向那两人。他则矮身一抄,抄了斗笠,朝那少年逃跑的方向飞奔而去。 他在街上艰难地挤着前进,一路喊着:“借过!借过!”而那少年常年在人间藏匿躲闪,逃跑自然轻车熟路,一会儿能看到个脑袋,一会儿能看到个背影,一会儿又看不到了,竟是越来越远。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怜只觉这个方向街上越来越热闹,人人鬼鬼摩肩接踵,挤得也越来越困难。正追着,忽然一大波人涌出,群鬼彻底将他和那少年冲散了。 眼看着纷纷扰扰的视线里,完全找不到那个小小的身影了,谢怜怔怔站在原地,出了神。 说真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受。究竟是觉得没抓住对方失望了,还是觉得一个噩梦又离自己远去了。 被涌出的鬼群冲刷着,谢怜却是一动不动。半晌,他忽然听到了一阵奇异的歌声。 那歌声轻飘飘的,软绵绵的,十分奇异,十分旖旎,仿佛是许多个女子在一边调笑嬉闹,一边轻歌曼舞。循着歌声,谢怜转身一望,这才发现,他追着那少年,来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高楼之前。 天界和鬼界,都有着十分华丽的建筑。然而,天界的华楼,华丽中是凝重大气,鬼市这些华楼,却是华丽得妖艳,华丽得轻浮。连这高楼上“极乐坊”这三个大字,都透着一股妖气。 沉吟片刻,谢怜还是走了进去。 撩起珠帘,一阵暖暖的香风扑面而来。谢怜微微侧首,似要避过这阵靡靡之气。随即,他看到了一间大殿。 大殿之中,铺着厚厚一层雪白的地毯,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毛制成。许多容貌姣好的女郎们赤着雪白的双足,身披纱衣,妖艳地舒展着身姿,尽情歌舞。那阵歌声,便是她们传出去的。 这群女郎恣意旋转着,仿佛是无数带着毒刺的玫瑰,在深夜中绽放。转过谢怜面前时,向他颇为挑逗地送出眼波。若是有深夜行人闯入,看到这幅情形,不知他们会是恐惧更多,还是会痴迷更多。然而,谢怜扫视整个大殿时,视线却是直接穿透了这群女郎。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坐在大殿最后的花城。 大殿之末,是一条墨玉铺成的长榻,极为宽敞,可容十余人并卧,但那榻上只坐了一人,正是花城。 他面前就有无数艳丽的鬼界女郎们载歌载舞,花城却一眼也没看,只是百般聊赖地盯着自己眼前。 在他眼前的,是一座金灿灿的小宫殿。粗略一看,像是一座天宫的建筑。再仔细一看,那宫殿,居然是用一张一张精致的金箔堆起来的,而他手中心不在焉地把玩着的,也正是一片金箔。 金箔作殿。这个游戏,谢怜幼时在仙乐皇宫里时常玩儿,其游戏趣味,和平民孩童用小石头块堆房子,其实没有什么区别。他年少时候的性子一贯喜聚不喜散,无论是什么,放在一起了,就不愿分开,做好了的,就不愿摧毁,所以堆出了什么都不许人碰散,恨不得用浆糊来糊住,让它永远也不会变才好。再小一点的时候,要是看到堆出来的小屋子倒了,就会难过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要他的父皇母后一直哄才能好。看到这宫殿层层叠起,叠了大概有一百多片金箔,颤颤巍巍的,瞧来令人想到了一个词:危如累卵。仿佛一阵微风吹过,就要倒了,谢怜忍不住心里默念:“不要倒,不要倒。” 谁知,过了片刻,花城凝视那宫殿片刻,忽地粲然一笑,伸出一根手指,在小金殿上方轻轻一弹—— 哗啦啦,整座金殿都倒塌了。 金箔散了一地。摧毁了这样一座小金殿,花城的神色却是有点儿愉悦,就像是一个小孩子把积木玩具推倒了的那种愉悦。 他把拿在手里玩儿的那片金箔随手一丢,跳下了榻。那群翩翩起舞的女郎迅速向两边退开,掩口不歌。花城则踩着一地金灿灿的碎片,向门口这边走了过来,道:“哥哥既然来了,为何一直不上前来?莫不是只离开了几天就和三郎生分了?” 听了这话,谢怜放下了珠帘,道:“方才在赌坊,可是三郎先装作不认识我的。” 花城已经走到了他身边,道:“郎千秋也在场,我若不敷衍下做做样子,怕是要给哥哥添麻烦了。” 谢怜心想:“那样子做的的确是够敷衍的……” 对于花城识破了郎千秋的身份,他倒不如何惊讶。说不定花城对混在群鬼中的师青玄也心知肚明。谢怜也不掩饰什么了,道:“三郎还是那般见多识广。” 花城笑道:“这个自然了。哥哥这次,是特地来看我的吗?” “……” 扪心自问,若是谢怜知道花城在这里,大概也会趁个假特地走一趟拜访一下,然而,恰恰这次不是。不过,花城也根本没在等他的回答,微微一笑,道:“不管你是不是来看我的,我都开心。” 闻言,谢怜一怔。他还没说什么,就听底下两旁掩口的女郎们发出了一阵吃吃娇笑。 花城一侧首,她们纷纷俯首,顷刻之间退得干干净净。偌大一座华殿只剩下两人,花城道:“哥哥到这边来坐。” 谢怜一边跟他走了,一边看他一眼,微笑道:“这便是你的真容吧?” 花城脚下微微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  极乐坊不是青楼!!! 花花和人面疫没有关系!没有关系!请不要担心!!!本颜控作者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喂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40章 极乐坊携君问仙 不知是不是错觉, 谢怜觉得, 花城的肩膀,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须臾, 花城神色如常地道:“我说过的。下次再见你,会用我原本的面目。” 谢怜莞尔, 拍了拍他的肩,由衷地道:“挺好的。” 既不调侃, 也不宽慰,不多说一句,自然处之。花城笑笑, 这一次, 神色是真正地如常了。两人走了几步, 谢怜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还没向花城确认,将胸口那条银链子取了下来, 道:“对了, 这个, 是不是你留下来的?” 花城看了那指环一眼, 微笑道:“送给你的。” 谢怜道:“这是什么?” 花城道:“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你带着好玩儿就行了。” 虽然他是这么说, 谢怜却知道,这东西必然没那么简单, 道:“那就多谢三郎了。” 看到他把指环又戴了回去,花城目中有微光闪动。谢怜四下望望,道:“在赌坊听你说要来极乐坊, 我还以为极乐坊是什么烟花之地。如此看来,倒像是一间歌舞乐坊。” 花城挑眉道:“哥哥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可是从来不去烟花之地的。” 这倒是教谢怜奇了,道:“当真?” 花城道:“自然当真。” 两人走到墨玉塌边,并排坐了,他又道:“这地方是我修着玩儿的,算是居所之一,有空来晃晃,没空不管。” 谢怜道:“原来是你家。” 花城却纠正道:“居所。不是家。” 闲谈几句,谢怜道:“三郎,有件事,可能要拜托你一下,不知你有没有空。” 花城道:“什么事?在我的地方,有事直接说。” 沉吟片刻,谢怜道:“之前在与君山处理了些事,我遇到过一个少年,与我故国可能有些渊源。” 听他说到“渊源”二字,花城的眼睛眯了眯,不语。谢怜继续道:“但我当时处理不当,把他吓跑了。后来我托人搜寻他的下落,始终没能再见。方才在你这鬼市一通乱走,却好像无意间遇到了。三郎是此处主人,不知道能不能请你帮我找一找?那少年脸上缠满绑带,刚刚从这极乐坊门前逃走。” 花城没多说什么,站起身来低低说了几句,似乎在和谁通灵。片刻,又坐了下来,笑道:“好了,等着吧。” 他是鬼市之主,自然比他行事方便。谢怜松了口气,道:“真是又多谢你了。” 花城道:“这算什么。不过,你就这么丢下了郎千秋?” 谢怜心想,郎千秋若是在,直头直脑的,还真难说又会闹出什么来,还是之后再汇合吧。他随口道:“方才在赌坊,泰华殿下可能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啦。” 花城脸上又出现了那种带点轻蔑意味的笑容,道:“哪儿的话。他还不够资格算什么麻烦。” 谢怜道:“泰华殿下也是天性如此,见到那种赌局,觉得非制止不可,这才一时冲动。” 花城淡声道:“那是他见识太少。在让自己多活十年和让敌人少活十年里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这就是人的恨意。”说完,又嗤笑一声,抱起手臂,道:“郎千秋这种傻瓜也能飞升,真是天界无人。” “……” 谢怜有点心虚地揉了揉眉心,心道:“话不能这么说啊,毕竟我一个收破烂的都能飞升……” 犹豫片刻,他还是道:“三郎,这么说的话,可能逾越了,但我还是多说一句。你那间赌坊,十分危险,怕是终有一天要出事的。” 这种赌儿赌女赌人寿命和暴毙的赌局,真是十分造孽了。而且,小打小闹倒也罢了,万一哪天赌得太大,天界迟早不能袖手旁观。闻言,花城看了看他,道:“殿下,你问过郎千秋,为什么他要冲出去没有?” 谢怜微微一怔,不知他为何忽然这么问。花城又道:“我猜,他肯定跟你说,如果他不做这件事,就没有人会做这件事了。” 谢怜道:“你猜的很准,他的确是这么说的。” 花城道:“那么,我就是完全相反的情况。如果我不掌控这种地方,还是会有另一个人来掌控。与其掌控在别人手里,不如掌控在我的手里。” 谢怜明白了。 各有道路,他并不知鬼界是怎么个情况,本也不好多说。花城又道:“不过,还是多谢哥哥的关心了。” 正在此时,谢怜听到门口传来一个声音。一名年轻男子道:“城主,那名绷带少年,属下已经找到了。” 谢怜向门口望去,只见一名戴着面具的黑衣青年站在极乐坊门口,珠帘之外,正微微躬身。而他手里抓的,正是那名衣衫褴褛的绷带少年。 花城头也不回,道:“带过来。” 那黑衣青年便提着那少年走了进来,将他轻轻放在地上。那绷带少年可能是知道跑不了了,被放下来后只是低头。而谢怜无意间扫过那青年的手腕,忽然发现,这人手腕上,有一道黑色的咒圈。 这个东西,他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咒枷! 那青年将人送过来了,又是一欠身,这便退下了。谢怜原本应该多看他几眼的,然而,眼下还有更需要他关注的人。他俯身靠近那少年,赶紧抢先道:“你不要害怕。上次是我不对,再也不会了。” 那少年一双大眼,惊疑不定。可能是逃跑了好几次,也没力气再跑了。瞅了瞅他,又瞅了瞅墨玉榻上的小案。谢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小案上摆着一盘色泽鲜艳的果子。 想来是这少年东躲西藏许久,多日没有进食。谢怜转向花城,还没说话,花城便道:“你随意。不用问我。” 谢怜也顾不得再客气了,道:“多谢。”将那盘水果拿过来,递给那绷带少年。那少年一下子把盘子夺过来,囫囵地就开始往嘴里塞。 看来,他真是饿了很多天,饿得狠了。就算是在谢怜最落魄饥饿得像条野狗的时候,吃得也未必有他这般狼吞虎咽。谢怜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道:“慢点。” 顿了顿,他试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一边吃着,一边含含糊糊地似乎想要说话,但就是说不清楚。花城道:“他可能很多年没跟人说话,不怎么会说了。” 的确,这少年好像跟小萤都没说过几句话,怕是早就这样了。谢怜叹道:“慢慢来吧。” 这时,那少年忽然张了张嘴,道:“……萤……” 谢怜立即望向他,道:“你说什么?你是在说小萤姑娘?” 那少年点了点头,又指了指自己,道:“……萤。” 谢怜懂了,道:“你的意思是,可以叫你萤?” 那少年又点头。这时,一盘水果已经全被他风卷残云般地吃光了。谢怜看他脸上绷带被染得血迹斑斑,黑黑红红,思索片刻,温声道:“你你脸上有伤,看来很严重,我帮你看看吧。” 一提到这个,那少年眼中又流露出惧色。然而,谢怜一直温声相劝,他便乖乖坐了下来。 谢怜到他身前,从袖中取出一瓶药粉,要去解那污迹斑斑的绷带,花城在一旁道:“我来吧。” 谢怜摇了摇头,慢慢动手,把那头系得乱七八糟的绷带解了下来。 果不其然,这少年的脸上,虽然已是血肉模糊的一片,但是,那些恐怖的人脸已经全都不见了,只剩下连片鲜红的伤疤。 上次与君山一见,他脸上虽然有烧伤,绷带上却没这么多血迹。这少年果然是后来又用刀子,去切割或划烂那些人面疫留下来的人脸了。 谢怜一边往这少年脸上涂着药粉,一边手都在微微发抖。这时,花城握住他手腕,又道:“我来吧。” 谢怜摇头,轻轻挣开了他的手,沉声道:“不必。我自己来。” 八百年前的仙乐皇城,许多被感染了人面疫的人走投无路,都会选择这么做。那景象,当真是人间地狱。有的下手失误,刀割到了不该割的地方,流血过多而死去。有的虽然去掉了人面,那伤口却再也好不了。 而谢怜一层一层地给他缠上新的绷带,越来越发现,这少年的脸型和五官其实都十分端正,鼻梁秀挺,双眼更是黑白分明,原本该是个清俊的少年郎,现在却是这么一副令人窒息的容貌。他也和那些人是一样的,就算切去了那些畸形的人面,这依旧是一张令人看一眼就要做噩梦的脸,此后,永远也恢复不了本来面目了。 谢怜好容易才给他重新缠好了新的绷带,颤声道:“你是仙乐国人吗?” 这少年那双大眼睛望过来,谢怜又问了几遍,他却摇了摇头。谢怜道:“那你究竟是什么人?” 萤似乎想了想,才答道:“……永……安……” 这少年竟然是永安国的人! 谢怜只觉眼前一阵发黑,脱口道:“你有没有见过……白无相?”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41章 极乐坊携君问仙乐 3 白无相。瘟疫之源。不祥的象征。 这一位“绝”, 常年穿一身雪白的丧服,手挽招魂幡,脸上则带一张哭笑面具。所谓哭笑面具, 就是半边脸哭, 半边脸笑, 不知究竟是哭还是在笑。只要在什么地方看到他,就代表这个地方很快要死人了,天下即将大乱。 谢怜至今记得他第一次见到白无相的情形。他站在仙乐皇城的城楼之上,顶着一脸的黑灰和满面的泪水, 茫然地俯瞰下方。一片模糊的视野里,唯有一道白色人影站在城外尸殍满地之中,大袖飘飘,清晰至极。谢怜低头看他,那个白色的幽灵也抬头,望向谢怜, 冲他挥挥手。 那张哭笑面具,是谢怜数百年后仍挥之不去的梦魇。 后来,旁人给白无相的评语是“白衣祸世”。他乃是血雨探花出世之前,上一代诸天仙神的噩梦。如果不是君吾亲自将他灭去, 只怕这个噩梦要持续至今。 然而, 萤似乎并不清楚“白无相”是谁, 只懵懵懂懂地看着谢怜。也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对不上号。半晌,他忽然又“啊!”的一声大叫, 原来谢怜不知不觉中抓住了他的肩膀,握得用力了。他一叫,谢怜回过神来,连忙松手,道:“对不起。” 萤什么样的殴打没受过,只是捏一下,不算什么,摇了摇头。谢怜又道了一声:“对不起。” 花城沉声道:“你太累了,先休息吧。” 他话音刚落,大殿侧面的一扇小门娉娉婷婷地进来两名女郎,要带走那少年。谢怜不知她们要做什么,花城却道:“放心。只是带他下去洗一洗,换身衣服,处理下伤口,整出个人样。” 那少年一身脏污,狼狈不堪,身上必然还有许多其他的伤口。谢怜心神微定,道:“好。有劳了。”那两名女郎这才上前,带了人下去。萤频频回头,谢怜道:“没事的,待会儿我再去找你。” 那少年被带走之后,花城转向他,道:“你先坐下休息吧,暂时别见他了。若想问什么话,我自会撬开他的嘴。” 谢怜听他说“撬开他的嘴”,觉得这措辞略可怕,道:“不必了。他若是说不出什么来,就算了。慢慢来吧。” 花城到他身边并排坐了,道:“这少年你打算怎么处理?” 谢怜脸现倦色,想了想,道:“我想,先把他留在身边,带着再说。” 花城的神色却像是不怎么赞同,道:“你不如把他留在鬼市。我这里不多他一张吃饭的嘴。” 谢怜凝视他,由衷地道:“三郎,多谢你。但是……”他叹道,“我说要把他带着,要做的,还有很多。” 萤的相貌骇人,没有什么本领,连话都说不清楚。鬼市的确是花城的地盘,他若愿意罩着,没人能伤到那少年,也不会饿着他。但除此之外,最重要的,其实是要慢慢引导这少年,将他的神智和言语都梳理清楚,让他能有个正常的样子。鬼市虽热闹,却群魔乱舞,鱼龙混杂,不宜为此。除了自己,谢怜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人愿意花费许多耐心去引导这少年了。 谢怜缓缓地道:“你帮我找到这少年,我已是很十分感激。既然找到,接下来的事也不能再麻烦你了。” 花城似是仍不赞同,但也不多说了,淡声道:“没什么麻烦的。你在我这儿,需要什么说一声便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说到“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谢怜忽然想起了方才在街上参与群殴的郎千秋和师青玄,道:“泰华殿下还在你这里,不若我让他先行离去。”说真的,郎千秋若是不能在这儿显露法身,估计帮不上什么忙。 花城却道:“随意。他我就不管了。” 谢怜始终是有点好奇,还是问了,道:“有神官在你的地界里乱走,你也不管?”难道花城当真这般有恃无恐? 花城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哥哥,我这地方,虽然说出去三界人人都道是浊流地狱,群魔乱舞,实际上,谁都想来晃一晃。便是你们天上那许多神官,表面上装作不屑一顾,百般唾弃,私底下有什么勾当却都是悄悄乔装来这里做的,我看得多了。不闹事我懒得管,闹起事来正好,这可是他们先越界的。” 他说到最后一句,谢怜忽然觉得,他腰间那把弯刀上,似乎有些异样,忍不住分了一眼去看。这一看,登时奇了。 原来,这把弯刀的刀柄处,雕着一只银眼睛。 这只眼睛的花纹不过是几条银线组成的,然而,虽然简单,却极为传神,若有生命。他原先没看到,是因为这只眼睛,原先是闭着的,合成了一线。此时,它却睁开了眼,并且眼珠骨碌碌地转了一圈,眨了两下。 花城注意到谢怜脸上异色,低头笑了笑,道:“醒了?”随即,又对谢怜道:“哥哥,这是厄命。” 那只眼睛又骨碌碌地转向谢怜。不知是不是错觉,谢怜觉得,这只银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 于是,他弯下了腰,对它道:“你好啊。” 听到他打招呼,那只眼睛眯得更厉害了,整只眼睛都弯成了弧形,似乎在笑,大眼珠转左又转右,活络得很,仿佛不是雕在刀柄上的花纹,而是真的长在人身上的一只眼睛。花城唇角勾起,道:“哥哥,它喜欢你。” 谢怜抬头,道:“当真?” 花城挑眉道:“嗯。当真。它不喜欢的,根本懒得看一眼。厄命可是很难得喜欢谁的。” 闻言,谢怜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对厄命温声道:“那就多谢你了。”又转向花城,道,“我也挺喜欢它的。” 听到这句,那只眼睛一连眨了好几下,悬在花城腰间,突然颤抖了起来。花城义正辞严地道:“不行。” 谢怜道:“什么不行?” 花城又道:“不行。” 厄命又是一阵乱颤,仿佛恨不得出鞘来。谢怜奇道:“你是在对它说不行吗?” 花城一本正经地对谢怜道:“是的。它想要你摸它。我说不行。” 谢怜莞尔,道:“那有什么不行的?”说着,便伸出了一只手。厄命一下子睁大了眼,仿佛极为期待。谢怜本想去摸这只眼睛,忽地想起:“不能摸这里,戳眼睛可痛了。”便放低了手,顺着刀鞘的弧度,轻轻摸了两下。于是,那只眼睛彻底眯成了一条缝,抖得更厉害了。 谢怜一边摸,一边感觉十分奇特。他的体质还算招动物的喜欢,以前摸一些毛茸茸的猫儿狗儿,摸得它们舒服了,就是这么眯起眼睛来,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钻。没想到现在摸着一把冷冰冰的银色弯刀,感觉居然和摸一只狗一模一样,不免奇趣。 任他摸了一阵,花城笑着站起身来,对厄命道:“行了,干完了活再来。”又对谢怜道,“哥哥在这儿歇着,我去处理点小事,去去就回。” 谢怜这才知道,恐怕方才厄命睁眼,是在警示花城。他心道:“莫非是风师大人和千秋在鬼市里现了法身?”也想起身,道,“我也去看看。” 花城却把他轻轻按了回去,道:“放心,不是泰华殿下,几个废物而已,月常罢了。你不必前去。” 他既如此说了,谢怜也不好非要同去。花城转身朝大殿外走去,远远一挥手,珠帘向两边自动分开。待他出去了,满帘的珠玉又噼里啪啦合拢,摔得一阵清脆声响。 谢怜在墨玉榻上安坐了片刻,想起那少年怕生,加上他此时心神略定,还是决定去看一看。他站起身来,穿过那两名女郎退下的小门,看到一片花圃。花圃中朱红的走廊穿插,空无一人,谢怜正在想该往哪里走,却见一道黑色背影匆匆闪过。 那背影,正是方才把萤带过来的那名面具青年。谢怜想起他手腕上那道咒枷,还是颇为在意,正想出声唤住对方,那背影已消失了。再回想起这人动作,似乎很怕被人发现似的。谢怜收了口,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绕到那人消失的转角处,谢怜贴着墙角,再悄悄望去,那人果然行动极快,且有留意前后左右,看来,的确是很警惕,不愿被人发现。谢怜心想:“这人该是三郎的下属,在三郎的地方行事,又为什么要如此鬼鬼祟祟?” 他越是这样,谢怜就越是觉得此人可能不怀好意,也藏匿身形,跟了上去。那面具人七弯八转,谢怜始终跟在他身后三四丈之处,屏息凝神。转入一条长廊,长廊尽头是一扇华丽的大门,谢怜一边跟着,一边心想:“如果他这时候转身,左右都没地方闪躲了。” 谁知,他刚这么想,就见那面具人忽然脚步一顿,回头望来。 那人顿步时,谢怜就觉得要不妙。情急之下,微一举手,若邪飞出,在顶上方的木梁上绕了几圈,将他整个人高高地吊了起来,贴在了最上方。 那面具人回头没望到人,也没想到要抬头仔细看看,终于转身继续前行了。 然而,谢怜还是不敢这么快就把自己放下来,维持着贴在天花板上的姿势,轻巧无声地往前挪。边挪边觉得自己简直像一条壁虎。好在那面具人没再走多久,便在那扇华丽的大门前停了下来,他也不用再继续挪动了,静观其变。 这座小楼大门之侧有一座女子石像,婀娜多姿,当然,从谢怜这个角度,看得最清楚的,只有她圆圆的脑袋,还有手里托的那盏圆圆的玉盘。面具人停在大门前,不先去开门,反而转向那女子塑像,举手,往那玉盘里丢了什么东西。只听“叮当”两声脆响,谢怜心道:“骰子?” 这声音,他方才听了许多次,只怕是很长一段时间也不会忘记了。正是骰子掉在底盘上的声音。果不其然,那面具人移开手,往里看了一眼。玉盘里的,正是两个骰子,两个都是鲜红的六点。 丢完骰子之后,面具人才收起了骰子,开门进去。那门竟然没有锁。而他进去之后,也只是随手关上门,谢怜也没听到上锁或者上门闩的声音。等了片刻,他才像一张纸片一样滴飘到地上,抱着手臂研究了一下这扇门。 照理说,这间屋子看来不大,那面具人在里面做了什么,也应该有些声音传出来。然而,他进去关上门之后,屋子里竟是没有半点声息。谢怜思索片刻,举手一推。 果然,打开门后,屋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瞧上去,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华丽小房间了。屋内陈设一目了然,断没有藏匿有暗道的可能。 谢怜关上门,若有所思地望向一旁这座使女石像,须臾,目光又转向她手里的玉盘。 看来,玄机便在于这玉盘,和那两枚骰子了。 谢怜心想:“这屋子还是上了锁的,不过不是真锁,而是一道法术锁。要开这把锁就需要一把钥匙,或者通关口令。要用骰子在这盘子里抛出两个‘六’,打开门后才会看到真正的目的地。” 可是,若是要他现场抛出两个“六”来,这真是世界上绝对不可能的事。谢怜只得望屋兴叹,在门前转了一会儿,抽身往回走。走了一阵,却猛然顿住脚步,心道:“我方才是怎么来的???” 极乐坊原本就大,他跟着那面具人转七转八,转了半晌,竟是把自己也转晕了。胡乱走了一阵,也没遇见一个人,正当他准备就地坐下,思考片刻时,迎面走来一个身形颀长的红衣人。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42章 借运道夜探极乐坊 那红衣人腰悬一把修长的银色弯刀, 正是花城。他边走边道:“哥哥, 你可叫我好找。” 他原先出去时是什么样,回来时也是什么样, 只是原先挂在他腰间的那把弯刀已经出鞘,和刀鞘一起悬于鲜红的衣摆上, 走起路来叮叮当当, 极是嚣张。而厄命刀柄上那只银色的眼睛已经闭上了。谢怜松了口气, 顿了顿,缓缓地道:“我本想去看看萤,谁知你这屋子太大, 走岔路了。” 他原本是想告诉花城方才所遇之事的, 可话到嘴边, 却转了一道, 咽了下去。 那面具人行踪诡异,自是为了掩人耳目, 然而, 掩的究竟是谁的耳目?旁人的?花城的?还是……他的? 谢怜还没忘记,他此来鬼市,是为了探查那名失踪的神官的下落。一切蹊跷线索均不能放过,因此,决定暂不打草惊蛇,先想办法进这道门去看看。若是与此事无关,当立即告知花城他这名属下的异动;而若是与此事有关…… 他兀自思量着,花城则一边带着他往回走, 一边道:“你若还想见那少年,我自会派人把他送上来,只消回极乐殿等着便是了。” 大抵是因为心中有事瞒着对方,谢怜对花城说话的口气,不由自主地更软和了,道:“你这么快便把事情处理完了?” 花城嘴角带了点不屑,道:“处理完了。不过又是一群废物在丢人现眼罢了。” 一听他说“废物”,口气十分熟悉,谢怜猜测道:“青鬼戚容?” 花城笑道:“不错。我不是说了吗,谁也惦记着我这地方呢。戚容想鬼市不是一年两年了,可偏生他最多也只能想想,眼红得紧,所以时常派些跟他一样的废物来捣乱。见怪不怪咯。” 二人边走边说,这一回,谢怜仔仔细细地记了路。回到极乐殿,不多时,萤果然又被两名女郎送了上来。 经过一番梳洗整理,他换上了干净的衣物和雪白的绷带,虽然仍是密密地缠着头脸,但也有些焕然一新的意思。这么看来,这少年分明四肢修长,秀骨清癯,本该是个极好的苗子。然而,如今的他,却是一副勾腰垂首、不敢抬头的畏缩模样,谢怜忍不住心中难过。 他拉着那少年坐下,道:“小萤姑娘临终之前那几句,算是有意将你托付于我,我也算是答应了她。不过,我还是得问问你本人的意愿。从今往后,你可愿意随我修行?” 那少年愣愣看着他,似乎不怎么敢相信,有人肯带他修行。谢怜又道:“我那边虽然条件不算得好,但保你不必再东躲西藏、偷食挨打还是没问题的。” 他说这话时,却没发现一旁的花城乜着眼睛,冷冷地盯着那少年,目光里尽是审视的意味。 萤一双眼睛里又是迟疑,又是期待。谢怜知道他一时半会儿可能还是不太敢信,心想还是多说说话,慢慢来,拍了拍他的肩,想了想,温声道:“你记着小萤姑娘,给自己取名叫做‘萤’,这很好,不过还差了一个姓。永安国国姓为郎,不若今后你便得一个新姓名,叫做郎萤?” 这一问,那少年倒是缓缓点头了。点着头,便从他腹中传来一阵咕咕之声,他仿佛窘迫,立刻把头埋下。谢怜见状,倍是感伤:“这孩子大概已有几百岁了,也不知是何机缘巧合,化为活鬼,留在了这世上。也不知究竟是在给他续命,还是在教他受罪。”正想再给他找找有没有什么吃的,却见极乐殿外涌入许多曼妙女郎。 这些自然是花城安排上来的。每名女郎手中都托着一只玉盘,玉盘中是各色佳肴、美酿、鲜果、小点。她们玉步纤纤,走马灯一般绕着大殿走过,每一个经过墨玉榻时,便将手中的玉盘奉上,置于桌上。郎萤光是看着,却不敢动手,谢怜便推了几个盘子到他面前,他这才慢慢拿着吃起来。 看着这少年,谢怜脑海中忽然浮现一幕。也是一个脸上都缠满了绷带的少年,浑身脏兮兮的,蹲在地上,手里抱着一个供盘,低头偷偷吃着盘子里的果点。 这是他许多年以前见到的一幕了。大概是因为和面前这一幕有些相似之处,才让他在此刻又记起来。谢怜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想把这画面从脑海中驱逐。正在此时,一名身穿紫色纱衣的窈窕女郎送上了酒盏。花城举手,给他斟了一盏,道:“喝一杯?” 谢怜方才心中有事,分了神,随手接过便往口里送。甫一入口,才知是酒,目光转了回来。谁知,这一转,刚好看到花城背后,那送酒的女郎对他抛了个媚眼。 他当场就喷了:“噗——” 还好他那一口酒已经咽了下去,什么都没喷出,只是把自己呛到了,咳嗽不止。郎萤也被他吓了一跳,手里的糕点掉到桌上,谢怜边咳边对他道:“没事。没事。” 花城则轻轻拍着他的背,道:“怎么回事?可是这酒不合你的口味?” 谢怜忙道:“不是!酒很好。只是我忽然想起来,修我此道,须得戒酒。” 花城道:“哦?那是我的不是了,没考虑到这个,教哥哥破戒了。” 谢怜道:“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忘了。” 他揉了揉眉心,转过身,不着痕迹地朝大殿中心方向瞅了一眼。 那名送酒盏上来的女郎背对着他,袅袅娜娜地往前走去,那身姿步态,当真风情万种。花城只顾做自己手头的事,或是全神贯注地看着他,根本不看一眼这些美艳的女郎,自然也没看留神这些女郎的脸。然而,谢怜方才无意的一瞥,却是看得分明。 这送酒的女郎,岂非正是风师青玄??? 风师大人为了潜入极乐坊,竟然不惜化为女相混进来……谢怜着实被那一个媚眼惊得不轻,心中直想说你还是拿酒来吧我压压惊。这时,听花城随口说了几句,道:“修道么,我以前以为是求个潇洒痛快。若是要戒这戒那,倒不如不修。你以为呢?” 谢怜镇定极快,若无其事地接了话,道:“那要看修的是什么道了。有的宗派并不讲究这些。但修我此道,惯例是要戒酒戒淫。酒可偶尔为之,后者却是万万不可犯禁。” 他说到“戒淫”二字时,花城右边眉微微挑起,说不上是个愉悦的神情,还是觉得有点麻烦的神情。 谢怜又道:“其实,还有一样戒嗔。如赌场内大喜大悲,极易生嗔,也应当戒了才是。但如果能把握心神,输赢不惊,便不必刻意戒赌。” 花城听了,哈哈笑道:“难怪哥哥还有兴趣到赌坊去玩儿了。” 绕来绕去,谢怜终于把话题自然而然地引到“赌”这个字上来了,道:“说起来,三郎的赌技当真是神乎其神。” 花城嘻嘻地道:“无他,运气好罢了。” “……” 谢怜听了,对比自己,忍不住一阵心酸,轻咳一声,道,“你看,我就……”他摆了摆手,道,“我实在是很好奇,不知这投骰子,究竟是不是真的有什么秘法?” 如若没有,在赌坊内花城也不会把着他想要几就来几。那面具人也断不会一把便能掷出两个六。花城却笑道:“秘法自然是有的,只是非一日之功。” 谢怜多少也料到了这个回答,如此一问本来便没抱太大希望,正打算再想想别的法子,却听花城又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个速成的法子,包哥哥得心应手,百战百胜。” 谢怜道:“什么法子?” 花城举起右手。第三指系着红线的,正是这只右手,那一缕红线在手背的一面打了一个小小的蝶形结,甚为明艳。他将这只手伸出,对谢怜道:“手给我。” 谢怜不明就里,但既然花城说给他,那便给了他。花城捏着他的手,握了一会儿,微微一笑,翻手丢出两个骰子,道:“试试看?” 谢怜顿有所悟。心中默念双六,取了骰子一丢,滴溜溜,果然是两个鲜红的“六”。 再抬头,谢怜道:“原来运气和法力一样,也是可以借的。” 花城笑道:“下次哥哥若是要和谁赌,先来找我。你要多少,我借多少。” 鬼市内似乎常年没有白日,永远是黑夜,两人又相对着胡乱玩儿了几十把,谢怜道他有些疲乏,花城便起了身,先令人去安置郎萤,再亲自带谢怜去了客居。他如此体贴,谢怜却想到待会儿要在极乐坊内探秘,望着那红衣背影缓步远去,总觉得分外内疚。他关上门,坐在桌边,扶着额头,心想:“希望此事当真与三郎无关,待查明真相,我立刻向他坦白道歉。” 坐了没一会儿,果然听到有人在门外幽幽地唤道:“殿下……殿下……” 一听这声音,谢怜立即上去开门,门外那人一下子蹿了进来,正是师青玄。 她还是那副鬼界女郎的装束,一身轻薄的纱衣,腰身束得纤细,一进来就滚倒在地上,化回了男身,捂胸口道:“窒息!窒息!我的妈,我要被这玩意儿勒死了!” 谢怜反手关上门,一回头,看到的画面就是一名男子穿着一身妖里妖气的紫色纱衣,躺在地上狂撕自己穿的抹胸和束腰,完全无法直视,捂眼道:“风师大人……风师大人!你不能换回你原先的道袍吗?” 师青玄道:“我傻呀我?大黑夜里穿个明晃晃的白道袍,给人家当靶子打?” 谢怜心想:“不……你穿成这样,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个更扎眼的靶子……” 他没见到郎千秋,蹲下来,问道:“泰华殿下呢?你把他一个人放在外面,他可别又出事。” 师青玄把束胸都撕掉了,总算缓过了气,瘫在地上,道:“放心吧,我以前辈的身份命令他不许再动,应该是不会再出事了。” 谢怜虽然还是有点不放心,但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抓紧时间,把那面具人和那扇要投出双六才能进去的密门快速说了。师青玄听到那面具人手腕上带了个咒枷,“啊”了一声,道:“这些年里,被贬下天界的神官就那么几位,我大概知道这人是谁了。” 谢怜道:“谁?” 师青玄从地上爬了起来,道:“你看到的这位,恐怕是原先的西方武神,引玉殿下。” 谢怜一怔,道:“原先的?是说权一真之前的上一任西方武神吗?” 师青玄撕完了抹胸,又是好汉一条,掩了掩纱衣,坐在谢怜对面,一本正经地道:“不错。不过这些我也是听说的,你听听就算。之前镇守西方的武神是引玉殿下,他是权一真的师兄,飞升后点了权一真的将,多有提携,师兄弟据说关系一直挺好的。但是,没过多久权一真自己也飞升了,而且势头很猛,把他师兄在西方的位置取代了。” 谢怜不语。师青玄接着道:“一山不容二虎嘛。两边本来很好的,权一真压过了他师兄,在西边风头出尽,引玉那一派渐渐衰落,信徒减少了,就不是很高兴,都觉得是权一真动了什么不干净的手脚,处心积虑夺他师兄的位。一来二去的,师兄弟就慢慢结仇了。” 谢怜道:“那引玉殿下为何会被贬?” 师青玄道:“正要说到了。好像是后来他们在西方越扯越狠,引玉殿下一怒之下,要对权一真下什么毒手?具体不是很清楚,反正被揭穿了。当时闹得很大,引玉便被帝君贬了下去,后来就不知所踪了。没想到,居然沦落到了鬼市……” 谢怜想起,南风评价这位西方武神权一真时,语焉不详,语气颇有些一言难尽,不知对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问道:“风师大人,依你所见,这两人到底怎么回事?” 师青玄牵了牵纱衣的裙摆,道:“我怎知道。我虽然跟很多人熟,但是跟西方那边都不太熟,都只讲过几句话。但若只凭这几句话来看,我觉得引玉殿下人不错,挺谦和的。权一真嘛,他年纪比较小,脾气是怪了点,但除了不太懂人情世故好像也没啥大问题。我就不说到底怎么回事了。除了他们俩自己,别人谁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谢怜摇了摇头,道:“不说的好。不管那面具人是不是引玉殿下,也不管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了,咱们先去看看那门能不能打开,打开之后又是什么吧。” 两人悄无声息地出了门。白天走失过一次的谢怜后来吸取了教训,小心记路,这次还算顺利,再凭几个模糊的印象一通乱走,竟然也让他们在两柱香后成功找到了那扇华丽的小门。谢怜来到那仕女石像前,拿出两枚从房里带来的骰子,屏息片刻,轻轻一掷。只听“噔噔”轻响,果然,一把便是两个鲜红的“六”。 谢怜松了口气,可想起这运气是之前在极乐殿里花城手把手借他的,心里更不是滋味,心想:“人家对我好,我却在人家家里做贼一样地乱窜。” 见他神情,师青玄拍拍他肩,道:“事到如今就看开点吧。不过我瞧这血雨探花对你是真的挺用心的,我要是你,这次帝君求我我都不会接的,免得难做人。” 谢怜摇了摇头,心想,师青玄终归是不太了解君吾,才会这么说。 此事谢怜的确有为难之处,而君吾也知道他有为难之处。依照谢怜对君吾的了解,在这种情况下,君吾根本不会对他提这件事,而是会直接派另外一位神官来执行任务。 可偏偏君吾明知他有为难之处,还是问了他的意愿。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君吾已经找不到其他合适的人选来走这一趟了,是在万不得已之下,才来问他。既然如此,谢怜自然义不容辞。 而且,那位失踪的神官在七天前发出求救讯号,花城也是在七天前离开,这个巧合,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忽视。 谢怜叹了口气,心道:“三郎啊,但愿我能有给你道歉的机会。” 他收了骰子,推开了门。华丽的小门之后,不再是之前那间平淡无奇道小房间,而是一个黑黢黢道地洞,一阶一阶的楼梯通往地底深处,从下往上飕飕灌着冷风。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43章 借运道夜探极乐坊 2 谢怜从玉盘中抓了骰子, 与师青玄对视一眼, 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朝地洞深处走去。 师青玄走在前面, 打个响指,托起了一道掌心焰, 照亮了脚下的台阶。谢怜轻轻关上门, 在后断后。两人大约下了五十多级石阶, 终于踩到了平地。 这是一条可容五六人并行的单行地道,只有一条路,前方是漆黑一片, 后方是通往地面的楼梯, 左右两侧都是厚实的墙壁, 因此, 不需纠结该怎么走,只管往前走便是了。只是, 延这条地道走了两百余步后, 一堵冷冰冰的石墙出现在两人面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师青玄道:“这就没路了?不可能吧。”他一手托着火焰,另一手在那墙壁上摸索,似要查找其上有什么机关,又施了几个破除障眼法的法诀,墙壁毫无动静,他没辙了,道, “我把它打穿?” 谢怜道:“那样就动静太大了,整个极乐坊都会被惊动的。” 师青玄把手贴在石壁上,送出一阵灵力,半晌,收了手,道:“要打也打不穿,这墙怕是至少有十丈厚了。” 可谢怜分明就是亲眼看着那面具人进来这里的,总不至于他鬼鬼祟祟的,就为了进到这样一个死胡同里打坐冥想吧?其中定然还有别的法门,于是二人四下细察。不多时,谢怜道:“风师大人,你看地上,似乎有东西。” 他指向地面,师青玄立即放低手掌,两人一起蹲了下来。 这地道的地面是以无数块方形砖石铺就的,每一块方形砖块都有一扇小门那般大小。而在这面石壁前,他们踩着的那块方形砖上,画着一副图。图案不大,是一个小人,正在丢骰子。 师青玄抬头,道:“莫非这里也和开上面那道门的方法一样,必须要丢出正确的点数,才能打开这道石壁?” 谢怜微一颔首,道:“看来是这样了,不过,我并没跟那面具人一起进来,不知此处通关的点数是多少。” 师青玄道:“都到这里了,再撤回去打探也不太实际,先胡乱丢一个看看吧。” 谢怜也赞同,道:“风师大人,你试试吧,我……不知我借来的这把运气,能撑几次。” 师青玄也不推辞,接了骰子便往地上一丢,道:“如何?” 他丢出了一个“二”,一个“五”。两人等了片刻,没等到石壁打开,谢怜收了骰子,道:“果然不行。” 师青玄却忽然道:“太子殿下,你看脚下,图案变了!” 闻言,谢怜立即低头。果然,地上那块方形砖上的图案,原本是一个小人在玩骰子,此时颜色却渐渐淡去,又渐渐深入,变成了另外一幅画面,看上去像是一条浑圆肥硕的黑色长虫。师青玄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谢怜猜测道:“地龙?水蛭?长得很像,田里很多,见过不少。” 师青玄道:“你究竟是干了啥才见过不少……”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就消失了。 不光是他,谢怜也消失了。原来,方才他们说到“玩意儿”几个字时,二人同时感觉脚下一空,下一刻,便掉进了一个地洞中。 原来,那堵石壁根本不是门,它就是一面货真价实的石壁,而他们踩在脚下的这块方形砖,才是真正的门。丢了骰子之后,那门突然打开,又立即合上,谢怜与师青玄在空中下落片刻,重重摔落到一片地面上。还好这地面松软至极,虽然压出了两个深深的人形坑,但两人倒并不觉得摔得如何疼痛,立即就要站起。谁知,这一站,两人的头却双双撞了顶,一齐“啊”了一声。谢怜一手捂头,一手在上方摸索,只摸到了与脚下地面同样松软潮湿的泥土,没有石板。那扇石门,早已消失不见了。 方才下落时,师青玄手里的掌心焰熄灭了,此时他重新燃起,照亮了四周。二人这才发现,他们竟是身处一条土道地洞之中。 这地洞呈圆形,洞壁全是泥土,不像有人工开凿过的痕迹。师青玄揉着额头道:“这又是什么地方?是不是因为我丢错了点数,咱们就被扔到这里来了?” 沉吟片刻,谢怜道:“极有可能。那石门已经不见了,即是说不给咱们回去的机会了。先想办法出去再说。” 两人略一商量,便顺着地洞前行了。这地洞曲曲折折,成年人若想在这条地洞里站直了,怕是有点困难,只能勾腰行走,或是在洞内爬行,速度缓慢,还颇为辛苦。并且,这洞中空气潮湿温暖,泥土也是一般的难缠,走一步陷一脚,拖泥带水。偶尔,还会踩到一些腐烂在土中的小动物植物的尸体。谢怜倒是颜色不变,师青玄却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谢怜越走越觉得不对劲,道:“风师大人,咱们怕是得加紧快走。这地方怕是……” 正在此时,一阵“轰隆轰隆”的怪异巨响传了过来。 巨响传来,整个地洞也随之微微震颤,上方零星泥土被震得啪啪落地。二人对视一眼,一句不说,朝巨响的反方向飞速奔去。 然而,那阵巨响和震动横冲直撞,速度竟是比他们要快得多,不断逼近。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在弯弯曲曲的地洞中连滚带爬,但始终不见这地洞的出口,连一丝光亮也没有。非但如此,在他们奔跑的方向,居然也传来了一阵与身后同样的巨响和震颤! 前路后路都被堵住,二人只得停步。伴随着那“轰隆轰隆”、沉重庞大的躯体从泥土中拖过的噪声,两条巨虫蠕蠕而动,出现在两人面前。 这两条巨虫硕大臃肿无比,身呈紫黑色,表皮微微透明,虫身一节一节,无眼无足,两颗头就是两个肉尖,不是两条奇长无比的地龙,又是什么? 那石门打开,居然把他们丢到了一个地龙怪的老巢里! 谢怜举起一手拦在前方,若邪蓄势待发。师青玄则不知从哪儿摸出了风师扇,可惜在这狭窄的地底带不起狂风,带起了狂风说不定还会吹晕自己,如此上品法宝恐怕难以发挥作用。这时,谢怜想起地龙畏光畏热,道:“风师大人,劳烦借我一点法力,再把掌心焰起大点!” 师青玄依言,左手与他清脆相击,右手手中火焰窜高了几寸。谢怜也迅速起了一道明亮的掌心焰。果然,那两条地龙感受到炙热的火光,往后缩了缩,拉开了一丈之隔。于是,两人借着火焰之威,继续一边慢慢行走,一边逼着两条地龙和他们保持距离,指望能找到出口。 然而,地洞狭窄,大火这么一烧,不光两条地龙怪怕了这热,时间一久,谢怜和师青玄也热得汗流不止,仿佛置身烤炉,颇为难受。而且,更可怕的是,师青玄虽然极力以法力加持火焰,那掌心焰还是似乎越来越小。觉察到这一点的两条地龙退避的时候,也没有那般避之不及了。 谢怜又走了几步,觉得呼吸微有滞涩,道:“风师大人,这掌心焰怕是撑不了多久。虽然这些泥土潮湿疏松,但毕竟还是地底深处,再过不久,可能气流不通,火要灭,人也要晕了。” 师青玄一咬牙,道:“那就只能用一个缩地千里了。” 虽然眼下两人都腾不出手画阵,地势也极为不利,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谢怜道:“我找一片平坦之处。” 恰在此时,他感觉脚下踩中了一片不那么潮湿的地面,似是一块石板。谢怜心中一动,立即俯身查看。果然,这又是一面石门! 这石门上也是画着一个小人在丢骰子的图案。师青玄也踩到了它,大喜过望,道:“快快快,快丢骰子打开它!”谢怜正要丢,忽地又想:“可别让我丢出了一个错得更离谱的点数,打开门又到了一个更可怕的地方。”把骰子递给他,道:“你来!” 师青玄二话不说,抓过就丢。滴溜溜,这次,是一个“三”和一个“四”。谢怜立即收起骰子,两人齐齐站到门板上。师青玄手上的掌心焰已经又小了一圈,两条地龙蠢蠢欲动。谢怜仔细盯着那门板上的图案,它渐渐淡去,又渐渐化为另一幅图,是一片树林,几个穿得古怪的小人似乎正在围着中间一人跳舞。 这时,一条地龙似乎终于按捺不住了,口器微张,拖着沉沉的身躯,冲了过来! 万幸,就在它距离两人只有三尺之隔时,石门顿开! 这一次,两人又掉进了一个狭窄的洞里。只不过,这一次的地面是硬邦邦的,狭窄又干燥。两人摔得生疼,撞作一团,谢怜惯来忍痛,一声不吭,师青玄却是大吼了起来。谢怜被他喊得耳朵生疼,担心他出了事,道:“风师大人,你还好吧?” 师青玄头在下,脚在上,道:“我也不知道我好不好,我以前从没摔成这样过。太子殿下,跟你一块儿干活,可真是太刺激了。” 闻言,谢怜忍俊不禁。他这才发现,两人是摔进了一个树洞中。他先艰难地跨出洞来,再把手递给师青玄,道:“这可真是辛苦你啦。” 师青玄道:“不客气。” 他拉了谢怜的手,钻出树洞,灰头土脸的,一身纱衣已经破破烂烂,出来被外面的日光刺得在眉头搭了个架子,道:“这又是哪里啊?” 谢怜道:“如你所见,一片深山森林。”他四下望望,又道,“我瞧这石门,其实作用等同一个专门施放缩地千里术的法器。投出了不同的点数,就会被送到对应的不同地方。不知这次投出来的点数是不是对的。” 师青玄赤着两条胳膊,抱起手臂,严肃地道:“施展一次缩地千里就要耗费大量法力了。那血雨探花为了防止旁人窥探他的秘密,竟然做出这样的石门法器,可见其法力之强,心机之深。” 他虽然表情严肃,但这么一副赤脚赤膊的狼狈模样,实在严肃不起来,反而好笑。谢怜辛苦忍住了笑,心头却浮现花城那副轻翘嘴角的神情,摇了摇头,心想:“与其说他心机深,倒不如说……只是顽皮罢了。” 两人出了树洞,刚走了没几步,四周灌木丛后突然跳出了一堆赤|身裸|体的人,围着他们跳了起来,边跳边大声叫道:“哦哦哦!” “……” 二人都极为震惊。师青玄道:“这回又是什么!” 谢怜举手道:“不要紧张,都不要紧张。我们先看看。” 他定睛一看,这群人并非当真赤|身裸|体,只是身上只穿了兽皮树叶,一副茹毛饮血之态,手持树枝长矛,矛头扎着尖锐的石头,对两人一笑,满嘴利齿,皆是锯齿状的尖牙。 两人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师青玄边跑边道:“我哥以前常跟我说!南方深山处有许多野人精食人为生!让我一个人不要到这种地方来!该不会现在我们遇到的就是吧?!” 谢怜逃跑已是轻车熟路,姿态和风度都比他从容得多,淡定地道:“嗯,很有可能!总之先找门,先找找看还有没有石门吧!” 那群野人在他们身后大呼小叫,穷追不舍。原本,谢师两人是只能逃,不能还击的,因为天有天规,神官若下凡间,在面对凡人时不得擅自以法力压制,这一条规定,为的是避免神官恃法欺人,仗势为祸。但他们不时冲两人投些尖锐的石块、树枝,冷不防,一根树枝贴着师青玄的脸颊擦过。 这下,可触了大霉头。师青玄一摸脸,摸到了极淡的一缕血痕,当场勃然大怒。 他“呔”了一声,刹住步子,转身道:“你们这群没见过世面的深山野人,见了本风师,不但不折服,居然还敢乱我仪容!!真是岂有此理!!!” 喝完,他猛地抖出风师扇,刷的展开,霍的一扇——那群野人登时平地起飞,被他扇到数丈之外,挂在树上,嗷嗷大叫。两人终于能停下脚步,大口喘气了。喘着喘着,谢怜那个念头又出现了:“做神官,真是辛苦啊……人鬼神,谁也不比谁容易……” 师青玄吐出一口恶气,对谢怜道:“太子殿下,你看到了,这是他们自找的!不是我恃法欺人。” 谢怜道:“不错,我看到了。” 师青玄又摸摸他那张脸,嘀咕了几句“我哥都不敢”云云,转身道:“咱们去找石门吧。” 谢怜默默点头。眼见师青玄一振衣衫,整了整头发,真真一派潇洒之姿。奈何,他身上穿的是一件破烂不堪的紫色纱衣,这一派潇洒之中,不免掺上了十分诡异的味道,当真使人见之难忘。谢怜心中不禁感慨万千。遥想半月关初见,风师大人何等神仙姿态,教他以为不是绝世妖道,便是一代高人。谁知,这根本是他的错觉…… 两人在森林里没头没脑地转了几大圈,最后,终于在另一个树洞旁找到了一扇石门。这回,师青玄却不肯再丢骰子了,挠了挠头,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我的运气就算不是次次都好,可也不至于次次都差。但我今天好像手气不好,丢了两把,一次到了地龙洞,一次遇到了野人精,下次不知道还会遇到什么。” 谢怜轻咳一声,心中歉疚:“说不定是因为我在你旁边,所以把你的手气一起带衰了……” 这时,又听师青玄道:“还是你来吧。说不定你那位三郎借你的手气还剩下一点儿呢。” 不知为何,谢怜听到“你那位三郎”时,莫名有点不好意思。想解释点什么,可再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非要解释,反而怪怪的,便也不多说了,执了骰子,轻轻一滚。 两个“六”。 屏息片刻,谢怜留神看着那石门上图案的变化,好对接下来要遇到的东西有个心理准备,可这一次,那图案没有任何变化,石门便轧轧地打开了。 门后的,又是一道黑黢黢的石阶,通往地底深处,飕飕冒着冷气。 两人对视一眼,均是心想:“难道闹了一大圈,又绕回原地了?” 纵是绕回了原地,也比待在其他地方要好,于是,两人果断下了石阶。那石门在身后又沉沉关上,伸手去推,却摸到一片光滑的石壁。谢怜道:“还是往下走吧。” 两人再次沿着这条四四方方的地下石道朝前走去。走了两百余步,谢怜渐渐觉察,道:“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走的那条地道。” 师青玄道:“不错。当时我们走了两百步就遇到石壁了,现在却没遇到。” 谢怜轻声道:“看来,这一次,是走对了。” 正在此时,两人同时顿住脚步。 前方的黑暗中,传来了一阵血腥味。 与之伴随的,还有一个男人沉重的呼吸声。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44章 极乐化土芳心再临 两人一动不动, 一语不发。既没有托一个掌心焰看个究竟, 也没有率先出声质问。不过,对方明显是已经觉察他们的到来了, 因为,他们驻足后, 从对面传来了冷冰冰的一句。 一个男子沉声道:“无可奉告。” 一听这声音, 师青玄立即便燃起了一道掌心焰。谢怜没想到他会突然点火, 根本来不及阻止。那火光明亮至极,映出了一个黑衣男子的身影。 这黑衣男子低头靠在道路尽头的石壁上,一张脸惨白如纸, 黑发蓬乱, 但那一头乱发中的双眼却是湛然有神, 仿佛两道燃烧的寒冰。虽然盘足而坐, 空气中一股越发浓重的血腥味却说明了他当真伤得极重,分明是被关押在此处的。他方才那句“无可奉告”, 也大概是把他们当做了前来拷问的人。 师青玄看清了这男子的脸, 道:“是你!” 那男子似是也没料到来人,顿了片刻,仿佛也想说一句“是你”,但终是忍住了。谢怜收起了方才暗中蓄力的若邪,道:“原来你们二位认识的。” 几经波折终于在此处找到了人,师青玄面露欣慰之色,正要答话,谁知, 那男子斩钉截铁地道:“不认识。” 师青玄闻言大怒,用折扇指他道:“认识我是什么很丢脸的事吗?你这么说真不够意思,明兄,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 那男子断然拒绝,道:“我没有会穿成这样到处乱跑的朋友。” “……” 师青玄还穿着那身紫色纱衣,当真是……不堪入目。谢怜听了直想笑,心想:“原来真的会有人用‘某人最好的朋友’来定义自己。”不过,这大概也是师青玄这个人的特色了。再一想,“明兄”?五师之中,地师的名字岂非就叫做明仪?于是,谢怜道:“莫非这位就是地师大人?” 师青玄道:“就是他了。你也见过的。” 谢怜打量明仪,奇道:“见过吗?”他似乎并不记得这么一号人物。师青玄道:“见过的。” 明仪却道:“没见过。” 师青玄道:“明明就见过的,上次在半月关。” “……” 看着明仪由白转为铁青的脸色,谢怜终于记起来了。上次半月关一见,师青玄身边不是还有一个黑衣女郎吗! 当时花城便对他说,这位不是水师,但也肯定是风水雨地|雷五师之一,果然不错。原来师青玄不光热衷于自己化女相,还热衷于拖别人和他一起化女相。难怪那黑衣女郎脸色那么差,仿佛极为嫌恶。想起这次进入鬼市之前师青玄也是百般怂恿他“同乐”,谢怜不禁轻咳一声,心道好险好险。 正了色,思绪拉回正事。君吾之前对他说过,上天庭有几位神官是常年杳无音信的,其中就包括雨师、地师。谢怜道:“地师大人,那以火龙啸天是你发的?” 明仪道:“是我。” 那么就是救对人了。谢怜一点头,道:“地师大人恐怕伤势不轻,我们先赶快离开,有话之后再说。” 师青玄二话不说,立即蹲下来把明仪背了,道:“那行,走吧!” 三人顺原路返回,师青玄边走边道:“我说明兄,你不是很能打的吗,咱们在半月关那儿分开的时候还见你好好的,短短几天怎么给打成这样了?你是怎么惹到花城的?” 他语气中还有一点幸灾乐祸,谢怜心道:“嗯,这可真是朋友的说话方式,果然是好朋友。”明仪却是似乎受不了再听到师青玄说话了,三个字迸出,道:“你闭嘴!” 师青玄问的这个问题却也是谢怜想弄明白的。师青玄这个问法太欠打,只有熟人才能问,于是他换了措辞,道:“地师大人,花城他是为何要为难你?” 明仪倒是没叫他闭嘴,但也没答话。谢怜侧首一看,他竟是已闭上了双眼。想来是受困地下拷问数日,伤势颇重,突见救兵,心下宽慰,终于可以休息一刻了。反正回到天界之后还能再谈,也不急于一时,便也不叫醒他。 三人奔上台阶,谢怜摸出骰子,又是一丢。黑暗中不知丢出了几点,只听面前“喀”的一声轻响,拉开了一条缝,光亮从这条缝里透出。谢怜推门,心中正想着:“不知赶不赶得上把郎萤也带走?”岂料他一脚踩出,却是踩了个空。 这一脚踩空,谢怜立即道:“别出来!” 他身子在空中翻了个翻,落在一个硬硬的什么东西上。正松了口气,心想幸好不是落到什么刀山火海上,再一抬头,却觉得刀山火海可能还好一点。只见花城那张俊美异常的脸就在咫尺之处,挑着一边眉,正在看着他。 这一次,石门打开,一脚踏空,他竟是直接掉到了花城身上! 这石门通往之处,乃是一间金碧辉煌的大屋。屋内四面墙壁上陈列着各式兵器,有刀,有剑,有矛,有盾,有鞭,有锤,竟像是一间兵器收藏库。任是谁人,只要是男儿,身处这样一件兵器库,四面八方都被各式武器环绕,定然如置身天界,热血沸腾。 此刻,花城就坐在这间兵器库的正中央,不紧不慢地擦拭他那一把银色弯刀。即便突然有人从天而降落到他腿上,他也只是停住了擦拭的动作,并不如何吃惊,只是淡定地望着谢怜,似乎在等他给一个解释。谢怜当然给不出解释,只能趴在他腿上,硬着头皮,与他对视。忽然,他眼角瞟到一旁有人,转头一看,那人竟是郎萤。 这绷带少年正坐在地上,十分惶恐,甚至双手抱头,正瞪着这边两人。谢怜根本来不及去想为何郎萤也会在这里,再一转眼,忽然瞥见上方师青玄一只白色的靴子踏出了一半。情急之下,他连忙握住花城双肩,道:“得罪了!” 说完,便将花城一扑扑倒。 他这一扑,把花城扑出了一丈之远,还就地打了几个滚,滚完之后猛地转首,师青玄已背着明仪跳了下来,安然落地,正是落在花城原先坐着的地方。谢怜再硬着头皮转过脸,花城还是在看着他,并无表示,只是那边眉挑得更高了。 谢怜立即一跃而起,拉过郎萤,倒退数尺,边退边道:“抱歉,抱歉。” 他将郎萤拉到自己身后,低声对他道:“跟紧我,小心。”郎萤望着花城,仿佛极是害怕他,连连点头。师青玄却道:“事到如今就别道歉了。此次神官失踪之事全系他所为,太子殿下,你小心点。” 事已至此,谢怜又如何不知?只是,这真是他极不愿面对的局面。他迅速四下望了一圈,这间兵器库居然并没见到门窗等可供出入之处,要夺门而逃都没出路。谢怜只得站直了,道:“三郎,容我解释一下。” 花城道:“嗯,我在等。” 踌躇片刻,谢怜温声道:“不知地师大人究竟与你有何误会,不若先罢手,我们心平气和计较一番。” 最好的情况,莫过于花城现在放他们安然离去。地师虽受了伤,但终归性命没有大碍,也并未缺胳膊少腿,若就此罢手,还不至于激化事态。若是花城此刻放行了,回天庭复命时,便是豁出了这张脸,谢怜也想试着求君吾网开一面。 谁知,花城却放下了弯刀厄命,道:“地师?什么地师?” 顿了顿,道:“哦,你是说风师身上背的那个吗?那不过是我手下一个不成器的下属罢了。” 闻言,谢怜与师青玄皆是一怔。谢怜不知他为何这么说,但心知必有深意。师青玄则道:“这分明就是我上天庭的神官,你强行指鹿为马,也太好笑了。” 花城笑道:“那么,不知你们上天庭尊贵的神官,究竟是为何要隐瞒身份,纡尊降贵,到我这里来做一名鬼使啊?” 顺着厄命的弧度,拭出一弯银月,花城又道:“如果那位真是地师,那可当真是好耐性,一演就是十年。这十年里,我虽偶尔觉得他不对劲,但也一直没有证据。若非去半月关走了一趟,我还真没有十足的把握。” 刹那间,谢怜心念电转。原来,地师失踪受困,究其原因,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从十年之前便隐瞒真实身份,在花城手下做了一名鬼使! ——说难听点,便是卧底了。 花城说的这几句清清楚楚,谢怜还如何能不明白?个中来龙去脉都能摸索出来。花城虽偶尔觉得这名下属蹊跷,但可能因为没有证据,便还是将他留下观察。而在数日前,半月关一行,少年形态的花城和他一起,看到了和风师一起出行的地师。 虽然当时地师受风师怂恿,用的乃是女相,但花城还是看穿了其幻化出的外观形态,发现这名黑衣女郎,正是自己手下那名略有蹊跷的鬼使。既然和风师一起行动,那么,这人的身份便不大难猜了。但因为花城从前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花城看穿了他,匆匆一眼,地师却并未立刻得知花城也去了半月关。 但也许他当时不知,但事后回想,觉察不妙,便赶紧地撤离了。是以半月关之事了结后,花城立即离开了菩荠观,恐怕正是要去找他算账。大概是在被花城追杀的途中,万分危急之下,明仪施出了火龙啸天之法,君吾这才找到谢怜,让他来走这一趟。 天界的神官不好好在上天庭办事,却乔装潜伏于鬼界数十年,不知道想干什么,这可真是丑闻一桩。两界这些勾心斗角,谢怜不太懂,也不想懂,但若是留明仪在这里继续受关押拷打,终至陨落,天上地下这梁子可就结大了。到时候,借此借口,天界与鬼界亮到明面上开战,局势岂非愈加混乱?至那一日,花城也不可能独善其身。思前想后,他也只能道:“三郎,望你今日能网开一面。” 花城凝视着他,片刻,淡声道:“殿下,其实,有些事,你还是不要牵涉太多为好。” 照理说,花城一向是喊谢怜“哥哥”的,当他改口喊“殿下”时,应当使人觉得生疏了才是。然而,谢怜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 旁人唤他殿下,许多都是不带感情|色彩,公事公办地称一声,比如灵文。而更多的人唤他殿下,却是带着一种挤兑之意,就如同唤一个丑八怪美人一般,乃是故意而为之,微微讽刺。 但花城喊他“殿下”时,这二字却是珍重已极。虽然无法具体言述,但谢怜就是觉得,花城唤他“殿下”,同别人唤他“殿下”时,感觉都要不同。 他本想若是花城不肯放人,那就只能由他抢先出手,抢得多少先机是多少。但如此一来,却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动手了。一旁师青玄听了两人对答,心想看来这两人是谁都不会主动出手的,那倒不如他做了这个恶人。于是,他扇子一出,道:“风来!” 兵器库里,登时呜呜起了一阵狂风。四面架子上的众多兵器隐隐震颤,嗡鸣不止。“咔咔”一阵巨响,谢怜感觉头顶落下簌簌灰尘,抬头一看,竟是屋顶被风顶起了一边,撬起了一道巨缝。 兵器库没有门窗,师青玄意不在攻击,竟是想直接撬开了屋顶飞出去! 狂风之中,花城黑发与红衣也是迎风翻飞,他人却不动,道:“你有扇,巧得很,我也有。” 说着,果真从怀中取出一把黄金小扇。这扇子小巧精致,扇骨扇面均是以纯金打造,色泽美而沉静,扇尾一条白玉挂坠。花城将它在手中转了几转,一展,莞尔不语,杀气之中无端一派风雅。翻手一扇,一道劲风挟着数点灿灿金色袭来。三人一避,只听得一阵疾风骤雨般的“咚咚”之声,回头一看,竟是有一排又一排金箔钉在地上。这金箔片片纤细,钉入地面寸许,可见其锋芒之锐,力道之狠。 花城再一翻手,又是一阵金粉狂风。师青玄扇出的风力强劲,然而越是强劲,情况就越是危险。这兵器库不过一座大殿,面积有限,风师扇带起的劲风有一部分会反弹回来在室内乱蹿,成百上千片金箔便这么被风带得绕着他们狂舞乱飞。谢怜担心金箔伤人,护住了郎萤,道:“风师大人,你先停一停!” 那些金箔已有好几次擦着师青玄和明仪飞过,师青玄也想停,然而,那屋顶被他驱风顶起,露出了一条缝,此时若停下,屋顶放下,前功尽弃。正在此时,那些围绕着他们乱舞的金箔忽然向齐齐上方飞去,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一人打破屋顶,伴随着阵阵碎木落石,从上方跃了下来。 甫一落地,这人朗声道:“风师大人,对不住了,我还是没办法待着不动!” 师青玄大喜,道:“千秋来得正好!” 这青年英挺明朗,肩上扛着一柄重剑,剑柄足有成年男子一掌之宽,正是郎千秋。他那柄重剑金灿灿的,定睛细看,却并非是一把黄金剑,只是因为剑身吸住了那些锋利轻薄的金箔,如此密密麻麻地贴了一层,显得这把巨剑仿佛是以黄金打造的。 郎千秋这一把重剑锻造所用的铁稀奇得很,取自磁山之心,有一奇能,能吸金属。只要法器中蕴含的法力不超出一定界限,他握住剑柄,心念发动,便可将旁人的金属法器尽数吸附,并且熔化吸收。果然,不多时,那一层金箔便被这把重剑尽数吸了进去,那层金色消失无踪。见状,花城哈哈笑了起来,收了金箔扇,在手中转了几个转,乜眼道:“你天界神官居然这般穷酸没眼界,见了黄金便不肯撒手?” 若这话是说谢怜,他只会假装没听到。然而,这话说的是郎千秋,他一个皇室贵族,一生视金钱财宝如粪土,听敌人这般揶揄,即使明知是恶意激他,也十分生气,道:“你少颠倒黑白!”重剑举起,便向花城劈去。花城弯刀在手,单手挽了几个银花,从容不迫地挺刀迎击。 郎千秋这一劈,拼了十足的力道。他初生牛犊不怕虎,然而,谢怜却早把双方实力差距看得分明。他这一剑若是当真劈下去了,必死无疑! 纵使是不用剑的师青玄看不出具体差距,却也莫名肉跳心惊,喝道:“千秋,别硬接!!!”可是,箭在弦上,千钧一发,又如何能是一喝可止的? 谁知,就在一刀一剑即将相接时,一团耀眼至极的白光在兵器库内爆炸开来。 那道白光极为庞大,几乎笼罩了整个兵器库,所有人的视线都短暂失灵了。所见者唯有一片炫目的白色。谢怜却因为事先早有防备,勉强能见,右手凝聚了所有从师青玄那里借来的法力,化为火焰,朝一个方向打了出去! 兵器库的一侧登时雄雄燃烧了起来。紧接着,谢怜甩出若邪,令它将自己、师青玄、明仪、郎千秋、郎萤绑在一起,喝道:“风师大人,起风上行!” 师青玄虽然还睁不开眼,却依言而行,扇子上抬,猛力一挥,一道龙卷狂风平地而起,终于将那一直摇摇欲坠的屋顶冲破! 若邪捆着一行五人,直直地飞上了天。在半空中,数人终于恢复了视力,师青玄见下方数丈处有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竟是那兵器库起了火,烧得还不够旺,怕花城再追上来,心道:“给你再加把火,走好了不用送。”反手就是一扇。 这下,可是真正的“煽风点火”了。那大风带得火苗瞬间蹿到了别的屋子,大半个极乐坊都烧成了红通通的一片。在这一片红焰之中,谢怜还是看到了那一个鲜明的赤红身影。飞得太高,看不真切,但他直觉,此时此刻,花城就站在那里,正抬头望他。 他没有追上来,却也没有去扑灭火焰,只是站在那里,任熊熊烈火肆虐。极乐坊外的鬼市大街上尖叫四起,人流逃窜。谢怜原本只不过想稍稍起一点火,教他们逃跑时花城无暇上前来追赶,能拖一时是一时,万万没想到那火一下子便烧得这么猛。那可是花城的居所啊! 想到这里,谢怜忽然一阵呼吸困难,他猛地一把抓住拼命摇扇的师青玄,哑声道:“风师大人,不要再扇了!再扇要烧光了!” 这一抓,师青玄只觉肩头湿濡一片,并且还有一阵异常刺鼻的血腥味,回头一看,惊道:“太子殿下,你手怎么了!” 谢怜右手之上,竟然满是鲜血。他整条手臂都被这血染透了,那一阵颤抖,已经不能以“微微”冠之。然而,他双手还是牢牢地扯着那道白绫,令众人不至在狂风中被吹散。师青玄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见师青玄收了风,谢怜这才松开了手,摇头道:“没事!不要再扇了,咱们上去了就算了。” 他不多说,师青玄却是立即明白了,道:“方才那白光是你?太子殿下,你把他们两个分开了?” 谢怜只说了一句,道:“我毕竟是个用剑的。” 师青玄猜得不错。方才,就在花城和郎千秋一刀一剑即将相接的前一刻,谢怜闪身上了前。 他从一旁的兵器架上随手取了一把剑,探入这一刀一剑之间,一共出了两招。 第一招,先将郎千秋重剑击回,第二招,再将弯刀厄命压下。 这两招的力道,非但强,并且都控制在了一个极其微妙的程度,是以这一刀一剑虽然都被谢怜挡了下来,却没有反弹攻击。因为,谢怜夹在中间,已用那一把剑,和他的一条手臂,将这两道攻击都尽数承受了。 郎千秋那把重剑倒也还好,花城的刀风,才是真正的势不可挡。谢怜随手抽出的那剑既然被花城收藏在兵器库,自然也是一柄宝刃,所以兵刃相接时,爆出了那阵巨大的白光。然而,这么两招接下来,接了第一击,被郎千秋的重剑击出了裂缝,第二击,直接被弯刀厄命,斩得粉碎。 这所有的动作都完成在电光石火之间,快到了眼不能见的地步。师青玄见了他这右手的惨状,觉得这条手臂只怕是已经血肉模糊,心道:“太子殿下也太生猛了,居然敢用单手接这两下!花冠武神,一手仗剑,一手执花。我原先只记住执花了,却忘了他飞升却是因为仗剑。”再想想方才的千钧一发,又暗自心惊:“幸好太子殿下来了这么两下,不然千秋可不知要给血雨探花斩成几截了。” 想到这里,他又抽空看了一眼郎千秋。他虽然看上去完好无恙,却是神色怔忡,似乎魂儿都飞了,不禁大是奇怪:“难道千秋被花城那一刀惊呆了???” 一行人乘着这一阵风,终于飞上了天界。连拖带背,冲过飞升门,径直奔入神武殿。郎萤不能入殿,被谢怜随手安置在一旁的偏殿内。眼下无人在值,他便在通灵阵内喊道:“请问有哪位仙僚在!麻烦各位赶紧到神武殿来!事态紧急,这里有一位神官受伤了!” 他这边喊着,那边师青玄打个响指,总算换回了那身白道袍,挥手便是十万功德散了出去,道:“是两位神官!” 谢怜忙道:“好好说话,不要散功德。大家听到自然会来的。你不要激动。” 师青玄却道:“不,太子殿下,你要知道,散功德比好好说话快一百倍!” 不多时,一个声音远远地道:“谁受伤了?” 那声音说“谁”时,还在远处,说到最后一字,人却已现身,正是风信。他进入殿来,望到谢怜,又望到郎千秋,神色微微一滞。谢怜道:“我无碍。地师大人恐怕受伤不轻。” 沉默片刻,风信道:“你右手怎么了?” 这时,又一个声音道:“受伤又如何,上天庭这么多位神官,哪次出巡是不挂彩的。” 这声音斯文已极,温温柔柔的,话语却不怎么动听,自然是慕情了。他迈入神武殿,也是先看谢怜,再看郎千秋。但他神色与风信截然不同,却是微微一挑眉,有点儿像是要看好戏的样子。见风信去看谢怜的手臂了,他若有若无地嗤笑了一声,俯身去查看明仪,道:“这位便是地师大人了 ?” 期间,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其他的神官。地师仪一贯神龙见首不见尾,在场数位差不多都是头一回见他,免不了要一个劲儿地猛看。众人皆是稀里糊涂,不知为何忽然召集他们来此,但领了风师的功德,少不得要过来看看。谢怜对风信道:“多谢。不过没事,放着自己就会好的。” 风信也不多说了,道:“你自己注意。” 谢怜又低声道了谢,一转身,见郎千秋怔怔地望着这边,问道:“泰华殿下,你怎么了?” 风信也觉察郎千秋神色不对劲,道:“泰华殿下是不是也有哪里受伤了?” 谢怜沉吟片刻,道:“不知道。我看看。”说着,伸出一手,向郎千秋眉心探去。 谁知,郎千秋却是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虽然郎千秋面上神色仍然有些犹疑,似是发现了一件事,又不能确定,但他那眼神里,已有火焰在燃烧。谢怜明显感觉到一阵颤抖从他的手臂传到了自己的手臂。 这下,四周的神官们都觉察情况异常了,低声交头接耳起来。师青玄和慕情都站起了身,风信道:“泰华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郎千秋终于开口了。他只说了两个字,却听得谢怜一颗心直沉到底。 他咬牙道:“……国师?”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45章 黑国师血洗鎏金宴 谢怜没有回答, 瞳孔微微收缩。 围观的神官们有的懵里懵懂, 四下悄声问“什么国师?国师是谁?”有的心思细密, 却是立即理了出来:郎千秋是永安国的太子,与他同代的永安国国师,便是妖道双师中的另一位, 芳心国师。而此刻, 郎千秋抓着谢怜, 喊他“国师”,这岂非是在说……谢怜便是那位祸国妖道——芳心国师?! 可是, 谢怜乃是仙乐国的太子, 仙乐国便是被永安国所灭,他又怎么会去做永安国的国师?诸位神官都感觉到,今天走的这一遭,怕是要撞上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了,尽皆屏息凝神, 盯着神武殿中心几人。郎千秋仍是死死抓着谢怜, 胸口急剧起伏几下,勉强道:“你……我分明亲手杀的你,亲手封你入棺,你……原来你?!” 他喘了一口气, 才道:“国师,你真是神通广大啊!” 泰华殿下在上天庭中是出了名的开朗和乐,一贯没有心机,也从不为难人, 更从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色,似悲似愤,似仇似恨,仿佛只要谢怜答一个“是”,他立刻就要扑上去。风信距离二人站得最近,望着谢怜,震惊之色不可掩饰。而慕情却是目光颤动,克制的震惊之中还有隐隐的激动。师青玄放平明仪,道:“千秋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如果太子殿下就是那芳心国师,你怎么会到现在才认出来?” 这时,一旁一个男子道:“青玄,这就是你不知道了。那传说中的芳心国师一贯性情孤高,神秘冷傲,从来不以真容示人,一向都带着一张白银面具。泰华殿下应该从前就没见过他真容吧。” 说话这人抱着手臂,远远立于一侧,正是裴茗。师青玄见了他就不快,一甩拂尘,张口便驳:“既然如此,就是说从来没人见过芳心国师长什么样了。裴将军何必一副已经确定仙乐殿下就是芳心国师的口气?” 他和谢怜行动时奇态百出,惹人发笑,而一到上天庭,却是换了个模样,十分自矜,一举一动都很注意形象,颇具风范。正在此时,殿后绕出一个雪白的身影。除了中心几人,原本在大殿中嗡嗡乱谈的数为神官连忙各自站好了位置,躬身道:“帝君。” 君吾微一举手,各位又挺直了腰杆。君吾径自走来,查看明仪片刻,道:“先将地师安置好。” 于是,四名药师神官上来扶起明仪,带了下去。师青玄似乎也想跟着下去看看,但再看看神武殿内这情形,还是放心不下,站定不走。君吾与谢怜擦肩而过,在他右手臂上拍了一下。方才鲜血还顺着谢怜的袖子滴滴下落,这一拍之后,立即止住。君吾负手回到上方宝座,这才道:“说说吧,又怎么了。泰华做什么扯着仙乐不松手,仙乐又是为什么低着头?” 他一来,在场所有人都安心了。郎千秋又望了一眼谢怜,见他还是一语不发,而现下四面都是神官,不怕他逃走,便缓缓松了手,转向君吾,躬身道:“帝君,此人数百年前,化名芳心,坐上了我永安的国师之位,杀我亲族,祸我国家。我……我要与他决战,请帝君今日做个见证!” 神武殿中,就算是没听过芳心国师的也赶紧地通灵去查了。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芳心国师,乃是永安国太子郎千秋的救命恩人与授业恩师。他之所以会被列为妖道双师之一,是因为鎏金宴血洗永安皇室的著名事迹。 这鎏金宴,最初乃是风行于仙乐贵族的一种宴会,因宴会上所用的酒器、食器、乐器皆为精美至极的金器,奢华无比,故名此。永安建国后,一开始是昭告天下,信誓旦旦地道必将杜绝前|朝奢靡风气,绝不重蹈覆舟,只一心一意为民分忧解难。然而过了几十年,什么都学到了,还是照旧那一套。 在永安太子十七岁生辰的那个晚上,皇宫内举办了一场鎏金宴。而芳心国师,就是在这一场鎏金宴中,手持一剑,杀尽了在场所有的永安皇族。黄金杯翻,血红如酒,场面极为残忍。只有姗姗来迟的郎千秋逃过一劫,却也险些被灭口。 这一场惊|变之后,永安皇室元气大伤,若非郎千秋一贯颇得民心,又竭心费力,动|乱不可避免。好容易稳定了局势,永安皇室召集天下奇人异士追杀逃窜的凶手,最后,终于将之拿下,郎千秋亲手杀死了一代妖道芳心国师,并将其尸体封进棺椁,重重钉上,镇压入土。 郎千秋死死盯着谢怜,颤声道:“你为何要那么做,我一直不明白。你说你是看不得我们坐在这个位置上,我从来不信,我根本不觉得你是想篡位。现在我终于知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众位神官都是瞠目结舌,纷纷暗自嘀咕,或是私下通灵:“这是报复!” “可不是报复?仙乐国灭了,他就要把永安国也给灭了。永安人杀了他的父皇母后,所以他也要杀了永安太子的父皇母后,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可是灭了仙乐国的又不是郎千秋那一代,他这怒气也撒得忒没道理了。” “我还道三界笑柄天生是个傻的,却原来是个狠角色,跑去敌国做国师暗中搅混水,一出手就屠了人家整个皇室,厉害啊……” 旁人心中在想什么,谢怜一清二楚,他面上沉如深水,不作任何反应,胸中却掀起滔天波浪。 灵文上到前方,在君吾身旁低声迅速说了几句。谢怜觉察君吾目光投射过来,闭上了眼,不去看。片刻,只听君吾道:“泰华,你认定仙乐就是芳心,有何依据?” 郎千秋红着眼眶道:“授我剑术之人,便是芳心国师,他一出手,我焉能认不出来?!” 此句一出,暗潮涌动更甚:“搅浑水倒也罢了,怎么还多此一举教敌国太子剑术?” “难怪他这第三次飞升后,都没见他摸过剑,怕露馅呢。” 郎千秋道:“此次我去了鬼市,就在方才,与花城交上了手……”听他说到鬼市和花城,不少神官又是一个哆嗦,郎千秋继续道:“但是,刀剑还没相接的时候,忽然一道残影冲上前来,两击荡开了刀剑。 “这一剑,止干戈而不伤双方,只自承其伤,我是再熟悉不过。我十二岁时一次出游,为一伙贼人所擒,那些贼人抓着我逃到街上,有侍卫追上来,狠命互击,打了一阵,街边一个鼻青脸肿的卖艺人突然伸了一根树枝过来,也是这么两下,荡开了两把剑,救走了我。 “那群贼人和侍卫斗得两败俱伤,这卖艺人就带我逃了一路,把我送回了皇宫。我父皇母后出于感激,盛情挽留,请他做了国师,并且教导了我五年的剑术。他一出剑,我再熟悉不过。这一剑我是想学的,他却不教,说我贵为太子用不着这种剑。但就是因为这一剑,他才成了永安国师,我又怎可能认错?” 谢怜一语不发。这时,慕情却轻声道:“泰华殿下,你说你是看到了一点残影,但这残影除了你似乎也没别人看到,那还是你的一面之词啊。” 有人奇怪,慕情居然会为谢怜说话,有人却是心中透亮。谢怜这么个态度。一句不接,只怕郎千秋指认的种种,都是八|九不离十了。慕情在此时出言,看似是为谢怜辩解,实际上却未免不怀好意。因为他越是质疑,郎千秋就一定会越是较真,对谢怜的处境不会有任何帮助。果然,郎千秋道:“好!劳烦拿剑来!” 殿上不少武神都是随身带剑的,听他一喝,当即有人解剑抛来。郎千秋握了剑,抵到谢怜面前,道:“给你!我们现在就比一场,什么也不藏着,全力相拼,看看我们的剑法是不是一路,看看我是不是你教出来的!” 众人都觉得他要在神武殿上比剑未免乱来,不过想到血洗鎏金宴,他堂堂太子殿下,全家都给人杀了,又可以理解他的激动,加上君吾没说话,是以也不知道该不该阻拦。师青玄还惦记着谢怜的伤,道:“千秋,太子殿下方才为帮你挡下花城那一刀,右手成了这么个样子,又如何能与你比剑?” 听了这句,郎千秋忽然左掌伸出,在自己右臂重重一击。 只听一声喀喀之响,他这条右臂登时爆出一阵血雾,变得血淋淋的,软软垂下。这伤势不用查看也知道定然极重,见他突然自伤,众神官俱是一惊。谢怜也是一怔,抬眸道:“你这是干什么?” 郎千秋道:“风师大人说的不错,你方才的确因为救我才伤了一臂,我现在还你一臂。但你救我是救我,杀我一族也是事实。我知道你双手都能使剑,并且剑法全都出神入化。咱们用左手比过,是男儿便拿起剑来!” 谢怜看了看剑,又看了看他,最终,缓缓摇了摇头,道:“我许多年前便立过重誓,再不用剑杀人。” 听了这句,郎千秋想起那一晚他赶到现场时,刚好看到那个黑袍人将长剑从他父亲母亲身上抽出的一幕,眼眶霎时红得骇人,握剑的左手发出格格乱响。师青玄一道拂尘甩进去,卷了那剑压住,道:“我看这中间怕是有什么误会。既然那芳心国师一直是戴着白银面具的,说不定是谁冒充他害人。还是先请帝君示下吧。” 众人皆转向上方玉座。君吾道:“仙乐。” 谢怜欠身,道:“是。” 君吾沉声道:“泰华所言,你认不认?” 谢怜道:“认。” 这一个“认”字,冷冷的与他过往口气截然不同,听得风信、慕情、师青玄脸色尽皆一变。 君吾点了点头,又道:“血洗鎏金宴的芳心国师,究竟是不是你?” 静默片刻,谢怜猛地抬头,道:“不错。是我!”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46章 恚南阳拳打刁玄真 铿锵一句, 再无转圜余地。 郎千秋沉声道:“你承认了, 那很好。” 早便说过, 上天庭中,手沾鲜血的神官,数不胜数。然而, 说实话, 还真没几个因为这些陈年血债闹成这样的。 究其原因, 第一,旁的神官手上所沾的鲜血, 都是凡人的, 而且,这些凡人没有一个郎千秋这样争气的后人飞了天,以神官之尊向凶手问责。第二,飞升之后,对不堪历史都是能掩则掩, 掖掖藏好了, 少有撕到明面上来的。闹成这样,也难得的难看了。 而既然撕到明面上了,接下来诸位最关心的,就是该如何收场了。之前裴宿有裴将军力保, 最后也逃不了被流放凡间,而谢怜可是没什么靠山的。如今,恐怕就只看君吾还念不念旧情,有没有保他的心了。 但是, 各位神官那头一直弄不明白,君吾对谢怜究竟是怎么个态度。仙乐太子头一回飞升那阵,自然是青睐有加;可第二次飞升,两人打了一场,谢怜还是捅了君吾好几剑才被拿下的;这第三次飞升,两人相处却颇为平和,好像都忘了先前的事儿,实在是教人琢磨不透。因此,数双耳朵都竖了起来,等听上方那位如何发落。 谁知,不等君吾发落,谢怜却先出声了。他道:“仙乐有个不情之请。” 君吾道:“你说。” 谢怜道:“请帝君去我仙籍,贬我下凡。” 闻言,有些神官吃了一惊,倒是略感佩服。毕竟谁都不想被贬,飞升多不容易?辛辛苦苦爬到这么高,一下子摔下来,想想也怕死了,敢这么直接对君吾说请您贬了我吧,他们反正是做不到。但也有些神官不以为意,毕竟已经闹到这一步了,以进为退说不定比抵死不认好,而且谢怜都被贬两次了,再贬个第三次,对他来说应该没什么大不了,贬着贬着也该他习惯了。 郎千秋却道:“你不需要自贬,你飞升是你的本事。我只想跟你决战一场。” 谢怜道:“我不想跟你打。” 郎千秋道:“为什么?你从前也不是没跟我打过。这一战不论生死,从此了结!” 谢怜淡声道:“不为什么。跟我打,你必死无疑。” 他这一句轻描淡写,却激起四周一片轻微的抽气之声。不少非武神的神官心想:你一个连法力都没有的破烂神,怎好意思对郎千秋堂堂一位东方武神说你跟我打必死无疑?未免也太狂妄了。说得好像他被贬是让着郎千秋不跟他一般见识似的,真是胡吹大气。然而,郎千秋却一点也不觉得他所言夸张,只认真地道:“我说了,生死不论!我也不需要你让我。” 谢怜却不应他,对君吾道:“请帝君贬我下界。” 郎千秋要抓他回应,师青玄却赶紧地道:“且慢!诸位,我以为此事存疑。” 君吾道:“风师说来。” 师青玄道:“诸位仙僚似乎都认为仙乐殿下是为报复才化名芳心,血洗永安皇室。但他若是要报复,又为何独独放过了身为永安太子的泰华殿下?照理说,一个复仇者最想手刃的,不就应该是这位太子殿下吗?” 这一节原先也不是没人想到,但都觉得没必要主动发声,此时风师带头说了,才有几人跟着点头。师青玄又道:“我与谢怜此人虽相交无多时,但我亲眼看到他为救泰华殿下正面迎击弯刀厄命。千秋,”他转向郎千秋,道,“若是对你永安皇室有恨,又怎会甘冒奇险给你挡刀?” 听到“正面迎击弯刀厄命”,风信与慕情都凛了神色。郎千秋不语,听到有细小的声音嘀咕“说不定是因为心虚愧疚”,师青玄马上又高声补了一句盖过去,道:“所以!我以为此事存疑!” 这时,裴茗叹了口气,道:“真是羡慕。” 师青玄一甩拂尘,不愉道:“裴将军有话直说。” 裴茗扶剑端立,笑道:“我说羡慕,就是在直说。我羡慕仙乐殿下,能得风师大人一力担保,仗义执言。我们小裴就没这个福分了。我说他那事存疑,却硬是被驳了回去,怎能不羡慕?” 师青玄道:“裴将军你不要混淆视听。小裴的事能一样吗?我是亲眼见他恶行,也是亲耳听他承认了的。” 裴茗道:“那今日岂不也是一样?泰华殿下亲眼见他恶行,也亲耳听仙乐殿下承认了,又有什么不同之处?” 师青玄大怒,待要再跟他理论,谢怜抓住他,道:“风师大人,多谢你,我承你的情。不过不必了。” 师青玄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到该怎么驳斥裴茗,指了指他,一口气憋住了。这时,君吾总算发话了。他淡声道:“诸位稍安勿躁。” 他发声也并不如何洪亮,平和得很,然而,神武殿上每一位神官都听得清清楚楚,忙又站好。待大殿安静下来,君吾道:“泰华,你行事素来是有些冲动的。遇事不可一味猛冲,须得冷静聆听,再做定夺。” 闻言,郎千秋低头受教。许多神官心中则“咯噔”一声:哎哟不得了,看这架势,莫不是要保?! 果然,君吾又道:“仙乐不肯全盘托出,请求自贬的提议无效。先收押在仙乐宫禁足,之后由我亲自审问。在那之前,泰华暂且不要和仙乐见面了。” 众位神官内心那声“咯噔”拉出了一长串回音:还真保了! 君吾保了谢怜这个没地盘没功德的三界笑柄,敷衍了郎千秋。郎千秋可是坐镇东方的武神,说不定会因此生出不满,那可真是一笔赔本买卖。但是即便如此也要保——难不成谢怜还是很得君吾的赏识?! 难不成日后说话都得小心了? 而且,众人都颇为在意那个“仙乐宫”。谢怜听到这三字时,也是心下一怔,想:“我功德不足,没有立殿,以前的仙乐宫早就被推了,又是哪里来的仙乐宫?”再一想,立刻明白了。君吾定然是给他起了一座新殿,多半打算在此次从鬼市回来后就找个借口批给他的,没想到现在却做了禁足之用。 禁足待审,等同于缓兵之计了。许多神官看出了点微妙的苗头,暗暗决定今后不在任何公开场合提“三界笑柄”四个字。师青玄松了口气,用力吹了几句帝君英明,便准备去问郎千秋。郎千秋却是凝视着谢怜,道:“帝君想问什么,可以尽管审,但无论最后是什么结果,我总是要和你战一场的!” 说完,他向君吾一躬身,转身出了大殿。君吾摆了摆手,几名武神官聚上前来,带谢怜下去。经过师青玄面前时,谢怜低声对他道:“风师大人,真是多谢你了。不过你若真要帮我,不必再为我说话,可否拜托你两件事?” 师青玄道:“你讲吧。” 谢怜道:“我带上来的那个少年在偏殿,劳烦你之后引他去见帝君。不用大人你多说,帝君知道怎么回事。” 师青玄道:“好。小事一桩。第二件呢?” 谢怜道:“若是裴将军之后还想找半月发难,还请风师大人施以援手。” 师青玄握拳道:“那是一定的。我不会让裴茗得手的。她在哪儿?” 谢怜道:“她被我藏在菩荠观里一个腌菜坛子里了。若是你有空,劳烦把她取出来吹一吹。” “……” 谢别风师,那两名神官把他带到一座琉璃红墙的宫殿之前,恭恭敬敬地道:“太子殿下请。” 谢怜颔首道:“有劳了。” 抬足迈入,大门在身后关上。谢怜四下望望,在这宫殿中走了一圈,觉得这地方真不错。 虽是挂了个仙乐宫的名字,和他从前的仙乐宫却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完全不会有触景生情的烦恼。他在大殿中心坐了,安然等待君吾前来问讯。 方才是一阵兵荒马乱没有空隙思考,现在安静了,再想这事,却是疑窦丛生:身为地师,明仪总不会自己无缘无故就要跑去卧底,到底是他与花城有私人恩怨,抑或他是受命而行? 若是受命,那就只能是受君吾的命了。可是,依照谢怜对君吾的了解,他并不是那种会主动往别人的地盘里安插卧底的人。毕竟天界自己手头的事务已经足够忙到人脚不沾地了。怕是另有隐情。 想着想着,谢怜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了一个赤红的身影。 脑海中的画面模糊,但这红衣身影却是清晰无比,在火海之中,一动不动凝望着他。谢怜捂住了额头,心想:“三郎的极乐坊不知道是不是给烧没了。若是真没了,这次我再被贬下去,砸锅卖铁也不知道赔不赔得起……”叹了口气,又想:“赔不起也要赔了他。就看是要几十年,还是要几百年吧。” 坐了一阵,他把手伸进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摊开手。手心里是两枚骰子,正是从极乐坊带出来的那两颗。看了它们一会儿,谢怜双手合十,将这两枚骰子捧在手里摇了一阵,丢到地上。那骰子骨碌碌滚了几滚,定住了。 果不其然,花城借他的运气已经被花光了。谢怜这一把,心里想的是再来两个六,然而骰子落地,结果却是两个一。 谢怜忍不住笑了一下,摇摇头,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身形一定,立即将脸上笑意和两颗骰子一把收了。 这脚步声不是君吾。君吾足音沉稳,不紧不慢。虽然花城走路时有些漫不经心不正形,时常懒懒散散,但这两人步伐中那种成竹在胸的气场却是全然一致。而这一阵足音,略显轻飘了。谢怜回头一看,一怔,道:“是你。” 来人一身黑衫,面容白皙,唇色淡薄,神色也淡薄,瞧来清冷无比,分明是武神,却像个文官,不是慕情又是哪个? 他见谢怜微有惊讶之色,挑眉道:“你以为是谁?风信?” 不等回答,他提了黑衣衣摆,迈进门槛来,道:“风信么,大概是不会来了。” 谢怜不置可否,道:“你来做什么?” 慕情道:“帝君只是禁你的足,不让泰华殿下来,又没说不让我来。” 实际上,他根本没回答谢怜的问题。不过,不答就不答,原本谢怜也并不十分想知道,因此也不追问。而慕情在这座崭新的仙乐宫内望了一圈,目光落到他身上,打量片刻,忽然抛了个东西给他。 一道青色残影自空中闪过,谢怜左手一接,握了一看,竟是一只青瓷小瓶。 是药瓶。慕情淡淡地道:“你那条右手老这么血淋淋的拖着,看着也挺难看的。” 谢怜拿着药瓶不动,反过来打量他。 打自他第三回飞升后,慕情对待他,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阴阳怪气”。 仿佛随时等着他第三次被踹下去然后在一旁说风凉话一样。然而,此时谢怜当真可能要被第三次踹下去了,他却陡然间和颜悦色了起来,还特地给他送药。这转了个大弯的态度,反倒让他不习惯了。 见他不动,慕情微微一笑,道:“你爱用不用,反正也没人会再送来了。” 这一笑倒不是皮笑肉不笑,能看出来,他此刻心情当真颇佳。虽然谢怜并不觉得右手痛,但也没必要让它一直就这样伤着。君吾之前在他右手上拍了一下算是一个应急处理,有药更好。于是他打开那青瓷小瓶,心不在焉地往右手臂上倒。瓶中倾出的不是药粉药丸,而是一阵淡青色的烟气。这阵烟气缓缓流动,包裹住他的右臂,气味芬芳清凉,果真是好物。 这时,慕情忽然问道:“郎千秋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杀了那些永安国的皇族?” 闻言,谢怜抬眼望他。 即便慕情已经很隐忍了,但谢怜还是从他眼底看出了一丝克制不住的兴奋。 慕情像是对他血洗鎏金宴的细节极为感兴趣,又道:“你怎么杀的?” 这时,又是一阵沉沉的脚步声自后方传来。两人齐齐回头,这一回,进到仙乐宫里来的,居然是风信。 他一进来便见慕情在大殿内,并且面带微笑地站在谢怜旁边,皱起了眉,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谢怜举了举手中的青瓷小瓶。慕情则微敛笑意,他刚刚才对谢怜说风信不会来,风信却立刻就来了,怎会还想笑?道:“好笑了。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吗?” 风信不去理他,转向谢怜。他还没开口,谢怜便道:“如果你们两个是来问同一个问题的,那么我统一回答。用不着不相信,今天我在神武殿上说的,句句所言非虚。” 听他这么说,风信脸色隐隐有些发白。 慕情却是最见不得他这副样子,一振衣摆,道:“行了,南阳将军,收着点吧。事到如今了你这么一副沉痛脸又是做给谁看。” 风信目光凌厉地扫他一眼,霍然转首,指门口道:“没做给你看。滚出去!” 慕情道:“你倒是有资格叫我滚。口上说得多忠心似的,熬了几年?还不是照样自己跑了。” 风信额上青筋暴起,闭上了眼,似乎想眼不见心不烦。谢怜预感到对话在往一个不妙的方向发展,举手道:“打住。打住。” 慕情岂是会打住的性子?冷笑道:“传出去人人都说你南阳将军是不忍亲眼见旧主堕落,深明大义,好。非要找个好听的借口粉饰,说穿了你不就是不想再跟着一个废人蹉跎年月了吗?” 风信眼眶忽然一阵赤红,睁眼一拳挥出,道:“你懂我什么?!” “砰”的一声,慕情给他一拳正正打中了脸。 “……” 慕情乃是个标准的小白脸,给这么霹雳生风的一拳招呼中了,登时犹如一个柿子砸烂在在脸上,鲜血长流。但他硬气得很,哼也不哼,二话不说也是一拳招呼了回去,道:“那你又懂我什么?!” 他二人飞升之后都有了自己法宝兵器,然而怒上心头时,却非要一心一意以拳脚互殴才痛快。风信与慕情八百年前便武力相当,过了八百年,还是不分伯仲,拳拳到肉,打得砰砰乱响,难分高下。风信怒道:“你以为谁不知道你那点龌龊心思,巴不得他坏事做绝你就高兴了!!” 慕情则是狞笑:“我知道你一向是瞧不起我,真是笑死我了,你看看你自己!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只怕谁也料想不到,郎千秋跟谢怜都还没打起来,风信和慕情倒先打起来了。两人积怨已久,打作一团,各骂各的,连对方的骂声都不听,谁还听谢怜说话?谢怜还记得从前他们三人年少时候,慕情是个怯生生的斯文性子,别说冲人挥拳了,他讲话细声细气,都不敢跟人对着吼,还老往自己身后躲。而风信若是打谁,那都是谢怜叫他去打的,让打就打,让停就停,如今却不是这么回事了。这两人打起来,谢怜完全没有劝架经验。他边走边揉眉心,想着赶紧到门口喊几声叫几个神官来拉架。谁知,还没迈出大殿,只听前方一声巨响。风信和慕情打得劲儿正狠,也被这一声巨响惊了,双双住手,凝神戒备,望向巨响传来之处。 仙乐宫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了。大门之外,不是仙京那条宽阔坦荡的神武大街,而是一片死气沉沉的黑暗。 黑暗之中,无数凛冽的银蝶扑面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我在评论区说了一件事但是好像还有很多妹子没看到,借作者有话说的地方再说一次…… 那啥,希望同学们在评论区玩耍的时候注意下,不要顶着我的笔名当马甲哦……尤其是不要用我的口气开玩笑发假通知 [捂脸] 因为很多同学是app,app是没办法点进id去辨别真假的。我一般到评论区正装单独发评论都是讲比较严肃的事情或者顺手贴个通知,但如果有妹子把id改成我笔名发评论的话,很容易引起误会_(:3 」∠)_所以希望大家理解哈。 通知的话,以【文案第一行】为准哦。如果哪天我有事要请假了,我会提前在文案上和前一天的章节简介里贴通知的。 更新时间还是之前就说过的,24:00之前,能早我就尽量早,赶不回去就半夜见 _(:3 」∠)_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47章 劫仙宫三语吓诸神 银光乱闪, 不及思索,谢怜第一个反应便是以手遮挡,那手腕上缠着若邪,情况危急时会自动迎击。然而, 那些银蝶却根本没有袭向他,而是绕过了他, 扑向他身后刚刚还扭打作一团的那两人。 风信和慕情早就吃过这死灵蝶的大亏, 深知它们的厉害, 怎会大意?几乎是瞬间便一齐举起了手, 喝道:“盾开!” 成千上万只银蝶朝他们扑去, 拍翅如疾风,在两人面前被一道无形的壁挡住,暴雨一般打得砰砰作响,撞出激烈的白光, 犹如火星四射。原来,他们在身前展开了两面法盾。但这些死灵蝶即便被法盾挡住,也势不可挡,并且无穷无尽,如飞蛾扑火, 疯狂已极, 即便开了法盾,两人也被这阵炮火般的蝶雨打得隐隐有后退之势。 一时大意被占了先机,不开盾要被死灵蝶近身,开了盾又抽不出手取兵器, 风信与慕情都是暗自叫苦,咬牙支撑。风信一眼瞥见谢怜还低头站在前方,立即喝道:“殿下当心不要站在那里,快到盾后来!” 谁知,谢怜一回头,毫发无伤,皱眉道:“啊?” 两人定睛一看,几乎当场要飞出一口凌霄血。只见谢怜手心托着一只死灵蝶,脸上表情还有点懵。方才那阵汹涌的蝶风刮过时,有一只飞得格外慢,跟不上大队,在谢怜面前扑翅浮沉了几下。谢怜看它似乎格外努力,总觉得这只小银蝶是不是就快飞不动了,便不由自主伸出了手掌,虚虚地托在它下方。那只银蝶便在他手心上欢快地乱拍,不走了。见状,风信额头青筋暴起,道:“不要用手碰那玩意儿!!!” 正在此时,谢怜手腕忽然一紧,竟是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用力一拉。他整个人便被拉进了大门后的一片漆黑里。 然而,虽身处黑暗之中,他却没有丝毫的不安或警惕。这黑暗似乎是一层温柔的铠甲,非但没有危机,反而令人莫名安心下来。 虽然黑暗背后那人尚未现身,可银蝶已至,来人究竟是谁,还会不知吗?慕情不可置信地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上仙京来捣乱,未免太猖狂了!” 一个声音笑道:“彼此彼此,你们上天庭在我的地盘不也挺猖狂的吗?” 即便是早就料到抓着自己的人是谁了,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从咫尺之处传来,谢怜依旧是心中一震。随即便听风信道:“花城,帝君就在仙京,你把人放下!” 花城嗤道:“那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话音落地,那扇大门随即重重关上! 谢怜感觉花城一只手紧紧攥着他,带他一路疾行。四面八方黑黝黝的,耳边都是那黑靴银链上叮叮的清响,脚下高低起伏不平,果真不是坦荡明亮的仙京大街,而是一片荒野山谷。 花城必然是用缩地千里把仙乐宫的大门连接到了这座山谷里。可是,要把仙京的某一处用缩地术和其他的地方相连,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至少非天界的神官是不可能做得到的,不知他是如何办到的?谢怜正想开口,突然一声暴喝炸开在耳边:“殿下!你在哪里?!” 这一声怒喝正是风信。声音虽在耳边,人却不在眼前。他这一声,是在通灵阵里吼的。谢怜被他吼得耳膜隐隐作痛,许多神官也都被炸出来了,胆战心惊地道:“怎么了南阳将军!出什么事儿了吗?” 慕情也进了通灵阵,道:“出事了!灵文何在,快通报帝君,谢怜跑了!” 他平素说话都是轻轻柔柔、斯斯文文的,此时却带了一丝气急败坏。灵文道:“什么?我去仙乐宫看看!” 有神官惊道:“三……太子殿下跑了?他不是在仙乐宫禁足吗?!” 师青玄也进通灵阵了,道:“我刚才明明还瞧见仙乐宫外面一大堆中天庭的小武神都在看着,只能进不能出的,怎么会跑了?” 风信又道:“不是跑了,是被人劫走了!殿下你还听不听得到我们说话?你现在在哪儿?!” 一听说是被劫走的,众人更惊:“这里可是仙京,谁人这么嚣张!” 一时之间,人人都要高声说话,人人都要求个回答。芳心国师跟郎千秋的事还没扯干净呢,君吾禁了谢怜的足,人却没了,这不是平白的再生事端、多惹口舌吗?无论如何先赶紧地找回来再说。于是灵文去查看情况,查探谢怜此刻的方位,风信和慕情在阵内高声喊话,找能腾出手的武神官出来一道追击,师青玄又散了好几波功德。通灵阵内人仰马翻、七嘴八舌,乱得谢怜根本插不进去,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也大吼一声请诸位镇定,花城却忽然转身,探了两根手指过来。那冷冰冰的指节轻柔地搭在他太阳穴上,花城笑道:“哈哈,许久不见了,各位好啊?” 他这二指轻轻一搭,便通过谢怜,搭进了上天庭的通灵阵。这泰然自若的一句,不光在他身旁的谢怜听到了,所有在上天庭通灵阵内手忙脚乱的神官们也听到了,并且在听到之后,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 众人心中,一片无声的咆哮。 难怪如此嚣张,我道是谁,原来是这位啊! 花城又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想我,反正我一点也没有想你们。” “……” 这边天界确实有不少神官每天都在暗暗想他,但是一听他说没想他们,纷纷默默念诵天官赐福百无禁忌谢谢谢谢今后请继续不要想我们。这时,花城嘻嘻地道:“不过,我近来闲得很,要是有人也很闲,想跟我切磋一下,那是非常欢迎的。” “……” 这个情形下,他说这话,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你们谁要是够胆敢追上来,下次我就去找这个人挑战。” 这挑战,接了必输无疑,不接颜面扫地。岂非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方才一听说谢怜居然跑了或是被劫走了,通灵阵内简直沸腾了一般,毕竟是难得一遇的骚乱,都极为关心,还有几个武神官原本已经主动响应,准备加入追击了。结果,花城三句话说完,顷刻尽数消失了。若是君吾发命令下来委派谁去正面追击,那是没办法,公事公办,可眼下事情才刚发生,正一片混乱,自然谁都不想往身上揽事。没谁想给花城记住。于是都一边假装自己不在,一边竖起耳朵密切关注事态发展,同时心内惊涛骇浪不断:这血雨探花也太肆无忌惮了,居然跑上天庭来劫人,劫的还是那位三界笑柄——这到底是有深仇大恨还是有什么玩意儿??? 那边陷入了沉默,只有风信怒声连连,而这边花城说完就移开了那两根手指,对谢怜道:“别理他们。” 谢怜脱口道:“三郎……” 花城却放开了他的手,道:“这里离仙京不远,快走。” 他声音低低的,听不出情绪。而他放开谢怜手腕的动作极快,几乎像是甩开了。谢怜一下子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碰他却被甩开手的那一幕,当场便怔住了。 他本想问花城,为何会忽然出现。虽然没细想,但模糊觉得也许是来救他的,所以方才那一声三郎喊的时候,心里隐隐有点高兴。可花城这么一丢手,谢怜才猛地反应过来:为什么会觉得花城是来救他的?且不说花城会不会这般密切关注他的动向,他可是前不久才把极乐坊给烧了逃出鬼市的,难道不更有可能是来找他问罪问责、讨债算账的吗? 那地师去鬼界卧底,被花城抓住了一通关押拷问是不假,但这事原本就是到别人那里去卧底的人理亏。而他潜入鬼市,在极乐坊挖地三尺到处找人,还放了一把火。虽然最终大半个极乐坊烧起来是因为师青玄带了风加了把火,但最初兵器库的第一把火还是他起的,不然说不定别人根本想不到要放火,怎么说也是他得负主要责任。 两人一前一后行着,谢怜越想越歉疚,越想越惭愧,忍不住道:“……三郎,对不起。” 花城却是忽然脚下一顿,道:“你为何要说对不起?” 谢怜也顿住了,道:“我去鬼市,原是为查地师失踪之事,之前没对你说实话。你盛情款待,我却烧了你的极乐坊。我心里当真好生过意不去。” 花城没说话。谢怜也知道,他一句“好生过意不去”,真的没有多大分量,更觉惭愧,轻咳一声,道:“不过我估计马上就要被贬了,下来之后,我一定想办法赔罪,看要怎么样才能……” 花城却道:“为什么你要给我赔罪?” 他的口气有些生硬,像是再也听不下去了,猛地转过身来,道:“你忘了我一刀震伤了你一条手臂?是我伤了你不是你伤了我,你干什么要给我赔罪?” 谢怜根本没觉得右手怎么痛,现在更是几乎完全忘了这手还受过伤了,怔了怔才想起来,道:“你说右手?我右手没事啊,很快就好了。而且是我自己上去迎击才会变成这样,本来就怨不得你啊?” 花城定定望着他,左眼里的眸光异常明亮。而谢怜忽然觉察,他好像在发抖。 再过片刻,他却发现,不是花城在发抖,而是花城腰间的弯刀厄命在发抖。 那银色的弯刀悬在红衣之上,颤抖不止。那只银线勾勒而成的眼睛也是。若它长在一个孩子脸上,那这个孩子,此时此刻,肯定就是在哇哇大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天我在评论区说了一件事但是好像还有很多妹子没看到,借作者有话说的地方再说一次…… 那啥,希望同学们在评论区玩耍的时候注意下,不要顶着我的笔名当马甲哦……尤其是不要用我的口气开玩笑发假通知 [捂脸] 因为很多同学是app,app是没办法点进id去辨别真假的。我一般到评论区正装单独发评论都是讲比较严肃的事情或者顺手贴个通知,但如果有妹子把id改成我笔名发评论的话,很容易引起误会_(:3 」∠)_所以希望大家理解,玩笑适度哈。 通知的话,以【文案第一行】为准哦。如果哪天我有事要请假了,我会提前在文案上和前一天的章节简介里贴通知的。 更新时间还是之前就说过的,24:00之前,能早我就尽量早,赶不回去就半夜见 _(:3 」∠)_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48章 玲珑骰只为一人安 见状, 谢怜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想要摸摸它,道:“这是怎么了……” 花城却微一侧身,避开他的手, 还在刀柄上狠狠拍了一掌,道:“没怎么。..别理它。” 令诸天仙神闻风丧胆的诅咒之刃弯刀厄命被他一掌打得一响, 抖得更厉害了。这时, 谢怜又听风信在通灵阵里道:“花城为什么能在仙京用缩地千里?!这门到底要怎么才能打开?!” 师青玄道:“南阳将军!我我我!我大概知道怎么开, 之前我跟太子殿下出公务的时候吃了花城这招不少苦, 你先拿两个骰子在门口丢一下, 再打开门试试看。” 谢怜想起来了,方才,他可不正是无意间在大殿里掷了两个骰子玩儿吗?他和师青玄在地龙洞和野人精前夺命狂奔的狼狈仍历历在目,若是真让他们也打开了门, 不知又要遇到多少危机,忙道:“且住!千万别!小心啊!” 然而,他的声音并没有传进通灵阵里。恐怕是在仙京时没空及时补充法力,现下法力枯竭,只能听, 不能说了。而且就算能说, 大概也已经迟了,风信似乎二话不说就照师青玄所说的做了,从何得知的呢?因为下一刻,风信在通灵阵里就突破然破口大骂了起来。他一激动就骂人, 一骂人就格外不堪入耳,为净视听在此不做转述。众神官可都密切关注着这事呢,忙问道:“将军,你怎么啦!” 慕情的声音传来,也是极为愕然:“这什么地方???”看来他也和风信一道进了门。师青玄道:“你们小心啊!掷出来的点数不同到的地方也就不同,你们掷出了几??” 慕情道:“他丢了个四!” 谢怜听风信骂声里还带着一丝极难觉察的慌乱和恐惧,担心他们遇到了极危险的境地。他声音传不进通灵阵里,却想起这个法术的主人就在眼前,顾不得别的,忙问道:“三郎,骰子掷出四点后打开门看到的是什么?” 花城道:“随机。掷骰子的人觉得什么地方最恐怖,打开门就会到什么地方。” 话音刚落,只听慕情冷冷地道:“让你抢着丢,丢出个女浴来!给我我来!” 听到“女浴”,谢怜一把捂住了脸。 风信惯来是对女人敬而远之的,谈之色变,犹如洪水猛兽,对他来说,女浴堂,果真就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地方了,比什么虎穴龙潭都深不可测。听上去慕情成功抢到了骰子,谢怜松了一口气,然而,不出片刻,两人又是一阵怒叫。师青玄崩溃地道:“两位将军,你们这次看到的是什么东西啊?” 那边却无人应答,只传来“咕咚咕咚”的一阵奇怪声音,仿佛两人都沉进了水里。众人屏息凝神,半晌,风信突然呸了好几口,仿佛破出了水面,在吐什么东西,大喝道:“黑沼巨鳄!” 原来,两人前脚才落荒而逃逃出热气腾腾的女澡堂,慕情丢了这一把,后脚便一脚踩进了沼泽迷地。泥沼瞬间没过了腰,淹过了口,勉力冲出后,又有数十条奇长无比的鳄鱼精团团围了上来。这些鳄鱼精条条长逾四丈,常年食人,都修出了人手人腿,划动起来,画面令人窒息,看得两人恶心不已,半身陷在沼泽里一身黑泥地狂打鳄怪,打来打去,风信无法忍受地道:“还是我来,把骰子给我!你不也没有丢对!” 慕情却是从来不肯认输的,轰出一道白光,道:“鳄怪好,鳄怪哪有女浴伤风败俗,谁知道你还会再掷出个什么。给我!” 风信怒道:“他妈的,我刚才不是已经给你了?!骰子呢?!” 两人完全忘记了神识都还连着通灵阵呢,都嫌弃是对方手气不好,又开始砰砰乓乓对打起来,骰子也不知丢哪里去了。众神官在通灵阵里听他们即时对骂,看热闹不嫌事大,精彩精彩,太精彩了,两位将军终于撕破脸皮不端着了,忍笑忍得要疯,有的甚至在自己的神殿里便狂捶起了宝座,恨不得到亲临现场去呐喊助威。 虽然风信与慕情运气似乎都不太好,但他们都是武神之尊,这些山野精怪什么的顶多只会给他们添一些麻烦,使他们无法追击,倒也不算是大危机。谢怜只盼着他们早些放弃、早些解脱,同时略感庆幸,方才的点数丢得妙,没丢出妖怪,一丢就丢出了花城,边走边道:“那骰子我方才丢出了一个两点,是不是只要投出两点,就能见到你?” 刚说完,立刻发觉这个问法听上去有点怪,听起来仿佛他十分想见花城,微觉不妥。花城却道:“不是。” 谢怜感觉到了一丝尴尬,搔了搔脸颊,道:“哦,原来不是。那我弄错了。” 花城走在他前方,道:“如果你想见我,不管丢出几点,你都能见到我。” 闻言,谢怜喉间一动,连要说的话也忘了。 他还来不及细细咀嚼这句话是几个意思,忽听通灵阵内一人沉声道:“我来!” 这人说了这一句之后,不多时,一道炫目白光划过天际,一声惊天动地的金石裂响,花城与谢怜二人的去路,被挡住了。 待那道白光渐渐冷却,渐渐淡去,谢怜终于看清,这从天外飞来,挡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把剑。 这把剑修长纤细,斜斜插入地面,剑身仍在兀自震颤。剑犹如黑玉锻造而成,深沉森然,光滑胜镜,若是有人靠近,能在剑身上照出自己清晰的倒影,唯有剑心一道细细的银白,贯穿了大半个剑身。 剑的名字,就叫做“芳心”。 一个身影落在这把剑前方,道:“这是你的剑。” 芳心国师死后,其佩剑被永安国太子存留下来。将这把芳心剑掷出,拦截了二人去路的,正是郎千秋。 看来,风信和慕情失败了,但是,郎千秋成功掷出了正确的点数。真不知该说,这究竟是他的幸运,抑或是谢怜的不幸了。唯一可以说的是,这两位虽然同贵为太子殿下,但郎千秋的运气,从来都比谢怜好得多。 花城负手而立,面不改色,只有身形微微一动。而他一动,谢怜便立即举手拦住了他,低声道:“我来。” 山谷的正中,郎千秋挡在路上,手里拖着他那柄重剑,道:“我只想全力以赴,与你一战。无论结果如何,即便是我给你打死,也绝不需要你偿还什么。我也不需要你向帝君请求自贬。我的剑术是你教的,你未必就不能胜我,为何不愿与我一战?” 不必郎千秋说,谢怜也知道,他自然是一定会全力以赴的。可是,他若全力以赴,谢怜也不得不认真应对。如此下来,任何结果都不会是谢怜想看到的。但若是不与他一战,他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良久,谢怜缓缓一点头,道:“好。” 他走了几步,来到那把剑前,将它从乱石之中拔起,轻声道:“这是你自找的。” 几百年后,芳心终于重新回到了主人的手中。 它在谢怜手上发出低沉的嗡鸣。不远处,花城的眸光也被这不绝于耳的剑吟激得雪亮。 长剑在手,谢怜将它一挥,剑尖斜指地面,冷冷地道:“这一战,无论后果如何,你不要后悔。” 郎千秋大声道:“绝不后悔!” 他头皮仿佛要炸开一般,双手握住重剑的剑柄,全神贯注,屏息凝神,目光紧紧锁定芳心那黑玉一般的剑锋,丝毫也不敢大意。 谢怜抖动剑身,一个箭步冲上前去。郎千秋目光一凝,正欲迎击,突然四肢猛地一僵,仿佛被什么东西五花大绑,重重摔到了地上 他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他真的被五花大绑了。不知什么时候,一条雪白的白绫已经如毒蛇一般绕着他的身体缠了无数圈! 郎千秋自少蒙芳心国师教导剑术,对国师抱有深深的敬畏之心,即便后来鎏金宴血流成河,这份敬畏也不曾减淡,是以谢怜一握剑,他便一心一意盯着对方所有动作,全没注意到,居然有一条白绫,早就鬼鬼祟祟绕到了他身后,趁着他全力迎击的一刻突发偷袭。怎么会有这种可耻的事??? 而见若邪得手,谢怜紧绷的表情和心情,都在一瞬间松懈了。 他一下子丢开芳心,长舒一口气,心道:“好险,好险。” 郎千秋躺在地上挣扎不止,谁知这白绫邪门的很,越是挣扎缚得越紧。他怒道:“国师,你这是干什么!快放开我我们来决一死战!” 谢怜抹了额头一把汗,道:“我们刚才就在决一死战,现在缠在你身上的是我的法宝之一。你已经输了。” “……”郎千秋道,“这怎么能算?我说要决一死战,当然是要用剑来决一死战!是男人就用剑,用白绫偷袭算什么?如此卑鄙!” 他是当真觉得剑为百兵之祖,并没多想,但听上去就像是歧视用白绫当法宝的男性神官。但别说骂谢怜不像男人了,女装他都穿过了,开口闭口就是我不举,哪会在意这个? 谢怜在他边上蹲下来,道:“这是你事先考虑不周,你又没说一定要用剑,让我钻了空子,你找谁说理去?” 顿了顿,他认真地道:“是的,我偷袭,偷袭又如何,我得手了;是的,我卑鄙,卑鄙又如何,我赢了。如果你的对手不是我,而是别人,你现在已经死了。” 花城站在二人不远处,无声地笑了,抱臂望向别处。郎千秋则惊呆了。 此人还是永安国国师时,对他的教导,从来都是什么光明磊落、一往无前、全力以赴,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居然会从这位昔日的老师口里听到“是的我偷袭,偷袭又如何,我得手了;是的我卑鄙,卑鄙又如何,我赢了”这种话,整个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谢怜说完,站起身来,道:“你自己好好想一下吧,下一次,就不要这样着了别人的道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49章 玲珑骰只为一人安 2 见他要走,郎千秋立刻道:“你站住!” 谢怜果真站住了。郎千秋咬了一阵牙, 道:“你……得给我一个交代。” 谢怜道:“你要什么交代?” 郎千秋道:“先代恩怨, 国恨家仇,你恨永安, 我不是不能懂。但是……” 他哽了好一会儿,才能勉强说下去,颤声道:“但是国师——我和我父皇母后, 对仙乐国的遗民,不好吗?我和很多仙乐人都是好朋友, 我, 我一直,竭尽我全力去保护他们了。” 他所说的, 句句属实。 仙乐灭国后, 许多旧国遗民都不曾忘记自己的身份,即便永安建国, 开始统治, 这一部分人和他们的后代, 也还是以仙乐人自居,时常与新朝国民冲突。 最初几代永安皇族都以高强政策镇压,残杀了不少负隅顽抗的仙乐遗民。反过来, 也有不少仙乐人结盟,策划暗杀永安的王公贵族,并且得手了数次,就这样, 结怨越来越深。 可到了郎千秋和其父母这一代,对前朝遗民却是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温和态度。他们一直努力想要融合新朝国民和旧国遗民,甚至不顾反对声音,考虑过封仙乐皇室的后裔为王这样近乎荒唐的举措,只为彰显诚意,以礼相待。郎千秋本人更是从来不曾因这些前人遗恨而对仙乐人产生什么偏见。 当年的芳心国师极为神秘,从不曾自表身份,也就没有人知道,这血洗鎏金宴的凶手到底是哪边的人。但永安和仙乐结怨太深,这两边无论哪一边出了事,都会认定另一边是幕后黑手,侥幸逃过一劫的永安皇族和朝臣都认为,此事背后一定有仙乐遗民的势力在操控,因此不少人进言,希望以此为由,彻底清缴永安国的仙乐遗民。然而,这些进言都被郎千秋一力否决了。 他的坚决,保下了无数无辜仙乐人的性命,使他们不至于遭飞来横祸,莫名其妙被屠杀满门。只是,如今再回想起来,当初做的有多好,现在就有多委屈。 不是觉得不值,而是觉得委屈。做对的事情,永远不会不值,然而明明自己付出了善意,却没得到别人相应的善意,难免会委屈。 郎千秋眼眶赤红,质问道:“国师,我是哪里做得不够好吗?我父母有哪里做错了吗?让你一定要这样对我?!”他越想越不甘心,在若邪的束缚下勉力仰起上半身,道:“你难道不觉得得给我们一个交代吗?!” 谢怜道:“我给不出来。” 他答得干脆,把郎千秋一口气噎了回去,道:“国师,你变了好多。从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谢怜指节揉了揉眉尖,道,“我记得很早以前我就对你说过了,你不要擅自在心里给我立一座神圣不可侵犯的丰碑,我并非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的。到最后失望的还是你自己。” 郎千秋躺回地上,喃喃地道:“……以前的你和现在的你,哪个才是真的你,我已经搞不懂了。” 谢怜道:“都是我。但是从前你只有十七岁,眼下你都这么大了,教给你的东西自然是不同了。” 郎千秋闭了嘴,忽然,道:“是不是因为你的十七岁是一道坎,所以你要把我的十七岁也变成一道坎?” 谢怜没说话。 见他不答,郎千秋怒意上涌,憋足了气,大吼道:“你若是存的这个心思,我就偏不如你的意!!” 闻言,谢怜双目微微睁大了。 郎千秋站不起来,却是目光星亮,语音铿锵,仿佛有白焰在他瞳中燃烧。他像是在赌气,又像是在宣战,厉声道:“你如果想要我像你那样变得满心怨恨,我偏偏不!你要是想逼我跟你一样自暴自弃,我也绝不。绝不!——无论你怎么对我!我都绝不会变成你那样的!!!” 这一番豪言壮语,听得谢怜整个人都要呆了。半晌,他才扑哧一下,终于笑出了声。 郎千秋热泪盈眶,一腔热血,吼得正高,却被这一声笑扎漏了气,登时一阵愕然与气愤。谢怜却是一边大笑一边拍掌,越笑越放肆,大声道:“好!” 他已经不记得上次笑得这么开怀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好容易止住了,揉了揉眼睛,点点头,道:“好。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你是绝不会变成我这样的!” 花城一直抱着手臂,冷眼旁观。谢怜这一句话音刚落,突然,面前爆开一阵红色烟雾! 冷不防这么一炸,谢怜吃了一惊,以为是郎千秋使了什么怪招,急速避开,凝神戒备。然而,这一声爆炸虽响,却似乎没什么杀伤力。只是待烟雾散去后,郎千秋原先躺的地方,人影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一个站在原地左摇右摆的不倒翁。 这不倒翁脑袋和身子都圆溜溜,像个大葫芦,长眉黑目,虎头虎脑,憨态可掬,此刻正瞪着双眼,气鼓鼓的,背上背一把宽刃大剑,神气极了,正是郎千秋那副模样,却变成了个娃娃爱不释手的大玩具。谢怜收了笑容,道:“千秋?!” 若邪没了绑的人,嗖嗖地缠回他手腕。花城闲闲地走了过来,在这不倒翁上弹了一下,嗤笑道:“这人真是什么形态都长这么一副傻样。” 谢怜把那不倒翁托了起来,哭笑不得,道:“这……这……三郎,这个是千秋吗?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你别玩儿他了,快给他变回去吧。” 花城却道:“不了。带他一块儿走吧。” 谢怜道:“走去哪里?” 这时,两人已来到一个窄窄的山洞前。花城不答,一枚骰子抛出,落在他手心上,低头看了一眼,便率先进入山洞。 把人变成不倒翁,这法术当真顽皮得很,极有花城的风格,但也难解的很,反正谢怜解不开,也不敢保证其他神官能解开,只得把千秋不倒翁拿在手里,就要追上。忽然想起芳心还丢在地上,连忙又折回取了剑,往背上一背,跟着花城走了进去。 他想让花城解了法术,花城却不置可否。两人在洞穴里走了没一会儿,入口处狭窄的洞穴越来越宽,脚步声在空旷的洞穴内回荡,前方隐隐有火光和歌声传来。 谢怜在鬼市找极乐坊时,也是先听到了一阵歌声,然而那些极乐坊的精怪女郎们的歌声莺莺呖呖,仿佛是温柔乡的耳语,使人心醉。可这一阵歌声却犹如群魔乱舞,又杂乱又难听,二者不可同日而语。谢怜忍不住道:“三郎,这是什么地方?” 花城轻声道:“嘘。” 原本谢怜发问的声音也很轻了,听到这一声,简直要屏气了。很快,他便发现,为什么要安静了。从他们对面,飘来了几团绿幽幽的火焰。待这几团火焰飘近了,他才看清,原来这是几个身穿青衣的小鬼。 这些小鬼个个头上都顶着一团灯火,从头到脚仿佛是一根青色的大蜡烛。这山洞洞道内无处可避,正是狭路相逢。谢怜反手就要去握背上的芳心,然而立刻想起,他应该用若邪,又放下了手。 谁知,那几只小鬼却扫了一眼他们就不理了,继续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往前走去。不像是没看到他们,倒像是看到他们了,却见怪不怪。谢怜一看花城,站在他身旁的,哪里是那个俊俏异常的红衣鬼王?分明也是个头顶青焰的苍白小鬼。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花城已经给他们俩都换了一张假皮。谢怜一想到此刻自己头上肯定也是顶着一盏绿油油的灯火,忍不住摸了摸头顶,道:“这是何苦……”何苦弄这么清奇的模样? 虽然他没明说,但花城显然明白了他什么意思,道:“青鬼戚容么,早说过他品位低下了。他手底下的小鬼,可是全都要作此装扮的。” 没想到,花城竟是把他带到青鬼戚容的地盘了。 以前听天界和鬼界提起青鬼戚容,都要嘲讽几句他品位低下,谢怜还不是很懂为什么,如今得知他手下小鬼竟然都统一要这幅打扮,终于有点懂了。单听“青灯夜游”这个判语,倒也有几丝诡谲的风雅,然而,如果就是这样简单粗暴字面意义上的“青”“灯”夜游,那跟他原先想象的,还是有点差距。谢怜道:“他的洞府不是早就被你一锅端了吗?” 花城道:“是端了,但他逃了。逃走之后花了五十年,又建了个新窝。” 谢怜把郎千秋不倒翁揣进怀里,看四周没人,小声道:“三郎,你到这里是来找青鬼的么?要不然先把千秋的咒术解了,让他先走,我再陪你?” 花城却口气不容拒绝地道:“不,你带着他。我要让郎千秋去见个人。” 谢怜心觉奇怪,看花城反应,分明是不大看得起郎千秋的,会特地让他去见什么人?眼下两面为难,也不好多说。过了一阵,二人终于走出了山洞。面前豁然开朗后,更多的山洞呈现在两人眼前。 这座山四面八方都挖出了洞,洞穴连着洞道,洞道又连着洞穴。每个洞口都有头顶一盏青灯的妖魔鬼怪进进出出,仿佛一个巨大的蜂巢蚁穴。若是谢怜单独来走,定然走一段就记不住路了。然而,花城如在自己家中,毫不犹豫地穿梭于各个洞穴里,轻松至极,仿佛对路线熟稔于心。 两人都披着青焰小鬼的皮,见一路无人阻拦,谢怜松了口气,花城以为他叹气,道:“怎么了?” 谢怜道:“没,我以为你会正面闯山,没想到是潜伏进来。不太擅长打架,所以松了口气。” 他说“不太擅长打架”,乃是发自真心。打架虽好,善后不好。花城听到时似乎笑了一下,随即道:“上次我就是正面闯山,可戚容知道消息就跑了。这次我要找他本人,自然不能给他察觉。” 谢怜心道:“莫非三郎想让千秋见的人,就是青鬼?这二人有什么关系吗?哎,不知他究竟想做什么,总之先陪他走一趟吧,慢慢拜托他解了千秋身上的咒术也是了。”因为他还记着自己烧了花城的极乐坊,难免心虚。正想着,只听花城又道:“这废物什么都不行,警惕性倒是很高。小鬼不能近他的身,他的心腹也都不好伪装。要想靠近他,只有一个办法。” 这时,四名小鬼有说有笑,迎面走来。花城放慢了脚步,谢怜也随之慢行。只见这四名青衣小鬼身后,竟是用绳子拖着一列活人。 这群活人有衣衫褴褛的,有衣着华贵的,看样子都是三十岁以下的年轻男女,也有个小孩子,紧紧揪着一个年轻男子的衣角,大约是被抓来的一对父子。他们双手被缚,在这魔窟里行走,个个神色惊恐,几欲昏厥。花城与他们擦肩而过,随即不着痕迹地转了个身,跟在了这列队伍的末尾。他只轻轻以手肘抵了一下谢怜,谢怜便和他保持了同步的动作,再看花城,竟是瞬间又换了一张皮,这次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大概自己也是差不多的类型。 这支队伍七弯八拐,在山洞里穿行。前方那几名小青鬼似乎十分满意自己这份差事,时刻记着要一展权威,动辄对身后这列队伍呼来喝去,道:“都老老实实的,不许哭!哭得满脸鼻涕满脸泪的,倒了我们贵人的胃口,教你们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鬼界所谓的四大害里,另外三个绝,都没听说过他们吃人,只有青鬼戚容还舍不了馋,无怪乎要被同僚和敌方同时嘲讽“上不了台面”“开不了眼界”。方才花城说要靠近青鬼戚容而不被他觉察只有一个办法,看来,就是混入食材之中了。谢怜一边走,一边去捉花城的手,第一次捉到了,感觉花城一僵,似乎想抽手。谢怜不是没觉察,然而此时情形顾不得多想,他握紧了花城手掌,轻轻在他手心写了一个字:“救”。 既然让他看见了,那么,这群人便非救不可了,这是谢怜在对他告知之后自己想要采取的行动。 写完这一个字,花城轻轻合拢手指,握住了手心。片刻之后,队伍出了洞道,进入了一个极大的洞穴。 甫一进洞,一片黑压压的事物映入眼帘,谢怜眯眼,还没看清,便觉花城反手捉住他的手腕,在他手背上写了几个字:“小心头顶。别碰。” 先开始,谢怜还以为是这洞穴上方都挂着许多破布片儿垂了下来,谁知定睛一看,瞳孔骤缩——那哪是什么破布片儿?分明是一大群黑压压、密麻麻的人,脚朝上,头朝下,悬挂在半空中。 倒挂尸林! 然而,虽然有倒挂尸林,却没有血雨落下,因为这些,全都是干尸,早就没有鲜血可流了。干尸的表情都极为痛苦,大长着嘴,脸上和身上都有一层如雪般的结晶。那是盐。 洞穴的最深处,灯火通明,有一张巨椅,一张长桌,金杯玉盏,其富丽堂皇,不像是深山洞穴,反倒像是皇宫宴厅。长桌之旁稍远处,有一口巨大的铁锅,能容数十人在内游水翻腾,红通通的沸水在锅里咕咚咕咚地翻滚,若是有谁不小心掉了下去,只怕顷刻之间就要烫得烂熟! 四名小鬼赶着一群人往那锅子走去,有人见状,吓得跪地不起,打打骂骂、拉拉扯扯中,谢怜忽然感觉身旁的花城手臂一硬,停住了步伐。 他转头去看,只见花城虽然还是顶着那张眉清目秀的少年面容,但目光中已燃起了滔天的怒火。 虽说花城总是在笑,但谢怜十分清楚,他的情绪,一贯藏得很好很深。谢怜从没看到过他目光里流露出这般暴怒的颜色。他顺着花城视线望去,下一刻,呼吸都凝滞了一般。只见那张华丽的巨椅前方,跪着一个人。 乍一看,是一个人,再一看,便知那其实是一座和真人一般大小无异的石像。这石像十分奇特,雕成了跪地之姿,背对着他,垂头丧气,一眼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丧家之犬”这四个字的写照。可想而知,雕这样一座石像,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羞辱这个人。 而谢怜根本不用把这石像的正面翻过来,也能知道,这尊石像人的脸,一定和他一模一样。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50章 玲珑骰只为一人安 3 按理说,人是不会知道自己的背影是什么样子的, 然而, 谢怜不同。他对自己的背影,是再熟悉不过了。 当年仙乐国破后, 人们为了泄愤,烧了他八千太子殿,推倒了所有的太子像, 盗走剑柄宝石,刮走衣上黄金。可他们仍然不解恨, 于是, 有人逐渐想出了一种新花样,那就是专门塑造这种跪地石像。 把原先他们高高供奉起来的太子殿下塑成跪地认罪的姿势, 摆放在人流众多处, 鼓吹走过去时冲这木木的石像吐一口唾沫或抽打两下就可以去除晦气。或者更进一步,直接塑成伏地磕头状, 用以代替门槛, 供千人踩万人踏。在仙乐灭国后的一二十年里, 许多城镇与村庄都能看到这些石像,谢怜又如何会不熟悉自己跪下来后的背影是什么样的? 正在此时,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道:“裴宿这条小癞狗抱着裴种马的狗腿才巴巴地上了天, 还真以为自己有几斤几两?现在他不过就是条被流放的野狗,敢坏我的事,我教他被风干了也没人敢收尸!” 人尚未至,骂声先至。谢怜侧目望去, 只见一个身形飘逸的青衫人走了进来。处于某种不值一提的原因,谢怜忍不住第一眼就去看了他的头顶,看到他戴着面具,头顶无灯,竟然微觉失望。一群青衣小鬼簇拥着这名青衣人,仿佛一圈蜡烛围着中间一个人。想必,这就是那传说中的鬼界四大害之一,青鬼戚容了。 从南风第一次提到戚容的名字开始,谢怜就留了一丝意,想过这个“戚容”是不是他知道的那个戚容。但因为那个约定俗成的观念:妖魔鬼怪,都会隐瞒自己真实的名字,藏匿他们过往的人生,是以,他觉得可能并非同一人,只是假名重名了。然而如今看来,他倒有八|九分把握了。因为,若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戚容,怎么会有另一个戚容对那跪地太子像也这般执着?一开口,声音又怎会略为耳熟? 那群青衣小鬼围着戚容高声呼王,七嘴八舌,谢怜听了大概。原来这戚容派了几个心腹去鬼市,闹事不成,给花城打得灰飞烟灭,于是他准备再战。谁知这第二轮还没放出去呢,就在路上遇到了被流放的裴宿。裴宿现在虽然被下放人间了,但好歹曾经是个神官,也没别的事干,遇上了便顺手清理了一波,于是又给打得灰飞烟灭。 短短时间内连折两波心腹,戚容一得知消息便大发雷霆,诅咒连连:“有其祖必有其后,裴茗这匹下体生疮的狗种马,该要剁了他和裴宿的烂**挂在他们庙前,谁拜他们谁就跟他们一样步步流脓!” 谢怜听着,真有种捂住耳朵的冲动。同样是骂人,风信一激动,也骂得不堪入耳,可他骂得再难听,也能明显感觉出来他不过一时血气上涌,并无真实诅咒意图。而戚容的骂法则不然,让人听了毫不怀疑他心里是当真希望被他咒的人死得如他骂得那般肮脏龌龊,完全不吝攻人下三路,简直是下流了。 那群青衣小鬼大声附和。戚容大概是想起了他一手提拔的得力下属,又道:“可惜了宣姬这么一个烈性的好女子,给这不要脸的裴家二狗逮住受了天大的委屈,到现在都救不出来!” 谢怜听了,不敢苟同。纵是宣姬有可悲之处,但也不似他们说得这般仿佛全都是裴将军一人的错,毕竟那十几个新娘是她本人主动掳去的,也是她本人杀死的。烈性不假,好女子待商榷。而前面他骂小裴是抱着裴将军的大腿才飞升的,这一点谢怜更不敢苟同。这么多年上上下下过来,有一句话他是敢说的:有本事的,不一定能飞升;但飞升了的,就一定有他的本事。若自身无实力,再怎么求人提携,过不了那道天劫,最多也只得一个“同神官”凑合。谢怜与裴宿虽交集不多,但他能看出,小裴之武力,隐隐在郎千秋之上。只是,有多大本事也不等于就能有多高地位,运势也是要素之一,不然裴宿早就该单独立殿了。 然而戚容并不考虑这些的。他一阵大骂,仿佛上天入地就没有一个他不想咒死的。骂裴茗烂种马,小裴抱大腿,君吾假正经,灵文死婊|子,郎千秋白痴,权一真狗屎,水师黑心肝,风师贱女人——他大概并不知道师青玄其实是男人。要不是亲耳听到了,谢怜简直不能想象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多怨气。最后重点痛骂花城和那位低调的黑水沉舟竟敢看不起他,不过就是区区两个绝,总有一天要让他们对他下跪。因为根本没法想象这种不切实际的玄幻画面,谢怜本该生气,却不幸地只觉得好笑,忍不住看了一眼花城。花城本人倒是无甚反应,只是双眼仍紧紧盯着那座跪地石像。终于,谢天谢地,戚容像是骂舒坦了,转了话题,道:“上次让你们办的事儿怎么样了?权一真和裴种马打起来了没有?” 他说着往后一瘫,坐到了那张华丽的长椅上,脚一抬,一双靴子便搭在了那座石像的肩头。竟是把这石像当做是足踏了。 谢怜一直捉着花城的手臂,感觉他往前微微迈了一步,连忙拉住。又觉得光是拉住不够,于是在他手心又写了一个字:“谢”。 花城辨出了这个字,先是低头,看他一眼,谢怜目光之中尽是感激,乃是谢他好意。随即,又轻轻摇头,在他手心写了一个“听”和一个“天”。 听戚容的话,似乎他差人去办了件什么事儿,和上天庭那两位神官有关,而且不是什么好事儿,谢怜是一定要听一听的。至于雕像给人当足踏什么的,想想他连门槛都当过,自然觉得没啥,反正那只不过是一块石头而已,又不真是他本人。虽然只写了简短的三个字,但二人目光一交接,谢怜便知花城懂了他的意思。花城慢慢握紧了手,转过头,看不见脸上神情了。 一名青衣小鬼道:“依照我王之言,我等早就在西边把裴茗想要扶持裴宿做西方武神的消息传开了,现在这事儿越闹越大,咱们趁这个借口,扮成奇英殿的信徒在北边砸了一百多间明光庙,根本没人怀疑。哈哈哈!您不知道,好些信徒可真蠢得很,一看咱们在砸,他们也跟着砸得起劲儿呢!” 戚容赞许地道:“继续给他们加火!权一真能忍,我就不信裴种马还能忍!” 姑且不管他们所传的是不是谣言,这般恶传原本就居心不良,更何况还乔装成人做砸庙这种损人功德的缺德事,祸水东引,心思歹毒,无怪乎上天庭的各位神官提起戚容都说他本事不大却很是烦人。谢怜暗暗记下:“回头若是有机会,告知君吾一声,仔细两位神官给人挑拨离间了。” 那头戚容说完事儿了,往后一躺,一双长腿搁在那座石像肩头换了个姿势。众小鬼便知该怎么做了,到这边人群来,挑挑拣拣。队伍里那小孩大约十岁不到,还不是很懂事,眨巴着大眼,一直牵着他父亲的衣角,心里害怕了便不停地拽。那年轻男子脸色灰白,一直哆哆嗦嗦地道:“别怕,别怕。”然而,他自己都怕得要死了。 一名青衣小鬼见这有个小儿,面露喜色,手臂一伸就要抓他,那年轻男子“啊”了一声,跳了起来。还不知他要怎么做,谢怜身形微动,这时,却觉身旁人影一闪。回头一看,花城站了出来。 他既是来找青鬼的,此刻见到了戚容,应当褪去伪装才是。谢怜豪不怀疑,以他一人之力就能在此大杀四方,无人可挡。然而,花城并未化出原型,还是披着那普通少年的皮,缓步往前走去。 几名青衣小鬼纷纷亮出兵器,警惕道:“站住!你出来做什么?!” 戚容一边翘着脚,一边奇怪道:“这小子怎么回事?拿下他。” 花城却笑道:“仙乐皇族在此,你们不打算拿出几分敬意吗?” 闻言,不光戚容,就算是谢怜,也是怔住了。 须臾,戚容霍然站起,面具下吭了一声,仿佛怒极反笑:“你好大的狗胆!来我面前开这种玩笑?!你倒是说说,你是哪门子的仙乐皇族?哪一支?!” 花城从容道:“安乐王。” 忽然之间,谢怜感觉怀中的郎千秋不倒翁,似乎挣扎着歪了一下。 安乐王,正是与郎千秋同一代的仙乐皇室后裔。安乐王本人,和郎千秋算得上是朋友。 戚容的狞笑从面具下传来:“安乐王?我看你是找死!谁叫你到我这儿来找事的?叫你来的人没给你补补史书?安乐王已经是仙乐皇室仅存的一支血脉,可这支也早就死绝了!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冒充仙乐皇族?” 花城挑眉道:“哦?死绝了?怎么死的?” 戚容喝道:“拿下!拿下这古怪小子!” 一声令下,数十名青衣小鬼从洞穴四周涌入,呼喝不止。群魔乱舞之中,花城微微一笑。 前一刻,他的面容还仿佛微风拂过,下一刻,一层严寒冰霜便覆于他神情之上。也不见那身形如何飘忽,瞬间便出现在了戚容身后。 他单手抓住戚容的头颅,便如同抓着一颗孩童玩耍的皮球,往下一拍,道:“你他妈的又是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找这种死!”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那华丽的长座前,霎时沙石飞扑,烟尘滚滚。谢怜把那小孩护在身后,挡了几颗小石头,待烟尘散去,戚容竟然消失了。再仔细一看,并没有消失,只是,他整个头颅,都被花城那一掌,深深拍进了地底。 洞中人人鬼鬼尖叫四散,谢怜道:“别乱跑!”万一惊了洞中群鬼,见人就杀,如何是好?当然,照例是没有人会听他的。谢怜收回了手,无奈。不过眼下他也顾不上旁人了。那边,花城慢慢蹲了下来,单手抓着戚容的头发,把那颗血淋淋的头颅从裂开大洞的地面里拔出,连着身体提起,观察片刻,仿佛觉得十分有趣,哈哈大笑起来。 虽然在笑,但他那种眼神,当真十二万分的不对劲,令人毛骨悚然。若邪飞出,抽翻了几个挥刀向逃窜的活人砍去的青灯小鬼,谢怜一回头,本能地觉察不妙,道:“三郎?三郎!” 戚容脸上面具裂出了几条缝,碎片掉落下来一片。他吐出一口血,大叫道:“来人!快阻止他!都过来给我阻止他!!” 花城方才还在将他往死里暴打,现在却仿佛很有闲情逸致地与他聊些天南地北、有的没的,嘻嘻地道:“啊,你不知道吗?世上有些东西是阻止不了的。比如,太阳落下在西,比如,大象踩死蚂蚁,比如————我要你的狗命!” 说到最后一句,他脸上狰狞之色流露无遗,将戚容整个身躯举在手里,猛地又是往下一掼! 又是一声巨响,戚容的身躯在地面上,摔成了一滩比烂泥还不如的玩意儿。而他脸上那张面具,喀啦一声轻响,碎裂了,露出了半张脸。 任是谁来看这半张脸,都会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 青鬼戚容,和仙乐太子,这一鬼一神,天差地别的二者,竟然长得如此相似! 作者有话要说:  当然没有“因为凶手长得像主角所以冒充主角去杀人主角背锅”这种被用烂了的桥段。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51章 孰假孰真难解难分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纯背锅,也不是纯粹给人冤枉了,那就没意思了。坑都会填的,不要急。 然而,待到另一半面具也落下, 戚容整张脸都暴露出来, 便会发现,又不大像了。虽然这两人口鼻下颌线条轮廓相似, 可是,眉眼却截然不同。谢怜的眉目,平静温和。戚容的眉峰却高高挑起, 双眼也更为细长。虽也绝对算得上是个英俊少年,但一看这面相, 便知道这种人必然极难对付。他被打得一双眼鲜血长流, 好容易能睁开,却模模糊糊见这抓住他的人已是另外一副形貌, 隐约是个红衣少年。戚容虽没见过花城真容, 但一见红衣,又惊又怒:“是你。是你!” 花城已现出真容, 道:“你还没回答方才的问题。安乐王怎么死的?” 因他此刻的眼神着实骇人, 谢怜抢上前去, 道:“三郎!” 洞中人人鬼鬼已散得七七八八,谢怜抢到他身旁,道:“你怎么了?别生气, 千万别生气,没事了。你先冷静一下,没事了……” 他在花城肩头轻轻抚了几下,声音越说越低。谢怜年纪小的时候, 生气或是难过了,父母都是这般,一边在他后背轻抚,一边柔声安慰,因此,他把这个法子也用在花城身上了。没想到当真有效,方才花城目光里有几丝混沌之色,被他抚了一阵后,嘴唇微微一动,终于慢慢冷却沉淀下来,显露清明。 见状,谢怜松了口气。谁知,一口气还没松到底,下一刻,花城突然出手,在他肩头也轻轻拍了一下。 这一拍之下,谢怜瞬间给定住了身形。 他完全没有防备花城会对他动手,因此才给他定住了。他不知花城究竟要做什么,但并不担心自己,只担心花城又像方才那样失控。张口想问,却发现不光动弹不得,也出声不得,不由略感不妙。 那戚容虽然打起来完全不行,一张嘴却硬得很,满头鲜血地骂道:“你这条犯癫疯病的狗独眼龙!老子在家里吃饭惹着你了?!” 花城面带微笑,再次把他的头一掌拍进地里。拍完,又提起来,道:“安乐王怎么死的?” 戚容道:“他妈的关你什么事……” 花城又是一掌,道:“安乐王怎么死的?” 如此反反复复,花城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将他一颗脑袋当成皮球,狠狠往地里拍了将近十次。虽说这么拍,戚容是死不了,但就是因为死不了,所以才够呛,就算是一颗铁铸的头颅也受不了如此拍法,戚容终于撑不住,改口了:“你没事自己不会翻史书?!” 花城冷笑道:“史上要是写的都是真事,我来问你这废物做什么?”说着又扬起了手。戚容大叫一声,道:“是郎千秋!被郎千秋杀的!!!” 谢怜怀中的不倒翁一震,随即剧烈摇晃起来。 他晃得太厉害,谢怜又不能把他按下去,终于眼睁睁看着那千秋不倒翁跌落出来,在地上骨碌碌地疯狂打转。花城头也不回,却是解了咒术。一阵红色烟雾爆开,郎千秋的身形从雾中一跃而起。 他天潢贵胄,一辈子不曾受此冤枉,指戚容怒道:“你干什么含血喷人、信口就来?我和安乐是朋友,你说谁杀了他!” 戚容见他忽然蹿出,也是一惊,道:“你是郎千秋?他妈的怎么你也在这里?!” 郎千秋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他会被带到这里,只是被戚容方才的指控气倒了,非要跟他讲清楚不可:“安乐王分明是病逝,你为何莫名其妙说是我杀他!” 花城冷眼旁观,没再动手把他的脑袋当球拍,戚容便也跟他扯上了,道:“狗屁的病逝,也就只有你信。鎏金宴过后没多久他就死了,肯定是给你们暗杀的!不是你杀的也是你们永安那些老狗杀的。” 他胡搅蛮缠,郎千秋气得脸色发青,道:“难怪大家都说青鬼戚容低劣,今日一见,你当真低劣至极。” 他这脱口一句,可是刚好触到了戚容的逆鳞。戚容成名之后,几百年都被各路天神鬼怪明里暗里嘲讽品位低劣,深恨此节,当即勃然色变,道:“我低劣,总好过你愚蠢。张口闭口朋友,什么和平共处,仙乐人和永安人能成朋友?存在和平共处?你跟你那爹妈一样爱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听他讽刺自己父母,郎千秋怒道:“住口!我父皇母后一片赤诚,才不是惺惺作态,你不可侮辱他们!” 戚容呸道:“不过是一群叛军贼子之后,好大的狗脸!赤诚在哪里?给仙乐人封王封地?好不要脸,拿着从别人那里偷抢来的东西施舍别人。你们拥有的一切,本来就全都是我们仙乐的!” 郎千秋本就不善辩驳,道:“你!你……”竟是卡住了。戚容见他气得结巴,甚感快意,决意要气他更狠,哈哈道:“不过虽然你们杀了安乐,这孩子也死得赚了,仙乐死他一个,你们永安赔了一个鎏金殿。只可惜没把你也一起弄死,教你们也尝尝绝后的滋味!” 闻言,郎千秋一呆,道:“……你说什么?” 谢怜心中暗暗叫苦。 他恨不得跳起来像花城那样一掌把戚容再拍回地里去,让他闭嘴,然而花城定住了他的身形,他怎么挣也挣不开这法术。郎千秋道:“什么叫没把我一起弄死?” 戚容一心报他评己低劣之仇,得意洋洋地道:“果真是什么人生什么种,阁下之愚蠢跨越百年,令我大开眼界。你也不想想,仙乐人可都恶心死了你们永安,要是有哪个不恨你们的,那就不配为仙乐人!你真当仙乐皇室后人会与你永安皇室后人交好??不过是为了套你皇宫的底细,方便布置计划,血洗你生辰的鎏金宴罢了!” 谢怜尚在勉力挣扎,郎千秋则是整个人都呆住了。半晌,他才磕磕巴巴地道:“……安乐王,和国师,是,是一路的吗?” 他只当恩师和朋友串通起来欺瞒他,满心都是悲愤,难受至极。谁知,戚容却道:“国师?你说那个什么妖道芳心?谁跟他是一路?” 郎千秋听他反问,又糊涂了:“你……你说安乐要血洗鎏金宴,可血洗鎏金宴的,明明是国师,那难道他们不是一路的吗?我……”理不清了。 戚容道:“鬼知道那妖道什么来路,关他屁事!郎千秋,你听好了:你永安国的鎏金宴,是仙乐人血洗的!本来安乐已经按计划把宴会上的狗叛军后人杀光了,谁知你那古里古怪的国师突然闯了进来。安乐还以为事情败露,急忙逃回来问我被人看到了怎么办,谁知当夜就听说血洗鎏金宴的是你国国师,已经全国通缉了。” 郎千秋怔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你怎么没早说出去??” 戚容嗤道:“你莫不是脑子有毛病?我为什么要说出去?有人帮忙顶锅不好吗?我撒这个谎你能升我做绝?”说到这里,他幸灾乐祸起来:“啊哟哟,我懂了,你是不敢信吧?听说后来你把你那师父钉死在棺材里了,哈哈哈哈哈哈,你这糊涂蛋,你杀错人啦!” 谢怜闭上眼睛,听着他那满是恶毒的畅快大笑,心中骂了一声。 郎千秋给他气得骨节咔咔作响,道:“……假的!”又猛地转身,冲谢怜道:“如果是真的,就算他不说,那你呢?你又为什么不说?!” 戚容吐出了一颗被打落的牙,道:“这他妈的又是谁?你们这么多人是到我洞府里来开宴会的???” 没人理他,郎千秋对谢怜质问道:“如果不是你做的,你分明没杀人,为什么承认?!” 这时,谢怜周身一松。 花城终于解开了定住他的法术,然而,怕是已经有些迟了。郎千秋等着他的回答,谢怜缓缓站起,活了活手腕的筋骨,半晌,吐出了几个字: “一派胡言!” 原本,郎千秋以为他会说“真的,就是他说的那样”。然而,谢怜只是语气冷然地说了这四个字,竟是完全否认戚容所言的对他有利的说法。戚容不乐意了,道:“你说谁一派胡言?” 谢怜道:“你。” 他居高临下俯视戚容,道:“扯来扯去,全是空口无凭,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血洗鎏金宴的是仙乐皇室后裔?” 戚容仿佛觉得好笑,道:“杀了便是杀了,要什么证据?况且这都几百年过去了,还能有什么证据?” 谢怜道:“所以我说你是一派胡言。仙乐和永安都是旧朝,早就灰飞烟灭了,到现在你还揪着那点陈年旧事使劲儿挑拨,有什么意义吗?” 他说话的口气听得戚容一怔,仿佛记起什么,眯起了双眼。谢怜又转向郎千秋,口气平和地道:“我杀你父,是你亲眼看到的。那时离我第二次被贬没过多少年,心有不甘,铸成大错,是我之过。但我以为没必要牵扯不相干的人,这人信口胡编,不惜给安乐王泼脏水,不过是要报复你方才说他低劣罢了。” 若教旁人来听这番对话,不免好笑。一桩残忍凶案的凶手头衔,还要争来争去,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血洗鎏金宴是什么了不得的丰功伟绩。郎千秋思绪混乱,抱头想了半天,道:“对……是你,不是别人。” 分明是他亲眼所见的。那夜,他兴冲冲地奔进鎏金殿,看到黑衣的国师将纤长的剑身从他父亲胸口拔|出,血花飞溅。而那一刻,他的父皇,永安国的国主还向他伸出了手,尚未气绝。是在他扑上去之后,才垂下了手。 这时,躺在地上的戚容忽然道:“太子表哥,是你吗?”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52章 孰假孰真难解难分 2 谢怜的目光落回到他身上。凝视片刻,谢怜道:“戚容, 看起来, 这些年来,你活得挺精彩。” 他一句说完, 花城便化去了给他伪装的皮相。看到闯上门来的三人终于尽数显出真容,戚容的双眼越睁越大。郎千秋则愕然道:“表哥?” 虽然他之前听戚容话中称“我们仙乐”,已经猜出青鬼生前身份是仙乐国人, 但却没想不到他和谢怜竟有这样一层关系。戚容盯着谢怜的脸,缓缓上下扫视, 那是一种新奇而贪婪的诡异目光。而当他的扫视点落在谢怜背上背着的芳心剑后, 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道:“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芳心就是你, 你就是芳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虽不知他为什么笑,但郎千秋直觉极为不适, 怒道:“有什么好笑的?” 戚容恶狠狠地道:“我笑我的好表哥, 干你屁事!我刚才说阁下之愚蠢跨越百年, 对不起,我道歉,你是名师出高徒, 你师父这副德性,你又能聪明到哪儿去?”他转向谢怜,“你跑去永安当国师,当到最后被你的徒弟一剑捅死, 不精彩吗?不好笑吗?我说你活该是不是?你真是犯贱!” 他说到“犯”字,花城便是雷霆一掌劈下。戚容原本便很耐打,看到谢怜露面后更是莫名兴奋了十倍,脸被劈进地里了还顽强不懈地喊道:“犯贱!犯贱!犯贱!” 他每说一声,花城便在他后脑上补上一掌,场面血腥至极,谢怜截住花城尚未落下的手,道:“三郎,算了!” 花城厉声道:“凭什么算了?!” 谢怜道:“没事,你别在意,这人只是有病,难缠得很,我来应付就行。你不要理他。” 他轻轻拍着花城的肩,良久,花城终于低声道:“好。” 戚容把头从地里拔|出,艰难地滚到一旁,呸道:“你装什么假好心?真不想让他打我,你从一开始就该拦着他!现在才假惺惺地让他算了,可没人会夸你大度!” 谢怜道:“我拦他只是因为我不想脏了他的手,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闻言,戚容血淋淋的脸上闪过一丝怒意。随即,他桀桀地笑了起来,道:“啊哟哟,太子表哥,你跟花城关系不错呀?我说为什么中元节做弟弟的想去拜访一下你,派去的下属却没一个回来的,原来是因为你扒上花城啦!” 谢怜完全不知道,戚容竟还曾经派了下属去找他。中元节那夜,刚好他遇到了花城,把那少年带回了菩荠观,想来戚容派去的那些下属,都被花城解决了。想到这里,他不由看了一眼身旁之人。戚容又道:“还叫三郎,啧啧啧,真熟稔呀。表哥,你可是上天庭的大神官,怎么跟这种妖魔鬼怪勾搭上了,也不怕辱没了你的身份?毕竟你那么完美,那么纯洁无暇,你的圣光普照大地,哈哈哈哈哈哈哈……” 上天庭的神官多多少少都觉得慕情说话有点阴阳怪气,但若是让他们现在来听听比较一下,才会见识到什么叫真正的阴阳怪气,以往真是冤枉慕情了。而且戚容不光念,他还做,捧心道:“太子表哥,这么多年来,做弟弟的真是无时不刻都在想你。你看我为你精心打造的石像,我把它留在身边,就是为时时刻刻都能看到你英勇的身姿,怎么样,塑得不错吧,你喜不喜欢?没关系,不喜欢更好,我给你多塑几个,哈哈哈哈哈……” 他一提到石像,花城面容上寒气四溢,若不是谢怜方才劝阻过他,只怕立马就是一脚踩上去了。谢怜却对戚容的性子清楚得很,这个人很有点病,你反应越激烈他越兴奋,越跳越高,必须反其道而行之,于是笑了一下,随意地道:“塑的还行吧,就是品味不太好,难为你了。” 果然,戚容立刻拉下了脸,冷冷地道:“知足吧你,也就我还看在昔年面子上给你塑个像,谁还肯供你?你这次能再飞升,多半是抱着君吾大腿哭哭啼啼把膝盖都给跪烂了吧。到上天庭随便看一圈,哪个神官不比你风光体面?飞了两百年的都能把你踩在脚下,都快八百多岁的人了混成这个样子,真是失败。” 谢怜微笑道:“表哥是挺失败的。不比表弟,才八百年就是凶了。” 谢怜可太清楚该怎么治他了,花城在一旁哼的笑了一声,戚容的脸当真青了。他在几人之间扫视一阵,忽然道:“看这幅架势,你今天该不会是求着花城上门来整我,给你出气不平的吧?” 谢怜一怔,想想这幅架势,竟觉得无法反驳。戚容道:“瞧瞧你们,一听我说你的不好,哇,他火成这样。莫不是被你头顶上的圣光感化,闪瞎了眼?啊哟哟,我发现了,他好像本来就瞎了眼!哈哈哈……” 话音未落,他忽的两眼一黑,脸颊剧痛,鲜血狂喷,竟是又被人打了一拳。然而,这一拳却不是花城打的,而是谢怜。 谢怜出手奇快,冷冷地道:“我从前没打过你,不代表我一直就不会打。” 这一拳可狠,好半晌,戚容才终于能出声了。他像条癞皮狗一样躺在地上,捶地大笑道:“太子表哥,你打我,你居然打我!天哪,我们高贵善良,悲天悯人,乐于助人,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太子殿下,他给我脸色看,他还打人,他居然打人了!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他亢奋得不像话,以至于疯疯癫癫。郎千秋从未见过言行举止如此诡异之人,一场他的独角戏看下来,整个人都惊呆了,喃喃道:“这……这人是疯了吗。” 谢怜习以为常,见怪不怪,道:“你听到了,这人疯疯癫癫,心智不正常,他说的话没什么可信的。” 这时,戚容的笑声却戛然而止,陡然正色,冷笑道:“你可别急着跟人说我疯了。我问你,安乐王是怎么死的!” 这个问题,方才是花城问他,现在却是他问谢怜,郎千秋一下子又在意起来。 谢怜心一收,没能立刻回答。戚容则慢慢爬起来,靠着那跪地石像坐了,道:“安乐死后,我剖了他尸体肚腹来看,他五脏六腑都是被极为凌厉的剑气震裂了,所以才没有外伤,但咳嗽呕血不止。这种法子,普通的剑客根本做不到。我原先还以为是永安贼请了什么异人方士做了好伪装成安乐病逝,现在想想,还有一个人也会做这种事。这个人嘛,当然就是我公平正义的好表哥了。毕竟我们的花冠武神太子殿下,可是一朵圣洁绝世的天山雪莲呢……” 花城一脚踩下,戚容痛得嗷嗷惨叫,郎千秋只觉得头都要炸了,抱着脑袋满眼血丝道:“闭嘴!你想明白什么了?到底谁是凶手,鎏金宴怎么回事?安乐王又是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戚容道:“郎千秋你怎么还想不清楚?我都能理个七七八八了,看来你真是一点也不了解你师父是个什么德性。来来来,我给你剖剖我的好表哥:这位前仙乐国的太子殿下跑到你永安做了国师,教了你五年剑术……” 他说了几句,谢怜长剑一振,还未上前,郎千秋的重剑便拦在他面前,道:“让他说完!” 谢怜道:“知道他是疯子你还听他胡说!” 芳心一剑挥下,剑身分明纤细至极,却是震得郎千秋险些握不住那把巨型重剑。谁知这时,一弯银锋轻轻巧巧地一挑,将他剑锋钩起,偏了开来,谢怜一怔,道:“三郎!” 戚容看出了谢怜分明不愿让他多说,不想让郎千秋多听,他就偏偏要反着来,抓紧时机道:“安乐王是我们仙乐的大好男儿,他很听我的话,假意与你交好,鎏金殿一锅端了你们永安一窝贼子的狗命,被你师父撞见,安乐逃跑。而你赶到鎏金殿,下令全国通缉芳心国师。这是前话,绝对没错……”谢怜几次想上来堵住他的嘴,都被花城拦下。谢怜道:“三郎!” 然而,花城却一语不发,只是不让他过去。谢怜越要抢来,戚容嘴皮子越快:“可我这圣人表哥嘛,亲眼看到安乐杀人,肯定心想:这怎么行呢?这样是不对的。于是就去找安乐王,想教育教育他,一找发现哎哟不得了,安乐的计划大着呢,才不止暗杀这么几个贼子,教育不了,他心一横,就亲手把自己皇室剩下的唯一一支血脉给杀了!——最后你抓住你师父,把他给钉死在棺材里,我表哥波澜壮阔的国师生涯就终于结束了。表哥,我说得对不对啊?” 他呸地在那跪地石像脚边吐了口血唾沫,道:“我还不清楚你!你就爱干这种事。列祖列宗在上,看看你们生出了怎样一个好儿孙,教仙乐谢氏不但什么都没了,还在这世上断子绝孙!谢怜!你这丧门星,瘟神!你的出生真是仙乐国最大的不幸,你怎么就是不死,你为什么还有脸活在世上???” 郎千秋道:“可我亲眼看见他用剑杀死我父皇,这怎么解释?” 戚容道:“如果不是你老人家眼瞎脑进水看错了,我就只能想到一种解释了。那就是安乐的确捅了你老子,但没捅死。” 郎千秋道:“他……他补刀了吗?” 戚容怪叫道:“你在说什么!我这好表哥可是个善良的人,怎么会马上补刀?他上去之后肯定不好意思马上补刀,肯定要意思一下,先救人呗。然而,嘿嘿,恐怕是你爹自己害了自己。” 郎千秋道:“什么叫自己害自己?” 戚容道:“一个差点被杀死的人被救了之后,马上要做的下一件事是什么?你看到鎏金殿死了那么多人之后,想起来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郎千秋还没彻底想通,道:“……缉拿凶手。” 戚容道:“那不就对了?我这好表哥救了你老子之后,你老子缓过一口气,肯定会这么说:‘国师,快,是安乐王干的,快去给我杀了安乐王!’不不不,不止于此,他肯定是说了更厉害的话,比如:‘国师!把千秋叫来!把所有人都叫来!给我把全国的仙乐人都杀光!我要他们陪葬!!!’” 他模仿着那种暴怒又绝望的口气,听来使人毛骨悚然,郎千秋的脸慢慢白了。戚容继续道:“就算当时不杀,你老娘还有一窝子贼亲戚可都教安乐当着他的面杀光了,今后他迟早也要拿国内其他仙乐人开刀。你的好师父一听不对劲,左右一思量,不行,这老小子还是不能留,当然就嗤啦一剑,给他个透心凉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一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圣人样儿,却老干些损人不利己的害人勾当;想两面讨好,结果哪边也没落着,嘻嘻嘻,哈哈哈哈哈……”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53章 孰假孰真难解难分 3 谢怜喝道:“戚容你给我闭嘴!” 郎千秋猛地转首,道:“你为什么要他闭嘴?所以他说的才是真相?鎏金殿里你和安乐都动了手, 一个杀我所有亲族, 一个补刀我父皇,你们全都在骗我?!” 谢怜道:“你别听……”戚容抢白道:“当然都在骗你!你这么蠢, 不骗你骗谁?要不是给横插一杠子,你十二岁的时候仙乐人就能取了你狗命,还容得了你活这么大还飞升?” 郎千秋道:“十二岁?”他十二岁那年发生的一件大事, 就是被贼人劫走,为谢怜救下。|郎千秋道:“那年闯进皇宫的贼人是仙乐人派的??” 戚容道:“废话!你以为有什么普通刺客可以当着几百个皇家武士的面把他们的太子劫走, 还不是我帮了安乐的忙?” 郎千秋点着头, 道:“帮忙?好,我明白了。所以, 所以朋友是假的。你们仙乐人, 根本不在乎我们的示好,你们安乐王, 根本居心不良, 冲着要我们的命来的。” 他又转向谢怜, 道:“所以,你说的也是假的。” 戚容佯作新奇,道:“来来来, 快让我听听我的圣人表哥跟你说了什么?” 郎千秋根本没理他,只对谢怜道:“你说永安和仙乐本是一国,皇室有什么过节,跟百姓没有关系。两边百姓原是一家, 在我们这一代手里可以有所改变。只要百姓好皇室姓什么都无所谓,两边可以化解冤仇,可以重新融合,也都是假的。全都是胡说八道,狗屁,谎话!” 谢怜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种话,立即道:“没有!不是假的。你好好想想,在你手里,不是真的有所改变了吗?” 郎千秋收了话,胸口起伏滞住。谢怜道:“你不是做得很好吗?后来仙乐遗民不是都很好地和永安人融合了吗?后世纷争也越来越少,怎么会是假的?” 半晌无言,郎千秋流泪道:“可是……可是我的父皇母后呢?永安和仙乐融合,原本是他们最大的心愿,所以才封你们族最后一人为安乐王。他们的心愿是完成了,可他们的下场又是什么?” 戚容啐道:“你这个遇事哭哭啼啼的鬼德性可真是跟我那圣人表哥当年如出一辙!你找咱们要你的老子老娘,我他妈还没找你祖宗要老子老娘呢。什么心愿是两边融合所以给封安乐,说得好听,安乐安乐,安在前乐在后,你当我看不出来这是你们永安狗寓意想踩在仙乐人头上一辈子的意思?” 谢怜怒道:“戚容,你少犯病!” 郎千秋却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死死盯住了戚容,道:“杀我亲族,是你在背后指使?鎏金宴的事,你也有份?” 戚容嘻嘻地道:“对,我有份,安乐有份,你师父也有份,咱们三个仙乐人都有份。哈哈哈哈哈哈……” 谁知,他笑到一半,郎千秋重剑突然往下一斩。戚容嗷的一声,整个人被斩为了两截! 这场面十分血腥,戚容两个半边身体在地上打滚,他的上半身却道:“不痛,不痛,一点都不痛,比起太子表哥的一掌,你可差远了!哈哈哈哈哈哈!” 郎千秋不语,一把抓起他脑袋,提了起来。戚容还在出言讥讽,谢怜却看出郎千秋神情有点不对劲了,道:“戚容你还要命就快少说两句吧!” 他待人一贯温和有礼,然而戚容此人完全不能用常理来对待,他深谙此理,所以每每对上他,谢怜都完全不想客气,不由自主便粗鲁起来。郎千秋拖着戚容的上半身,来到那口咕咚咕咚沸水翻腾的大锅前,道:“你往常是用这口锅吃人吗?” 戚容被拖了一路,在地上划出一条粗粗的血痕,道:“是了。你想怎么着?” 他刚答完,郎千秋便一松手。 “啊啊啊啊哈哈哈哈——” 不知戚容是在惨叫还是在大笑,被丢进那口大锅中,登时烫得皮开肉绽。谢怜没想到当真会出现这样一幕,瞳孔骤然收缩,脱口道:“千秋!” 郎千秋厉声道:“怎么了?青鬼戚容,吃了多少活人,不能教他也尝尝被煮熟的滋味吗?他是我灭族仇人,我不能也让他受受苦吗?!” 当然能。所以,谢怜什么也没法说,他没有没有任何立场说。然而,无论是作为凡间的一国太子,还是上天庭的东方武神,郎千秋从来不曾做过这种事。他一贯要杀便杀,不屑使用如此残忍手段,这和谢怜所知的郎千秋,相差太大了。 戚容被他丢进沸水里,过得片刻,再捞起来时,已经不成人形,被煮成了一坨仿佛周身皮肉熔化了一般的东西,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甚为骇人。可他仿佛十分快意,还在桀桀大笑,道:“表哥,恭喜你!你看看你的好徒儿,翅膀硬了,会用酷刑,会折磨人啦!” 郎千秋又是一松手,戚容再次被投入滚水之中。这一次扔下去之后,仿佛连骨架子都被高汤熬化了,戚容再也没浮上来,只剩下几篇青衣残片,漂浮在水面上。谢怜久久不见他身影,忍不住道:“戚容!” 他这个表弟,从前张口闭口太子表哥,事事推崇他,对他无比崇拜追捧。然而,仙乐国破后,却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疯子。带头烧他的庙、砸他的殿,四处修建跪地石像和太子门槛,为了让他痛苦,可以不惜任何代价做任何事。对于他这种行为,谢怜一向是能忍则忍,若牵涉到旁人,便极力阻拦,到最后忍无可忍,便只能盼着两不相见的好。后来,两人许多年没再见面,他以为戚容早已去世。谁知过了这么久,突然在这世上又遇故人,看到那张与他有三分相似的脸,真心说不出内心到底有没有一丝怀念。毕竟,现在还留在世上的仙乐皇族,只剩下他们两个了。可见面没过多久,又突然看到他在自己面前死去,而且还是被连杖刑都不愿使用的郎千秋以这种残忍手段杀死的,短短时间之内跌宕起伏太大,一时不知到底作何感想,心乱如麻。郎千秋站在那口大锅之旁,低头不语。这时,花城却道:“没死。” 郎千秋抬头看他。花城道:“你该不会以为这样就报了仇吧?你至多不过杀了他一个分|身。要真想彻底杀了他,就得去找到戚容的骨灰。” 郎千秋冷冷地道:“多谢你提醒,我一定会亲手抓住他,用他骨灰祭奠我父皇母后。到那之后,我再找你来做一个了结。国师,你可别想再跑!” 他说完之后,一剑挥下,斩裂了那口大锅,随即抽身离去。滚水涌出,锅里的碎骨残渣冲到地上。谢怜想追,然而心里明白,已经没用了。 他刹住了步子,站在原地,无话可说。花城走了上来,道:“他刚刚知道真相,让他自己冷静一下比较好。” 谢怜怔然,道:“为什么非要让他知道?真相是什么样很重要吗?” 花城道:“很重要。他得明白,哪些是你做的,哪些不是,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谢怜猛地转身,冷声道:“知道这么清楚有什么用?难不成少杀了几个人,我还就多了什么苦衷不成?” 花城不语。谢怜胸口里,一阵怒气突如其来地上涌,也不知是对谁的愤怒。他脱口道:“我有什么狗屁苦衷?他父皇一心想要融合二族,我是不是杀了他?安乐王是我家最后一支血脉,我是不是杀了他?受什么我也是活该,全算在我一个人头上不好吗?我怕什么,就算全冲着我来我也死不了!本来只是我一个人干的好事,我一个是祸害,现在是安乐王也算上了,戚容也算上了,所有的仙乐人都算上了。恨一个人不比恨一群人好吗?难道就非要让他发现从前我教他的东西真的全都是假的空的不值一提的鬼扯的废话吗?!” 花城只是静静看着他,也不辩驳。二人对视片刻,谢怜忽然一下子捂住脸,道:“对不起。三郎对不起。我怕是疯了。对不起。” 花城道:“没事。我的错。” 谢怜道:“不,你没有错。是我的问题。” 他在地上坐了下来,抱住了头,道:“一塌糊涂。一团糟。” 须臾,花城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道:“你没错。” 谢怜抱头不语,花城道:“杀永安王,保仙乐遗民。杀安乐王,保两族不再起纷争。最后,死于郎千秋之手,凶手伏诛。三条人命,换几世太平,最合算不过,是我也这么做。听我的。” 他语气笃定,不容置疑,道:“你没错。谁也不会做的比你更好。” 沉默半晌,谢怜道:“我只是觉得不应该。” 他缓缓抬起脸,道:“我只是觉得,一个人付出了善意,但是没有得到好结果。我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哪怕是假的,我也想让千秋记住,他对仙乐好,仙乐也会对他好。做对的事,一往无前。而不是现在这样,觉得我告诉他的,他以前信的,全都是假的,谎话,骗人的。全他妈都是胡说八道!我只是……” 他举起自己的右手,看着那只手,道:“……自己受够了的,就不想别人也再受一次了。” 花城静静听着。谢怜自觉方才又说了一句粗言俗语,道:“对不起。可是你看这世上的事,多么滑稽。永安前面几代,倒行逆施都没有如何不得好死,到了郎千秋父母他们这里,一心想做点好事,做点大事,却是这种下场。” 永安国主尊他为国师,五年以来,一直对他敬重有加。就算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是带着还未褪去的对他的信任之色离去的。谢怜目光直勾勾望着前方,轻声道:“我真忘不了……我一剑刺下去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 花城淡声道:“忘了吧。那是戚容和安乐王的错。” 谢怜摇头,把头埋在膝盖之间,倦声道:“……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 郎千秋的父皇登位,一改先代打压仙乐遗民之风。仙乐人和永安人好不容易和平共处了几十年,眼看有了转机,有了融合的前兆,有了远离纷争的希望,安乐王却偏偏挑在这个时候血洗了鎏金宴。 潜逃途中,他找到安乐王那夜,原本是想警告他日后不要再起事端,谁知,这个他家族唯一的后人却在得知他真实身份后兴致勃勃地拉住了他,要求他加入复仇和复国大业。他眼神狂热,语音激昂,使人毛骨悚然,誓要先洗鎏金宴,再灭郎千秋,搅得永安翻天覆地,就算为此打破本来已经开始彼此释放善意的两批百姓,就算为此牺牲全部的仙乐遗民,只要能拉永安皇室和永安人同下地狱,他们也在所不惜。 可是,杀了就是杀了。即便有着再冠冕堂皇的理由,再多的“迫不得已”,事实也是他亲手杀了一个真心想容纳异己的明君,以及他的家族留在世上的最后一支血脉。 所以,他该受。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54章 食人巢鬼王对天官 谢怜转过头, 看着不远处那座垂头丧气的跪地石像,道:“戚容有一点说的很对。我是挺失败的。” 花城淡声道:“戚容那种废物的话你也信。他除了打不死跑得快,还有什么东西拿得出手。八百多年了连个绝都混不上, 打他都嫌手脏。” 谢怜扯了扯嘴角,心想,打不死跑得快,他岂非也是这样?他又何尝不是混了八百多年, 也只混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原本看到郎千秋作为东方武神飞升,在上天庭位列天官,依旧是从前那个样子,依旧是直来直去, 依旧会在枯燥的集议上打瞌睡,他还颇为欣慰。然而, 从此刻开始, 不知郎千秋今后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他去追击戚容,追到之后,回来又会如何与他了结? 谢怜站起身来,慢慢走到那座石像边。转到石像正面, 那张脸果然同他果然一模一样,只是雕刻成了哭泣的神情,满面流泪,哭得五官扭曲,难看极了。盯了一会儿,谢怜轻叹一声, 把手放在它头上,一道劲力灌下。 再挪开手,两条裂缝悄然爬上石像的脸颊,随即,这张哭泣的面容碎裂了。石像坍塌,化为无数小石,落到地上,再也拼凑不起来。 谢怜再转过身时,已然又是以往那张温和平静的面容。他揉了揉眉心,道:“戚容这巢穴里怕是还藏了不少活人,我去找找,把这些人都放出去。” 花城也站了起来,道:“走吧。” 方才一阵大乱,戚容巢穴里的青灯小鬼们四下逃窜,没逃的则躲藏在暗处,不敢出来。两人四下搜索,随手抓了几个倒霉小鬼,逼着它们带路,找到了好几个用来贮存“新鲜食材”的洞穴。粗略一数,戚容抓进来准备吃的活人,竟是不下三百,要么是附近的村民,要么是过路的旅人。 两人一路走,一路打开牢门,放走被困之人。手上做着这些事,谢怜略略平复了心情,加上现在也有空了,和花城闲扯几句,想了想,还是道:“对了,三郎,有件事,我还是想问问你。” 花城道:“怎么?” 谢怜道:“你是怎么知道,是戚容在背后指使鎏金殿一事的?” 就算一开始他不知道花城带他和郎千秋来青鬼巢穴是要做什么的,现在也知道了。花城的目的,就是让郎千秋亲耳听到戚容自己吐露当年鎏金殿一事的内情。 谢怜道:“我就是芳心的事,戚容是不知道的,他要是知道,老早就去纠缠了。当初我虽然发现仙乐旧皇族暗中做了不少动作,但也不知背后操纵者是戚容。你为何会知道?你是从多早以前知道的?” “不早。”花城负手,与他并肩而行,道,“我跟戚容打过几次交道,清楚他底细。戚容生前是仙乐人,极度仇视永安,惯于使用挑拨离间的手段,煽风点火制造事端。永安国数次针对皇族贵族的大暗杀都是他在背后操纵的,但一直藏得很好。” 谢怜摇头道:“原来他早有前科。亏得他藏好了,若是藏得不好,给上天庭的人知道他插手这些人间事,早就饶不了他了。” 花城道:“血洗鎏金殿,很符合他一贯的行事风格,所以我一直认为,这事幕后主使是他,芳心国师是他的人。不过,郎千秋却在上天庭指认芳心国师是你,那么,芳心和戚容就不可能是一派。” 谢怜的脚步微慢。看来,花城分明不在天界,却是对神武殿上发生了什么了如指掌。并且,不光如此,他对谢怜和戚容的渊源过节也十分清楚。 花城又道:“但我还是倾向于,这件事的主使者是戚容,至少一定是他先动的手。普通的仙乐遗民,在郎千秋父皇登位后,境遇得到极大改善,已经不怎么像以前那样整天想着复仇复国了。唯一有可能还想起事的,就只有仙乐皇室了。当时仙乐皇室的唯一后人,只剩下一个安乐王,若戚容想撺掇谁作乱,那必然是他。偏生这么恰巧,这个人在鎏金宴后不久就莫名其妙病逝,而他又不曾有什么病史,这岂非是显而易见的蹊跷。” 谢怜点头。花城道:“所以他多半是被杀,而且被杀原因与鎏金宴有关。初步推测是永安皇族所为,但若是他们,之后却不见仙乐遗民受牵连遭殃,不合理。想来想去,我只能推断出现在的结论了。” 谢怜笑了一下,叹道:“线索这么少,你却能推得八|九不离十。” 花城道:“不难。事先对几个涉事之人都有足够的了解罢了。” 谢怜道:“的确是都很了解了。可是,你的推断里,有一个很重要的前提,我不是很明白。” 花城道:“哪一个?” 谢怜道:“你为什么这么相信,鎏金宴,一定是戚容先动的手?” 花城道:“我并非相信一定是他做的,我只是相信一定不是你做的。” 闻言,谢怜敛了笑容。 沉默片刻,他问道:“为什么?” 花城道:“如果你承认血洗鎏金宴,用的是别的原因,那么,有可能的确是你做的,我信。但永安国主为政勤恳,深得民心,郎千秋却说,你当时对他说的理由是‘看不得他们坐在这个位置上’。” 他道:“这确实是很标准的篡位者宣言。但如果是出自你口,那就是拙劣的自污了。” 听到“自污”二字,谢怜无声地笑了一下,道:“自污?你就没想过,我心里可能真是那么想的吗?也许其实我心底深处也藏了几丝怨气呢?” 花城道:“想又如何?你不会那么做。” 谢怜闭紧了嘴。半晌,他才道:“三郎,其实,我并非你所想象的那样子的。” “你——”他闭目摇了摇头,似乎不知该不该说。花城道:“你说,无妨。” 踌躇一阵,谢怜还是道:“我是觉得,人在这世上,不要对任何人太抱希望为好。” 花城“哦”了一声,道:“你所说的‘抱太大希望’,是指什么?” 谢怜道:“不要把某人想象得太过美好。若是一辈子不相交,远远望着一个虚幻的影子,倒也罢了。但若相识,渐渐相知,到某一天,终归会发现这个人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甚至完全相反。到那时候,会很失望的。” 花城却道:“不一定。别人失望不失望我不关心。但对一些人来说,某人存在于这世上,本身就是希望。” 虽然他这句话并没有指明“一些人”是谁,“某人”又是谁,口气也平平淡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驳,谢怜的心却是忽然一浮,飘着了。 他顿住了脚步,好一阵都说不出话来。少顷,突然道:“三郎,你到底是什么人?” 花城也驻足不前,回首望他。 谢怜与他对视,认真地道:“你知道戚容是谁,清楚他的底细。你知道我是谁,会画太子悦神图。你对我了如指掌。你知道很多。也许更多。” 花城挑眉道:“我岂非一直都知道很多?” 谢怜摇头道:“不一样。” 他左手托着右手手肘,右手摩挲着下颌,微微出神,道:“我总有一种感觉,觉得你是我一个故人。应该是从很早以前就认识我了,也许是在我第一次飞升的时候,不,也许更早。但……我又确实不记得,从前什么时候见过你这样的人物。” 花城这样的人物,见过一面,就绝绝对对再也不会忘记。谢怜也不曾摔破脑袋失去记忆,若是见过,没理由会不记得。 谢怜凝视着他,略带迷惑地道:“你究竟是谁?我见过你吗?” 花城并不回答,只是微微一笑。谢怜立刻反应过来,这个问题当真是极为不妥。 鬼的真名,一般都是秘密,除非是戚容这样不能以常理揣测的病人,否则岂有随便告知旁人之理? 他忙道:“对不起,你不要在意,我只是随口一问。你并不用回答我,你是谁也没有关系。” 正在此时,花城眼睛微微一眯。谢怜觉察到什么,回头望去。只听他们背后不远一处山洞内传来一阵喧哗,一个清亮的女子声音道:“我就说了,化个女相不光法力更强了,连手气都更好了!你还不肯,怎么样看到没有,这次投对了吧!!!” 正是师青玄的声音。谢怜脱口道:“风师大人!” 果然,一名白衣女冠从那洞穴内奔出,一见谢怜,双眼一亮,道:“找到了,太子殿下在这里!” 然而,随即她便望到了谢怜身后的花城,脸色登时一变,往后一跳,将风师扇横在身前。谢怜还没来得及说话,这时,山洞内又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道:“找到了吗?怎么样?” 一道足音逼近,人影闪出,竟是风信。他左手持一把黑色长弓,一见花城,立即拉开银白色的弓弦,进入警戒姿态。花城嗤笑一声,不作任何评价。谢怜忙道:“有话好说,先收兵器。” 四人在青鬼的巢穴内狭路相逢,两两相对。风信将弓弦拉得满满,一缕灵光在他右手间凝成了羽箭状,瞄准了花城。他率先发话,沉声道:“太子殿下,你先过来。” 风信这把弓为君吾所赠,叫做风神弓,乃是一件令人极为头痛的法宝。谢怜怕他当真放箭,闪身挡在花城身前,谁知,花城在他身后将他一拉,谢怜又被拉了回去。 这一拉,来者二人都是一惊。师青玄立刻举手道:“花城!血雨探花!你你你,你别乱来。你那极乐坊,是不小心烧的,你要是有什么不满,商量商量,咱们上天庭可以赔你。帝君还不至于赔不起。放了太子殿下,一切好说。” 作者有话要说:  随手翻了下评论区,兵荒马乱,不想再看,讲点话。 本文设置的情景目的就是逼角色在一些极端状况下做选择。什么叫极端状况,就是无论怎么选都会有人死,就看你觉得让谁死比较好,死多少人比较好。没有捷径可以讨巧,除非他袖手旁观完全不管,那样的话人还是照样死,区别只是没死在他手里。在这种前提下,每个人经历和想法不同,对于“谁该死谁不该死”就会产生分歧,这是很正常的事。那么,无论怎么选,都会有人不赞同的,毕竟谁是天生该死的呢? 当然,抉择是角色个人的,并非作者的,作者对所有角色行为的态度都是不支持不反对不推崇,也不想劝说任何人认可角色的行为,我just写。再说,不管读者还是作者都不会遇到这种极端情况,所以随便看看就好,不要代入性质不一样而且很敏感的现实例子。看文茶余饭后一消遣,相互讨论几句就当切磋一下,温柔点,随意点。莫太较真。 然后吧。从一开文就坦言了,这文写的我蛮痛苦的,不然也不会卡了这么久,废了一堆稿。既然还在摸索途中,那么,出现什么情况都是有可能的,摸错了路摔个狗吃|屎也不奇怪。不是调侃,真的。老实说,即便现在连载途中,我依然写的很艰难痛苦,边废边写边改,但请千万不要给我脸上贴金说这是作者认真负责什么的,一定不要这么说,纯粹是作者能力有限,就算摔个狗吃|屎,也想让自己摔得稍微好看一点挽一下尊。 所以,我第一章才建议:不建议大家有任何心理预期。诸如“后期一定有精彩的惊天大逆转!”“相信作者一定不会让我失望!”“保持期待保持期待!”的call声,虽然很不好意思,也很感激大家的信任,但还是得严肃地说:这个真不敢保证。 如果看文之前已经预设了一个印象,然而文不符合这个印象,这是双方都很难受的事。毕竟这篇文又不是人渣反派2或者魔道祖师2,几篇文的写作冲动、状态、节奏、乱来的方向、想表达的东西都不同。作者就两篇文,样本才这么点,谁知道她第三本会写出个什么玩意儿?我只敢说:主cp一定深爱,一定he。至于其他的,比如角色三观合不合心意、故事喜不喜欢、水平怎么样这些,从来都不敢讲。哪能有作者本本都对胃口呢? 但尽管如此,我还是什么类型的人和事都想试试看。如果担心情节憋屈不喜,或者体验不好,完全理解,只能建议养养,或者干脆搁置。如果完结之后偶尔有一天想起来了,再考虑下要不要看吧。就算这本没缘分,说不定我某天写个杀伐果断的有毒男主(不)又可以有缘再约呢?总之,感谢所有人的支持。 事实上,对我个人来说,写文的感觉有点类似射击。目标就在前方,看的很清楚,瞄准也ok。然而,角度和动作这些微妙的东西都很难把握,扣下扳机,不可能一击十环。旁人在场外大声喊:“你不对!我看见你歪了!你要上一点儿!再下一点!哎呀你搞错了!”这些声音虽然都是出于热切,希望看到射击手击中目标,但是,都没有用,还是得自己来,并且只能由自己掌控。握枪的人是我。自己来可能很差很差很差,只有50分,但如果被旁人声音左右,恐怕连40分都没有。该怎么写我还是怎么写,所以大家不必担心受影响变大纲什么的。 不过,还是希望大家讨论的时候,避免针锋相对。我一贯非常不喜欢评论区吵架,意见不同可以和平交流,言语过激的评论可以直接无视 举报。晋江一抽评论就鬼打墙看不到,我也只是偶尔随缘看评论区,不可能每天蹲着守护和平。互怼不如无视,不焦不躁,有理有据,各抒己见。不上头,不爆炸。来就来,走就走。来去自由,一笑而过吧。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55章 食人巢鬼王对天官 2 谢怜哭笑不得, 却也好生感激,道:“风师大人,你怕是有所误会。其实……” 他想要解释花城并非是为了极乐坊而去找他兴师问罪的, 师青玄却是暗暗地朝他使眼色,像是要叫他别说话。花城也并不辩驳,只道:“君吾往我手底下插眼线的事我还没清算,你们拿什么跟我谈条件?” 谢怜明白了。师青玄已经看出来花城并无恶意, 但明面上要装成花城是为了追责才闯仙京的,这样的话上天说起来,可以避免有心人传他是恶意潜逃。花城也懂他意图,便顺口配合了一句。然而, 谢怜却不愿意如此,道:“好了, 别演了。人家本来是为救我才上仙京的, 三郎是好意,何必掩饰?” 师青玄却道:“不演了。方才那两句我已经传到通灵阵里去了。这你就不懂了,传来传去好意最终还是会传成恶意的,还不如一开始就是恶意呢。” 花城挑眉道:“明白人。” 师青玄得意道:“那是。要不然本风师怎么在上天庭混?南阳将军, 放下弓吧。” 风信却仍是将弦拉满七分,屏息不语。师青玄拍他道:“放下吧,人家熟着呢,没恶意的。” 风信沉声道:“太子殿下,你身旁那个是绝……” 见他敌意不减,弓箭不下, 师青玄突然“呔”的一声,往他胳膊肘上撞了一下。 那一瞬间,风信的脸色当真是比见鬼了还恐怖一万倍,大叫一声,右手半凝不凝的一缕灵力溃不成军,烟消云散。他脸色惨白地就是一长串破口大骂,末了崩溃道:“我操了!你想干什么!!!!” 原来,师青玄方才用来撞他握箭的那只手的,竟是胸。看样子,这一撞可真吓坏风信了。而师青玄一甩拂尘,仙骨潇潇的完全看不出来刚才干了何等有失体统之事,道:“我还没问你想干什么,都说了血雨探花是去救太子殿下的,你还拿箭指人。这么想打架,本风师反正不奉陪。” 风信一下子退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似是完全再不敢靠近她了,声嘶力竭地道:“你不要再做这种事了!!!不要再做!听到没有!!!” 见他如避蛇蝎,对自己之玉树临风十分有信心的师青玄不由得一阵郁闷,道:“行行行。不做了不做了。你也不吃亏啊?你这什么态度???”仿佛觉得自己失了面子,于是化回了男相,回过头来,道:“咦,千秋呢?” 闻言,风信总算恢复了一点神智,四下望望。谢怜“啊”了一声,道:“他没在通灵阵里吗?” 师青玄道:“没啊!他丢完骰子,走对了路,之后就一直没吱声。我问他好几次正确的点数是什么他都没和我应声。以往谁跟千秋说话他都很快回答的,就算是中天庭的小神官问他他也从不搁置。真是奇了怪了。” 谢怜轻叹一声,道:“泰华殿下去追戚容了。” 来者二人双双一怔:“戚容?” 谢怜道:“不错。此处正是戚容的巢穴。唉,总之……” 风信道:“等等。为什么泰华殿下会去追戚容?他不是来追你的吗?” 花城在一旁道:“不为什么。他追的是血洗鎏金宴的凶手,而太子殿下不过给凶手擦了屁股,郎千秋得知真相,便去追真正的凶手了,仅此而已。” 风信神色一凛,道:“真正的凶手?当真?!” 谢怜只觉完全没法再解释一次,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摇头道:“没有这么简单,回去我再细说吧。” 师青玄不知内情,喜道:“果然这其中有误会,本风师真是料事如神,这下你就算回去应该也不用关禁闭了。” 风信则道:“好!”看上去像是大大松了一口气,收了弓,方才表现出来的警惕之意也减淡了不少。花城却是冷笑了一声。谢怜对风信道:“你可知道,戚容就是那个戚容。” 风信道:“那个戚容?哪个?”他愕然道,“我们都认识的那个?” 谢怜道:“果然你也没料到真是他吗?” 风信脸色一黑,道:“没。我没跟青鬼本人打过交道,一直以为应该是巧合重名。怎么会有鬼脑袋上顶着自己真名到处招摇过市?这不是有病吗?”刚说完,他又立刻想到,戚容这人是当真有病,当即与谢怜对视一眼,相顾默然。 早在二人未曾飞升以前,风信便对戚容极为不喜。戚容乃是谢怜母亲、即仙乐末代皇后的妹妹之子,自小养在皇室,整天缠着谢怜,风信作为谢怜的护卫,自然时常要见到他。此人年纪小,不懂事,不听劝,精力旺盛,行为极端,最糟糕的是贵为皇亲国戚,无人敢打骂管教,可想而知,有多无法无天。他以前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太子表哥是完美的!”“我表哥怎么样怎么样”。若是有人对谢怜有半分不敬,或是给谢怜带来一丝一毫的麻烦,不管是谁,戚容一定把那人套麻袋打出屎,他脑袋里从没有什么敬老爱幼的念头。谢怜就有一次从他手底下抢救出过一个不过十岁的小孩,给他揍得浑身是血,看不出人样,惨极了。谢怜怜他身世,加上又觉得他是真心向着自己,从不曾动手教训他。但若只是言语引导或呵斥,他又屡教不改,极是头疼。风信性子直,说话冲,不像谢怜那般有耐心,数次顶撞戚容,违抗他命令,导致戚容对他也极为厌恶,总变着法子为难,颐指气使。而且,谢怜飞升之后,戚容变本加厉,甚至有时候对方无心之失,比如在太子殿前随口吐了一口唾沫,他就要往人家嘴里塞烧红的炭。为防止他做得过火,风信时常要下界去给戚容擦屁股,可烦死了他,经常对谢怜说:“戚容这人有病,迟早要闹出大事来!” 风信道:“要真是他,如此行事,也不奇怪了。” 师青玄奇道:“怎么,你们认识青鬼本人??” 谢怜点头,道:“我表弟。” 师青玄一惊,抱臂道:“厉害啊。” 谢怜道:“他真是相当厉害。” 师青玄道:“我不是说他厉害,是说你厉害。太子殿下,你看看,东南武神西南武神是你旧识,东方武神是你徒弟,青灯夜游是你表弟,血雨探花是你拜把子的兄弟,本风师是你的朋友。这还不厉害吗?” 谢怜微微一笑,心想,风师可真人如其风,风一出来,阴霾就要被吹散。而花城和风信听到“血雨探花是你拜把子的兄弟”时,神色都似乎不怎么认可。花城是挑了一下眉,风信则是皱眉不语。须臾,他对谢怜道:“要是没别的事,你还是赶紧回仙京。方才闹了那么一出,其余神官都不知怎么回事,现在还在上面等着。帝君那边也该知道了,到底怎么回事,你得有个交代。” 闻言,花城哈哈笑了出来。风信道:“你笑什么?” 花城道:“我还以为你性子真有多直,原来也是个说话喜欢拐弯抹角的。你无非就是想让太子殿下别和我这种妖魔鬼怪混作一路,干什么不敢直说?怕没资格立场说吗?” 谢怜轻咳一声,道:“三郎……” 风信冷声道:“他本来就不该和妖魔鬼怪混作一路,你知道就好。” 对于这句,花城不置可否。而谢怜从容地插|了进来,对风信温声道:“我会给个交代的,不过,现在这里的确还有别的事要做。戚容在他的巢穴里藏了三百多个活人准备吃,多亏方才了三郎一路帮忙,才把这些人都救走了。目前还剩下一批小鬼,须得慢慢处理。处理完我就上去了。” 风信道:“拖太久不好。交给我处理就行了。” 花城点头道:“以上天庭的效率,大概下个月就可以处理完了吧。” 风信道:“说得你仿佛一瞬间就能了结似的。” 二人竟是针锋相对。师青玄以眼神询问谢怜:“他俩有仇吗?”谢怜摇头。还待调转话头,花城却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把伞。这伞伞面赤红如枫,艳烈如火,花城单手撑伞,伞面挡在他和谢怜的上方,映得二人面颊染上一片绯红。 想必,这就是在与君山过尸林血雨时撑的那一把了。然而,现在又没下雨,谢怜不由得略感奇怪,道:“三郎,你干什么撑伞?” 花城对上他,把伞往谢怜那边挪了挪,笑眯眯地道:“等着。马上就要变天了。” 话音刚落,从天而降一阵瓢泼大雨! 那雨哗啦啦、哗啦啦,突如其来,打得谢怜整个人都懵了。不过,他好好地待在花城的伞底,没有淋到一点儿雨滴。然而,站在谢怜与花城对面的风信却是全无防备,给这雨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更不幸的是,这雨是血色的,因此,这样看来,风信已经变成了一个血淋淋的红人,浑身上下只有一双瞪大的眼睛眼白是白色的。师青玄因为刚好站在一处山洞之内,也未曾遭殃,瞠目结舌,拂尘都忘记甩了。 那阵血雨来得快,走得也快,少顷便回复平静。风信好容易反应过来,抹了把脸,脸上依旧是一片血糊糊的腥红,毫无起色。谢怜道:“这……” 花城收了伞,哈哈笑道:“一瞬间。如何?” 五个字间,他悠悠然地走出几步,已是好长一段距离。谢怜那头原本正在袖中翻找布巾,师青玄从拂尘上薅了几把白毛,一起贡献给了陷入沉默的风信。而花城一走,谢怜立即发觉身后少了一人,转身奔出几步,道:“三郎,你要回鬼市了吗?” 花城回头,道:“你不是也要回仙京了吗?” 他半开玩笑地道:“不过,你要是想跟我回鬼市,我也欢迎啊。” 谢怜笑了,道:“下次吧。”他诚恳地道,“下次有机会,我一定再去鬼市。你重修极乐坊,我给你搬砖。” 花城道:“搬砖不必。你坐着看也挺好的。” 谢怜缓缓敛了笑容,道:“千秋的事,不管怎么说,还是多谢你。”顿了顿,他道,“我不知道怎样是对的,也许这样也未尝不好。” 花城却淡淡地道:“想太多。” 谢怜一怔,微微歪了歪头。花城道:“你只管做就是了。” 说完,他便转过了身,摆摆手。 不多时,那道红衣身影,渐渐地,在山前,在月下,在谢怜的眼中,消失无踪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56章 寻往迹再上太苍山 不知道为什么, 忽然之间,谢怜仿佛又有了一阵勇气。 郎千秋走了之后,他的步伐一直有些迟缓, 背也有些弯曲。而这勇气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要往何处去,竟让他整个人又不知不觉立直了。他站在原地不动,师青玄走上来, 拍拍他的肩,道:“这人挺够意思的。太子殿下,不知道你怎么结交到的,不过你运气真好。” 这还是谢怜第一次听到有人对他说, 你运气真好。他看了师青玄一眼,微微一笑, 道:“是吗?大概吧。我也觉得。” 在他们身后, 风信继续默默擦脸。两人一回头,就看到他满脸沾白毛的模样,好辛苦才忍住了笑。谢怜道:“对不起啦。” 这算是代替花城道歉了。风信终于把白毛都给扯下去了,道:“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 三人在巢穴内又搜索了一通, 确定再没有被困的活人,也没有漏网之鱼了,这才乘着一阵风,再次回到仙京。 过了飞升门,只见许多中天庭的下级神官堵在街上,来来去去, 如临大敌,正在大街两侧每一座宫殿里四下排查。而他们来到神武殿,殿内早已聚满了上天庭的神官,远远地便有争论之声入耳。他们听到的第一句便是:“花城居然倒打一耙说咱们上天庭在鬼市安插眼线。这真是荒谬至极,我们天界需要在他手下安插眼线??” 闻言,谢怜和师青玄俱是轻轻一咳。安插眼线卧底鬼市的事,八成不是假的。事情都没弄清楚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嚷嚷,万一确有其事,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三人进了殿,师青玄走在最前。众人一看他,便招呼道:“风师大人回来啦?”“辛苦了辛苦了!”眼睛却都盯着谢怜。还待再问,紧接着,却在二人身后看到仿佛刚从血塘里爬出来的风信,沉着脸走了进来。众人瞬间冻结,纷纷挪开了目光。毕竟,谁也不想在清静的大殿里听到那响彻长空的骂声。只有慕情,不仅不回避,反而刻意往这边看,用心昭然若揭。 谢怜抬眼,只见君吾坐在上首,一手支着额头,按太阳穴,闭着眼,看起来似乎略带疲倦。谢怜十分能理解。 要在以往,一两个月都不一定开一场集议,最近却是事故频发,短短时间之内,神武殿爆满了好几次,仿佛天天都有事,恨不得一天议两次,换做是谢怜,他也累。况且,要发表意见的人又多,七嘴八舌。一名神官道:“他说来就来,把仙乐宫连通到了别处,这点真是太可怕了。如今他能轻而易举把得罪他的太子殿下抓走,明天说不定就能在其他殿把别的神官抓走。这事儿万万不能姑息,必须得及时遏止啊!” 若是换成人间,就相当于某反|贼在皇宫之内挖了一条地道,来去自如,当然令人坐立不安。也难怪方才那群中天庭的神官要全力戒严,四下排查了。慕情的重点却不在于此,淡淡地道:“花城信徒那么多,坐拥一个鬼市,区区一个极乐坊,烧了就烧了,对他来说还能算什么吗?不一定是因为太子殿下得罪了他才闯仙京的吧。” 师青玄立即道:“玄真将军,你这话就不对了,大家可都是听到花城自己承认了的。说起来,本月是轮到哪位将军守庭?仙乐宫的大门给人施了法连到别的地方,竟然毫无觉察。这算不算失职?” 裴茗本来抱着手臂站在一旁,老神在在没说话,听到这句,道:“我。” 师青玄却是不小心记错了,他本来以为是慕情,结果轰到了裴茗,不免尴尬。裴茗倒是没推脱责任,道:“本月当值的是我。的确是我失职了。” 与他交好的神官立刻解围道:“依我看,事情还是一件件地来,先把血洗鎏金宴的事儿弄清楚吧!” 这时,侍立在殿前的灵文忽然道:“泰华殿下有消息了。” 君吾终于睁开眼睛,道:“他说什么了。” 灵文静候片刻,道:“他说永安国鎏金宴之事另有内情,他会自行找太子殿下解决,不需旁人插手。但请务必不要让太子殿下自贬成功,这是两码事。” 慕情蹙眉道:“什么内情?” 灵文道:“没说更多,没消息了。” 没想到眼看大战一触即发,一锤子重重砸下,却轻飘飘落地,众位神官不免都有点失望。郎千秋可是苦主,苦主不找凶手讨债了,那旁人还有什么热闹好看的?而且,郎千秋不说,谢怜看样子也不会说,这事真是连点嚼头都没有了。 接下来,君吾点了风信和慕情,让他们协助裴茗加强警戒,又安排了些别的,摆摆手,让各位都散了。谢怜留了下来,隐隐听到有人交谈:“果然,每次他捅出什么事来,帝君说是要审,最后不都什么事儿都没有嘛……” “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一尊大佛,今后说话小心点呗。” …… 待到人都散了,谢怜走上殿前,欠身道:“给您添麻烦了。” 君吾道:“这还不算什么麻烦。你若是一直死咬了血洗鎏金宴的是你,那才麻烦。” 犹豫片刻,谢怜还是自己把事情始末全都交代了。 听完之后,君吾评价道:“仙乐,你这事情做得真是,吃力不讨好,里外不是人。” 谢怜垂首,道:“我知。” 君吾道:“罢了。你一贯如此。泰华现在注意力被转移,去追青鬼。等他追到之后,必然还是会来找你,如何应对,你想好了吗?” 谢怜道:“没想好。但是目下,我还是想点别的吧。” 君吾笑了,道:“想什么?有没有点有趣的,让我也高兴下。” 谢怜道:“地师去鬼市卧底,是您派去的吗?” 君吾从容道:“是。” 谢怜道:“这是为何?” 君吾缓缓地道:“因为,是花城先行在天界安插了他的眼线。” 谢怜一怔。君吾站起身来,道:“许多年来,花城的消息都太快了。而且,有些他不该知道的,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对于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哪里是底线,如何擦边压线,他把握得太精准。而这次,他直接把通道开到了你的仙乐宫,已经等于是间接证明了,上天庭的确有他安插的内应。否则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 其实,关于这一点,谢怜也多少有些觉察了,毕竟花城是真的知道太多了,因此君吾说出来,还不算难以置信。他道:“您有证据吗?” 君吾缓缓摇头,道:“就是苦于没有证据,但又蹊跷屡出,我才让明仪混入鬼界。没想到上天庭那只内鬼还没揪出来,明仪反倒落入他手。虽然是没折在他手里,给你救了回来,但这下,要寻他的眼线,更是困难了。” 谢怜道:“出了问题的是上天庭还是中天庭?” 君吾道:“难说。你便当除了你,谁都有可能吧。也许,只有一个,也许,更多。” 难怪君吾不派其他人去鬼市探查明仪的下落。若是除了他谁都有可能,谢怜不禁心想:“难道风师、千秋、风信他们,也全都有可能吗?” 这时,君吾道:“仙乐,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对花城颇有好感。你有自己的分寸,交友,旁人也不该多言。但必要时候,你小心一些花城,不要把什么底都透给他了。” 闻言,谢怜敛了神思。君吾道:“能成绝者,无一不是经历了常人所不能想象的痛苦。要么一飞冲天,要么万劫不复。从铜炉山里出来的两尊绝境鬼王,黑水和花城,都远比你想象的要可怕。” 谢怜低了头,不反驳也不附和。君吾道:“我不知他的目的和动向是什么,而他却对上天庭的目的和动向一清二楚。这就很不利。” 听他说“这就很不利”,谢怜抬头,脱口道:“三郎他……”见君吾往来,他顿了顿,改口道,“花城他,应该不会做太过火的事情的。毕竟,您想,以他的实力,若是要为祸作乱,难道不是早就能搅个天翻地覆了吗?既然从前不会,那么只要不出什么大事,想必今后也不会的。” 君吾道:“但愿如此,但你知道,我不能冒险。” 出了神武殿,谢怜在仙京街头慢慢行走。 路过仙乐宫时,他驻足停留,打量了一阵。 这是君吾批给他的宫观,华丽,崭新,同时,也很陌生。朱红的大门上排排门钉锃亮,却已经打上了两道写满咒文的封条,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交叉,望来使人触目惊心。 师青玄离开神武殿前对他说,因为这大门被施法连到了别处,你的宫殿暂时被封了,可以到我殿里去歇歇。然而,谢怜盯着这座“仙乐宫”看了一阵,忽然转身。他没去风师殿,也顾不得本来要去做的事了,却是一路直行,出了飞升门,跳了下去。 穿过皑皑云海,他落下的地点,是在太苍山。 在这座太苍山上,曾坐落着仙乐古国的皇家道场——皇极观。 皇极观是极为庞大的道观群,遍布整座太苍山的宫观庙宇中,供奉着数位神人仙尊,交相辉映。主神乃神武大帝,金殿在最高峰。而坐落于次高峰上的太子殿,也曾鼎盛一时。 八百年前,太苍山漫山遍野都是如火的枫林,乃是一大名景胜地,枫林道中,尽是人头攒动、络绎不绝的信徒。而后来仙乐国破,许多昔年的信徒成群结队奔上了山,去烧太子殿,却引了山火,将整座太苍山都烧了大半,沦为一片焦土。 烧焦过的土地,和埋着死人的土地一样,似乎更加肥沃。后来,在这片焦土之上,落下了种子,长出了新的树木。几百年后,又是漫山遍野的郁郁苍苍,却再也不见红叶,与八百年前是全然不同的风景。 以前上山,有一条宽阔平坦的青石山道。山道上不时就能看见拜山的香客,或者挑水背柴的小道士。现在,这条山道早就消失了。乱山落石,枯草残枝,把它深埋于地底。谢怜一路上山,靠的是一双腿,遇到荆棘拦道,便取下背后的芳心剑,斩断枯藤杂草。 爬到半山腰时,谢怜有些疲倦了,靠着一颗死树,想要休息片刻。忽然,一个黑糊糊的事物从树上砸了下来,连着“喀喀”怪响,迎面向他袭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56章 寻往迹再上太苍山 不知道为什么, 忽然之间,谢怜仿佛又有了一阵勇气。 郎千秋走了之后,他的步伐一直有些迟缓, 背也有些弯曲。而这勇气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要往何处去,竟让他整个人又不知不觉立直了。他站在原地不动,师青玄走上来, 拍拍他的肩,道:“这人挺够意思的。太子殿下,不知道你怎么结交到的,不过你运气真好。” 这还是谢怜第一次听到有人对他说, 你运气真好。他看了师青玄一眼,微微一笑, 道:“是吗?大概吧。我也觉得。” 在他们身后, 风信继续默默擦脸。两人一回头,就看到他满脸沾白毛的模样,好辛苦才忍住了笑。谢怜道:“对不起啦。” 这算是代替花城道歉了。风信终于把白毛都给扯下去了,道:“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 三人在巢穴内又搜索了一通, 确定再没有被困的活人,也没有漏网之鱼了,这才乘着一阵风,再次回到仙京。 过了飞升门,只见许多中天庭的下级神官堵在街上,来来去去, 如临大敌,正在大街两侧每一座宫殿里四下排查。而他们来到神武殿,殿内早已聚满了上天庭的神官,远远地便有争论之声入耳。他们听到的第一句便是:“花城居然倒打一耙说咱们上天庭在鬼市安插眼线。这真是荒谬至极,我们天界需要在他手下安插眼线??” 闻言,谢怜和师青玄俱是轻轻一咳。安插眼线卧底鬼市的事,八成不是假的。事情都没弄清楚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嚷嚷,万一确有其事,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三人进了殿,师青玄走在最前。众人一看他,便招呼道:“风师大人回来啦?”“辛苦了辛苦了!”眼睛却都盯着谢怜。还待再问,紧接着,却在二人身后看到仿佛刚从血塘里爬出来的风信,沉着脸走了进来。众人瞬间冻结,纷纷挪开了目光。毕竟,谁也不想在清静的大殿里听到那响彻长空的骂声。只有慕情,不仅不回避,反而刻意往这边看,用心昭然若揭。 谢怜抬眼,只见君吾坐在上首,一手支着额头,按太阳穴,闭着眼,看起来似乎略带疲倦。谢怜十分能理解。 要在以往,一两个月都不一定开一场集议,最近却是事故频发,短短时间之内,神武殿爆满了好几次,仿佛天天都有事,恨不得一天议两次,换做是谢怜,他也累。况且,要发表意见的人又多,七嘴八舌。一名神官道:“他说来就来,把仙乐宫连通到了别处,这点真是太可怕了。如今他能轻而易举把得罪他的太子殿下抓走,明天说不定就能在其他殿把别的神官抓走。这事儿万万不能姑息,必须得及时遏止啊!” 若是换成人间,就相当于某反|贼在皇宫之内挖了一条地道,来去自如,当然令人坐立不安。也难怪方才那群中天庭的神官要全力戒严,四下排查了。慕情的重点却不在于此,淡淡地道:“花城信徒那么多,坐拥一个鬼市,区区一个极乐坊,烧了就烧了,对他来说还能算什么吗?不一定是因为太子殿下得罪了他才闯仙京的吧。” 师青玄立即道:“玄真将军,你这话就不对了,大家可都是听到花城自己承认了的。说起来,本月是轮到哪位将军守庭?仙乐宫的大门给人施了法连到别的地方,竟然毫无觉察。这算不算失职?” 裴茗本来抱着手臂站在一旁,老神在在没说话,听到这句,道:“我。” 师青玄却是不小心记错了,他本来以为是慕情,结果轰到了裴茗,不免尴尬。裴茗倒是没推脱责任,道:“本月当值的是我。的确是我失职了。” 与他交好的神官立刻解围道:“依我看,事情还是一件件地来,先把血洗鎏金宴的事儿弄清楚吧!” 这时,侍立在殿前的灵文忽然道:“泰华殿下有消息了。” 君吾终于睁开眼睛,道:“他说什么了。” 灵文静候片刻,道:“他说永安国鎏金宴之事另有内情,他会自行找太子殿下解决,不需旁人插手。但请务必不要让太子殿下自贬成功,这是两码事。” 慕情蹙眉道:“什么内情?” 灵文道:“没说更多,没消息了。” 没想到眼看大战一触即发,一锤子重重砸下,却轻飘飘落地,众位神官不免都有点失望。郎千秋可是苦主,苦主不找凶手讨债了,那旁人还有什么热闹好看的?而且,郎千秋不说,谢怜看样子也不会说,这事真是连点嚼头都没有了。 接下来,君吾点了风信和慕情,让他们协助裴茗加强警戒,又安排了些别的,摆摆手,让各位都散了。谢怜留了下来,隐隐听到有人交谈:“果然,每次他捅出什么事来,帝君说是要审,最后不都什么事儿都没有嘛……” “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一尊大佛,今后说话小心点呗。” …… 待到人都散了,谢怜走上殿前,欠身道:“给您添麻烦了。” 君吾道:“这还不算什么麻烦。你若是一直死咬了血洗鎏金宴的是你,那才麻烦。” 犹豫片刻,谢怜还是自己把事情始末全都交代了。 听完之后,君吾评价道:“仙乐,你这事情做得真是,吃力不讨好,里外不是人。” 谢怜垂首,道:“我知。” 君吾道:“罢了。你一贯如此。泰华现在注意力被转移,去追青鬼。等他追到之后,必然还是会来找你,如何应对,你想好了吗?” 谢怜道:“没想好。但是目下,我还是想点别的吧。” 君吾笑了,道:“想什么?有没有点有趣的,让我也高兴下。” 谢怜道:“地师去鬼市卧底,是您派去的吗?” 君吾从容道:“是。” 谢怜道:“这是为何?” 君吾缓缓地道:“因为,是花城先行在天界安插了他的眼线。” 谢怜一怔。君吾站起身来,道:“许多年来,花城的消息都太快了。而且,有些他不该知道的,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对于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哪里是底线,如何擦边压线,他把握得太精准。而这次,他直接把通道开到了你的仙乐宫,已经等于是间接证明了,上天庭的确有他安插的内应。否则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 其实,关于这一点,谢怜也多少有些觉察了,毕竟花城是真的知道太多了,因此君吾说出来,还不算难以置信。他道:“您有证据吗?” 君吾缓缓摇头,道:“就是苦于没有证据,但又蹊跷屡出,我才让明仪混入鬼界。没想到上天庭那只内鬼还没揪出来,明仪反倒落入他手。虽然是没折在他手里,给你救了回来,但这下,要寻他的眼线,更是困难了。” 谢怜道:“出了问题的是上天庭还是中天庭?” 君吾道:“难说。你便当除了你,谁都有可能吧。也许,只有一个,也许,更多。” 难怪君吾不派其他人去鬼市探查明仪的下落。若是除了他谁都有可能,谢怜不禁心想:“难道风师、千秋、风信他们,也全都有可能吗?” 这时,君吾道:“仙乐,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对花城颇有好感。你有自己的分寸,交友,旁人也不该多言。但必要时候,你小心一些花城,不要把什么底都透给他了。” 闻言,谢怜敛了神思。君吾道:“能成绝者,无一不是经历了常人所不能想象的痛苦。要么一飞冲天,要么万劫不复。从铜炉山里出来的两尊绝境鬼王,黑水和花城,都远比你想象的要可怕。” 谢怜低了头,不反驳也不附和。君吾道:“我不知他的目的和动向是什么,而他却对上天庭的目的和动向一清二楚。这就很不利。” 听他说“这就很不利”,谢怜抬头,脱口道:“三郎他……”见君吾往来,他顿了顿,改口道,“花城他,应该不会做太过火的事情的。毕竟,您想,以他的实力,若是要为祸作乱,难道不是早就能搅个天翻地覆了吗?既然从前不会,那么只要不出什么大事,想必今后也不会的。” 君吾道:“但愿如此,但你知道,我不能冒险。” 出了神武殿,谢怜在仙京街头慢慢行走。 路过仙乐宫时,他驻足停留,打量了一阵。 这是君吾批给他的宫观,华丽,崭新,同时,也很陌生。朱红的大门上排排门钉锃亮,却已经打上了两道写满咒文的封条,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交叉,望来使人触目惊心。 师青玄离开神武殿前对他说,因为这大门被施法连到了别处,你的宫殿暂时被封了,可以到我殿里去歇歇。然而,谢怜盯着这座“仙乐宫”看了一阵,忽然转身。他没去风师殿,也顾不得本来要去做的事了,却是一路直行,出了飞升门,跳了下去。 穿过皑皑云海,他落下的地点,是在太苍山。 在这座太苍山上,曾坐落着仙乐古国的皇家道场——皇极观。 皇极观是极为庞大的道观群,遍布整座太苍山的宫观庙宇中,供奉着数位神人仙尊,交相辉映。主神乃神武大帝,金殿在最高峰。而坐落于次高峰上的太子殿,也曾鼎盛一时。 八百年前,太苍山漫山遍野都是如火的枫林,乃是一大名景胜地,枫林道中,尽是人头攒动、络绎不绝的信徒。而后来仙乐国破,许多昔年的信徒成群结队奔上了山,去烧太子殿,却引了山火,将整座太苍山都烧了大半,沦为一片焦土。 烧焦过的土地,和埋着死人的土地一样,似乎更加肥沃。后来,在这片焦土之上,落下了种子,长出了新的树木。几百年后,又是漫山遍野的郁郁苍苍,却再也不见红叶,与八百年前是全然不同的风景。 以前上山,有一条宽阔平坦的青石山道。山道上不时就能看见拜山的香客,或者挑水背柴的小道士。现在,这条山道早就消失了。乱山落石,枯草残枝,把它深埋于地底。谢怜一路上山,靠的是一双腿,遇到荆棘拦道,便取下背后的芳心剑,斩断枯藤杂草。 爬到半山腰时,谢怜有些疲倦了,靠着一颗死树,想要休息片刻。忽然,一个黑糊糊的事物从树上砸了下来,连着“喀喀”怪响,迎面向他袭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57章 寻往迹再上太苍山 2 谢怜闪身避过。他先还以为是树上断掉的枯枝或是鸟窝, 定睛一看, 方知是一长条烂得已经看不出原样的长片, 生满烂锈,两端连着铁链。换一个人,很难说清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可谢怜却看了出来, 这是一个秋千。 以往, 太苍山上挂了许多秋千,既可以玩耍,又可以练功。谢怜刚记事时,有一次随父母来皇极观祈福,看到一群小道士在秋千上翻滚打斗,煞是精彩好看, 国主国后看得有趣, 谢怜更是拍手叫好, 欢喜得叫父母重赏了那群小道士,还从此在心底埋下了一个“修道之人厉害又好玩儿”的印象。至于后来长大了当真入观修行, 却不是因为好玩儿了。 休息片刻,谢怜继续攀登上行。越往上走,树丛藤蔓越来越茂密, 不时有动物在灌木丛中一闪而过, 只留下一个蓬松大尾巴的影子,还有松鼠三三两两挤在在树上,一边啃松果, 一边偷窥这不速之客。 荆棘拦道,刮破他的衣物和手足,谢怜却是全然不在意。直到三个时辰后,他才终于来到了太子峰。 当然,太子峰原本是不叫太子峰的,因为在此修建了太子殿,这才更名。丛生的杂草中,依稀残存有东一片、西一片的龟背锦铺地,还藏着一大片焦黑的石基。那是曾经大殿的地基。穿过去,残垣断壁,琉璃瓦砾之中,还有一口缺口古井。 从上往下望去,这口古井早就枯死了,距离下方井底不过几尺之隔,眼见的全是淤泥。谢怜却毫不犹豫地一抬脚,跳了下去。 他没有摔到淤泥上,却是穿过了这层幻象,下落了几丈,脚底触到了坚实的土地。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抬头望望,上方也不见日光,似乎被一层幕布遮挡住了。他在井底一阵摸索,摸到了几块石砖,按特定顺序依次按下。听得一阵“轧轧”之声,一旁开了一道极为低矮的小门。谢怜趴了下来,顺着这道小门后的通道,慢慢往里爬去。刚进去,就听到这道小门在他身后又“轧轧”合拢。半炷香后,终于爬到尽头。谢怜直起身子,打了个响指,托起了一簇火焰。 在这一团小小的火焰明亮起来后,仿佛是在回应,不远处,也有一处淡淡的光晕亮了起来,仿佛是一颗明珠,从沉睡中醒来,睁开了明眸。 须臾,越来越多的明珠光晕亮起,连成一片,四周越来越亮,可以看得分明,此处是一座空旷的地宫大殿。大殿顶上,镶嵌着千百星辰。 很难料想到,仙乐古国的皇陵,竟然就藏在被大火付之一炬的太苍山下。那些闪烁的星辰,都是镶嵌在天花上的夜明珠和金刚石,夜明珠遇光则明,金刚石反射光彩,与之交相辉映,如梦似幻。如同缩小了一片银河,藏于地底。 这每一颗明珠和金刚石都价值连城,只要撬下一颗,一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然而,谢怜却看都没多看一眼,径直穿过了地宫大殿,来到最后那间墓室。 与大殿相比,这间墓室可以说是极为简易了,因为,它根本就还没来得及完成,所以墓室中什么华丽的陈设都没有,只有两具棺椁。而棺椁中间,端立着一个人,周身华服,脸戴黄金面具,一剑递出,剑光雪亮,正指向他。 然而,这人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并不进一步动作。谢怜也自顾自走了进来,完全不理会他。不过是因为,谢怜心中清楚,黄金面具之后没有脸,华服之下,也没有人,有的只是一个用木干草绳扎成、可以假乱真的空架子罢了。 多少年来,只有这一身华服和一张面具代替了他,陪伴着这两具孤零零棺椁。两具棺椁上各自摆放着一个小金盘,金盘里的东西却有些格格不入:缩水到干瘪得只剩一个核的果子,发霉发黑到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的硬块。谢怜进来后把盘子里这些东西收了,丢到墓室的角落,在怀里摸了摸。他身上本来还有半个馒头,但那个馒头给花城了,也就什么都没有了。于是,他道:“父皇,母后,对不住,我忘了带东西来看你们了。” 自然不会有人回答他。谢怜便在一具棺椁前,慢慢靠着它坐了。 发呆半晌,他道:“母后,我看到戚容了。” “戚容没死,他化鬼了。我真不知道他这几百年是怎么过来的。” 谢怜摇了摇头,道:“他……杀了好多人,现在有人也要杀他,上天庭大概也饶不了他了。唉,我是真不知道该拿这个人怎么办了。” 他还待再说,忽然,从极近的地方,传来了一丝细细的哭声。 谢怜一僵,神色瞬息大变。 凝神细听,不是错觉。真的是哭声。这哭声很低,很小,若不屏息凝神,根本听不出来。而且,这个声音很细,不是个小孩,就是个女人。 这哭声真的离他太近了,仿佛只隔了一堵薄薄的墙壁,简直就是贴着他发出来的。谢怜猛地转头,终于确定了——这声音,就是从他靠着的这具棺椁里漏出来的! 万分惊愕中,谢怜脱口而出的第一句竟然是欣喜的:“娘,是你吗?!” 然而,随即他就清醒过来了,他期望的事情不可能发生。他的母亲早在八百年前便溘然离世,脱离了苦海,从来不曾化为冤魂。而且这个哭声中的情绪不是悲伤,而是害怕。 那此时此刻,到底会是谁正躲在他母亲的棺材里哭泣?! 谢怜一刻也不能多等了,左手将棺盖猛地一掀,右手便要将芳心斩下。谁知,在他看清棺材里的东西后,这一剑却是硬生生停下了。 躺在棺内的,没有第二个人,只有一条周身漆黑华衣、脸部蒙着面巾的人形。 这条人形,本来应该只可能是他的母亲,可是,现在躺着的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因为这条人形过于矮小,身形身高都完全不对,最重要的,这个人还在瑟瑟发抖,根本是个大活人! 谢怜一把掀开面巾。果然,面巾之下,是一张小孩儿的脸孔! 一瞬间,他的心都凉了,一把将这小孩抓起,惊骇交加道:“我母后呢?我母后呢!你把我母后的尸身弄到哪里去了?!” 这一身黑衣华服乍看看不出什么奇特之处,然而,它却是用一种极为珍稀的密虫茧丝所织就的。茧丝由异邦小国进贡,成衣还要经数道工序精密处理,再配上草药香囊,密封入棺,可保尸体千年不腐,遗容宛如生人。然而,此刻穿着这件异茧丝衣的,却是这个小孩儿,那他母亲的尸身又在何处?又变成什么样子了? 谢怜根本不敢细想,只能抓着这个莫名出现的小孩儿厉声质问:“我母后呢?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把我母后弄到哪里去了?!” 可是,一个被吓哭的小孩儿又如何能回答他这些问题?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谢怜把他拖出了棺椁,忽然发觉从这异茧丝衣上,簌簌抖落了一些灰白的粉末。 他脸色惨白地望向棺椁内,发现棺底也铺着一层粉末。霎时,一阵地转天旋,谢怜只觉心跳都要停止了,手一松,把这小孩放开,六神无主地跪到了棺边。 他既不敢用手去碰这些粉末,也不敢就这么任由它们如此散落,就如同烧废的香灰。虽然一点儿也不愿意承认,但他心里明白,这些到底是什么。 一具封存了八百年的尸身,被人强行从异茧丝衣里剥离,还会变成什么? 一时之间,谢怜心神大乱,脑子里根本顾不上想别的,抱着脑袋,耳朵里嗡嗡作响。谁知这时,忽然背脊一寒。他本能地觉察出危险,猛地回头,出手如闪电,一握,赤手握住了一道剑锋。只见身后一人挺剑刺来。而这举剑刺他的,竟然是那从他进来之后,一直默立不动的木扎架子! 原来,早有人在他之前潜伏进来,穿上这件华服,戴上面具,伪装成一具没有生命的木架,静待他来。“铛”的一声,谢怜徒手将剑锋折为两段,满手鲜血却面不改色,霹雳一脚飞出,踹在那人腹部,将他牢牢踩在地上。那人胸口被谢怜牢牢踩住,反手抱住他靴子想要挣扎,却是动弹不得,仿佛被钉子钉在了地面。谢怜弯腰,一掌拍飞他脸上戴着的黄金面具,露出了一张年轻男子的面容。谢怜喝道:“你是谁?!盗墓贼吗?!你怎么进来的?!” 这时,那小孩在一旁喊道:“爹爹!” 他这一喊,谢怜终于想起来了。这一大一小,两人都有些面熟,岂非正是方才在青鬼巢穴里险些被戚容煮了吃的那对父子?! 谢怜瞬间明了怎么回事,当即雷霆一拳打在那年轻男子下颌,暴怒道:“戚容,滚出来!我要杀了你!!!” 那男子边吐血边笑道:“太子表哥,好开心啊,又见面啦!哈哈哈哈哈哈!” 虽然这是另一张脸,可这癫狂错乱的笑容,不是戚容还是谁?他竟是化为虚体,附到了这个年轻的父亲身上! 不消说,一定是戚容被郎千秋扔到锅里煮散了实体后,为躲避其追杀,趁乱逃进窜逃的人群里,附到了这个年轻男子的身上,来到了仙乐皇陵。否则,一个普通人又怎会知道仙乐皇室的秘密陵地所在?又怎么会这么短时间之内就赶过来? 他带着这个小孩儿,也许是为了作食物备用,也许是为了像方才那样把孩子藏在棺椁里,用以转移谢怜注意力,好趁机背后偷袭。谢怜给他一拳,戚容倒还委屈上了,捂脸叫道:“表哥你干什么这么生气?我捅你一下你又不会死,嘻嘻嘻嘻!” 谢怜“砰砰”又是两拳,双眼赤红,道:“我母后对你如何?!你就这样对她?!这么对她的尸骨?!” 戚容哼道:“姨母早就死了,人都没了,尸体是人是粉有区别吗?不过是尸体换了个模样而已,不还在吗,你就这么哭哭啼啼,当初倒是对安乐下得了狠手。好表哥居然有两张脸孔,嘿嘿!”说完,他脸色陡然一变,呸道:“我为什么这么对她?还不是要怪你?你自己不知道反省吗?全都是你的错!你这个瘟神,也有脸到仙乐皇陵来哭丧!” 谢怜脚下猛地一用力,戚容大叫一声,口中鲜血狂喷,却仿佛愈加亢奋,双手抱紧了他染血的白靴,高声道:“对,对!就是这样,这样才是你!战斗,战斗,厮杀,狠狠地打!狠狠地杀!少一副忍辱负重有苦难言的温吞先生圣人样,看得人恶心死了,呕!” 那小孩爬过来,大哭道:“哇!爹,爹你怎么了!”他也听不懂怎么回事,只知道父亲在被人暴打。在他看来,此时的谢怜,简直是一个凶神恶煞的魔鬼,可他生怕唯一的父亲死去,竟也不退缩,努力想搬开魔鬼踩在父亲胸口的靴子。那年轻男子吐血不止,这小孩吓个半死,用手去捂他父亲的嘴,仿佛以为这样就可以止血。见状,谢怜稍稍冷静下来,想到这具肉身的主人是无辜的,收了一点力道,芳心下指,剑尖抵着戚容的脸颊,森然道:“戚容,你,给我自己滚出来!再不出来信不信我拽着你舌头把你魂魄拉出来!” 理论上来说,将一个人的舌头连根拔出,的确可以把附在他身上的鬼魂一并拉出。戚容道:“我不滚。我就是不滚,怎么样?你拽啊,来来来,杀我啊?我现在气虚得很,你把这人跟我一起杀了,我很可能就跟着一起死了,可别错过这好机会,不然你一辈子都别想找到我的骨灰!” 他甚至主动伸出了舌头随便吐,仿佛巴不得谢怜将威胁付诸实践,用这种血腥的方式把他的魂魄从这具肉身中拖出。他呜啦啦地道:“反正我附身的这个人不过是个杂碎罢了,你动手呗,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不会有任何人关心,你太子殿下的圣洁光辉不会有丝毫受损。看!我可是把你妈都碾成灰了,你不杀我吗?哈哈哈哈哈哈……” 那小孩搬不开谢怜的靴子,抱着他的腿哇哇大哭,道:“别杀我爹!别杀我爹爹!”谢怜一口气越喘越急,头晕目眩,浑身发抖,恨不得一掌拍碎戚容天灵盖,却又下不了手。戚容摊手道:“哈哈哈哈太子表哥,失败啊,何其的失败啊!” 谢怜把他提起来,提起拳头,一拳一拳狠狠地揍在他脸上,揍一拳骂一声:“闭嘴!闭嘴!闭嘴!” 然而,他越是暴怒,戚容越是开心,哪怕代价是自己要遭受暴打,可以拉对方同下地狱,戚容也感到无限畅快,双眼射出精光,道:“看!露出你真实的嘴脸了吧!太子表哥,世上有人比我更懂你吗?没有。你现在虽然一副丧家犬谁都可以踩两脚的样子,可是我太清楚了,其实你心里还是那么骄傲,你从来都容不得别人说你失败!我说你失败,你心里一定恨死我了吧?是不是刺得心都在滴血?快来!还是你要大声告诉我,这个人是无辜的,所以你不会为了要杀我而连累他?来!让我看看你怎么做!” 在这阵似挑衅、似得意的癫狂大笑中,谢怜再也忍无可忍了。 “铮”的一声,芳心出鞘了。 森森黑刃,一挥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完。明日开启第二卷。前方切时间线预警。 切时间线也有花,不过是风味不同的花 →_→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58章 神武大街惊鸿一瞥 这一剑刺出, 将妖魔穿心而过, 杀死在地上。 “伏魔降妖, 天官赐福!” 神武大街两侧,海浪一般的轰声,一波高过一波。朱红的皇宫大门前, 圆场中, 那两名扮演天神与妖魔的道人向四周施了一圈礼, 躬身分向两边退下。这一出暖场的武斗看完,百姓气氛高涨,不光街道两侧挤得水泄不通,连屋顶上都爬满了大胆者,拍手,呐喊, 喝彩, 手舞足蹈, 万众狂欢。 这般盛况,当真是万人空巷。仙乐国史上, 若要论哪一场上元祭天游称得上空前绝后,那么,一定便是今日了! 高台之上, 一排排锦衣玉容的王公贵族, 无一不面带得体的微笑,俯瞰下方。皇宫之内,数百人的长队静候在此。钟声大鸣, 国师捋了捋并不存在的长须,道:“开道武士!” “在!” “玉女!” “在!” “乐师!” “在!” “马队!” “在!” “妖魔!” “在。” “悦神武者!” 无人应答。国师眉头一皱,发觉事情不对,转头道:“悦神武者?太子殿下呢?” 仍旧无人应答。而方才答话的“妖魔”顿了顿,取下了那张青面獠牙的面具,露出一张白皙清秀的面容。 这少年约莫十六七岁,肤色和唇色都很是浅淡,干干净净,一双眼睛却如一对黑曜石,明亮且闪烁不定,发丝柔软,极细的几缕散落在前额和面颊侧,看上去安静乖巧,和他手中那张狰狞的妖魔面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轻声道:“太子殿下离开了。” 国师险些没晕过去。 好歹是记着大事当前不能晕,撑住了,肝胆俱裂地道:“这?!这怎么就离开了?!殿下他什么时候离开的?马上仪仗队就要出宫门道了,华台拉出去,只看到妖魔没看到神仙,一人一口唾沫我这把老骨头都游不出来了!慕情你怎么也不拦着?!” 慕情垂首道:“太子殿下临走之前要我转告,说不必担心,一切程序照旧即可,他马上便来。” 国师心急如焚,道:“这怎么能不担心?什么叫马上就来?马上是什么时候?万一没赶上怎么办?” 宫门道外,从大清早等到现在等了几个时辰的百姓们早已按捺不住,高呼催促了。一名道人匆匆赶来,道:“国师大人,皇后那边差人来问您,为何仪仗队还不出发?吉时已经快要到了,再不出发,就过时辰了。” 听罢,国师只恨不得此刻突然有叛军打进城、搞砸了这场上元祭天游才好。 居然在这要命的关键时刻捅出篓子! 要是这捅娄子的换了个人,他早就大发雷霆了,提剑杀人都不奇怪,偏生这人是他最最得意的宝贝徒弟,还是别人家最最尊贵的宝贝儿子。打不得、骂不得、更是杀不得。与其杀他,不如自杀! 正在此时,一人穿过漆黑的宫门道,迎面奔进了皇宫,朗声道:“国师大人,为何还不发令出门?时辰马上就要过了,大家都在外面等急了!” 来人也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姿笔挺,个头极高,小麦肤色,背后背一把黑色长弓和雪白的羽箭筒。他嘴唇紧抿,眉头紧蹙,年纪虽浅,目光却坚毅。国师一见这少年,一把抓住他道:“风信!你家太子殿下呢!” 风信一怔,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眼中染上盛怒,怒视一旁慕情。而慕情已经一声不吭地重新戴上了妖魔面具,不见其神。风信沉声道:“现在没空和您解释了!马上出发吧,太子殿下不会让您失望的!” 没办法了。华台拉出去没有悦神武者是死,迟迟不出去坏了时辰也是死。国师绝望地一挥手,道:“奏乐,出发!” 得令,笙箫管弦一起,长队最前列,一百名皇家武士齐声高喝,迈开步伐,引领着浩浩荡荡的仪仗队,出发了。 战士在前,象征的是世路之中披荆斩棘。其后紧随着的,皆是万中选一的童贞少女,娴静貌美,素手携篮,天女散花,零落成泥,碾作芳尘,清香如故。乐师们端坐黄金打造的金车之上。一出宫门道,便引得阵阵惊叹,众人争相抢夺花朵。不过,这些纵是再华美、再铺张、再隆重,都只不过是重头戏前面的铺垫罢了。华台,最后的华台,就要出来了。 十六匹金辔白马拉动的华台穿过幽深的宫门道,缓缓呈现在数万人的眼前。台上,一名黑衣妖魔,头戴狰狞面具,将一把九尺斩|马|刀横于身前,沉沉地拉开了架势。 国师的心一阵紧绷,盼望着出现奇迹。然而,奇迹并没有出现。人群哗然。高楼上,王公贵族们微微蹙眉,彼此相看,纷纷道:“怎么回事?悦神武者为何不在台上?” “太子殿下没到场吗?” “怜哥哥呢?” 高楼中央,端坐着一名面容英俊的男子,以及一名肤色柔白、眉目温雅的贵丽妇人,这便是仙乐国的国主与皇后了。没见到应该出现的人,皇后面带忧色地望了身旁的国主一眼。国主握住了她的手,以目光安抚,示意静观其变,不必担心。可下方大街两侧的人潮却没人安抚,叫得更凶了,喊声似要把房顶都掀翻。国师只恨没勇气当场自杀。然而,华台之上的慕情却是十分镇定,对手不在,仍是一丝不苟,自顾自地完成他的任务,将那把长刀“铛”的一声,重重杵在地上,竖于身前。 在一阵肃杀中,这个黑衣少年,气势颇足地完成了作为“妖魔”的开场。 看脸,看身形,慕情都单薄秀气得像是个斯文书生,可是,这样一把奇重无比的九尺长刀,在他手里却挥得轻巧无比,仿佛完全没有分量。数十名扮演伏魔者的道人一一跃上台来,又一一被他打倒,赶下台去。平心而论,刀影重重,他打得倒也十分精彩好看,因此也有些人为他喝彩。只是,更多人却不是为了看“妖魔祸人”这一幕而来的,纷纷嚷道:“悦神武者呢?!” “太子殿下在哪里?” “我们要看的是殿下扮的神武大帝!妖魔退散!” 高楼上,一个声音怒道:“我表哥呢?这是在搞什么鬼?!谁要看这些玩意儿?他妈的,我太子表哥呢?!” 看都不用看,这喊得最大声的,必然是小镜王戚容。果然,许多人齐齐抬头,便看见一个身着浅青色锦衣、颈带项圈的华服少年冲到高台边缘,愤怒冲下方挥起了拳头。这少年只得十五六岁,粉面墨眉,倒也明丽夺目,只是脸含煞气,仿佛就要翻过栏杆跳下来打人。可这楼太高,跳下去不死也要摔断腿,于是,他顺手就抓了一只白玉茶盏丢下。 那茶盏急速朝妖魔的后脑飞去,眼看就要砸个昏死当场、鲜血横流,谁知,妖魔微一错身,长刀斜挑,便将那茶盏挑在了刀尖。 颤颤巍巍的茶杯稳稳立在刀尖一线,引发一波叫好。慕情再将长刀一掀,茶盏飞落,被台下一名道人接住,他则继续从从容容扮演着自己的妖魔,舞刀,斩人。戚容大怒,还待再砸,皇后叫人上来拉,这才好容易将他拉下去了。然而,众位皇族的神色也愈来愈凝重,有些都坐不住了。 悦神武者临在上元祭天游之前忽然消失,这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正在此时,人群中爆发一阵暴风喝彩,比之前的任何一阵喝彩都要声势浩大。只见一道雪白身影从天而降,落在了黑衣妖魔的面前! 那人落地,重重白衣在华台上铺成一朵巨大的花形,一张黄金面具遮住面容。他一手执剑,另一手在森森剑锋上轻轻弹了一下,“叮”的一声,煞是好听。而这个动作,又十分气定神闲,仿佛浑然不把面前的黑衣妖魔放在眼里。妖魔缓缓将刀锋对准了他,白衣武者则缓缓立起。 戚容看得两眼发光,脸色发红,跳了起来,大声道:“太子表哥!太子表哥来啦!!!” 楼上楼下,众人无一不瞠目结舌。 这个登场,真真是如天人降临,大胆至极! 那城楼少说也有十几丈高,这太子殿下贵为千金之躯,竟是直接从城楼上跳了下来。方才一瞬间,无数人都以为是真的天神下凡了,此刻反应过来,不免热血沸腾,头皮炸麻,奋力拍掌。戚容更是一边大喊,一边带头大力鼓掌,喊到声嘶力竭,拍到双手赤红。国主与皇后含笑对望一眼,随之拍了起来。其余的皇族们也都眉头一舒,松了口气,跟着抚掌赞叹起来。神武大街两侧更是群潮翻涌,成百上千的汉子,激动得恨不得冲破拦道的武士们冲上去拥人高呼才好。 华台之上,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对峙,天神与妖魔各自一抖兵器,终于对上了阵。 眼看着总算赶上了,国师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来,这才登上了高台。和四周各位同僚相互点头一圈后,找了个位子自己坐下看。国主笑道:“国师,你是怎么想到这般惊世骇俗的登场的?真是精彩啊。” 国师抹了把汗,笑道:“的确是万分精彩。只是说来惶恐,这个不是小臣想到的,应该是太子殿下的主意。” 皇后却拍了拍心口,道:“这孩子真是乱来,竟然一声不吭,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吓得我方才险些要站起来了。” 国师不免隐隐带了点骄傲,道:“这个皇后娘娘大可放心,太子殿下么,武艺超群,别说区区十几丈高了,就是再高几倍的城楼,他闭着眼睛也能轻轻松松上,轻轻松松地下。” 皇后面露喜色,温声道:“国师教导有方。” 国师哈哈道:“哪里哪里。太子殿下天之骄子,天赋异禀,天资过人,天潢贵胄,小臣等能教导殿下,实属三生有幸。小臣有预感,有太子殿下坐镇,今日一定会成就一场有史以来最精彩的悦神祭天武。” 他一连说了四个“天”,顺溜至极,国主微微一笑,转头去看,道:“但愿如此吧。” 这上元祭天游中,悦神武者和妖魔武者,乃是两个最重要的角色。两个都须得是武艺精绝的少年。尤其是悦神武者,服冠形制严格,华丽非凡,装备完毕后,从头到脚的一身行头往往重达四五十斤。武者要在此等沉重的负担下,于万众瞩目前,绕城而行数圈,完成至少两个时辰的演武,期间不得有任何差池,岂不是必须要武艺超群? 好在,这两名少年都极为出色。刀光剑影,你来我往,斗得煞是好看,又极有分寸,恐怕是演练了无数遍的。国主道:“扮演妖魔和太子对打的是谁?” 国师轻咳一声,道:“禀陛下,那是皇极观一名小道,名叫慕情。” 皇后柔声道:“我瞧这孩子打得也不错,比皇儿只弱了一点,大概和风信差不多吧?” 听了,国师神色不以为然。戚容一直趴在皇后膝头吃葡萄,忙吐了一口葡萄皮,道:“呸呸呸!不行不行!弱的不是一点半点,差得远了,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跟太子表哥比的!” 闻言,皇后笑着摸了几把他的头顶,一众贵族更是笑得前仰后合,调笑道:“容儿可真是缠死他表哥了,一天不夸就浑身不痛快。” 下方人海之中,高呼冲破云霄:“打!打他!打死他!” “杀了妖魔!” 这声潮越来越汹涌。戚容也在其中,双手拢在嘴边,比出一个喇叭状,哈哈笑道:“太子表哥,上啊!你用一只手就能把他打趴下,给这小子点颜色看看!” 忽然,台上妖魔一刀斩去,武者一剑反格,却是“嗯?”了一声。 照理说,在祭天游中,比斗只为悦神和表演,最多使出七分力即可,点到为止。然而,他接下这一刀后,手中的剑却是险些飞出。显然,方才那一刀,对方用了十成的力。 谢怜微一扬首,朗声道:“慕情?” 对面扮演妖魔的少年并未言语,又是一刀袭来。谢怜无暇多想,“铛铛”、“铛铛”接了数刀,心道:“这可比方才假打有趣多了。”如此一来,精神一振,也来了兴致。 于是,呼声排山倒海,兵器火花四溅。台上打得越是激烈,台下欢声越是雷动。忽的一阵剑啸,白光耀目,众人“啊!”了一声,屏息提气。原来,那妖魔的九尺长刀竟是被悦神武者那细细的一柄长剑挑飞,脱手而出,直钉入高台一侧的石柱里。有好事者去拔那刀,竟是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纹丝不动,不由大骇:“这是把什么刀,这是有多大力!” 而华台之上,悦神武者一抖长剑,在剑锋上又是轻轻一弹。“叮”的一声清响,黄金面具后传来一声轻笑。 谢怜从容且愉悦地道:“打得不错。不过,你还是输了。” 妖魔失了兵器,半跪在地,默然不语,却握紧了拳。谢怜挽了一个剑花,在四面八方的欢呼声中,正要刺出这最后一剑,将妖魔“诛杀”,谁知,却在此时,上方尖叫四起! 谢怜心下一惊,收了剑,一抬头,只来得及看清一道模糊的身影从城墙上急速坠下。 刹那间,他什么也来不及想,电光石火,足底一点,纵身一跃,轻飘飘地掠了上去。 他飞身而上,双袖展如蝶翼,翩翩落地,轻盈如白羽。手里结结实实抱住了人,脚下结结实实踩到了地,谢怜松了一口气,这才低头去看。 怀中,一个满脸缠着绷带、浑身脏兮兮的幼小孩童,正蜷缩在他臂弯中,愣愣地望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4的,花花就是第一章里那个在万众瞩目里掉下城墙被太子殿下接住的小孩! 虽然后来有很多人猜到了,但我第一次说你们基本猜不准的时候还没几个人猜到,都在猜花树和鬼魂~(  ̄▽ ̄)~ 野狗脱缰预警: 本来这本不想写大坨回忆杀的,然鹅第一卷试着这么写结果写得我累死了险些吐血身亡,我还是选择放飞自我吧……可能每一卷都换一种画风脱缰一次试试看,最终会写出个什么玩意儿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_(:з」∠)_ 总之,第二卷全为自信过头中二怜和小嫩花的仙乐灭国日记。字数未定,反正我预估字数从来不准。正如我写的仙侠不要带入常规的仙侠,我写的皇家也不要带入常规的皇家,just作者想象中神奇的架空世界以及神奇的风俗礼仪……跟的跟,养的养,弃的弃。预警完毕_(:з」∠)_ 最后,我们花花从来没有人面疫!从来没有!!!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59章 神武大街惊鸿一瞥 2 这孩子大约不过七八岁, 当真是又瘦又小的一只。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 小小的身体在他手臂里瑟瑟发抖, 像是什么动物刚出生的幼崽。然而,那满头扎得乱七八糟的绷带缝隙里,露出一只极大的黑眼睛, 眼里倒映出了一个雪白的影子, 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仿佛什么别的都看不到了。 只听四面八方一阵又一阵倒抽冷气之声,谢怜微微抬起头,一颗心却蓦地下沉了。因为,他眼角余光忽然扫到,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上,落着一个金色的事物。 遮住他脸的黄金面具, 掉下来了。 谢怜落在神武大街中央, 仪仗队在他身后数丈, 尚未游|行到此处。惊|变突生,武士们的稳健的步伐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 散花的玉女们也面露惶恐之色,金车停滞,几匹高大的白马扬蹄嘶鸣, 笙箫管弦中倏起几丝不和谐的乱弹。有人走, 有人留,未能迅速统一步伐,场面似乎就要控制不住。大街两侧的人群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高楼上的仙乐国主却是一下站了起来,望着儿子的身影,神色关切而凝重。 他一站,其余的王公贵族还哪里敢坐?纷纷起立惶惶然。国师的屁股才刚刚把凳子坐热,这下又凉了,正急速思考要不要立刻五体投地跪下自责,戚容却已跳上了栏杆,撸起了袖子,怒声道:“又怎么了?怎么回事?队伍怎么乱了?这群废物都在干什么?你们吃白饭的吗连个马都拉不住?!” 皇后面色苍白,双眉轻蹙,赶紧又让人去拉他下来。眼看着人群开始隐隐骚动,一场大乱便要暴发,正在此时,谢怜霍然起身。 平日里,尊贵的太子殿下都是深藏于皇宫之中,或是隐于皇家道场静修,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在百姓之前抛头露面。这算是破天荒的头一遭,由是,众人不由自主都被他吸引,望了过去。这一望,又都不由自主微微屏息。只见那少年长眉秀目,俊美已极,一身荣光,耀眼夺目,使人不敢逼视。他一手抱着那孩子,另一手持剑缓缓举起,指向华台之上。 那妖魔原本在台上俯瞰下方事态,见此举动,顿了片刻,忽地足底一点。 人群一阵惊呼,妖魔的身影如同一道黑云,掠过半空,飞到方才长刀脱出、钉入的柱子上,握住刀柄,将它带着裂缝迸石拔出,再翻身一跃,落到了大街中央,武者之前。 见他瞬间就懂了自己意思,过来配合,谢怜低低赞了一声:“好慕情!” 这下,悦神武者和妖魔都下了台。一黑一白,一刀一剑,终于再次对上了阵,众人热血上涌,也再一次沸腾起来。高楼上,贵族们的面色也齐齐舒缓,总算是好看些了。 妖魔作势要斩武者怀中抱着的幼童,双手握刀,长刀一横,向谢怜劈去。两人装模作样地拆了几下,打着打着,重新飞身回到华台上。风信趁众人注意力转移,从大街上一滚而过,抓了面具,再冲进仪仗阵里低声喝道:“阵脚别乱!都别乱!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走!走完这一圈再回宫!” 仪仗阵中数人连忙收敛心神,回归各自位置,重新振作。而那边,一回台上,慕情攻势更猛,谢怜“铛铛”接了数刀,这时,却听怀中孩子“啊”了一声,想来是被裹挟于刀光剑气之中,吓得厉害。谢怜左手抱紧了他,沉声道:“别害怕!” 闻言,那幼童抓紧了他胸口的衣物。谢怜一手抱了个孩子,另一手使剑,游刃有余。拆了一阵,他觉得怀里那孩子又颤颤举起了手,死死抱住了他的肩,仿佛抱着一根救命稻草,又道:“没事,不会有东西伤得到你的。” 说完,他低喝一声:“慕情!” 对面的妖魔微不可查地一点头,谢怜一剑挺出。 于是,万众瞩目之前,悦神武者终于将妖魔一剑穿心,当场诛杀! 慕情带着妖魔面具,捂着“伤口”,踉跄着后退几步,挣扎片刻,终于“砰”的一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戚容在楼上哈哈大笑,拍掌道:“死啦!死啦!太子表哥杀死妖魔鬼怪啦!” 与此同时,浩浩荡荡的祭天游队伍继续行进,驶向皇宫,已经收了尾,准备进入宫门道了。由于补救及时,情节又刺激,方才出了那样一个意外插曲,百姓们非但没有抱怨,反而热情更高。无数人大喊着“殿下”、高呼着“天神”,跟在华台后,成千上万,一齐朝皇宫涌去。几位将士不得不派出更多几倍的武士和士兵去拦截这些过于亢奋的百姓。然而,终究是没能拦住,人潮冲破了防线,蜂拥而上。 仙乐国主在高楼上道:“卫兵!武士!” 恰在此时,整个仪仗队的数百人已全数进入了宫门道,朱红的大门在华台身后轧轧关上,招展的彩旗不再飘摇。百姓们扑了个空,扑到门上,拍门声和欢呼声都震天巨响。 而紧闭的宫门之内,华台之上,“哐当”两声,白衣的悦神武者与黑衣的妖魔,双双扔了手中兵器,重重瘫倒在地。 谢怜浑身是汗,把那层层叠叠的华丽神服扯开,长长呼出一口气,道:“好险,好险。累死我了。” 慕情也把沉重的妖魔面具脱了,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却没有喊累。 他一转头,见谢怜手里还抱着那幼童,蹙眉不语。风信却在下面追着华台便跑边道:“殿下,你干什么把这小孩儿也带进来了?” 那幼童趴在谢怜胸口,僵着小小的身子,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出。谢怜坐了起来,道:“不带进来,难道就丢在外面吗?街上那么乱,这么小一只,放下去一会儿就给踩死了。” 说完,他把那幼童抱起,顺手在这颗小脑袋上摸了两把,随口道:“小朋友,你几岁了呀?” 那孩子眼睛一眨不眨,嘴巴也一声不吭。谢怜继续问他,哄道:“方才你怎么掉下来了呀?” 慕情道:“殿下,这孩子怕是不敢说话,吓呆了吧。” 谢怜又摸了那幼童脑袋两把,觉得这孩子呆呆的没什么意思,不摸了,评价道:“傻乎乎的。风信,待会儿你找个人从偏门带他出去吧,看下他是不是有伤,脸上缠着绷带呢。” 风信伸手,道:“好。把他递过来吧。” 谢怜便把那幼童抱了起来,递过去。谁知,却没递成,风信道:“殿下,你怎么还不放手?” 谢怜奇怪道:“我放手了啊?”再低头一看,啼笑皆非,却原来是那小孩儿的一双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摆,没放开呢。 几人一怔,当即哈哈大笑起来。谢怜在皇极观修行,多少善男信女,或为看个稀奇,或因心中信仰,为见太子殿下一面绞尽脑汁,费尽心机,见了他一面,就想再见第二面,恨不得跟他一起做道士才好。没想到这小朋友年纪小小,也颇有此风。在华台一旁护法的有不少同在皇极观修行的小道士,纷纷笑道:“太子殿下,这孩子不想走呢!” 谢怜哈哈笑道:“是吗?那可不行,我还要做自己的事呢,小朋友回家去吧。” 闻言,那孩子终于慢慢松开了手,不再抓着他衣服了,风信随即一把捞过他。那幼童被风信提在手里,一只黑得发亮的大眼睛却仍是直勾勾盯着谢怜。这幅神气,简直像是鬼附身了一般。见状,许多道人心里都犯起了嘀咕。谢怜却根本没再看那孩子,只对风信道:“你不要跟提破烂似的提着他,吓到人小孩儿了。” 风信便把那幼童放到了地上,道:“别笑了。国师要疯了,殿下你还是想好,待会儿怎么交代吧。” 闻言,所有人果然都不笑了。 半个时辰之后。皇极观,神武峰,神武殿。 香云缭绕,诵经声阵阵。国师和三位副国师坐在大殿一侧,愁云满面,慕情在他们面前。谢怜也跪着。只是,他跪的方向没有任何人,只是神武大帝的金身塑像。风信则从主,跪在他后方。 国师拿起那张精心雕琢的黄金面具,半晌,唉声叹气道:“太子殿下啊,太子殿下。” 就算是跪着,谢怜也跪得笔直,昂首道:“在。” 国师痛心疾首,道:“你可知道,仙乐国史上,举办过这么多场上元祭天游,还从来没有哪一次,仪杖台只绕城走了三圈的。三圈!” 上元祭天游的每一道仪式、每一处布置,都是有其背后喻义的。华台绕城一圈,就象征着为国家祈求了一年的国泰民安,因此,上一场上元祭天游走了多少圈,就有多少年不需再举办一场如此庞大的盛事。不仅兆头好,而且还省钱。三圈,岂不是说只能保三年??? 而且,要命的是,悦神武者脸上的黄金面具还在祭典途中掉下来了。 仙乐人自古以来便相信,人体的灵气聚集于五官,头面是一个人神魂所在之处,一定要把最好的献给上天,所以,在祭典途中,武者才必须戴上一张黄金面具,遮住面容,因为他的脸只能为诸天仙神所欣赏,凡人是没有资格看到的。 国师恨铁不成钢,道:“以往的悦神武者,最少都有五圈保底了,最多不过撑十五六圈,你呢?你就是闭着眼睛都能走五十圈!一百圈!结果你自己把自己给掐死在第三圈——你怎么不先把你师父我掐死???这下好了,太子殿下你要名垂青史了,我也要陪你一起名垂青史了!” 大殿中,无一人敢说话。谢怜却神色自若,平静地道:“国师,您不如这么看。那小孩儿若是摔死了没人接,祭天游中血溅当场,岂非也是不祥征兆?祭典不是一样要被打断吗?如今,至少结束得较为体面,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发生这样的事,只能说是一个意外吧。” 国师语塞片刻,又道:“你这孩子!在场那么多皇家武士,随便一个还不是能照样去接?就算接不准可能摔断个胳膊腿,但也摔不死。你多往前走几步,打得漂亮些,一会儿就没人理刚才掉下来什么东西了。” 谢怜却是一挑眉,道:“国师,您知道的。那种情形下,除了我,不可能还有第二个人反应得过来,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毫发无伤地接住他。不接,死一个,接了,死两个。” 他语气理所当然,十分笃定。众国师也清楚,他说的是实话,故无法反驳。看他跪在神像前,却完全不当回事,又是好奇,又是好笑,又是骄傲。这个宝贝徒弟金贵儿,横竖对他生不起来气,也只能薅几把头发,以头皮的剧痛掩盖心中的忧伤了。顿了顿,国师又道:“还有!” 谢怜微一垂首,道:“徒儿在听。” 国师道:“你今日上场,做得不错。可不管再怎么不错,你也不能招呼都不提前打一声就突然要改,今天陛下和娘娘都给你吓得够呛。你知道万一赶不上时辰,又会变成什么样吗?” 谢怜长眉一轩,奇道:“国师,这件事,我不是今天之前就问过您了吗?” 国师也是一怔,道:“你问过我?今天之前?什么时候?” 闻言,谢怜凝眉,望向一旁,道:“慕情?” 作者有话要说:  后台貌似很多0分长评都被自动删除了,可能0分长评会被系统判断为评论灌水?还是因为**抽了发重复了?反正如果有同学写长评怕丢的话最好备个份吧,因为我也搞不清楚系统删评标准,说不定啥时候就给抽没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60章 遗红珠无意惹红眼 这时, 跪在谢怜身后的风信沉声道:“殿下的确是前日就说过了。” 众人望他,风信道:“近日殿下一直苦思祭天游事宜, 昨日突发奇想, 想到要从城楼跳下,拟天人之姿降临, 其他安排都不需要变动。但当时殿下尚在温习仪式流程,脱不开身, 于是便让慕情代为转告国师, 询问此举可行不可行。” 他一抬头, 目中微含怒意,道:“慕情回来告诉殿下他已经通知国师了, 所以殿下才以为国师已经允许,今日便这么做了。哪里料到国师却是一无所知,还险些坏了大事?” 众道面面相觑。国师道:“有谁听说了此事?” 其余三位副国师连连摇头, 都道没有。国师转向他, 一脸愁云满面变为愠怒, 道:“慕情, 你这是故意知情不报?” 他言语神情, 分明已认定是慕情在其中搞鬼。谢怜望了一眼身旁一语不发跪立的单薄少年, 思忖片刻, 开口道:“国师, 我想,这其中应该是有什么误会。” 闻言,慕情缓缓望了他一眼, 目色幽黑。谢怜道:“若是刻意隐瞒不报,事后稍一对质,诡计便被拆穿了,是谁的责任,谁也逃脱不了。慕情绝非短视的蠢材,不至于出此下策。况且悦神武者缺席,对同台的妖魔武者又有何益处?还望国师先听他辩解,再下定论。” 说完,他侧首道:“慕情说吧,怎么回事。” 慕情垂下了眼帘,轻声道:“殿下昨日交待我的事情,我是说过的。” 国师皱眉道:“你说过没说过,我们还不清楚吗?你什么时候说过?” 慕情道:“昨日,做完晚课后半个时辰,四位国师在四象宫休息的时候,弟子在窗外通报的。” 国师转头问其余三位同僚,疑惑道:“昨日做完晚课后?那时候我们在干什么?” 刚问完,他就想起来了,脸上不由自主带了几分尴尬的绿色。而三位副国师也是咳嗽了几声,含含糊糊地道:“也没干什么。无非就……休息,就是休息嘛。” 见几位国师支支吾吾,众人当即心中雪亮。 皇极观中,人人静修清行,基本上不能进行什么游戏,只有几样小小乐趣,聊作娱乐。其中,最受欢迎的,便是牌子戏。 也就是打牌了。而且,只能偷偷摸摸地打,不能教其他人看见。几位国师常年在皇极观憋得慌,深中其毒。只要他们一打牌,那必然是浑然忘我、如痴如醉、歇斯底里,什么外界的声音都是听不到的。若是慕情恰巧在那时候到窗外通报,又能被听进去几个字? 一位副国师道:“哦,那……可能是人太多,声音太小,没听清。唔,没听清。” 国师则怀疑道:“你昨日当真去过了四象宫?” 慕情道:“千真万确。”为证明,他便说了门外看守道人的衣着、形貌、口音,分毫不差,国师不得不信,随即又皱眉道:“那你既然去了四象宫,可以让门外道童通报一声,或者进去细说,为何非要在窗外喊?也不求证我们是不是听到了?” 慕情低声道:“弟子并非没有试过。弟子好言好语地请求门外守卫的那位师兄了,可不知为何,那位师兄一定要与我为难,既不放我进宫去通报,也不肯帮我传信,甚至……出言嘲笑,驱我离去。” 顿了顿,他又道:“弟子别无他法,只好绕到四象宫另一侧,在窗子外向各位国师通报。弟子说完之后,隐约听到有位国师喊了声‘知道了,退下退下’,弟子以为这就是同意了殿下的主意,于是便回去了。” 国师们缄口不言。 这打牌打得如火如荼之时,哪里会去听人家在外面说了什么???听到什么都会随口喊一句“知道了”,实际上,怕是连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都不知道! 谢怜蹙眉道:“居然还有这回事?哪个道童这般猖獗?对我派去的人如此无礼,胆子倒是不小。” 虽然谢怜平日与皇极观众道相处都甚为亲和,几乎从来不摆架子,但他毕竟贵为天子之后,皇子之尊,此刻虽是跪在神像前,却毫无谦卑之态。一刹严肃,不怒自威。众人噤若寒蝉,而国师们的脸色,则变得有些微妙。 谢怜道:“你昨天回来为何没对我说这件事?” 慕情跪着转身,对他拜下,淡声道:“太子殿下,请您莫要追究那位师兄。我昨天回来没向您提及此事,便是不希望闹大。原也不是什么大事,若是您为我出面,反倒是伤了同门和气。” 谢怜并不赞同,怫然道:“这是什么同门和气?欺辱同门和用来出气吗?” 闻言,一旁国师们的脸色更微妙了。 发生这样的事,其实归根结底,是因为国师们不喜慕情。 他们不喜,身边侍奉的道童们自然也懂得他们心意,再加上慕情本身也的确不怎么讨喜,于是,同门们不给他行方便,诸般刁难非议,实为常态。这个金贵徒弟当然不是故意讽刺他们,但也确实扎了他们一下。 慕情言语中不断后退,风信却是再也听不下去了,突然道:“本来也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偏偏被你弄的这么复杂。如果你直接对那看门道童说你是奉太子殿下之令前来传话的,他有胆子敢不通报吗?还有,今日临出发前国师问你太子殿下去了哪里,你为何故意回答得模棱两可?你不会直接说清楚殿下就在城楼上等着队伍出发吗?” 慕情立即清晰平稳地反驳道:“我原以为国师已经知悉此事,没想到国师会突然发问,所以才一时愣住了。可随后我就对国师言明,太子殿下已交代过不必担心,一切程序照旧即可,殿下马上便来。殿下当时是不在场,但还有许多人都听到了,何来故意?又何来模棱两可?” 风信对他怒目而视。可仔细想想,当时慕情的确是这么说的,只是国师心急火燎,根本不敢贸然出发,真要挑,倒也挑不出大错,能证明他居心叵测。这时,谢怜道:“好啦,好啦。阴错阳差,误会一场,算是运气不好,都别争了吧。” 风信神色极不痛快,但碍于身份,不敢在神武殿内喧哗,再不说话。国师也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了,毕竟,真要算起来,他们打牌不也误事了?于是挥手道:“唉,再说吧!咱们合计一下,回头想个法子,看看应当如何补救。你们三个都下去,把衣服脱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 谢怜微一欠身,当即站起。风信和慕情则又规规矩矩地叩了一回首,这才起身,跟在谢怜身后准备退下。谢怜一脚迈出门槛,又听国师在身后道:“太子殿下。” 谢怜回头。国师道:“今天国主陛下和皇后娘娘都问了你许多。这几天你有空,回去看看吧。” 谢怜莞尔,道:“弟子知道了。” 出了神武殿,三人穿过大片山峰,回到专门为太子殿下修建的道房仙乐宫之中,谢怜这才开始除去仪式所用的华服。 头先便说过,上元祭天游中,悦神武者的服冠形制严格,几乎身上佩戴都每一样事物都有其喻意,不可乱一节。如,外服为白色,喻“纯圣”;中服为红色,喻“正统”;金冠束发,喻“王权”与“财富”;怀中藏白羽,“插翅通天”;袖挽飘带,则是意喻“携众生”。种种种种。 可想而知,这一身行头,无论是穿着还是脱身,必将无比繁琐复杂。不过,谢怜贵为太子,自然用不着事事自己动手,他只消在满屋子清凉的香薰之气中打开双臂,一边和风信说话,一边等着作为近侍的慕情帮他把这层层叠叠的悦神服脱下,这便行了。 那悦神服的白衣,质地极好,纹理细腻,边缘处绣有极为精致的浅金色暗纹,华丽而不显奢靡,和妖魔的那身黑衣武服相比,可谓是天差地别。慕情自己一身黑糊糊的武服尚未除去,手中挽着谢怜身上脱下的悦神服,指节抽了抽,几不可察地在那白衣上抚了几下。 一旁,取下束发的金冠,谢怜散了长发,坐到檀床边,踢了两下脚,甩掉了雪白的靴子,等着人给他披新衣服。等了一会儿,却见慕情不动。他歪了歪头,道:“怎么了?” 慕情很快回过神来,道:“殿下,这悦神服好像有些地方脏了。” 谢怜“啊”了一声,道:“拿过来我看看?” 果然,雪白的武服上,赫然印着两个小小的黑手印。谢怜看了一眼,道:“是那天上掉下来的小朋友弄的吧?记得他当时抓着我衣服不肯放手。那小孩儿脸上还缠着绷带,也不知是摔跤了还是怎么回事。风信,你帮他看了吗?” 风信正在把悦神时用的宝剑和斩|马|刀包起来,郁闷道:“没看。我带他出了宫,按你说的要帮他看脸,结果他踢我膝盖一脚,妈的还挺疼。” 谢怜笑倒在床上,指他道:“一定是因为你凶他了。不然他怎么不踢我,就踢你?” 风信道:“没有!这小破孩儿鬼附身了一样一会儿就跑没了,不然我把他倒提着甩,吓到他哭。” 慕情翻了翻悦神服,道:“那小孩儿别是个乞丐,身上太脏了,抓了一下就黑成这样。殿下,悦神服是不能弄脏的吧,听说兆头也不好。” 谢怜躺倒在檀床上,随手从床头拿了本书,遮住下半张脸,道:“绕城三圈,名垂青史,兆头已经是大大的好了。脏了就脏了吧,洗洗就行了。” 顿了顿,慕情淡淡地道:“嗯,我洗的时候会尽量小心一些的。” 谢怜翻了翻那书,恰好翻到了绘有刀法的一页,想起今日在华台上的激烈过招,笑道:“慕情,你今天在台上,打得不错啊。” 慕情肩头微微一僵。 谢怜又道:“我今天才发现,你使这刀,比你使剑使得要好多了。” 慕情这才神色一松,转身,脸上竟是露出了一点笑容,道:“真的吗?” 谢怜道:“嗯!不过,你怕是有点急了。用刀跟用剑,是截然不同的,你看……” 一论武道,谢怜便兴致|勃|发,比国师们打牌还要浑然忘我,鞋子也不穿便跳下床来,以手为刀,就地演示。先开始,慕情的神色还有些复杂,谢怜给他比了一阵,他便认真看了起来。风信却挥舞着包好的斩|马|刀,把谢怜赶上了床,喝道:“要打把鞋子穿好打!你是太子殿下,披头散发赤着脚,像什么样子!” 谢怜正演到兴头上,却被他赶鸭子上架一般赶回了床上,悻悻然道:“知道啦!”说着,双手拢了拢长发,准备扎起来,再给慕情细讲。忽然,他眉头一皱,道:“奇怪。” 风信道:“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架空吼!一切什么风俗礼仪、皇家生态,全部都是作者脑中瞎想的产物,千万不要考据(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61章 遗红珠无意惹红眼 2 谢怜捏了捏耳垂, 道:“有一只耳坠不见了。” 仙乐人认为,道家修行到最终的完美之境, 乃是“阴阳和合”、“雌雄同体”。神明万般变幻无穷, 自然不受性别拘束,可男亦可女。因此, 这种理念也体现在悦神服的设计上。历来每一代的悦神武者,服饰和装束都同时拥有男服和女服的形式和细节, 如耳坠, 佩环等。谢怜扮演悦神武者时, 便穿了耳,戴了一对耳坠。 那是一对极为瑰丽的深红珊瑚珠, 明华流转,光泽莹润,极为罕有。可是, 方才谢怜拢发时才发现, 原本的一对红珊瑚珠, 却只剩下一只了。 他一说丢了, 慕情原本舒展开来的脸色忽然又僵了几分, 另外两人却是全然没注意。风信首先就在屋子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通, 空手进来, 道:“你就是这么丢三落四, 戴耳朵上的东西也能弄不见。仙乐宫这块没看见,我出去路上找找,千万别是在祭天游的时候弄丢了。” 谢怜也奇怪, 但并不在意,道:“有可能。要是那样找不回来的,丢了就丢了吧。” 慕情却把他平日扫地的扫帚拿了过来,淡声道:“那珠子珍贵得很,能找着还是找找吧。看看是不是掉床底柜子底了。”说着便扫了起来。谢怜道:“要不然多叫几个人进来帮忙找吧。” 风信随口道:“人多手杂,别东西没找着,给人偷着捡了藏了。” 慕情原本在一旁默默检查床底,听了这一句,忽然脸上闪过一丝煞白,猛地起身,手中扫帚“咔擦”一声,折为两段。谢怜当即一怔。 从神武殿出来后,风信就对慕情颇有微词,却没有发作。此刻见慕情居然先发作了,火道:“你干什么突然折东西?谁惹着你了?” 慕情冷冷地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含沙射影的做什么?珠子不见了又不关我的事。” 风信历来直言直语,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指责他含沙射影,气得笑了,道:“这话你怎么不对你自己说!我说什么了?我又没说是你偷的,你自己往刀口上撞,心里有鬼吗?” 谢怜回过神来,心叫不好,从床上坐起,道:“风信,别说了!” 慕情额头一下子暴了三四条青筋。风信却是当真没多想,莫名道:“怎么了?” 谢怜不好跟他解释,只好先对慕情道:“你别误会,风信他随口说的,不是针对你。” 慕情拳头握紧了又松,最终还是没有继续发作。只是眼眶渐渐赤红,转向谢怜,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你……言而无信。” 谢怜道:“不是,我没有!” 慕情闭嘴吸了几口气,目中怨愤地剜了风信一眼,再不多说,夺门而出。谢怜跳下床要去追,追了几步便被一把拽住。风信道:“殿下你鞋都没穿!披头散发的出去像什么样子?” 谢怜道:“帮我拦他!” 风信道:“你先把衣服鞋子穿了,扎好头发。理他作甚,这人平时就阴里阴气的,谁知道触到他哪根弦了,莫名其妙地发病。” 慕情早甩手走得没影了,谢怜眼看也追不上了,只得拿了根发绳匆匆束发,边束边叹道:“他不是发病,只是你碰巧不小心说错话了。” 风信从衣柜里把谢怜平日穿的白道袍拿出来丢给他,道:“我说错什么了?” 谢怜一边往足上套靴子一边道:“我不能和你说。总之,你跟我一起去找他,说清楚是误会一场,没针对他吧。” 风信皱眉道:“你有什么是不能跟我说的?” 谢怜闭口不语。风信愈加怀疑,又想了想方才慕情那怨愤的神色,突然道:“他是不是真的偷过你东西?” 谢怜连忙大力比噤声手势,道:“没有!没有!” 见他如此,风信却更加确定了,道:“原来如此!难怪他脸色突然大变,原来是扎心了。他什么时候干过这种事?!” 谢怜道:“你不要这么大声!” 风信便压低了声音,道:“有这种事,你居然不告诉我!快说。” 见他已经怀疑,就算再瞒下去也迟早会被他查到,谢怜无奈道:“不算偷吧,但是……唉,我从头说起吧,你还记得,两年前我刚入皇极观不久,有一次,丢了一片金箔吗?” 闻言,风信瞪大了眼睛,一拍大腿,道:“那次吗?!” 三年前,谢怜软磨硬泡,终于求得父母允许他在弱冠之前可入皇极观修行,历时一年,在仙乐宫建成后,终于兴高采烈地上山来了。 谢怜上山,带的行李,并不算多。两车书,两百把名剑而已。可皇后闵氏疼爱儿子,生怕他在山上过的寂|寞清苦,后来又命人往太苍山上送了二十名仆从,以及四大车太子平日里爱的玩意儿,浩浩荡荡地拉上了太苍山,这其中,就包含了一套总共一百零八片的金箔殿。 金箔作殿,是流行于仙乐贵族的一种游戏。当时,这一波奢华事物上山,引发了一点小小的议论。皇极观中可都是正经修行的道人,并不熟悉太子殿下性情,虽然面上不敢多言,背后却嘀咕着:这太子殿下究竟是来修行的,还是来瞎玩儿闹的?皇室贵族子弟,来凑个什么热闹?能修出个什么玩意儿? 风信听到了这些议论之声,有心驳斥,谢怜却让他都别管了,笑道:“实乃人之常情。日后他们自然会知道,我是不是玩玩儿,以及,谁才是皇极观这一辈子弟中的第一人。” 然而,过了不久,却发生了一件事。 谢怜把皇后给他安排的那些仆从和四辆车尽数打发回去,清点行李时,却发现一百零八片金箔里少了一片。 那金箔一路随车带上太苍山后,就从未出过仙乐宫,不是遗失在路上,就是被人偷了。路上没找着,谢怜便随口和国师提了一句。国师一想到有可能是被偷了、皇极观说不定有人为金箔诱惑犯下错误就大为震怒,决意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找出那片金箔在哪里。若是在某人那里找到了,必将严惩不贷。于是,整座皇极观三千多人别的什么也不干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突然全被赶了出去整队,一间一间地排查道房。 一番大张旗鼓,累死累活,谁知,在搜查到一大半的时候,谢怜突然改口,说不好意思,给各位同门添麻烦了,他忽然记起来,这套金箔殿,好像在皇宫里的时候就被他遗失了一片。也就是说,原本就只有一百零七片金箔。 为了盘查那片失踪的金箔到底在哪里,皇极观那一夜可谓是大费周章,人仰马翻,结果满头大汗时,太子殿下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前功尽弃,不免令许多同门心生抱怨。于是,一时都暗地说什么谁教人家是太子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只盼着下次记性好点儿,能在盘查之前就记起这么重要的事就好了云云。风信蹲着听得好生气愤,谢怜却又让他别管,静待日后。而日后,谢怜果然全面碾压三千弟子,成为了当之无愧的皇极观第一人,又因为他的确颇为亲和,并不仗势弄权,渐渐的,在众位同门私下之间的口碑和风评才又好了起来。风信不记事,也就把原先这一段忘了。谁知今日再次提起,他才恍然大悟,又惊又怒:“那片金箔是慕情拿走了???” 谢怜道:“嘘!” 确定四周无人,他才道:“那片金箔是在上山路上磕磕绊绊磕掉了,慕情挑水路过,在草丛里把它捡起来的。他收在铺下,没想好要怎么处置,结果晚上国师就突然袭击,把所有人都赶出去搜身搜房了。我当时还不认识他,只是看见一个杂役脸色不好。后来我坐在外面,他端茶上来的时候私下低声跟我承认了,我才知道怎么回事。” 风信道:“取而不报,这不就是偷???所以你就为了帮他瞒住这事,跟人说那金箔是在皇宫里就丢了???” 说话间,谢怜整装完毕,出门道:“就是这样了。” 风信气个半死,跟在他身后出了门,道:“殿下,你知不知道,那时候你刚来皇极观,多少人背后说三道四?” 谢怜道:“你小声点。他当时脸色真的很差,惨白惨白的。皇极观其他人原本就不待见他,我若是说出去了,他这辈子不就全完了?我与他身份不同,在这件事里的处境也不同,后果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这时,几名小道迎面走来,恭恭敬敬地施了礼,脸上却是面带笑容,招呼道:“太子殿下!”谢怜也笑着回了,两拨人擦肩而过,又对风信道:“你看,我说过静待日后,如今我不是和各位同门相处得好好的吗?还有谁敢说三道四?” 二人去了慕情的道房,没瞧见人,又退了出来寻找。风信道:“我当时就觉得奇怪,怎么我从不知道你在宫里就弄丢了一片。这事你居然两年都没告诉我,还跟我说你是在他扫地的时候认识他的!” 谢怜道:“他后来请求了我不要告诉别人的。我既然答应了,就当然谁也不能说,就算是你也不能说。如今你知道了,已经算是我失信了。但是你一定不能告诉别人。” 风信道:“这算什么失信。又不是你告诉我的,是他自己做贼心虚漏了马脚被我抓住。” 谢怜威胁道:“不行不行,你快发誓,这事绝不外传。不然我要跟你绝交,并且你将会讨不到老婆。” 风信喷了,道:“你跟我绝交!绝交第二天仙乐举国上下百姓都会知道一件事:太子殿下穿衣服的时候被自己的袜带勒晕过去——行!不外传。谁他妈有兴趣嚼舌根。” 顿了顿,还是道:“他没准以为我老针对他是因为我知道他拿了那片金箔,其实我就是不喜欢他这种人。一个大男人整天想这想那,肯定老早就怀疑你告诉我了。宫里的妃子也没他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看了就烦。” 谢怜道:“也没你说得这么差。皇极观从前从不曾听说谁丢过东西,说明他是第一次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母亲……哎,反正他跟我再三保证了今后绝不会再做这种事,给个机会,并不为过。他也做到了。再说今天,那小朋友掉下来的时候,慕情要是不配合我,祭天游收尾也没那么好看。” 风信嗤道:“反正你都三圈事毕,名垂青史了,他当然不用再继续给你添堵。殿下,我告诉你,他今天在神武殿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皇极观上下,谁不知道国师打牌的时候六亲不认?他偏在那时候去说,又死不肯言明是奉了谁的命令,好像怎么办不成他就怎么来。” 谢怜却微一摇头,肃然道:“其实,这事说来,我大概也有想得不周全的地方。我知道慕情不受待见,本意是想让他多帮我办事,人家知道他是我的侍从了,对他自然也会客气点。可我没想到旁人对他已经不客气到这种程度,不但事情没办好,还叫手底下的人受了气。你换一边看看,会发现他脾气怪也是情有可原。” 风信极不赞同,道:“那是他怪气,你干什么往自己身上揽?你是太子殿下,你要抬举谁,还反倒欠了谁不成?殿下我是真不懂你为什么这么看重他。” 谢怜莞尔一笑,道:“风信,你可知道,这世上许多人,在我眼里,都是顽石。” 风信不解。谢怜负手而行,道:“顽石易得,美玉难求。这么多年来,于武道之上,我只见到过两个人,可称得上为美玉。一块是你。一块,就是他。” 他忽然驻足,一回头,目光极亮,道:“我是当真觉得,慕情,是一个极有天分的人。如此一块美玉,难道只因为出身还有性情之故,便要璞玉蒙尘,不可尽显美质?” 谢怜决然道:“不!我以为,这是不对的。你问我为何这么看重他?跟我看重你是你一个道理。该发光的,我就一定要让他发光。而且,我不相信,善意会换来不好的结果。” 风信也随之驻足,听完,挠了挠头,道:“反正你知道自己要什么就好,怎么做是你的事。” 谢怜道:“嗯。所以,慕情到底跑哪儿去了?” 这时,迎面又走来几个小道,手里捧着篮子,一路打闹。见了谢怜,俱是欢天喜地,齐声唤道:“太子殿下!” 谢怜也笑着回应。那几人迎了过来,把篮子往他面前呈,欢欣道:“殿下吃樱桃么?已在山泉水里洗过的,干净得很,甜得很。” 篮子里满是红艳艳的樱桃颗颗,十分可爱。谢怜和风信拣了几个吃了,清甜无比。那小道问道:“方才走来隐约听到殿下问慕情,是在找他吗?咱们从樱桃林过来,好像在那里看见他了。” 谢怜道:“是这样么?多谢告知了。” 于是,二人往樱桃林方向赶去。太苍山上,除了满山遍野的枫林,还种有许多果树,桃、梨、橘等等不一,也有樱桃树。果树以山泉滋养,沐浴山岚并阳光雨露,结出的果实富含灵气,除了献进皇宫,多余的只供观内弟子们修行累了摘来吃吃,在皇极观外百金难求。那樱桃树一棵一棵,新绿的叶子中挂着一串一串红珊瑚珠似的果实,好看极了。谢怜与风信走了一阵,在树林里寻找慕情,不多时,却见前方隐隐传来争执之声,不由顿住了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  听说**昨天抽了,往后翻页显示不出来新章节,要点到目录才能看到更新,而且好像挺多妹子都没法评论?这是什么新抽法。。。 小嫩花不久就会出来哒,表急 =v= 让太子先中会儿二装会儿逼( 金箔作殿,其实就是搭模型!太子可以搭出一座战车!!!男孩的浪漫!!!(不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62章 遗红珠无意惹红眼 3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抱歉大家久等了!!!!昨天突然有特殊情况,但是之前电脑被小黑屋锁住了,11点才在文案挂的通知,希望大家都看到了!今天(17号)晚上还是照常更新!今天小嫩花就会出来了! 只见前方站着四五个白衣道人, 每个人都提着一个篮子,似乎是来采果子道。可现在他们非但没有围着果树, 反而似乎围着什么人。虽然隔得远, 以两人耳力,却是能将争执内容清晰地收入耳中。一名青年道人道:“怪不得我觉得最近林子里看到的果子少了, 原来是有人整天都蹲在这儿偷果子呢。” 一个轻轻的声音道:“太苍山上的果林,只要是观中弟子, 人人都可以摘采, 何来‘偷’之说?况且, 林中果树成百上千,以我一人之力, 也不会让果子变少。” 这声音正是慕情,看他从人群中露出的一角衣物,看来已脱下了妖魔的黑衣, 换上了平日里穿的朴素道袍。那道人哼了一声, 道:“要是只是你一个人的份, 当然也不会少多少啦, 但你不光摘你一个人的份, 你还要偷偷带下山去给别人吃, 捡这小便宜, 这就很无耻了。” 谢怜明白了。又是看慕情不顺眼道同门在找茬了。 慕情家贫, 母亲山下京城中过得十分拮据,以前只能给人做点针线活度日,后来眼睛坏了针线活也做不了, 便只能等着儿子从山上带些杂役的工钱下来养家了。有时他会摘采一些太苍山上的果子带下山给母亲尝尝鲜,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因为并没有规定不许这么做,但说起来还是有些不体面。拿到台面上来讽刺,就更令人难堪了。慕情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寒气,道:“祝师兄,我素日与你交际并无多,你却三番两次针对于我,昨日也是你不让我进四象宫向国师们通报消息,不知我究竟是何处惹到了你?” 那祝姓青年正是侍奉国师的四象宫小道,一听他提这事便来气,道:“你自己没用心传话险些误了大事,反倒责怪起我来了?只怪你昨日遮遮掩掩道弄得别人还以为你图谋不轨,要是你早直说了干什么去的,至于这样吗?害得今日险些太子殿下道大事,我方才还被国师叫去一通好念!”说着把手里篮子扔了,招呼了其他人就要围上去。谢怜看不下去了,道:“且住!” 那几名道人一听声音,吃了一惊,回头一看,道:“太子殿下!” 谢怜和风信走了上来,那边慕情已经被那名祝师兄拎住了领子卡在树上,还没打起来。若真打起来,慕情便是以一对二十也一定稳占上风,可是,若他想在皇极观立足,就绝对不能打起来。 谢怜微笑道:“各位师兄师弟,这是在做什么?” 那祝师兄是个相貌还算体面道白面青年,平素颇为仰慕太子殿下,闻言一愣,连忙把慕情丢开了,道:“这,这,我们……” 谢怜继续微笑,道:“虽然不知各位是因何争执,不过,慕情是我近侍,他做什么,一般都是出于我的授意。我竟不知让他过来采点果子,却好像犯了什么罪责?” 几名道人连连鞠躬,道:“没有,没有!原来是殿下您让他来的,是我们误会啦!”那边慕情靠着一棵树,听他说是他让自己来的,先是一怔,随即理了理衣领,低头不说话。那几名道人冷汗连连,忙不迭地谢怜和慕情道歉,最后终于匆匆携了篮子,逃出樱桃林。谢怜看到慕情带来对篮子被丢在一旁,弯腰捡起来递给他,道:“要帮忙吗?” 慕情没接篮子,只是抬头,神色复杂地盯着他道脸看了一阵,半晌,道:“太子殿下。” 谢怜道:“什么?” 慕情道:“你为什么总在这种时候出现?” 谢怜:“?” 风信却不快了,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这种时候出来帮你救场还不好吗?” 慕情看他一眼,接过篮子。这时,风信梗着脖子,硬邦邦地道:“你听好了,刚才的事,算我不对。我没针对你,就是随口一说。你也不用东想西想,怀疑这个怀疑那个。除了太子殿下别人的事我不关心,也没那个兴趣嚼舌根。言尽于此,你少闹别扭!” “噗!”谢怜本来觉得他语气太冲,可听到最后,莫名好笑。慕情也瞪风信,谢怜则摆手道:“好了,好了。风信都说的是实话。都把刚才那段切掉吧,什么都没发生。” 须臾,慕情闷闷地道:“那红珊瑚珠子,我回头再找找。说不定掉街上了。” 谢怜心想不好表现得太不在乎,便道:“好吧,那你有空的话就辛苦你了。不过如果掉街上了,那估计就被人捡走了。” 慕情仿佛没什么别的好说了,把掉在地上的几串樱桃都捡进了篮子里。他本来也没采几串,这就准备往林子外走,谢怜却抬头望到许多鲜艳欲滴的红樱桃,随手采了几串放到他篮子里。 慕情微微一怔,谢怜道:“你下次摘果子带给你娘亲,就说是奉我的令来采的,那就没人会说什么了。国师让我这几天回一趟皇宫,我打算明天就走,不然你也明天下山看看?今天就先回去吧。” 好半晌,慕情终是低声说了句:“多谢殿下。” 第二日,谢怜带着风信与慕情下山了。 一下山,高大的山门之前,便看到一辆金光璀璨的马车,一个颈带项圈的锦衣少年手执马鞭,躺在车前,高高翘着二郎腿,神气活现的。一看到谢怜出了山门,那少年一跃而起,冲这边狂奔,万分欢喜地道:“太子表哥!” 这少年自然是戚容了。也就只有他有空没空就来太苍山下守株待兔堵谢怜。他两步蹦过来,开心地道:“我终于等到你啦!” 谢怜莞尔,揉了揉他的头顶,笑道:“戚容又长高了?你怎知我今日回宫?” 戚容嘻嘻地道:“我不知道。我就是守着,反正你总会出来的,我就不信我蹲不到。” 谢怜无奈道:“你真闲啊。有没有好好读书?有没有好好练剑?母后要是再让我查你功课,我可不会帮你说好话了。” 戚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跳起来道:“先别管那些了!你看我的新车!太子表哥上来,坐我的车回宫去!”他拽着谢怜的手把他往车上拉,谢怜只觉得十分危险,道:“你驾车啊?”风信与慕情也跟了上来,照理说,侍从是要坐车前的,戚容却拉下了脸,一扬马鞭,道:“我让太子表哥上车,又没让你们上来。两个下贱人也想沾我的金车,还不快滚!” 谢怜轻声喝道:“戚容!” 风信已见过戚容数次,早知道他就是这么一副张口贱人闭口去死的德性,慕情却还没进过皇宫,自然也没和这位小镜王近距离接触过。戚容十分委屈,但看谢怜似乎要走了,只得忍痛答应让这两个下贱玩意儿上了他的宝贝金车。 岂知,才上了车,三个人就全都后悔了。戚容驾车,简直是个疯子,一柄马鞭拿在手里狂抽不止,口里不知道在喊些什么玩意儿,抽得白马惊叫车轮飞转,在大街上横冲直撞,谢怜连连喊停也不停,好几次险些撞倒行人和摊子,多亏了风信和慕情在前方时不时拽一把缰绳悬崖勒马,否则一路闯过来起码要赔上二十条人命。等到来到皇宫前,车轮终于缓缓降了速度,谢怜风信慕情三人都齐齐松了口气。谢怜抹了把冷汗,风信和慕情已经各自被戚容抽了十几鞭子,手上都是鞭痕。而戚容站起身来一脚踩在高大的白马屁股上,得意地道:“太子表哥,怎么样,我车驾的不错吧!” 谢怜下了车,道:“我要跟父皇母后说,没收你的车。” 戚容大惊:“怎么这样!” 仙乐国风,一爱黄金,二爱宝石,三爱美人,四爱音乐,五爱书画。仙乐皇宫,便是熔所有这些他们喜爱事物为一炉的巅峰之地。穿过偌大的广场,穿行在朱红的长廊中,所见并非全是奢靡的金砖玉像。四下都能看到精美书画,不时传来飘飘乐声,宛如仙境。 皇宫是谢怜的家,他从小在此长大。风信十四岁被挑选为侍卫,也早已见怪不怪。唯有慕情第一次见到这般建筑,不免为之一惊。然而,越是惊,越是小心,越是不敢被人看出心情,越是不敢走错一步。 谢怜先去见了皇后闵氏。皇后正在栖凤宫中,倚着小几品茗,早已听到人通报太子殿下回来了,喜得眉眼弯弯,儿子还没走近便伸出双手,道:“终于舍得回来看娘了?” 风信和慕情守在殿外,谢怜和戚容进了殿,走过去携了母亲的手,道:“我不是两个月前才回来过吗?” 皇后责怪道:“你这孩子很是没良心了。容儿还知道要多陪陪我这个老人,你两个月不归家还好意思理直气壮说。” 谢怜笑道:“母后哪里老了?分明也是几十岁的人!看上去和我是同一辈的。” 皇后听了美滋滋的。她虽有谢怜这么大一个儿子,却因养尊处优,保养得极好,仍是一个贵妇丽人,然而她嘴上还是嗔怪道:“拍马屁。”谢怜看小几上有一盏玉杯,里面装的东西散发出奇异的清香,奇道:“这是什么?”说着便拿了起来,皇后却道:“别喝!那个可不能乱喝。”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63章 遗红珠无意惹红眼 4 谢怜奇道:“有什么不能给我喝的?” 皇后捏了那小玉杯, 倒出一点摁在帕子上,往脸上点拭了几下, 道:“前些日子太苍山上献进来一批鲜果, 我不爱吃樱桃,不过有个方子说是能捣了浆敷脸, 就榨了点弄着玩儿,没什么用, 正准备叫人倒了, 哪是能给人喝的?” 谢怜听了笑笑, 却忽然想起昨日之事。慕情的母亲一年吃不了几次樱桃,慕情在太苍山上采个樱桃还要被人戳戳点点, 难免有些感慨,怕慕情听了不好受,便笑着转移了话题, 道:“那有什么是能给我吃的吗?” 皇后笑道:“你这话说的, 教外人听了还以为我饿着了你, 其实是你从小就挑嘴, 我养不肥。上山这么久瘦成这样, 今天娘叫你吃什么就吃什么, 不许挑三拣四。” 母子二人说了一阵, 皇后问到祭天游上出的意外, 颇为担忧:“听国师之意,这事似乎挺大的,还不知该如何是好?你会受责罚吗?” 谢怜尚未回答, 戚容已抢着道:“哼,这事又不是太子表哥的错,从城墙上掉下来的又不是他。就算要罚,也该罚那个小不死的。” 谢怜心想:“小不死是什么。”他还没纠正戚容,皇后便已笑了出来。恰巧这时她注意到殿外二人,道:“风信旁边那个孩子是谁?倒是头一回见你身边多了个人。” 于是,谢怜欣然道:“这是慕情,昨日便是他在台上扮演妖魔。” 闻言,戚容双眉微微一竖。皇后则道:“咦?让他上来看看。风信也进来吧。” 于是,风信和慕情便进来殿中,半跪在皇后面前。皇后端详慕情一阵,对谢怜道:“我昨日瞧见他打得不错,倒是个体面的孩子,看这面相,活像个斯文宰相,没想到用起刀来,势头那般的凶。” 谢怜莞尔:“是吧?我也觉得他很不错。” 这时,戚容却凉飕飕地道:“哦?昨天那个妖魔就是他吗?” 谢怜一听,心知不妙,果然,下一刻,戚容突然暴起,夺过小几上那只玉杯,劈头盖脸往慕情头上泼去,道:“这是赏你的!” 谢怜眼疾手快打落了他的手,这才没让他泼到慕情脸上去,一把将他拎起,道:“戚容,你干什么!” 戚容给他提了起来,还在张牙舞爪,道:“表哥,我是帮你教训这个不安分的下人!昨天你没赶来的时候,他一个人在那儿演得可高兴了,一个劲儿地出风头呢。一个什么玩意儿,当自己是祭天游的主角吗?还想翻天了!” 皇后简直呆了,道:“容啊,你……你这是做什么?”慕情没被浇到头,却是被浇到了衣服,但因皇后没有叫他起来,仍是跪在地上,面色白得阴沉。谢怜把戚容递给风信,道:“别让他打人。”风信单手制住了戚容,戚容却对他连踢带打,啐道:“你是什么东西,这么大狗胆,也敢随便用你的手碰我!” 谢怜头痛不已,道:“戚容,你最近是越来越胡闹了!”又对皇后道:“母后,忘了说件事儿,您把他的金车收了吧。” 戚容一惊,大叫道:“不要不要!凭什么!那是姨母送我的生辰礼!” 谢怜道:“是什么也得收。方才在大街上险些闹出事来,在你不能好好驾驶之前,还是别碰了。” 皇后“啊”了一声,道:“险些闹出事?闹出什么事?” 谢怜便把戚容驾车的狂态转述了一遍,戚容气得眼眶发红,道:“太子表哥冤枉我!我分明一个人也没撞到!” 谢怜啼笑皆非,道:“那是因为有人拽住你了!” 戚容一下子从谢怜手上挣出来,气鼓鼓地跑出栖凤宫去,皇后喊了好几声也不回来,只好无奈道:“我明天再去跟他说收了车的事吧。唉,这孩子许久就想要一辆车了,前些日子他过生辰,我看他当真想要得紧,便送了他,谁知会这样?早知我就不送了。” 谢怜道:“他干什么非要一辆车?” 皇后道:“说是这样就能随时去太苍山,接你回宫了。” 想到他终归是对自己一片好意,谢怜默然。片刻,他道:“您还是给他找一位老师,好好给他收一收性子吧,再这么下去,可是万万不行的。” 皇后叹道:“哪里有什么老师治的了他呢?他素来只听你的话,难不成,要他跟你一起上山去修身养性?国师又死活不肯收他为徒。” 谢怜想想都觉得好笑又可怕,摇了摇头,道:“戚容那个性子,若是入了皇极观,只怕整座太苍山都要鸡犬不宁了。” 母子二人对这个问题都很头痛,想不出法子,暂且搁置。傍晚,谢怜见完了父母,短叙一番,便要离开皇宫了。 人人皆知,太子殿下一心沉迷修道,自从上太苍山入皇极观,与父母总是聚少离多。对此,国主倒是不多说什么,皇后却总依依不舍。离了皇宫,谢怜便在皇城中随意走走,顺便依照昨日所说,陪慕情回了一趟家。 朱门高户与贫民乱窟,往往只有一巷之隔。慕情原先的家,便是窝在皇城最繁华处道一条阴暗的小巷子里。 三人刚刚来到巷子口,便有五六个衣衫褴褛的孩童围了上来,纷纷道:“哥哥。哥哥回来了!” 谢怜先还微觉奇怪,怎么一见生人就叫哥哥,随即便发现,这群孩童叫的“哥哥”不是他,而是慕情。小孩甜甜地叫他,慕情却是不理,道:“这次没有。你们别乱叫。” 他虽是木着脸,语气却并不真的很冷。说完又对谢怜道:“殿下不要介意,这是附近的孩子。”那群孩童却明显是与他相熟,平日里玩闹惯了,完全不怕他,笑嘻嘻地围着他们,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找慕情讨吃的。最终,慕情还是从袋子里取了一串红宝石般的樱桃,给他们分了。 见状,风信颇为惊奇,似乎觉得慕情做这种事很稀奇。也难怪,毕竟慕情长着一张看上去就极为薄凉的小白脸,路人饿死在面前也要捂紧自己口粮的那种。谢怜倒是不吃惊。原本他也想摸出点什么给这群小儿,奈何他身上又不是常年带着糖果的,叫风信直接给点银钱,又仿佛在打发乞丐,终觉不妥。谁知,正在此时,忽听哒哒狂响,长长一串马声嘶鸣,大街上传来一阵尖叫。 几人神色一凛,谢怜抢出巷子去。大街两侧东倒西歪、人仰马翻,行人纷纷逃窜,红苹果、黄梨子滚了一地。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便听一个少年狂笑道:“让开让开,都让开!谁不长眼睛看着点儿,踩死了我可都是不管的!” 风信骂了一声,道:“又是戚容!” 果然,戚容站在他那辆华丽的金车上,脸含煞气,扬着马鞭,一阵乱甩,抽得白马嘶鸣。谢怜道:“拦下他!” 那金车在他们面前呼啸而过,风信道:“是!”这便冲上前方。谢怜正要去看被戚容驾车撞翻的行人与摊子,检查有无人受伤,却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猛地回头一看,只见那辆高大的金车之后,拖着一条粗粗的长麻绳。而绳子的尾端,系着一只麻袋。那麻袋里似乎套着一个什么东西,还在里面挣扎不止。看样子,是装了一个人。 一瞬间,谢怜只觉毛骨悚然。下一刻,他夺步冲了上去。 那白马被戚容抽得没命狂奔,连带马车也车轮飞转,风信去前方拦马,怕是一时半会儿也拦不住。而谢怜三步追上马车,长剑出鞘,挥剑斩下。那条麻绳应声截断,那只麻袋也落到地上,滚了两下,不动了。 谢怜俯身察看。这只麻袋也不知在地上拖了多久,被磨到破得厉害,肮脏至极,血迹斑斑,仿佛是沉尸袋。他又是一剑,斩断系着麻袋口的绳子,打开,只看了一眼,里面果然装着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幼童! 谢怜一把撕开了整只麻袋。那幼童在里面蜷缩成一团,紧紧抱着自己的脑袋,脏兮兮的衣服上不是对他来说过大的脚印便是鲜血,头发也是血污纠结,乱七八糟,明显是给人痛殴了一顿,简直看不出人样了。而看身形,不过只七八岁,极小一只,抖得仿佛被剥了一层皮,真不知是怎么在被这般暴打和拖地后还能活下来的。 谢怜立即以手去探他脖子,探到脉动还不算微弱,松了一口气,立即把这小身躯抱了起来,一回头,怒不可遏地喝道:“风信!把戚容给我拦下来!!!” 他真是从来没想到过,在仙乐国还能发生这样的事。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一个贵族,将一个活人装在一只麻袋里,拖在马车后!若是没被他看见拦下,这个小小幼童今天岂不是就要被活活拖死?! 前方远处,传来阵阵嘶鸣和戚容的怒吼之声,须臾,风信高声道:“拦下来了!” 谢怜几步赶上前去,正好赶上戚容一声惨叫,怒道:“你这狗胆包天的下人,竟敢伤我,谁给你的胆子?!!” 原来,风信拦不下他,便去抢马的缰绳。戚容当然不给他,抢来抢去,便被风信情急之中无意的一撞推下了马车。他摔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膝盖擦破了口,见四周都是围观者,只觉愤怒难堪。谢怜却道:“我给他的!” 戚容张了张口,道:“太子表哥!” 谢怜怒道:“你看看你这做的什么事!戚容,我真是……” 这时,他忽然感觉怀中的幼童缩了一下,似乎慢慢松开了抱头的手,正从胳膊肘之中偷看他。 谢怜立即收敛了怒气,低头柔声道:“你感觉怎样?有没有哪里特别痛?” 那幼童居然还清醒着,没痛晕过去,也没吓呆,摇了摇头。谢怜见他露出来的小半边脸鲜血淋漓,想要看看他有没有伤着头,谁知,那幼童却是紧紧捂住了另外半边脸,死命不给他看。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几天因为微博上的特殊情况更新有些不稳定,非常抱歉!事情解决之后,我会尽量调整一下的。建议大家这段时间先白天看! 总之,感谢大家!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64章 遗红珠无意惹红眼 5 谢怜哄道:“别怕, 没事,我只是想看一下你的伤。”那幼童却越捂越紧, 仅露出一只漆黑的大眼睛, 流露出一阵惶恐之色。但这惶恐又不像是害怕被他打,倒像只是怕被他发现什么。 看着这小半边脸蛋和一只眼睛, 谢怜忽然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孩子,微微眯眼。见他脸色极为难看, 戚容道:“太子表哥, 这小不死昨天坏了你的大典, 我帮你出气。放心吧,我留了分寸, 死不了的。” 果然,他抱在怀里的这个孩子,就是昨天上元祭天游途中, 从城楼上掉下来的那个幼童! 难怪谢怜越看他越眼熟, 这小孩儿甚至连衣服都没换, 仍是昨天那身, 只是因为经过拳打脚踢和拖地疾行, 比昨天更脏了, 完全看不出来是同一件, 更看不出来是同一人。谢怜忍无可忍地道:“谁告诉你我要出气的???关这孩子什么事?又不是他的错!” 戚容却是振振有词, 道:“当然是他的错。要不是他,你怎么会被国师责骂?” 这一波闹得厉害,四周围观的行人越聚越多, 窃窃私语。恰巧,这时慕情也走了上来,戚容扬鞭指他,神色不服中带着一丝戾气,道:“还有你这个下人。这人一看就知道不安分守己,若是你现在不好好治治,将来他迟早要翻天踩到你这个主人的头上。我帮你教训他,你反倒护着他,告我的状。现在姨父姨母把我逮着一顿好念,还没收了我的金车。表哥,那是我的生辰礼!我盼了两年多的!” 慕情不阴不阳地扫了戚容一眼。谢怜气极反笑,道:“我不需要你这样为我好。你究竟是在给我出气,还是在给你自己出气?” “……”戚容道:“表哥,你为什么对我说这种话?那我向着你,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谢怜跟他说不通,道:“戚容,你听好了,从今往后,你不许再动这个孩子一下。一根手指也不许,听到没有!” 这时,谢怜脖子忽然一紧。他正在气头上,微微一怔,低头一看,只见那幼童把脸埋在他怀里,两只手紧紧圈住了他的脖子。谢怜感觉他颤得厉害,以为他哪里疼,忙道:“怎么了?” 那幼童身上混着泥土、灰沙、鲜血,肮脏不堪,尽数沾到了谢怜的白衣之上,谢怜却浑不在意,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抚,沉声道:“没事。我现在带你去看大夫。” 那幼童不答话,却是将他圈得更紧了。死死地不放,仿佛抱着一根救命稻草。戚容看谢怜全然不领他的情,一心向着外人,又见那小孩儿把血糊糊泥滚滚的玩意儿都蹭到了谢怜身上,怒火烧心,马鞭一扬,就要往那小孩儿后脑上抽下。风信一直站在一旁,此间忽然一脚飞出,正踢中戚容手臂。 “咔擦”一记,戚容大叫一声,马鞭坠地,右手手臂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弯折了,软软垂下。而他还一脸不可置信,良久才缓缓抬起了头,盯着风信,一字一句地道:“你、竟然、敢打折我的手臂!” 这一句,森寒透骨。风信踢完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脸色微变。慕情的脸却变得比他厉害多了。 平日里他们背地怎么讨厌戚容,那是一回事。但作为侍卫,一时失手,打折了皇亲国戚的手臂,那又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方才谢怜虽然双手都抱着那幼童,身后都是围观的行人,不好闪避,但他若要闪避,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戚容来势汹汹,时常突然暴起,风信出手太快来不及细想,现下更是局面混乱,没赶上阻拦,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他前胸衣物都已经被鲜血浸染透,怕再拖下去这孩子就要死了,谢怜当机立断,提了一口气,朗声道:“各位,今日在场者若被卷入,有何损失,暂且记下,之后我会一并负责,绝不推诿!” 随即,他对风信慕情道:“先救孩子。把戚容带走,别让他继续在外面乱来!”说完,抱着那幼童便转身往皇宫的方向冲。风信得令,神色恢复常态,一把提起愤怒的戚容,跟在他身后往皇宫冲去。宫门道前的士兵们看到太子殿下才离去一个时辰便又风火一般地冲了回来,虽然奇怪,但自然不敢阻拦。于是,谢怜一路赶到了御医处,让风信和慕情押着戚容守在外面,自己进去了。 太子殿下难得回宫,难得发令,御医们自然是要火速赶到。谢怜把那幼童放到了椅子上,道:“有劳各位了。这孩子方才被好几个成人殴打过,又被人装进麻袋里,在地上拖了一路,劳烦先帮我看看他头伤着没,这是最要紧的。” 几名御医虽然从没看到那位皇室贵族抱了个脏兮兮的野娃娃就冲进来让他们医治的,却也知道让他们做什么做什么便是了,诺诺应是。一人道:“小朋友,先把手放下来吧。” 然而,那幼童一路被谢怜抱进来,路上都乖得很,这时却死犟了起来,紧紧捂着右半边脸,说什么也不肯放下手。这御医再能耐,病人不配合也没法治,众御医望谢怜:“太子殿下,这……?” 谢怜微一举手,道:“可能是怕生。没事,我来。” 那幼童坐在椅子上,谢怜无法平视,他便微微俯身,弯了腰,歪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一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漆黑的眼瞳里,映出了一个雪白的倒影。这种眼神,若要形容,真真如风信所言——“仿佛着了魔、鬼附身了一样”,不该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 半晌,他才低下头,道:“……红……” 他声音又低又小,有点含糊,像是不想说,又像是有点不好意思。谢怜只大概听清了一个“红”字,又问道:“你几岁了?” 那小孩儿道:“十岁。” 谢怜只是随口问问,意在打消他的警惕心,听他腼腆地答了“十岁”,却是一怔,心想:“我还以为只有七八岁,居然十岁了?那这孩子真是很瘦弱了。” 顿了顿,谢怜微微一笑,道:“现在各位大夫帮你看伤,你别怕,放下手好吗?” 那幼童听了,却迟疑地摇了摇头。谢怜道:“为什么不肯?” 沉默许久,他才道:“丑。” 他就答了这么一个字,再怎么哄,也不肯配合放手看头。谢怜发誓说不丑,他不看,他转过身也不行。小小年纪,却极是固执。无奈,众位御医只好问了他几个问题,让他辨认几个手比数字,确认他既不头晕,也不头痛,看东西想东西都清清楚楚,这便先给他先治身上的伤。 治着治着,几位御医都仿佛十分纳闷,啧啧称奇。谢怜一直在旁边守着,闻声,道:“各位,如何?” 一名御医忍不住道:“太子殿下,这位小朋友当真给人殴打了一通,又被塞进麻袋里拖了一路吗?” 谢怜无语片刻,道:“那还有假。” 御医道:“那便很……了不起了。我从未见过如此顽强之人。断了五根肋骨,一条腿,各种大小伤势,累加起来,居然还能清醒如常,坐立着与人对话。成人尚且难以做到,遑论还是个十岁小儿?” 谢怜一听,居然伤势如此严重,心中对戚容怒意更盛。再一看那幼童,坐在椅子上仿佛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还在用那一只又大又黑的左眼,偷偷地看他。觉察自己被谢怜逮住了之后,立即扭开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63章更新的2k字后来在后面加了1k字大家不要看漏了哈!刷新一下或者清理一下缓存就看得到了! 其实戚容这个人拿到现代来说就是他有狂躁症吧_(:з」∠)_ 我知道我修仙又短小!!!!抱歉抱歉!还是像前天昨天说的,这几天大家先白天看!等我搞定这阵,感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65章 遗红珠无意惹红眼 6 见状, 谢怜莫名觉得他好笑又可怜,道:“这孩子的伤都能恢复吗?” 一名御医给那幼童的头重新缠上了层层绷带, 道:“必然无碍。” 谢怜这才放下了心, 一点头,道:“有劳了。” 这时, 有宫人通报,国主陛下与皇后驾临。众御医立即齐齐起身, 迎出去行礼。谢怜把那幼童抱上了床, 道:“你躺好, 先休息。”想想,这孩子怕生, 一会儿人多了说不定吓着他,又放下了床边帘子,这才起身。 一众侍从与宫人拥着国主与皇后步入殿中。皇后面色发白, 道:“皇儿为何出宫后又匆匆返回?可是在外面受了什么伤?” 谢怜道:“母亲请放心, 我没受伤。受伤的是别人。” 这时, 戚容在角落喊道:“姨母, 救我!” 皇后这才发觉, 戚容竟然给风信牢牢抓着, 押在一旁, 不由吃了一惊。她一心着急儿子是否安好无恙, 全没注意别的,此刻见了方道:“容儿这是怎么回事?” 国主则眉头一皱,道:“风信, 你为何像擒拿犯人一般拿着小镜王?” 陛下驾临,风信本该和慕情等其他人一般立即行礼,但因为他擒着戚容,无法抽身脱手,处境略显尴尬。谢怜道:“我让他拿的。” 戚容捧着自己右手,道:“姨母,我手臂折断了。” 皇后还没来得及心疼,谢怜已厉声道:“你是折了一条手臂,里面那孩子却又如何?” 国主道:“什么孩子?” 谢怜道:“一个十岁的孩子。手无缚鸡之力,原本就体格孱弱,戚容派了手下人去围殴他。要不是那孩子命大,只怕横尸当场,早给他活活打死!” 戚容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睁眼道:“一个十岁的孩子,手无缚鸡之力?体格孱弱?表哥,你是不知道,这个小不死有多凶、多野蛮、多厉害,他在你面前装得可怜罢了。我叫了五六个人,硬是逮不住这小鬼,给他拳打脚踢、牙齿撕咬,弄得鲜血淋漓。要不是他惹火了我,我何至于把他拖在马车后面跑?” 闻言,国主和皇后脸色双双变了。谢怜深吸一口气,道:“住口!你干的这些事很光彩吗?” 戚容平日又不是不爱抛头露面,如此嚣张做派,皇城中百姓岂有看不见之理?看见后,又岂有不作茶余饭后谈资之理? 国主看了皇后一眼,面色微青地道:“带小镜王下去,御医,给他治好手臂。金车收回,禁足思过,一个月不许放出来。” 他身后侍从立即应是,上前去带他,风信这才放手。戚容却是已经无所谓了,哼了一声,道:“收便收吧,我早知道今天是跑最后一回了。” 听他毫无忏悔之心,皇后唉声叹气。谢怜道:“看来光是禁足思过一个月,他下次只怕还要再犯,需得严加管教。” 戚容一怔,气道:“太子表哥,你……”随即,他眼珠一转,道:“行。那我就承认,这件事是我不对。陛下无论罚我什么,戚容绝不推脱。” 下一句,他话锋一转,道:“不过,太子表哥的手下,是不是也该责罚一番?姨父姨母,我的手臂,可就是给这个风信折的!” 闻言,国主立即望向风信,脸上现出惊怒之色。风信微微低头,慕情则不易觉察地往一旁挪了两步。 国主冷冷地道:“风信,你是太子殿下的随身侍从。太子的确待你颇为优厚,莫非你竟因此忘记了自己身份,骄纵起来了不成?你的职责是侍奉殿下,你便是如此侍奉他的吗?对太子殿下的表弟小镜王也敢动手。” 风信闻言,准备跪下。谢怜却道:“不必跪下。” 风信第一肯定是听谢怜的,即便是陛下发话,他也只以殿下命令为优先,于是立即止住跪势。见状,国主神色越加不愉。 谢怜道:“风信是折了戚容的手臂不假,但究其缘由,是为护主。而且是戚容犯事在先,他并没有错,何必跪下?” 国主道:“不管他是为了什么,他都冒犯了小镜王。主仆有别,尊卑有分,别说孤王让他跪下,便是孤王现在立刻杖责他一百,也没有任何不妥。” 国主对戚容虽不如皇后那般亲厚,但毕竟戚容也是皇室之人,不可侵犯。戚容十分清楚这一点,斜睨着眼道:“杖责就不必了,毕竟他是太子表哥的人,我也不想太为难他。我只要他把自己手臂也打折,然后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头,我便什么都不追究了。” 国主缓缓点头,似乎觉得此举可行。谢怜却道:“若要罚风信,便先来罚我。他是我的侍从,一来他没做错什么,二来就是有也是听我的命令,我代他受了便是。” 听他这么说,国主脸上怒气闪现。 大抵天底下的父子,都要经历这样的变化。在儿子幼小之时,会把父亲当作天地间最了不起的大英雄,自己的榜样,崇拜无比。而当儿子长到了一定年纪之后,便会开始逐渐怀疑父亲的一切,甚至逐渐反感,终至双方都拒不认可彼此。 谢怜上太苍山清修,根本目的,固然是因为习武求道乃他心之所向。不过,其实他并不执着于在何处求、以何身份求。 所谓“道”,见字解意,便是“人行于路”。只要一人一心向道,在哪里都是修行,不一定非要做足形式,拘泥于上山入观。谢怜之所以软磨硬泡,一定坚持要上山,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因为,他觉得实在和父亲谈不来。 贵为仙乐太子,谢怜一出生,仙乐国主便为他将此生的道路都整整齐齐地划好了。小时候还好,小小的人,没什么烦恼,谢怜也只需要父母陪着一起堆金箔殿、嬉闹玩耍。而随着年岁渐长,谢怜越来越发觉,父亲非但是父亲,他还是一位国主,他们的许多想法、做法都无法磨合。比如,所谓的皇室威严,就是谢怜最不喜欢的东西之一。 既然无法磨合,那还是远远躲开为好。每次回宫,他多与母亲相谈甚欢,从不与父亲推心置腹。双方也极少主动与对方搭话,次次都是皇后在其中调和。 父子二人原本就僵持了数月,此时谢怜屡屡坚持,不肯退让,国主便道:“好啊,那你就代他受过吧,就看你做不做得到了!”谢怜道:“当然!”皇后看他们父子二人又对上了,急道:“这是何苦来?” 这时,一直一声不吭的风信突然举起左手,往右手臂上劈下。“咔嚓”一声,众人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他的右臂也和戚容一样,软软地垂下。谢怜又惊又怒,道:“风信!” 风信额头冷汗微流,二话不说对着戚容跪下,咚咚咚地便磕了三个响头,谢怜拦都没拦住。戚容颇为得意,哈哈笑道:“行啦,本王就勉强原谅你吧。早这样不就好了?” 虽然他的手臂也断了,但离去之时却神清气爽,仿佛打了一场胜仗。而风信还跪在地上,一旁慕情看着这一幕,神色隐隐发灰,不知在想什么。谢怜则猛地转向父亲,怒道:“你!……” 风信左手一下拉住他,道:“殿下!” 皇后也把手挽住了他。谢怜心知,风信十四岁跟随自己,颇受皇后优待,不忍见他父子争执,引得皇后难过,这才如此。他如现在发作,无异于白费风信心意,只得强行忍下,然而心中已怒火中烧。国主面色这才微微缓和,沉着面容出去了。 皇后素来也很喜欢风信,叹道:“唉,好孩子,委屈你了。” 风信道:“皇后请千万不要这么说,职责所在罢了。” 听了这句,慕情目光闪烁,似是无声地冷笑了一下。谢怜则闭上眼,道:“母亲,您若是实在管不住戚容,就关住他吧。” 皇后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也离去了。 谢怜请了一名御医,让他将风信道右手处理了,道:“风信,对不住了。” 旁的人一走,风信又立刻换了一张脸,嗤道:“这有什么。我敢打他,还怕他报复吗?”顿了顿,又劝道:“殿下,你教训戚容自然是对的,不过还是不要和陛下置气了。陛下是国主,又是长一辈的人物,想东西和咱们不一样。你们父子吵架,皇后看着闷闷不乐。她本来也有为难之处。” 谢怜又何尝不知,母亲有为难之处? 戚容之母,乃是皇后胞妹,姊妹情深,年少时不懂事,情|窦初开,一心追求自由,听信甜言蜜语,毁了定好的婚事,和府中一个侍卫私|奔了。谁知所嫁非人,千金之躯窝在一个狗窝样的屋子里过了没半年,那侍卫暴露本性,花天酒地,戚容出生之后,他更是对妻子拳打脚踢。最后,母子二人实在熬不下去了,戚容长到五岁时,她灰溜溜地带了孩子回家。因早已沦为贵族丑闻,闭门不出,终身郁郁不乐,只对唯一的儿子倍加疼爱。 一次动|乱,戚容之母为救皇后不幸中了流矢,临终前,便将戚容托付给了谢怜之母。 皇后自当尽心尽力。可是,别人的儿子,总是很教人为难。不好管,管多了严厉,仿佛是在苛待,念及情谊,于心不忍;也不好不管,管少了,就变成现在这个德性,若不约束,今后只会变本加厉。皇后也时常不解,分明她照看谢怜和戚容的方法相差无几,可为何养出来的孩子,性子却差别这么大? 这时,谢怜忽然想起,还有个小孩儿一直躺在屋内床上。他撩起帘子一看,那幼童不知什么时候又坐了起来,似乎正从缝隙里往外瞅。谢怜一掀帘子,他又乖乖躺下。谢怜道:“方才外面吵架,吓着你了吗?别在意,不关你的事。” 一名御医道:“太子殿下,这位小朋友的伤势已经处理好了,只需静养即可。” 谢怜颔首道:“有劳了。” 又弯下腰,问那幼童道:“你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去?” 那幼童摇了摇头,道:“没有家。” 风信托着自己被吊起的手臂上来了,道:“没有家?莫非当真是个小乞丐?” 看这孩子又瘦又小,衣物肮脏,也不是不可能。若是没有可归之家,总不能把他丢在皇宫,或是扔在大街上。谢怜略一思忖,道:“既然如此,那先带他跟我回太苍山吧。” 谁知,慕情却忽然道:“他撒谎。” 作者有话要说:  20号请假: 有些读者妹子可能不清楚,我解释一下,16号晚上的时候有人在微博污蔑我上篇文《魔道祖师》抄袭,并且做了一个非常扯淡的调色盘。这几天为了澄清这件事,我一直在做反调色盘,工程量很大,今天爆肝做完了累死了,请假一天休息一下,不好意思哈! 想知道来龙去脉的妹子可以看我微博置顶@墨香铜臭mxtx。 系统自带的输入法很神奇,我打“的”,十次里有八次他都自动给我换成“道”……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66|人上为人人下为人 ♂! 谢怜转头, 问:“怎么说?” 慕情道:“皇城里的无家可归的流浪儿都是一伙的,经常到我家附近来讨吃的,我全都认识, 从没见过这个孩子。” 那幼童瞅着慕情不吭声。风信怀疑道:“他们总是找谁讨吃的?你吗?你肯给?” 慕情瞪他, 道:“缠得厉害, 不给有什么办法?” 风信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不说话了,道:“哦。” 谢怜看他们说话, 看得想笑。慕情又道:“而且他衣服上有好几个补丁,看这针脚一定是大人新近给补的, 他家里至少有一个年长的人在。可能家境不怎么样, 但绝对不是乞儿。” 谢怜自然从来不会去注意补丁的针脚如何, 也看不懂是不是大人补的, 但慕情从前是皇极观的杂役, 在家里零碎活计也做得多,细细一看, 果然如此,问道:“你家里还有大人吗?” 那幼童摇头,慕情道:“肯定有。他不回去, 这会儿家里人多半在急着找了。” 幼童道:“不、不会!没有人!”仿佛生怕被送回去, 说完就张开双臂,似乎想抱住谢怜。他身上还是泥污血迹混杂, 风信看不下去了, 道:“你这小孩儿干啥呢?刚才情急也就算了, 现在还不懂事吗。这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你懂吗?” 那幼童一下子又把手缩回,但还是望着谢怜,道:“家里吵架,被赶出来了。走了很久,没地方可去。” 三人面面相觑。半晌,风信道:“这怎么办?” 一名御医建议道:“殿下若是为难,可以将他放在这里,差几个宫人照料便是了。” 沉吟片刻,谢怜微微摇头。 他终归是怕戚容不死心,还要溜出来找麻烦,道:“我看,还是先由我照看着,等他伤好吧。看样子他家里怕是也没法好好看顾他的。风信回头去处理戚容撞翻的那些摊子的时候,顺便差几个人找找这孩子父母在哪里,告知一声也好,让他们不必担忧。” 风信点头:“好。” 他一条手臂还吊着,另一只手就想去提那幼童。谢怜笑道:“你这个伤患,还是算了吧。” 风信却不以为意,道:“断了一只另一只又不妨事。我就是两条手都折了,用牙齿叼着他衣领也能把他给你带上山去。” 慕情暗中翻了个白眼,道:“罢了,还是我来吧。”可他才迈了一步,那幼童就自己从床上跳了下来,道:“我可以自己走。” 一脸抗拒之色溢于言表,让慕情第二步变得极为尴尬,不知该不该继续迈。看这小朋友断了五根肋骨和一条腿,居然还这么生龙活虎,谢怜真不知该笑还是该心疼,道:“别乱跑啦!”说完,一弯腰,就将他抱了起来。 三人带着一个孩子,出了宫门。因为戚容方才在大街上闹过事,惊扰了行人,撞翻了不少摊子,谢怜深感心虚,无颜见皇城百姓,一行人都灰溜溜的,不敢抛头露面,紧挑着小路走。一路上,那幼童窝在谢怜臂弯里乖得很,让他别出声他就一直一声不吭,风信瞪眼道:“这小子昨天踢我,今天却这幅样子,真是看人下菜。” 慕情则道:“太子殿下么,自然是比一般人要招人喜爱得多了。” 不知为什么,他这个人就算是说好话,言语字句也总有点地方教人不舒服。风信当下便不想理他了。走了一阵,风信道:“不行。我还是觉得,殿下你不能就这样抱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孩儿供人瞻观。” 谢怜道:“有什么大不了?” 风信道:“你可是太子殿下!” 说着,他瞥见前方巷子口歇着一辆破破烂烂的板车,道:“把小孩儿放那儿拖着走吧!” 慕情立刻道:“先说好,我是不会拖这个东西上山的。” 风信道:“没谁指望你拖。”说完便一伸手,把那幼童从谢怜怀里拽了出来。一到他手里,那幼童又开始挣扎,谢怜道:“算了,算了。这车说不定还有人要的!”而风信已经把人放到了车上。正在此时,不远处一人忽然道:“您这是……太子吗?” 立即有人大叫道:“是是是!那就是太子!昨天他面具掉下来,我亲眼看见了他的脸!就是他!!!” “抓住他!!!” 三人心中都是咯噔一声。谢怜虽然并不认为昨日祭天游中自己做错了,但也知道,别人和他未定想得一样。悦神武中断是极大的不祥征兆,皇室贵族们忌讳,百姓们过了昨日当时那阵兴奋劲儿,事后回过味来,到处问问这个意外究竟代表什么,大概也不会多宽容了。再加上今天戚容当街闹事,惹得怨声载道,此时若被围住,多半不大妙。尚未细想,慕情猛一拽他,道:“殿下,跑!” 风信也拖着板车催促他:“殿下,我断了一条手臂,拦不住这些暴|民的,走!” 然而,巷子外,大街上的百姓们已神情激动地涌了过来,堵住了所有的去路。四人无路可退,眼看着无数双大睁的眼围堵了过来,谢怜硬着头皮想:“大不了被暴打一顿,我不还手便是了!” 谁知,人潮虽然涌了上来,却是没如预期一般一顿围殴,而是十七八双手伸过来,将他抛了起来,齐声欢呼:“太子殿下!” 谢怜被抛起又落下数次,依旧保持着极为镇静的形容。众人七嘴八舌道:“太子殿下,你昨天在神武大街上那一跃,可真是精彩极啦!” 有人赞叹:“那一跳也好厉害哇!真的真的,我当时还以为是神武大帝亲临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有人肯定:“殿下救小孩没错的!别人的命是命,咱们穷苦人家的小孩儿就不是命了吗?要是我也会那么做的!” 有人愤愤:“就是。今儿个听到有人说殿下坏大事了,我就听不下去这话,如果掉下去的是个皇亲国戚,只怕那些人就不会这么说啦。殿下你可千万别理这种人啊!” “殿下才是真正为咱们着想的……” 从一开始的心虚,到途中的懵然,至最后,被这一张张热情洋溢的脸庞感染。人群将谢怜簇拥出来,到了大街上,汇聚越来越多的人群。风信、慕情和那幼童被远远隔在外层,完全挤不进来,只能跟在长长的队伍之后,跟着游|行。这人山人海之势,竟是不比昨日的祭天游的排场小。谢怜每每要走,都会被强行塞回去,再次拥到最高处,竟是不让他下来。 谢怜不禁又是好笑,又是安心:“百姓们和国师们的意见完全相反,看来,是我对了。” 回到太苍山时,夕照正烧得浓烈如旧。 穿过高大的山门,长长的青石山道上,到处都是挑着水桶、背着柴担上上下下跑的道人们,一一与谢怜一行人招呼,不少都惊奇地望着这奇特的四人一车。风信单手拉着那车,犹如一头勤勤恳恳的青壮年黑牛。谢怜和慕情头先还矜持地笑个半死,后来拗不过就随便了。 枫林漫漫,车轮缓转。登山时,谢怜在后面推着那辆车。因他心情颇好,顺口又问了那幼童一句:“小朋友,你到底叫什么名字?红什么?” 那幼童注视着他,小声道:“我……我没有名字。” 谢怜一怔,道:“你娘亲没给你取名字吗?” 那幼童摇了摇头,道:“我娘亲走了。” 谢怜心生怜悯,道:“那你娘亲以前唤你什么?” 那幼童迟疑片刻,道:“红红儿。” 谢怜笑了一下,道:“你这个小名蛮可爱的,那我就这么叫你了。” 红红儿似是一跟他说话就腼腆,低下了头。这时,暮色已降临,远处各个山峰上,一簇一簇地亮起了各个宫观的灯火。其中,最明亮的,便是太苍山的最高峰,神武峰。 神武峰上神武殿,明亮如白昼,星星点点的明光汇聚于峰顶。看着看着,谢怜叹了一口气。 叹气并非是因为伤神,而是因为这幅景象太美,且壮观。那每一点明光,都是供奉在神武殿内的一盏明灯。每一盏灯,都是一个信徒最虔诚的祈愿。神殿内的长明灯越多盏,这位神官便法力越强。要想在皇极观的神武殿内供一盏灯,千金难求。有钱、有权、有能、有情、有缘,五者必中其一者,方可入观供灯。然而,世上更多的是五者都没有的人。 四人驻足,都出神地望着那煌煌如日的神武殿,神色不一。这时,忽听一个略有些耳熟的声音喊道:“太子殿下!” 谢怜一回头,见到一名白面青年匆匆向他奔来,却是那四象宫的守门道人,正色道:“祝师兄,何事匆匆?” 祝师兄见慕情在他身后,面色微有尴尬,假装没看到他,道:“国师有请,找您许久了,现在就在神武殿,等您前去。” 谢怜闻言一愣,心知多半是为了昨日祭天游意外之事,道:“好,有劳师兄了。” 令风信和慕情先带着红红儿先回仙乐宫,谢怜只身去了神武峰。 大殿外,香鼎生出的缭绕烟云染得整座神武殿犹如幻境。香鼎两侧,一排排长明灯悬空而浮,整整齐齐码成了灯墙。每一盏长明灯上都以端方凝重的隶书写着供灯人的姓名和祈愿。进了殿,大殿两侧同样是一排又一排的悬空长明灯。供在神殿内的长明灯,又比供在殿外的要更为珍贵了。 偌大的神殿前方,主国师正在神武大帝像前奉香,三位副国师在他身后,一齐向神像拜服。 谢怜进去后,微一欠首,道:“国师。” 几位国师拜完了才回过头,示意他上前来。于是谢怜也过去,取了香,虔诚奉上。 半晌,国师才道:“太子殿下,我们几个商量了一圈,祭天游的事,只有两个解决办法。” 谢怜道:“国师请讲。” 国师道:“第一个办法,把那个破坏了祭典的小孩儿找到来,我等开坛作法,最少,要封了他的一感,作为赎罪。”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67|人上为人人下为人 2 ♂! 谢怜猛地抬头, 道:“不可以。” 他斩钉截铁地又重复了一句:“绝对不行。” 国师点头,道:“我也早料到你会如此回答。所以,我们着重考虑的, 是第二个方法。” 谢怜肃然道:“请讲。” 国师道:“这第二个办法, 就是太子殿下你于仙乐举国百姓之前自行忏悔, 向上苍请罪, 再面壁一个月。” 谢怜道:“不可以。” 国师一怔,道:“不是当真要你面壁思过什么的, 只要意思下……咳。”他忽然想起来这还是在神武大帝像前,连忙改口, 道:“只要有足够的诚心就可以了。” 谢怜仍是道:“不行。” 他道:“国师, 我今日下山, 您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皇城中的百姓, 对祭天游的意外非但没有责怪, 反而十分赞许。说明我国国民都觉得,选择救那个孩子是对的。而若按照您所说的来, 一件对的事却要被当做错误来惩罚,他们会怎么想?这岂非是在告诉大家,救人一命, 非但不胜造七级浮屠, 反道还要自承其罪?那从今往后,他们该如何思, 如何行?” 国师道:“这件事对不对并不重要。现在是你两条路里必须选一条。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要么那个小孩儿扛了, 要么你扛了。” 谢怜道:“对不对很重要。我选第三条路。” 国师揉了揉眉心, 道:“这个嘛……太子殿下,恕我直言,你干什么要管他们怎么思怎么想?他们今天这么想,明天就那么想了。你没必要执着这种小细节,相信我,该干嘛的人这件事过去了之后还是干嘛,不会被你感动也不会以你为榜样的。咱们还是小心伺候着伺候着上边比较重要。” 沉默片刻,谢怜道:“国师,其实自我拜师入皇极观以来,修得越多,想得越久,一直有一个想法,未敢明言。” 国师道:“什么想法?” 谢怜道:“人们这样奉神拜神,当真是对的吗?” 国师无语片刻,道:“他们不奉神拜神,我们喝西北风去吗?难不成太子殿下你觉得千百年来万万千信徒信奉神官,还信错了吗?” 谢怜摇了摇头,道:“信奉自然是没错的。只是,我以为不该跪拜。” 他抬起头,指着那尊金碧辉煌、高大光耀的神武大帝像,道:“人飞升而成神,神明之于人,是先辈,是导师,是明灯。对此,自当感谢,但绝非崇拜。就如上元祭天游,我以为正确的态度,也应该是感谢,同乐,而非惶恐,讨好,战战兢兢。” 国师端立不语,三位副国师却是有些坐不住了。谢怜道:“出现意外,无可奈何。我愿供灯千盏,照彻长夜,但我不愿因为做了对的事情而低头。面壁思过?我有何过?旁人又有何过?这就像戚容为恶,惩治为恶者的风信却要受惩罚,这是什么道理?上苍若是有眼,就不会为此降罪。” 国师道:“那太子殿下,我问你,万一就真的降罪了呢?到那时候,你道歉不道歉?” 谢怜道:“若真如此,那么,就是天错,我对。我势与天,对抗到底!” 闻言,国师神色微变,三位副国师则齐齐望向他。正在此时,殿外忽然警声大作,似乎有许多钟同时敲响。这下,四位国师都坐不住了,同时抢出,向殿后奔去。 谢怜也紧随其后,跟着他们穿过神武殿后的几座建筑,来到一座漆黑的八角殿前。只见那黑殿殿门大开,无数灰蒙蒙的烟气从门中嗖嗖飞出。国师惨叫一声,道:“祝安呢?!怎么回事?!” 几名看守道人奔了过来,其中为首的就是那名祝师兄,道:“国师!!!我在这里!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门锁得好好的,刚才突然就打开了!” 国师扯着头发道:“快取新的封魂罐!” 谢怜直接冲了上去。这间黑殿四面八方都打着大小不一、错落有致的檀木格子,格子上摆放着各色各式的陶罐、瓷瓶、玉盒,原本每一件容器都被安放得好好的,红塞子塞得严严实实,瓶口封着朱字黄符,这时却砸烂了好些个,还在不断自动从架子上摔下,没摔倒的也都在晃晃悠悠。这些封魂的容器,每一个里面都封着一只作乱过的妖魔鬼怪,这样的黑殿,太苍山上每一座神殿后都有,转门用清圣之气来镇压它们。不知发生了什么,竟是突然暴|动,全都跑出来了! 谢怜道:“来不及了!” 他说完一脚把门踹上。原本门外的铁锁被破门而出的怨灵们冲断,他拔|出佩剑,剑尖在空中写了几个字,随手往地下一|插。他带了两百多把上山,几乎每天都要换一把佩在身上,每一把都是当世无双的名剑。那剑斜斜插在地上,那门果真再也打不开来,只能听到一群怨灵在黑殿内乱撞的怒声。 而撤出黑殿,抬头一望,各座山峰上,不同神殿后的黑殿里都蹿起了黑云,那些怨灵都冲向天空,朝某个方向浓烟滚滚地汇聚而去。祝安道:“那儿是哪儿啊?怎么都往那里飞?” 国师骂道:“你昏了头了,那里是仙乐宫!” 一行人如踏流风,转瞬便到了仙乐峰。而太苍山上,无数座山峰上的无数神殿下飘出乌黑的烟气,滚滚地向那边袭去,在仙乐宫上方形成了一片庞大的漩涡状云。国师道:“你仙乐宫怎么回事?!封在黑殿里的妖魔鬼怪都被吸引过去了,你那里面放了什么东西?!” 谢怜也是愕然,道:“什么也没有!只有……” 只有什么?谢怜猛地想起来了:那小孩儿! 这时,祝师兄道:“不好了国师!!太子殿下那边起火了!” 果然,火光冲天,映得上方黑云都隐隐发红了。然而,太苍山下,远在皇城中这时还未入睡的百姓们有看到这一幕的,压根不知大事不好,还兴奋地拉着人看稀奇:“哇!仙山上的大神们作法啦,真好看啊!” 转眼一行人已至仙乐宫前,几名道人正奋力取井水来扑火。谢怜没见到两位侍从,直接冲了进去。整座太苍山上各个黑殿里的怨灵都汇集于此,仙乐宫内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果然,谢怜隐约看到中央有两个身影,道:“风信!慕情!” 二人守的是一个防护阵,不令邪灵入侵,苦苦支撑。果然,风信的声音喊道:“殿下,别进来!这小孩儿有古怪,那些东西都是冲他来的!” 谢怜这才注意到,在那两个身影后,还有一个黑色的小影子,似乎正抱着头跪在地上,道:“不是我。不是我!!!” 谢怜道:“你们别撑了,放开吧。” 慕情道:“不行!要是放开了,这些东西就要发疯了,等我找到它们里面最……”谢怜却道:“不怕。放!” 慕情一咬牙,和风信同时撤手。果然,那些怨灵失去了牵制之力,尽数尖叫起来,发狂在即! 然而,谢怜一伸手,势如闪电,掐住了一缕黑烟。 当真是直接用手掐住了一缕黑烟,牢牢握住。而在他抓住这一只怨灵之后,整座仙乐宫内疯狂流窜的怨灵全都迟缓了下来。 仙乐宫外,众国师都点了点头。 当许多怨灵尚处于混沌之态,都在同一个地方流窜的时候,它们会本能地跟随其中最强的那一只。只要抓住那一只,其余的没了领头者,暂时也会安静许多。 谢怜此刻,便是一眼就看穿了,哪一只才是最强的,并将它掐在了手中。不给它任何机会,微一用力,灰飞烟灭。 紧接着,四位国师举袖,喝道:“都回来吧!” 那一群失去了头领的怨灵在仙乐宫里仿佛没头苍蝇一般乱转了一阵,终于无可奈何地被认了命,被吸进了几位国师的袖中乾坤里。殿内浓郁的黑烟渐渐消散,谢怜这才看清了那三人的模样。风信和慕情半跪在地上,惊魂未定。而他们身后,那个孩子仍是抱着头,一语不发。 几位国师走了进来,一看便问道:“这是哪里来的小孩儿?风信刚才说所有怨灵都是冲他来的?怎么回事?” 谢怜道:“这就是上元祭天游时,从城墙上掉下来的那个孩子。” 众国师一惊。国师道:“你怎么把他给带上来了?” 谢怜摇了摇头,问风信:“他做了什么?”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68|人上为人人下为人 3 ♂! 红红儿猛地转身, 把脸扑在谢怜怀里,狂声大叫起来。 这叫声没有字句,毫无意义, 连哭声都不是, 却令人毛骨悚然。如果不看是谁, 可以被当做一个成年人濒临崩溃时的发泄嘶吼, 或者是被一刀割开了喉咙的小兽在垂死挣扎,仿佛唯有死去才是他的解脱, 谁都可以发出这种声音,却独独不该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发出的。因此, 他把所有人都震住了。 半晌, 国师道:“我说真的, 还是放开为好。” 风信这才回过神来, 道:“殿下!快放开, 你当心……”不过,最终他还是没忍心说下去。谢怜道:“没事。” 那位祝师兄却十分关心太子殿下的安危, 又见红红儿把血泪鼻涕都蹭在谢怜的白道袍上,前去拉那幼童,口里道:“小朋友, 使不得!” 谁知, 他越拉,那幼童却啊啊大叫, 死不放手, 手脚并用, 越抱越紧。上来三四个道人七手八脚都扯不下他,反而让他像只小猴子一样,整个人都挂在了谢怜身上。谢怜又是好笑,又是可怜,一手托着红红儿,顺着他瘦弱的脊背安抚,一边举起另一手,道:“没事,不必担心,就让他这样吧。” 顿了顿,感觉怀里的幼童不抽了,逐渐安静下来,谢怜才低声问旁人:“仙乐宫失火,没别的人伤着吧?” 慕情道:“没。留在屋子里的,就我们几个。” 由于仙乐宫已经被烧成一片焦黑的断壁残垣,谢怜自然没法再待了。 确认只是烧了屋子、并没伤到人后,一众赶上峰来的道人们开始清理现场,翻到那些金灿灿的残渣和发黑的宝石,俱是心痛不已,谢怜却不怎么在意。 他除了日常所用之物精致一些,本也没放什么贵重物品在仙乐宫内。最贵重的,就是他收集的两百多把名剑,然而真金不怕火炼,这些名剑本来就全都是烈火中千锤百炼锻造出来的,安然无恙。亲自把它们翻出来后,谢怜将之暂时存放在国师们的四象宫内。 至于红红儿,他紧紧抱着谢怜,大哭一阵,哭累了,睡了过去。谢怜本想把他带下太苍山,找一处地方安置,国师却要他先去四象宫一趟,于是,谢怜先带着他过去了。 把那幼童放到屋内榻上,谢怜随手给他掖了掖被角,放下帘子,带着风信和慕情退了出来,道:“国师,这孩子的命格,当真那么可怕吗?” 国师撇着嘴道:“你不如自己算算看,他出现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 三人默然。这幼童一出来就万众瞩目之下掉城墙,迫使上元祭天游三圈中断。再出来就是戚容为拿他出气纵马拖地,大街扰民,使至风信断臂,谢怜与国主冲突,皇后垂泪。现在,又引得整座太苍山上黑殿镇压的怨灵都破印而出,还烧了仙乐宫。果真是厄运连连,如影随形。 谢怜问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 国师道:“解决?你指什么?改命吗?” 谢怜点头。国师道:“殿下,你不跟我学术数,所以这方面,你真是一点都不懂。如果你懂,你就不会这么问了。” 谢怜怔了怔,正襟危坐,道:“愿闻其详。” 国师便拿了桌上茶壶,斟了一杯茶水,道:“太子殿下,你还记得,你满六岁时,陛下与皇后召我进宫为你占卜,我问过的一个问题吗?” 望着那杯氤氲茶水,谢怜想了想,道:“您是说,杯水二人吗?” 当年,为给太子谢怜测算命理,国师问了他许多个问题。有有解之问,有无解之问,谢怜每答一个国师就变着花样夸他,听得国主与皇后笑逐颜开,也有不少问答传为佳话。但其中有一个问题,谢怜答了之后,国师没有作任何评价,外界也并不耳熟能详,就连风信也不大清楚,慕情更是不曾听说。这个问题就是“杯水二人”。 国师道:“二人行于荒漠,渴极将死,唯余杯水。饮者生,不饮者死。若尔为神,杯水与谁?——你先不要说话,我问别人,你看看他们怎么答的。” 他后面一句是对着侍立在不远处的二人说的。慕情斟酌片刻,谨慎地答道:“能否请国师告知,这二人分别是何人,品性如何,功过如何?须得知根知底,才能做决断。” 风信则道:“不知道!不要问我,叫他们自己决定。” 谢怜噗嗤一笑,国师道:“你笑什么?你还记得你怎么回答的吗?” 谢怜敛了笑意,正色道:“再给一杯。” 闻言,风信和慕情一个转脸,一个低头,似乎都不忍卒听。 国师的手在那一杯茶水之上轻轻挥动,茶水自行在杯中缓缓流动,若有生命,他则继续道:“这天底下的气运,好坏,都是有一个定数的。就如同这一杯水,总也是那么多,你喝够了,别人就没得喝。一个人多了,另一个人就少了。想改命换命?虽然很难,却不是不可以。但如果你改了这个小孩儿的命,那别人的命数也会跟着被改动,又增冤孽。你当初说要再给一杯水,就跟你今天说要选第三条路一样,意在开源,想得挺美,但是,基本不可能做到。” 默默听着,谢怜并不赞同,但也不过多反驳,道:“多谢国师教诲。” 国师把那茶水喝了,砸吧砸吧嘴,道:“那可不必,反正教诲了你也不会听的。” “……”谢怜轻咳一声,道:“国师,今日神武殿前,弟子一时有所感,言语冲撞,多有冒犯,还望国师海涵。” 国师双手笼袖,微微一笑,道:“你是我得意弟子,又是太子殿下,我还能不海涵吗?殿下,我可以说,你是我见过最得天独厚的人。” 不解其意,谢怜侧耳细听。国师道:“你有天资,有抱负,肯用心,下苦功。出身高贵,秉性仁善。没有谁比你更配得上天之骄子四个字。但我还是不放心你,我怕你过不了那一关。” 谢怜道:“不放心是指?” 国师道:“虽然你已经到了这样一个高度,但是,有些东西你还远远不懂,别人也没法教。就说今天在神武殿上,你讲的那些,不应崇神拜神什么的,虽然是很少有人想到这个理,你年纪轻轻便有所思,不错了。但你也不要以为上天入地古往今来就独你一个想到了。” 谢怜微微睁眼,国师道:“今天你说的话,早在几十年前甚至几百年前就有人想到了,但是它成不了大势,声音小,所以没几个人听到,这是为什么?你有没有想过。” 微一沉吟,谢怜道:“因为那些人虽然想到了,却没有去做,而且不够坚定。” 国师道:“那你呢?你又凭什么觉得你够坚定?” 谢怜道:“国师,您觉得,我能飞升吗?” 国师看了他一眼,道:“你不能飞就没人能飞了。时间迟早而已。” 谢怜微微一笑,道:“那么,便请您看着。” 他指天道:“如果有朝一日,我飞升了,我就一定会让今天我所说的一切,成为大势!” 风信和慕情守在他身后,将他一席话尽收耳中,两人都不自觉地微微昂首。风信嘴角微扬,而慕情目光中的亮色却和谢怜一模一样。国师点头道:“行,那我就看着——不过,我不认为你飞升太早是好事。我问你,何谓道?” 谢怜欠首,道:“您说的,人行于路,即是道。” 国师道:“是了。但是,你走的路还不够多。所以,我觉得,是时候让你下山去走走了。” 谢怜双眼一亮。国师道:“今年你也十七了,现准你下太苍山,外出云游历练。” 谢怜道:“如此正好!” 他在皇城一日,想到国主、戚容等人便有些郁结,再加上如此华丽的仙乐宫被付之一炬,少不得要与父母再多纠结,不若再走远些,潜心走自己的路。 这时,国师又道:“太子殿下,许多年来,有一句话口口相传,一直被当成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其实这句话是错的,只是从没人发现。” 谢怜道:“哪句话?” 国师道:“人往上走,成神;人往下走,成鬼。” 谢怜想了想,道:“这句话有哪里不对吗?” 国师道:“当然不对。你记住:人往上走,还是人;往下走,依旧是人。” 谢怜尚在咀嚼这话,国师拍了拍他的肩,回头看看,道:“总之,这个小孩儿吧……你不要太放心上,人各有命。很多时候,不是你想帮,就有办法帮得上的。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先出去好好历练吧。但愿你回来的时候,就有所成长了。”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当天晚上,那个孩子便连夜逃出了皇极观,消失了。 更无人料到的是,这一次游历之后,年仅十七岁的仙乐国太子谢怜,于一念桥大败无名鬼魂,就这样,在电闪雷鸣之中飞升了。 三界轰动。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69|捞钱币莽将见太子 ♂! “开——” 伴随着一声中气充沛的长呼, 大红的锦缎落地。 这是一尊黄金太子神像。一手仗剑,一手拈花, 意喻“坐拥灭世之力, 不失惜花之心”。神像面容轮廓柔美, 长眉秀目, 唇线姣好,嘴角微扬, 似笑非笑。说多情而不轻佻,道无情却不冷漠, 是个慈悲且俊美的面相。 这是仙乐国土内, 整整第八千座太子殿。 飞升三年, 八千座神殿。如此空前绝后的热烈崇拜追捧, 绝对是前无古人, 后无来者。但这第八千殿,也绝不是最华贵的太子神像。太苍山上, 太子殿下少年修行时居住的那一座山峰,如今已被命名为“太子峰”。就是在那里,建起了第一座仙乐宫。第一尊太子神像铸好后, 是由国主陛下亲自揭幕的。那一尊神像高达五丈, 工艺更为传神。通体由纯金打造,乃是货真价实的“金身”。 仙乐宫内, 香客络绎不绝, 踏破门槛。殿前的香鼎长长短短插得爆满, 功德箱也比一般庙里的功德箱要更高、更大,因为如果不做得大一些,往往一天不到就被投满了供奉,后来的人就投不进去了。甫一入观,还有一泓清水池,也被丢满了钱币,波光粼粼下青光闪闪,池中的几只老乌龟每天都被石桥上香客的钱币敲打得缩在龟壳里不敢探出头来,道人们怎么劝阻游人都没用。宫观高大的红墙内种满梅花,树枝上绑着无数鲜红的祈福带,一片花海里,红带随风飘飘,一派繁华似锦。 而大殿之内,谢怜正襟危坐在他的神像下方,俯瞰众人。无人看得见他,他却能坐看下方香客们议论纷纷: “这太子殿里怎么没有跪拜用的蒲团啊?” “是啊,观主也说不能跪,这都开观了,不能跪是怎么回事儿?” 另一人道:“你们是头一回来仙乐宫吧。仙乐宫都是这样的,听说太子殿下飞升之后,托梦给许多庙祝、观主,说进他观的信徒不要跪。所以太子殿里都是没有跪拜之处的。” 虽然旁人都看不见他,但谢怜还是点了点头。谁知,几人却笑道:“这是什么道理?神仙不就是拿来跪的?” 谢怜噎了一下。又听有人附和:“是啊,一定要跪的,跪了才显得心诚嘛!” “就算没有蒲团也没关系,咱们跪在地上吧。” 于是,一个率先跪了,立刻,四周的一大片都跟着在地上跪下了。成百上千的人挤在殿内殿外,对着神像,叩叩拜拜,此起彼伏,口中念念有词,默默许愿祈福。谢怜躲了开来,心道:“罢了,慢慢来。” 下一刻,无数嘈杂的人声巨浪一般,从四面八方朝他打来。 “求高中!高中!今年一定要高中!中了还愿!” “出行平安!” “我看中的姑娘都看中我师兄,请让他变丑一点,求您了。” “他妈的,我就不信我还生不出一个大胖小子!!!” ……求什么的都有,谢怜听得头大如斗,赶紧地比了个诀,将声音尽数隔绝。这边他耳中刚安静下来,只听一声大叫,一名黑衣人双手捂着耳朵从殿后奔出,咆哮道:“这都是些什么鬼!!!” 谢怜吁了口气,拍拍他的肩,笑道:“风信,辛苦你了。” 仙乐宫香火如此旺盛,谢怜每天能听到的祈愿何止上千。一开始,他还凭着一股新奇劲儿猛冲,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后来实在是祈福的人太多了,就划一部分丢给风信和慕情。哪些是他职责范围内的,哪些是可以忽略的,两人过完一遍,再筛出需要重视的交给他。 慕情过完了就上报给他,不怎么抱怨,风信却总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就爱瞎求一气,连房|事和谐这种也到武神的殿里来求。谢怜是武神,哪里能管这种事?长此以往,还弄得其他神官也颇有意见。 风信捂着耳朵的手迟迟不能放下,虽然捂耳朵其实并没有用。他道:“殿下,你为什么这么多女信徒!” 谢怜双手笼袖,坐在缭绕的香云里,道:“女信徒多不好吗?美人如云,赏心悦目。” 风信悚然:“一点都不好,女信徒好像整天除了求长得好嫁得好生儿子就没别的愿望了,没个正经的,我看了她们就脑壳疼!” 谢怜莞尔,正要接话,突然,人群一阵骚动。二人朝殿外望去。只听有人压着声音道:“小镜王来了,快走快走!小镜王来了!” 一听“小镜王”三个字,众人皆是大惊失色,作鸟兽散。瞬息之间,原本在参拜神像的香客都逃得七七八八了。须臾,一名身着披风、仪容华贵的锦衣少年,双手捧着一盏琉璃宝灯,迈过门槛,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不看那双眼睛,这少年容貌倒是与谢怜有三四分相似,而看了那双眼睛,就觉得这少年太过张扬明丽,不是戚容又是谁? 如今戚容也有十七八岁了,长开了脸,沉住了气,也算有几分贵族男子的风采。他进了门,却不许手下随从进来。他双手捧着那盏灯,迈入殿中,在干净的地面跪了,将灯举过头顶,庄重地拜了几拜。谢怜和风信对望一眼,风信不耐烦地砸了砸嘴,谢怜却是无可奈何。 三年前,谢怜离开皇城外出云游时,戚容尚在禁闭,归来后,也没来得及见这个表弟一眼,当晚就在睡梦中飞了。这三年之内,谢怜给父母、国师等人托了不少梦,也给戚容托过一次,告诫他从今往后须得与人为善,收敛性子,不可胡来。于是,戚容十分积极地到处参与修建宫观庙宇,捐赠功德,供奉灯盏,虽然一派虔诚,但据风信所言,依旧时不时会惹些麻烦。 戚容拜完了,有点抱怨地道:“太子表哥,这是我给你供的第五百盏灯了,弟弟对你这么忠心,你什么时候来见见我?再给我托个梦也行啊。” 他浑然不觉风信就站在他旁边,对谢怜道:“你千万别理他。非重大事端,神官不可私自显灵。” 谢怜道:“我自然知道。” 戚容托着那盏灯,站起身来,拿过一只笔,低头在灯上写起字来。风信瞟了一眼,对谢怜道:“放心吧,不是祈求某某人全家砍头。” 谢怜噗的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再看一笔一划写字的戚容,不禁想起,戚容刚随母亲回家的时候,有一次,一众王公贵族结伴上太苍山祈福。戚容的母亲是私|奔后逃回去的,不敢出来见人,但也想给儿子祈福,让他长长见识,不可整日与自己窝在一处,便拜托皇后捎上了戚容。 虽然已是尽量低调了,可他母子二人的事早已传遍皇城,有哪个还不知道?因此,路上的贵族子弟都自觉地将戚容排除在外,不与他说话玩耍。谢怜看到秋千上去玩儿,所有的同龄孩子都跟他一道玩儿,轮流帮太子殿下推秋千。谢怜荡到最高处的时候,无意间低头,就看到戚容躲在他母后身后,羡慕地仰望着他。 到了神武殿,大人们供完灯,先一步与国师们求签、解签、对谈去了,留下一群孩子在神武殿里供小灯玩儿。那些灯盏精致漂亮,戚容第一次见皇后,不知皇后已经帮他母子供了一盏,也想供灯祈福,而他年纪小,懂得不多,又是到处问人该怎么写祝愿母亲的祈福词。与戚容同族的几个孩子平时在家中就很讨厌他,觉得他们母子给自家丢脸了,于是骗他乱写。谢怜写完了自己那盏灯,放下笔,听到有人嘻嘻哈哈,回头一看,就见戚容沾了一手墨水,宝贝一样地抱着一盏灯,满脸笑容地正准备供起来。而那一盏灯上,歪歪扭扭写着“愿与母早日归天戚容”九个字。 谢怜那时候也不大,当场便发了一阵火,把所有贵族少年都吓得跪地不敢说话。发完火,谢怜重新给戚容写了一盏灯,后来下山时,他又去玩儿秋千,这一次,戚容从皇后身后跑了出来,主动给他推秋千,推得特别卖力。再后来,就整天都跟在他身后晃了。 必须承认,曾经的戚容还算是个比较正常的人,他母亲没去世的时候尤为正常,也不知是怎么变成后来那样飞扬跋扈暴躁如狂的德性的。也不知这三年里,长进了没有。正想着,戚容供完了灯,退出殿去。谁知退着退着,却撞到了身后一人,戚容猛地转身,看都不看就骂开了:“什么玩意儿?你瞎了眼不知道让开?” 这一张嘴,谢怜和风信双双捂住额头,心道:“没变。还是原来那个样!” 站在戚容身后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背着一卷简易的行囊,风尘仆仆,一双草鞋几乎磨得没底没边了。不过,虽然这青年面色憔悴,嘴唇干枯,颧骨微微下陷,五官却十分端朗,且瘦而不弱,目光炯炯,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戚容道:“这是仙乐宫,太子殿!” 那人喃喃道:“太子殿?太子?这里就是皇宫吗?”看到殿内神像,被那黄金映得面色发金,他又问道,“这是金子吗?” 一旁有侍从上前来,道:“当然是金子了。太子殿是太子神殿!你连这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人?” 那人不答,道:“那皇宫在哪里?” 戚容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对方道:“我要去皇宫,见国主陛下。” 戚容和几个侍从都笑了起来,脸带轻蔑之色,道:“哪里来的乡巴佬,你想去皇宫干什么啊?到了也不会放你进去的!” 那人木然道:“我试试。” 戚容哈哈大笑,道:“那你就去试试吧!”说着故意给他指了反方向,那人又背了背行囊,转身朝观外走去,走到石桥上,忽然驻足下望。 透过清澈的池水,能看到池底沉着一层又一层的钱币。下一刻,这青年便翻过了桥栏,跳下了水池。 他跳进水池后,弯腰一把接一把地把池底的钱币捞上来,往自己怀中和行囊里塞,看得谢怜和风信都呆了。戚容也是一愣,随即勃然大怒,道:“他妈的!你干什么?!把他拉上来!!!” 数名侍从连忙也跳下水去拉那人,谁知对方却是身手了得,拳打脚踢,竟是令人奈何不得。戚容在上面看得暴跳如雷,一群观中道人束手无策。那青年捞了一身沉甸甸的钱币,背着行囊就准备爬上岸,谁知踩到青苔,脚底一滑,哗啦啦摔了个正着。众侍从这才趁机擒住了他,扭送上岸来。戚容抬腿就是一脚,道:“这钱你也敢偷!” 戚容抬腿的时候,风信就站在旁边顺手一挡,是以这一脚戚容出得猛,实际上落到对方身上却并不重。戚容虽然看不见他在旁边捣鬼,但也感觉哪里不对劲,狠狠踢了七八脚都是这么个感觉,很有点郁闷,终于烦了,挥手道:“快让他把钱还回来,滚滚滚!” 那青年不知是不是呛了水,咳嗽了几声,道:“这钱放在水池里也是放着,为什么不能给我拿去救人?” 戚容道:“救什么人?你什么人?哪里来的?”他这么问,无非是想给这青年套个罪名投入大牢,那青年却是个实心眼,答道:“我叫郎英,住在永安,那里闹旱灾了,没有水,庄稼长不了,大家都没有吃的,没有钱。这里有水,有吃的,有钱,用金子塑像,把钱丢在水里,为什么不能分一点给我们?” 永安是仙乐国一座大城,谢怜站起身来,神色凝重,道:“风信,最近永安那边闹旱灾了?我怎么没听说?” 风信回头道:“不知道,我也没听说过,待会儿问问慕情?”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70|金像倒莽将埋苦儿 ♂! 谢怜道:“马上叫他来。” 风信并拢右手食中二指, 抵住太阳穴,与慕情通灵去了。那边,戚容啐道:“原来是永安那旮旯跑来的, 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穷就能抢神仙的钱了?” 郎英道:“那我不抢了。我现在拜你们供的这个神仙, 我给他跪地磕头, 求他给我钱救我家乡人的命, 他会救我们吗?” 戚容噎了一下,心里嘀咕如果说会, 这人该不会顺杆往上爬,理直气壮就抱着钱跑了吧?于是道:“太子殿下是神仙了, 神仙都忙得要死, 你们这种刁民谁有空理!” 闻言, 郎英缓缓点头, 道:“我想也是不会理的。我们也不是没拜过求过, 不是根本没用吗?该死的还是会死。” 谢怜心中一震,一名道人喝道:“你这人, 在神殿里说这样不敬的话,不怕天人降罪吗!” 郎英却道:“无所谓了。降罪就降罪。已经不怕他不救了,还怕他降罪吗?” 戚容一挥手, 一群等候多时的侍从一拥而上, 围着那青年拳打脚踢。风信在里面见缝插针,化去他们拳脚的力度, 是以郎英虽然被按着扭打, 却是一脸茫然, 不闪不避,只偶尔抬手护一下自己背上的行囊。戚容抓了一把瓜子,边嗑边道:“给本王狠狠地打!”真是一副十足的恶人做派。听到他的自称,郎英蓦地抬头道:“你是王?什么王?你住在皇宫吗?你能见到国主吗?” 戚容随口喷道:“我是你爷爷!你还指望着见国主陛下呢?陛下日理万机,谁有空理你。” 郎英扭着脖子,执拗地问道:“为什么没空理我?神仙也没空理我,陛下也没空理我,那到底谁有空理我?我究竟该去找谁?国主知道永安那边死了很多人吗?皇城的人知道吗?知道的话,为什么还宁可把钱丢水里也不愿意给我们?” 戚容嘿嘿冷笑道:“我们的钱爱怎么花怎么花,就是丢去打水漂也不干别人屁事,凭什么要分给你们?” 这话虽说也有一定道理,但在此时说,真的不太合适,谢怜正要想个办法封了戚容的嘴,赶紧解决眼下的局面,正在此时,一名黑衫少年从殿后匆匆转出,道:“殿下何事召我?” 谢怜招手道:“慕情你快来。你这些日子收到的祈愿里,可有听到永安旱灾的消息?” 慕情也是一怔,道:“没有听说。” 风信百忙之中脱口道:“怎么会没有?那边的难民都逃灾逃到这里来了!” 他语气太过笃定,弄得慕情脸色有点僵,生硬地道:“我说的是实话,的确没有。你意思莫非是我故意知情不报?那你有没有收到?如果真有永安人祈求去旱,仙乐宫是单月我当值,双月你当值,总不至于所有旱灾相关的祈福都集聚在单月,你一点儿也不知情。” 风信一愣,想想的确是这么个理,道:“我没说你是故意的。你想太多。” 听他们似乎又要起口角,谢怜头痛地比了个“暂停”手势,道:“好了,风信不是这个意思,立刻打住。” 二人住口不争。这时,戚容终于看手下殴打郎英看腻了,拿了个小袋子把瓜子壳装了,道:“把这盗窃的贼子拖去大牢关了。”众侍从道:“遵命!”架起郎英。谢怜道:“先解决眼下的问题吧,把这人救了,我再好好问他永安的事。” 慕情缓和了颜色,道:“殿下想怎么解决?你不可随意显灵的。” 飞升之后,谢怜十分不能理解的一个规矩,就是神官说是要济苍生,却偏偏要端着架子,凌驾于众生之上,不可随意显灵,使至他时常束手束脚,十分烦恼。谢怜不假思索,头也不回,出手一推。前方戚容等人觉察地上影子隐隐晃动,疑惑地转身。 下一刻,戚容便惨叫了起来:“太子表哥——” 谢怜这一把,竟是将自己的神像给推倒了! 那仗剑执花、温文俊美的黄金像将倾不倾,缓缓向一边歪去。戚容一脸仿佛见到亲娘上吊的肝胆俱裂,完全顾不上郎英了,狂奔过去,死死抱住那神像大腿,顽强地顶着,撕心裂肺地道:“你们这群废物都在等什么!快帮我扶住他!别让太子表哥倒了!!他不能倒啊!!!” 他撕心裂肺,谢怜却神色泰然自若地与他擦身而过,迈出了太子殿。风信和慕情简直脸都裂了。半晌,风信才道:“殿下!那可是你的神像!” 倒像这种事,兆头不好,多多少少会有点忌讳。这样自己推了自己神像一把的神官,可真是闻所未闻。谢怜道:“一大坨金子而已。不这样他们的注意力才不会被转移。你们去压着那黄金像,别让他们抽出身来,我去会会这个人。” 风信和慕情虽然无语,却只能听命,站到神像旁边,一人伸了一根手指压着神像,以致数人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也扶不起来,只能勉强僵持。郎英见一群人不再理他,盯着那金光璀璨的神像看了好一会儿,兀自从地上站起,拍拍身上的灰,背着行囊跑出去了。 谢怜也跟着他走了出去。好笑的是,郎英跑的还真是戚容给他指的错方向,等他跑出了好一阵,进了一座郁郁葱葱的树林,四下望望,才在一棵树下坐着休息了。谢怜则躲在树后,随手捏了个诀,化了一个白衣小道的形。一甩拂尘,正在想如何出现才不突兀,却见郎英盯着树边一个水洼出神。须臾,他蹲到水洼之边,埋头用双手在地上刨起了坑。 “……” 这青年双掌宽大,一掌铲下去,即宽且深,刨起坑仿佛一条精瘦的黑狼狗。谢怜正奇怪,互见他在身上擦了擦泥土,便用手在水洼里舀了一捧水送到嘴边。见状,谢怜躲不下去了,忙从乾坤袖中取出一只水壶,走了出去,拦下他的手,递了水壶。 郎英已经喝了一口水洼里的水,鼓着腮帮子,咽了下去,望着这突然出现的小道士,也不推辞,接过就喝,咕咚咕咚,一口就全都下去了。喝完才道:“多谢。” 既然已经突兀地出现了,谢怜也不讲究什么自然的开场白了,尽量把拂尘甩得仙风道骨、值得信赖,道:“这位朋友,你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郎英道:“我们从永安城的郎儿湾来,本来是要到皇宫去。现在我改主意了,不去了。” 谢怜一怔,道:“我们?” 郎英点了点头,道:“我们。我,和我儿子。” 谢怜越发糊涂,心里却微微泛起一层寒意。只见郎英把背上行囊解下来,打了开来,道:“我儿子。” 他背上行囊里裹着的,居然是一个小儿的尸体!!! 那幼儿身形极小,看来不过两三岁,面色发黄,脸颊下凹,脑门贴着几根稀稀拉拉发黄的细毛,还长着一些痱子。小脸蛋憋成一个奇怪的表情,看起来要哭不哭的,难受极了。眼睛已经闭上了,嘴却是张着的,但是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谢怜瞳孔骤然缩小,心神大震,说不出话来。 难怪他一直感觉这青年总有股神气不对劲。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就是觉得不似常人,说话、做事,仿佛完全不考虑后果,横冲直撞,不顾头尾。现在看来,这个人,哪还有什么后果还需要考虑的? 郎英给他看完了儿子,又把孩子裹了回去,仔仔细细掖好了边角。看着他专注的神情动作,谢怜心中一阵难受,道:“你……你儿子是怎么死的?” 郎英背起行囊,茫然道:“怎么死的……我也不知道怎么死的。又渴,又饿,又生病,好像都有一点吧。” 他挠了挠头,道:“刚背着走出永安的时候,他还会咳嗽几声,爹啊爹啊的喊我。后来慢慢没声了,就咳,再后来咳也不咳了。我以为他睡着了,找到东西吃,想叫他起来的时候,他不起来了。” 这孩子竟然是死在逃难路上的。 郎英摇了摇头,道:“我不会照顾小孩子。我老婆要知道儿子死了要骂死我了。” 沉默一阵,他道:“我好想我老婆还能骂我。” 他神情始终是平淡的,宛如一截枯死的树,黑了的潭,惊不起半点波澜。谢怜喉咙一阵发紧,半晌,小声道:“你……你……埋了吧。” 郎英道:“嗯。我想挑个好点的地方,这里就不错,有树挡太阳,还有水。埋完了我就回去。多谢你的水。” 他咳嗽了几声,又开始继续用手刨坑,谢怜却喃喃道:“不。你不要向我道谢……不要向我道谢,不要。” 这时,恰好风信和慕情也赶到了,见状,两人都是莫名其妙。谢怜也没心情多说,稀里糊涂重复了几句,捂额闭上眼。好半天他才想起来,光给水是不够的,这人还要回去永安,于是把手伸进袖子里,摸了半晌,终于摸出一个东西,递给他:“这个你拿走吧。” 郎英停下动作,仔细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那是一枚不足指甲大小的深红色珠子,色泽莹润、光滑流转,瑰丽得惊心动魄。就算不知这是什么,只要看上一眼,也知道这枚小东西一定价值连城。 这正是三年前上元祭天游时,谢怜所戴的那一对红珊瑚珠耳坠里仅存的一只。慕情对这颗珠子可算是印象深刻,一看就脸色微变。郎英也不推辞,伸手就接了,道:“多谢。” 他把那颗珠子悉心地收在腰带里,把背上行囊取下,轻轻放进坑里,用手把泥土推上,道:“爹马上就会回来看你的。” 待他离去,风信诧道:“殿下,他这埋的是什么?他说‘爹’?这是埋了个人?” 慕情则道:“殿下,我方才去查了一下,事情弄清楚了。永安那边本来就不富裕,宫观庙宇就修得少。而且那边道观好像有地方规定,不供奉者是不能进宫观里参拜的,所以去到太子殿里的都是富足人家,而受灾的穷人,根本就不会去……” 谢怜不答,沉声道:“你们,去永安,看看情况。我,去见国师,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侍不敢大意,齐声应是,立即动身出发。而谢怜转身便朝太苍山方向奔去。 看样子,永安的灾情,怕是只大不小。就算他听不到祈福的声音,可是,皇宫那边,不可能不知道!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71|天上神袖手人间事 ♂! 太苍山, 太子峰。 至此时辰,山上游客不可再逗留,已尽数被请出山门, 离开皇极观。仙乐宫内诵经声阵阵, 千余名道人正在做晚课, 四位国师则在那尊高达五丈的金像脚边主持道事。 太子殿内, 两侧都是从地面排列到天花的祈福明灯。谢怜从天而降,轻飘飘地落到神台之上, 恰好端坐在他神像之前。 他一挥手,平地起了一阵清风, 无数灯盏缓缓旋转了起来。灯火迷离, 众道人纷纷抬头, 啧啧称奇, 隐隐有私语流动。国师原本磕着双眼在椅子上瘫坐, 忽然睁开,道:“今天就到此为止了。都回去吧。” 众道人起身, 退了出去。其余三位副国师虽然看不见谢怜真身,但也猜出有什么东西降临了,一并退了出去, 关上了神殿大门。那高门一合拢, 谢怜便迫不及待地开口了。他道:“国师,您知道永安大旱的事儿吗?父皇那边似乎没什么动静, 是不是朝中出什么事了?还是他不清楚具体情况?” 神官不可在凡人面前私自显灵, 只有一种情况例外。那便是在国师、掌教等高位修道之人面前。此等道行高深之士, 乃是神官在凡间的代言者,所以,谢怜可以直接与国师对话。那“太子殿内不可跪拜”的规矩,就是谢怜借国师之口传达下去的。 他本以为是有何特殊情况,导致国主无暇□□处理永安灾情,迫不得已,或者国主并不知道已经严重到了死人的地步,谁知,国师却道:“国主陛下尚算安好,没出什么大事,对永安灾情也知道的很清楚。” 谢怜一怔,道:“那为什么父皇每次来皇极观,我都没听到他为永安祈福?怎会连提也不提一句?” 他虽与父亲常年不和,但也清楚,国主并非昏庸之君。虽然自负贵为天子,重于尊卑,却不至于对灾民漠不关心。国师道:“这不关国主陛下的事,是我建议,让他和皇后在祈福的时候不提永安的。” “……” 谢怜道:“为什么?” 国师道:“因为没用。” 谢怜愕然:“什么叫没用?” 顿了顿,他脑子转过弯来,道:“您是说,因为我是武神,并不能管旱灾,所以跟我提没用吗?可您是不是忘了,我非但是武神,我还是仙乐太子。我的国民如今深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我又如何能坐视不理?”思忖片刻,他道,“现今当务之急,乃是救治永安灾民。劳烦您代我向父王进言,不要再修什么神庙神殿了,全国上下的太子殿已经太多了,我并不需要。还有那些黄金像,可以尽数熔了,拨款赈灾。西边永安大旱缺水,那便挖一条河,引东边的水过去,灌溉庄稼,滋养土地……” 他一边说着,国师一边摇头,喃喃道:“太早了。太早了。” 谢怜不解道:“您说什么太早了?” 国师道:“为什么我说你不该飞升太早,你现在懂了吗?因为你的国民都还没死绝。” “……”谢怜双眼睁大,沉声怒道:“国师!您……您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什么叫我的国民都还没死绝?!” 国师道:“你已经是神,可你总不能忘自己做凡人时的身份,藕断丝连不与凡尘两清。但你身在其中,却又无能为力,最后只有一塌糊涂。” 谢怜坐在神台上,国师站在神台下,分明是谢怜俯视着他,可国师说这话时,却仿佛他才是高高在上的那一个。谢怜道:“怎么可能无能为力?只要去做,就会有回报。能救一点儿是一点儿,哪怕只是救回来一个人,也比不闻不问要好。如果您不愿代我向父皇传达,那么我自己去找他。” 谢怜霍然起身,国师一把抓住他衣袂,喝道:“回来!你知道为什么神官不能随意在凡人面前显灵吗?千百年来定下的规矩,自然有他的道理,别做傻事!” 谢怜猛地回头,道:“那我能做什么?这也不能、那也不能,国师,现在我的土地上,很多人就要死了!神难道不就是因为能拯救苍生所以才称之为神吗?如果我这个时候都不能出现,那什么时候才能出现?!那我飞升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国师抓着他,叹息道:“太子殿下,唉,太子殿下。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 平心静气,须臾,谢怜又坐了下来,道:“请说。” 国师凝视着他,道:“我看到了你的未来,一片漆黑。” 谢怜目不斜视地道:“您可能看错了。我只爱穿白的。” 国师道:“我怕你拯救不了你的国民,反而被你的国民拉下神坛。” 谢怜道:“我的国民不是那样的,他们能分清大是大非。如果我不能拯救他们,我呆在神坛上本身就没有意义。” 半晌,国师叹道:“你父皇做的虽然不能说是对的,但也不能说是错的。你说要拨款赈灾,其实你父皇不是没有拨过,你可以看一下效果如何。你说要挖河引水,你自己看看那条河,看看能不能行吧。” 谢怜颔首,道:“明白了。多谢国师。” 离开太苍山后,他一路西行,来到仙乐国的永安城。 二十年来,谢怜从未觉得太阳是如此的酷热、致命。踏上这片土地的第一步,他便觉燥|热难忍,空气里的事物都似乎扭曲了。烈日当空,大地皲裂成一片片土块,苍老而可怖。路便的一条深沟似乎本来是一条河道,却因干旱见了底,黑色的河床散发出异样的腥臭。走了许久许久,他居然都没有看到一块田地,也许有,但是,一定已经看不出来原本是一块田地了。 这时,忽听一人在身后叫道:“殿下!” 谢怜一回头,见两个黑衣身影匆匆奔来,正是风信和慕情。谢怜直截了当地道:“有没有什么情报?” 风信抖了抖胸前衣物扇风,道:“有。这一两年整个西边都缺水,今年爆发了。永安这里最严重,河干了,雨不下,种不了地。有钱的人家好点,只要有钱,也能从远处弄来水和吃的。不过,大多数有钱人早就举家迁往东边了。剩下的要么穷,要么跑不动。” 四野望望,干热的风吹得谢怜长发凌乱不堪,他却全然没有心思整理,道:“国师说我父皇并不是什么都没做,也下令赈灾了,为何还是这样严重?” 慕情冷声道:“拨十成,下一层,剥一层。剥到最后,半点不剩。自然还是这么严重。照我看,与其白送下去喂蛀虫,不如不拨。” 屏息片刻,谢怜强抑着怒火道:“我要叫那些蛀虫都原封不动地把吃下去的吐出来。” 慕情却提醒道:“殿下,你又忘了,这个不是你该管的。神官不能插手凡间是非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国主陛下是专门管人间事的,他都管不过来,你还身负无数信徒的祈愿,如何能应付?你这也想管,那也想管,到最后会徒惹一身腥。况且,这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风信道:“要治本,还是得有水吧。殿下要不然让国师转告国主陛下,把东边的水调到西边来匀一匀?” 谢怜摇了摇头,道:“我方才和国师说过这个主意。” 风信道:“国师怎么说?” “……”谢怜噎了一下,道,“大概就是说不行吧。但我现在发现,的确不大可行。要调水,就要先挖河。然而,挖河就要征民劳作,也不知需要多少年,而且劳民伤财,耗不起了。” 风信点头,道:“远水救不了近火。” 沉吟片刻,谢怜道:“不过,如果凡人的路子解决不了,说不定可以试试天界的路子。听说前些年雨师换届,飞升了一位新雨师,人很孤僻,我登门拜访,求问能不能以降雨的形式,东水西引。” 慕情却道:“不行。” 谢怜转头,道:“如何?” 慕情道:“方才我查过了,其实,这两年,不是永安或者西边缺水,而是整个仙乐国都缺水。只是东边靠海、临湖、穿河,不太明显,所以目前还不成灾。但其实整体的水量和雨量,比以前都少了一大截。” 谢怜睁大了眼,慕情接着道:“如果真的挖了一条河,或者以降雨之法,把东边的水挪到了西边,那么,永安这边大概的确可以缓解一下,但也救不了彻底,只能说给他们吊了一口气续命。而与此同时,仙乐之东就会有极大的可能,出现旱灾。” 谢怜一颗心紧绷了起来,道:“而仙乐的繁华地带和绝大多数人口都聚集在东,是西方的三倍不止,尤其是皇城。一旦在这边出现旱情……” 风信道:“后果肯定比永安更严重,死的人要更多!” 慕情点了点头,神色凝重道:“由此引发的动乱,也会更大。” 深吸了一口气,谢怜道:“所以,这就是国师说,我父皇做的未定对,但也未定错的原因吗。不过是做了选择罢了。” 慕情道:“所以,殿下,没有人到你殿中去为永安祈福,是好事。你就交给国主陛下去选择吧。” 谢怜不答,回头。一路上,他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是黝黑的皮包骨,男人小孩都赤着膊,胸前的肋骨一排一排,清晰至极,女人都起了一脸的死皮,双眼无神。 所有人都不想动,也没力气动,一切都散发着一股垂死的恶臭,让人想要尖叫着逃离这片奄奄一息的土地,立即回到歌舞流金的繁华王都。 良久,谢怜道:“你们先在这里帮我的忙,能运多少水过来就运多少。我想想。” 风信道:“好。你慢慢想,想好了告诉我怎么做就行。” 谢怜拍拍他的肩,转身离去。慕情却在他身后淡淡地道:“殿下,你是该好好想想。我们可以帮十天二十天,但不可能帮一年两年,可以救一百人,却不能救几十万人。你毕竟是武神,不是水神。就算是水神,也不能凭空造水。如果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杯水车薪罢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72|世中逢尔雨中逢花 ♂! 闻言, 谢怜脚步微微一顿,最终还是没回头,摆了摆手, 兀自前行了。 回到仙乐皇城, 谢怜先去了皇宫。 他也不知为什么要去, 并非是为了见父母。不光有身为神官不可在凡人面前私自显灵的缘故, 更重要的是,年岁越长, 离家越久,他越是不知该如何与父母说话, 这一点, 大抵天底下所有的儿女都是一样的。因此, 他隐去了身形, 在这熟悉至极的皇宫里一通乱转, 别的地方都没瞧见国主陛下,最后来到栖凤宫, 这才看到了父亲与母亲。两人屏退了宫人,正在说话。皇后坐在榻边,手里拿着一张黄金面具。那张面具正是上元祭天游时谢怜所戴的那一张, 面庞和五官都是按照谢怜的脸雕的, 因此谢怜戴上它时不觉有异,在别人手里看到却是有些惊悚了。这时, 国主在一旁道:“不要玩那个了, 快放着来给我按头。” 国主与皇后, 虽是在人前规矩做得面面俱到,然而,谢怜从小却看得最清楚,他的父母,人后不过一对也会叨唠来叨唠去的普通夫妻罢了。皇后果然把面具放下了,坐过去,帮国主按了两下太阳穴,忽然拨了拨他的头发,道:“你头发又白了。” 谢怜定睛一看,果然,他父亲两鬓微现斑白,无端多了三分苍老之态。他心中寻思:“父皇不是前一阵才去皇极观祈福了吗?那时候他头发还是黑的,怎么会突然白了?” 皇后拿了一面铜镜要给国主看,国主却道:“不看不看。下次去太苍山之前再染染就是了。” 谢怜这才反应过来:“他头发不是这一阵才白的,是早就白了,只是每次去看我之前都染黑了。而我整日聆听信徒祈愿,疲于奔走,极少主动回来看他们,所以才没觉察。” 想到此节,他心中万分惭愧,这时便十分庆幸,父母都看不到他在场。皇后一边给国主按|摩头部,一边数落道:“我每日让你早些休息,你不听我的,还说我整天念你。看看变得这么难看,皇儿见了越发不想理你了。” 国主哼道:“你皇儿自从大了,翅膀硬了,本来就不理我了。”话是这么说,却又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床边铜镜,嘀咕道:“也没有多难看啊。不还是这张脸吗?” 谢怜一怔。他可真没想到,父亲在他背后还有这样的一面,竟是会酸溜溜地说他的“坏话”,当下忍俊不禁,皇后也是,笑道:“身体比天大,今日早些休息了吧。” 国主摇头:“休息不得。这一阵好些个永安人跑到皇城来了。来就来,偏还要到处嚷嚷,弄得有些人心惶惶了。” 原来,他父亲的头发就是因为永安大旱变白的,谢怜心头一阵说不出的难受。皇后点头道:“我听容儿说了,他今天也遇到一个,据说当时要抢钱。” 国主道:“你看,吓人不吓人。来几十个几百个也算了,但万一全部都过来,这些人全都流窜在皇城里,后果不堪设想。” 皇后犹豫片刻,道:“那也未必会。” 国主微微不悦:“一国之君,怎能拿‘未必会’这种东西来冒险?这中间太复杂了,你不清楚,不说了。” 皇后道:“好,不说了。你说的这些,我原也不懂,要是皇儿还在就好了,起码能为你分忧。” 国主又哼道:“他?他在能干什么?不给我添忧就不错了。” 提起谢怜,他仿佛就来了劲儿,道,“我就不说你皇儿了,十几岁的人了,养得像个公主,知道了也没用,徒增烦恼而已。他还是好好地在天上飞吧,什么都不知道最好,现在人间的事又不关他的事,爱飞让他飞个够。” 他数落得高兴,皇后笑着拍了他一把:“你现在知道说他是个公主了,公主还不是你从小娇养出来的?还想倒打我一杷不成?”说着,又叹了口气,道,“这孩子就是不念家,以前在皇极观学艺就这样,动不动几个月不回来。如今飞升了,更厉害了,三年都不见一面。” 她抱怨起来,国主反倒为谢怜开脱了:“你妇道人家懂什么。国师说天界规矩就是这样的,哪能再把他当凡人去看?你叫他回来,不是要拖他后腿吗?” 皇后忙道:“我也只是随便说说。我不会在他面前提这种要求的。”她又自言自语道,“看看神像也不错,差不多的,到处都是他的神像呢。” 看了这许久,谢怜胸口阵阵酸楚,喉咙里像是塞了什么东西,梗得难受至极,只觉得待不下去了。 可他又不能出现,并非怕坏了天规,而是出现了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对于永安之事,他暂时也给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突然出现,只会让父母手忙脚乱罢了。 他快速撤出皇宫,来到外面,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平复心情。定定心神,振作起来,心想叹息不如做事,随手捏了诀,化了个素衣小道的形,在皇城跑了一圈,四处测量和记录。东奔西走忙活了一日,他才得到了确定的答案。 仙乐皇城中所有河湖的水面,真的都比以前低了。在皇极观时,他有几次溜下山玩儿,在乐河泛舟,乐河的水面都只比堤岸略矮一点儿,现在却是矮了好几尺,而且城中居民都道是早就这样了。谢怜先前并没留意,而此时觉察,方觉种种迹象都触目惊心。他原先还期望着慕情情报有误,现在却不得不承认,慕情没有让他失望。 确定了这一事实后,谢怜怔怔伫立在河岸边,挡在路上思索。不时有行人从他身边穿行而过,或微笑点头,或好奇瞅瞅,更多的则是乐呵呵地自己做自己的事。不知站了多久,天边微云聚拢,四周淅淅沥沥,竟是下起了小雨。 路上行人捂头望天,道:“真是倒霉呀!下雨啦,赶快回去!” “是啊讨厌!” 雨点滴滴答答,打在谢怜面上和身上,他这才反应过来,自语道:“下雨了?” 有几人打着伞奔过,拉了他一把,催促道:“这位小道长,你还不跑吗?雨越来越大了!” 谢怜便稀里糊涂地也跟着跑起来了,同那群人一起跑到一座长屋下。那几人收了伞,彼此哈哈笑道:“幸好今天出门看云多带了把伞,不然就要变落汤鸡啰。” “好久好久都没下雨了吧,这一场只怕是憋久了,大着呢。” “哎呀你看,果然又下大了!要变暴雨了!” 雨珠坠地,破碎四溅。这些人的口音都亲切至极,更加令谢怜深切地体会到,这里是他出生和成长的地方,这些是他熟悉的子民。聊着聊着,那雨渐渐小了一点儿,几人都道:“趁现在小了点,赶紧走吧!”说着,纷纷撑伞出了屋檐,谢怜却仍站在原地。几人回头看他,商量了几句,一人走过来,将手里一把旧伞递给了他,客气地道:“这位小道长是不是回不去了?我看这雨还有点儿大,要不这把伞你拿去用吧。” 谢怜这才回过神来,道:“多谢了。那您呢?” 前方雨中几人哄哄地道:“我们可以挤挤,走啦走啦!” 听同伴催促,那人塞了伞到谢怜手里便跑了。几人啪啪踩着水远去,谢怜则握着那把伞,站了一会儿。忽然,他看到前方半远不远处有一座不起眼的小庙,遂撑起了伞,在雨中朝前走去。走到近前,见小庙门前左右两边对联分别书写着“身在无间”“心在桃源”,终于确定,这是一座太子殿。 三年之间起八千座宫观,自然不可能每一座都如太苍山上的那般华丽铺张,博人惊叹,其中也有不少民间草根人士建来凑数凑热闹的。不设功德箱,没有庙祝,只放一尊泥塑像,摆几个盘子,供一些点心和果子。有心人偶尔来清扫一下,便可独当一殿。 藏在这不起眼角落里的,就是这样一座不起眼的太子殿。还没进去,谢怜就看到了那尊几乎可说是憨态可掬的太子神像:花里胡哨的衣服,粉□□白的大脸蛋,傻乎乎的大笑容,简直是个大娃娃。若不是心事重重,他肯定就笑出声了。 这三年来,谢怜见过的神像,不说五千也有三千,从没见到过哪一尊神像和他本人一样的,不是太丑就是太美。别的神官应该大多数是太丑,他的则刚好相反。他原本也没仔细看,一眼扫过去罢了,谁知,却在这一眼里捕捉到了一抹突兀的雪白,视线又扫了回去。 这一尊粗糙的泥塑太子像的左手上,握着一束雪白的花朵。 花瓣洁白,沾着一点晶莹的露珠,娇嫩至极,散发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清香,甚是可爱。仙乐太子像,标准姿势是“一手仗剑,一手执花”,然而,那左手执的花,当然是工艺精绝的黄金花、宝石花、玉石花,这还是谢怜第一次看到有他的神像手里拿真花的,不禁凑近了点。 细看才发现,这神像的左手原先应该是的确拿着一支泥巴花的,但不知是塑像师傅手艺比较差,花掉了,还是被人恶作剧摘掉了,如今只剩一个小洞。那束小白花,就是刚好插|在了这个小洞里。若是谁人特地摘采来填补神象左手上的空缺的,那可真是有心了。 刚想到这里,谢怜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没回头,先是隐了身形,带着那把伞轻飘飘地掠到了神台上,这才转身下望。只见庙外灰蒙蒙的大雨中,闯进来一个少年。 这少年不过十二三岁,浑身湿透,身上是脏兮兮的旧衣,脸上是脏兮兮的绷带。右手牢牢地拢在左手拳头上,仿佛在护着什么东西。奔进庙中后,他才缓缓打开双手。 只见一束小小的雪白花朵,静静绽放在他的手中。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73|世中逢尔雨中逢花 2 ♂! 谢怜想起了点什么, 轻轻“咦”了一声。 那张缠着层层绷带的脸,不可避免地让他想到了三年之前遇到的那个小孩子。但他也不能确定。悲观地想,那幼童只身逃下太苍山之后, 真的还能再活三年吗? 这时, 那少年走过来, 踮起脚尖, 把泥塑像手里的花朵取下,换上了自己手里的那一束。谢怜就坐在神台上, 看得清楚,新换上的这一束花, 花瓣更为娇嫩、饱满、水灵, 香气也更加馥郁, 一定是刚刚才采来的。莫非, 他每天都来到这座不起眼的庙里, 给这尊泥塑像的左手换上一束新摘的鲜花? 而且,奉上鲜花后, 那少年站在泥塑太子像下,合掌结印,默默祈福, 竟是没有像旁人那般不分青红皂白地跪了再说, 当真是把谢怜的话听进了进去。 三年了。那么多参拜过谢怜的信徒,有达官贵人, 有当世名流, 有惊世之才, 然而,让谢怜真正觉得“用心”的,居然是这样一个才十二三岁的孩子。而且是个衣着寒碜,那些华美贵丽的金殿都不会放进去的小孩子,所以才只能到这草根神庙来参拜。 这可真不知是何滋味。 这时,庙门口传来一阵啪啪的踩水之声,一群孩子撑着雨伞,嬉闹奔过。原本谢怜以为他们只是路过,谁知这群少年跑过去后,又跑了回来,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稀奇一般,拍手道:“呜哇呜哇,丑八怪又被赶出来了!” 这群少年与庙里这名小信徒年纪相仿,却个个都比他高大,看样子被父母养得很好。大概是节日将近,都穿着新衣新鞋。他们在庙门口踩水打闹,笑容天真活泼,不带一丝一毫的恶意,仿佛并不觉得“丑八怪”是个坏话,也不觉得自己话语伤人,就真的只是觉得这么喊好玩儿。那少年握紧了拳,然而拳头太小,毫无震慑力,门外又喊:“丑八怪今天又要睡庙啦,当心回家你娘打死你!” 谢怜皱眉。那少年绷带下露出的一只眼睛爬满血丝,扬拳怒吼:“我没有家!!我没有娘!她不是我娘!都滚!都滚!再喊我打死你们!!!” 那群孩子却有恃无恐,吐舌头道:“你敢打我们,小心我们再告诉你爹,让他教训你。” 有的则挤眉弄眼,道:“是啊,你没有娘,因为你娘不要你啦。你也没有家,你家里人都嫌弃你。所以你只能在这个破庙……” 到这里,那少年突然大叫一声,扑了过去。 他个头虽小,气势却足,一声暴喝,吓得几个孩子要跑,然而跟他扭打作一团的那少年喊道:“怕什么!我们人多!”于是又都回来七手八脚去拉他打他。谢怜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一挥手,空气中一阵突如其来的怪力分开了两拨孩童。随即地上飞起一泼强劲至极的水花,掀了那群少年一排跟斗。 毕竟是孩子,被莫名其妙摔了个诡异的跟斗,又喝了一口泥巴脏水,身上的新衣也全都湿了,变得比他们嘲笑的对象还脏还丑,登时从哈哈大笑变成了哇哇大哭,从地上爬起来,哭哭啼啼抓着伞一溜烟跑掉了。 谢怜摇了摇头。他堂堂武神,斩邪魔鬼怪,保出行平安,还是第一次介入这种幼儿纷争,即便是赶跑了坏的一方,也一点成就感都没有。他回头去望那少年,微微一怔。 混乱中,那少年头上绷带被扯下了一半,露出的半张脸上都是瘀青肿紫,显然不是方才被打的。谢怜还没来得及细看,他便一声不吭地缠好了绷带,抱着膝盖,坐到了泥塑像脚边。 谢怜到这间太子庙来,本意是想就个近,在这里召集风信和慕情,传令商议要事,谁知遇到了这么个小朋友,忍不住在意起来,发完了召令,便蹲在旁边盯着他看。蹲了没一会儿,那少年腹中传来咕咕的声响。供盘里有几个果子点心,虽然看着干瘪,不大好吃,但聊胜于无。谢怜便取了一个,轻轻往那少年身上一丢。 那少年被果子砸中,一下子双手抱头,仿佛丢到他身上的是一块石头,而且马上会有更多石头砸来。良久,四下望望,发现只是个果子、也没有第二个人在场之后,他迟疑片刻,捡起果子,在衣服上擦了两下,放回了供盘,竟是宁愿饿着肚子也不吃盘子里的供品。 接着,他走到门口,望了望庙外的大雨,似乎想出去找吃的。但雨实在太大,不想再淋了,便又回来,在泥塑像脚边蜷缩着睡下了。 这时,风信和慕情接令赶到。二人从庙后转出,风信郁闷道:“殿下,你上哪儿找了一间这么小的太子庙?为什么要在这里传令?”一低头,忽然看到一团人缩在地上,险些踩中,脱口道:“妈的这怎么有个小孩儿?!” 慕情也低了头,仔细看了两眼,立刻问道:“殿下,这是三年前从太苍山上跑了的那个小孩儿吗?” 谢怜摇头:“不能确定。不知他叫什么名字,也不知脸长什么样子。” 三人围着一个浑然不觉的小孩儿说了几句,那少年在地上辗转反侧,抹了一把脸,竟是在口鼻嘴角边抹出了血。见状,谢怜越发觉得不能任由他继续躺下去了,道:“先让这孩子离开吧。天色暗了,这庙可不是什么过夜的好地方。” 风信道:“他是不是没地方去?如果是这样,恐怕也只能在这里过夜了。” 谢怜道:“他有家,但家里可能不太好。但这庙也不好,先离开才能给他找吃的。这孩子身上还有伤的。” 慕情却道:“殿下,恕我直言,眼下没空管这种小事了,您召我们来,可是有什么决断了?” 上天庭的神官,从来没有那一位是对所有信徒的祈愿都照单全收的。须知世上信徒千千万,每个人都管,岂不是烦也烦死了,因此有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些微不足道或微妙的祈愿则会假装没听到,可以省去许多麻烦。然而,大抵是谢怜太年轻,精力充沛,还没有到认可这种灵活应变的时候。他想了想,携着路人所赠的那把伞,走到小庙外。 谢怜缓缓撑开那伞,雨珠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之上。地上那少年听到这声音,以为有人走近,微微一动。但可能想到有人来了也不关他的事,又躺了回去。谢怜把打开的伞放在门口,那少年听声音一直没有消失,大概终于奇怪了,起身出来一看,就看到了一把红伞斜斜搁在雨中地面上,仿佛一朵孤零零盛开的红色的花,当即愣住了。 看到那少年冲过去抱起了伞,慕情道:“殿下,到这一步就可以了吧。做太明显给他发现,就多生枝节了。” 谁知,谢怜尚未答话,那少年又冲了回来,在他们身后大声道:“太子殿下!” 三人齐齐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只见那少年抱着伞,赤红着眼,激动至极,仰头对那泥塑像喊道:“太子殿下!是你吗?!” 风信不知谢怜之前已经帮他赶走了一群孩童,还丢了果子,奇道:“这小孩儿还挺灵光,居然被他发现了。”慕情却似乎猜到了前景,看了一眼谢怜。那少年道:“如果你就在这里,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坐在高高在上的神坛上时,谢怜每天都要听到无数次的“请您显灵吧”。任何声音听多了,都会麻木。可是,每当他听到这样的声音,还是会忍不住为之注目,为之驻足。慕情在一旁提醒道:“殿下,不用理了。” 谢怜不语。那少年双手紧紧抱着那把伞,咬牙道:“我很痛苦!我每天都恨不得死了才好,每天都想杀光这世界上的人,再杀死我自己!我活得很痛苦!”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大声喊着“痛苦”、“杀光”云云,这画面大约真是有些可笑。可是,那副小小的身体里,却有一种爆发的东西,支撑起了他的愤怒和嘶吼。风信道:“他这是怎么了?” 慕情观察谢怜神色,淡淡地道:“太小了而已。有一点小烦恼便大喊大叫,长大一点他就知道都不算什么了。须知这世上比他痛苦的人太多了。就说现在永安大旱,哪个永安人不比他痛苦。殿下不必在意。” 谢怜轻声道:“或许吧。” 一个人的痛苦,对另一人来说,大概都是微不足道的小小烦恼了。 那少年仰头望他,一只眼睛红得厉害,却没有流泪,一手抱伞,一手伸出去,抓着泥塑像的衣摆,质问道:“我到底是为什么还活在世上?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静默半晌,无人应答,那少年慢慢垂下了头。 忽然,一个声音打破了沉寂,在他上方响起:“如果不知道要怎样活下去,那就为了我而活下去吧。” 谢怜身旁的风信和慕情都没料到他当真会回答,皆瞪大了眼,道:“殿下?!” 那少年猛地抬头,却没看到任何人,只听到一个轻柔缥缈的声音从那泥塑像上传来: “你问的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过,如果不知道你活下去有什么意义,那么,不如姑且把我当做那个意义吧。” 风信和慕情的脸都裂了,双双伸手去堵谢怜的嘴,大叫道:“别说了殿下!你违规了!违规了!” 在被他们捂住之前,谢怜还是抢着又喊了一句:“谢谢你的花!很美,我很喜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74|求法宝黑牛借雨笠 ♂! 那少年完完全全地呆住了。风信和慕情两个人恨不得生出七手八脚来堵他, 好容易才把谢怜拖下来,谢怜却一把就将他们二人挥散了,道:“知道了, 不说了, 我知道违规了, 你们都假装没听到不就行了。只要你们不说出去, 没人会知道的。只此一次。” 慕情一脸仿佛被迫吃了袜子的表情,喃喃道:“怎么会有你这样……理直气壮地说出‘为我活下去’这种话, 真是……” 谢怜本来根本不觉得有什么的,被他这么一说, 闹了个大红脸。风信立即板着脸道:“行了!殿下都说不说了, 你还提干什么。”自己却嘴角抽搐, 谢怜看不下去了, 辩白道:“……干什么干什么, 我的话明明就很有用。你们看。” 那少年呆坐了好一阵,没再听到谢怜的声音, 于是用力揉了几把脸,取下桌上供盘,抱在怀里, 开始吃里面干巴巴的果子和点心, 吃出了一种小动物可怜巴巴又凶巴巴的劲儿。谢怜弯腰看他,露出笑容, 对另外两人道:“你们看, 有用的。他吃东西了。” 慕情道:“行行, 有用。你是神嘛。” 风信也道:“对对,有用。你是神嘛。” “……”谢怜正色道,“好了。叫你们来,是因为我的确有了决断。” 到这里,方才轻松了不到一瞬的氛围又凝重起来,风信和慕情问道:“怎么做?”“还管吗?” 谢怜道:“管。很简单。仙乐国内水的不够,就到仙乐之外的国家去。” 慕情迟疑道:“到别的国家去?那会不会太远了?只怕要借一些水法神官的法宝,而且驻镇别的国家的神官,未定愿意。” 谢怜自然也考虑到了这个,道:“我先去试试吧。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你们先继续留在永安,先紧着严重的地方救灾,我回上天庭去,有问题吗?” 风信道:“没问题。后面我顶着。” 慕情问道:“那殿下,你这边太子殿里信徒的祈愿呢?” 谢怜道:“这个也是我要说的。你先只捡紧要的帮我解决吧,不太紧要的可以压一压。” 慕情虽然看上去不太乐观,但还是道:“你是太子殿下,听你的。不过,我建议不要压太久。” 谢怜拍了拍二人肩膀,风信和慕情一行礼,这便退下了。小庙内又只剩下谢怜和那个孩子。谢怜走出庙去,回头望了一眼,再不多留,直奔仙京。 他原定是先去拜访几位水法神官,但奇怪的是,头几位恰巧都不在仙京府中,只剩下一个雨师,不住仙京,还没拜访。谢怜在仙京街头行色匆匆,迎面走过一来一位携着几沓卷宗的黑衣女文官,莞尔道:“太子殿下,您可算回来啦。” 谢怜忙道:“南宫,你来得正好,你可知雨师府邸在何处?” 这位黑衣女郎名叫南宫杰,是下天庭的一位下级文官。谢怜飞升之后,许多杂物都是由她交接和处理的,因此人消息灵通,办事妥帖,谢怜对她颇有好感。南宫杰道:“雨师大人现下还没有修建好府邸,暂居在南方雨师国,您找雨师做什么?” 谢怜道:“急事,多谢。”正欲离去,又转过身来,轻咳一声,不好意思地道:“南宫啊,上天庭这些神官你熟,能不能告诉我,雨师大人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 通常来说,一任新的神官飞升之后,精明一点儿的,就会把所有同庭在位的神官的大庙都拜访一遍,送上礼物。这就是给了面子。这几乎是个不成文的规定,但谢怜因为飞升得突然,刚上去时没人教他,等到国师提醒他了,一来是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再送很别扭,二来是这种事难免令人联想到人间贪|官走后门,作为太子,谢怜对此感观不好,最终还是决定顺其自然,总会有机会能以诚恳正当的方式拉近与仙僚们的关系。此时,他却一反往态,主动问一位神官喜欢什么东西,仿佛准备贿|赂他人,难免赧然。可是,不这样也没办法,因为平素没有交情,谢怜也不好意思让人白借法宝。 南宫杰立刻懂了,道:“雨师大人为人低调,恐怕整个天界都没人知道这位大人的私人喜好,惭愧帮不上殿下的忙,对不住啦。” 谢怜的脸有点红了,道:“无事,不必放在心上,多谢。” 南宫杰又道:“不过,如果您是有要事相寻,不妨直接登门拜访。雨师大人未定不会见您。”说完,便给他指了雨师居所地点。谢怜再次谢过,依她所指,一路南下,来到雨师暂住之地。那是一座小村庄,青山绿水,风景秀丽,他却完全无心欣赏。穿行在田埂上,终于见到一块刻着“雨”的石碑。 照理说,过了这块碑之后,就是雨师暂居的地盘了,在这里活动的,也应该都是雨师的下属。可是谢怜一路走着,四下都是田地,田地里有哞哞叫的牛,有骨碌碌转的水车,有辛勤插秧的农夫,田边还有一座歪歪扭扭的茅草小屋,就是没有任何仙风道骨的意象,让谢怜简直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这里难道不就是一个破落闭塞的农家小村吗? 正在此时,他看到那头耕地的黑牛突然人立起来,两只前蹄伸长,自己给自己取下了犁,壮硕的身子收紧,牛鼻收短,转眼化成了一个赤着膀子的高大农夫。那农夫高大健壮,身上肌肉分明,面容轮廓刚硬,鼻子上和那牛一般穿着一枚锃亮的铁鼻环,口里叼着一根草。而其余农人亲眼见了这骇人变化,却仍是习以为常般地继续干活,谢怜这才确定,这里的都不是凡人,走上前去,抱拳道:“请问这位道友,雨师大人可是暂居此处?” 那黑牛化成的农夫一指岸边,道:“喏。雨师大人就住那里。” “……” 谢怜反复看了几遍,终于确定,他指的方向,只有那座仿佛起风就能倒、雨天一定漏的茅草小屋。 就算是他最寒碜的草根太子庙,和这小屋比也体面殷实多了,心中不解,人言雨师大人飞升前乃是雨师国皇族后裔,就是因为这个,他才没带上他那些稀世宝石来作为赠礼,何以飞升后会落魄如斯?大概也是一种修炼的方式吧。礼数丝毫不短,谢过那农夫,走近小屋,在外朗声道:“雨师大人,仙乐太子谢怜冒昧拜访,未及事先告知,烦请见谅。” 那农夫拖着犁走了上来,道:“哦?你就是那位十七岁飞升的太子殿下?” 谢怜道:“惭愧。” 那农夫道:“没什么好惭愧的,事实嘛。不过,雨师大人不爱见人,最近还受了伤,恐怕不能出来见你了。” 谢怜一听,微觉失望,但还是抱着试试的心道:“能否请您代为传话?在下有要事相求。如若雨师大人听了,有不便之处,我绝不勉强。” 那农夫嘿嘿笑道:“用不着我传话,咱们都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仙乐国没水了,滋味可不大好受吧?” 谢怜一怔,道:“您知道?” 那农夫道:“我当然知道。不光咱们这种窝在山沟沟穷旮旯的知道,你仙乐国大难临头的事,现今还有谁不清楚?你的事,你自己不晓得,可别人整天盯着你,却比你还清楚,哈哈。你是来求雨师借法宝帮忙救灾的吧?” 被他一语道破,谢怜这才觉察,上天庭那些神官,并不是都恰好不在,而是对他来意一清二楚,刻意闭门不出,或是早就躲开了。他叹了口气,心想:“莫非最初真的应该把每一座大庙都拜访一通,日后相见才好办事?”想得有点沮丧,低声道:“正是如此。若雨师大人不便,在下绝不纠缠。” 那农夫却道:“你为什么不纠缠?要面子么?这可是你|国民生存大事,你不是应该死缠烂打吗?要你放下点身段就受不住了?年轻人可不能这样沉不住气啊。说句不好听的,雨师大人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借你是心情好,不借给你你回头也不许埋怨。” 谢怜明知他说的话都有道理,但听这语气,一股气微微上冲,昂首正色道:“你说的我都清楚,我也绝对不会在背地埋怨,您又何必预先将我如此设想?说不纠缠只是不愿让雨师大人为难,而若我纠缠就能借到法宝,便是让我拱手八千宫观,跪地磕你一百个响头又如何?” 那农夫哈哈笑道:“生气啦?小孩子脾气。接着!” 他一丢,谢怜一举手,接到了一只青色的竹笠,正是那农夫原先背在背上的那只。谢怜道:“这是?” 那农夫道:“你要借的东西。你来之前雨师大人就交给我让我借你了,小心点用,使坏了饶不了你。” 谢怜睁大了眼,道:“多谢!可是为什么?” 那农夫道:“不是说了吗?雨师大人心情好。别的神官不借你,雨师大人就偏要借你。想做什么做什么。” 谢怜连声道:“多谢!多谢!” 那农夫却道:“你可别高兴的太早了,太子殿下。远水解不了近渴,这雨师笠只能搬雨不能造水,你仙乐国的水是不够了,只能到别的国家去借,但是这样山长水远,每用一次就要消耗你大量法力,你法力再多也终究有耗尽之时。雨师大人虽然飞升比你久,信徒却没你多,法力也远不及你,再加上受了伤,除了借这个东西给你,剩下的也只能靠你自己了。” 谢怜却再清楚不过,能将自己的法宝借予不相干的人,是何等的不容易,他对着那茅屋深深躬身,道:“雨师大人肯施以援手,在下已是万分感激。大恩不言谢,日后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请雨师大人尽管差遣。告辞!” 他借得法宝,当即便在南方寻了一处湖河,以雨师笠兜了大量湖水,跨越千里,回到仙乐永安,找了那处干旱最厉害的村庄,郎儿湾,在云上把那斗笠翻了过来。登时,天空中淅淅沥沥下起了一阵小雨。谢怜跳下云端,双足触到地面,那些半死不活的村民不敢置信,有的冲出门去淋雨欢呼雀跃,有的急忙把家里洗脸洗脚的大盆小盆都推出来接雨。 见状,谢怜松了口气,这才露出笑容。这时,忽听一个声音远远喊道:“太子殿下!” 他一回头,只见慕情黑着半张脸,从一棵树后转了出来。见他脸色不好,谢怜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75|闭城门永安绝生机 ♂! 慕情道:“殿下, 你怎么一去就是这么多天?” 谢怜一怔,道:“我离开了很久吗?” 去去来来,上天下地, 兜起湖水, 登云化雨, 日夜不分, 早就已经耗了许多时日,而他却浑然不觉。慕情道:“好些天了!太子殿这边信徒的祈愿都积压成山了。” 这时, 谢怜感觉雨丝弱了,伸出手去, 道:“我不是交代过, 让你们先紧着要紧的处理一下吗?” 慕情道:“能处理的我们自然都处理了, 可……可还有很多祈愿, 都是我们没资格越级代劳的。所以我之前才让殿下你不要压太久, 快些回来。” 他话说完,雨也停了。这一场雨持续的时间竟比谢怜想象的还要短, 他不禁心下凝重。半空中乌云微微散去,悠悠落下一个竹青色的斗笠,谢怜伸出双手接了, 道:“可你看这情形, 我这边也抽不开身。” 慕情蹙眉:“殿下,你借到了雨师的法宝?这是从哪儿搬来的水?” 谢怜道:“南方雨师国。” 慕情道:“那么远?这搬一次要你多少法力?而且每次降雨范围小, 还不持久, 这么耗下去, 你还怎么应付太子殿信徒的祈愿?” 不消他说,谢怜也清楚。他是武神,太子殿的信徒是他的立殿之本、法力源泉。此举无异于舍本逐异,一不小心,恐怕两头都顾不好,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谢怜道:“我知。但再这样下去,如果永安那边有动|乱爆发,太子殿也迟早会被波及的。” 慕情却道:“已经快要爆发了!” 谢怜一惊:“什么?” 听了慕情通报,他迅速回到仙乐皇城。来到神武大街,刚好遇上一群皇家士兵,全副武装,正手持利器,押着一众衣衫褴褛、头手带枷的汉子走来。大街两侧都是百姓,个个脸上群情激愤。风信手挽黑弓,严阵以待,似乎在防着两边百姓暴|动。谢怜喝道:“风信!这押的是何人?所犯何事?去往哪里?” 风信听到他声音,大步踏来,道:“殿下!这些都是永安人。” 那一列汉子个个高瘦高瘦,肤色微深,有几十之众。押送他们的士兵后面还跟着几个老头,以及一些神色惶恐的妇女和小孩。谢怜道:“这后面也全都是?” 慕情道:“全都是。” 原来,这几个月来永安大旱,原先定居永安的人陆陆续续逃难来到东边。几十一群时还不明显,但前前后后,至今已经来了五百多人。这五百多人聚集到一起,黑压压的人头,那就很可观了。 这群永安人人生地不熟,一无所有,操着一开口就暴露无遗的外地口音,来到一个陌生而繁华的城池,自然要抱作一团相互取暖,因此,他们在仙乐皇城到处找,终于找到了一块无人居住的绿地,大喜过望,在此处搭起了棚屋,作为歇脚之处。 不巧就在,这块绿地虽然的确无人居住,可却是皇城人士心头的一片白月光。仙乐人惯于享受和欣赏,皇城中人为其中之尤,许多百姓闲来无事就到那块绿地去散步,跳舞,练剑,吟诗,作画,聚会。而永安,坐落在仙乐之西,土地贫瘠,本来就穷,百姓的脾性和风俗也和仙乐之东天差地别,对比他们,皇城百姓们往往更能深刻意识到自己方为正统的“仙乐人”。如今,往昔的风雅之地却被这么一大帮子难民占据,整天熬药、哭丧、洗衣、生火,臭烘烘的飘满了汗味和剩饭剩菜的味道,使许多附近的百姓不堪忍受,诸多抱怨。 几个带头的年长永安老人倒是心里明白,也想迁往别处,但皇城原本就人口众多,往哪儿迁都挤满了人,找不到其他地方可以安置这么多人,更何况这五百多人里还有受伤生病的老弱妇孺,不宜频繁搬动,只好赔着小心,厚着脸皮,赖在这里不走。皇城百姓虽然不满,但毕竟同为一国之民,既是落难,暂且也忍了。 听到这里,那列士兵押着几十个永安男子来到菜市场门口,喝令:“跪下!” 那些永安男子个个脸上都是不服气,但刀架在脖子上,不跪也得跪。那些围观的皇城百姓见他们参差不齐地跪了,有的叹气,有的解气。谢怜道:“照你这么说,是两厢都在忍耐了,那今天这又是怎么回事?” 风信和慕情都尚未答话,人群里有妇人哭天抢地道:“你们这群野蛮的贼!偷鸡摸狗还把我相公打成那样,爬都爬不起来,要是他有个什么万一,我跟你们拼命!” 一旁数人忙着安慰她,还有人指责道:“背井离乡到了旁人地盘上,也不知道安分守己!” “是啊,到了别人家里,半点都不客气,偷东西啊!” 一名戴枷的年轻人沉不住气了,辩解道:“早便说了根本不是我们偷的!先动手的也不是我们!而且我们这边也有人受伤……”一名老人喝止道:“别说了!” 那年轻人愤愤住嘴。风信道:“皇城有个人丢了一条狗,因为以前有永安小孩儿饿极了偷人家的鸭子煮了吃,所以疑心这次也是被永安人捉去烧了吃了,跑到他们那边去问,一言不合,打起来了。” 谢怜只觉不可理喻:“就因为一条狗,闹这么大,抓这么多人?” 风信道:“是的,就因为一条狗,闹这么大。两边都忍了多时,小事也变成大事了。两边都赌咒说是对方先动手的,是对方的不是,乱七八糟打了一架,不知怎么的越打越大。” 为首一名士兵道:“聚众闹事,严惩不贷!戴上枷锁示众,不可再犯!”说完退了开来,下一刻,许多人开始冲这群永安男子丢菜叶子、臭鸡蛋。几名年长者则向四周躬身道:“对不住啦,各位,对不住啦。”“还请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 谢怜虽然觉得小题大做,荒谬至极,但也大概能理解,道:“所以到底是不是他们偷的?那狗找着了吗?” 风信摇头道:“那谁知道。吃完了骨头渣子一倒,谁还找得着?不过看神情,我觉得不像是他们偷的。” 可是,皇城士兵,裁决当然偏向皇城百姓,不管偷没偷,打起来了,那肯定是永安人理亏。尤其是皇城男子多爱玩乐,不如永安男子能打,想来这回是被外地人揍得很惨,面子丢大了,梁子也结大了。谢怜摇了摇头,一眼扫过,忽然发现,这一排永安男子里,正中间一个低着头的青年,十分眼熟,正是那小树林埋儿的青年郎英。 谢怜当即一怔。这时,附近有人抱怨道:“我怎么觉着这几个月皇城里的永安人越来越多了,今天还敢打人了。” “他们该不会全部都要过来吧?” 一名商人模样的男子双手乱挥,道:“国主陛下不会允许的!我家屋子前几天就被永安人偷了,要是他们都过来了,那还得了?” 闻言,一直垂首任由菜叶劈头盖脸砸的郎英突然抬头,道:“你看到了吗。” 那商人没料到这人居然会找他说话,顺口答了:“什么?” 郎英道:“永安人偷了你家的东西,是你亲眼看到的吗?” “……”那商人道,“我没亲眼看到,但之前都好好的,自从你们来了之后才突然被偷,难道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郎英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我懂了。我们来之前,偷东西的就都是你们,我们来之后,偷东西的就全都是我们……” 话音未落,一颗烂柿子打着旋儿飞来,砸在他嘴边,仿佛呕了一大朵血花。那商人噗的笑出声来,郎英目光淡漠,闭了嘴,不说了。 谢怜化去了那些投向他们的尖锐石块,让这群永安青年不至于头破血流。这一场示众一直进行到傍晚,围观的百姓渐渐散去,士兵们觉得足够了,这才倨傲地开了枷,警告一番今后不可再惹是生非,否则定不轻饶云云。几名年长者一直哈腰点头赔笑脸,保证不会再犯,郎英却神色平淡,自顾自走开了。谢怜看他一人独行,看准时机,从树后闪出,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一闪出来,那青年先是目光一凛,刹那,似乎要出手掐他喉咙。电光石火间看清来人之后,收了还没探出去的手,道:“是你。” 谢怜化的正是那个小道士的形。他被郎英方才那没探出去的一把微微惊了一下,心想:“这人身手有点厉害。”道:“我送了你那颗珠子,你为何不拿着它回永安?” 郎英望着他,道:“我儿子在这里。我也在这里。” 顿了顿,他从腰带中取出那枚珊瑚珠,道:“这个你要拿回去吗?给你。” 他递珠子过来的那只手上,还有着戴过枷的瘀痕。默然须臾,谢怜没有接,道:“回去吧。郞儿湾今天下雨了。” 他指天,道:“明天!还会下雨。我保证,一定会的。” 郎英却摇了摇头,道:“不管下不下雨,都回不去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谢怜怔然片刻,只觉烦恼无限。 从前没飞升的时候,好像什么烦恼都没有。他要做什么,就能做成什么。谁知飞升之后,仿佛突然之间,就被无穷无尽的烦恼包围了。有他人的烦恼,也有自己的烦恼。要做一件事,却是如此的困难,捉襟见肘,力不能及。谢怜叹了口气,也转身离去,回太子殿,处理那些积压多日的信徒祈愿去了。 然而,他却并不是最烦恼的人。国主才是。 仙乐国主的担忧成为了现实,这五百多个永安人,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谢怜持着借来的雨师笠,频繁往来于南北之间,凭己一人之力,作法降雨。每降一次雨,就要耗费至少五六天时间和大量法力,若不是他,恐怕真没别的人能撑得住这般来回奔波。当然,君吾除外。可是神武大帝所统辖之地比他更广,要费精力的信徒和领地远比仙乐一国要多,他又如何能去求君吾为此分神?况且一次只能滋润永安一小部分土地,并且持续不久,虽有缓解,却是不能根治。因而,一个月后,永安人开始正式成群结队地向东方迁徙。原先是几十人一批,而现今,是几百人、几千人,大批大批,汇聚成川。 再过了一个月,仙乐国主陛下颁布了一道命令:鉴于连月来纷争不断,斗殴频发,为维皇城安稳,即日起,流散仙乐王都的原永安人必须全部撤出皇城。每人给予一定盘缠,到其他城镇去安家落脚。 在浩浩荡荡东来的永安人们面前,关闭了仙乐皇城的大门。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76|闭城门永安绝生机 2 ♂! “开门!” “放我们进去!” 士兵们退入城中, 千斤闸门合拢。被士兵们驱逐出门外的人们又如黑色潮水一般涌回,拍打在大门上。城楼上的将士们大吼道:“退走!退走!领了盘缠的可以上路了,往东边去, 不要逗留!” 然而, 这些永安人背离家乡, 一路逃荒, 来到距离他们最近的皇城,皇城的大门对他们关上, 他们要想活命,就要绕过皇城, 走更远的路, 到更东边的城池去, 可是一路走到这里, 已是千难万险, 死伤无数,如何还有余力继续前行?就算每人发配了一点盘缠, 一点水和干粮,可这点东西,又能在路上撑几天? 他们都灰头土脸, 有的拖着锅碗瓢盆, 有的背着孩子,有的抬着担架, 扶的扶, 躺的躺, 再也走不动了,成片成片地坐在城墙前的地上。年轻的男人们还有力气愤怒,锤着城门喊:“你们不能这样!你们这是要我们死啊!” “都是仙乐人,你们要不要这么赶尽杀绝!” 一个男子喊得嗓子都哑了:“把我们赶出来就算了,我不进去了,但是让我老婆孩子留下来,行吗?!” 如蚍蜉撼树,城门纹丝不动。 谢怜站在城楼上方。白衣猎猎翻飞,他越过女墙,俯瞰下方。皇城之外,所见皆是缓缓蠕动的黑压压的人头,像极了他小时候在花园里看到的蝼蚁群。 那时候,他出于好奇,多看了几眼,伸出一根手指,想偷偷戳一下,马上有宫人喊:“殿下,这东西脏死了,碰不得,碰不得!”提着裙子匆匆过来,几脚把那些蚂蚁都碾死了。 而皇城之内,万家灯火辉煌,歌乐渺渺。一道城墙,隔开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后来的永安人不能进去也就罢了,原先在里面的居然也要赶出来。虽然冷硬,但谢怜大概知道,是因为连月以来,皇城百姓和永安百姓越来越多摩擦生事,留一群男人在城里,怕里应外合闹出什么乱子。可是,有一点,他觉得还是可以商榷的:“为何妇孺也要一并撤出?里面有些人,已经走不了多远了。” 风信和慕情侍立在他身后。慕情道:“要撤就得一起撤走,不能区别对待,否则也会引发不满。” 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区别对待,难免刺激人:凭什么他们能留,我就不能留?顿了顿,慕情又淡淡地道:“而且,如果妻子和孩子都没走,男人也不会肯离开多远吧,迟早还会回来的。留人在城里,就是留了后患。” 永安人不肯走,城楼内的将士们也走不了,都道:“哼,就这么耗着吧!” 国主陛下既然下了命令,难道以为坐在这里就有用了不成?能耗一两天,难道还能耗一两个月、一两年?无论国主,抑或皇城的将士、百姓,都是这么认为的。 有的永安人绝望之下,继续东行了,但为数不多。大多数还是坐在城门口,期望王都能放他们进去,起码先给他们一个落脚之处稍作修整,再继续上路。更多的新来的永安人来了,虽然见城门紧闭,十分失望,但看到这一幕,也抱着等待并期待的心加入了他们,于是三四天后,城门口的人越聚越多,几万人几乎是在这里安营扎寨了,形成了壮观的奇景。他们靠着一点水和干粮勉强支撑,但也快到极限了。 这个极限,就在第五天。 这五天以来,谢怜每天都一天掰成三份用,一份用于太子殿信徒,一份用于安排搬水降雨,一份用于照看城外永安百姓,纵是有风信和慕情帮手,有时也觉不堪重负。这一日,恰巧是他没守在城外的某个时辰。炎炎烈日下,城门前突然响起一声惨叫:“你怎么了?” 惨叫的是一对抱着一个小孩的夫妻。众人纷纷围了过去,道:“怎么了?”“饿的还是渴的?”“大家把水分一些过来吧,这孩子脸色不能看了!”那妇人哭着给憋红着小脸的孩子喂水,水却全都被吐了出来。他父亲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病了,大夫,要大夫啊!” 他抱着儿子冲到城门前,哐哐拍门道:“开门,开门救命啊!有人要死了,我儿子要死了!” 门内士兵自然不敢开门。不管是不是真的有人要死了,门外好几万人呢,这一开门就别想再合上了,只敢通报上级将士。天气炎热,守了好些天的将士们也有些心浮气躁,敷衍道:“给他水和食物。”于是用一根绳子,吊了一点水和食物下去。那男子道:“谢谢你们,谢谢各位将士大哥,但是我们不是要水和食物,能不能帮我们找一个大夫?” 这就很让人为难了。既不能放他进门去找大夫,也不能吊一个大夫下来给他。天知道到了门外,这群饿了四五天的饥民会干出什么事来?于是,几个将军道:“算了,别管了,无视吧,死不了的。再问就说通报了,已经去请示国主陛下了。” 几个士兵照着答了,那男子身为安心,连声道谢,感恩国主,跪地磕头。然而,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去了,烈日下的影子从一边到了另一边,大夫迟迟没有出现,怀里孩子却越来越滚烫。那对夫妻抱着孩子手一直抖,那男人满头冷汗道:“还有人来吗?还给我开门吗?” 他终于忍不住了,高声喊道:“将军们,请问大夫呢?” 士兵答道:“已去请示国主陛下了,你再等等吧。” 底下有百姓按捺不住了:“两个时辰前就说去了,现在怎么还没回来?” 士兵们听从上级指示,答完便不理了。墙下众人又是气愤,又是无奈,又是痛心,围着那孩子,开始怀疑了:“他们当真通报了国主陛下吗?不会是骗咱们的吧?” 那孩子的父亲等不下去了,把心一横,背起孩子绑在背上,和妻子交待了几句。那妇人取下一个脖子上的护身符,戴在丈夫颈项间。那男人奔向城墙,试着向上攀爬。 城墙外侧修得极为难以着手,他抓了几把爬不上去,其余汉子纷纷道:“我来助你!”过去托他。几十个人,叠起了罗汉,把他送上了丈许高地。 到这里,那男子才能勉强抓住方才那根用来吊水和食物的绳子,继续攀爬。底下几万人都紧张万分瞅着他,不敢为他鼓劲加油。城楼上的士兵们守了几天,这群永安难民也没闹什么大事,难免有些松懈了,等到那人爬到快一半高时,他们才猛地发现城墙上贴着一个人,大喝道:“干什么!不准攀墙!攀墙者杀无赦!听到没有,攀墙者杀无赦!” 他们威胁,那男子也大声道:“我没有恶意!我就想带孩子看个病,什么也不会做的!”一边喊一边继续爬。一名将军原本正在吃饭,一听此事,恼火至极。这个人要是安然无恙爬上来了,开了这个先例,之后岂不是有无数人效仿?必须阻止!于是,他大步迈出,在墙边向下喝道:“你不要命了吗!马上下去,再不下去饶不了你!” 而那男子已经爬到很高的地方,过了一半,再加把劲就能上去,自然不肯停下来。那将军在军营里从来说一不二,没人敢不听他的命令。谁敢不听,也很简单。他来到墙边,拔剑一斩,那根绳子断了。 那男子握着一根断了的绳子,从半空中跌落。在无数人的尖叫声中,“咚”的摔在了坚硬的土地上。 谢怜就是在这个时候赶到的。 那男子是背着地的,而他背上还背了个孩子。“啪叽”一声,被压成了一团爆炸的肉酱,一朵溅出好几丈的血花。他的脖子也折断了,双目圆睁,扭曲的脖子里滑落一个护身符,正中写着“仙乐”二字,金线绣有花样,正是出自太子殿的开光护身符。 在他攀行的前一刻,这个男人和他的妻子曾都握着护身符,默默祈求太子殿下的保佑,因此,谢怜才在听到他们声音的时候,赶到了这里。 可是,他毕竟不是那些传奇话本的英雄主角,每次都能恰好在手起刀落的前一刻赶到。那妇人见丈夫掉下来,捂脸一声尖叫,根本没有翻开丈夫尸体去看儿子变成什么样了的勇气,往前奔跑,一头撞在墙上,倒下不动了。 在谢怜的面前,城墙之下,瞬间就多了三具尸体。 他尚未反应过来,而城门外的百姓们,却是再也受不了了。 “死绝了,一家三口,死绝了!看,这就是为咱们国主陛下办事的好将军!不救咱们,反而把咱们往死路上逼!” “不放我们进去也不送人出来,让人家怎么办?三条血淋淋的人命看着你们!” “说是永安人都要撤出皇城,那些富人怎么没见一起撤出来?我们这样没钱没权的就活该等死是吗?我算是看透了!” “忍不了了……真的忍不了了。年年该征的税没少征,赈灾的时候都到哪里去了?宁可拿钱去喂蛀虫修他儿子的庙都不救济灾民,就给一点水和干粮打发,当我们是什么?昏君,昏君啊!” 将士们在城楼上高声怒吼,形势却已经失控了。成千上万双愤怒的手推向大门,还有人直接用头、用身体撞,这一次,却不再是蚍蜉撼树了。 城门动了,甚至整座城楼,都在隐隐震颤。打从谢怜出生以来,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他所见到的人民,都是亲切、和乐、富足、可爱的。这些面容扭曲、大哭大喊的人,让他到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不禁毛骨悚然。正在此时,城楼上方传来一声怒吼。 他猛地回头,只见一个高瘦的身影,掐着一名披甲的将军,扭断了他的脖子。 那名将军,正是砍断了绳子、导致城墙下三人命殒的那一个。而那身影转过来,居然是郎英。一众士兵都不知这个人是如何突然出现的,呼喝着持剑围了上去:“什么人?!”“你怎么上来的?!” 谢怜却迅速注意到了他的手,那双手已经血肉模糊了。这人竟然是用一双肉掌,抓着那几乎没有一条缝隙的城墙爬了上来! 被士兵团团围住的郎英分毫不乱,将那将军的尸体往城楼下一抛,自己也翻上女墙,踏着那尸体,把它当做缓冲的踏脚石,跳了下去。跳下去的前一刻,他直直望向谢怜,望的却不是谢怜,而是穿透了他,望到了坐落在皇城最中央的皇宫。 从这一天开始,仙乐国便彻底陷入了大乱之中。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77|仙乐乱太子返人间 ♂! 以永安这种流离失所的灾民之众, 想要对抗仙乐皇城军队,无异于以卵击石,螳臂当车。就爱上 。。 然而, 无路可退之人, 就是有着以卵击石和螳臂当车的勇气。一场骚乱后, 几万永安人终于离开了城门, 撤出一段距离,换了个地方安营扎寨。 他们就是不肯走。走在路上说不定也要死, 在这里耗着大概也是死,有什么区别?凭借之前国主发放的水粮, 野外的树皮、野草、菜根、虫蛇鼠蚁, 以及积压了多日的怨气和不甘, 这些人以超乎想象的顽强生命力, 硬是死死地扛着。几天后, 匆匆凑出来的千余人,仗着些锄头、石头、树枝, 杀回来打了一场。 虽然这一场打得是乱七八糟,输得是一败涂地,一千多人里死伤过半, 但也不是一无所获。郎英一个人冲进了城楼, 扛了几大袋米粮和几捆兵器回去,反而激起了这群亡命之徒的斗志。 此时, 他们的性质更接近于强盗。一次, 两次, 三次。仙乐的士兵们发现,他们在迅速进步。 原先毫无经验的散乱袭击者渐渐摸索出了规律,来的人一次比一次更为棘手,回去的人则一次比一次多,还有源源不绝的新一波灾民涌来,壮大他们的队伍。 在这样荒谬的战斗持续了五六场后,谢怜再也无法作壁上观了。 他离开仙京多日,这次一回来,闷声不响,直奔神武殿。闯进去时,君吾坐在上首,一众神官都在俯首听命。谢怜单刀直入,开口道:“帝君,我要回人间去了。” 众神官皆是一惊,随即掩口不语。君吾思忖片刻,从宝座上站起身来,道:“仙乐,我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你先冷静。” 谢怜道:“帝君,我非是询问,而是告知。我的子民正陷于水深火热之中,请恕我冷静不能。” 君吾道:“世事自有定数。你这一下去,便是犯禁了。” 谢怜道:“犯禁便犯禁!” 闻言,众神官神色微变。还真是从没有哪位神官理直气壮地喊这句话,就是君吾再青睐这位年纪轻轻便飞升的仙乐太子,他也有些过于大胆了。谢怜欠身俯首,道:“请您网开一面,给我一点时间。既已开战,死伤无可避免。但如果我能平定这场战事,让最少的人死去,我一定自愿回来请罪,届时任由您处置。无论是将我压在山下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我绝不后悔。” 说完,他维持着俯首的姿势,向殿外退去。君吾道:“仙乐!” 谢怜足下一顿。君吾望他,叹道:“你救不了所有人的。” 谢怜缓缓直起身子,道:“能不能救得了所有人,我要试过,才知道答案。就算天说我一定要死,把那剑不将我穿心而过,我就还会活着!” 这一次回到人间,和以往每一次都不一样。谢怜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抛下了。有些轻松,又有些沉重。第一步,他先迫不及待地回了皇宫。国主与皇后在御书房后低声说话,他来到门外,先略略紧张了片刻,然后平定心情,掀起帘子,走了进去,道:“父皇。” 国主与皇后双双回头,皆是怔忪。还是皇后先站起身来,大喜道:“皇儿!” 她伸出双手迎过来,谢怜扶住了她。笑意尚未退去,却见国主突然把脸一沉,道:“你干什么下来了!” 谢怜嘴边笑容一僵。之前在皇宫听到父母背后对话,谢怜觉得,他父亲还是想他的,并不像他以前看上去的那般对自己有意见。本以为多少会表现出一些高兴,那样的话,自己也一定会软和态度,谁知国主却如此反应,他气也上来了,肃然道:“我为什么下来,还不都是因为您?永安有今日之乱,您扪心自问,是不是也有一定责任?” 国主神色大变,厉声道:“你管这些做什么?这是你该对我说的话?!” 他连自称也不注意了。皇后垂泪道:“都这样了,你们干什么还要吵?” 谢怜道:“不是吵。就算您是国主,是父亲,但您若是有责任,我有什么不能说的?为何不尽力赈灾?就算赈灾银被层层吞了,为何不整治贪官污吏?若是您雷厉风行,抓一个办一个,还有哪条蛀虫敢贪,难道情况会不比现在好?” 国主额头青筋暴起,拍桌道:“住口!无知小儿,你当国库是无底洞,有多少缺口填多少?还抓一个办一个,要是这么容易,为君的一声令下就能立竿见影雷厉风行,何以历朝历代贪官污吏从来没有根绝过?你懂什么,跟我来谈治国!” 谢怜道:“好,我是不懂。那就算皇城没有灾民的容身之处了,您为何不多给这些灾民一些盘缠,好生安抚,派军队护送他们东迁?” 国主指天道:“滚。快滚!滚回你天上去!看了你就烦!不准再出现!” 谢怜满心热血下来,见了父母第一面,却是听到父亲让自己滚回天上去,一声不吭,对他一躬身,退下了。皇后追出来拉住他,道:“皇儿啊!” 谢怜道:“母后,您别担心,我只是去王都走走,看看现在的情形。” 皇后摇了摇头,道:“我不懂这些国家大事,但我懂你父皇,他是怎样做国主,这么多年来,我是看得到的。你可以心底觉得他做得不好,有时候我也觉得,我只是不说罢了。但你当面说他不用心,诛心了。” 谢怜欲言又止。皇后道:“你虽为太子,却没做过国主。治国不同于你修道。你刚入皇极观的时候,国师说过,修道只在乎本心,是这么说的吧?可是,世上很多别的事,只有用心也没用。你还得有能力,不光你要有能力,你手下的一批人,都得有能力,还得和你是一条心。” 谢怜默然不语。良久,他道:“国库当真空虚得厉害?我不需要庙宇的,让他不要修那么多,那些金像,全都推了吧。” 皇后无奈道:“你这孩子,修庙固然有你父皇的私心,想要给你好的,想你在天上好。可是,你知道,八千宫观里,真正是你父皇修的有多少吗?你不知道吧。” 谢怜当真不知。他想了想,道:“……一半?” 皇后道:“真要是你父皇建了四千多座,不等永安人闹起来,皇城就先闹起来了。都说了国库空虚,哪来的钱修那么多?你父皇修,旁人跟了他的风,也一窝风地跟着修,这些也要算到他头上吗?” 谢怜怔然。皇后低声道:“你父皇做的是不够好了,但他……尽力了。只是,这世上的事,光是尽力,都是不够的。” 顿了顿,她又道:“你现在是看着那些永安人可怜,所以责怪你父皇。但难道都是我们在欺负他们吗?其实……” 国主在御书房内发出怒声:“你跟他废话那么多做什么,让他赶紧滚回天上去!” 皇后回头,叹道:“皇儿,你别下来了,你回去吧。” 离了皇宫,谢怜沿着神武大街一侧一条小巷走着,恰好风信和慕情也赶来了。慕情不可置信道:“殿下你自请下凡了?你去神武殿和帝君说了?” 谢怜道:“嗯。” 慕情道:“为什么不先和我说一声?” 风信便奇怪了:“殿下要做什么还要事先和别人交代吗?” 慕情却有些失态了,道:“为什么不?我们是他的人,我们现在是跟他绑在一起的,他一举一动都跟我们的处境息息相关,我想要知道他打算做什么,有什么不对?” 风信道:“殿下做什么我们不都得跟?他要干什么他自有分寸,你在怕什么?” “我……” 谢怜道:“够了。别吵了!” 风信和慕情当即闭嘴。这时,一列游|行队伍从大街上通过,成千上百的百姓高声呼道:“永安不除,国无宁日!” “乱国毒瘤,欺人太甚!” 仙乐人从来不曾对什么东西有如此之强的攻击性,谢怜不禁蹊跷。而风信道:“怎么这里面还有个女的?” 果然,游|行队伍里,一名少女冲在最前列。那少女肤色雪白,明眸黑亮,面颊绯红,却不是羞色,而是怒色,十分引人注目。慕情此时已调整好了情绪,冷冷地道:“殿下不认识她吗?” 谢怜道:“不认识。” 风信却皱眉道:“像是有点儿眼熟?” 慕情道:“那是源头之一。” 谢怜道:“什么源头?” 慕情道:“势不两立的源头之一。之前,因为皇城里的永安人越来越多,有的还不好好呆在一起,四处流窜惹事,朝中都在商量着驱逐之事,风声也早就传了出去。有个永安人想留下来,不想走,就铤而走险,一天晚上,潜进一户富人家,把那家的女儿掳走了。” 他这么说,谢怜乍听尚未反应过来:“不想走为什么要掳一户富人家的女儿?” 慕情看他一眼,道:“想娶她。但是,如果不靠强掳,不会有皇城人家的女儿肯嫁给永安人的。” 他没明说,但谢怜也明白了。 他从未想到过,竟然还可以这样,居然会发生这种事,突然涌上一股作呕的冲动。风信则当场就骂了出来,道:“恶心!” 这时,一群姑姑婆子急急上来要把那少女拉下去,看样子,她是趁家里人不注意自己跑出来的。那少女却是不依,道:“我怕什么!我有什么要觉得羞耻的,又不是我的错!” 风信道:“咦,这姑娘性子倒是挺烈的。” 慕情道:“是。偏生她家还不是什么普通人家,她父亲是朝中重臣,母家是皇城富商,不肯吃了这个闷亏,更不可能就这么嫁了人。先把那永安人打死了,不久,全城的富商和名流都联名上书,悉数了永安人入城以来的数宗罪,恳请国主陛下把这些人都关进大牢。大臣们立场如何,更不用说了。” 顿了顿,他又轻描淡写地道:“听说这女子的父亲曾想要把她送进宫,争取太子妃之位,殿下应该很早以前也见过几面的,居然没认出来。” 谢怜终于发现,所有事情,都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多了。 到了这个地步,城内城外,早已势不两立。臣民都群情激愤,国主若还护着永安人,岂不是在打自己人的脸?最终决定让他们带盘缠撤出,大概已经会惹来一批人的不满了。比敌人的不满更可怕的,就是自己治下臣民的不满。虽说原本全都是仙乐的臣民,但现在,恐怕已经没几个人这么认为了。 他高高在上,久不知人间事,而他的父亲却还在人间。身为一国之主,要用人,要用钱,所处位置和所受压力,怎会和他一样? 就如同永安人在皇城中占地、喧哗、偷窃,对他一尊住在庙里的武神而言,大概都是小事,不值为之生气,忍忍就过去了。但是对皇城中的百姓而言,却是切切实实、日日挥之不去、难以容忍的折磨。 谢怜不禁想起,国主的两鬓比上次所见,斑白的更为厉害了。上次说是要染,恐怕也再没有精力去染了。他小的时候,坚信父亲是天底下最伟大的君王,越长大越发现,不是这样的。他的父亲经常犯错,虽然是国主,但谈不上英明无双,有时还有些小迂腐,不过是一介凡人罢了。越明白就越失望,国主觉察了他的失望,所以也就越来越不能容忍他的反对,以及被他看到自己的失败。 天底下没有一个父亲会希望儿子看到自己的失败。在儿子面前,父亲必须永远是高大的。而他在这种时候出现,对自己的父亲说:你做的真差,差到我只能下来帮你救场——国主心里,又怎么会好受? 那少女终究是被她家里人拉了回去,而其余人继续□□,摇旗呐喊。半晌,慕情道:“殿下,回去吧。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天时,地利,人和,尽失罢了。” 正如神武殿上君吾对他所说的:世事自有定数。这句话,岂非就是在对他说:你仙乐国,气数已尽,随他去吧。 就连皇后,他的母亲,日也盼、夜也盼,只盼着要见他,可真的见到他了,却让他回去。谢怜如何不知,他们不愿让他面对这个难关,宁可他作壁上观,过好自己的就行了。 但是,这怎么可能? “……” 谢怜沉声道:“不会的!” 说完,他大步迈了出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78|平永安太子上战场 ♂! 他身后的风信和慕情皆是一惊, 道:“殿下!”抢出去护在他身侧左右。 。。然而,整条神武大街上的百姓们却都已经看到了出现在正前方大街中央的白衣少年。游|行队伍混乱了一阵,重组了。上千人层层叠叠地包围了谢怜, 第一个人不敢确定地道:“您是……您是太子殿下吗?” 第二个人迟疑:“不是说太子殿下飞升了吗?不是凡人了, 那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三个人高声道:“是他!三年前上元祭天游的时候, 我亲眼见过的, 是太子殿下!” 越来越多的人认出了他们日夜供奉的那位武神,谢怜缓缓地道:“是我。我回来了!” 于是, 人们疯狂了。 “天神降世!” “天神下凡了!” “一定是因为不忍见我们再这样受贼子欺辱了,殿下才下来的!” 于是, 立即有人满怀希望地追问:“太子殿下, 您会带领我们打败永安人吗?一定会吧?” 顿了片刻, 谢怜道:“我回来, 是为保护仙乐国, 保护我的子民们。” 他身旁的风信和慕情把这句话听在耳中,都不敢确定到底是什么意思, 然而,热血上头的国民们却一厢情愿地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谢怜握紧了拳,心跳越来越厉害, 道:“相信我!你们的信奉, 会给我更强的力量,我将誓死保仙乐, 护苍生。请你们相信我!” 百姓热烈欢呼, 一圈一圈地朝中心的谢怜拜服下去, 道:“誓死追随您!追随殿下!” “保卫仙乐!” 皇城百姓听说了“天神下凡”之说,全都从大街小巷涌了出来,只为一睹这百年不遇的奇迹,甚至闻讯赶来的皇城卫兵也不敢放肆,加入了拜服之列。三人被夹在大街中央寸步难行,风信和慕情不得不勉力维持秩序,喝道:“不要挤,都不要挤!”然而,并没有多大作用,谁都想挤到最靠近太子殿下的地方,用手摸一摸这位从天上来的神人的衣角,就仿佛给整个人都开了光。最终,惊动了皇宫中的国主,派出几名将军,带着全副武装的士兵出来,这才驱散了狂热的人群。 在留下一地杂乱脚印和飞扬尘土的地面上,谢怜看到了一样东西。他走近前去,俯身采起。那是一朵花,被多人践踏,几乎碾成了泥土色。只有几片残留的花瓣,看得到一点原先的洁白,淡淡的清香,不一会儿便散去了。 想通了一些事后,这次谢怜再回皇宫,对国主的态度软和了许多。于是,国主对他的颜色也缓和了许多,父子二人算是暂时达成和平。而国师似乎早就料到了谢怜会下来,什么也没说。 一国一心,所有人都听国主的,这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真正坐下来参与的时候,谢怜才切身地体会到了国主的压力。一朝之臣,居然还会分许多小派别。每一派各有各的打算,针对一件大事到底该如何决断,可以争论不休七天。都说自己是为国为民,实际上心里却不一定是这么想的。 对于驻扎在城外,正式打算分庭抗礼的永安人,仙乐国内的意见迟迟不能统一。有人主张直接派军剿灭,由头不够就编几个多扣几个罪名,有人则不然。永安之乱,起始于天灾,爆发于**,那摔死在皇城门口的一家三口真是个再坏不过的引子了,如果不是那个砍断绳子的将军已经被郎英徒手捏断了脖子,他回来也是要重重受罚的。说的难听些,就算内里再复杂,表面上看上去就是官逼民反,这种情况下,若派军剿灭,非仁义之师。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一旦留下了残暴的名声,非但不能服民,还恐附近其他国家趁机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生事。况且,这群永安人现在窝在山林野外,没粮没兵器,能闹多久? 最终占上风的,是第二种主张:如果永安人胆敢来犯,来一次杀一次;不来犯,就让他们自生自灭,根本不必仙乐耗费一兵一卒,打着打着自己就会消耗殆尽的。 作为武神,谢怜下凡,自然必须要在战场上发挥作用。于是,军中少不得要大力鼓吹:有太子殿下在的一方,就是正义之方,有太子殿下在的军队,就是神之军团! 一时之间,全国大量青年男子踊跃参军,仙乐**队人数短短几月之内翻倍暴涨。动静如此之大,永安那边似乎也得到了消息。原本他们活动还算频繁,一小撮一小撮的,忽然之间却哑了声息,仿佛有所忌惮,正在暗中蓄力,搞得仙乐这边的将士也十分紧张,不遗余力地对谢怜描述“每次那个总是冲在最前方的郎英”有多可怕。听到这个名字,想起那日所见的小儿尸体,谢怜总会微觉心情复杂。 两个月后,沉住了一段时间气的永安人终于再次攻击。 这一场,谢怜只带了一柄轻剑上阵,连盔甲也没穿。半个时辰不到,战斗结束了。 铺天盖地的血腥之气中,残余的永安战士丢盔弃甲,狂奔撤离。仙乐国的士兵们根本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四下已尽数都是倒地的身影,没有一个敌人还能站立。半晌,他们才确认了己方压倒性的胜利,跳了起来,举剑向天,尽情呐喊。 当晚,仙乐将士们在城楼上开了一场庆功宴。 士兵们许久不曾如此扬眉吐气了,欢呼雀跃,举杯赞美太子殿下。谢怜却推了所有的酒,一个人到城楼角落边上吹夜风清醒去了。他分明一杯酒也没喝,却能感觉到脸热心烧,满面潮红,手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这是谢怜生平第一次杀人。第一次,他就杀了上千人。 蝼蚁。 脑海里,反复出现这两个字。在他的力量前凡人不堪一击,甚至没有人能承受住他轻轻的一握。夺走他人的生命是如此的轻而易举,使得他在挥剑之间,简直要丧失了敬畏之心。 谢怜靠在女墙边,深吸了几口气,出神地凝望远方山坳里的点点火光。不久,两道脚步声靠近。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谁来了,谢怜道:“你们不去喝点酒庆祝一下吗?” 慕情哼道:“有什么好喝的,形势又不乐观。” 闻言,谢怜转身,道:“你们也看出来了吗?” 是真的不太乐观。虽然这一场是打赢了,但这次攻击,却比永安人以往的任何一次攻击都要强劲。 不光人数更多了,他们的阵型、兵器、调度,全都有了质的飞跃。甚至不少人都配备了盔甲。虽然简陋寒碜,但已俨然是一支正规军队的规模了。难以想象,这其实是一群草根泥腿子。 慕情道:“极端艰苦的环境,的确是会使人飞速成长。但再怎么艰难困苦,也不会凭空生出物资来。事情不对劲。” 风信则说得更直接,简洁地道:“他们肯定有外援了。” 谢怜点了点头。慕情道:“我不相信这些将士也没人看出来,但是他们还是照样庆祝,无非是因为这边有你,他们觉得必胜无疑。” 谢怜道:“我来的第一场仗打赢了,他们高兴一下也是好的,就当是鼓舞士气了。” 风信迟疑了一下,还是道:“殿下,你脸色不太好。你是不是还在降雨?” 谢怜道:“嗯。” 慕情一脸并不意外的不认可,道:“现在降雨已经没用了,那才是一个无底洞。殿下,就算永安的旱情真的能彻底缓解,城外这群人恐怕也不会撤退的。” 谢怜道:“我知道。可我去降雨,不是为了让这群人撤退,而是为了不让那些还留在永安的人渴死。而这,就是我本来的目的,不会因为任何事情改变。” 风信还是不太放心,道:“你撑得住吗?” 谢怜拍拍他的肩,道:“撑得住。放心。我有八千宫观呢。不过。” 他另一只手揽住了慕情的肩,叹道:“今天还好有你们两个帮忙,多谢你们陪着我。” 今日战场之上,他这两位侍从也不比他轻松,满身血污。风信道:“这话就不必再说了。”慕情则是含糊地“唔”了一声。谢怜手上微一用力,拉近了三个人之间的关系,由衷地道:“不光今天,一直以来都多谢了,你们两个。我觉得我们三个人并肩作战的样子,可以流芳百世了。” “……” 风信哈哈大笑。慕情则有点郁闷地道:“我发现你总是能把一些很……的话理直气壮地讲出来。罢了。” 谢怜也笑了。没笑多久,突然神色一凛,道:“谁?!” “铮”的一声,谢怜长剑出鞘。他轻轻一挑,将一道黑影从女墙边的角落里挑了出来。 那人躲在这里多时,竟是屏息凝神,未被觉察。谢怜本来只是想以剑尖将他悬起来吓上一吓,谁知他今日在战场上杀得狠了,手臂一直有些微微颤抖,出手有些失了轻重,这一挑没挑稳,直接把那人掀出了墙,月光下,半空中,三人都看清了这人身穿己方士兵衣物,身形像是个十五六的少年,然后就掉了下去,消失了。 眼看着一人要摔到城楼下了,谢怜心道不好,跃了出去。他足尖勾住女墙边缘,身子倒垂,迅捷无伦地伸手一拉,将那少年拉住了。那少年士兵悬在半空中,抬头上望。谢怜看到他的脸,双目微睁。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79章 背子坡太子陷魔巢 谢怜这飞身一跃着实有些骇人, 可两名侍从自然清楚这对他不算什么,是以慕情没动,不过, 风信还是去拉了一把。谢怜微一用力,就将那小士兵提了上来, 两人双足在城楼上落地,谢怜道:“你是谁手下士兵, 怎么躲在这里?” 这小兵手上、头上都缠着绷带, 绷带上还浸出一点血迹,看来负伤累累。这并不奇怪,今日一场大战,很多士兵都受伤了裹成这么副样子。但他一直躲在阴暗处一声不吭,这就很可疑。慕情道:“别是永安人的探子,抓起来审审吧。” 谢怜也有此怀疑,但皇城这边守备森严,敌人不大可能混进来, 除非是郎英一人, 而这小兵分明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这时, 风信却奇道:“殿下, 你不记得这小子?白天他一直冲在你前面的, 就是阵型前方那个。” 谢怜一怔, 道:“是吗?” 白日厮杀,他根本无暇注意任何别的,只知道有人举剑杀向他, 他就挥剑回击,连风信和慕情那边都没注意,又怎么会去注意其他小兵? 风信肯定道:“是吧。我记得这小子,他冲锋挺狠的,活像不要命了。” 听他这么说,谢怜细细打量起了那少年士兵。那少年莫名站直了,抬头挺胸,仿佛有点僵硬,又仿佛在站军姿。慕情道:“那他也不该鬼鬼祟祟躲在这里,谁知道他是来偷窥还是来偷听的?” 虽是这么说,但其实他心里也放下了戒备。因为,仙乐军中大力鼓吹所谓的“天神军队,天命所归”,不少年轻人都为追随谢怜而参军了,其中不乏这么大的少年,而这些很多都是谢怜的忠实崇拜者,从小拜着他的神像、听着太子殿下的美名长大的,想偷偷靠近,一睹武神,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并不稀奇。 谢怜道:“好了,虚惊一场。”对那少年士兵温声道,“刚才吓着你了吧,抱歉。” 那少年却无惧色,只是站得更直了,道:“殿下……” 谁知,话音未落,异变突生。这少年士兵一句未完,忽然朝谢怜扑去! 谢怜以为他想偷袭,错身一闪,抬手就要一记手刀斩下。以他之力,这一刀下去了,这少年当场毙命无疑。岂料,他忽觉背心寒气爬过,手在半路猛地转道,反手一截,截住了一支从背后向他射来的冷箭。 原来这少年扑向他,是因为看到了那只飞箭在半空中的冷光。谢怜原先是背靠女墙站立的,背后受袭,分毫不惧,反而跃上墙头,以正面向下望去。只见城门前一大片空荡荡的平地上,隐隐约约一人独立远处,因他身穿深色衣物,与黑夜融为一体,竟是极难觉察。风信迅速来到谢怜身旁,拉弓就是一箭。可那人竟是早算好了距离,故意站得极远,一箭射出,引得谢怜望他,招了招手,一语不发转身就走,撤得极快,风信箭势到时已老,堪堪钉在他脚后几寸。风信怒得一锤城墙,灰石簌簌下落,道:“那是谁?!” 还能是谁?谢怜道:“郎英!” 仙乐士兵们也发现了异状,大叫起来四下奔跑,但出于警惕,并没有立即下令开城门追击,而是去到处请示上级了。郎英射完一箭招手就走,简直就像特地来跟谢怜打个招呼似的,慕情皱眉道:“他来干什么?示威吗?” 风信怒道:“今天阵上永安被打得落花流水,他也不过勉强从殿下手底逃走而已,有什么好示威的!” 谢怜却摸到那冷箭上还系着什么东西,取下来到火光之旁一看,是一条从布带,似乎是从一件青色锦袍上撕下来的,布上还有湿漉漉的血迹,展开一看,竟是歪歪扭扭写着一个“戚”字。 谢怜立即一把捏了那布,道:“戚容呢?戚容不在皇宫里吗!” 风信对一旁士兵道:“快进城确认!” 众士兵忙不迭下去了。这确实是戚容最爱穿的那件袍子的边角,郎英又是出了名的神出鬼没,戚容真被他掳走的可能性并不小,事不宜迟,谢怜道:“我跟上去看看。”见风信也过来了,道:“你们守住城门稳着别动,当心是调虎离山。” 风信把弓一背,道:“你什么人都不带?” 永安那边若不先大举进犯,谢怜并不愿仙乐主动出兵。若是戚容落入敌手,他一个人便可带回来,而若是带一支兵前去,必将大动干戈,死的绝不止一两个人。现下,谢怜还是想把事情控制在最小范围内的,道:“不带。他们还奈何不了我。” 说完,他手在墙上轻轻一按,跃下了城楼,轻飘飘地落地,急速向郎英撤离的方向追去。奔了一阵,听身后有脚步声追上来,回头一看,竟是那名少年士兵。谢怜冲他道:“我不用人帮,你回去吧!” 那少年摇头。谢怜又道:“回去!”脚下步伐加速,瞬间把那少年远远甩下,再看不见了。 奔出五六里,进入一座山头。这座山并不陡峭,更像是个坡,所以也被叫做背子坡。据探,永安人撤出以后,大部队和平民就都窝在这里。背子坡上植被茂密,入夜了,黑漆漆的森林里四下都是怪异的声响,仿佛有无数活物潜伏,虎视眈眈。谢怜深入山中,屏息寻找许久,忽见前方一棵树上挂着一条长长的人形,定睛一看,道:“戚容!” 正是戚容。他被倒吊在树上,似乎给人一顿暴打,昏了过去,鼻血倒流,眼睛还青了一只。谢怜拔剑出鞘,挥断那绳,接住掉下来的戚容,拍了拍他的脸。戚容悠悠转醒,一见他就大声道:“太子表哥!” 谢怜正给他松绑,蓦地背心一寒,长剑反手一格。回头,只见郎英双手握着一把重剑,向他劈来。 两人铛铛拆了几招,没几下谢怜就击飞了郎英的剑,在他小腿上一踹,绊倒郎英,剑尖抵在他喉咙上,结束了战斗,道:“你知道你不是我对手,别打了。” 今天他们在战场上交过手,凡是冲向谢怜的人,都被谢怜杀了,只有郎英,正面受了他的剑还活了下来,拖着受伤的躯体回去了。任谁都看得出来,郎英就是这群永安人的领袖,谢怜让他“别打了”,意思自然不止一层。 谢怜道:“只要你们不主动进犯,我保证皇城的士兵绝不会来攻击你们。拿上水和粮食,离开吧。” 郎英躺在地上,直勾勾地与他对视。那目光看得人心底发毛。他道:“太子殿下,你觉得你做的是对的吗?” 谢怜神色一僵。一旁戚容则骂道:“废话!你知道太子表哥是什么人吗?他是天上的神!他不是对的,难道你们这群叛国的狗贼还是对的!?” 谢怜喝道:“戚容,住口!” 郎英问他的话,他答不了。他心底其实觉得,自己做的,有哪里不对。可是,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做法了。如果他不保护仙乐,抵御进犯,难道就任由永安叛民一次一次地进攻、甚至杀进皇城里去? 一个人两个人举剑冲向他,他可以点到为止打晕了事。但是战场之上刀剑无情,他不可能还有精力一个个打晕。他只能不去想,然后挥剑。郎英这么一问,恰好又唤起了他心底那个声音:你觉得你做的是对的吗? 戚容却不如他这般纠结,道:“我说错什么了?表哥,你既然来了,就赶快把这群狗贼子都杀了吧!他们几十个打我一个!” 他平日在皇城飞扬跋扈,仇视他的永安人自然众多,趁机报复不在话下。当然,其实仇视他的仙乐人也不少。谢怜现在没空理他,对郎英道:“你想要什么?要雨,永安还会下雨的。要金子,我把金像推了给你。要吃的,我……想办法。但是,别再挑起战争了。一起去找解决之道,去找第三条路,行吗?” 这番话是谢怜情不自禁脱口而出,郎英未必懂得什么是“第三条路”,但他答得却毫不犹豫:“我什么都不想要。我也什么都不需要。我唯一想要的,就是世界上再也没有仙乐国。我要它消失。” 他语气平板,话语却无端令人不寒而栗。半晌,谢怜沉声道:“……你要带人打过来,我是没办法袖手旁观的。你们没有胜算。就算追随你的永安人会死,你也要这么做吗?” 郎英道:“是的。” “……” 他答得是如此坦然,如此坚定,谢怜骨节咔咔作响,却无话可说。郎英一字一句地道:“我知道你是神。没关系。就算是神,也别想让我停止。” 谢怜知道,郎英说的是真的。因为他语气里的东西,谢怜自己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一个人义无反顾的决心。当他对君吾说出“就算天要我死”那句话时,其中的决心,和此刻郎英的决心,是如出一辙的! 郎英此言,无异于是在宣告,他将继续号召无数永安人继续前赴后继地进攻,永无休止之日。那么,谢怜现在该做什么,再清楚不过了。 谢怜一贯单手持剑,现在改成了双手。正在他双手发着颤,就要对着郎英的喉咙刺下去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嘎吱嘎吱”的怪响,以及一声突兀冷笑。 身后居然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人,谢怜吃惊不小,回头一望,却是睁大了眼。 在这种时候出现的,最大可能就是敌方将士,或许无数把刀剑已经对准了他,却没想到,在他身后的,会是这样一个古怪的人。 那人一身惨白的丧服,脸上带着一张惨白的面具,面具半边脸哭,半边脸笑,怪异至极。他坐在两棵大树之间垂下的一条树藤上,那“嘎吱嘎吱”的声音,就是他来回摇晃树藤时发出来的,看起来仿佛在荡秋千。他见谢怜回头,举起双手,一边慢条斯理地“啪”、“啪”鼓掌,一边从口里发出阵阵冷笑。谢怜莫名其妙一阵毛骨悚然,厉声道:“你是什么东西?” 他用了“东西”,是因为他直觉,这一定不是一个人! 正在此时,谢怜忽然觉察手底剑尖感觉不对,戚容也大叫起来,转头一看,面前土地竟是裂开了一条长坑,原本躺在地上的郎英居然被这裂缝吞了进去。土面迅速合拢,谢怜下意识一剑刺进地心。感觉到剑尖所触皆是泥土,没有刺中血肉,他这才反应过来,这一剑没杀死郎英,也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这时,那白衣人又发出嘁嘁诡笑,谢怜扬手一剑向他掷去。 这一剑去如闪电,长剑穿过那人身体,钉在树上,那人则一声不吭,委顿在地。谢怜抢上前去查看,却只见到地上一团白衣萎靡,穿衣的人却是凭空不见了! 这个人的出现和消失都诡异至极,谢怜一阵心惊,不敢大意,单手提起戚容,道:“走。” 戚容却嚷道:“别走!表哥,放火烧山表哥!这山上有很多永安佬,那些坐城门口耍赖不走的刁民们都藏在山上面,快一把火都给他们烧干净了!” 谢怜一手拖着他走了一段路,感觉四周阴气越来越重,似乎有无数双眼睛望着他们二人,道:“刚才这个人有多古怪你是没看到吗?此地不宜久留。” 戚容道:“古怪又如何?你可是神啊,这种小妖魔还怕他们吗?敢来碍事直接杀了就行。” 谢怜道:“先回去再说。” 见他敷衍,就是不肯烧山,戚容瞪大了眼,道:“为什么啊?这群人把我打成这样,要跟我们作对,刚才你听到了,他说要灭了仙乐!要灭我们的国!你为什么不杀光他们,就像你今天在战场上干的那样!” “……”谢怜呼吸一滞,怒道:“你为什么老是满脑子都想着杀光杀光!平民和士兵能一样吗?” 戚容反问道:“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人吗,杀谁不都是一样?” 谢怜仿佛被他戳到了痛处,一口血气翻涌上来:“你……!” 这时,他忽觉脚腕一紧,低头一看,竟是有一只臃肿的手从旁边茂密的灌木丛中探出,猛地抓住了他的靴子! 与此同时,前方“咚咚”数声,树上下雨一般落下七八条人影,瘫在地上爬不起来。虽是人形,却不着寸缕,像无数条硕大的肉虫一般,缓缓地在朝这边蠕动。戚容失声道:“什么人?!” 谢怜一剑斩断那手,沉声道:“不是人,是鄙奴!” 从前,谢怜从没听说过皇城附近有哪座山上出现过这种东西,即便有什么妖魔鬼怪,也会很快被皇极观的道人们荡平,那么,这群鄙奴,就只可能是被谁刻意放到这里来的了。 谢怜完全没料到,这一场战争,竟然会有非人之物介入。回想方才种种端倪,他越来越觉得,对方和郎英是一伙儿的,劫走戚容,只是想引他出来罢了,但此时也顾不上细想了。他每一次挥剑,都能将七八只鄙奴整整齐齐拦腰斩为两段,可是,鄙奴一旦出现,那都是成群结队的,果然,四下树丛和灌木簌簌响动,摇晃得越来越厉害,越来越多面目模糊不清的肉色人形爬了出来,源源不绝地涌向谢怜,并且只涌向谢怜。他一剑斩杀十只,马上冲过来二十只。正当谢怜挥剑不绝时,一只树上的鄙奴瞅准了谢怜的后背,从半空中扑下! 谁知,还没靠近,它就被一道冷光截断了。戚容没带兵器,自然不可能是他截断的,谢怜回头一看,发现挥剑的,竟是那名少年士兵! 他在城门前被谢怜甩得不见人影,居然还是跟了过来,找到了他们。那少年拿着一柄破剑,刷刷几下就斩了数只鄙奴,大是有用。这些东西一边爬一边分|泌黏性极强的体|液,戚容大呼恶心,在一只稍弱的鄙奴脑袋上狠狠踩了数脚,发现这玩意儿并不可怕,纳闷道:“也不怎么厉害啊?” 他却不知,鄙奴往往是和其他的凶残邪物配合出现。谢怜咬破嘴唇,右手二指沾了鲜血,在剑刃上匀速抹过。末了将那剑塞进戚容手里,道:“你们两个拿着这把剑先走!不会有东西敢靠近你们的,路上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记住,绝对不要回头!” 戚容道:“表哥!我……” 谢怜打断道:“厉害的在后面,待会儿来了就顾不上你们了。不如回去报信!” 戚容再不说话,拿了剑狂奔。他手里的宝剑谢怜已作法开过了光,一路上,鄙奴和其他邪物皆不敢近身,畅通无阻,很快消失。而那少年士兵还是没走,戚容已率先离去,谢怜也没有第二把护身宝剑给他了,只得易剑为掌,连连轰杀,加上那少年也奋力配合,一炷香后,所有鄙奴终于清除干净。 一地粘液和尸体,腥气不绝。确认没有遗漏一只鄙奴后,谢怜平复气息,转过身,对那少年道:“你剑使得不错。” 那少年握紧了那把剑,原本还在微微喘气,一下子又站直了,道:“是、是。” 谢怜道:“我又不是在下命令,你干什么对我说是?我方才命令你回去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是’?” 那少年道:“是。”说完才反应过来哪里奇怪,站得更直了。谢怜摇了摇头,想了想,忽然牵了一下嘴角,道:“不过,你,比较适合用刀。” 作者有话要说:  花花其实现在才十四岁不到,但是因为发育了长开了,突然抽高了一大截,不像之前的小可怜了,所以没认出来! 下章独处~ 咳哎哟我的妈修文的时候有一句话在想该放到哪里就把两个地方都放了试了试结果有一个地方忘了删请大家忘掉刚才那个bug。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80章 温柔乡苦欲守金身 那少年一怔, 道:“为什么?” 谢怜在脑海中回放起了他方才斩杀鄙奴的一招一式,随手比划几式,道:“你没有试过用刀吧?你使剑, 剑风诡谲,虽然快且狠绝, 但仿佛有些束手束脚,施展不开。没用过刀的话, 下次不如试试, 我想,威力也许会更强。” 他每每看到人出手有精彩之处,都忍不住想交流几句,并非指手画脚,而是满怀兴趣地想与对方积极探讨。由于他战斗经验太丰富,往往想都不用想便一眼知其然,却一时说不出所以然,只是感觉一定就是那样的, 旁人大多是尊他身份就听听, 心下极少有真心去想他说得有没有道理, 这少年却是听得认真, 似在思索, 不时也看看手中剑刃。说了几句, 忽然四野漆黑的森林又是一阵悉悉索索之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快速爬过,谢怜马上记起此刻仍处于危机四伏中, 这兴致来得有些不合时宜,立即收神正色:“这山上不知还有没有其余邪物,须得彻底清理一番。” 那少年用力点头,双手把手中铁剑奉上,谢怜摇摇头,道:“你护住自己即可。你适才不走,现下也没法走了。我尽力护你,你也千万警惕。” 这时,又见草丛颤动,什么东西飞速蹿过,谢怜甩手便是一掌,击个正着,那东西“嗷”的一声惨叫,不动了。谢怜闻到一阵血腥味,不由奇怪:若是鄙奴,它们被打爆后流出来的都是黏糊糊的□□,粘性极大,不会散发出这种血腥味,于是上前查看。拨开草丛,里面果然是一只大头鄙奴,已被他一掌打得四分五裂,但散发血腥味的却不是它,而是它口里叼着的东西——一片带着长发的碎头皮! 鄙奴以啃食残渣为生,看样子,已经有活人遇害了。它一路爬来,有点点血迹滴在草丛上,谢怜立即顺着这血迹往前走,那少年士兵紧跟着他。越往前走,血迹越浓密,血腥气也越重,不久,听到一阵有气无力的哭声。 那小兵举剑挡到谢怜身前,谢怜却一把将他拉到身后。转过一片开花的灌木,一个半大的山洞呈现二人眼前。 这山洞大概原本是一些人的暂栖之地,现在,却尸横满地,二三十只鄙奴扒着地上尸体,啃得正欢。还有五六只,正围着地上一个少女。那少女神情痛苦,被开膛剖腹,内脏流了一地,人却还是活的。她似乎方才还在简单梳妆,鬓边戴了多鲜红的花,鲜红的血衬着她鬓边鲜红的花,格外残忍。 而那群鄙奴,正在舔舐她的热气腾腾的内脏,准备下口开啃,忽听有人靠近,齐刷刷回头,朝这边扑来。谢怜眼珠也不转一下,一掌劈了,尽数打死,立即检查尸体。这些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是灰头土脸,一身朴实布衣,无疑都是永安平民,谢怜不由心惊。 他以为这山里突然出现的妖魔鬼怪,都是那诡异的白衣人招来的。那白衣人救走了郎英,多半和他是一伙的,可为何这些鄙奴却会以永安平民为食?非人之物不会无缘无故和人结盟的,莫非,这就是郎英的交换条件?以追随自己的人的性命为筹码?! 那少女又痛又恐惧,口吐鲜血,呜呜咽咽道:“不要杀我,我没干过坏事,不要杀我!” 谢怜情不自禁想起了那天死在城墙下的一家三口,他们又何曾干过什么坏事?俯身,语气愈加柔和,道:“不要害怕。没事,我是来救你的。” 那小兵却拔剑指着那少女,道:“殿下,当心是深山妖精。” 谢怜自然知道有这种可能,而且可能性极大,但他斟酌过后,还是觉得不能不管,谨慎就好。他给那少女把脉片刻,翻看了她的掌纹和指纹,迅速确定她是活人,并且不曾练过,手无缚鸡之力,这便立刻开始救治,从袖中取出药瓶,拧开塞子,一缕淡淡的浅白色烟气弥漫而过,气味清香。 这药非但能缓各种异毒的一时之症,对伤口也有奇效,谢怜毫不吝惜灵药,一瓶全给她用完了,道:“好点了吗?” 那少女伤势极重,惨不忍睹,吸入那阵烟气后,脸也恢复了一点血色,虚弱地点了点头。谢怜道:“你们是永安人吗?怎么会这样?” 那少女流泪道:“……是,我是。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本来,嘶,本来好好的,突然之间,我爹死了,我哥哥也死了……” 谢怜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道:“害死他们的凶手是什么人?还是什么东西?” 那少女哽咽道:“害死他们的凶手就是……就是……就是你啊!” 她说到最后一句,突然脸露狞色,两只眼睛精光暴涨,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谢怜! 那少年士兵一直在旁警惕,反应奇快,一剑刺向她背心。那少女本已身负重伤,被他刺中,绝对是活不成了,然而,她却欢快地大笑起来,死死搂住谢怜,就是不放开,维持着这个姿势,气绝身亡。她搂得太紧,那少年士兵好容易才把她的尸体拖出来,道:“殿下!你怎样?” 谢怜也本以为这少女最后是想偷袭。可她并未身怀利器,连撕咬也没有,只是紧紧拥抱着他,仿佛这样就满足了,至死也没有放开。他迷茫道:“我没怎么样,我……” 话音未落,仿佛是在嘲笑他一般,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袭来。 那小兵瞪大了一只黑亮的眼,道:“殿下?!” 谢怜只觉一阵烧心烧肝的难受,说不出话,也不想说话,更不想听人说话,摇了摇头,举手不语。这时,四面环绕处,却是有一阵女子的嬉笑之声传来。 “嘻嘻嘻嘻……” “嘻嘻嘻嘻……” 两人惊愕中发觉,四周并没有第三个人。发出笑声的,竟然是那些鲜红的花朵! 谢怜瞬间明白他落到一个什么陷阱里来了—— “温柔乡”! 此温柔乡非彼温柔乡。温柔乡,乃是一种喜爱聚居的花妖,以吸食男子精|气精|血为生。它们的香味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谢怜立即道:“把你口鼻遮严实了,别吸那花的香气!” 那少年士兵原本脸上就给绷带牢牢挡着,滤了一层,所以才没吸入香气,闻言紧了紧绷带,又反应过来谢怜毫无遮挡之物,撕下了全身上下最干净的袖子,使劲儿搓了搓,再拍拍,拍干净了,双手递给他,谢怜却道:“不必。没用了。” 他救治那少女,虽有防备,但没防备气味,靠得极近,殊不知她鬓边所戴的,正是一朵“温柔乡”,临死之前,她还死死抱住了谢怜,确保万无一失。也就是说,谢怜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深吸数口温柔香,这下,可算是货真价实的“沁人心脾”了。 温柔香入体后,男子会血气浮躁。先无力,再狂躁。现在是浑身软得跟被抽了筋似的,待会儿麻劲过了,就要变成一桶□□了。如果这时那诡异的白衣人再度出现,谢怜真不知道有几分把握能应付,他原本也摸不准对方有几分本事,第一反应就是去摸药瓶,然而,摸出才想起,那药为了救治少女,已经用完了。可是,人最终也没活成。 他望了一眼身旁尸体,那少女兀自面带微笑,仿佛因为死前使敌人中计、终于可以去见亲人而感到由衷的高兴。怪只怪血腥的场面冲淡了花朵危险的艳色,血气冲淡了异样的花香,他也从没想到,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孩脸上,会出现这种怨毒到极致的神情,能做出这般决绝的事情。 那边,花妖们兴奋至极,嘀嘀咕咕: “上钩啦。” “钓到啦。” “真是那位太子殿下呀。” “是他呀。” “好俊哎……我的根、我的根要控制不住、从土里爬出来啦!” 那少年士兵挥剑斩去,削平了一片花丛,然而,这花|茎竟是柔韧得很,那破剑斩了一次,再斩便有些钝了。花妖们摇摆惊叫起来:“啊哟!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哥哥,倒是挺凶的!人家好不容易快要开花了,你要怎么赔我!” 那少年士兵怒得眼睛里冒火:“找死!我一把火烧光了你们!” 花妖们绿叶子叉在茎上,叫道:“好厉害呀!我们又没招惹你,你这么大火气做什么!” 谢怜也道:“别烧!它们是妖,烧了……会生出有毒的瘴气。也不能拔!”那少年立即停下了要去拔的手,谢怜有气无力地道,“茎上全是毒刺……” 花妖们娇滴滴地道:“啊哟,太子殿下好温柔,谢谢你保护我们啦。等着,我们马上就要结果了!一定会好好疼|爱你的,嘻嘻嘻嘻……” “从小修童子功的男子可不多得,虽然破了身,法力是要掉一层境界的,不过,也只好委屈你啦,嘻嘻嘻嘻……” 温柔乡的花朵们彼此摩擦,发出咯咯娇笑,丝丝缕缕淫|靡之意暴露无遗,听得那少年士兵愣了半天,什么“童子”、“破|身”、“境界”,似乎半懂不懂,但也听出了这不是什么好话,一边奋力挥剑斩花,一边怒喝,想要盖过那调笑之声,不让谢怜听到。谢怜则是双手指节都在喀喀作响。 原来如此! 原来今夜这一连串,真是为对付他专门设的套。 只劫走戚容一人,就是算准了以他仙乐武神的骄傲和考量,一定会选择单枪匹马地追来,大事化小。而那重伤的少女,则是为了耗光他的灵药,使他吸入温柔香后一刻也无法缓解。妖魔鬼怪和活人相互配合,只为了在这一步等着他。 谢怜所修的这一道,的确是有要求必须为童子之身的。这一脉的道人飞升后,前来参拜的人们,也都坚信着他们所拜之神必然是超凡脱俗、不沾人欲的。因此,若是没守住身,毫无疑问会使信徒崩溃,法力大损。虽不会严重到直接从神官掉成凡人,日后苦修数年,还是有机会再修回来,但在这个关头,哪还有余地再给他闭门苦修数年! 皇极观清规戒律森严,谢怜作为其中最优秀的第一人,从来不曾破戒越矩,自认为早已修得如铁石一般,狂风也吹不起他心池半点波澜,也经历过不少此类考验,每次都能完美过关。然而,虽是心如止水,可毕竟年轻面子薄,此时还有一个小小士兵在一旁,听着那些花妖将这些连暗示都算不得的淫|言|秽|语往他身上泼,再加上花香缠|绵,血气激荡,心浮气躁,谢怜难免心生了几分羞恼,面上也带了一丝绯色,偏生可恨,就是站不起来。 现在还勉强能撑,要是这群温柔乡真结果了,那可就来□□烦了。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迅速回到皇城,让风信和慕情护法,可谢怜现在连站起身都脚底发软,万般无奈,只得对那小兵道:“你……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当然并不会帮撸或者帮x……不过花花的x启蒙由此开启……(? 破|身只会损法力,不损武力。武力和法力虽然可以相互加持,但本质上是不同的。而且只是谢怜选的这个专业是这么坑爹,x生活有损修为;有的神官就很聪明,选的专业反而是越x越强的;不过大多数专业是x生活和修为毫无关系就是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81章 温柔乡苦欲守金身 2 闻言, 那少年士兵的背影猛地一僵, 缓缓转身, 但就是没敢过来。眼下情势刻不容缓,见他迟疑,谢怜心中一股焦躁冲起,强忍着燥意道:“你不要怕,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快过来!” 终于,那少年迈开了步子。奔到了谢怜身前二尺,又猛地刹步。谢怜无声地轻吸一口气,向他伸出一只手,道:“……扶我起来,带我离开。” 那少年士兵小心翼翼地握住了这只手。仿佛濒死之人终于找到依靠,谢怜瞬间整个人松懈下来,朝这少年身上倒去。 由于沉浸于温柔乡之中,他体温升高,已经浑身发烫,然而,这少年的掌心竟然和他一般的热烫,还在微微发颤。 谢怜只靠了一会儿, 蓄了点力气,便提了一口气, 勉力站直了。他不愿让一个比自己矮小的人全力支撑自己,在搀扶之下慢慢走了几步,谁知, 却听花妖们道:“别,太子殿下,你可别离开呀。‘他’就在路上等你呢,你要是离开了这里,就会遇到‘他’了。” “他”? 谢怜道:“‘他’是谁?” 提到这个人,温柔乡们仿佛微微胆寒,凝滞了片刻,须臾,嘟哝道:“‘他’就是‘他’。” 花朵们相互点头,道:“‘他’就是‘他’。就是那个带我们来到此处的人。” 尽管它们不敢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或是身份,可谢怜脑海中,立即浮现了那张半哭半笑的面具。他道:“你们的意思是,如果我现在回去,把你们挖到这里来的那个人,就会在路上截杀我;而如果我留在这里,他就不会来找我,是吗?” 花妖们十分满意,叽叽喳喳地点头。谢怜心中无名登时火起。 不杀他,只把他困在这里,限于这般难以启齿的境地,这是故意要玩儿他还是想怎样?!还不如干脆出来决一死战呢! 稍稍冷静,他便压下了那阵恼意。看来,对方并无意正面击败他,似乎只是想要他损法力,掉境界,失信徒。 这些花妖说的未必是真话,但就算不是真话,仔细想想,即便这少年一路扶着或者背着他,他们也未必能安全回去。若是对方故意在半途扔下来几个女子,情况反而更糟更尴尬。 权衡片刻,谢怜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闭上眼,道:“带我到那边的山洞去。” 那少年士兵依言而行,扶着他穿过一地横七竖八的尸身,来到那座山洞之前。谢怜低声道:“停。” 那小兵停步。谢怜连抬手也发颤,道:“你的剑呢?” 那少年左手支撑他,腾出右手举起佩剑。谢怜伸出一手,挽起衣袖,露出小半截胳膊,莹白月光下,宛如羊脂冷玉,那少年呼吸一滞,谢怜却没注意,低声道:“刺我一剑。” 举着那把破剑的手立即垂下去了,谢怜道:“不要怕,你只管刺,刺深一些。我要设阵,眼下手边没别的法宝了,非得见血不可。” 那少年士兵却道:“殿下,请用我的血!”说完,举起自己手臂便提剑一割,完全没保留力道,谢怜道:“不用!你的血……”却是没赶上,一道深长的豁口已出现在那少年手臂上,霎时鲜血横流。谢怜叹道:“唉……你……罢了。” 他的血是能开光的无价之宝,一个凡人的血又如何能与之相比?但见这小兵一片诚心,不忍心直说他做的是无用功,只道:“多谢了,不过,还是需要一点我的血做引子。”于是,自己取了那剑,双手颤抖,割了好几次才下准手,刺在了小臂中心。殷红的神血顺着白臂下流,滴滴的在山洞前划了两道弧,犹如两道屏障,可谓是暴殄天物。谢怜还特地混了点那少年的血,画完之后,愈加头晕目眩,道:“……进去吧。” 山洞里黑黢黢的,那少年从怀中掏出一枚火折子,擦亮了,火光映得四周明亮至极。 那少年士兵的脸挡在绷带后,遮得严严实实,谢怜此刻的狼狈之态却是暴露无遗。冷汗涔涔,发丝微乱,唇角沾血,肿胀微红。那是方才咬破嘴唇、给宝剑开光时留下的伤口。火光刺得谢怜眼睛生疼,热浪也灼得他分外难受,谢怜立即道:“别点火,灭了。” 那少年立即丢了火折子踩熄,四周重陷入黑暗。谢怜被他扶进了山洞,以一个冥想静心的姿势,在地上坐了须臾,缓缓道:“现在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你能完成吗?” “……”那少年半跪在地,对他道,“万死不辞!” 谢怜忍着急促的气息,强作镇定道:“这个山洞之前,我设了屏障,一共两道。外面一道,是不让外面的东西进来的;里面一道,是不让里面的人出去的。” 无声地喘了几口气,他继续道:“两道屏障之间,留有一个人的空间,你就在那里,守住洞口。不管听到外面有什么声音,也不要出去;同样的,不管听到我在里面怎么了,也绝不能进来。” 那少年微微愕然:“殿下,你一个人在里面?” 谢怜道:“是。我不知道我会做什么……总之,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进来。” 眼下这个状况,他又没法回去。而等救兵,戚容估计现在还在路上磕磕绊绊,光是跑回皇城去都得好大一会,等他搬来救兵,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只有先锁一处地盘,固守阵地,想办法化去温柔香。他沉声道:“花妖结果,魅惑之力极强。它们多半马上就要成熟了……” 这时,空气中的香气突然大涨,打断了他的话语。那温软暧|昧,铺天盖地,花妖们发出畅快的格格娇笑,纷纷道:“我的根!我的根硬了!” “果子成熟啦!” 闻到那阵馥郁至极的香气,谢怜便觉心跳加速,血直往脑上冲,咬牙道:“快出去!你千万不要吸入香气,若它们靠近,不必害怕。任是什么东西也过不了血线,但只要你脚还踩在阵内,就可出剑杀伤它们。” 那少年士兵望了一眼外面,用力一点头,持剑奔了出去,卡在了洞口的两道血线之间。山洞外,一地横尸中,簇簇花丛愈显艳丽。而那一整片花丛都在隐隐颤动,仿佛其下的根须就要破土而出。不久,果然有东西破土而出了——那是一个女人的头! 那“女人”的头从土里长了出来,呼吸到土面上新鲜的空气,似是极为畅快陶醉,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随即,跟着露土的是半个浑圆的肩膀,一条手臂也爬了出来。 温柔香的果子,是结在根须下面的。而它们的成熟后长出来的果实,就是各色各式的女形。 已到了成熟的时机,无数赤身裸|体的女郎破土而出,它们扬手摘掉头上的艳红花朵,沐浴在月光之下,尽情舒展四肢。原先散发香气的,是那些小小的花朵,而现在散发香气的,就是这些妖艳女子。它们拍了拍丰腴躯体上的泥土,理一理长发,朝这边山洞口走来,媚声笑道:“太子殿下,我们来啦!” 山洞之内也充斥着浓郁的香气,令人窒息,谢怜闭目端坐于洞内,心中默诵道德经。然而,并无多大作用,那些花妖讲起话来丝毫不知羞耻,无数莺声燕语在洞外呢喃,什么心肝宝贝、哥哥弟弟,一阵乱叫,叫得他心烦意乱,于是改默诵为明诵:“五色使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为天下正……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浑没注意平日倒背如流的经文此时背得颠三倒四。洞外女妖们拍手笑道:“好太子,好心肝,我的乖乖殿下,你又不是和尚,念什么经呀……哎哟!” 只听尖叫四起,似是那少年士兵一声不吭,但手底下却发了狠,劈剑狂砍,惹得那群女妖一阵逃窜,道:“杀妖啦!” 有的远远骂开了:“你这天杀的死小鬼,辣手摧花的小怪物!一点儿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吓死了吓死了,这么大点人,下手就这么狠!长大了还得了!” 这群花妖如饥似渴地往山洞里挤,偏生就是挤不进去,一时没瞧见地上的血阵,还以为是因为有个人拦在山洞前。商量了一阵,聚在半远不远处,都道:“小哥哥,你干什么非要拦在这里不让咱们过去呀?咱们又不是要干坏事,无非是想找太子殿下快活一下嘛。” “小将军乖,可别打扰咱们找太子殿下办好事啊。” “这小弟弟凶霸霸的倒是挺有劲儿,可惜,就是太小了点,忒嫩了些。他大概连是什么‘好事’都不知道吧!” 在花妖们咯咯叽叽笑作一团的讥嘲声中,谢怜微微睁眼,只见山洞口,立着一个漆黑的剪影,那是一个双手握剑、仿佛死也不会让开的少年。忽然,一女妖道:“我说小哥哥,你也别跟个棒槌似的杵在这儿了,你图什么呀?要不然,跟我到旁边去快活快活呗?你喜欢什么样的?我这样的怎么样?” 那少年士兵还是一声不吭,众女妖以为要进山洞就非得过他这一关,纷纷对他使出了浑身解数,起哄道:“我这样呢?” “这样的又如何?你看我好看不?” “你看我,喜欢不喜欢?” 然而,从一开始的调笑,到后来的抱怨,到最后的咒骂,那少年却始终如一,远了便不睬,近了便砍。谢怜知道,温柔乡出土之前,可以在土里随意捏造自己的形貌,想要出声提醒,却苦于某种原因不敢开口。好容易捱过了那一阵阵逼人的热|潮,他道:“别看它们……” 光抵御那冲脑的血燥,已令他精疲力尽,因此这句声音极轻极低,那少年士兵却一下子便听到了,立刻大声道:“是!殿下,你……你怎样了?” 谢怜道:“无碍。若是难熬,封住你的眼睛和口鼻……” 那少年士兵还未回答,这时,一名女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我知道啦!小朋友,我猜,你最喜欢的,一定是这样的吧?” 看样子,又有一株新的温柔乡破土而出了。山洞外,突然一阵死寂。而那少年士兵,似乎也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下一刻,众女妖惊天的笑浪几乎把谢怜整个人都掀翻过去。 它们拍手尖叫道:“哎哟!你这一出可不得了,可不得了了!” “我的妈!你是怎么想到的?真是绝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快看哪!这小子整个人都呆了,我看八成就是这样吧!” “是这样没错了!还以为这死小鬼是块石头,谁知竟是错看了,小小年纪,胆子这般大!” “甘拜下风,甘拜下风!怎么样小朋友,这般香|艳美景,还不赶快过来快活快活?” “过了这个村,可就没了这个店啰。此时不来,你就是肖想八百年也吃不着啊!还是,要我们帮帮你呀?眼下不就……嘻嘻嘻嘻……” 那少年士兵被彻底激怒了,语音带上了森寒之意:“……你、们、找、死!” 与此同时,洞中的谢怜也快到极限了。 他只觉眼中耳中都是一片混沌,再也坐不稳了,身体向前倾倒,还好双手勉强撑住了地面。可是,这一倒,牙关一时没咬紧,恍惚间,唇边泄出了一缕痛苦难耐的呻|吟。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82章 温柔乡苦欲守金身 3 这一声泄出去后, 谢怜猛地捂住了口。 那少年士兵猛地转身, 道:“……殿下?” 谢怜一手撑地, 一手死死捂嘴,气息紊乱,肩头抽动。单听这声音,看这背影,恐怕多半会以为他正在啜泣。 谢怜这一辈子,无论飞升前飞升后,都从未经历过如此煎熬的时刻。比皇极观里最严苛的修炼都要难熬多了。他撑地的手没力气了,整个身体向一侧倒去,躺在地上迷糊间见那少年似想进来,谢怜喝道:“别过来!我说了无论听到什么都别过来!!!” 那少年止步。谢怜好容易翻转了身子,仰面朝上,呼吸是勉强平顺了,体内流窜在四肢百骸的热潮却是一浪高过一浪。洞外女妖听他辗转反侧,火那个旺的呀,纷纷拍手笑道:“好殿下,这是何苦来的!今儿你怕丢了信徒,不来享这快活;明儿你怕丢了信徒, 不敢做别的事。这哪里是神官,这难道不是个被你那些信徒绊住了手脚的苦刑犯!这样的神, 不做也罢,横竖都是要丢的,干什么不图个自己爽快。来来去去, 理他作甚!” 谢怜额头浮起几丝浅浅的青筋,情绪有些失控了,怒道:“闭嘴!!!” 众女妖自然不怕这时的他,又对那小兵调笑起来:“小弟弟,你瞧咱们说的有没有道理?哈哈哈哈……” “嘻嘻嘻……你站在这里,难受不难受啊?” 冷汗早已浸湿了他全身,谢怜烦躁至极,伸手猛地撕开胸前衣物,只求一丝凉意。只听“嗤嗤”声响,他忽然反应过来:这手怎么突然涌上一点儿力气了?虽然那阵力气转瞬即逝,很快就没了,但他细细一感,果然,麻劲过去了,力气在渐渐上涌,然而,谢怜一颗心却是往下一沉。 陷入了这温柔乡,是先酥麻,再狂躁。眼下酥麻已过,再过一会儿,就是狂性大发了。虽然他在山洞前特地设了两道屏障,里面的那道就是为了阻拦自己失去理智冲出去,但发了性,也不知拦不拦得住。这片刻的清醒来之不易,谢怜抓紧时机,心念电转,飞速思考对应之策。 忽然,他想到一节:温柔乡的发作是很快的,可以说血气上脑就失控,为何他却支撑到了现在?难道除了他定力尚可,就没有别的原因了? 想到这里,谢怜深吸一口气,微微侧首,对洞口那欲入不入的少年剪影道:“你……进来。” 闻言,那少年士兵似乎想立即奔到他身边,几步后,却仿佛记起谢怜方才怒喝“无论听到什么也不要进来”,又不知到底该不该进去了。谢怜眼下改口,也是无奈,道:“你先进来再说。” 那少年再不迟疑,冲了进来。 洞壁狭长,洞中温暖潮湿,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凭借着谢怜压到极细的喘息声,那少年摸索到了他身前,谢怜道:“你把剑放下……放在地上。在我身边,不要太远。” 那少年士兵道:“是!”这便将自己唯一的防身武器拱手交出,放在谢怜身边垂手可及之处。谢怜又道:“请你扶我起来。” 那少年便半跪在他身旁,伸出双手去扶谢怜。谁知,他一下手,指尖触到的不是布料,而是温热的肌肤。 那双手立即缩回。谢怜也是冷不防被一双炙热的少年的手烫了一下,这才想起,方才他在地上心烦意乱挣扎间,撕去了自己的上衣。原本男子赤着上身也没什么,只是,放在这个情境下,就有点儿尴尬了。但这点尴尬无需点明,该做什么做什么就过去了。那少年大概也懂,不等谢怜开口,已再次伸手,扳着他赤|裸的双肩快速扶起,随即撤手。谢怜靠在了洞壁上,背心贴着微凉的岩石,缓了些,觉察对方退了两步,忙道:“等等,别出去!” 他说什么这少年士兵都立即照做,当即定住。谢怜道:“你割一小缕我的头发下来。我有用。” 那少年应声伸手。然而,黑暗中视物不清,谢怜长发又都整整齐齐地束在身后,他没能一下摸准谢怜的头发,却是不小心碰到了谢怜胸口一片肌肤,滑腻柔韧,一层薄汗,一沾即滑。谢怜原本就忍得难受,这少年碰的也太不是地方,胸口登时仿佛有一阵电流蹿过,酥麻之感波及全身,低低一声呻|吟。 刹那间,洞内两人全都僵硬了。 而洞外那群花妖恨不得竖起耳朵扒着听,哪里会漏过?都嘻嘻地道:“啊哟,里面这是在做什么呢!” “臊死人啦。” “不敢听啦。” 当它们在嘲笑自己忍得辛苦,谢怜咬牙道:“你们……!” 听他动气,那少年士兵也忙不迭撤了手,不敢再碰。谢怜自然不是对他咬牙,在他眼里,这小兵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想着大抵是怕冒犯了他,谢怜柔了语气,道:“别慌,你继续,别理它们。” 对方哑声道:“是。”可是,似乎也心慌了,半天也没碰到该碰的地方,碰一下发现错了就缩手,最后只好顺着谢怜胸口一路胡乱向上摸去,只酥得谢怜苦不堪言,恨不得后脑往洞壁上狠狠一撞,晕过去算了。终于,那少年摸到谢怜颤动的喉结,往后探去,捉住了他一缕发丝。他只握住了极细的一缕,小心翼翼拾剑一割,立即道:“殿下,好了!” 这时,谢怜又来了一些力气,手也能抬起来了。他道:“把手给我。” 那少年举手。谢怜从他手中取了那细细一缕长发,胡乱在他一根手指上打了个结。那少年愣了好一会儿,颤声道:“殿下,这是?” 谢怜叹道:“花妖香气要进入第二重了,我得借你的剑一用,待会儿有任何东西想伤你,你就举起这只手,可护身保命。现在,快出去吧。” 半晌,那少年士兵退出了山洞。那群花妖起哄道:“出来啦?” “总算出来啦。” “把咱们挡在外面,你自己却进去了。小朋友,你这事可做得不厚道了!” 与此同时,谢怜感觉有更多的力气涌上四肢了。他深吸一口气,右手抓住那少年士兵留下的破剑,定定心神,举剑,在左手胳膊上一划。 霎时,犹如拨开面前迷雾一般,五感微微清明。 果然如此! 谢怜左臂鲜血汩汩横流,心中却仿佛在兵荒马乱间抓住了一线生机。 温柔乡之香气,使人心浮气躁,唤起人沉睡心底的欲|望。以往压抑的越严重,吸入香气之后,反弹便会越厉害。而谢怜以往压抑的,除却“情|欲”,便是“杀欲”了。 这个“杀欲”,不能是杀妖魔鬼怪。因为妖魔鬼怪他从前也杀过不少了,谈不上压抑过。“杀”的对象,必须是人,或者神,如此,才会有“犯禁”之感。进洞之前,谢怜为了设阵划了自己一剑,当时见了血,所以对温柔乡起到了缓解作用,因为杀伤自己,也是杀伤。 说到底,“情|欲”和“杀|欲”,都是攻击性极强的欲|念,甚至谢怜也听过,有人认为二者本质上是一致的。那么,以此为据,就可以找到一个替代的法子,度过眼前的难关了。 确定了这一点,谢怜毫不犹豫地又是一剑划在左臂上,每划一剑便觉神智清明几丝。正心下大喜,却不知是不是那温柔乡的妖气在体内作怪,在“杀|欲”得到满足的瞬间,谢怜体内突然涌出一波汹涌的快意。 这一波酥迷的快意席卷了他从头顶到足尖的每一寸角落,轻而易举地打破了他方才苦苦抵御多时建立起的壁垒,待谢怜意识到时,他已经轻吟出声了。 如果不是山洞里只有他一人,谢怜根本不敢相信这声音是他发出来的,吓得他一个哆嗦,睁大了眼,心道:“明明这个方法是可行的,怎么会这样?” 再一看那剑,忽然想起,那少年士兵用这剑砍过花朵的根茎,还斩杀过化成人形的女妖,剑刃上,早已沾染了温柔乡的汁液。他用这剑来自伤求个缓解,第一剑用两分力刺下去,第二剑就得用三分力才能达到同样的舒缓效果,岂非是饮鸩止渴?! 也是他躁到昏了头,否则早就注意到这一点了。谢怜暗骂自己,事已至此,只得撕了左袖疯狂拭那剑,再撕了右袖,塞到自己口中,死死咬住,勉力克制。 这阵轻吟在他咬唇咬牙间,硬是被逼得断断续续。可是,山洞自成回声,所有细微的声响都被重重叠叠放大了传出去,何况那少年士兵听了他的指使,已经蒙住了眼睛,只能听音辨事,耳朵更为灵敏,岂有觉察不到异常之理?他再也按捺不住,颤声道:“殿下?” 这般难堪的境地,真是生平奇耻大辱,谢怜难以想象,要是被别人撞见了他会怎么样,就算是山洞里一片漆黑也无法忍受,叫道:“不要进来!!!” 然而,他口中还死死咬着布塞,听上去只是一阵呜呜咽咽,可怜至极,那少年士兵听了,更急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83章 温柔乡苦欲守金身 4 谢怜左手已被自己刺得鲜血淋漓, 但毕竟只是在“伤”,没做到“杀”, 欲|望就始终得不到彻底的满足。那布塞咬不住了, 从嘴边落下, 他下手愈狠,下一剑刺入左腿。这一剑刺得颇深, 剑刃入|肉声清晰,那少年士兵再也忍不住, 夺步冲来。听到那嗵嗵嗵的脚步声, 吓得谢怜连连后退,退到背抵洞壁还拼命往后缩, 道:“不不不!不要过来, 不要、不行……” 那洞口的第二道血线,是谢怜专门为拦住自己而设的, 拦不住那少年, 他还是可以再躲回安全区的。但眼下温柔香已开始了第二轮发作,只要那少年一进来,谢怜恐怕就要当场结果了他性命,哪里还会容他再逃出去?他生怕自己失手杀了这孩子, 只能躲避。那少年士兵听出了他语气里流露的惶恐, 怔怔地道:“殿下……” 杀|虐之意在谢怜血中暴|动。他哆嗦着手,提起了把那破剑,心中一个声音反复喝道:“我不会死、我不会死、我不会死!!!” 下一刻,当机立断, 倒转剑锋。 黑暗中,那少年士兵隐约见有冷光一闪而过,大叫道:“殿下!!!” 而谢怜已经一剑下来,将自己穿腹而过,死死钉在了地上! 一阵尖锐的剧痛从腹部爆炸开来,蔓延至全身,将热|潮尽数驱散。谢怜双手紧紧握住剑柄,双眼猝然大睁。轻咳一声,唇边逸出一丝鲜血,连呼吸也凝滞,一动不动了。而那少年士兵似乎惊呆了,“扑通”一声,跪在了他身旁。 正在此时,洞外尖叫连天:“什么人!” 花妖们细嗓娇音,叫得甚为刺耳,然而,有个人吼得比它们还刺耳,盖过了它们所有的声音:“什么鬼!!!” 听到这一声怒吼,谢怜突然又吸了口气。 风信! 另一个声音闷闷地道:“温柔乡。不想中招就赶紧捂脸。” 这自然是早已遮了口鼻的慕情。风信捂了脸,似乎又看到了什么,闷声怒道:“那是……殿下?殿下?!我|操了!我真操|了!!这是想干什么!” 慕情也“咦”了一声,道:“真是不成体统,太不像话!”不过,语气倒不似风信那般生气,倒是有点像听谁讲了个拙劣的笑话。谢怜躺在山洞中,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大概猜出他们不满女妖在自己面前赤|身|裸|体,有伤风化。风信连连大骂,道:“赶紧的烧了!不要被别人看到!” 紧接着,只听一片烈火喷薄、灼烧之声,熊熊火焰中,女妖们的尖叫咒骂之声渐渐消失。慕情道:“烧干净点,这种女妖香气有毒,留下种子长大了要坏大事。”谢怜提气待出声,只咳了一下,那两人便听出了他的声音,冲山洞喊道:“殿下,你在里面吗?” 谢怜道:“……我在这里……” 虽然他尽量平稳声音了,但还是比平时虚弱。二人立即过去,在洞口被血线挡了一下,不过,因为他们对谢怜设障的习惯了然于心,也知道该怎么解开。风信托起一道掌心焰,走了几步,还没照亮山洞最深处,忽然道:“谁?” 慕情也警惕道:“洞里还有其他人?” 谢怜道:“没事。一个小兵。” 二人这才放心,走了过去。明亮的火光映得整个山洞呈温暖的橘黄色,而谢怜躺在地上,长发铺散,上衣尽褪,一柄长剑穿过他的腹部,将他钉在了地上。 见状,二人皆是惊骇交加。风信俯身道:“谁干的?!” 谢怜道:“我自己。” 慕情愕然道:“怎么回事?” 谢怜摇头道:“别提了,万般无奈,出此下策。赶紧把我弄出来吧。” 慕情上前,皱着眉头把那剑拔了,哐当一声丢在旁边,被那少年士兵捡起。风信扶谢怜坐起,给他披了外衣,谢怜这才把遇到温柔乡后的惊魂一夜的经过大致说了,道:“你们来得比我想象的要快。戚容呢?” 风信道:“戚容被国主关皇宫里去了,他是老是在外面招摇过市,所以才那么容易被人盯上。不过他回去后还知道要先找我们,还算他拎得清。”可见戚容虽然极度讨厌谢怜这两个侍从,但也知道他们的厉害。二人原本想留一人守城,但因戚容鬼吼鬼叫,还拿着一把谢怜的血开过光的宝剑,恐危险超出预期,还是一齐来了。背子坡中这一带妖气甚重,并不难寻,很快便赶过来。 虽然谢怜是飞升之体,寻常的刀剑伤不到他根本,这么捅自己一剑绝不会死,但是,在过往的二十年里,他几乎从未在真正的战斗和生死搏杀中输过一回,这是他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难免要缓一缓,于是,风信背了他准备回皇城。腹部传来阵阵陌生的剧痛,谢怜频频蹙眉,但尽力克制,道:“你们在来的路上,没遇到什么东西吗?” 慕情道:“没有。” 谢怜提着一口气,道:“当心,有非人之物……” 他本想说了那哭笑面白衣人的事,但因实在已精疲力尽,眼角瞥到那少年士兵抱着血迹斑斑的铁剑跟在后面,安了心,这便闭上了眼睛,养精蓄锐,沉沉睡去。 自他自请下凡以来,谢怜已将近一个月没有合眼,连日积压,在这一次爆发,导致他一休息就是三日。三日后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躺在室内,上方天花富丽堂皇,竟是皇宫,一下子坐起:“风信!” 风信在室外试弓,闻声进来,道:“殿下!” 谢怜腹部的伤早已愈合,当即下了床,道:“我是不是休息了许久?可有什么事发生?” 风信道:“安心吧。几天而已,这几日内没有敌军进犯。有的话,我难道不会叫你么?上床去,你又没穿鞋。” 谢怜这才放了心,坐回床上。顿了顿,他问道:“慕情呢?” 慕情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给他备好的衣物,道:“在这里。” 他侍奉太子殿下穿衣,风信在一旁道:“不过,虽然这几天没打起来,我们却查出了点事。” 谢怜道:“什么事?” 慕情道:“之前不是说永安那边蹊跷,怀疑有外援吗?我们去背子坡探了情况,见到有几个人,虽然是本国人打扮,但口音很怪,不像仙乐人。那几个人我捉来了,果然有别的国家在暗中支援他们,悄悄运送粮草和兵甲。” 否则,永安那么多大活人挤在一座荒山野岭,根本不可能靠吃野菜剥树皮撑到现在! 风信骂道:“妈的平时假惺惺交好,现在这个关头搅浑水,就想仙乐越乱越好!” 仙乐国地大物博,矿产丰富,盛产黄金珠宝,周边国家垂涎多年,谢怜早已料到此节,低头摇了摇,想起另一事,又道:“那孩子呢?” 风信道:“哪个?那个小兵吗?那天忙着带你去见国师看情况,没人理他,大概自己归队了。” 谢怜穿好了衣服,放下手臂,端坐床上,道:“那孩子身手不错,我看他是个使刀的绝好材料,若是调|教得好,长大必定惊艳。回头慕情记得把他找出来,好好安顿,可以提一提。” 谢怜这个人就是看到身手好的便爱,一定要提到身边天天看着才美滋滋的,这也不是头一回了,但他还是头一次这么评价一个小孩子。慕情听他夸奖“使刀的绝好材料”、“长大必定惊艳”云云,神色有些微妙,把谢怜换下来的发带在手里揉作一团,转身丢到一旁去了。风信则道:“我看那小子才十四五岁的样子,也太小了吧,能提来干什么。” 慕情也淡淡地道:“不太合适吧。不合军中规矩。” 谢怜道:“天神尚能下凡,军中还讲究那么多规矩作甚。”又赞道,“你们真该看看那孩子杀鄙奴的架势,漂亮极了。” 说到鄙奴,那诡异的白衣人又在他眼前一闪而过。风信道:“殿下,背子坡上为什么会出现温柔乡这种女妖?从前从没听说过吧。” 谢怜站起身来,道:“这是我那天就想告诉你们的。” 他得了空,终于把那哭笑面具人的事说了。三人埋头讨论几句,皆是不敢大意,均觉还是往上天庭通报一声比较好。于是,谢怜出了门,先匆匆去见了国主与皇后,再上太苍山神武殿。 若在以往,谢怜必然直接回仙京,当面告知君吾了。然而眼下情况不同,他是主动离开仙京,等于主动把钥匙交了回去,眼下要回去也打不开门了,再加上那天走的太急,神武殿上语音铿锵,感觉也对君吾有些不好意思,因此,他只在神武殿恭恭敬敬地请了几炷大香,向神武大帝的神像传了讯,等君吾空了就会听到了。然而,每日向君吾敬香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积压无数,其中不乏一些大信徒,什么时候会听到,那真是得看缘分了。他也不敢抽身太久,立即回到战场前,继续守城。 也许是因为第一场战斗耗损太大,外援也被风信和慕情频频暗中切断,永安那边转换了策略,不再一味猛冲。几个月下来,小规模打了几场,输得也不算太惨。比起第一场,简直是小打小闹,那诡异的白衣人也没有再出现,因此,仙乐皇城这边逐渐松懈下来,谢怜也难得地能从前线下去,到皇城里走一走,放松一下心情了。 他过了一座小石桥,拨一拨桥边垂柳,看一看桥下流水里红艳艳的鲤鱼儿甩着尾巴欢快地游过,甚是羡慕。发了一会儿呆,忽然觉得有谁在背后盯着自己,一转头,却没见到人,颇觉奇怪,但因并没觉出杀气或恶意,也不在意。 下了桥,沿着神武大街慢慢走,一路上行人皆向他或兴奋或恭敬或欣喜地行礼,称太子殿下,谢怜一一含笑点头,走了一阵,感觉那背后盯人的目光又来了。 这一次,他心下有了计较,蓦然回首,果然抓个正着。只见一颗柳树后,闪回了半个身影。谢怜走上去,一伸手正要抓人,却见躲在树后的是个头缠绷带的少年,不禁一怔,道:“你是……?” 那少年满头绷带,却还双臂交叠挡着脸,只从打着补丁的袖子后露出一只漆黑的眼,干巴巴地道:“太、太子殿下,我不是故意的。” 谢怜指他道:“你是那天晚上……” 话音未落,他立刻想起几个月前的那一晚发生了什么,自己有多狼狈。脑海中画面翻涌,脸上一红,微觉尴尬,赶紧轻咳一声,道:“原来是你。我之前一直想找你来着,事情太多给忘了。咳,你不是军中士兵吗?怎么在城里?” 那少年闻言一愣,闷声道:“我现在不在军中了。” 谢怜诧异,道:“啊?为何不在了?” 那少年比他更诧异,道:“我……被撵出来了,殿下你……你不知道吗?!” 谢怜一派懵然,道:“知道什么?” 他分明早就对慕情说过,这孩子是颗好苗子,要好好安顿、提一提他的。怎么特地叮嘱过后,这少年反倒被撵出军队了??? 那少年却像又是激动,又是高兴,一下子放下了双臂,道:“原来殿下你不知道!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谢怜越听越奇,道:“来,你来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被撵出来的?谁撵的你?为什么你觉得我会知道?还有,你以为什么?” 那少年向他迈了一步,还未开口,正在此时,神武大街上,传来一声惊恐万状的尖叫声:“啊——!!!” 谢怜猛地回头望去,只见一人捂着脸,跌跌撞撞朝这边冲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怜这个人,是个很严重的武力控!】 听墙根的花妖被直男们烧光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84章 人面疫出土不幽林 那人是个高大汉子, 发疯般地狂奔,大街上的行人被他撞倒了好几个, 纷纷不满道:“干什么呢!”“大热天的消什么火呀跑这么快……”“还真是头一回看到走路不带脸的。” 说着说着, 好几个人都笑起来了, 倒也没真生气。谁知,那人横冲直撞, 一头撞到一辆高大华丽的马车上,当场鲜血飞溅! 他仰面朝天倒了, 原本玩笑的路人却都尖叫起来了。马车主人也吓了一大跳, 探出头道:“谁撞的?谁撞的?” 事发突然,谢怜不得不搁下那少年疾步上前, 问道:“发生何事?” 那人一头撞在硬邦邦的马车上, 似乎昏了过去,一头乱发挡住脸, 许多人正小心围观。没等谢怜走近, 他突然又一跃而起,长声惨叫:“我受不了了!杀,杀!谁快来杀了我!!快来!” 路人里有几个大汉看不下去了,道:“这是哪家的癫人没关好跑出来了, 押回去押回去……”他们本想上去扭住这人, 谁知,刚围上去,一看清这疯汉的脸,也是数声大叫, 忙不迭躲开:“这是什么怪物!!!” 那疯汉却冲他们奔去,狂叫道:“快打死我!!!” 那几人惊骇至极,刚好谢怜上来,他们一见是太子殿下,如蒙大赦,忙冲到他身后。谢怜不假思索,抬腿便是一脚,把那疯汉踹得空中翻了个筋斗,摔了个温和的狗啃泥。几人指着地上道:“太子殿下!这个人……这个人……他有……他有!!!” 不用他们说,谢怜也看到了——这个人,竟然有两张脸! 准确来说,是一张脸上,长出了另一张脸。这第二张脸就挤在这疯汉的半边面颊上,成人掌心大小,这疯汉是个青年,这张脸却像个皱巴巴的小老头,丑陋至极! 谢怜万分惊愕之下,满心想的都是一句话: 这是什么怪物?! 他立即握住腰间的佩剑,拔了出来。此剑便是神武大帝所赠奇剑——红镜。自从见了那白衣怪人后,他便随身都带着这把剑,以备哪天不时之需,说不定哪天就能看一看那东西的真面目了。眼下刚好派上用场,长剑出鞘,剑光胜雪,然而,低头一看,剑刃上映出的景象,没有丝毫改变。还是这个人,还是这两张可怕的脸。也就是说,这疯汉不是妖魔鬼怪中的任何一种,他是个人! 但是,世上真的会有人长成这种模样吗?如果是天生相貌如此,在仙乐皇城内,岂有这么多年都不传开之理?谢怜正惊疑不定,忽然,一旁一人战战兢兢地道:“他……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谢怜一听,把红镜剑刃插|回鞘中,转头道:“你认识这人?他从前不是这样子的么?” 好几人都道:“认识,我们跟他一块儿干活的。当然不是这样的,他从前,脸上……哪里有这东西!!” 眼看着围观者越聚越多,几乎堵了大街,谢怜神色凝重,提气朗声道:“诸位,不要靠近,无事,散开吧!”那绷带少年帮着他隔开人群,谢怜却没注意。他忙着和风信慕情通灵:“速来皇城神武大街!” 放下手,又见有个人在一旁吞吞吐吐,一副十分迟疑的样子,谢怜主动迈出一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 见太子发问,那人终于鼓起勇气,道:“太子殿下,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谢怜哪里还有空等他寒暄,言简意赅道:“直说!” 那人道:“几天以前,我胸口长了几个小窝槽,三个大点儿两个小点儿,没什么感觉,不痒不痛,但是抠一抠还挺舒服的。我是不大在意,但看了这位兄弟,我这心里有点儿……有点儿犯那什么,哈哈。”他干笑着解开衣服,坦出胸膛,道,“您看我这……没问题吧?” 他一脱衣服,众人登时鸦雀无声。这人胸口的,哪里是“几个小窝槽”?分明已经五官俱全,能看出一张模糊的女人脸了! 那人低头一看,也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之前明明还没有这么……这么……”栩栩如生?惟妙惟肖?无论用哪个词,都是十足的恐怖! 众人皆是毛骨悚然,这人情不自禁抓住了谢怜的衣摆,高呼道:“殿下救我!” 恰好这时,风信和慕情收到通灵,从城楼赶了过来。见状二人双双皱眉,风信喝道:“起开,这是闹哪出?” 谢怜不及解释,拍拍那人肩膀,安抚道:“没事。你且冷静。”他语气温和笃定,严肃从容,那人以为他有成竹在胸,更加坚信这点小事对太子殿下而言易如反掌,安下了心。然而,谢怜心里却是波澜不小。 这种“人面”,居然是渐渐长成的!而有此症状的——姑且称其为症状,不止一个人,那么,是不是还可以猜想,其实还有更多? 他立即对风信和慕情几句简述了大致,道:“通报皇宫,传令下去,全城搜问,还有没有人身上有类似的东西出现,务必一个不漏!” 由于这东西太过骇人,国主得到消息后极为重视,派了大量人手进行搜索清查,效率奇高。当天深夜便确定了:整座仙乐皇城,光是身上已浮现出较为清晰的人脸者已有五人。这五人,要么是看见了没当回事,要么是“人面”长在了不易觉察的部位,加上并不痛痒,所以才未察觉。此外,还有十几个人,身上已经出现了较浅的窝坑和凸起,疑似是还未成型的“人面”。 这二十多人里,女子和少年居多,被一齐送到谢怜面前来后都是惴惴不安,相互招呼,随口安慰了彼此几句。谢怜原本在和旁人交代事情,注意到此节,略觉哪里不对,问道:“你们都是认识吗?” 忙了一晚的官员看了一眼册子,道:“殿下,这许多位都是住在皇城郊外,住得较近,可能是平日邻里有些来往吧。” 许多都住在同一个地方?慕情愕然道:“住得近的一拨人身上都长了人面?这东西难道是会传染的???” 谢怜比他快想到,只是没不如他说得快,立即道:“隔开!遣散人群,谁都不要在附近晃了。找一处地方,将这里所有人全部隔离!” “有怪病,会传染。”这六个字一漏出去,比什么遣散疏散、士兵队伍都要有用,岂止围观的人群散了?大半条街的房子都空了。谢怜命前来听从他调配的官员和士兵们全副武装,做好防护,带着这二十余人,来到他们部分人所居住的皇城荒郊野外。 那郊外民区附近有大片大片的树林,唤作不幽林,大臣们有意在在此建一个区域,暂时安置“病人们”。可是,走进那树林里,其他人忙着安营扎寨,谢怜却越走越是一股不详盘旋在心。风信和慕情自然也发觉了。风信率先道:“殿下,这莫不是那个郎英……” 谢怜负手,沉眉道:“是啊。就是这里。” 这片不幽林,岂非就是那郎英亲手刨坑,埋下他儿子尸体的地方! 三人觉察此节,面面相觑。虽然说不清是什么,但模模糊糊有个猜想,驱使着他们不约而同开始四下寻找当日郎英埋尸之地。然而,距离那日已过去数月,何况不幽林里树木如此众多,哪里还记得清当时到底埋在哪棵树底下? 恰在此时,一股难以言述的恶臭飘散过来。 这恶臭有些像尸体腐烂但气味,但比那气味更令人窒息,只吸入一口,整个人仿佛就要晕过去。其余人也闻到了,纷纷退开,捂鼻扇风道:“什么东西在那边?”“怎么回事!比在酱缸子里腌了十年还臭……” 谢怜夺步抢去,顺着那可怕的气味一路直走,果然找到了一棵有些眼熟的歪脖子树,树下一处土地略略鼓起,形成了一个平缓的小土包。士兵们举剑聚集要保护他,谢怜抬手阻拦,沉声道:“当心。普通人都别过来。” 不是普通人的风信则随手抄了把铲子上前。几铲子下去,那土包便成了一个土坑,恶臭愈发浓烈,他下铲也愈发小心。再几铲子,土下翻出了一点黑色的东西,似乎在微微蠕动。 他缓了动作,众士兵如临大敌。突然,土面高高拱起,一个浮肿、膨胀的巨大身形,破土而出,暴露在举着火把的众人面前。 那阵腐臭瞬间暴涨,不少人当场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谢怜的瞳孔也缩小了一圈。 那东西,已经完全不能用“人”来形容了,任何东西都比它像人。任何人都看不出来,这具几乎可以用“庞大”来形容的尸体,曾经只是个瘦弱的小孩子! 一股作呕的冲动涌上他喉咙,谢怜侧首望向一边。风信与慕情也惊呆了,均脱口道:“这是什么东西?!”“这是诅咒还是单纯的尸体腐坏??” 不管是什么东西,谢怜都知道眼下该做什么,道:“都退开!越远越好!把这东西烧干净了!” 说完便一举手,一道烈焰喷薄而出。火光冲天,浓烟滚滚里,正在此时,远方城楼上传来凄厉的号角声,呜呜催命! 三人同时抬头望去,这是敌军来犯的信号,风信骂道:“妈的,偏偏在这个时候打上门!” 慕情沉着脸,火光下看来阴晴不定,道:“也许,他们就是故意的呢?” 谢怜果断道:“慕情留下处理这里。风信你跟我走,先打退他们,切记不能让他们看出一点破绽!” 是夜,二人匆匆飞步赶出城,匆匆打了一场。 这一场虽然措手不及,但还是胜了;虽然再一次胜了,但包括谢怜在内,所有的仙乐人,都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 这突如其来的“怪病”,被人们叫做“人面疫”,在仙乐皇城内,以迅雷不急掩耳之速传得沸沸扬扬,闹得人心惶惶。 国主也考虑过要封锁消息,但第一个病人是在大街上冲出来的,在场目睹者不计其数,从一开始就瞒不住了。而且,人面疫扩散和发作都极快,短短六天之内,就又在五十余人身上发现了疑似症状。 与此同时,永安的进攻也频繁起来。多方夹击之下,谢怜几乎无暇抽身去永安降雨,原本用来做这些的法力和精力,大半都消耗在皇城隔离区了。 森凉凉的不幽林里,搭着大片大片建议的帐篷和棚屋。谢怜在一地病人之中穿行。这片隔离区由一开始的二十余人,演变为眼下近百人的规模,越来越大,每日谢怜只要有空便来此处,以法力为此处的病人缓解身上可怖的症状。可缓解终究不是根治,人们盼望着的,是他能根治自己。谢怜走着走着,躺在地上的一个青年突然举手,抓住他衣摆,道:“殿下,我不会死的,是吧?” 谢怜正要说话,却觉这人有些面善。仔细一看,不正是他得知仙乐缺水、皇城下雨的那日,给他送了一把伞的路人吗? 想起那日、那雨、那伞,谢怜当下心生暖意,蹲了下来,轻拍这人手背,认真地道:“我定当全力以赴。” 那人仿佛得到了生的希望,目光闪动着喜色,连声道好,重新躺下了。从这些人热切的眼神里完全可以看出,他们深深相信着他可以办到。因此,每每对上他们的目光,谢怜心底便对自己生出些许自责,想要更快寻求出解决之道。 在隔离区走完了一圈,谢怜找了个地方坐了,慕情升起篝火,他则坐着沉思。远处,有几名小杂役抬着担架离去,窃窃私语,却不知已被谢怜尽收耳底: “这是第几个啦?” “第四个还是第五个吧。” 担架上抬着的,是不幽林内死去的病人。其实,人面疫是很难死人的。但是,不死才可怕,不死,也就是说今后一辈子身上都要带着这种东西过了,想想都令人丧失了生的勇气。尤其是一些年轻女子,爱惜容颜,若是长在了脸上这种要紧之处,最终多半还是会选择去死的。 一名人叹道:“唉!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哟。” 另一人道:“有太子殿下在,不会打败仗的,放心吧。” 原先那人有点抱怨地道:“我不是担心打败仗,但是现在这个情况,光是不打败仗有什么用?咱们这种老百姓还是不好活啊,唉……算了算了,我这可不是在抱怨。你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若是风信在这里,肯定马上就过去骂人了。而慕情看了谢怜一眼,继续生火,并没说话,待那两人彻底走远,才淡淡地道:“真是小民之见,只会怨天尤人。难道还想让一个武神包揽万物不成?” 谢怜却摇了摇头。那人说的,有一定道理。他是武神,有他在的军队,战无不胜。然而,这个时候,光是能打胜仗有什么用?建立军队原是为保护百姓,而后方的百姓却在遭受瘟疫袭击,原本的优势岂不是成了一个笑话? 这时,篝火微晃,一人坐到谢怜身边,却是风信回来了。谢怜立即道:“如何?” 风信摇头,道:“还是跟你之前探的结果一样,背子坡上根本找不到郎英,也见不到什么白衣服的怪人,不知道藏哪里去了,没法查证他们有没有在搞鬼。还有,永安人果然都好得很,没有一个得了人面疫的。” 慕情拨了拨火,道:“皇城和背子坡离得这么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一个都没有感染。显而易见,必定是他们搞的鬼无误了。” 许多人暗地里都是这么想的,这么想也的确很有道理。可是,就算他们心知肚明是永安人,或者明确点,是郎英在搞鬼,奈何对方藏得极深,抓不到把柄。 他们怀疑人面疫是诅咒引起的,郎英儿子的尸体就是诅咒之源。然而,如果是诅咒,这个诅咒真是十分漂亮,并未留下任何能让他们顺藤摸瓜摸回去的痕迹,有什么能证明这个怀疑?并无。谁知道这人面疫会不会仅仅只是一种自然生出的全新瘟疫呢?除非抓住他们怀疑的对象,谢怜才有办法断定,人面疫到底是什么。 他也匆匆向上天庭通报过了自己的猜想。然而,早便说过,谢怜是犯禁下凡,今非昔比,以往要通报什么,直接迈进神武殿冲着君吾耳朵大声告诉他就是了,现在却要按常规来了。须知,所谓的常规,运气好,狠狠砸些功德就能通过,传到神官那里了;运气不好,说不定就会被迫走一套极为繁琐复杂的程式,无限拖延。走完了也无非是下派神官来处理,而谢怜自己就是神官,除了君吾,上天庭中法力能出其右者并不存在,派下来的神官真不一定有他强,君吾身上担子那么重,用人间一句话说叫日理万机,也不可能亲自下来帮他。因此,这通报也只是象征性的,并不真抱什么希望。 不过,眼下谢怜心中思考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另外一个问题。他道:“如果说,是永安那边为了打垮皇城而发出了诅咒,那么最有效的攻击,应该是攻击军队。只要军队一败,岂非等于城门大开?但事实上,人面疫根本没有蔓延到军中。” 军中不是没有人面疫患者,但相对而言,数量真的极其少了,不过三四人,并且送去隔离后,情况便马上被控制住了,并未扩散。风信一贯是想到什么说什么,道:“也许因为他们觉得就算打垮了军队,有你在也必败无疑,干脆就不对付军队,直接对付平民了。” 闻言,慕情呵呵笑了一声,风信道:“你笑什么?”慕请道:“没什么。你总是能提出很有道理的见解,我没有意见。” 风信最烦他这样心里想刺人嘴上却总是装斯文的作风,直接不理,道:“要真是他们弄的,我就瞧不起了。有本事战场上见真章,出些阴损招数残害无辜百姓算什么?” 闻言,谢怜深以为然,叹了口气,道:“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到底怎么样才会被传染。先得知道是怎么传染的,才好控制住。” 风信道:“不是很清楚了吗?靠得近了,接触多了,一起喝水、吃饭、睡觉什么的,就会传染。” 谢怜揉了揉眉心,道:“表面上看是这样没错。不过,就拿军中来说好了,军中士兵们也都是一块儿喝水吃饭睡觉的,比寻常人家的接触应该是要更近更频繁的,但是为什么被传染的士兵就那么少?” 慕情凝眉道:“你的意思是,同样的条件下,体质不同,有人会被传染,有人不会。你想问的是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抵抗人面疫吧。” 谢怜抬头,道:“慕情懂我。正是如此。如果能找出这个,也就有办法掐断人面疫的传播了。” 慕情一点头,道:“那好。我们就反过来看,什么样的人,更有可能得人面疫。不幽林的这些病人里,什么样的人最多?” 谢怜这些天在不幽林隔离地带走了无数遍,闭着眼睛也能答出,立即道:“妇女、小孩、少年、老人、体格不是很高大的年轻男子。” 风信疑道:“莫非是身体弱的才会感染?是不是该请国主下令,号召全体皇城人士勤加锻炼身体?” “……” “……” 谢怜和慕情都看了他一眼,似乎都不想接话。顿了顿,风信又自己道:“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郎英儿子尸体大概就是巨人观那样子吧……但是因为比较恶心我还是不详细描写了……大家意会一下。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85章 人面疫出土不幽林 2 显而易见的不对。因为那第一个冲上神武大街的人面疫患者就是个体格强健的壮汉, 未免站不住脚。 那几个患了人面疫的士兵和其他士兵相比,究竟是哪里不同, 谢怜想过很多种可能, 也验证过很多种。论方方面面, 他们和别人都没有太明显的区别之处。所有的受染者中,样貌, 体格,甚至身份, 性格, 均是五花八门,总结不出一个固定规律。莫非, 谁染谁不染, 真的只是运气问题? 谢怜自语道:“到底士兵们是做过了什么,才能抵御人面疫的传播呢?换句话说, 究竟有什么事, 是平民做得少,士兵做得多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双目睁大,脸色刷的白了。听他语音戛然而止, 风信道:“怎么了殿下?你想到什么了?” 谢怜的确是想到什么了。他想到了一个合理的推测, 同时,也是一个可怕的推测。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脱口道:“不会的!不不,应该不是这样的, 没可能有这种事。” 风信和慕情也一下子站了起来,道:“什么事?” 谢怜捂着额头,来回走了几步,举手道:“你们等等,我,有个很荒谬的猜测。应该不是真的,但我需要试验一下。” 慕情道:“到底什么猜测?你要怎么试验?要我给你找个人过来试试吗?” 谢怜立即否决:“不行,不能找活人来试,万一我猜错了怎么办?”倒不如说,他心内是希望自己猜错了,大错特错才好。慕情皱眉道:“殿下,你如果想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不对,你就必须要用一个活人来试。这是最好的办法,你在这发愁也没用。” 风信也皱眉:“你没看他烦着吗,这当口就别说这种话了。” 慕情转头道:“奇了,我说什么了?我说的不是实话吗?到这一步了,再犹豫纠结,有什么用?” 风信反感道:“在你这儿什么都要用有没有用来衡量吗?那是活人,犹豫都不犹豫一下,你是不是也太冷静了。” 慕情道:“冷静?你莫不是想说我冷血吧。” 谢怜也没了往日在二人中温和调解的耐心,道:“你们两个,一句话就能争起来,成何体统!给我在这儿站一炷香,一炷香内谁都不许动。老规矩。” “……” “……” 一听到“老规矩”三字,风信和慕情都是微微变色。谢怜摆手道:“天官赐福。开始。” 半晌,风信咬牙道:“……福星高照。” 慕情也咬牙道:“……照本宣科。” 风信艰难地道:“科……科……” 他尚在苦苦思索该怎么接,谢怜转身便进入不幽林,寻那三个患病士兵问话去了。 所谓的老规矩,是谢怜想出的一个转移他们注意力的办法。风信和慕情有事没事便要刺对方几句,起点不大不小的口角,一开始,谢怜会让他们默立一炷香,不许和对方说话,直到冷静下来,但收效甚微,于是后来,谢怜决定改成让他们成语接龙,有胜负之争,如此,他们脑子里就没有空闲去纠结刚才吵的架,而是要绞尽脑汁去接龙、想方设法去赢下对方了。发现这个好办法之后,谢怜觉得世界和平了不少,甚为满意。眼下要他们再按老规矩来一遍,也算是勉强让大家都轻松一下。 然而,这轻松并未持续多久,一炷香后,谢怜回来了。他面色极为不好,吩咐道:“给我把和患病的那几个士兵同吃同住的同营士兵都召集起来,我有话要问他们。” 那两人已经各自卡了好几次,各有胜负,终于不用再接龙,都是松了一口气。慕情道:“也行。不过这样迂回地求证,未必可保证结果完全准确。” 风信转身要去执行他的指令了,谢怜又道:“等等!已经深夜了,现在去问动作太大,也不能一次召集多人,引人注意。我要问的话不能走漏一点儿风声,这样瞒不住人。” 风信回头道:“那要怎么办?一个一个带过去你那里私底下问?” 谢怜道:“也只能这样了。明天先把跟那几人走得近的士兵一个一个单独带到我屋子里去,不能让他们知晓彼此都被问过,你记得命令他们绝对不许告诉别人。否则……” 他吸了一口气,叹道:“算了,你还是威胁吧,就说若是传出去了,格杀勿论。越狠越好。” 慕情道:“一个一个地问,那得问到什么时候?” 谢怜道:“不管问到什么时候也要问,多问一个多确定一分。这件事……我非弄个清楚不可,绝不能有半分差错。” 于是,第二日,谢怜坐在城楼上临时给他划出的一间屋子里,亲自问了三百多名士兵。 面对他提出的问题,这三百多人都给出了相同的答案。每问一个,谢怜的脸色就沉下去一分。完事之后,风信和慕情走进屋去,见谢怜坐在桌边,一手扶额,不说话,许久才缓缓地道:“你们守住城门,我去一趟太苍山。” 风信迟疑道:“殿下,你问出什么来了吗?究竟是诅咒还是……?” 谢怜一点头,道:“问出来了,是诅咒。” 慕情肃然道:“确信了?” 谢怜道:“确信无疑了。我也知道,什么样的人才会被传染,什么样的人才不会了。” 虽是这么说着,然而,他脸上并没有半分终于揭开谜底的欣喜,风信和慕情便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可谢怜既不主动说,他们作为下属自然也不好多问,两颗心也沉了下去。 太苍山,皇极观,最高峰,神武殿。国师在烟云袅袅中敬香,谢怜迈入殿中,开门见山道:“国师,我要见帝君。” 国师敬完了香,回头道:“殿下,天界的大门,已经不对你打开了。” 谢怜道:“我知。但眼下,我已查明,仙乐国正在遭受一场前所未有的诅咒恶潮的侵袭,这不是天灾,是非人之物在其中捣鬼,请您祝我一臂之力,请来帝君降灵附体,将这个消息直接告知于他。也许他会知道造成这一切的源头是什么东西,也许能找到转机。” 自从他回到人间后,一共来神武殿通报过三次。然而前两次都意不在求助,只是惯例走个过场罢了,只有这一次,是真心想要寻求帮助。国师坐在椅子上,道:“不是我不想助你,殿下,只是,没这个必要了。即便我助你一臂之力了,帝君降灵,附于我体,你和他对话,得到的答案,也只会令你失望罢了。” 谢怜微微色变,道:“您是不是知道什么?那戴哭笑面具的白衣人是什么东西,您知道吗?” 国师道:“殿下,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一句话吗?这天底下的气运,好坏,都是有定数的。” 谢怜一怔,当即不语。国师又道:“本来,许多永安人已经要死了,你运水降雨,给他们缓过一口气,但又不能彻底救他们出大旱,安置他们的未来,所以现在,他们在背子坡的永安军里,要给自己挣一个未来。 “本来,皇城这边已经陷入颓势了,你却亲身下凡,以一己之力,瞬间扭转这一局面,给皇城缓了一口气。但是,你又没有决绝地把永安叛军叛民尽数杀灭,斩草除根,反而允许他们存活到今天,像一群蟑螂一样越打越强。” 国师奇怪地道:“殿下,我能问问,你这是在干什么吗?难不成,你还在等着双方悔悟,改过自新,和好重归一国吗?” 谢怜心中莫名生出一阵羞惭之意。然而,很快又变成迷惑,心想:“真是奇怪。无论我救人、护人,都是因为那些人是无辜平民,罪不至死。我所做的每一件事,分明都是我认真想过、挣扎过后做出的选择,为何在别人口中说起,听来却这么可笑?为什么听起来,我仿佛一件事都没有做成,这么的……失败?” 脑海中刚冒出这个词,立即被他浓墨划去。国师又道:“你以天神之体,干预人间之事。仙乐国的定数,被你搅得天翻地覆,乱七八糟。为了取得平衡,自然会生出另外一些东西,把被你打偏的轨道带回去。我不知道那个东西到底什么,但是,我可以确定,它是为你而生的。” “……” 谢怜身形晃了晃。国师继续道:“我也可以确定,神武大帝见了你,也一定会告诉你同样的话,因为,这就是他为什么当初不让你下来的原因。但我觉得,就算那时他跟你说了,你多半还是会下来的。十几岁的人就是这样,不听劝,不摔跤,就不相信自己不会走路。” 谢怜不可置信地道:“您的意思是,这人面疫的起因,竟然是我吗?所以按照所谓定数论,那个不哭不笑的东西干什么,都是我活该吗?所以,上天庭根本不会管这件事吗?” 国师道:“你可以这么说,也可以不这么说。毕竟真要是这么算,还可以怪你父皇母后,因为如果他们不生下你,你也不会飞升,你也就不会下凡;以此类推,可以怪到你们仙乐的祖祖辈辈。所以,讨论是谁造的因,是没有意义的。 “至于你问的最后一句,是的,不会。因为,仙乐亡国,原本就是必然的,既然你伸手打乱了这盘棋,那么,就一定要有另一只手,把被你打乱的棋子放回原位。” 谢怜深吸一口气,不想和他讨论仙乐亡国是不是必然的问题,闭目片刻,道:“那请问国师,如果我现在消失,这个东西也会随我消失吗?” 国师道:“恐怕不会。请神容易送神难,妖魔鬼怪,并没有什么不同。” 谢怜点头,生硬地道:“好。多谢国师指点。” 他知道多说无益了,能仰仗的,只有自己了,拜了国师,道声告辞,准备离去。国师在他背后道:“殿下!今后的路,你打算怎么走?” 谢怜低着头,道:“既然我现在消失也无济于事了,那么,和它抗争到底,这就是我唯一的路。” 顿了顿,他又昂首,一字一句道:“我不管它是一只手还是什么东西,但是,我所保护的这些人,绝对不会是它的棋子。” 半个月后,郎英率领永安军,再次来袭。 历经长达数月无数次大小战役,现在的永安军,终于可以称其为一支军队了。他们再也不是那群草寇流民,而是一支正规且有实力的军队! 郎英仿佛人间蒸发了许久,这一次,谢怜又在战场上见到这个男人,等待多时的他直接飞越群人,欺身而上,一剑斩下,喝道:“那白衣人在哪里?” 郎英格了他的剑,不答,认真还击。谢怜步步紧逼,道:“你知道我说谁。我耐心有限!” 冷不防,郎英盯着他道:“太子殿下,你不是说过,永安会继续下雨的吗?” 谢怜没料到他竟有此一问,心头一颤,张口语塞:“我……” 他的确对郎英保证过,永安会下雨的。然而,这段日子里,皇城内感染人面疫的人数翻了几个倍,眼下已经有将近五百人了。这五百人都挤在不幽林内,这片隔离区眼看着就要不够用了,官员们商议着要搬到更远、更大的地方去。谢怜大部分的法力都用来缓解这五百多人的病情了,没办法再去永安降雨。他既然用不到雨师笠,也就不好意思把别人的镇殿法宝一直占在手里,万般无奈之下,派风信去了一趟雨师国,将雨师笠还给雨师并道谢。 谢怜一剑刺出,怒道:“那雨是我降的,为什么停了,你们自己心中不知吗?!” 他愈怒,郎英愈平静,道:“不关我的事。我只知道,就算没有这场人面疫,你的法力也撑不了多久;正如就算有你的雨,永安也多活不了几个人。都是无用功而已。太子殿下,为什么你会觉得,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到什么?与其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你,我选择交给我自己。” 不知是被哪一句刺中了,谢怜杀心顿起。 他剑刃微微一转,左掌暗提,心中有个声音叫嚣道:杀了这个人,永安残兵,不足为惧! 自从见面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真正铁了决心要杀郎英。谁知,他一掌送出去,击在郎英胸口,击得他吐了口血,却没有穿心而过,反而被震了开来。 这一震之下,谢怜不可置信,倒退几步,道:“你?!” 震开他的是什么东西,谢怜再清楚不过了。 人间有大能者,诸如君王、奇才、义士,凡遇危急关头,自会生出护体之气,保护此人不受伤害。这种人,大多是有飞升的潜质的。郎英不过一介草莽,居然也生出了这种护体灵气,而且,还是极为罕有的那一种——君王之气! 谢怜不敢细想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忽觉胸口一凉,却是郎英的剑,刺了过来,将他穿胸而过。 这一场仗,双方并没有分出胜负。 来进犯的永安方照旧死了不少人,但这次仙乐皇城这边也没好多少。若换了别人,其实可以说是惨胜了,但对谢怜而言,这,绝对就是一场败仗。 这是他首次失利,并且,虽然郎英还是不敌谢怜,最后负伤撤离了,但许多人都看到了郎英刺中他的那一幕。谢怜大抵能猜到,此时军中有多少将士都在背后议论:殿下是武神啊,怎么会被刺中?我们不是天神之兵吗?为什么这次没有像以往那样大获全胜?然而,他已经完全顾不上这些细小的声音了,因为慕情告诉他,今日,不幽林又送进来一百多个人面疫患者。 短短一天,又是一百多个! 现在,最初那一批人面疫患者已经病发到极为严重的地步了,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能看,都要用厚实的白布盖住,否则看一眼都骇人。然而,透过白布,也能隐约看见身体轮廓上那些凹凸不平的东西。 谢怜四下游走救治,好容易过完了一轮,风信才拉着他走到一边,低声道:“殿下,今天在战场上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给那莽人刺中?你后来分明打中他好几次,怎么不杀了他?” 谢怜不想对他说郎英身上多了一层连神官也无法触犯的君王之气,无奈苦笑。哪里是他不想杀,实在是已经杀不了了。他攻势中蕴含的法力,全都被这层王气化去,对郎英完全无效。他发现这一点后,立即改用真刀实枪,拳脚相拼,但这个郎英又皮糙肉厚,耐打得紧! 正在此时,远处一人突然嚎叫起来:“殿下救我!” 谢怜正接过风信递给他的一碗水,刚喝了一口,一听嚎叫便呛了出来,一口气也来不及歇,冲了过去。嚎叫的正是那日给他送伞的青年,因为谢怜对他格外温和,这青年对他喊救命便也格外的勤。最初这人生出人面的部位是膝盖,谢怜施法控制,不令疫毒扩散,因此,他全身上下只有左腿上长了人面,眼下正狂踢那腿,死去活来。谢怜按住他,安抚道:“别动!我来了!” 那青年恐惧万分,抓住他,道:“殿下!殿下,救我!我刚才觉得腿很痒,好像有什么草在扎,然后我,我低头看,我看到那些东西……它们的嘴一张一合的,在动,在动啊!它们在吃草!!!它们是活的!!!” 谢怜登时毛骨悚然。他低头望去,果然,这青年左腿上,密密麻麻挤满了数十张人脸,有好几张口里都含着草叶,有的,还在如饥似渴地咀嚼! 许多病人都尖叫起来,人群骚动不止,全靠风信慕情和众士兵勉力压制才没有暴|乱。谢怜一手按住那青年,问一旁的人:“他这条腿还能动吗?” 不幽林的看护们都要全副武装,以绷带和披风把全身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什么样,一旁干活的答了话,听声音似乎是个少年,道:“殿下,不能了!他这条腿已经废了,里面不知还长了什么,重得像灌了铅,根本拖都拖不动。而且疫毒一直在往上爬,就快爬出这条腿,扩散到腰上来了。” 谢怜已经竭尽全力施法救治,然而,那青年这条腿可以说是已经病入膏肓了,几乎丧失了正常人的知觉。这时,一名医师小声道:“殿下,依我之见,眼下唯一没试过的办法,就只有切了生长人面的部位,看看能不能阻止蔓延……” 谢怜心中想到的也只有这个办法,道:“那就给他切了!” 那青年忙道:“不要啊!”他生怕真被截了肢,可又不敢抱住自己那条畸形的腿,痛苦至极地道:“我的腿还没废!说不定还能好……殿下!你……你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能救救我吗?” 谢怜已经不想再回答“我尽力”、“我努力”这种话了,眼前阵阵发黑,道:“对不起,我没有。” 太子殿下居然说出这样的话,这还是头一次,在场无数人都惊愕之极。更有人当场失控,叫了出来:“没有?你是殿下,你可是神,怎么会没有办法?我们在这里等你想办法多少天了,你怎么能没有办法?!” 说这话的人立刻不知被谁按下去不做声了,然而,并不是风信和慕情阻止的。慕情似乎觉得谢怜方才那句话太坦率了,没能安抚好人群,正蹙眉不语,风信则在远处喝止几个跳的格外高的病人。谢怜连日来焦头烂额,长剑一直不曾回鞘,悬在腰间,剑刃离得那腿近了些,一张“人面”感觉到森冷剑气,突然停止了咀嚼,一张嘴,尖叫起来。 这个东西,它居然尖叫了起来!!! 虽然声音细弱,但就是从这条腿上发出的无疑。那青年大叫一声,险些吓晕过去,抱紧谢怜,连声道:“殿下救我!救我!”而与此同时,他那条腿靠近腰的地方,隐隐生出了三个微凹陷的窝坑。那医师惊道:“殿下,扩散了,扩散了!疫毒要爬出腿了!” 耗费再多法力,谢怜终究是没能控制住这青年的病情。眼看着这些可怖的东西就要扩散至这青年全身了,这一扩散,就再也收不回去了,难道就坐以待毙? 谢怜一咬牙,道:“我问你,一句话,这条腿,你要还是不要?没了腿之后到底会如何,我也无法保证。不要你就点头,马上动手;要你就不点头,我们再看!” 那青年喘着粗气,竟是吓到双眼空洞,近乎失智,似在点头,又似在摇头。而他左腿上那些人脸,一个接一个地开始尖叫起来,仿佛在欢迎新加入的“同伴”。咿咿呀呀中,甚至能看见它们愉悦的表情,以及细小鲜红的舌头正在颤抖。难以想象,这青年左腿的内部到底是怎样一种景象,变成了什么东西的寄宿之所。 不能再拖了!谢怜对那医师道:“给他截了。” 那医师却连连摆手,道:“殿下恕罪!我也没把握,这地方,我不敢下刀啊!万一切了也不行……还是不要冒险了!”暗骂自己没事多嘴,枪打出头鸟,险些摊上个吓人的差事,逃回人群不说话了。那青年喃喃道:“殿下救我、殿下救我!”而谢怜脑海里一片空白,心中有个绝望的声音也在喃喃:“——谁来救救我……!” 四周一片嘈杂,喊什么的都有。那些扭曲的小小人面也挤在下方尖叫,一瞬间,谢怜觉得他看到了地狱。 他好像在死死盯着这个地狱,又好像什么都没在盯,冷汗津津之中,睁大了双眼,举臂—— 手起剑落,鲜血狂涌。 作者有话要说:  又被锁住……迟到抱歉……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86章 人面疫出土不幽林 3 “啊啊啊啊啊——” 那青年原本半昏不昏, 在谢怜切断了他左腿后, 突然醒来, 狂叫道:“我的腿!我的腿!” 谢怜跪在血泊之中,一身白衣血污斑斑,奋力按住他, 道:“没事了!医师,给他止血!” 几个医师手忙脚乱,慕情看不下去了, 道:“你别昏了头。”上来取出一只小药瓶, 淡淡的烟气流出, 鲜血缓缓止住, 谢怜也给这青年伤处渡了一层灵光。至于那条被切下来的腿,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忽然微微一蜷,竟是脱离了身体后还在抽搐蠕动, 仿佛一个活物。谢怜一扬手,火光大起, 那腿在熊熊烈火中被烧为一团漆黑的焦炭,那青年惨叫道:“我的腿!” 谢怜查看他腰侧, 见人面痕并未爬上来,双眼一亮,喜道:“好了,停住了,没再扩散了!” 那青年这才止住泪水, 睁眼道:“真的吗?真的好了吗?” 人群齐齐倒抽冷气,蠢蠢欲动。犹犹豫豫一阵,有人嚷开了:“殿下,请您也帮我救治吧!” 一个少年的声音却在不远处大声道:“别乱来!不一定的,万一他过了一阵再复发了该怎么办?” 经这个声音一提醒,谢怜也冷静了下来,道:“对。现在还不能确定,还需要再观察一阵。” 有人恐惧地道:“还要再观察多久啊……等不了了,再等……再等这个东西就要长到我脸上去了!”有人则豁出去了:“我愿意冒这个险!”不多时,不幽林中数百人都乱哄哄地道:“殿下,求求你解了我们的苦难吧!” 众人前赴后继地对他跪拜起来,谢怜被他们供在中央,虽然为难,却是不敢大意,道:“请各位先起来。如果一段时间后,此人没有复发,我一定竭尽全力救治大家……” 好容易安抚了人群,作了诸多承诺,把那断了腿的青年带到别处安置了,谢怜坐到了一棵树下。慕情看了看四周,才低声道:“你怎么就直接把他的腿给切了?这种事,不是本人再三求你,你就不要做主。万一你切了他的腿还是没用,到时候他恨的就是你了。” 谢怜的心还在砰砰狂跳,一手掩面,哑声道:“……当时情况不能再等了,他不答我,医师也不敢下手,总不能就干看着任由疫毒扩散,总得有个人出来拍板说到底该怎么办。我真是……” 风信难得面带了忧色,道:“殿下,我看你还是歇歇吧。你真的脸色不太好,这边我们先帮你顶着。” 谢怜也觉得有点撑不住了,缓缓点头,道:“好。我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待会儿就回去了,不能走太远。”恰在此时,林中又有人哭喊起来,风信和慕情便去看怎么回事,谢怜发了会儿呆,就在地上躺下了。 若在以往,没人给他搭一座香帐、设一张牙床,他是决计不会就这么躺在荒郊野外的泥巴地上的,但眼下实在是没精力去折腾那些劳什子了,他连衣上灰沙和血迹都没掸干净,灰头土脸的倒头便睡。 不知过了多久,迷糊中听见风信叫他,谢怜猛地惊醒,翻身而起,感觉身上有什么东西滑落了,低头一看,竟是一张打着补丁的破毯子,不知是谁在他休息时给他盖上的。谢怜揉了揉眉心,对走近的风信道:“我不需要这个,你给那些病人送去吧。” 风信闻言一愣,道:“啊?你说什么?这毯子?这不是我给你的。我刚才才回来。” 谢怜转头:“慕情吗?” 慕情道:“也不是我。大概是哪个住在隔离区的信徒给你送来的吧。” 谢怜四下望望,没见到值得注意的人影,摇了摇头,心想:“我居然连有人走近也没觉察,这状态可真差极了。”把毯子叠好放在地上,起身道:“走吧。” 他是心里带着事走的。而很快,他所担心的事就发生了。 仅仅过了两天,谢怜再去不幽林时,一些医师告诉他:夜里,有十几个人面疫患者无视警告,偷偷爬起来,有的用火燎了患处,有的用刀子割了皮肉。还有好几个,因为手法不当,失血过多,还闷在毯子里不敢做声,怕被人发现,悄没声息地就死了。 谢怜刚下战场便听到这个噩耗,站在数百人中,看着地上那些鲜血淋漓、嗷嗷痛叫的病人,终于发火了:“你们为什么不听劝?我不是说过现在还没有确定这样到底能不能根除疫毒吗?怎么能这样乱来!” 这是他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信徒的面发这么大的火,众人皆低头不语,噤若寒蝉。谢怜心中实在生气,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说着说着,冷不防一人道:“太子殿下百毒不侵,病痛在我们身上,又不在您身上,你当然说我们乱来。可咱们还不是因为实在病急了,才乱投医的,有什么法子?” 这人虽然没明着顶他,语气却阴阳怪气得紧。谢怜一听,血有点儿往脑上冲,道:“你说什么?” 那人说完就缩,找不出来了。风信在远处没听到,否则就立刻骂了,慕情则看人群风向不对,谨慎地选择不激化事态。见谢怜没回应,另一人又道:“太子殿下,你要是救不了咱们,咱们就只好自己救自己。放心吧,不会浪费你的灵药和法力的。” 谢怜方才是热血上涌,现在则是如坠冰窟,心道:“……这是什么话?我难道是在乎那些灵药和法力吗?我分明是怕截肢无用才阻止,为何说得好像我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是体会不到这些病痛,可我如果不是真心想救人,我为什么放着好好的神官不做下来自讨苦吃???” 他一生之中,从未被人拿这样的话刺过,也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心中千言万语,嘴上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因为他知道,是因为他一直没能找出根治人面疫的方法,使得信徒们终于渐渐失去了耐心,这些百姓所受的苦楚,比他难以煎熬一百倍,只能双拳握紧,骨节咔咔作响。半晌,突然一拳打在一旁一棵树上。 那树咔嚓应声而断,众人都吓了一跳,敛了窃窃私语。远处风信这才觉察这边出事了,奔过来道:“殿下!” 谢怜一拳击出,泄了一口憋屈之气,稍稍冷静了些。谁知,一片死寂中,又一人道:“太子殿下,您也不用发这么大的火了。在座各位都是病人,都是你的信徒。大家谁也不欠你的。” 此言一出,许多人暗暗点头。虽然都压低了声音,但谢怜五感清明,所有声音听得一清二楚,底下都在嘀咕:“总算有个敢说实话的人了,我一直憋着没敢说呢……” “以前不是说太子殿下是很温和的吗……怎么本人居然是这样的……” 在阵阵人语的海潮中,谢怜无意倒退了一步。二十年来,他不曾在任何敌人面前恐惧过,他永远无畏,然而此刻,心中却有一阵类似恐惧的情绪席卷而过。这时,他又听到有人小声道:“有这等神威,去敌人那里撒火,也不至于打得那么艰辛了!” 听到这一句,他再也不能站在这里了。 他何曾不知,现在的自己,根本不像神台上那个仗剑执花、微笑自若的武神! 谢怜转身飞奔,逃跑一般冲出了不幽林,风信和慕情在他身后喊道:“殿下!你要去哪里!” 人群中蓦地一阵骚乱,似乎是有个小护工突然没头没脑地对几个病人拳打脚踢起来,引发了一轮翻翻滚滚大打出手。然而,风信和慕情也顾不上这边了,喝来几队士兵看顾现场,紧追着谢怜离去。 他狂奔的方向是背子坡,一步飞出数丈,不多时便来到那片茂密的山头。谢怜双眼发红,在林中喝道:“出来!!!” 风信道:“殿下!你来这里做什么!” 谢怜冲天喝道:“我知道你在,给我滚出来!!!” 慕情道:“若是你一喊他他就能出来,也不至于……” 话音未落,戛然而止。因为,三人都听到了身后传来一阵嘎吱声响。猛一回头,坐在一根树藤上俯视他们的,不就是那左边脸哭、右边脸笑的白衣怪人吗? 居然真的喊一声就出来了! 谢怜一看到他便失去了理智,飞身扑上,厉声道:“我要你的命!!!” 那白衣人轻轻巧巧地闪开,宽大的白袖犹如一对蝶翼飞舞,优美至极。风信与慕情皆是“咦”了一声,原本要上去帮手,却硬生生发现了什么不对劲,止住了动作,均是一脸愕然。谢怜却因满心怒火没觉察什么,长剑出鞘,风信喊道:“殿下!你没发现吗,他……”而谢怜已经一手掐住了那白衣人的脖子,一手持剑,剑尖抵着他的胸口。那白衣人分明受制于他,却突然哈哈哈的了起来。 这笑声清亮优柔,仿佛是个少年,谢怜觉得非常熟悉,好像某个人,可狂怒之下,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是像谁的声音,只是心头有一丝疑惑一闪而过。很快,那白衣人叹道:“谢怜,谢怜。不管你怎么挣扎都没用了。你输定了,仙乐国就要完蛋啦!” 谢怜怒极,抽手扇了他一掌,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没让你说话就给我闭嘴!” 对他而言,这真是极为粗鲁的举动了。那白衣人的头被他打偏过去,又转回来,道:“你当真要我闭嘴吗?好吧,好吧。不过,其实,还是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们转败为胜的,就看你愿不愿意去做了。” 如果他不加后面一句,谢怜一定不会理他。可他加了最后一句,谢怜觉得,他说的有可能是真话。办法是有的,只是一会要他付出沉重的代价。他喘了一口气,沉声道:“什么办法?你想让我做什么就直说,少废话!” 那白衣人道:“你靠近一点,我就告诉你。” 谢怜道:“好。” 风信道:“殿下!你该不会……”却见谢怜一剑洞穿了那白衣人心口,俯下身去,道:“你说吧。” 那白衣人用极低的声音对他耳语一阵,旁人都没听清他说了什么。而谢怜越听,双眼睁得越大,听了一阵,忍无可忍又扇了他一掌,喝道:“我没让你说这个!我要的是解决的办法!办法!” 那白衣人道:“我说了,这就是办法,就看你愿不愿意去做了。” 谢怜的脸一阵扭曲,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到底是谁?” 那白衣人嘿嘿道:“我是谁,你不会摘下面具自己看看吗?” 谢怜早有此意,一把摘下那张半哭半笑的面具。下一瞬,他整个人都凝滞了。 面具之下,对他微笑的,是一张雪白俊逸的少年面容,双目熠熠生辉,唇角含笑,神情无限温柔谦顺。 这是他自己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我昨天后半夜修了一下上一章加了几千字,接不上的同学可以回去翻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87章 镀金身鼎力挽天颓 谢怜怒不可遏, 拔出他胸口的剑, 正欲再刺一剑, 却发现,剑上没带出一丝血迹。刹那,他心头雪亮, 调转剑锋,一剑斩下这白衣少年的头颅。斩得是轻而易举,可这头颅和身体分离之后, 两边都迅速瘪了下去, 化为了一摊扁平的皮囊。 这副身体, 竟是个空壳! 两次见到这东西, 他都是用的假身,真身根本没出来过一次。虽然并不意外,但谢怜还是恨极,长剑在这软趴趴的头颅和身体上乱戳一气, 锋利的剑气将一具皮囊划得粉碎他还不解恨。风信看不下去了,拦他道:“殿下!这就是壳子而已。” 但是, 这壳子和谢怜少年时的相貌一模一样,所以看上去, 就像是谢怜在残忍地屠戮自己,画面多少令人不适。谢怜喘了几口粗气,丢开剑,坐到一旁地上,道:“我知道!但他居然敢用我的脸!” 他真是气狠了, 两人都在他身前蹲下,静默须臾,风信才道:“殿下,好点没?你别把这东西的屁话当真,作弄人罢了。” 谁知,谢怜却道:“不,他说了一些事,倒是没作弄我,只是……” 风信吃了一惊:“他真告诉你解除诅咒的办法了?!” 谢怜右手抓进头发里,道:“他没告诉我解决人面疫的办法,他告诉我的是……制造人面疫的办法!” 二人皆愕然:“制造?” 谢怜点了点头,望望四野,觉得还是不要留在背子坡,决定先行离开。他现在不想看到士兵们躲躲闪闪的目光,也不想听到病人们的哀嚎和不满,于是,回了皇宫中谢怜空置多年的太子寝宫。 关了门,谢怜才勉强平定了心神,坐了下来,沉声道:“那些长在人身上的‘人面’,全都是永安人的亡魂。一部分是战场上死去的,更大一部分,是在大旱中死去的。” 慕情并不意外,道:“难怪永安人对人面疫绝缘,自己人当然不打自己人。” 风信皱眉:“那些死于大旱的又不是被皇城的人弄死的,就算是有怨念,也不该冲着这边发啊?” 谢怜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但你们知道,人一死,魂魄是有混沌期的。” 人在死去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魂魄就犹如新出生的小儿一般,懵懵懂懂,半昏半醒,不知自己是谁、身在何方、在做何事,期限有长有短,全看各人以及机缘,这种状态,就被称之为“混沌期”。 而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生前的亲人或爱人,可以引导这些亡魂,或是对他们产生影响。民间的头七叫魂等习俗,便是基于此理。 谢怜道:“他……告诉我,永安士兵对皇城这边都有着极强的怨念和攻击之意,而他们的父母、妻子、孩子很多都在大旱中死去了。 “这些亡魂无所凭依,会受亲人情绪的感染,他就是利用这些士兵尖锐的意志,给亡魂们灌输对皇城仙乐人的敌意,驱使它们寄宿在活人的**上,争夺活人的养分。 “因为,这些混沌期的亡魂已经被反复了告知一个念头:如果没有他们,你们本来是可以活下去的。” 风信道:“这是什么鬼念头?谁是该活的,谁又是该死的??” 谢怜捂住额头,道:“郎英之前无意在皇城里埋下的他儿子的尸体,这成为了他作法的引子。我让他告诉我解决的办法,他说了半天,却是把这一套诅咒的术法都告诉我了。这是什么意思?” 并不是知道术法就可以破解诅咒的,风信骂道:“就是在捉弄你。什么玩意儿,我|操了!” 慕情却道:“他不是捉弄你。他的确已经告诉你办法了。” 谢怜和风信一个抬头,一个转首,道:“什么办法?” 慕情道:“解决的办法!” 他双眼发亮,仿佛发现了什么秘密,道:“永安那边的诅咒能生效,是因为他们对仙乐有怨念。但是,仙乐这边,对于永安,又何尝没有怨念?” 谢怜微微睁眼,呼吸微滞。慕情又道:“他既然把诅咒的方法告诉你了,那么,你就可以用同样的方法,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制造出只感染永安人的人面疫!你想想,要使人面疫的诅咒生效,就必须有活人支持。只要让他们感染瘟疫自顾不暇,甚至一个活人都没有了,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谢怜还从没想过这种方法,听他侃侃而谈,一时愕然,半晌,脱口道:“绝对不行!” 慕情道:“为什么不行?别忘了,先一步下诅咒的人可是他们。” 谢怜霍然起身,道:“不行就是不行。还有,你错了,永安的士兵肯定也很难感染人面疫,就和仙乐的士兵一样。别问我为什么,我……” 慕情极快地道:“那么就算只感染平民也是好的!他们没有皇城这边齐全的防护设备和人手,一旦爆发人面疫,疫情必然传播的更快,绝无还手之力!以他们背后平民的安危威胁他们停止诅咒投降也是一样的,他们比皇城更耗不起!” 谢怜立刻否决:“更不行!你别忘了他们攻击皇城无辜平民的时候,我们是怎么说他们的?卑鄙。如果我们也跟他们做一样的事,我们不就变成了自己口中的卑鄙之人?这跟他们有什么区别?” 慕情敛了激动之色,道:“殿下,你别忘了,以死诱你中温柔乡的是什么人。就是你口中的‘无辜’平民。” 此句一出,谢怜犹豫了片刻。 说实话,心中不在意是不可能的。但最后,他还是道:“是,的确有那样的人。但那是因为,这样的人往往冲在最前面,最狂热,所以你眼中只看得到这样的人。可事实上,更多平民是根本什么都不懂的,你多去背子坡上看看就知道了,很多人连为什么要打都不清楚,哪里有吃的就往哪里走,求个活命罢了。慕情,你现在建议我做的事,就是为了救一批无辜的人,去杀另外一批无辜的人。我……” 他叹了口气,道:“我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慕情语气有点不好了,略为讥讽地道:“我干什么要去背子坡关心敌方百姓是怎么过日子的。算了吧。太子殿下,你这般为别人考虑,别人却不曾为你考虑过,岂不是个冤大头?” 谢怜心中一闷,低头不语,脑海中却浮现了那条挤满人脸、被切下来后还在抽搐蠕动的腿。踌躇许久,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道:“归根结底,我不是为别人考虑,就算是只为我们自己考虑。诅咒,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伤人伤己。为了诅咒别人,活着的人要满心怨毒,死去的百姓也不能安息。他们生前受尽痛苦,死后还要寄居在别人的**上,变成那种怪物,你看到那天那个人腿上的东西了,那些苟延残喘的‘人面’,比受感染的人又好多少?诅咒都是终有一天会反噬,得不到好下场的。” 再三被否决,慕情也快失去耐性了,道:“不等他们得不到好下场,你这边就得不到好下场了!你没有第三条路,也找不到第二杯水,醒醒吧殿下!你没有时间了。” 谢怜觉得头有点热,闭上眼,道:“……你先别说了,让我再想想。” “……” 慕情终于忍不住,喃喃骂开了,“你这人真是……痛苦纠结的也是你,现在办法都摆在你面前了,不肯做的也是你。你这人真的是……有完没完,这副鬼样子,看得人烦死了。你的信徒,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风信闷头听他们争论了半晌,因为拿不出什么好主意,一直没插话,此时突然抬手就是一掌,骂道:“你有完没完!” 慕情被他一掌拍得倒退了几步,谢怜道:“风信?” 风信道:“殿下你别理我!”又对慕情道:“你烦什么?你说说,你有什么好烦的?我忍你很久了,但是今天我忍不住了。我他妈真是很看不惯你这样的,明明是个副将,没殿下提拔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喝西北风,干什么总是一副你最聪明、你最明白、你比他强的样子?你要真这么能耐,怎么你没飞升殿下飞升了?” 慕情道:“我……!” 谢怜拉他:“算了风信,慕情也是着急局势……” 风信打断道:“他着急个屁!殿下我告诉你他根本就是想找机会教训你罢了,一切能显示他比你厉害的机会他都不会放过,因为他心里就是真觉得他比你能耐!这么薄凉一人平时也没见他多爱仙乐国,这个时候知道着急了?” 说完又转向慕情:“你当我看不出来你心里就觉得殿下是个傻瓜?平时阴阳怪气暗地翻白眼我忍了,上天庭从来不站自己该站的位置我也忍了,你爱现呗,反正不是第一回,行,让你现,反正你就那点斤两翻不了天,殿下不跟你计较我也懒得理你。但你既然都蹬鼻子上脸了,别怪我不客气!听好了:你喜欢用那种卑劣的手段,我也不奇怪,但殿下就是殿下,不管他怎么做,你都给我放尊重点,少指手画脚,少他妈认不清自己是谁!” 风信说这话期间,谢怜拦了好几次,但大概因为他憋了太久了,根本拦不住,他一股脑儿全骂出来了。慕情每听一句,脸色就白上一分,原先似乎还想动手,听到最后,却是一语不发,目光森森然地盯着风信。谢怜怒道:“说完没有?是不是要我把你们两个都踹下去!” 风信满脸通红,一看就是热血上脑了,梗着脖子道:“踹就踹,我无所谓。神官算个屁!要不是殿下点的,老子还不稀罕当了。可我就是被踹下去成了个凡人,我还是对殿下你忠心耿耿,你说一句我第一个往上冲,我最看不起白眼狼!但这个人,他要是沾不了你的光做不成神官了,未必还乐意跟着你,我看估计一句好话都没有。说完了!” 慕情原本抿嘴不语,隐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回骂道:“沾你妈的光!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你懂什么!” 谢怜疯了,道:“都给我闭嘴!!!闭嘴!!!” 两人勉强闭嘴。这次吵得太大,怕是接龙也救不回来了,谢怜好容易渐渐止住了怒意,头痛地道:“……总而言之,诅咒是绝不可行的。” 慕情冷笑一声,但还是道:“嗯,决定权在你。” 风信则言简意赅道:“听你的。” 慕情恢复了淡淡的神情,道:“有什么后果,殿下肯定也自己扛就是了。” 风信嗤而不语。紧接着,谢怜道:“自然。我已经想到……” 正在此时,三人都感觉到了一阵剧烈的颤动,身形摇晃中,谢怜愕然道:“怎么了?” 风信最先反应过来,道:“地动了!” 一旦地动,必有死伤。谢怜喊道:“救人!” 谁知,三人正要冲出去,却见床底下忙不迭滚出一人,伸手道:“表哥!表哥不要忘了我!!!带上我啊!” 谢怜一见此人,更是惊愕:“戚容,你怎么在我宫里?!” 他哪里能理解戚容每日诡异的生活,就是整天到处搜罗谢怜相关的一切。也不知他偷偷摸摸躲在这里听了多久,眼下情况危急也顾不得再问,谢怜抓了戚容就跑,出去丢到空旷之处,见皇宫内乱成一片,无数宫人从雕梁画栋的宫殿之中尖叫着奔出,他高声道:“有没有人受伤!有没有人被困!” 万幸的是,不一会儿,地动就停止了,一番询问,似乎也没有死伤。但他一颗心还没放下,忽的又听一阵尖叫,许多人抬手指他身后的天空。谢怜猛一转头,瞳孔骤缩。只见皇宫的中心,有一座高大华丽的宝塔,正在缓缓向一侧倾斜。 天塔要倒了! 这座天塔,全称是“天人之塔”,有数百年的历史,乃是仙乐皇宫的象征之一,也是整个仙乐皇城最高的建筑,坐落于皇宫和皇城的中心地带,是一处名胜。这塔一倒,必然死伤无数,皇宫内的宫人、宫外大街上的行人逃窜得更为疯狂。谢怜见状,右手迅速化出几个法诀,向着太苍山的方向呼道:“来!” 那塔继续缓缓倾倒,在它歪下三分之一的时候,众人忽然感觉到了另一阵震颤。 这震动也是从大地上传来的,然而,和地动的震动不同,这震颤一顿一顿,有自己的韵律,并且越来越快、越来越近。待到那天塔又倾斜几许,众人终于发现,那震动,原来是什么东西的脚步声。 一座逾五丈高的巨大金像,一手仗剑,一手执花,正身披霞光,大步流星地朝皇宫这边踏来! 立即有人惊呼道:“这不是皇极观仙乐宫里的太子像吗!” 果然,越来越多的人认了出来:“当真!就是那座金像!你们看,它是从太苍山上跑下来的!” 那金像每一步都迈出数丈,却没有踩到一人,咚咚,咚咚,飞一般踏入皇宫,一举扶住了正在倒下的天塔,止住了颓势。 日落之下,金光流转,那灿灿金身扬起双手,以一己之力,奋力顶住了即将倒下的高大宝塔。这真是一副神乎其神的奇景,引得在下无数人瞠目结舌,惊叹不已。谢怜则缓缓收回了手,仰头望那神像,望到那俊美平静的金塑面容,心中一丝迷惑闪过。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下一张写完第二卷!(争取!是争取!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88章 永志不忘永志不忘 这是人们为他立的第一座神像, 也是最宏伟庄严的一尊神像。 以前, 看着这样的“自己”, 谢怜都是泰然受之,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这一刻, 他却觉这尊金光璀璨的巨像无比陌生,忍不住心想:“这真的是我吗?” 那边,风信和慕情在分头查看有没有被困未被发觉者。谢怜心头那丝迷惑一闪而过, 见人群渐渐安定, 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松到底, 忽觉身上传来一阵压力, 谢怜一颗心当即绷紧。 那座天塔,毕竟太高、太沉重了。 那神像似乎也微觉吃力,双手轻颤,双足下陷, 高大的金身也被压弯了一点,只有微笑依然不变。谢怜见状, 立即再召法诀。可法诀斥出,心中却是一凉, 那金像非但不起,竟是又弯下了一点腰,眼看着隐隐就要托不住了。 谢怜的双手也跟着轻颤起来。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在他的认知里,他要打哪座山,哪座山就应声而倒;他跺一跺脚, 意欲震撼之处便地动山摇。而他从未感受过的这个东西,叫做“力不从心”。 万不得已,谢怜一咬牙,飞身而上,在那巨大金像脚下坐定,猛地再次举手召动法诀。这一次他以亲身上阵,那金像果然再起,猛一昂首,重新将那倾斜的天塔、顶了起来! 虽说是硬扛了下来,但谢怜背上和心内已是冷汗涔涔。而皇宫内外无数人不知他有苦不能言,已经前赴后继地对这奇景金像跪拜起来,呼道:“国难当头,太子殿下显灵了!” “殿下请一定要救救我们!” “救黎民!护苍生!” 谢怜咬牙一阵,勉强道:“请大家起来,都退开,退远一些,不要围在这里,我……”说到这里,他发现自己居然中气不足了。他的声音被湮没在海潮一般的高呼中,越想放大,越发现自己的渺小。谢怜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大喝,一只手却突然抓住了他的脚腕。他一低头,见竟是戚容,忙道:“戚容,你快下去告诉大家不要围在这里,当心塌了!” 这句话是脱口而出的,而谢怜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蓦地一阵毛骨悚然。 以前的他,别说是说这种话了,连这种念头都绝不会有。就算天真要塌下来,他也相信自己一定能顶住。而现在的他,发现了一件极为可怕的事:不相信了。 不光人们不相信他了,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了! 戚容却随口道:“怎么可能塌了,不是有你顶着吗!” 听了这一句,谢怜心又是一抖。戚容却浑没注意他微微发青的脸,眼冒绿光,道:“表哥,我来帮你吧。” 谢怜一怔,道:“你帮我?你怎么帮我?” 戚容不假思索道:“你不是说你知道怎么制造人面疫的方法吗?你把那个方法告诉我,我帮你去诅咒永安人。我帮你杀死他们!” ……他果然躲在床底下把三人的话都听进去了! 谢怜气到无力:“你……你简直胡闹!你知道什么是诅咒吗?” 戚容却满不在乎地道:“知道啊。不就诅咒而已吗?表哥我跟你说,我在这方面很有天分的,我经常诅咒我爹,我怀疑他就是被我咒死的,你……” “……”谢怜听不下去了,道:“你走吧。” 戚容忙道:“不!不!好,你不告诉我怎么诅咒也行,那你告诉我……到底怎么才能避免得人面疫?” 谢怜心一悬,戚容又道:“你知道的吧?你知道为什么士兵不会感染不是吗?表哥,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好不好?” 眼下还有许多宫人都聚在这附近,不知有多少双耳朵在听着,谢怜生怕走漏风声闹出什么事来,闭口不语。但果真有人按捺不住了,抬头问道:“太子殿下!这是真的吗?” “您真的知道怎么样能治好人面疫?!” “那为什么不说出来?” 那些人眼中冒出和戚容一般的绿光,谢怜紧闭着嘴,齿缝间迸出几个字:“不!我不知道!” 人群有小幅度的骚动,但不大。这时,风信回来了,远远一见戚容趴在谢怜身旁便喝道:“干什么干什么!” 谢怜立刻道:“风信,把他带下去!” 风信应声而来,戚容却猛地抓住谢怜,热切地道:“表哥,你一定会把永安人都打败、都赶跑的是不是!你会保护我们,你一定会的吧!是不是?” 若在几个月前,也许谢怜还会满腔热血地大声答道:“我会保护你们!”可现在,他不敢了。戚容神情激动至极,谢怜看着他微觉迷惑。因为他很清楚,戚容根本不是会忧国忧民的那种人。就算国家危在旦夕,他也应该只是害怕居多,为什么会这么激动?须臾,他又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来。戚容那个父亲,似乎也是个永安人。 见他不答,戚容的声音突然凄厉起来:“太子表哥!你不会真的就这么放着不管吧?难道我们就这样任由别人这样糟践欺辱?难道、难道我们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听了他的质问,谢怜心中一阵悲哀。因为他发现,戚容没说错,面对这样的情形,他真的的……没有一点办法! 风信道:“我去请国主再关他禁闭。” 戚容被他带下去了还在兀自挣扎,大吼道:“你一定要顶住啊。你一定不能倒啊!” 不能倒! 谢怜也知道,他不能倒。就算附近百姓都撤走了,可这天塔还是不能倒。若是倒了,不光这里皇宫百年古迹毁于一旦,神武大街的主干,还有许多人家的房屋也要被砸个稀烂。并且,这塔中还封存着无数历代先人留下的稀世珍宝、百年古卷,一时无法全部转移,天塔倒了,就全都没了。而它所镇守着的仙乐国的王都之气,也就彻底断了。 可是,他的法力,如那永安的水源一般,似乎正在日渐枯竭。要支撑起这座巨大的金像,他就暂时不能离开此处,只能将守城事宜交给风信和慕情,固守原地,静心打坐。因为这座五丈金身原本是坐镇太苍山皇极观的神像,谢怜把它召来了这里,原本的信徒们没有神像可以拜了,也一窝蜂涌到这里,在露天之下对它祈福。虽说这里是皇宫,外人理应不得入内,可一来地洞把宫墙震塌了一段围不住了,二来眼下仙乐国皇城局势混乱不堪,不够人手管,三来也怕引民愤,再起动|乱,也不得不放他们进来。 谢怜坐定一处,国主和皇后每日都来此看望他。浑浑噩噩熬了数日,他一边全力支撑着那天塔,一边积蓄力量,待机会抽身。国主也不比他轻松,头发已尽数花白,分明正当壮年,却仿佛年过半百。父子相见,相顾无言,却比以往和谐多了。 皇后从小看着谢怜长大,从来只见过爱子的灵秀之姿、天人之态,眼下看他苦守此处,饱经风吹日晒雨淋,还不肯让人靠得太近为他遮挡,心中酸楚,亲自在烈日下为他撑伞遮阳。撑了一会儿,谢怜怕她站久了累着,道:“母后,回去吧,我不用。你们都不要靠近这里,也不要差人靠近,我怕……” 他怕什么,终归是欲言又止。皇后背对着聚集在此的信徒们,忍了半晌,还是忍不住流泪了:“皇儿,你受苦了。你……你怎么这么遭罪呀!” 为了掩盖憔悴之色,皇后妆色甚浓,这一流泪,冲花了妆粉,更加显露出来这只不过是个青春不再的妇人。她心疼儿子,为儿子哭泣,却还不敢哭得大声,生怕被后面百姓发现,国主扶着她的肩,谢怜也怔怔看着她。 人在任何时候受了苦,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最疼爱自己的人,对谢怜而言,这个人无疑就是他的母亲。或许说来实在没用,但累日煎熬,一刀一刀割到现在,这一刻,他真想变回一个十岁的孩童,扑到母亲怀里大哭一场。 然而,时至今日,所有的路,都是他自己选的。父母处境已是十分艰难,这么多百姓也在下面巴巴地看着他,他是绝不能表露出一丝软弱的。如果连他都顶不住了,还有谁能顶住? 于是,谢怜违心地道:“母后,您别担心,我没事。孩儿一点都不苦。” 苦与不苦,只有他自己心中清楚。 几名宫人扶着国主与皇后,一步一回头地离去后,谢怜又暴露在炎炎烈日下,昏昏欲睡地阖起了眼。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天边暮色|降临,夕阳残照,底下稀稀拉拉的,也没剩几个信徒了。 但他一低头,却见身边不远处,孤零零地放着一朵小花。 谢怜并不是很确定那里是什么时候多出一朵花的,腾出一只手,将它拾起。 那是一朵极小的花。雪白的花,清绿的萼,细弱的茎,犹带露水,仿若泪滴,很可怜的样子。淡淡的幽香似曾相识,不起眼却沁人心脾。 他情不自禁将那花握紧,贴近了靠近心口的地方。 正在此时,一阵突如其来的血腥味,掩盖了这一缕清幽的花香。谢怜一抬头,眼睛全是花的,而一个身影吼叫着向他扑来:“为什么!为什么!!” 谢怜一惊,挥袖将那人斥开,勉强提神道:“什么人!” 那人被他一袖挥开,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谢怜还要撑着那五丈金像,不敢起身,也不敢靠近,但他一下子就认出这人是谁了。这人只有一条腿——是那个给他送过伞,又被他亲手截了一条腿的青年! 那青年浑身是血,一双手掌血迹斑斑,竟是一路手脚并用爬过来的,地上还留下了一道骇人的血痕。他勉强坐起,谢怜愕然道:“你、你怎么出来了?你不是在不幽林修养吗?” 那青年不答他,手足并用朝他爬来。因他只有一条腿,看来十分骇人,谢怜道:“你……!” 那青年猛地提起仅剩的右腿的裤管,道:“为什么!” 定睛一看,他右腿上,赫然是一张扭曲的人面! 这时谢怜最担心的事之一,果然发生了。若不是他本来就坐着,只怕是就跌倒了。那青年拍地大吼:“为什么你割了我的腿!我还是复发了!我的腿也没了!为什么?你还我的腿!你还我的腿!” 送伞那日,这青年把伞塞到他手里时的一笑历历在目,眼下却是状如疯癫,这对比太过惨烈,谢怜脑中一片混乱,稀里糊涂,颤声:“我……” 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道:“我……我帮你!” 说完,立即施法,压制那青年腿上的疫毒邪气。谁知,四周响起一片哀嚎声,又有三四个人扑过来了,均是哭道:“殿下救我!”“殿下救我!” “殿下,你看我的脸,我割了半张脸,为什么还是没有痊愈,为什么?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治好啊!” “殿下,你看我,你看看我变成了什么样!” 血淋淋的画面一幕接一幕强行往他面前塞,谢怜双眼发直,双手不知往哪儿挥,喃喃道:“不看,我不看,我不要看!” 原来,不幽林里的人面疫患者们集体复发后,终于爆|发一场大乱,居然冲破了看护他们的士兵和医师,全都跑出来找他了! 既然他们已经跑出来了,如果不赶紧压下这群人的疫毒,只怕人面疫会扩散得更快。谢怜闭上眼,勉强运力,想助这几人压下疫毒,暂缓病痛。然而,这边刚压下,马上就有更多的人向他涌来:“殿下,还有我!也帮帮我吧!” 被十几人包围着,谢怜恍惚觉得上方的金像似乎有些摇摇欲坠,心生惶然,道:“等一等,等一等!我……” 一人忍不住道:“等不了了,我不想再等了,我已经等了太久了!” “殿下,为什么你给他治了,不给我治?” 渐渐地,环绕在他四周的声音变了: “为什么你给他治他就全消下去了,给我治我却没好多少?你不是神吗?怎么这么不公平!我要公平!” 谢怜争辩道:“没有,我没有不公平,这不是我的问题,是你们病情不一样……” “你要么就别帮,要帮就帮到底,现在想撂担子不干了算什么意思?由得你吗?” 谢怜有点儿喘不过气了,道:“我不是要撂担子,我只是……要等一等……” “你是不是知道怎么治好这个病?” 谢怜张了张口:“我……” “你知道那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们?!” 谢怜抱头道:“我不知道!” “你撒谎!我已经听人说了,你分明知道!我看透你了,你不肯告诉我们,根本就是想让我们一直这样求着你、好骗取我们的供奉!骗子,你是一个骗子!” “到底方法是什么,你快说啊,你还不说!!!” 谢怜面色苍白,两眼发空,被无数双手推来搡去,还有的手已经恶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于是,最滑稽的一幕出现了。他分明是天神,此刻心底却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叫道:“……救命啊——” 似乎有人在拉开这些手,又似乎没有,他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这些满脸血疤、缺胳少腿的人们似乎要将他撕碎成一片片分食了一般。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声声鬼哭一般的号角。众人只顾自己哭嚎撕扯,根本不管这号角,谢怜却是猛地一个激灵。因为他知道,那是永安人胜利的号角声! 他再也坐不住了,又或是再也撑不下去了,身体一倾,扑跪在前方。与此同时,上方那座他苦苦支撑了数日的五丈金身,也和他的动作如出一辙,瞬间失去了生命般,轰然倒塌。 伴随着一阵轰隆轰隆的巨响,高大沉重的天塔压了下来,和金像一同粉身碎骨! 金身本身是不会碎的。然而,由于谢怜倾注了太多法力在它身上,希望它能撑住那天塔,它早就变得极为脆弱了。不幽林里逃出的病人们逃的逃、死的死,伤的伤。皇宫、大街内人流疯狂流窜,有躲那天塔残片的,有躲那些恐怖至极的人面患者的。谢怜双手捂头,跌跌撞撞,一路奔向皇城大门。 城楼起了火,黑烟滚滚,谢怜抢上楼台,与无数狼狈撤退的士兵擦身而过。在城楼上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只能顶着一脸的黑灰和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茫然地俯瞰下方。模糊的视野里,尸殍满地,唯有一道白色人影站在战场之中,大袖飘飘。那身形不是个少年,而是个青年,一回头,远远望见了他,身为潇洒地招招手,似乎就要飘然离去了。 见状,谢怜厉声道:“不要走!!!” 前两次见他,他都是用的假皮,但谢怜直觉,这次的,一定是真身!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翻过城墙,纵身一跃,跳下城楼。 这一生之中,谢怜曾无数次从极高之处往下跳。仗着他法力高强,武艺精绝,每一次,他都能安然落地,每一次,他都骄傲而惬意,每一次,都是一个标准的神话里天人登场的情形。而这一次,他不再是个神话了。 他一落地,没站稳,反而歪向一旁,一阵钻心剧痛瞬间从腿部传遍全身。 他摔断了腿。 · 摔断了腿,其实也没什么,很快就能好了。只是,从那日以后,谢怜就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仿佛丢了魂一般,再也没有原先的凛凛神威了。败了第一场,就有第二场,第三场……他不想出剑,也不想出阵,却因为没有别人挡在面前代替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上了战场,他倒也没有消极懈怠,是真的尽了力,但不知为何,明明就算按实际年龄算他也才刚及弱冠之年,握剑的手却已经开始像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颤抖了。 哆哆嗦嗦,满心恐惧,而且,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具体是哪一个人、什么东西让他恐惧。到了后来,原先都十分敬重他的将士们都渐渐对他失去了耐性。 谢怜知道,许多人中开始流传这一个说法:这是什么武神,分明是瘟神吧! 但他什么也不能反驳。只因为,谢怜自己也在怀疑:莫非他真的变成瘟神了? 若只是如此,倒也还好了。对仙乐国而言,真正的灭顶之灾,是人面疫,终于完全失控了。 五百人、一千人、两千人、三千人……到后来,谢怜已经不敢去问,今天又有多少人传染了。 仿佛是对他下达最后的宣判,这一日,天界终于对他打开了大门,传达了一个消息给他:太子殿下,该回上天庭了。 这一趟回去,等待着他的会是什么,不言而喻。风信和慕情都难得的有点儿不安起来。谢怜却是惦记着别的。他对那二人道:“走之前,我想再去个地方看看。” 风信道:“去哪里?” 谢怜道:“皇极观。” 沉默片刻,风信道:“别去了。” 谢怜却已自顾自地走出去了,风信道:“殿下!”拦不住他,也只好和慕情一并跟上。 三人徒步上山。 皇极观,这是谢怜第一座神殿拔地而起之处,也是他第一座神像落成之处。不过,在国师的要求之下,那三千弟子早已被尽数遣散下山了,现在的皇极观,只是一座空观罢了。 走到半山腰,谢怜向下望去。只见皇城内,四处都是一簇一簇的明亮火光,映着漫天星辉,甚是好看。风信却愤怒至极,骂道:“这群疯子!” 谢怜定定望着那火,风信再次道:“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 这段日子,风信骂了谢怜无数次:你是喜欢给自己找苦吃还是怎么样?但其实,谢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怎么样。他只知道,只要他又有一座宫观被人烧了、砸了,他就控制不住自己,一定要亲自过去看一眼。看了又不说话,也不能阻止,只是眼睁睁的站着罢了。有什么好看的?他也不知道。 这时,太子峰上也有火光亮起。风信惊愕万状,道:“怎么他们居然连皇极观也不放过?!这些人是被挖了祖坟还是……” 话音未落,他就闭了嘴。因为他想起来,眼下仙乐国许多人所遭受的痛苦折磨,只会比“被挖祖坟”这种玩笑话更厉害。 然而,这火原本不大,起了一会儿,又灭下去了,似乎是给人扑灭的。这下,风信倒是惊了。因为这些天来,只有人敢放火,从没人敢扑火。若是有人劝解或是拦着不让那群穷凶极恶之徒放火砸殿,就会被等同于“瘟神”谢怜本人,往死里打。鉴于这个原因,三人早就不敢再在凡人面前显灵了,俱是隐了身形。 三人一路上山都听到乒乒乓乓的斗殴之声,到了太子峰,果然,那仙乐宫早被人拆得七七八八了,只剩一个大殿的架子和四面墙壁还在,偌大的神台上早就没有神像了,而有一群杂七杂八的人正在这残破的大殿门口打成一团,边打边叫嚣:“你这狗杂种!死小鬼!你他妈是在这里给你老婆破的处还是怎么地,这破烂观是你的命根子不成?!” 谢怜一看就知道,这伙人肯定不是出于愤怒才来砸他庙的,只是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流民,或是为趁火打劫,或是单纯图个好玩儿,就来烧庙了。但是到如今,他也不太在乎到底砸他庙的到底是什么人了。正在此时,在这一阵狂殴乱斗中,一个少年凶狠至极的声音穿透了夜空:“滚!!!” 仔细听来,这竟是一个人在和这一群人厮打。而且,这一个人才十几岁,就是个半大的孩子,却丝毫不肯示弱,也不落下风。但毕竟以一对多,那少年已是满脸血污,脸上也青青紫紫,皆是伤痕,脸都看不清了。风信道:“这小子,长大了必是一条好汉!” 这时,忽有一个汉子眼露诡光,地上搬了一块大石便要砸向这少年后脑。谢怜一见,一挥手,那人搬起的石头反弹,砸到他自己的脸,惨叫一声鼻血狂飙。那少年一愣,回头提起拳头又是一通砰砰哐哐的暴打。他打人的架势太可怕,把一群成年人都吓跑了,边跑边指他,虚张声势道:“妈的!等着!等着老子带人来收拾你!” 那少年冷笑道:“敢来我就要你的狗命!!!” 那伙人吓得够呛,跑得更快了。那少年骂完,冲去一旁已熄灭的火堆上狠狠踩了几脚,把粒粒火星都踩得气绝了,这才进去大殿,从地上捡起一张纸,小心翼翼地抚平了,挂在半空中,最后,才靠着神台,在地上坐着出神了。 谢怜走近前去,轻飘飘地掠上神台,发现这少年挂在空中的竟是一张画。落笔稚嫩,一看就是没学过画的人画的。然而一笔一划都认认真真,俨然是一副太子悦神图。看来,这是用来代替那尊被他召走的神像的。风信道:“画得很不错!” 这么多天来,风信好容易才见到一个还肯维护谢怜的人,方才就激动得恨不得上去帮他打架,现在看这少年自然是感觉什么都不错的。而慕情垂眸,目光闪动,似乎想起了什么,但没说话。谢怜抬手,轻轻碰了碰那画。 也并不如何明显,只不过如一阵清风拂过罢了。那少年却蓦地把头从双膝上抬起,一张伤痕累累的面容仿佛瞬间被点亮了,道:“是你吗?” 风信惊道:“这小子怎么这么贼?” 慕情道:“走吧。” 谢怜微一点头,正欲转身,那少年却扑上神台边缘,呼吸微微急促,道:“我知道是你!殿下,你不要走,我有话要对你说!” 闻言,三人皆是一愣。那少年似乎极为紧张,握拳道:“虽然,你的宫观被烧了,但是……你不要不开心。我今后会给你造更多、更大、更华丽的、谁都比不上的宫观。没有人会比得上你。我一定会的!” “……” 三人默然无语。 这少年衣衫褴褛,灰头土脸,鼻青脸肿,惨兮兮的,却说着这样有志气的豪言壮语,真令人啼笑皆非,不知作何感想。仿佛是怕自己的声音无法传达到对方耳中,他双手拢在嘴边,冲神台上那幅画大声道:“殿下!你听到了吗?在我心中,你是神!你是唯一的神,你是真正的神!你听到了吗?!” 他是如此的声嘶力竭,以至于整座太苍山都为之回响:——你听到了吗! 谢怜突然哈哈笑了一声。这一笑太突兀,把风信和慕情都吓了一跳。谢怜边笑边摇头,那少年自然听不到,但他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目光炯炯,四下环望。冷不防,一滴冰冷的水珠落在他脸颊上。这少年猛地睁大了双目,一刹那,他眼中映出一个雪白的倒影。一眨眼,再睁眼时,那倒影就消失了。 见谢怜居然显形了一瞬,风信道:“殿下,你刚才……” 谢怜迷茫道:“刚才?哦,我法力不行了,刚才一时没控制住罢了。” 那少年站直身体,揉了一把眼睛,似乎还在努力挽留方才那转瞬即逝的影子。谢怜却闭上了眼,半晌,道:“忘掉吧。” 终于得到了回音,却是这样的三个字,那少年先是目光一亮,嘴角上扬,随后又是一怔,嘴角的弧度渐渐落下来,道:“……什么?忘掉什么? 谢怜叹了口气,对他温声道:“忘掉吧。” 那少年怔怔不语。谢怜又自言自语道:“算了。反正很快就没有人会记得了。” 听到这一句,那少年睁大了眼,忽然眼中无声无息地流下一行泪水,在他脸上冲刷出一道苍白的痕迹。他颈间的喉结动了动,道:“我……” 风信似乎有些不忍,道:“殿下,别说了。你又犯禁了。” 谢怜道:“嗯,不说了。不过,反正已经犯禁那么多了,不差这几句话。” 这一句,他就没再让那少年听到了。三人下了神台,朝残破的大殿外走去。夜风袭人,谢怜摇了摇头。 他现在还是神官,照理来说,是不可能会感觉到“冷”的。但是,此时此刻,他是真真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冷。 谁知,被他们甩在身后的那少年忽然在大殿内喃喃道:“不会的。” 他分明看不见谢怜等人,却是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对的方向,冲了出来,冲他们的背影道:“不会的!” 三人回头,只见那少年一双眼睛在黑夜里,亮得摄人心魄,一张满是伤痕的脸,似怒似悲,似喜似狂。 汹涌的泪水中,他道:“我不会忘的。 “我永远也不会忘了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这里了……破败的神庙里即将被遗忘的神明和尚且年少的信徒,这就是这篇文在我脑海中有印象的第一个画面,也就是最初驱使我写这篇文的冲动,我就是那种会为了写一个片段去编整本书的故事的人……瞎j8编编的我累死了…… 能一路追到现在的都不容易,感谢感谢,给你们打call。不过我……我写的更不容易[捂脸]这本真是写的我累死了 好了,那么第二卷写完了,第三卷切回正常时间线。 以及,本日的更新加了3k字,买过的同学不用买就可以看昂。所以今天已经更新了,【13号凌晨木有更新了,不用刷了昂】,麻烦大家相互转告下……谢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89章 观月夕斗灯中秋宴 “铛!” 火花飞溅。 剑刃深深|插|入石头铺地, 谢怜双手握剑,低下了头, 额头深深抵住剑柄,一口牙仿佛就要被自己咬碎在齿间。 “废物!” 戚容哈哈笑道:“你这个废物!我就知道你不敢杀我!任凭我怎么羞辱你, 怎么把你往死里折腾,只要我拿把刀放在别人脖子上,你就奈何不了我。你这个没用的懦夫, 做神做成你这个样子, 你还活着干什么!” 然而, 谢怜却已彻底冷静下来了。他抬起头,双眼冷冽:“你别高兴的太早。我奈何不了你,自然有人奈何得了你。” 戚容哼道:“你是不是又想抱着君吾的大腿求他给你做主啦?别做梦了,当年人家理你了吗?嗯?现在还腆着脸跟他混,你可别是个蠢货吧。” 谢怜把戚容身上那套庄重华丽的悦神服剥了下来,召出若邪, 缚了戚容就把他丢到一边, 道:“你最好闭嘴少说两句。” 戚容道:“我又不怕你, 你凭什么威胁我?” 谢怜道:“那你怕不怕花城?” 戚容的笑容终于卡住了一瞬。这一瞬,谢怜轻声道:“我事先告诉你,万一我什么时候心情坏了,说不定就把你交给花城,请他帮我想个法子治治你了。所以你给我小心点,听到了吗?” 闻言,戚容彻底笑不出来了。他悚然道:“他妈的, 你好恶毒!亏你想得出来!你还不如把我交给郎千秋呢!” 谢怜跪在地上,开始用手一点一点去捡地面和棺底那些大小不一的粗糙颗粒。事实上,他暂时是不会把戚容交给上天庭的。原因就是郎千秋。若是交了,郎千秋得知戚容下落,即刻便会提剑冲过去要杀他。让不让他杀?头疼;万一杀了,下一步又如何?也头疼。所以,上天庭目前是交不得的。 这么看来,去找花城帮忙,似乎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其实,他也只是拿花城出来吓吓戚容罢了。毕竟他已经打扰花城太多次了,每次一有什么事都先想到花城,总感觉有些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光是现在搬出他来吓戚容,谢怜已经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戚容转头,冲别的方向吐了口带血的唾沫,那小孩可怜巴巴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道:“爹,你没事吧?你是不是被打的很痛?” 戚容仿佛很乐于享受这种父子游戏,阴阳怪气地道:“儿子乖~爸爸没事~哈哈哈。” 谢怜一边眼眶发红地抠捡着那些粉末,一边小心翼翼地往悦神服里放。那小孩悄悄爬过来,也帮着谢怜捡了一点。谢怜看到这一双小手,抬头望他,那孩子小声道:“哥哥,你能不能不要打我爹了,放我们走吧。我们再也不来你家里偷东西了。” 谢怜心中一酸,强忍下去,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道:“我叫谷子。” 谢怜将所有骨灰都收齐了,包在衣服内叠好,重新放回棺材,合上棺椁,这才缓缓地道:“谷子,那边的不是你爹,是另外一个人,他被鬼附身了。现在是个坏人。” 小孩子却不能理解他的话,迷惑地道:“另外一个人?不是啊,我认得的,那就是我爹啊。” 戚容赞许道:“不错不错,划得来,捡了个便宜儿子!哈哈哈……嗷!”却是谢怜一脚踢了过去。 谷子尚且年幼,一直与父亲相依为命,对戚容俯身的这具身体极为依赖,怎么也不会肯离开的,谢怜一时又想不到该怎么安置他,于是背了芳心剑,对着两具棺椁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左手提着戚容,右手抱着谷子,离开了太苍山,风驰电掣地往菩荠村赶。 离开多日,回来时是深夜,那菩荠观门大开,香云滚滚,神台上香炉里插|满了香支,桌上也堆着些贡品。谢怜进了门,随意四下看看,随手从供台上拿了两个包子,一个给了谷子,一个则粗暴地往戚容口里塞去。这具身体可毕竟还是个活人,在谢怜研究出怎么把戚容从这人身上拽出来之前,都得好好进食。戚容喷了口包子大骂难吃,似乎有点不放心,道:“我说!你该不会真的要把我交给花城吧??” 谢怜冷笑道:“你很怕吗?”懒得听他废话,转身去地上一堆咸菜坛子里东翻西找。戚容嘴硬道:“我有什么好怕的,该怕的是你,身为神官,居然跟这种绝勾勾搭搭的。你……”说着说着,他忽然目光一凝,锁定在一处。原来,谢怜一弯腰,他胸前的衣物里滑出了一样事物。 那是一枚晶莹剔透的指环。戚容紧盯的,就是这个。 谢怜没注意到他目光,戚容却在他背后,面露怀疑之色。过了一阵,他道:“太子表哥,你胸前那是个什么东西??” 谢怜本也不打算理他,但戚容提到的这枚指环却是他有点在意的东西,于是转身,手指勾着那细细的银链子,道:“这个?你知道是什么吗?” 戚容道:“你拿过来,给我看看我就知道了。” 谢怜却道:“知道就说。不说就闭嘴。” 戚容悻悻然,道:“你总是对你熟悉的人抖狠,有本事对外人抖你的威风去。” 谢怜把银链子重新塞回胸口贴肉带好了,道:“你有本事继续说。说一句我记一分,多一分你就离花城的刀更近一步。” 不知不觉间,他竟是用花城用的很熟稔了。戚容冷笑道:“你少拿他吓我,你自己说不定哪天就死在谁刀下了呢!你不是想知道这是什么吗?本四害之一告诉你,这是诅咒之器,不祥之物!还不赶紧丢掉,你居然敢把这个东西带在身上,是不是嫌自己活长了?” 闻言,谢怜豁然起身,道:“当真?” 戚容道:“废话!给你这个东西的不管是人还是鬼,必定不怀好意。” 谢怜又蹲下了:“哦。” 戚容:“什么叫‘哦’?!” 谢怜头也不回,淡淡地道:“‘哦’就是你的话能信才是有鬼了。我选择相信送我这个东西的人。我决定把它一直戴在身上。” 他对别人一贯温和,对戚容却是格外冷酷。戚容气个半死,骂骂咧咧不休,谢怜只当什么都没听到。他发现怎么翻也找不到装着半月的那个坛子,心道:“莫非风师已经来过,把她取走了?” 听着听着,他忽然又隐隐觉出一丝不对劲。 当真奇怪。戚容分明就怕花城怕的要死,却为什么还敢不断啰嗦刺激他,简直就像……简直就像是在刻意拼命吸引他的注意力一样! 想到这里,谢怜来了个突然袭击,冷不丁一瞟戚容,果然见他目光一闪,鬼鬼祟祟。一种莫名的直觉驱使谢怜向上望去。一抬头,只见本来就不算高的梁顶上,一个黑衣人背部紧贴天花,伏在上面,犹如一只巨大的蝙蝠。 谢怜反手就是一记芳心剑投上去。那人背贴在梁上,为闪避这一剑,猛一转身,掉了下来。 谷子吓得包子都掉了,哇哇大叫。戚容刚要喊就被若邪封了口,拖到角落去捆好了。谢怜原先还以为这是戚容埋伏的帮手,然而快速交了几下手,只觉这人出手又快又狠,莫名熟悉。他可以负责任地断定以戚容这个德行,绝没有能力驾驭如此身手的属下,又见那人另一只手抱着什么,定睛一看,竟是一只黑漆漆的坛子。而那坛子,正是装着半月的那一只! 风师居然还没把半月带走?谢怜瞬间想起这人是谁了,脱口道:“小裴!” 原来裴宿来偷半月,谁知却刚好被回来的谢怜撞上,只好躲上屋梁,戚容因为被若邪绫缚了,躺于地面,一眼就看到了藏在上方的裴宿,他不知这人是谁,只以为是要对谢怜不利的,那就是对他有利。他生怕谢怜发现有人埋伏在上面,故意不断出声干扰,怎料还是被谢怜觉察了。谢怜带着两个咒枷,裴宿则被流放,两人都没法力,那么就只能硬拼身手。谢怜这八百年可都是干拼身手拼过来的,裴宿哪里扛得住,十几招后谢怜便拿下了他,道:“坛子还来!” 本来他只是随口一喊,谁知,裴宿居然当真把那咸菜坛子丢还给他了。谢怜一愣,心想怎么让还就还了这小裴将军还真是干脆,一般不是要宁死不屈拉拉扯扯许久的吗。却听裴宿丢出坛子的同时低声喊道:“快走!” 听这语气,竟是当真着急。那坛子在空中还未落下,谢怜正要伸手去接,它却忽然轨道突兀地一转,向窗外飞去。下一刻,几人便听一个男子的声音远远地道:“你真是教我失望。” 裴宿勃然色变,道:“……将军!” 谢怜和他冲出菩荠观去。果然,那远远站在一座屋子上的男子,便是裴茗。他没穿甲,一身常服,身量甚长,神若朝阳,极为潇洒。那坛子悠悠飞到裴茗身侧浮着不动了,他则扶着腰间佩剑,对下面的裴宿道:“男子汉大丈夫,大局为重,事业为先。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如今是怎么回事,为了一个小姑娘乱来一气?你当自己是个毛头小子不成?” 裴宿低头不语。裴茗又道:“两百年就能到这个位置,你当很容易吗?我路都给你铺好了,下去容易,上来可不容易了!” 所谓高处不胜寒。这但凡天神下凡,一般都是喜欢挑高处站的,越高越利于俯瞰下方众生。谢怜以前就有这臭毛病,当然,他摔了一次之后现在一站到高处就觉得腿隐隐作痛,毛病治好了。然而,整个菩荠村最高的建筑,就是村长家,而村长家也就是个朴实的小瓦房,所以裴将军站在这里,可谓是十分屈就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谢怜一看这情形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上次,裴茗意图拉半月给裴宿顶罪,给他顶回去了,虽然碍于君吾,裴茗表面上像是放弃了,然而并未放弃。而这次谢怜被翻出鎏金宴等破事,自身难保,风评必然大跌,裴将军大概便觉是时候旧事重提了,故寻了裴宿,要带着他和半月一起再去一趟上天庭,想办法翻案,真可谓是百折不饶。然而,裴宿却似乎不太积极,他叹了口气,道:“将军,这事还是……罢了吧。” “你……!” 裴茗一脸无语问苍天,恨铁不成钢。也是恼得烦了才会不顾谢怜也在面前就这般斥责裴宿,半晌,他突然道:“我倒要看看是怎样的奇女子,让我一番栽培付诸东流。”说完伸手,似乎想把坛子摔碎。这种开坛的办法,本来是没问题的,有问题的是半月伤不知养好了没,万一没养好就摔碎,那就惨了,谢怜脸色一变,飞身欲扑,道:“别摔!” 谁知,裴茗手还没挨到,那坛子却“砰”的一声巨响,自行炸开了。 刹那,漫天都是令人崩溃的咸菜味道。 离坛子最近的裴茗不幸挂了一身的咸菜,整个人都在咸风菜雨中惊呆了。随即,一个清亮的女子声音在半空中道:“裴将军真是好光明磊落!” 一个白衣人从一只小小的坛子里翻了出来,原先只有拳头那么一点大,翻了几圈越翻越大,谢怜定睛一看,道:“风师大人!” 藏在咸菜坛子里的,居然不是半月,而是师青玄。她躲在坛子里冷不防炸了裴茗一身的咸菜,自己却依旧白衣飘飘,不染纤尘,安然落地,一甩拂尘,道:“幸好幸好,幸好我早一步把这小姑娘送到别人哪儿去了,不然,怕是要逃不了裴将军的长臂了。” 裴茗一贯自诩风流,不管做的是什么事,风度是一定要有的,此时却落得一身腌菜之气,就算是对着女形的师青玄,再好的风度也要郁闷了:“青玄,你何至于这么跟我作对?” 若换了个人,他估计早就下手痛殴一顿了,可惜一想到师清玄的哥哥何等来头,只能拨干净了咸菜,理了理头发,切齿一阵,摇头道:“……你啊你,你最好别让我知道你把那小姑娘送到哪儿去了,否则,我定然亲自上门去拜访。” 他这话无异是在说,谁收留半月谁就是在和他作对,他一定会去找麻烦。师青玄却拍手道:“好说好说,送到哪儿了告诉你也无妨,只怕你不敢拜访。听好了——那小姑娘现在在雨龙山雨师洞府,雨师大人座下!你敢去吗?” 闻言,裴茗脸色微微一变,竟是不似方才那般有底气了。他敛了颜色,忽然严肃起来,对风师道:“青玄,你现在是尚且年轻,这才凡事喜好打抱不平。只盼你来日大了回想起如今做派,不要后悔才是!” 说完,便跃下屋顶,身形顿消,竟是就这样匆匆走了。谢怜微觉愕然,总觉得他话里有话,问道:“风师大人,他最后那句……?” 师青玄却满不在乎地道:“虚张声势罢了。” 裴宿望着裴茗的背影消失,这才过来对二人施礼,道:“风师大人,太子殿下。” 师青玄拍拍他肩膀,道:“小裴啊,这次你知道先来阻止你家将军,还算厚道。在下面好好改过自新,有机会我会在上天庭给你说说好话的,放心吧!” 裴宿无语片刻,道:“多谢大人了。不过,我一直觉得,您是不是有点误会,其实裴将军他平日不是这样的,只是因为前事,过于担心我了。还有,您也知道,雨师大人……” 最终,似乎还是觉得自己多说了,摇了摇头,拱手道:“告辞。” 二人目送他走了,谢怜又道:“风师大人,方才你说的雨师大人,可是雨师篁?” 师青玄回转身来,道:“正是。雨师已经好几百年都没变动过了。怎么,你认识?有旧?” 谢怜摇头,温声道:“虽未曾有幸见过,但这位雨师大人曾于我有恩,我十分感激。” 师青玄笑道:“那是。虽然认识雨师大人的很少,但只要是认识的就从来没有说雨师大人不好的。哦,裴茗除外。” 谢怜道:“这二位之间,可有什么过节吗?” 师青玄道:“过节是自然有的。在上天庭混了这么多年的人,谁还没有点过节或是勾结。我跟你说,雨师大人可是裴茗心中的一道阴影。” “……”谢怜道,“阴影?”在他心里,总觉得雨师大人是个种田的。师青玄道:“裴茗你知道的,后人很多嘛,到处都是他的子子孙孙。在小裴之前,明光殿曾经有过另一任副神,也是他点将点上来,然后飞升了的一个后人。” 谢怜奇道:“那裴将军的后人可真是人才辈出啊。” 可不是谁家都能把飞升当成“家学渊源” 的。师青玄却展扇道:“人才倒算得是人才,但也都跟裴茗一个德行,本事大,毛病也大。那个副神经常在别人的地盘上犯事儿,但仗着裴茗势大,谁都不敢多说什么,结果有一天,他犯到以前的雨师国旧址了。 “雨师大人平时几乎不出来,只在深山种地,所以有个诨名儿叫深山老农雨师篁,谁知一出来就直接把裴茗那后人打了一顿拎上天去,最后丢到帝君面前,给判了个流放。” 谢怜心想:“这故事怎么好像有点儿熟悉?” 师青玄接着道:“原本裴茗想着,流放就流放,过个一百年再捞起来也没什么。但是,人间一百年能发生多少事?每一年,甚至每一天,都有新的奇人异士出现,像走马灯,眼花缭乱,浪打浪,一波接一波。才过了十年,原先的信徒便都纷纷改信了其他的神官;过了五十年,那副位神官就被忘得一干二净了;过了一百年,再也没起来,当初一个年纪轻轻前途无量的神官就这么给废了,没了。直到冒出来个小裴,裴茗才又重新找到合心意的副手。” 难怪裴将军不择手段也要把小裴捞上来不可了,原来是有前例,怕小裴废了。虽说方法不太对。谢怜若有所思,轻叹一声,道:“人间。” 师青玄也道:“是啊,在人间呆久了,都是会被磨得失去灵气和斗志的。” 二人各自点头。不同的是,谢怜乃是无意中不自觉地点头,师青玄则是夸张地自主点头。点了一阵,谢怜猛地记起来一个极其重要的人,叫道:“……郎萤!那孩子!” 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得太快,刺激太大,居然让他一直没把这孩子记起来。师青玄道:“你说那个你从极乐坊带回来的孩子?那孩子帝君见过了,现在在我那里呢,回头给你带下来吧。” 谢怜心想,菩荠观里还关着戚容和另一个孩子呢,可不能让别人看见,道:“那怎好意思,还是我上去吧。” 师青玄欣然点头:“一样。正好不日便到中秋宴了,一年一度你可不要错过,今年我哥也会回来一趟,到时候我给你引见一下。” 这语气中满满是对自己兄长的骄傲,听得谢怜不禁微微一笑,心想:“中秋宴啊……” 每年中秋佳节,诸天仙神必设中秋宴庆祝,俯瞰人间百户欢态以为乐。除此之外,宴会上还有一项十分重要的“游戏”,可以说,是中秋宴的压轴戏了——“斗灯”。 一盏祈福明灯,非寻常人可供。中秋宴百神斗灯,斗的就是中秋佳节当天,每位神官各自的主观之中,能收到多少盏信徒们供奉的祈福明灯。 虽说大家口上都说着“不过是游戏罢了”“莫要当真莫要当真”“我就是玩玩而已,一点都不在意”,实际上,有几个心里能真的不在意?大都是暗中卯着劲儿,盼望着今年信徒们给自己争一口气。如果说真有哪位不争的,那就只有君吾了,因为,理所当然的,每一年斗灯都是神武殿完胜,并且一年比一年高,所以,他才是真正把这个游戏当做游戏的神官。至于其余神官,不争第一,只争第二,形势也是无比激烈了。 仙乐宫香火最盛之时,中秋宴上也是风头无两,和神武殿一齐遥遥领先,把其他各路神官都远远甩在身后,只是如今,大概就会很难看了。谢怜根本猜都不用猜就知道今年会有多少盏祈福灯了——肯定一盏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早上起来想到一点新的小细节,赶紧修一发再说。今晚见~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89章 观月夕斗灯中秋宴 “铛!” 火花飞溅。 剑刃深深|插|入石头铺地, 谢怜双手握剑,低下了头, 额头深深抵住剑柄,一口牙仿佛就要被自己咬碎在齿间。 “废物!” 戚容哈哈笑道:“你这个废物!我就知道你不敢杀我!任凭我怎么羞辱你, 怎么把你往死里折腾,只要我拿把刀放在别人脖子上,你就奈何不了我。你这个没用的懦夫, 做神做成你这个样子, 你还活着干什么!” 然而, 谢怜却已彻底冷静下来了。他抬起头,双眼冷冽:“你别高兴的太早。我奈何不了你,自然有人奈何得了你。” 戚容哼道:“你是不是又想抱着君吾的大腿求他给你做主啦?别做梦了,当年人家理你了吗?嗯?现在还腆着脸跟他混,你可别是个蠢货吧。” 谢怜把戚容身上那套庄重华丽的悦神服剥了下来,召出若邪, 缚了戚容就把他丢到一边, 道:“你最好闭嘴少说两句。” 戚容道:“我又不怕你, 你凭什么威胁我?” 谢怜道:“那你怕不怕花城?” 戚容的笑容终于卡住了一瞬。这一瞬,谢怜轻声道:“我事先告诉你,万一我什么时候心情坏了,说不定就把你交给花城,请他帮我想个法子治治你了。所以你给我小心点,听到了吗?” 闻言,戚容彻底笑不出来了。他悚然道:“他妈的, 你好恶毒!亏你想得出来!你还不如把我交给郎千秋呢!” 谢怜跪在地上,开始用手一点一点去捡地面和棺底那些大小不一的粗糙颗粒。事实上,他暂时是不会把戚容交给上天庭的。原因就是郎千秋。若是交了,郎千秋得知戚容下落,即刻便会提剑冲过去要杀他。让不让他杀?头疼;万一杀了,下一步又如何?也头疼。所以,上天庭目前是交不得的。 这么看来,去找花城帮忙,似乎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其实,他也只是拿花城出来吓吓戚容罢了。毕竟他已经打扰花城太多次了,每次一有什么事都先想到花城,总感觉有些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光是现在搬出他来吓戚容,谢怜已经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戚容转头,冲别的方向吐了口带血的唾沫,那小孩可怜巴巴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道:“爹,你没事吧?你是不是被打的很痛?” 戚容仿佛很乐于享受这种父子游戏,阴阳怪气地道:“儿子乖~爸爸没事~哈哈哈。” 谢怜一边眼眶发红地抠捡着那些粉末,一边小心翼翼地往悦神服里放。那小孩悄悄爬过来,也帮着谢怜捡了一点。谢怜看到这一双小手,抬头望他,那孩子小声道:“哥哥,你能不能不要打我爹了,放我们走吧。我们再也不来你家里偷东西了。” 谢怜心中一酸,强忍下去,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道:“我叫谷子。” 谢怜将所有骨灰都收齐了,包在衣服内叠好,重新放回棺材,合上棺椁,这才缓缓地道:“谷子,那边的不是你爹,是另外一个人,他被鬼附身了。现在是个坏人。” 小孩子却不能理解他的话,迷惑地道:“另外一个人?不是啊,我认得的,那就是我爹啊。” 戚容赞许道:“不错不错,划得来,捡了个便宜儿子!哈哈哈……嗷!”却是谢怜一脚踢了过去。 谷子尚且年幼,一直与父亲相依为命,对戚容俯身的这具身体极为依赖,怎么也不会肯离开的,谢怜一时又想不到该怎么安置他,于是背了芳心剑,对着两具棺椁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左手提着戚容,右手抱着谷子,离开了太苍山,风驰电掣地往菩荠村赶。 离开多日,回来时是深夜,那菩荠观门大开,香云滚滚,神台上香炉里插|满了香支,桌上也堆着些贡品。谢怜进了门,随意四下看看,随手从供台上拿了两个包子,一个给了谷子,一个则粗暴地往戚容口里塞去。这具身体可毕竟还是个活人,在谢怜研究出怎么把戚容从这人身上拽出来之前,都得好好进食。戚容喷了口包子大骂难吃,似乎有点不放心,道:“我说!你该不会真的要把我交给花城吧??” 谢怜冷笑道:“你很怕吗?”懒得听他废话,转身去地上一堆咸菜坛子里东翻西找。戚容嘴硬道:“我有什么好怕的,该怕的是你,身为神官,居然跟这种绝勾勾搭搭的。你……”说着说着,他忽然目光一凝,锁定在一处。原来,谢怜一弯腰,他胸前的衣物里滑出了一样事物。 那是一枚晶莹剔透的指环。戚容紧盯的,就是这个。 谢怜没注意到他目光,戚容却在他背后,面露怀疑之色。过了一阵,他道:“太子表哥,你胸前那是个什么东西??” 谢怜本也不打算理他,但戚容提到的这枚指环却是他有点在意的东西,于是转身,手指勾着那细细的银链子,道:“这个?你知道是什么吗?” 戚容道:“你拿过来,给我看看我就知道了。” 谢怜却道:“知道就说。不说就闭嘴。” 戚容悻悻然,道:“你总是对你熟悉的人抖狠,有本事对外人抖你的威风去。” 谢怜把银链子重新塞回胸口贴肉带好了,道:“你有本事继续说。说一句我记一分,多一分你就离花城的刀更近一步。” 不知不觉间,他竟是用花城用的很熟稔了。戚容冷笑道:“你少拿他吓我,你自己说不定哪天就死在谁刀下了呢!你不是想知道这是什么吗?本四害之一告诉你,这是诅咒之器,不祥之物!还不赶紧丢掉,你居然敢把这个东西带在身上,是不是嫌自己活长了?” 闻言,谢怜豁然起身,道:“当真?” 戚容道:“废话!给你这个东西的不管是人还是鬼,必定不怀好意。” 谢怜又蹲下了:“哦。” 戚容:“什么叫‘哦’?!” 谢怜头也不回,淡淡地道:“‘哦’就是你的话能信才是有鬼了。我选择相信送我这个东西的人。我决定把它一直戴在身上。” 他对别人一贯温和,对戚容却是格外冷酷。戚容气个半死,骂骂咧咧不休,谢怜只当什么都没听到。他发现怎么翻也找不到装着半月的那个坛子,心道:“莫非风师已经来过,把她取走了?” 听着听着,他忽然又隐隐觉出一丝不对劲。 当真奇怪。戚容分明就怕花城怕的要死,却为什么还敢不断啰嗦刺激他,简直就像……简直就像是在刻意拼命吸引他的注意力一样! 想到这里,谢怜来了个突然袭击,冷不丁一瞟戚容,果然见他目光一闪,鬼鬼祟祟。一种莫名的直觉驱使谢怜向上望去。一抬头,只见本来就不算高的梁顶上,一个黑衣人背部紧贴天花,伏在上面,犹如一只巨大的蝙蝠。 谢怜反手就是一记芳心剑投上去。那人背贴在梁上,为闪避这一剑,猛一转身,掉了下来。 谷子吓得包子都掉了,哇哇大叫。戚容刚要喊就被若邪封了口,拖到角落去捆好了。谢怜原先还以为这是戚容埋伏的帮手,然而快速交了几下手,只觉这人出手又快又狠,莫名熟悉。他可以负责任地断定以戚容这个德行,绝没有能力驾驭如此身手的属下,又见那人另一只手抱着什么,定睛一看,竟是一只黑漆漆的坛子。而那坛子,正是装着半月的那一只! 风师居然还没把半月带走?谢怜瞬间想起这人是谁了,脱口道:“小裴!” 原来裴宿来偷半月,谁知却刚好被回来的谢怜撞上,只好躲上屋梁,戚容因为被若邪绫缚了,躺于地面,一眼就看到了藏在上方的裴宿,他不知这人是谁,只以为是要对谢怜不利的,那就是对他有利。他生怕谢怜发现有人埋伏在上面,故意不断出声干扰,怎料还是被谢怜觉察了。谢怜带着两个咒枷,裴宿则被流放,两人都没法力,那么就只能硬拼身手。谢怜这八百年可都是干拼身手拼过来的,裴宿哪里扛得住,十几招后谢怜便拿下了他,道:“坛子还来!” 本来他只是随口一喊,谁知,裴宿居然当真把那咸菜坛子丢还给他了。谢怜一愣,心想怎么让还就还了这小裴将军还真是干脆,一般不是要宁死不屈拉拉扯扯许久的吗。却听裴宿丢出坛子的同时低声喊道:“快走!” 听这语气,竟是当真着急。那坛子在空中还未落下,谢怜正要伸手去接,它却忽然轨道突兀地一转,向窗外飞去。下一刻,几人便听一个男子的声音远远地道:“你真是教我失望。” 裴宿勃然色变,道:“……将军!” 谢怜和他冲出菩荠观去。果然,那远远站在一座屋子上的男子,便是裴茗。他没穿甲,一身常服,身量甚长,神若朝阳,极为潇洒。那坛子悠悠飞到裴茗身侧浮着不动了,他则扶着腰间佩剑,对下面的裴宿道:“男子汉大丈夫,大局为重,事业为先。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如今是怎么回事,为了一个小姑娘乱来一气?你当自己是个毛头小子不成?” 裴宿低头不语。裴茗又道:“两百年就能到这个位置,你当很容易吗?我路都给你铺好了,下去容易,上来可不容易了!” 所谓高处不胜寒。这但凡天神下凡,一般都是喜欢挑高处站的,越高越利于俯瞰下方众生。谢怜以前就有这臭毛病,当然,他摔了一次之后现在一站到高处就觉得腿隐隐作痛,毛病治好了。然而,整个菩荠村最高的建筑,就是村长家,而村长家也就是个朴实的小瓦房,所以裴将军站在这里,可谓是十分屈就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谢怜一看这情形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上次,裴茗意图拉半月给裴宿顶罪,给他顶回去了,虽然碍于君吾,裴茗表面上像是放弃了,然而并未放弃。而这次谢怜被翻出鎏金宴等破事,自身难保,风评必然大跌,裴将军大概便觉是时候旧事重提了,故寻了裴宿,要带着他和半月一起再去一趟上天庭,想办法翻案,真可谓是百折不饶。然而,裴宿却似乎不太积极,他叹了口气,道:“将军,这事还是……罢了吧。” “你……!” 裴茗一脸无语问苍天,恨铁不成钢。也是恼得烦了才会不顾谢怜也在面前就这般斥责裴宿,半晌,他突然道:“我倒要看看是怎样的奇女子,让我一番栽培付诸东流。”说完伸手,似乎想把坛子摔碎。这种开坛的办法,本来是没问题的,有问题的是半月伤不知养好了没,万一没养好就摔碎,那就惨了,谢怜脸色一变,飞身欲扑,道:“别摔!” 谁知,裴茗手还没挨到,那坛子却“砰”的一声巨响,自行炸开了。 刹那,漫天都是令人崩溃的咸菜味道。 离坛子最近的裴茗不幸挂了一身的咸菜,整个人都在咸风菜雨中惊呆了。随即,一个清亮的女子声音在半空中道:“裴将军真是好光明磊落!” 一个白衣人从一只小小的坛子里翻了出来,原先只有拳头那么一点大,翻了几圈越翻越大,谢怜定睛一看,道:“风师大人!” 藏在咸菜坛子里的,居然不是半月,而是师青玄。她躲在坛子里冷不防炸了裴茗一身的咸菜,自己却依旧白衣飘飘,不染纤尘,安然落地,一甩拂尘,道:“幸好幸好,幸好我早一步把这小姑娘送到别人哪儿去了,不然,怕是要逃不了裴将军的长臂了。” 裴茗一贯自诩风流,不管做的是什么事,风度是一定要有的,此时却落得一身腌菜之气,就算是对着女形的师青玄,再好的风度也要郁闷了:“青玄,你何至于这么跟我作对?” 若换了个人,他估计早就下手痛殴一顿了,可惜一想到师清玄的哥哥何等来头,只能拨干净了咸菜,理了理头发,切齿一阵,摇头道:“……你啊你,你最好别让我知道你把那小姑娘送到哪儿去了,否则,我定然亲自上门去拜访。” 他这话无异是在说,谁收留半月谁就是在和他作对,他一定会去找麻烦。师青玄却拍手道:“好说好说,送到哪儿了告诉你也无妨,只怕你不敢拜访。听好了——那小姑娘现在在雨龙山雨师洞府,雨师大人座下!你敢去吗?” 闻言,裴茗脸色微微一变,竟是不似方才那般有底气了。他敛了颜色,忽然严肃起来,对风师道:“青玄,你现在是尚且年轻,这才凡事喜好打抱不平。只盼你来日大了回想起如今做派,不要后悔才是!” 说完,便跃下屋顶,身形顿消,竟是就这样匆匆走了。谢怜微觉愕然,总觉得他话里有话,问道:“风师大人,他最后那句……?” 师青玄却满不在乎地道:“虚张声势罢了。” 裴宿望着裴茗的背影消失,这才过来对二人施礼,道:“风师大人,太子殿下。” 师青玄拍拍他肩膀,道:“小裴啊,这次你知道先来阻止你家将军,还算厚道。在下面好好改过自新,有机会我会在上天庭给你说说好话的,放心吧!” 裴宿无语片刻,道:“多谢大人了。不过,我一直觉得,您是不是有点误会,其实裴将军他平日不是这样的,只是因为前事,过于担心我了。还有,您也知道,雨师大人……” 最终,似乎还是觉得自己多说了,摇了摇头,拱手道:“告辞。” 二人目送他走了,谢怜又道:“风师大人,方才你说的雨师大人,可是雨师篁?” 师青玄回转身来,道:“正是。雨师已经好几百年都没变动过了。怎么,你认识?有旧?” 谢怜摇头,温声道:“虽未曾有幸见过,但这位雨师大人曾于我有恩,我十分感激。” 师青玄笑道:“那是。虽然认识雨师大人的很少,但只要是认识的就从来没有说雨师大人不好的。哦,裴茗除外。” 谢怜道:“这二位之间,可有什么过节吗?” 师青玄道:“过节是自然有的。在上天庭混了这么多年的人,谁还没有点过节或是勾结。我跟你说,雨师大人可是裴茗心中的一道阴影。” “……”谢怜道,“阴影?”在他心里,总觉得雨师大人是个种田的。师青玄道:“裴茗你知道的,后人很多嘛,到处都是他的子子孙孙。在小裴之前,明光殿曾经有过另一任副神,也是他点将点上来,然后飞升了的一个后人。” 谢怜奇道:“那裴将军的后人可真是人才辈出啊。” 可不是谁家都能把飞升当成“家学渊源” 的。师青玄却展扇道:“人才倒算得是人才,但也都跟裴茗一个德行,本事大,毛病也大。那个副神经常在别人的地盘上犯事儿,但仗着裴茗势大,谁都不敢多说什么,结果有一天,他犯到以前的雨师国旧址了。 “雨师大人平时几乎不出来,只在深山种地,所以有个诨名儿叫深山老农雨师篁,谁知一出来就直接把裴茗那后人打了一顿拎上天去,最后丢到帝君面前,给判了个流放。” 谢怜心想:“这故事怎么好像有点儿熟悉?” 师青玄接着道:“原本裴茗想着,流放就流放,过个一百年再捞起来也没什么。但是,人间一百年能发生多少事?每一年,甚至每一天,都有新的奇人异士出现,像走马灯,眼花缭乱,浪打浪,一波接一波。才过了十年,原先的信徒便都纷纷改信了其他的神官;过了五十年,那副位神官就被忘得一干二净了;过了一百年,再也没起来,当初一个年纪轻轻前途无量的神官就这么给废了,没了。直到冒出来个小裴,裴茗才又重新找到合心意的副手。” 难怪裴将军不择手段也要把小裴捞上来不可了,原来是有前例,怕小裴废了。虽说方法不太对。谢怜若有所思,轻叹一声,道:“人间。” 师青玄也道:“是啊,在人间呆久了,都是会被磨得失去灵气和斗志的。” 二人各自点头。不同的是,谢怜乃是无意中不自觉地点头,师青玄则是夸张地自主点头。点了一阵,谢怜猛地记起来一个极其重要的人,叫道:“……郎萤!那孩子!” 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得太快,刺激太大,居然让他一直没把这孩子记起来。师青玄道:“你说那个你从极乐坊带回来的孩子?那孩子帝君见过了,现在在我那里呢,回头给你带下来吧。” 谢怜心想,菩荠观里还关着戚容和另一个孩子呢,可不能让别人看见,道:“那怎好意思,还是我上去吧。” 师青玄欣然点头:“一样。正好不日便到中秋宴了,一年一度你可不要错过,今年我哥也会回来一趟,到时候我给你引见一下。” 这语气中满满是对自己兄长的骄傲,听得谢怜不禁微微一笑,心想:“中秋宴啊……” 每年中秋佳节,诸天仙神必设中秋宴庆祝,俯瞰人间百户欢态以为乐。除此之外,宴会上还有一项十分重要的“游戏”,可以说,是中秋宴的压轴戏了——“斗灯”。 一盏祈福明灯,非寻常人可供。中秋宴百神斗灯,斗的就是中秋佳节当天,每位神官各自的主观之中,能收到多少盏信徒们供奉的祈福明灯。 虽说大家口上都说着“不过是游戏罢了”“莫要当真莫要当真”“我就是玩玩而已,一点都不在意”,实际上,有几个心里能真的不在意?大都是暗中卯着劲儿,盼望着今年信徒们给自己争一口气。如果说真有哪位不争的,那就只有君吾了,因为,理所当然的,每一年斗灯都是神武殿完胜,并且一年比一年高,所以,他才是真正把这个游戏当做游戏的神官。至于其余神官,不争第一,只争第二,形势也是无比激烈了。 仙乐宫香火最盛之时,中秋宴上也是风头无两,和神武殿一齐遥遥领先,把其他各路神官都远远甩在身后,只是如今,大概就会很难看了。谢怜根本猜都不用猜就知道今年会有多少盏祈福灯了——肯定一盏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早上起来想到一点新的小细节,赶紧修一发再说。今晚见~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90章 观月夕斗灯中秋宴 2 不过, 纵使难看, 最好也去一趟。他又不是雨师那样已经做了几百年的隐修派, 也不像地师那样是因为有秘密要务在身,更不像水师那般就是要为所欲为你能奈我何,若谁也不是, 却总成为特例, 想不出席什么就不出席什么, 长此以往,旁人不满, 议论纷纷, 就算他自己觉得没什么, 但君吾不好做。所以, 当下便应承了师青玄:“好,届时我一定到场。” 几日期间,谢怜试了好几种方法, 都无法成功让戚容的魂魄和这个男人的身体分离, 戚容愈发得意。幸好有个谷子一直不嫌弃地给他“爹”喂饭, 不然谢怜真是不想往这张嘴里塞任何东西。中秋当日,谢怜在菩荠观外设了个阵,反锁了门,留下若邪继续捆好戚容,到仙京去报到了。 诗云“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这里的白玉京, 说的便是仙京了。中秋佳节,仙京一派全新气象,除此之外,大街、长廊、楼台附近,谢怜都看到了许多护卫,想是花城闯上来一次后,加强了几倍警戒。那宴席设在露天月前,琼香缭绕,瑞气祥云,花如吹雪,可一面行宴酣之乐,一面赏月观夜。人间赏月,拿拇指食指捏个圈儿,那月亮最多刚好框在这个圈儿里。但在仙京赏月,那圆月皎皎洁白,仿佛一张立在不远处的巨大玉幕,好像多走几步就能追上它,实是人间无法见到的美景。 宴席之首,自然是君吾不用说。但其余人怎么坐,个种藏着大大玄机,次序和位置都有讲究,坐高了自然是万万不可,坐低了大概神官本人也不愿意。谢怜对此倒是无所谓,不过,中秋宴是得正装出席的,也就是说,最好你在人间的神像穿成什么样子,赴宴当天你就穿成什么样子。谢怜现在压根没有神像,所以还是一身白道袍背了个斗笠,不免寒酸,但确实是没有更好的衣服了。如此装束也挺引人注目的,所以他觉得还是坐隐蔽点好。 谁知,他本已随便找个角落坐下了,一抬头,却见风信走过来。两人都迟疑了片刻,向对方微一点头,算是招呼过了。风信前行几步,又折回来,问道:“你干什么坐这里?” 谢怜以为自己坐错了,站起身来,道:“我以为坐哪里都行。” 风信正要开口,谢怜却远远地看见师青玄在前方冲他招手。师青玄此时乃是女相,风信回头一看,仿佛看到了什么阴影,大惊失色,丢下谢怜就赶紧走了。师青玄又唤道:“太子殿下,这儿!” 风师乃是上天庭的大红人,她坐的位置自然绝好,离君吾较近。这一招一唤,许多神官都望了过来,原本托腮不语的君吾也看见了谢怜,对他微微点头,谢怜只得过去。一路上果然没看到郎千秋,据说他为了寻戚容的下落早早地便推了中秋宴。师青玄给谢怜在他旁边找了个位置,风水绝佳,谢怜觉得不太合适,但风师盛情难却,已经按着他坐下,道:“待会儿宴席散了我带你去找那个小孩儿。丑是丑了点,但还挺乖的。”到这一步,他只好道声多谢。一转头,二人附近坐的就是明仪,他正闷头把玩一只玉杯,那执杯的手竟然比玉杯还要白。看他面色无大碍,看样子上回在鬼市受的伤已经养好了,谢怜道:“地师大人,别来无恙。” 明仪头一点,似乎不大想说话。师青玄却跟他截然相反,谁都认识,跟前后左右甚至十万八千里外的也能说两句,谢怜十分佩服他居然能记住这么多大小神官的名字。他身边坐着的是一个十□□岁的少年,高鼻深目,黑发微卷。谢怜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谢怜,两人对看了一阵,均是莫名其妙,最后以谢怜胡乱打了个招呼告终。再四下一望,风信和慕情两个人隔得无比的开,而坐在他正对面、正在十分熟稔地交谈的,乃是三位神官。 左边是位黑衣文官,眉目端郎,落落大方,说话间五指轻轻在桌面上有规律地敲击,神情中一派镇定自若,莫名眼熟;中间当然是已经十分熟悉的裴茗;右边则是一位白衫公子,手中纸扇轻摇,扇上正面写着一个“水”,反面画着三道水波流线,眉眼与师青玄依稀有六分相似,只是睥睨间一派傲慢轻狂之态横生,瞧着斯文,眼睛里却分明写着他谁也看不起。除了那位“水横天”,还会是谁? 谢怜心中了然:“‘三毒瘤’。” 那黑衣文官,想必就是灵文法力最强的男相形态了,果然仪表堂堂。那三人一阵寒暄上天入地都在变着花样互相夸赞吹捧,听得师青玄频频低声道:“虚伪。虚伪至极。”谢怜却觉得颇有趣。这时,他见宴席前方设有一座华丽的小楼阁,四面都以红幕帘子遮掩,问道:“那是什么?” 师青玄笑道:“哦,你有所不知,这也是上天庭里很受欢迎的一个游戏。来来,带你看看,现在已经开始了!” 话音刚落,天外传来几声闷雷。君吾望了望天,斟了一杯酒,递了下去。于是,雷声阵阵中,宴席上众位神官开始又笑又叫地传起了那杯酒,都道:“别给我!别给我!”“往他那边递!” 只看别人玩儿,谢怜也大致弄清了规则,心道:“原来是击鼓传花。”众人相互传送君吾递下来的这杯酒,不可洒,传给谁都可以,但不能反传回去。雷声停止的时候,酒杯在谁的手里,就拿谁来取乐子。只是不知道是要取什么乐子。这个游戏,对谢怜而言可谓不太友好。你把酒杯传给了谁,就是要戏耍谁,所以一般都会递给与自己关系好的数人。可他和在座大多数神官都不熟,怎么好意思随便戏耍旁人?最多只能递给风师了,但谁知道风师会不会就是传酒给他的那个人? 谢怜心想:“最好是没人传给我。不过说不定是我自作多情。”他尚未开口,第一轮便结束了。那酒杯众望所归地停在了裴茗手里,看样子裴茗已经习惯了,在轰然叫好声中把那酒一饮而尽,众神官拍手起哄道:“起!起!” 欢声中,那华丽的楼阁,缓缓拉起了四面的帘子。只见台上站着一个高大的将军,昂首阔步,好生威风。他似乎根本没看见底下这些神官,也没看见楼阁外奇异的天外美景,走了几步,开始唱词,激越高昂。 原来,酒杯传到了哪位神官手里,这楼阁就要把人间关于这位神官的戏文搬上来,演给大家看看。由于人们深爱着胡编乱造,哪里知道他们会编出什么样天雷滚滚的戏码,又会不会刚好被抽到,这一游戏,可谓是十分羞耻且惊险了。但是,乐趣也就在于此。须知裴将军的戏文出出精彩,因为每次的女角儿都不同。有时是天仙,有时是女妖,有时是闺秀,女角是一个赛一个的貌美,故事是一个比一个无节操,众神官看得津津有味,专心盼着女角上场。果然,不多时,台上又来了一个黑衣的小姐,声如黄莺,二人对着唱了一阵,词曲都颇为挑|逗大胆。大家越看这两人越觉得不对劲,纷纷问道:“这戏叫什么名字?”“这次裴将军勾搭的女子是谁?” 这时,台上的“裴将军”道:“杰卿——” 台下,裴茗和灵文都喷了一口酒水。 杰卿还能是谁,灵文的本名就叫做南宫杰。众神官震惊了:怎么这二位居然有一腿吗?! 灵文以布巾拭了拭唇角,淡然道:“不用想了。编的。” 两个当事人虽然都有点郁闷,不过好在脸皮都够厚,台上哎呀呀地演,台下他们就当没看到。师无渡却不放过他们,摇扇笑道:“这戏很精彩。你们有什么感想。” 灵文道:“没什么感想。这戏很老了,那时候我神像还不是现在这样的。民间传说而已,你仔细想想,民间传说里,但凡是个女的,有几个老裴没勾搭过?” 众人深以为然。裴茗道:“喂,话不能这么说,民间传说传的别的我的确差不多都勾搭过。这个我是真没。莫要冤枉好人。” 灵文道:“照你这么说,民间传说我勾搭过的男神官更多,我还一个都没勾搭过呢,岂不是如坐针毡。” 灵文自从被点将点上来,民间传说一直传她是因为勾搭了某位神官才能上来的,这也是灵文殿初期香火冷清、无人供奉的缘故之一,据说抗议激烈之时被骂得狗血淋头,经常有人往她功德箱里投肚兜和月事布。可男子神官若有此类传闻,得的却是风流之名,尚能乐在其中。可见虽然境况相似,有男女之别,下场就大不一样了。 刚这么想,下一轮又开始了。师无渡方才还笑,这次就轮到了他,身旁两颗毒瘤齐齐对他做恭喜手势:“现世报,请接好。” 师无渡眉头一皱,喝了酒,那帘子再次徐徐升起,还没升到最上面,里面就传来两声长呼: “娘子——” “郎君——” 含情脉脉,一波三折,宛转缠绵。于是,底下的谢怜亲眼看到了师无渡和师青玄活生生起了半边身子的鸡皮疙瘩。 师青玄弹起来道:“哥——!快掐掉!” 师无渡立刻喝道:“放下!马上给我放下!” 不用看也知道,这次抽到的,肯定是水师大人和风师娘娘“夫妻”的民间传说了。爱|欲和仇恨,永远是人们讲故事时的最爱。有是最好,没有更好,可以随便杜撰了。照理说,各位神官自己做的事,才是正宗的神话,但有时候看人们给他们安的,不得不佩服这才叫真神话。师无渡一发话,那帘子果然刷的掉了下来,众神官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辛苦,谢怜则笑问:“风师大人,怎么原来还能叫放下帘子的吗?” 师青玄心有余悸,道:“可以的,小意思,捐十万功德就行了!” “……” 在谢怜的无言以对中,第三轮开始了。这一次,雷声没轰隆多久,那酒杯便传到了谢怜身边那少年身上。 见此结果,众神官的反响有些奇怪。不是很热烈,但也不是很冷淡。仿佛有看戏的兴趣,但不太想表现的太明显。那少年似乎对这游戏没什么兴趣,但还是把酒喝了。他放下酒杯,帘子再次拉起。 只见台上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年轻的小将,顶着一头石狮子鬃一般的卷发,虽然极其夸张,但也算得气宇轩昂,应当扮的就是这少年神官了;另一个,则是个尖嘴猴腮、形容猥|琐的丑角,在台上跳来跳去。当那少年面向他时,他便故作正经,然而十分油腻,令人更生厌恶;当那少年一转身,他就在背后呲牙咧嘴,以剑偷刺,无疑是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卑鄙小人的角色。 那丑角演得十分卖力夸张,仿佛是一出滑稽戏,众神官见了,反应不一。谢怜注意到,位置偏下的神官们都哈哈大笑,位置偏上的神官,如师青玄、师无渡等人,则大多数凝眉不语,并不觉好笑。同时,他还发觉,身旁那少年的手背突然青筋暴起,心中顿生警惕。他虽然看不明白台上演的是什么,但也大概能猜到是在侮辱另外一个人。而且就算不知那是谁和谁,也觉得这种编排方式令人极不舒服。眼看这少年似乎要发作,于是,他取过桌上一支筷子,朝那挂帘子的绳子掷去。 并不尖锐的筷子擦着绳子飞过,居然划断了绳子。帘子哗哗落下,众神官一惊,都道:“怎么能这样?”“这是干什么!”纷纷望向谢怜,有的都站起来了。谢怜正欲开口,下一刻,耳边什么东西一炸,却是那少年捏碎了白玉酒杯。 他似乎被这出戏激得勃然大怒,把一手玉杯碎片一丢,一跃而起,跳上桌面,足底一蹬,身形如箭蹿上了那楼阁,进了帘子。几名神官冲上去掀开红幕,里面却已空无一人。众人惊道:“不好了不好了,奇英殿下又下去打人了!” 谢怜心道:“奇英?奇英殿?西方武神权一真?”忙问师青玄:“风师大人,这怎么回事?奇英殿下打人又是怎么回事?” 师青玄回过神来,道:“打人就是……打人。咳,说来也许你不信,不过,奇英他经常殴打自己的信徒。” “……” 他真还是头一次听到有神官敢殴打自己的信徒,这可是会让神官在信徒心中一落千丈的事。他还想再问问,却听下边有神官不悦道:“权某人也太不懂事了。大家都正玩儿的开心呢,他也不知道配合一下。谁还没被取笑了?裴将军、灵文真君没被取笑吗?再说取笑的又不是他,发那么大火干什么呀?” “就是啊,这人可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便是心中有火,怎么能这时候发?好好的宴会,哪个是专程来看他脸色的?真是……” “好啦好啦,毛头小子就是毛头小子。他都走了,没了他玩儿的更尽兴。” 闻言,谢怜若有所思。宴席上只稍微乱了一阵,灵文就似乎派人下去处理权一真的事了,几名神官出面安抚一阵后,宴会和游戏继续。于是,雷声阵阵中,第四轮击鼓传花开始了。 谢怜原本只是看着别人玩儿,融不进去,也乐得别人不找他,正想同师青玄说话,谁知,正在此时,却忽然伸过来一只手,将那只白玉酒杯递给了他。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91章 千灯观长明漫漫夜 谢怜万万没想到, 竟然真有人会把酒杯递给他。 怪他反应太快, 不假思索便接了, 接了就愣了。然而,再看递酒那人,对方也是愣着的——居然是明仪。 原来, 方才酒杯传到了师青玄手里, 师青玄则为了好玩儿, 故意递给明仪。而明仪闷头喝酒吃饭,看都不看就随手乱传, 传完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也是无语。与此同时, 那雷声也戛然而止, 只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虽然接了酒杯的是谢怜,众人目光却都往风信和慕情身上凑。不难理解缘故,谢怜已经寂寂无闻八百多年了, 八百年前, 自然是有不少他美谈佳话的本子, 但到如今早就失传了,而且,根本不会有人在今天这个日子特地为他搭台表演。所以如果非要找一出有“仙乐太子”这个人物的戏来看,那么就只有以风信或是慕情为主角的戏了。 因为,民间戏话在给这两位神官编故事的时候,偶尔会把谢怜拿来用用,一般是让他做个陪衬, 跑个龙套,更有甚者为了让戏更精彩,直接把谢怜改成奸角,安排一些诸如欺负慕情孤苦无依或是横刀夺风信所爱之类的段子。要是真在中秋宴里上演了这种戏码,不管故事的主角们开不开心,反正其余做看客的一定开心。谢怜拿着那小玉杯,有神官已经催开了:“太子殿下,来来来,干了吧!” 催的人多了几个,风信远远地说了声:“太子殿下不能喝酒的。” 众人都道:“一杯而已嘛!不妨事的。” 君吾一直一手支额,一语不发,这时微微起身,似要发话。师青玄也在一旁问:“你行不行啊?不行就算了,我帮你出十万功德拉帘子。” “……”谢怜怕他真的一冲动十万功德就洒出去了,就算再豪爽也不是这么个豪爽法,而且不管什么戏他都看过,没什么讲究,忙道,“不用不用,一杯应该无碍。”说完,便把这酒一饮而尽了。 琼酿入喉,滑过之处先凉后热,谢怜有点儿晕,但酝酿片刻便把这晕劲压了下去。小楼四面帘子缓缓拉起,众人转移了目光,准备专心看戏了。 一看便奇,只见那台上竟是站着两个人。一人白衣,面若敷粉,满身风尘,背一只斗笠,定是谢怜无疑了;另一人红衣,乌发如漆,俊美灵动,顾盼有神,一条长蛇盘在手上,被“谢怜”抢去,那红衣人立即将那蛇劈手夺了甩开,握住“谢怜”的手就不放了。那神态,真真好似他的心也被狠狠戳了一刀子。 这一出,把等着看好戏的众神官都看懵了,当然,谢怜自己也是懵的。这时,宴席上首的君吾笑道:“这是个什么本子?怎么像从没见过?” 灵文立刻便叫人去查了,道:“这戏好像叫《半月国奇游记》,是新编的,所以从前没见过,今晚是第一回在人间上演。” 师青玄对谢怜道:“是上次半月国那批商人里的回去后找人写的吧。省功德了,不用拉帘子。” 谢怜不置可否。人间能知道半月国之事的,只能是那批商人了,他记起来,商队里有个叫天生的少年的确说过要感谢他还是要供奉他之类的话,莫非这戏就是天生出钱请人写的?可是,他并没告诉天生自己的名字,一个小小少年也未必有能力做到这一步。 另一边台下,虽然众神官没看到想象中的戏码,但是,眼前这一出戏当然更精彩。毕竟,若是传言属实,那这红衣人扮演的,可就是花城啊! 血雨探花的戏,人间是有不少的。不过,往往都是什么“红衣鬼火烧三十三神庙烧完了天界屁都不敢放”“血雨探花正手反手一只手吊打文武神”这种令天界人士看了默默流泪的戏码,不知这个本子会写成什么样?反正主角是谢怜,对于这位,大家总有种格格不入之感,并没把他划入天界“自己人” 的范围,所以看看也无妨。而且这出戏舞台精致,制作精良,戏中人扮相极好,简直良心大作。于是,少不得心底大呼过瘾,边看边评头论足: “真的吗?编的吧,花城哪里会这样跟人说话!” “胡说八道,简直胡说八道!” “这戏把花城编成什么样了?醒醒!又不是风月本子,这真敢编啊!” 毕竟是特地给他写的戏,谢怜也认真地看了。坦诚地说,这戏不错。扮相好,戏也好,只是,他作为被扮演者,有一个小小的意见:两位主角,似乎有些太过亲密了。 扮演他自己的那位,身手是很不错的,不过,他每每开口喊“三郎”,虽然语气并不如何跌宕起伏缠绵宛转,谢怜却觉得比方才“风师娘娘”喊“水师大人”的“郎君”、“夫君”更令人坐立难安。而且,小动作也似乎太多了点,勾勾手,搂搂肩,抱抱人,总觉得,哪里不太妥。 可是,仔细想想,他喊花城,的确是这么喊的,这些动作好像也的确有做过,当时觉得没毛病,现在看,照理说也应该觉得没毛病。再瞧瞧其他神官,虽然嘴上骂着胡说八道,但还是看得津津有味,目不转睛,热火朝天,也只好闭嘴了。看着看着,忽然,师无渡道:“后面那两个小厮是干什么的?” 听到“小厮”二字,风信和慕情都不易觉察地僵了一下。 灵文道:“那不是两个小厮。应该是两个中天庭的小武官。当初,曾从南阳殿和玄真殿应征去给太子殿下救急。” 南阳殿和玄真殿居然会有人给谢怜救急,这真是奇闻一桩,听起来就仿佛裴茗义正辞严地婉拒了向他投怀送抱的绝色美女一般不可思议,众神官齐刷刷望过去。灵文又补充了一句:“他们自愿去的。” 谢怜笑笑,道:“忘了问,南风和扶摇他们还好吗?怎么今天没见他们出来玩?” 风信道:“南风……在……” 慕情淡淡地道:“扶摇在关禁闭。” 风信立刻道:“南风也在关禁闭。” 谢怜“哦”了一声,道:“两个都关了?太遗憾了。” 说话间,那戏精彩落幕了。虽然被一致认为是无知信徒的意|淫,但因为意|淫花城实在很过瘾,竟也博了个满堂喝彩。然而,裴宿就是因为半月关被流放的,大家过足了瘾后,少不得要分点关注给裴茗。师无渡道:“裴将军,你家小裴现在怎样了?” 裴茗自斟自饮,摇头道:“还能怎样?没把心放在该上心的事上,我是管不了他了。” 这边,师青玄听不下去了,嘿嘿道:“所以,在裴将军的眼里,该上心的事是什么?你小裴的前途就是前途,人家小姑娘的就不是吗?” 他语气不好,师无渡目光扫了过来,道:“青玄不准没礼貌!” 他一斥责,师青玄便讪讪地低了头。见状,裴茗哈哈笑道:“水师兄,你这个弟弟好生厉害,也就你能管管了。他现在惹我倒没什么,万一今后惹到不该惹的人,可不会像我这般看你面子。” 师无渡展扇,继续教训弟弟,道:“裴将军的话你听见没有?还有,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老是变成这样子在外面走来走去,成何体统。我不管你喜欢什么样子,出门在外必须用本相!” 虽然师青玄无比热爱女相,十分不服,但还是不敢顶撞他哥。谢怜心想:“风师说他不怕他哥哥,倒也未必全是。”谁知,师无渡最后道:“万一遇到裴将军这样法力高强又居心不良的人怎么办!” 灵文哈哈嘲笑起来,裴茗险些再喷一口酒水,道:“水师兄!你再这样,我们可就没法说话了。” 吃了一轮,终于在觥筹交错中迎来了最后的斗灯一节。 仙京里,所有的烛火、明光全都熄灭了,除却月光,一片黯淡。临湖而宴,挥开湖面的烟云雾气,透过清澈流动的湖水,能看到下方漆黑如深渊的人间。 斗灯,斗的是中秋当日,一位神官最大、最著名的那座宫观里供奉的祈福长明灯的盏数。一盏祈福长明灯,千金难求,久久不灭。斗灯顺序是由少至多依次排列,轮到某一位神官时,他信徒供奉的灯盏便会从下方飘上天界,照亮漫漫黑夜,绮丽无比。 神武殿今年是九百六十一盏长明灯,数目近千,史无前例,众神官都觉得明年一定就会打破千数,然而这并不是重点。如果第一永远是第一,那么第一便失去了意义,所以大家在斗灯这一环节中已经自动剔除了神武殿。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斗灯一开场,排在第一个的居然是雨师。当谢怜看到一盏小小的明灯慢悠悠、歪扭扭地升上天空,再听到“雨师殿,一盏!”的时候,简直怀疑自己其实喝醉了还没酒醒,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只有一盏。为了确认自己没醉,他问师青玄:“没报错吗?” 师青玄道:“没。真就一盏。就这一盏,还是雨师大人家里的牛为了撑个场自己供的。” 自己供自己,这种行为可真是亲切。谢怜想了想,雨师管下雨,所以也是掌农之神,猜测道:“莫非是因为雨师大人信徒多农人,所以才无裕供奉?” 师青玄却道:“殿下,你对农民有什么误解,很多农民都很有钱的好吗?其实是因为雨师大人说过,有钱供灯,不如种田,所以信徒从来供的都是新鲜瓜果蔬菜。” 听了这话,谢怜真是羡慕至极,心想:“还有这等美事。” 然而,师青玄又道:“后来雨师大人又说不要浪费,所以一般供品放两天信徒就拿回去自己吃了。” “……” 前面稀稀拉拉的,都是一些小神官,长明灯从几盏到几十不等,大家都没什么兴趣。但是,越到后来,每一次升起灯时光芒越盛,大家也越发专注。如果不是专门的神官报幕,一眼就能看出数目,那灯阵密密麻麻一起飞上来根本数不完有多少盏。谢怜什么都不清楚,便什么评价都不发表,专心欣赏明灯照亮漆黑长夜的美景,顺便听一听其他人对于目前斗灯形势的分析。虽然他觉得这种事情并没什么好分析的。大约两炷香后,压轴戏终于陆续来临。中秋宴斗灯,开始了最后的十甲拼杀。 十甲的最后一名,谢怜听到报幕神官高声道:“奇英殿,四百二十一盏!” 权一真早已离场了,其他神官听到这个数目后的啧啧之声也就不加掩饰了。这位西方武神年纪尚轻,却势头极猛,和他资历相同的神官,有两百盏长明灯已经算很多了,他却是翻了个倍还要多,飞升年限比他略长的郎千秋长明灯却比他略少,可谓了得。但谢怜觉得,果然这少年在上天庭人缘不太好,因为除了他自己和师青玄,几乎没什么为这份了得真心惊叹。 下一位,地师殿,四百四十四盏。明仪除了多喝了两口汤,并没有任何别的表示,师青玄却是比他还激动,一叠声地道“低了低了”。由于大家对地师大人都不是很熟,章程化地拍了拍手,就当是祝贺了。紧接着就轮到师青玄自己了,风师殿,五百二十三盏。 一个人受不受欢迎,真是很容易看出来的一件事。报出风师殿的长明灯数目后,师青玄还没说话,宴席上的抚掌声便陡然大了起来,四处都是“恭喜恭喜”“实至名归”。师青玄十分得意,起身到处拱手,又对师无渡嚷道:“哥,我今年第八!” 他像被夫子夸了找爹妈讨赏似的,谢怜看着忍俊不禁,师无渡却斥道:“不过是第八而已,有什么好高兴的!” 他这话其实是非常狂妄的。整个上天庭,有哪个是等闲之辈?五百盏长明灯,高居第八,在他口里却被说成“不过是”,那排在第八名后面的神官,岂不是连“而已”都不如?他也并非不知此话不妥,但他就是要这么说,因为不惧。师青玄垮了脸,师无渡摇了摇扇子,又勉为其难地道:“不过,灯比去年多了,下一年必须更多。” 闻言,师青玄又纵臂长笑起来。整个宴席上,竟然只有明仪一脸漠然地埋头吃饭,不给他喝彩,于是师青玄拍了他两下,要找他讨祝贺。明仪根本不想理他,继续专心猛吃,师青玄大怒,要求他必须给自己鼓掌,谢怜在一旁听得要笑岔气了,不提。 下一位,灵文殿,五百三十六盏。 在文神里,灵文算是夺魁了,不过,并没有多少文神捧场,反倒主要是武神们很给面子。谢怜远远向他道了恭喜,这头听到师无渡和裴茗叫他摆宴请客,那头又听到有神官嘀咕,灵文信徒多无非是因为化了男相、灵文看准当今武神势大便一力巴结武神不理睬文神、灵文是上天庭最热衷于请客的神官、灵文据说有时请客还请嫖云云,摇了摇头,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女神官真不容易。 接下来,是南阳殿和玄真殿,分别是五百七十二盏,和五百七十三盏。慕情眉目舒展,风信不喜不怒,似乎并不在意。谢怜心中纳闷,怎么会刚好数目这么接近?这也太巧了吧?低声问师青玄方知,原来这两二人因为出身相近,领地相近,实力相近,加上彼此关系不好,两边信徒都憋着一口气要赢,发誓对方宫观里供多少盏灯,他们就一定要多供一盏。不求第一,只求比对方高。竭尽全力豁了出去,每年互有胜负。今年在最后关头,玄真殿终于多挤出了一盏灯,胜过了南阳殿,眼下仿佛打了一场胜仗,正在大肆庆祝呢。听完谢怜忍不住心想:“在外面为多对方一盏灯争得头破血流,这群人都不回家过节的吗?今天可是中秋啊。” 下一位,明光殿,五百八十盏。 这个数目,相当可观了。然而,裴茗却并无喜色,因为,比起去年,明光殿今年的长明灯,其实是减少了的。副神裴宿出了事,算是一个打击,今年少了将近一百盏灯,若不是裴茗底子厚,稳住了,只怕少的更多。师无渡和灵文都没对他道恭喜,只是拍了拍他的肩。 至此,谢怜发现,这好几位神官的长明灯盏,数目都很是密集,几十十几的,仿佛拉不开差距。也就是说,大家其实都半斤八两,没有哪一个是真正的绝对胜出。他刚这么想,就听报幕神官道:“水师殿,七百一十八盏!” 宴席上,一阵骚动,惊叹四起。 众神官反应过来,便开始争先恐后地道贺。师无渡只是坐着,并不起身,神情也并不如何倨傲,只是一派理所当然。这恐怕是好几百年来,第二名神官和神武殿长明灯之数挨得最近的一次了。谢怜第一次飞升时距今太远,那时候的一盏祈福明灯,比如今的一盏要更为难求,自然不能一概而论。不过,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们对于财富的热爱,是永远不会减少的,不愧为财神! 师青玄比自己亮了七百盏灯还兴奋,大力拍掌,对谢怜连声道:“我哥!是我哥!” 谢怜笑道:“知道了,是你哥!” 整个宴席上,依旧只有明仪一个人在格格不入地卖力吃饭。事实上,谢怜觉得所有人里就他一个把“宴”当成宴在认真对待,为吃饭而来,仿佛多年在鬼市卧底食不果腹今晚要一次吃个够本,想起鬼市街边摊子里卖的那些小吃,谢怜也十分能理解了,忍不住心想,花城平时会不会在鬼市街头悠悠踱步? 最激动人心的谜底既已揭晓,今夜,众位神官都看饱了戏,说够了话,心满意足,便也陆续准备起身离席了。谁知,师无渡忽然眉头一皱,扇子一收,道:“慢着。” 别人说慢着,大概没这么强的震慑力。但师无渡此人,真真如他的外号“水横天”,仿佛天生发号施令惯了,一开口便让人不由自主听从,大家又都坐了回去,问道:“十甲已出,水师大人还有何事?” 谢怜心想:“难不成也要散功德了?” 师无渡摇扇道:“十甲已出?” 众人都不知他反问此句是何意,师青玄却惊道:“……不对。不对不对不对。十甲没出!——算上神武殿,刚才报出来的,也只有九个而已!” 众位神官一下子惊了,纷纷道:“只出来了九个?” “真的,我数了,真的只有九个!” “水师大人前面居然还有一个人???” “什么?还能有谁啊?我没印象了啊?” 正在此时,黑夜之中,忽然爆发出一阵亮如白昼的光芒。 那光是灯。 如千万游鱼过江海,无数盏明灯缓缓升上来。 它们在黑夜之中闪闪发亮,熠熠生辉,如浮空的灵魂和瑰丽的梦,壮美至极,照亮了漆黑的人间。此般奇景,无可言喻,唯余凝固的呼吸和断层的言语。 谢怜怔怔望着那漫天的明灯,仿佛窒息,什么都听不见了,恍神了好一阵。过了这一阵,他才发现,有哪里不对。 宴席之上,所有神官的目光都投射了过来。原来,那报幕神官哆嗦着手,指向了他。 谢怜懵然,道:“……怎么了?” 无人应答,谢怜又指了指自己,道:“……我?” 一旁的师青玄拍了一下他的肩,道:“……对。你。” “……” 谢怜还是懵然,道:“我什么?我到底怎么了?” 那报幕神官艰难地咽了咽喉咙,终于再次开口。 于是,在场百位神官都听到了一个不可置信的颤抖声音。 “千灯观,太子殿,三……三…… “三千盏!”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的时候掰着手指头数了两遍,真的两遍都是十个……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92章 千灯观长明漫漫夜 2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第一次更新后凌晨在91章后面有加更,接不上的同学可以翻回去看看。看不到的话清理缓存即可。 在调整后面的大纲和存稿所以今天有点少_(:з」∠)_第三卷目测是最长的一卷,大家表急容我先给花总做个新造型……(?) 三千盏! 半晌沉默, 陡然, 四起轩然大波。 哪怕是首席之位稳如泰山的神武殿, 也从来没在中秋宴上一夜摘得三千明灯。甚至从来都没有谁想过这个数字。哪怕是一千,也还勉强好说了,三千, 这才是真正的史无前例, 比前几甲神官加起来还要多! 可想而知, 此刻,众位神官心中有多不可置信, 当即便有神官脱口而出:“弄错了吧!” “数错了吧……” 可是, 且不说报幕神官数了这么多年的中秋宴斗灯, 会不会恰好在今天出错, 光是看一眼那组成了庞大光幕的灯流,即便是退一万步,真当是数目有误, 那错误也只可能是数少了, 不可能是数多了。于是, 又有神官道:“会不会那灯并不是真的祈福长明灯?也许只是普通的灯?” 这话其实就等于“造假了吧?”,也有几人附和。师青玄却道:“怎么会是普通的灯?普通的灯和祈福长明灯规格完全不同,根本飘不上天来,怎么会不是真的?” 如果这句是谢怜辩的,众人大概还会继续质疑,但既然是师青玄说的,而且师无渡也在这里, 旁人就不好说什么了。路被堵死,便转向了另一个方向:“诸位,这个千灯观在哪里?什么时候建的?是谁建的?有哪位仙僚知道吗?” 报幕神官道:“不知……但是那些灯上,写着的就是‘千灯观’升上来的。” “可我根本就没听过什么千灯观啊?!” “对啊,我也从来没听过!” 谢怜总算是从一片震惊的空白中抽离出来了,听到这几句,诚恳地道:“诸位,实不相瞒,岂止你们没听过,我也没听过。” 总不可能这也是天生建的吧? 所有神官今晚都被这雷炸得晕头转向,根本不敢置信,七嘴八舌。谢怜真想说:“不过一个游戏罢了,大家何必太较真呢。”然而,首先,很多人心里并没把“游戏”当游戏,其次,他是这“游戏”的第一名,由他来说这话,不是欠揍吗?其他神官也不好说,因为其他神官名次都在他之后,说了仿佛在给自己开脱没拿第一也没什么大不了,便很尴尬。这时,裴茗笑道:“我就说血雨探花带走太子殿下非是为了找他麻烦,之前诸位还不信,现在可信了?” 经他提醒,众人这才猛然醒悟。 如果是花城,那么,他摆摆手就升了三千盏祈福长明灯,也不是不可能! 谢怜和花城到底有没有关系,究竟是个什么关系,可谓是扑朔迷离。此前,众人都觉不怀好意说更可信。因为没理由对天界一向极不友好对花城突然就对谢怜另眼相看了。但是,依花城那种无法无天的做派,同样也没理由突然就对某人虚与委蛇起来。今日中秋宴过后,这不怀好意说,恐怕就有点站不住脚了。毕竟,三千盏祈福长明灯!即便是执掌财运的水师,也不是说拿出手就拿得出手的。纷纷乱乱中,忽然,从宴席上首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抚掌之声。 众神官循声望去,只见君吾一边抚掌,一边对谢怜笑道:“仙乐,恭喜。” 谢怜心知君吾有意解围,心中感激,对他俯首。君吾又叹道:“你总是能创造奇迹。” 见此往来,宴席上渐渐安静下来。迟疑片刻,终是在君吾的带领下,参差不齐地拍起了手,道起了贺。 至此,纵使再震惊,诸天神仙们也不得不承认了。这位太子殿下身上,历来都是奇迹倍出。从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中秋宴散了,一直轰隆轰隆的雷师也收了工。捧场最卖力的当然是师青玄,不管是谁的名次出来了,他都是第一个拍手捧场的。裴茗除外。谢怜原先还在想他横插一杠子,水师从屈居第二变成了屈居第三,会不会不悦,但看师无渡,却似乎并无不快,裴茗和灵文都对他道了贺,接下来三人就商量着到谁家小山上的温泉去推拿了。师青玄听了道:“哥,你们又出去玩儿了?” 师无渡收了扇子,道:“嗯。” 灵文抱着手臂笑道:“风师大人要不要也过来玩儿?” 师青玄道:“我不去。我约了人的。” 师无渡皱眉道:“你可别约些乱七八糟的人。” 灵文道:“再乱七八糟,有裴将军乱七八糟吗?” 裴茗警告道:“杰卿,住口了。” 谢怜等他们兄弟二人说了几句,便和师青玄一齐准备离席了。路上遇到慕情,他也不知到底有没在看谢怜,眉头不那么舒展了。风信却与他相反,起身离席时对谢怜道:“恭喜。”谢怜也对他一点头,道:“多谢。” 郎萤被安置在仙京的风师仙府上。那孩子眼下看起来干干净净的,只是依旧怕生,谢怜领了他下去,一路上他都没怎么说话。谢怜先到镇上买了点新鲜果子给他吃,没直接回菩荠村,而是先到一座小树林去看了一下。 果然,那小树林里现在热闹得很,一个光着膀子的年轻男人被一条白绫倒挂在树上破口大骂,满嘴污言秽语,一个小孩蹲在下面给他驱蚊子。谢怜让郎萤站在外面,自己慢悠悠走过去,那年轻男人见了他,大怒道:“谢怜你这狗玩意儿,还不他妈的赶紧把我放下来!死了死了,我要死了!” 谢怜却温声道:“你一定很多年没被蚊子叮过了,重新感受一下活着是什么滋味不好吗?” 此人正是戚容。谢怜料定到他不会安分,肯定要唆使谷子帮他割断若邪,所以早便叮嘱了若邪,要是他逃跑,就把他拖到这树林里爽一把。戚容仗着用的是别人的肉身,谢怜不能频繁殴打他,但让他受点小小的皮肉之苦还是可以的。谢怜在这一带砍过柴、拾过荒,饱受蚊虫叮咬之苦,眼下,戚容果然也被一堆蚊子叮得满身是包,生不如死,骂道:“你的雪莲之心呢!这时候怎么不做黏黏糊糊的好人了!” 谷子抱着谢怜的腿,哇哇哭道:“大哥,放我爹下来吧!他被挂了好久了!” 谢怜摸摸他的头,戚容当即“哎哟”“扑通”两声,掉在了地上。 要回菩荠村,就要经过那座枫林。谢怜手里提着个光膀子骂骂咧咧的年轻汉子,身后跟着两个小孩,一个哭哭啼啼,一个闷头不语,心想,这一行人可真是诡异至极。上了坡,他对身后二小道:“小心脚下。这里容易摔跤。” 是真话。谢怜有时候从镇上收破烂回来得晚了,黑夜里走这条路,不知是不是他体制原因,摔过不知道多少回。戚容听了立即叫道:“老天啊!求求你快让这个人赶紧摔死在这里吧!” 谢怜听了只觉得好笑:“你一只鬼,求什么老天?” 这时,他忽觉天边隐隐有暖光透出,地上黑漆漆的路似乎也被那光照的清楚了些,明朗了些。抬头望去,发现果然不是他的错觉。天边真的有光。 是那三千盏长明灯的光。 浮灯在夜空中流动,浩浩荡荡,连星月的光辉都被它们盖了过去。谢怜怔怔看着,半晌,小声叹道:“……谢谢。” 戚容不知那是什么东西,呵呵道:“你谢个屁?人家自己点着玩儿罢了,又不是专门给你点的,少自作多情了。” 谢怜莞尔不语,也不反驳,只道:“美丽的东西存在于世上,这一点本身就值得感谢了。” 他心有好风景,再不怕旁人煞风景。借这天边明灯的光芒,一路前行。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93章 怀鬼胎平地再起波 不到两日后, 谢怜便迎来了一个巨大的危机。 观里没东西吃了。 他一个人,一天几个馒头配一碟咸菜, 地里摘点黄瓜啃啃,就可以完美解决,菩荠村村民们的供品供给生活绰绰有余。而现在,观里多了三张嘴。两个活人加一只活鬼, 迅速吃空了他的存粮。 两个小孩儿倒也罢了, 戚容一只死鬼,附在个大男人身上不肯出来,一边破口大骂谢怜不把他当人看喂他吃的都是些什么狗玩意儿, 一边还比谁吃的都要多,让谢怜实在很想塞他一嘴锅底。 彻底挤不开锅后, 谢怜决定带两个小朋友去集市晃晃, 看看能不能收到点东西,再带他们吃顿好的。 如果说,平时的谢怜运气不大好, 那么今天的谢怜, 就是运气特别不好。走了一圈, 竟然什么破烂都没收到, 最后,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口, 做出了一个决定:重新操起老本行。 于是,他把两个小孩儿安顿在一旁,往街头一站, 朗声道:“各位父老乡亲街坊邻里!今日在下初到宝地,囊中羞涩,献丑几手,还望大家捧场,送个口粮,凑个路费……” 谢怜两袖飘飘,一派仙风道骨,开口清越,中气十足,街上闲人纷纷围了过来,道:“会什么,来看看?” 谢怜欣然道:“转盘子看吗?” 众人摆手:“没点难度,小把戏罢了!还会点什么?” 谢怜又道:“胸口碎大石看吗?” 众人也道:“太老了太老了!还会点什么?” 谢怜方知,原来连街头卖艺杂耍也是要与时俱进的,当年他的拿手绝活已成了明日黄花,无人再懂得欣赏。眼看着围过来的人群就要散了,迫不得已,使出了杀手锏,他从袖中取出一摞自己亲手扎的护身符,道:“看卖艺送护身灵符,手工制作,各位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听说白送东西,散开的人群又刷的一下聚回来了:“什么样的护身灵符?哪间道观开光的?神武大帝的么?” “有保财运的吗?给我财神的护身符谢谢!” “我想要巨阳真君的,麻烦给我留个!” 谢怜道:“没有。没有。送的是仙乐太子的,菩荠观开过光的,保证灵验。”当然灵验了。别的神官每日起码有几千人祈福,耳边都是嗡嗡嗡嗡的,稍微多点儿就下派给手下的小神官了。而他每日最多最多几个人祈福,你说谁被听到的机会比较大? 众人都嗤道:“那是什么玩意儿,没听说过!”谢怜又道:“没听过没关系,菩荠观就在七里外菩荠村,欢迎参观,参观不必备香火……”而不等他说完,人群已经轰的一下散了。一个个都走了不远便把方才抢的护身符随手丢掉,谢怜又跟上去一一捡起来拍干净,神色自如地收回袖子里,捡着捡着,一双布鞋停留在他面前。 谢怜抬起头,只见郎萤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从绷带间露出,定定望着他。 谢怜温声道:“怎么了?你到那边去跟谷子一起坐着吧,等我一会儿就好了。” 郎萤默然。正在此时,大街那头一座大宅子突然大门两开,一人被扔了出来,随即传出一声暴喝:“庸医!” 街上行人赶忙围过去看热闹,噼里啪啦几十只脚踩过,那些没来得及捡起的护身符瞬间被踩得又瘪又脏又烂,谢怜瞠目不语,不捡了,让郎萤回去看好谷子,也跟着去看到底怎么回事。只见那座宅子门前一名富商模样的男子正和一名大夫模样的老伯理论不休。那富商怒道:“昨天你来的时候怎么说的?不是说一切都好不用担心吗?今天这是怎么回事?!我夫人没摔也没吃坏,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大夫则喊冤道:“昨天我来看您夫人,她确实是好好的!我看这事您应该找道士,不应该找大夫啊!” 那富商勃然大怒,叉腰指他道:“我儿子还没掉呢,你这庸医干什么咒他!当心我告得你倾家荡产!” 大夫抱起自己的医箱道:“你告我也没用,这脉象我是真看不懂啊!我真是这辈子都没见过!” 众人都起哄:“换个大夫吧!”“还是找道士来看看吧!” 谢怜本能地觉得事有蹊跷,在人群中举手道:“请看这里。道士在这里,我就是道士。” 众人齐刷刷转头,奇怪道:“你不是个卖艺杂耍的吗???” 谢怜礼貌地道:“那只是副业。谢谢。”说完走上前去,道,“能带我看看尊夫人吗?” 宅子里传来阵阵尖叫,显是一群妇人都慌了神,那富商新叫的大夫一时半会儿赶不来,病急乱投医,居然真的抓着他就往屋里跑,谢怜顺手把那大夫也抓了进去。几人进到里屋,满地是血,花帐子大床上躺着一个年轻妇人,痛的死去活来脸色惨白,几乎要抱着肚子打滚,幸好是被几个老妇和使女按住了。而谢怜一迈进门,背上便是一阵汗毛倒竖: 这屋子里阴气极重,而那阴气,是从一个地方传来的。 那妇人的肚子! 谢怜立即拦住身后人,喝道:“别动!她肚子里的东西有问题!” 那富商惊恐道:“我夫人是不是要生了?!” 大夫和那几个老妇都听不下去了,道:“这才五个月,怎么可能就生了!” 那富商怒斥大夫:“不是要生了那你又不知道是什么毛病,庸医!连脉象也看不懂!” 眼看那妇人快要昏过去,谢怜道:“都住口!”翻手便祭出了芳心剑。见他突然取出一把几尺长、黑漆漆的凶器,几人都吓了一大跳,道:“你想干什么?!”随即便看到谢怜放了手,而那剑居然悬空漂浮了起来! 这下,所有人都惊呆了。 芳心悬在上方,剑尖朝下,直指那妇人隆起的肚子。这剑杀气极重,众人看到那妇人的肚子忽然动了起来,一团肉隆起,时而挪到左腹,时而挪到右腹。挪来挪去,最后,那妇人猛地一阵剧烈咳嗽,口中突然喷出一道黑烟! 芳心等待多时,一剑斩散那黑烟。那妇人惨叫一声:“我的儿子!”当场昏死过去。 谢怜这才召回了剑,重新插|回背上,对那大夫道:“可以了。” 大夫目瞪口呆,谢怜招了好几次手,他才又迟疑着凑上前去。那富商面露喜色:“我儿子保住了吗?” 谁知,那大夫把了一会儿脉,却战战兢兢地道:“没了……” 那富商愣了,半晌,大吼道:“没了?这怎么就流了?!” 谢怜却转过身,道:“您夫人这胎不是流了,是没了,没了您懂吗?” 那富商道:“没了跟流了不是一回事吗?” 谢怜道:“略有不同。流了只是流了。‘没了’则是指这个意思:您夫人肚子里,原本是有个孩子的,但是现在,这孩子不见了。” 果然,这女子的腹部,方才还是隆起的,而现在,分明没有任何外伤,却已经明显瘪了下去,而且瘪得极不自然。那富商道:“……我儿子不是刚才还在她肚子里的吗?!” 谢怜道:“刚才在里面的,并不是您的孩子。撑起了您夫人肚子的,只是那一团黑烟!” · 大夫确定那妇人只是晕过去,并无生命危险后,他们出了屋子。富商道:“道长怎么称呼?您是打哪个观来的?供奉的是哪位真君?” 谢怜道了声“免贵姓谢”,原想接着说“菩荠观”,话到嘴边,不知怎地改了,道:“千灯观。” 那三字出口之后,脸莫名有点儿发烧。那富商“哦”道:“没听过。很远吧?” 谢怜也不知道远不远,小声道:“嗯……” 几句寒暄完了,富商才迫不及待地惊恐道:“道长!刚才那到底是什么妖怪啊?我夫人肚子里一直怀的……就是那个东西吗?一团黑气?!” 转移了话题,谢怜也正了神色,道:“未定是一直。您不是说,昨天请大夫来看的时候,您夫人还好好的吗?那时候脉象应该还平稳,今天就乱了,恐怕,胎儿就是昨天晚上出的事。您不妨想想,昨天晚上,您夫人有没有做什么事?或是发生了什么怪事?” 富商道:“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我夫人都没出门啊!自从她在巨|阳殿烧香求得了这个孩子之后,就在家里专门设了一个巨|阳真君的神龛,每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诵经烧香,虔诚得不得了!” “……”谢怜心想若是给风信知道有人这样供他,那才是不得了。想了想,又道,“那,有没有做什么怪梦?” 那富商一悚,道:“有!” 谢怜来了精神,只听这富商道:“道长你真是料事如神!我夫人昨晚真的做了一个怪梦,梦见一个小孩儿跟她玩,喊她叫娘。梦到半夜感觉有东西在踢她肚子就醒了,还喜滋滋地跟我说说不定是肚子里的孩子迫不及待要跟爹娘见面,所以先来打个招呼。我当时还哄她来着!” 瞬间,谢怜便断定了,道:“就是这个小孩有问题!” 顿了顿,又问:“这小孩大约几岁?长什么样?您夫人有说过吗?” 富商惊出一身冷汗,道:“她怕是记不起来了,当时跟我讲就说不准到底几岁,只隐约觉得应该很小,还要她抱,抱在手上挺轻的。” 沉吟片刻,谢怜道:“我再问您一些话,您可要如实回答,否则这事就查不清了。第一,您府上可有姬妾争宠之事?第二,您这位夫人以前,可打过孩子?” 问是否有姬妾争宠,是看是否有可能是争风吃醋闹出来的诅咒,常年囿于深宅后院的女子一旦嫉妒起来,那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问是否打过孩子,则是因为如果曾因为不正当理由打掉孩子,可能会有怨念残留在生母的体内,不让新的孩子好过。 在谢怜的反复确认下,这富商老实交代了,竟然全中。他府上非但有好几房姬妾,整日里叽叽歪歪,外面还养了外室,时刻巴望着给抬进来。随后,这位夫人身边的小鬟也交代了,她主人原先是妾,曾怀过一胎,听信一些江湖郎中的偏方断定那胎是女儿,但她想生儿子扶正,所以喝药将那孩子落掉了。谢怜听完,头都大了。那富商惴惴不安道:“道长,会不会是那没生出来的女娃的报复啊?” 谢怜道:“这个是有可能的,不过不是全部可能。毕竟您夫人也说不清她梦里那孩子究竟几岁,是男是女。” 那富商道:“那……那道长,既然这团黑气是昨天晚上才跑到我妇人肚子里来的,那……我自己的儿子又到哪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在想什么……当然并不会有双马尾造型……也不会有real女体…… 花花 is loading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13章 破僵局及时送好礼 忽然, 他脑中灵光一闪,谢怜放下引玉,站起身来,道:“……咒枷。他拿走了咒枷!” 如果那东西无关紧要, 君吾当然不会特地拿走,但他却特地把吸满了引玉血的咒枷摘下来带走了,说不定, 那东西不光吸走了引玉的血,还禁锢了他的魂! 想到这一点, 谢怜丢下鼻青脸肿的权一真就奔回奇英殿殿后。然而君吾已经不在,他又转身冲了出去。 仙京大街, 空无一人,居然一片荒凉。只有往日热热闹闹往来不断的各大神殿门口守着许多面无表情的卫兵, 仿佛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谢怜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直奔神武殿。 果然,君吾回到了这里,正坐在宝殿之上,还在看那咒枷。谢怜一冲进去就听到上方传来一阵咕咕唧唧的怪声,抬头一看, 那胎灵四只脚抓在华丽的天花上, 正在快速倒挂爬行,仿佛某种冷血生物, 令人恶寒。 居然连这种邪物都能进神武殿了,真不知那些挣扎几百年都没资格踏入这里的神官们看了会作何感想。谢怜走过去冲他一摊手, 君吾道:“你想要什么?” 谢怜二话不说,劈手便去夺那咒枷,君吾当然不会让他如愿以偿。谢怜好半天都抢不到,怒道:“你要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引玉根本不会对你造成威胁,他对你来说根本无足轻重,你干什么要跟他说那种事?你还留着这东西干什么?!” 君吾却道:“谁说没有用?看你为了这个东西这么生气,岂不正说明它非常有用?” 他就像把果子放在自己儿子够不到的桌子上的大人,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小孩想吃,踮脚去拿,却怎么也拿不到,又气又急,哇哇大哭,然后他就高兴了。谢怜简直要气疯了:“你有病吗?!” 君吾道:“仙乐,你这么对我说话,可有些不敬。” 谢怜憋了半天,憋不住了,骂道:“我敬你个……” 估计他这辈子所有的脏话,都冲着这个人骂了。谁知,这一句还没骂完,他喉间突然一紧,一阵窒息! 谢怜眼前一黑,双手捂紧脖子,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君吾坐在他身前,气定神闲地摸着那胎灵毛发稀疏、光滑圆溜的脑袋,掌心散发出黑气,那胎灵仿佛很是惬意,叫得古怪欢畅。 听着谢怜发出一连串剧烈的咳声,脸色涨得通红,君吾道:“仙乐,我建议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听话一点,尊敬一点,这样才不会惹我生气。不要忘了,你身上也戴着这个东西。而且,你戴了两个。” “咳咳咳……咳咳……你……!” 谢怜猛地直起腰,双目充血瞪他。君吾道:“我什么?我卑鄙?仙乐,不要忘了,是你自己要求戴上的。” 开玩笑,那时他怎么知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难不成,那时候国师一看到他就脸色大变掐他的脖子,不是想杀他,而是想把这个东西取下来? 过了好一阵,谢怜脖子上那咒枷才渐渐松开,终于能顺畅呼吸。他背对君吾用力喘气,下意识去捂自己脖子,摸那咒枷。这一摸,除了咒枷,还摸到了另一个东西。 那是一条细细的银链子。原本是冷冰冰的,因为贴身带了太久,已经被他的体温焐热了。银色链子下,坠着一枚晶莹剔透的指环。 摸到它之后,谢怜的肩一下子僵住,握紧了那枚指环。不知为何,心跳砰砰加速起来,仿佛抓住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正在此时,身后君吾道:“是我,何事?” 是他?什么话?什么意思? 谢怜把银链子塞了回去,蹙眉转身。转身才发现,方才君吾那一句,并不是对他说的。 君吾正举起二指,轻抵太阳穴。这个姿势,他是在和人通灵! 虽然他不允许仙京内的其他神官通灵,自己想要如何却不受限制。顿了顿,君吾又道:“没什么。因为前些日子查出了地师仪乃是冒名顶替的事,也连带查出许多他埋在仙京的眼线和假身份,近日又是多事之秋,不可出纰漏,故目下正逐一盘查全体神官,整个仙京都戒严了,不向外界开放,也不与外界通灵,你当然找不到其他人。” 谢怜轻轻喘了几口气,屏住了呼吸。 听起来,此刻与君吾通灵的那位,并不知道现在仙京是什么状况,所以,君吾也在若无其事地欺骗对方。而且,他找的借口很是精妙恰当,黑水冒名顶替一事一出,影响恶劣,值得重视,全庭戒严也在情理之中。 即便谢怜大喊大叫,那边的人也听不到他的声音,所以他还是决定先静观其变。良久,君吾脸上忽然闪过一丝细微的异样之色。 他温声道:“哦?你要来仙京吗?当然可以,此次事件,的确非同小可,你有心来助,自然欢迎。” …… 对方居然主动提出要来仙京帮忙! 若是提早几个时辰,自然是求之不得,眼下正缺人手呢。但在这时候?整个仙京已经都沦为魔窟了,这不是往火坑里跳吗! 那边君吾简单几句,结束了通灵,谢怜立即道:“谁要来?” 那胎灵似乎知道自己是见不得光的东西,悄悄爬到暗处,藏了起来。君吾则微笑道:“急什么?待会儿你便知道了。” 这可出乎他意料之外了。谢怜道:“你会让我看到吗?你不是和对方说,整个仙京都戒严了,正在逐一盘查各大神官?” 君吾道:“当然。我总得有个值得信任的左右手。” 灵文对外是在逃中,自然不能扮演君吾的左右手,所以这差事才落到谢怜头上。他正思忖着,君吾却打量他片刻,温声道:“仙乐,你乖乖配合就好,不要动什么其他的歪心思,我太了解你了,你想什么,我都能知道。” “……” 君吾手里有意无意把玩着那吸满鲜血的咒枷,又道:“你也说了,对我而言,引玉根本无足轻重。应该说,这仙京所有的大小神官,在我这里都无足轻重。如果你露馅了,你知道会发生什么。” “……” “所以,别露馅。整整你自己,马上就来了。” 谢怜没说话,但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果真整了整自己,站到了往常总是站的君吾身边的位置。 君吾赞许道:“就是这样。” 虽然君吾的威胁很有效,但谢怜也发现了一件事——他似乎并不想让来人觉察仙京沦陷的事实。这就让他更想知道,来人究竟是谁了! 两炷香后,神武殿前,终于现出了几个身影。只见一名青衣女冠骑着一头高大的黑牛,腰悬佩剑,悠悠行来,身后跟着几个农人,高矮胖瘦不一。 来的竟然是雨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怜微觉讶异。依照君吾的行事作风——暴露后的行事作风,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应该是来一个就关一个,为何竟会忌惮雨师? 现在自然是不可得知。一入神武殿,雨师便向二人微微颔首:“太子殿下,帝君,别来无恙。” 谢怜佯作无事,也回礼道:“雨师大人。”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面上客客气气,波澜不惊,心里却在思索,如何才能告诉雨师眼下仙京的真实状况? 君吾道:“雨师已经许久不来仙京了。” 雨师却答非所问,道:“仙京戒严得厉害。” 这一句似乎是在奇怪,君吾道:“也是无可奈何。黑水事发至今,中天庭已揪出五十多名假神官,这令人不得不担忧,上天庭是否还有他埋下的棋子。” 雨师道:“原来如此。” 几人简单说了一阵。谢怜这才发现,君吾说话,无论真假,全都滴水不漏,毫无破绽,厉害至极。他有心提醒,但一来怕被君吾觉察,拿别的神官开刀,二来也怕牵连了本不知情的雨师,故束手束脚。雨师也似乎根本没有发觉异常,只是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君吾道:“暂时没有。不过,待排查完毕,恐怕就有不少了。” 雨师道:“那么,我先暂留仙京,等待传唤。” 君吾保持微笑,看不出内心在想什么,但到了这一步,还是没有撕破脸皮,道:“好啊。你离京多年,趁此机会,好好熟悉一番也是好的。你的雨师府可空置多年了。” 雨师点了点头,慢慢退下。谢怜心知她这一退估计就要被监视了,心内微焦,忽然,雨师又折了回来,道:“太子殿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怜心中一突,道:“雨师大人有何指教?”难道她终于发现不对了? 雨师却道:“并无指教。离京多年,带了一些手礼上来,赠予你几件,可愿意收?” 谢怜没想到居然是这种事,哭笑不得,道:“啊?啊……谢谢。” 君吾自然是从不收礼的,笑着放了雨师的随从进神武殿,道:“仙乐,雨师大人要送你礼物,何不快接?” “……” 他这么说,显得谢怜仿佛是一个需要管教的幼稚小孩,别人来串门,给小儿带了礼物,长辈便让小儿出来接过然后道谢。谢怜无奈,一名农人走过来,双手把一只包的严严实实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交给他,谢怜又随口道可几句谢,心不在焉接过,忽然脸色一变,仿佛觉察了什么异样。 他背对君吾,君吾理应看不到他的神情,却也道:“是什么礼物?” 雨师看他接了礼物,拱手微笑道:“非是贵重之物,一些地里种出来的土产罢了。如无他事,我先行告退了。” 君吾道:“去吧。” 于是,雨师牵着那黑牛,带了随从,慢慢向仙京空置多年的雨师府走去。谢怜把那礼物揣在怀里,正要离开,君吾却道:“站住。” 谢怜果然站住,足下仿佛被钉住,君吾又道:“回来。” 谢怜退回神武殿内,转身看他。君吾步下宝座,把他手里攥得死紧的东西取下,这才道:“回去吧。” 他果真多疑,直接将雨师送的礼物拿走了。谢怜看他一眼,一语不发,回了仙乐宫。 回了仙乐宫,谢怜坐立难安,就在宫中走来走去。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太子殿下?” 谢怜猛一转身,只见一个衣衫破烂、绑着头巾的少年不知何时翻上了窗棂,正坐在上面、一脸俏皮地冲他笑呢! 谢怜大喜,冲上去两步,却忽然想起这少年方才叫的是“太子殿下”,又定住脚步,不确定地道:“你是……三郎?” 那少年哈哈一笑,跳下窗,一把扯了头巾。黑发散落,又被他从容束起,露出黑发之下一张俊美苍白、截然不同的面容。正是那张谢怜十分熟悉的面容。 花城悠悠甩着那头巾,叹道:“哥哥啊哥哥,这回,想见你一面,可真是难如登天了。” 方才,在神武殿上,谢怜接住雨师礼物的那一刻,的确是觉察到了什么异样。不过,那异样不是来自礼物,而是来自于送礼物的人。 他一接过,就感觉到对方握住了他的手,捏了捏。 不得不说,这动作有些轻佻了,如果是对姑娘做的,那就是有意轻薄了。当时谢怜眨了眨眼,并没表现出什么,不动声色抬眼望去,站在他对面的,是一名个子高挑的少年。 那少年虽是一身农人打扮,打着补丁,沾着泥巴,扎着头巾,面貌却是俊秀不已,眸中灵光闪动。 不过,这眸光却只闪现在他们二人目光交接的一刹那,等谢怜眨眼再看,那少年又恢复了羞怯青涩的模样,低头退下了。眼下花城既然已经找到仙乐宫来了,那自然是把周围监视的眼睛都解决了。一看到他,谢怜登时便觉得无比可靠,什么也不用烦恼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14章 破僵局及时送好礼 2 花城还未走近, 谢怜已经猛地扑了上去。 这一扑可厉害了,花城居然没给他扑得倒退三步,连晃一下身形都没有,只是双手放在他背上, 轻笑不语。谢怜正欣喜着,忽又想起一事,忙道:“等等三郎!帝……君吾对你颇为忌惮, 你本是该在皇城守着人阵的,他肯定派了人去下面盯着, 你就这么消失,恐怕会被他觉察?而且, 只有风师大人一个人守阵,会不会出问题?” 花城却道:“放心哥哥, 这个已经处理好了。暂时不会露出破绽的。” 谢怜猜他大概是把君吾派去的眼睛给堵上了, 或是留了一张假皮在下面,也不追问是如何处理的了。这时,花城悠悠地道:“看来,哥哥是当真想我想得紧啊。” “……” 谢怜想起之前当着君吾的面和他通灵时说的乱七八糟的话,又注意到现在自己紧抓不放的姿势, 连忙松手站直, 肃然道:“……嗯,嗯。你说的需要一个人帮忙, 原来就是雨师大人。” 花城笑眯眯地道:“正是,雨师常年在下界, 恰好铜炉山一开,被惊动了。这时候回上天庭看看是极符合常理的事。而如果君吾不放她上来,或拿不出有力的理由,雨师必然会觉察异常。所以他当然只能放雨师上来。哥哥,没关系啊,你可以继续像刚才那样扑着,我不介意的。” 谢怜轻咳一声,道:“谢谢,不了……不过他为何不动雨师?” 花城道:“哥哥有所不知。雨师是掌农的神官。这一神官,职位虽然看似灰头土脸、无甚巨利,所以没什么人有兴趣当,却是很特殊的。目前,只有雨师篁这么一位掌农的神官。” 谢怜若有所思,已想通了其中关节。花城继续道:“如果直接杀了雨师,万一找不到更好的接替神官来掌农事,民以食为天,农事不顺,便要天下大乱。你不给人吃饭,人就不给你饭吃。天下人除了对雨师不满,还有可能会对雨师上面的那位大神也连带不满起来,也就是说,没准火会烧到他身上。控制不当的话,或许会引发倒神动|乱。” 也就是推了他的庙,倒了他的神像,就如当初仙乐国众做的那样。 花城又道:“况且,雨师不设庙,不常驻仙京,没有攀升的欲求,也没有什么把柄。对外,他很难找到合适的理由贬谪雨师,不好下手;对内,让雨师继续掌农,他的地位才稳妥,所以,能不撕破脸皮,就不撕破脸皮。先瞒,瞒不住了再说。” 谢怜抹了一把汗,道:“原来如此,好险好险。雨师大人肯来帮忙真是雪中送炭。望她演技超群。对了,我们得先去找国师!很多事情,一定要问他才能清楚。” 二人不再耽搁,火速出了仙乐宫。一迈出门槛,谢怜便被守在门口的一排卫兵惊了一下,正想让若邪抽晕他们,却发现这些卫兵个个犹如木头人,不光是姿势,连表情都不变,居然已经给花城定住了。 沿路走,沿路便从花城护腕上闪现粼粼的银光,化为银蝶,渐渐失色,隠入空气之中。恐怕这一会儿,他就已经在仙京里散布了成百上千只死灵蝶了。一路上,他们忽上忽下,忽隐忽现,完美避开了所有巡逻的卫兵。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藏在一条巷子里,看着街上一列一列巡逻的卫兵们踏踏走过,花城在谢怜身边道:“这段过了,下一段走上面。” 谢怜点头,随他一起跃上屋顶。二人一前一后,飞檐走壁,来去无痕。少顷,谢怜落在一处檐角上,忽然定住,回头看着花城,若有所思。 见他停驻,花城也停了下来,道:“怎么,觉察到什么了?” 谢怜微微蹙眉,摇了摇头,思忖道:“不是。只是觉得,这情形,好像在哪里也……” 话音未落,花城忽然将他拦腰一揽。下一刻,两人双双从屋檐上“掉”了下去。 谢怜只觉突然地转天旋,上下颠倒,斗笠从背上滑落,即将落地,赶紧一个海底捞月、轻飘飘地抄了回来。却是花城搂着他,两人一起倒挂在了一处屋檐的飞角之下。而屋檐之上,有什么东西啪嗒啪嗒快速爬过。 那声音谢怜并不陌生,是那胎灵的爬行之声! 不知它是在仙京大摇大摆地巡逻还是在干什么。这时,又一个声音从下方传来:“错错,错错?” 剑兰! 谢怜心叫不妙。那胎灵还守在屋檐上,剑兰却是从下面走来,那岂不是怎么样都要被发现?谢怜可不敢说剑兰到底会怎么反应,是会惦念着花城的救命之恩,还是会大叫喊人来! 那阵轻浮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拐过来了,谢天谢地,正在此时,那胎灵终于从屋檐的另一边跳了下去。 二人立即翻身上屋。谢怜松了口气。 剑兰从一处墙角后探出小半个身子,看到了跳到地上的儿子,也松了口气,出来道:“错错!你不要到处乱跑,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怪可怕的,你跑不见了娘都不知道要上哪里找……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她随意一扫,扫到了这大殿的匾额,倒退了两步。看到她反应,谢怜这才想起来,他们脚下的这座金殿,好像是南阳殿。 也就是说,风信现在就被关在里面! 剑兰也一定清楚这一点,脸部微抽,半晌,低头教训那胎灵,斥道:“你跑这里来干什么!” 那胎灵却抱着根粗粗胖胖的白东西,还在“咔擦咔擦”,似乎在啃它。剑兰又道:“那是什么?你在瞎吃什么东西?快吐出来!” 谢怜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根敦实不已的大白萝卜,哭笑不得。不用她说,那胎灵显然也觉得味道不好,恶狠狠地呸呸两口把萝卜吐出来了,尖叫不已,仿佛在发脾气。剑兰连忙上去把它抱起来,哄道:“好好好,错错乖,不好吃就不吃了。这些是穷小子和傻瓜神才爱吃的东西,咱们不吃的。” 也只有亲生母亲,才会把一个如此畸形可怖的东西抱在怀里还能如此柔声安慰了。那胎灵在她怀里扭了扭肥肥白白的身体,发出惬意的咕咕声。谢怜看着这一幕,不禁心生莫名哀怜,但也奇怪:“仙京里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萝卜?”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花城挑了挑眉,道:“哥哥忘了吗?雨师给你带了些地里长的土产。” “……” 原来这就是雨师送他的礼物啊! 谢怜试着去想象君吾打开那木盒后看到里面是根大白萝卜会是什么表情,只觉无法想象,尝试失败。看来,君吾检查完发现不是什么可疑东西之后,就把那大白萝卜随手喂给这胎灵了。 简直像是在喂狗。 原本那胎灵吐掉后还用腿嫌弃地把大白萝卜蹬飞了,听到剑兰的话,似乎若有所思,又从母亲怀里跃下,蹦蹦跳跳过去把大白萝卜叼了,蹦蹦跳跳进了殿。不仔细看,果然像只光溜溜的没毛白皮狗。剑兰道:“别进去!那里是……” 守在南阳殿前的卫兵们大概被君吾交代过这胎灵是他的宠物或是猎狗,目不转睛,并未阻拦。万不得已,剑兰只好也跟了进去。那胎灵对风信似乎敌意甚浓,谢怜担心它会不会对风信不利,转头道:“三郎?” 花城指尖栖息了一只透明的蝶,道:“死灵蝶已经附在她身上了。” 谢怜点点头,二人一道监视南阳殿内的情形。只见剑兰猫着腰、蹑手蹑脚溜进殿里,似乎不想被人发现,小声道:“错错——” 然而,不被发现是不可能的。那胎灵蹦跶着进了主殿,主殿里一人正在打坐,睁开眼,就和她打了个照面,二人双双愣住了。 风信先愣后喜,起身道:“剑兰!你怎么来了?你没事吧?来得好,帮我……” 这时,那胎灵突然嗷嗷大叫起来,跳到两人中间,把萝卜吐到地上,后腿用力一蹬。那被它啃了几口的大白萝卜飞起打到风信脸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它蹬了之后还趾高气扬,哇啦乱叫,阴险地笑,仿佛在等待母亲夸奖自己。风信简直没给这东西一下打晕过去,一条鼻血当场就流了下来,一把抹了大怒道:“你干什么?!给我老实点儿!” 他凶,那胎灵更凶,冲他尖叫吐信子。风信一个箭步,上前去拿,却给它张开血盆大口咬住手臂,怎么甩也甩不下来。这熟悉的一幕又恐怖又好笑,风信狂甩不掉,更怒:“我|操了!!!我真操了!!!你找打吗?!什么鬼!” 剑兰也回过神来了,道:“住手!你有什么资格打他骂他?!” 风信被她一吼,倒是愣了一下,气势下去了半截,辩解道:“他……他认贼作父?!他怎么会跟君吾一条……他怎么会变成这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剑兰啐道:“怎么会这样?还不是因为你!养不教父之过,要不是你这个当爹的不称职,你自己儿子会被人从他娘肚子里挖出来做成这种东西?什么鬼,你生的鬼!” 她骂一句,风信退一步,声音也小了大半截,道:“可是……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而且那个时候,是你先让我滚的……” 剑兰道:“哈!我让你滚,我是成全你!你每天板着个丧气沉沉的死脸到老娘这里来,老娘睡你旁边还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又要侍奉你那太子,又要给我凑赎身钱,焦头烂额,又累又烦嘛!你不好意思自己甩袖走人,那我就干脆送你一程啰!” 风信道:“我那时候是很累!但是我没有烦你!我想给你赎身的!” 剑兰戳着他胸口道:“得了吧!赎身赎身,你自己心里清楚,凭你当时的本事,究竟赎不赎得了老娘当时的身价?!你每天恨不得一个钱子儿掰成两半花,天天上大街卖艺还要孝敬你的太子爹皇帝爷,我不倒贴就不错了,指望你给我赎身?猴年马月吧!” 风信道:“你一开始不是这么说的,我们明明都约好了!我说过的话我一定会兑现……”剑兰打断他道:“口头上山盟海誓的多了去了,但你想想,你给了我什么啊?你能给我什么?除了那条金腰带还拿得出手,哦,就那金腰带,你还千叮万嘱说不能卖!” 风信给她戳得退了一步又一步,脸色又僵又窘。剑兰越说越气:“还是那个破护身符?我猪油蒙了心才相信你那狗屁护身符能保佑人,好运没半点,霉运倒是连连!你,钱是越来越少,脾气是越来越大,我不放你走我还能怎么样啊?就这么熬死你吗?!熬到你开始抱怨我恨我烦我不想再看到我吗?!” “……” 不光风信,连此刻在南阳殿上的谢怜的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原来是这样的。 谢怜想起了许多事。那时早出晚归、满面倦容的风信,莫名高兴、莫名忧愁的风信,还有一次艰难地找谢怜借钱的风信。 原先的微小异常,忽然都有了解释。 风信是谢怜的侍从,他的好友,但非他的附庸。他本来可以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亲人,而且已经遇到了这些人,可是,偏偏却是在谢怜第一次被贬、他们最困难的那段日子。 那时候,谢怜自身尚且难保,又如何能去注这些呢。 他煎熬,风信也煎熬。大家都在煎熬。熬到最后,两人终于再也熬不下去了。或许,剑兰早就预见到了这种后果。 可是,就算是在那时候,风信也还是在尽最大的努力支持他。甚至把他没什么人肯要的护身符送给剑兰,对她说这个东西可以保佑好运,所以剑兰才会小心翼翼地把它收起,放在尚未出世的孩子的小衣服里。 当然,最终证明,那个护身符,根本没给他们带来什么好运。 剑兰仿佛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抱起地上的胎灵就要离开。风信道:“剑兰!!!!” 他抓了抓头发,竟是一脸难得的唉声叹气之态。 风信道:“你……你回来吧。我还是……唉,我觉得我,我……想照顾你们。我应该照顾你们的。我有责任,我答应了你的。” 剑兰转身,定定看他半晌,搂紧了怀里胎灵,哼道:“免了。我知道,你嫌弃你这儿子,它在你眼里就是个鬼东西。没事,我不嫌弃。” 风信终于回过神来,反驳道:“我没有嫌弃它!” 剑兰道:“那为什么你每次都对他这么凶?你真能把它当自己儿子看?” 风信道:“只要它能改好,我有什么不能?” 剑兰冷笑道:“那我再问你,你是个神官,你敢认它吗?” 风信一怔。 这是理所当然的。那胎灵趴在母亲怀里,冲他龇牙咧嘴,仿佛一只没长全的丑陋毒虫,又像是残缺的恶兽幼崽,就是不像个人。 哪个神官敢一口应承这种事?认一个这样的鬼东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这绝对是个大污点了,信徒、香火、威望,全都要受损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15章 道不可偏教等同可 不过, 风信并未怔多久便有了答案。他正要答话,剑兰却冷笑道:“罢了,你也用不着答了。你现在是人家的阶下囚,敢不敢认都是屁话空话, 我一个字也不信。别说了。你愿意认,我还不给你认呢!” 那胎灵在她臂弯里,冲风信狂吐信子, 发出成年人一般的嘻嘻笑声。剑兰在它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呵斥道:“还做什么怪相, 让你别乱跑的,闹死我了!” 那胎灵丑陋的小脸瘪了瘪, 终于老实了点儿。母子二人匆匆出了南阳殿,风信在后面喊道:“剑兰!剑兰!”无应。最后, 南阳殿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风信颓然跌坐了回去,瞪着前面那个留下了几排畸形牙印的大白萝卜,瞪了好一会儿,右手捂住额头,躺平在地上, 连骂人都没力气了。 南阳殿上, 谢怜也叹了口气。 这时,花城忽然道:“哥哥, 你还记不记得,与君山那一夜, 那胎灵也出现了。” 谢怜明白他是有意引开话题,也很配合,加上那胎灵出现在与君山的事的确蹊跷,强打精神,道:“记得。当时,我坐在花轿上,它出声以童谣提示我如何找到鬼新娘,也就是宣姬。而且当时它没让其他人听到,是特地告诉我一个人的,不知是何缘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花城道:“君吾的授意吧。” 谢怜道:“那谜题就变成君吾的目的了。还有它为何会成为君吾手下的恶灵,这些恐怕还是得问国师。” 花城道:“那便去问。告诉哥哥一个好消息,死灵蝶,已经找到国师的关押所在之地了。” 谢怜精神一振,道:“哪里?” 灵文殿。 殿内殿外,少了往日携着堆积如山的宗卷进进出出的文神们,多了面无表情、巡逻戒严的神武卫兵们。悄无声息地落到飞檐一角上,谢怜道:“国师被关在这里?灵文看守着他吗?” 花城道:“不错。锦衣仙在身,灵文现在算是文神,也算是武神。” 凝神观察片刻,谢怜道:“那就麻烦了。” 虽然锦衣仙不是他们对手,但毕竟也修为了得,肯定比在仙京大街上那些巡逻的卫兵要耳目敏锐得多。 若谢怜和花城就这样贸然潜入灵文殿,锦衣仙打不过他们,却不一定发现不了他们。而一旦锦衣仙发现了,灵文也势必会发现。 谢怜道:“灵文和君吾肯定是可以随时通灵的。只要灵文发现,君吾也就发现了。除非锦衣仙不在他身上,他是个文神,肯定觉察不了我们;而被脱下的锦衣仙只是件衣服,也无法通知君吾。得想办法把他们分开。” 花城却道:“不用特地想办法,他迟早要脱下那衣服的。” 不需解释,谢怜了悟。 锦衣仙毕竟不是什么好东西,邪气慎重,灵文没正式被贬,还算是个神官,一直把它穿在身上,肯定对身体不好,而且还得一直维持男相,消耗法力,恐怕没几个人撑得住这种消耗法。一天之内,他总得把它脱下来休息一段时间。 二人正低声商量,这时,一个黑衣人负手从灵文殿内缓步走出,交代了外面一列卫兵什么事,步入偏殿。不一会儿,又一人从那偏殿走出,重新走进主殿。 此人正是灵文。他进去时,是男相,出来时,就是本相了。而且,身上原先那件黑色的外衣不见了,身法步伐也不如之前男相时轻灵有力、一看便知有功在身。 她果然把衣服脱了。眼下,那锦衣仙就在那间偏殿里! 二人对视一眼。花城道:“现在,他们分开了。哥哥,运气不错。” 谢怜也吐了口气,看他一眼,道:“是三郎运气不错。” 花城莞尔,道:“主殿?偏殿?” 想了想,谢怜道:“偏殿吧!现在还不知灵文殿主殿是什么情况,如果灵文就守在国师旁边,那就根本绕不开她。但如果我们能先拿到锦衣仙,也许还有对谈余地。” 于是,二人又等了少许时间,趁卫兵交接的一瞬,双双翻下屋檐,潜入了偏殿。 一翻进屋,谢怜就抹了一把汗。 无论如何,这样偷偷摸摸潜入女神官的私殿都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但是等他看清这间偏殿后,汗颜之感便消失了一点。 谢怜以前的屋子比这里华丽,风信的比这里凌乱,慕情的屋子又比这里讲究。总之,看上去完全不像个女神官的私殿,压力就没那么大了。 殿里没多少物具,根本藏不了什么,没多久谢怜就翻到了一只箱子。然而一打开他脸就黑了。不光是因为一打开,一股妖风邪气扑面而来,更因为,里面整整齐齐一箱全都是一模一样的黑衣黑裳。 又来了! 上次也是这样,在将近一百件各式各样的衣服里找那一件锦衣仙的真品,找的鸡飞狗跳,简直是噩梦。这次倒没那么多,只有十几件,但每一件都黑得毫无差别,真说不准哪次更令人崩溃。锦衣仙真的在这里面吗? 谢怜十分头疼地道:“三郎……君吾现在在干什么?咱们时间够吗?” 花城一直在密切监视各方动向,听他发问,缓缓地道:“哥哥放心,时间我们是有的。君吾还没有发现你离开了,他正在神武殿,提了慕情在审,看样子,要审很久。” 闻言,谢怜一怔,道:“慕情?他审慕情?审什么??” 花城道:“死灵蝶不能进神武殿,我听不清。但你知道。”他凝视着谢怜,道,“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话。” 谢怜想起君吾是如何对待引玉的,心底隐隐不安。但现在担心也没有用,他果断道:“先抓紧时间,我来一件一件试穿吧。三郎,你来对我下命令。” 如果锦衣仙不想被人发现,或是不想取穿上身的人的性命,它是可以随意穿脱的。但如果某人要求另一人穿上,并且提出命令,那人就必须得遵从了。用这个法子,是一定可以试出真品,只是有点危险。花城道:“我来吧。” 谢怜摇头道:“三郎你穿过锦衣仙的,不知道为什么,它好像对你不灵,可能对鬼王无效?只能由我来了。”说着,他就脱了外衣,白袍落在脚边。花城挑了挑眉,挑了一件黑衣递给他,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谢怜迅速把那衣服套上身。还好,还好。灵文的黑袍,并不袒胸露乳,也不婀娜多姿,十分之板正,穿起来并无困难。谢怜抬头,道:“好啦,你可以对我提出你的要求了。” “……” 花城右手托着左肘,左手支着下颔,看着他,似乎认真思考了片刻,道:“那么,哥哥,我的命令是——” 须臾,谢怜等到了他的下半句。花城笑眯眯地道:“——我们来借个法力吧。” “……” 谢怜当然懂他说的‘借法力’是什么意思,险些头顶生烟,赶紧把衣服脱了下来,道:“这、这件不是!” 花城道:“啊,太遗憾了。这件不是。” 谢怜正色道:“三郎,你……这样是不对的啊。你要严肃一点,不要提这种要求。” 花城虚心地道:“我不够严肃吗?哪种要求?哥哥可不可以说详细一点。” “……”谢怜轻咳两声,严肃地道,“总之,不可以让我向你借法力。其他随意,比如转个圈,跳两下之类的,都随便。” 花城挑起一边眉,道:“其他的都随便是吧?好的,明白了。” 说着,他又递了一件给谢怜。谢怜迅速套上,再次抬头望向花城。 而花城端详他片刻:“哥哥……” 少顷,他展颜一笑,道:“不要向我借法力。” “……” 大意了!居然还可以这样! 谢怜赶紧要把那衣服脱了:“好了!也不是这件……”花城却拦住他道:“等等,哥哥,谁说不是这件?你还没有证明它不是呢。” “不要向我借法力”,这是花城的命令。而如果要证明谢怜身上这件衣服不是锦衣仙,那就必须不执行花城的命令。也就是说,要做相反的事——“向花城借法力”。 绕来绕去,又回到原点了! 看着花城一副较真的模样,谢怜震惊了:“……你也太狡猾了。不可以这样的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花城抱起手臂,歪了歪头,振振有词地道:“为什么不可以?哥哥,难道不是你说的,除了让你向我借法力,其他的要求都随便吗?既然你不喜欢这个要求,那我就提了个完全相反的,这怎么能说是狡猾?这岂非是很实在?” “……” 谢怜简直无言以对了,举起手指了他一会儿,道:“你……你,哎,我说不过你,别闹啦!”不敢耽搁,冲上去就“啾”了一下。明明知道根本没人在附近,但完事还是左看右看,仿佛警惕谁在偷窥。 花城的表情纹丝不动,镇定地道:“很好。确信了,这件果然也不是。” 谢怜脱下那黑袍,道:“……这个要求也不要再提啦。” 花城把第三件递给他,微笑道:“好的,好的。一定如哥哥的愿。” 谢怜无奈接过,心道:“总觉得三郎越来越难对付了……是错觉吗?” 他还在担心花城又会提什么恶作剧的要求,但开了两个玩笑之后,花城果然不戏弄他了。他正经起来,谢怜却反而觉得哪里奇怪了。 可是,衣箱中十几件全部试过后,谢怜却一个命令也没有遵从。 难道锦衣仙的真品不在这里? 不会的。灵文肯定是已经把它脱下来了的。而且一整箱的衣物全都沾上了邪气,它肯定就在这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花城倚着门栏,道:“哥哥,看来,这锦衣仙不光对我无效,对你也是无效的。”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16章 上身不易脱身更难 谢怜又把所有黑衣都翻了出来, 瞎找一气,无果,只好重新把自己扔在一边的白道袍穿上,对花城道:“实在不行……看来只能把这一箱子衣服都带上了……” 闻言, 花城噗的笑了一下,谢怜无奈,自己也觉得一把抓着十几件衣服威胁人简直滑稽, 怪傻的。但事已至此,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谁知, 正当他把一地丢得乱七八糟的黑衣都塞回箱子里、准备扛起来时,偏殿门开, 灵文一脸疲色,负手走了进来。 “……” “……” 灵文大概是休息够了, 准备回来穿上锦衣仙, 谁知刚好撞见了两个登堂入室的不速之客,而且一个一脸无辜,一个一脸无谓,无言以对,立即将二指并拢, 抵在了太阳穴上。 她要通知君吾了! 花城动作却比她快, 目光一扫,她身后两扇偏殿殿门迅速合拢, 而灵文的神色也忽然异样,放下了手, 道:“……花城主,当真厉害。” 谢怜道:“三郎,你设界了?” 花城道:“设了个小的。范围只在这座偏殿。”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君吾可以在仙京设一个界,让界内之人与外界隔绝,花城自然也可以在仙京内制造一个更小的界,封闭界内之人的通灵法场。大界套小界,此刻,这座偏殿,变成了一只匣中之匣。 不过,这里毕竟是君吾的势力范围,所以不能把界开的太大,否则就会被君吾觉察了。谢怜点了点头,道:“灵文,相信你应该看得到,锦衣仙现在在我们手里。如果你不想它被一把鬼火烧掉,还请不要轻举妄动。” 谁知,灵文听了却笑了。 她道:“可是,太子殿下,事实上,锦衣仙并不在你们手里啊。” 说实在的,谢怜也怀疑这一点。但他还是说出了目前最合理的推测:“灵文,你进来之后再出去,就没有穿着它了。我不觉得锦衣仙会在这间偏殿以外的地方。” 灵文却道:“太子殿下,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只是说,它不在你们手里那只箱子里,没说它不在这殿里啊。” 闻言,谢怜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微微侧首。 花城也一定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二人的目光一起转向谢怜身上那件白衣。 灵文道:“嗯,没猜错。它现在,就穿在太子殿下的身上。” 方才,谢怜试穿其他黑衣时,把原先自己穿的白衣随手扔到一边,后来重新检查,各种衣物都混在了一起。不知何时,那锦衣仙居然悄悄变成了他那件白道袍的模样,被他拿起来穿上了! 谢怜低头看向自己衣襟,心道:“那我原先那件外衣呢?” 花城随手一抬,那衣箱翻倒,里面的黑衣滑落一地。而十几件黑衣最深处,却有一件白衣被压在最下面,藏了起来。 这才是谢怜真正穿来的那件外衣! 不消说,定然是那锦衣仙施的恶法,趁二人胡乱试衣,将谢怜的外衣拖进了衣箱里,自己则溜出来,化作它的样子顶替了,被谢怜随手拿起,穿在了身上。 谢怜倒也不惊,只是纳闷:“……这也太狡猾了吧?” 它只是一件衣服而已啊!况且,不是说锦衣仙本人很不聪明吗? 不过,也不难想,多半是灵文教给它的法子。果不其然,灵文道:“这个法子是我告诉它的,没想到真的会派上用场罢了。所以,现在,相当于是我,让太子殿下穿上了锦衣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果这衣服是花城递给谢怜的,谢怜穿了,那么,指使者便是花城。而如果锦衣仙是依照灵文教的法子骗谢怜穿上了它,那么,指使者便是灵文。也就是说,现在的谢怜,会对灵文言听计从,服从她发出的每一项指令! 谢怜道:“灵文,你就没有想过,锦衣仙可能对我无效吗?” 灵文微笑道:“不试试可不知道——太子殿下,从现在开始,你不可以攻击我。听到了的话,就点点头。” 谢怜本意并不想点头。谁知,灵文说出那句之后,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不由自主地点头了! 为何会又有效了?!方才花城下命令,明明是无效的! 难道,只有当施令者是花城的时候,才是无效的? 如此,陡然之间,形势逆转。谢怜不动,花城也不动,二人只是交换眼神,皆是十分镇定。 灵文也很镇定,道:“那么,现在,请花城主把这间偏殿的界打开吧。” 谢怜立即道:“三郎别开。” 灵文道:“太子殿下,你确定?我可是什么命令都会下的哦。” 花城仍是不动声色,谢怜心道:“我不能动灵文也无妨,别人又没受限制。只要三郎出其不意擒住她,再让她不能发出指令,问题就解决了。” 灵文却敏锐得很,猜到了他们的意图,又道:“花城主,劝你不要费心思想如何出其不意制住我了。太子殿下,你听好了:如果,花城主攻击我,或是做对我不利的事,那么,你便攻击他。” 如此一来,她就抢先把对方可能会采取的措施给堵住了! 灵文道:“好了,花城主,把界打开吧。我有公务在身,灵文殿里还积压了一殿的文书要处理,全都没批完,我们快点解决这个小问题好吗。” 花城也是微微一笑。 下一刻,灵文双目微睁,似乎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了。 如果这时候,有谁站在她背后,就会发现,她的颈后,不知何时栖息了一只银翼轻颤的死灵蝶。就是这个小小的东西,令她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了。 花城抱着手臂,又露出了那十分没有诚意的假笑。他慢条斯理地道:“我想制什么人,用得着出其不意吗?” “……” 灵文说不出话,但目光里的意思分明:花城主,你忘了吗?方才我已经对太子殿下下过指令了! 便在此时,锦衣仙效力发动。谢怜霍然转身,提起一掌向花城击去! 不知过了多久,谢怜的目光才瞬间清明,猛地回过神来,道:“……三郎!” 花城就站在他面前,心口的红衣之上,还压着一只手。正是谢怜的手。 花城根本没闪避这一掌,就这么站着,生生让他劈中自己心口了! “……” 谢怜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花城早已牢牢抓住他手腕,沉声道:“好了。攻击完毕,指令解除。” 果然,谢怜得手后,他感觉周身一松,身体恢复了自由。 花城竟是为了解除灵文对谢怜发出的指令,就这么站着,不闪不避地挨了他一掌。指令解除后,谢怜一下子收了手,脸色变了,半晌才道:“……三郎,你有没有受伤。” 他仔细察看花城的脸色。然而,因为并不是活人,花城的肤色原本就是常年不见阳光的雪白,这会儿也看不出究竟是否有变化。不过,他语气倒像是的确没什么变化,笑道:“哥哥果真是厉害得很,这一掌漂亮。” 谢怜脸色很不好,简直像被他吓到了,十分严肃地道:“我不是跟你开玩笑。刚才我那一掌用了七成力,你真的没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灵文发出指令时,用的词是“攻击”。而谢怜平日和人交手,从来都不是以“攻击”为目的出手的。他通常只是为了自保,或者压制对方。而一旦他以“攻击”为目的出手,正正打中对方会怎样,他很没底。 花城缓缓地道:“我不是开玩笑。哥哥是真的厉害。要不是你身上戴了这两个东西,也许君吾也未必是你对手。” 谢怜下意识手抚上了脖子,摸到那咒枷,又立刻放下。这时,花城又道:“哥哥,我问你一个问题。” 谢怜道:“什么?” 花城道:“你是有机会可以取下咒枷的。为什么要留着这个东西绑着你?” 谢怜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道:“可能……为了提醒自己一些事吧。”随即道,“三郎,你……你不要转移话题。你这是什么坏毛病啊?方才那个情况,你只要反过来制住我就好,为什么非要自己挨一掌。” 花城却道:“哥哥,你也知道这是个坏毛病啊?要论喜欢挨打,你可没资格说我。” 谢怜道:“有吗?” 问完他就心虚了。要知道,水下斗胎灵那次,差一步就吞剑被花城抓个正着了。花城道:“有吗?‘能自己挨打就解决的事绝不用其他方法’,这可是你带坏了我的。” “……”谢怜摆手道,“算了三郎,别说这些了。我们先看这衣服吧。” 他扯了扯身上那白衣的衣摆,十分无奈。这下好了,锦衣仙找是找到了,但是,现在又要先想个办法,把它脱下来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17章 百年水深千年火热 衣服都上身了, 肯定是没法烧了,没准把谢怜一起烧掉。谢怜提议道:“干脆就先穿在身上不管了吧。反正它吸不了我的血,灵文也应该没法发出指令了。” 一阵蓝色烟雾飘过,灵文原先站立的地方, 只剩下一个蓝色的不倒翁,表情十分正经,手里似乎还拿着一沓卷宗。谢怜把它收了起来, 塞进怀里,二人离开了这座偏殿, 潜入主殿。 不是错觉,灵文殿的主殿, 看上去比以往阴森多了,从地上堆到顶上的书山卷海里仿佛危机四伏, 或者随时会倾倒下来, 砸死人。二人没遇上卫兵,直奔深处的一扇朱门。 还没靠近,谢怜便听到门后传来一个震惊颤抖的声音:“……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是国师!难道有人捷足先登了?谢怜立即踹开了门,低喝道:“放开!” 屋里,果然不止国师一人, 门被踹开后, 齐齐回头看他。国师脸上的震惊还没褪去:“……殿下?” “……” “……” 国师的头没抬一会儿,立刻又低了下去, 道:“你先等等——怎么会这样,这什么手气!” 谢怜和花城皆无言以对。 只见屋内, 国师和另外三人凑了一桌,正在热火朝天、如痴如醉地打牌。说是另外三“人”,其实并不是活人,都是粗制滥造做的随随便便的纸片人,不知用了什么诡术才能动,还能陪着打牌。而国师方才那一句,是他拿到牌后情不自禁的叹声。 谢怜本以为国师在里面也许会遭受拷问、神色憔悴之类的,没想到他这个时候还在打牌,哭笑不得的同时,又难免无比亲切。 可不亲切吗!当年他和风信住皇极观,去找国师的时候,十之六七他都在打牌、打牌、打牌!时隔八百年,又见打牌,犹如昨日重现。就连国师脸上的狂热也是毫无二致。他一边目不转睛盯着手里的牌一边头也不回地道:“殿下你终于来了,不过先让我打完这一局再说……” 谢怜就知道他一上桌就六亲不认的老毛病又犯了。这个样子和他之前在神武殿上真是判若两人,无法直视,上去就要把他从桌边拖下来:“师父啊都什么时候了,别打了!” 国师双目赤红,大叫道:“不要不要,让我打完!!!马上就好!就这一局!等我把这圈打完!马上就好了,我说不定就快赢了!!!” 谢怜:“不会赢的,真的不会赢的!” …… 好在这一局果然很快就完了。虽然国师信誓旦旦说他就快赢了,但事实上他果然还是没有赢。挥手收了那三个纸片人,国师终于恢复了冷静和正常。 他正襟危坐,沉眉道:“殿下,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我也一直在等着你。” “……” 谢怜心道:“我可真没看出您一直在等着我……” 不过他当然没说出来,尊敬长辈还是要有的。国师又道:“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很多疑问。” 花城站在一旁,靠在门边,看似随意,大概是在把风。谢怜也正襟危坐于国师之前,道:“是的。” 顿了顿,他道:“首先,我想确认,君吾……真的就是白无相,也就是乌庸太子吗?” 国师道:“不要怀疑。他就是。” 谢怜道:“我跟乌庸太子没有半点关系,是吗?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国师道:“你跟乌庸太子之间唯一的关系,就是他灭了你的国家,仙乐。” “……” 谢怜低声道:“可是,国师,你曾对我说过,你不知道白无相是什么东西,但你确信他是因我而生的。” 国师道:“殿下,当时,我的确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而且,说他是因你而生的,这句也没说错。” 谢怜道:“那究竟是什么意思?以及,还是那个问题——他为什么要灭仙乐国?” 国师盯着他,道:“因为你的一句话。” 谢怜一愣:“我的一句话?什么话?” 国师道:“‘身在无间,心在桃源。’” “……” 半晌,无言。谢怜不可思议道:“……没了?” 国师道:“没了。” 谢怜道:“……就这句话?这句有什么问题吗?” 国师沉声道:“问题太大了。一切,全都是从你这句话开始的!” 谢怜隐约觉得,接下来国师要说的会让他很不能接受,想喊花城,但他还没喊,花城就已经过来了,也坐到了他身边。 国师道:“你看到铜炉山的那些壁画了吧。” 谢怜道:“看到了。那些壁画是你留的?” 国师道:“是我。每次铜炉开山我都会混进去,一方面是想阻止鬼王出世,另一方面,是想办法用各种方式留下点什么线索,告诉别人这些关于乌庸国、乌庸太子的事。” 谢怜凝神道:“那为何不直接告诉别人,一定要用如此隐晦的方式?” 国师道:“殿下,你以为,为什么现在世上几乎没有人知道乌庸国了?” 谢怜还没答话,花城道:“知道的全都被他清理掉了,是么。” 国师道:“是的。如果线索留得太明显,或者直接扩散开了,不光我有暴露的危险,看到的人,可能全都会从这世上消失。多少人都是一样的。就算是一座城,他也能让这座城在三天之内被夷为平地。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开玩笑。” 谢怜自然知道。讽刺的是,他从前还感慨过,幸好君吾是成神不是堕鬼,否则就天下大乱了。国师道:“所以我不能让他觉察,世上还有知道这些事的人存在。但我也不甘心除了我以外再也没人知道。我想,如果是足够细心,且有胆色的人,自然能发现。既然不能力抗,那便随缘好了。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东躲西藏,藏得很好。除了八百年前那一次差点脱不了身,他从没能抓住我。这次能抓到,就是因为他在铜炉红林的那座神殿里发现了我留下的壁画,加上后来你在铜炉里猜到了他的身份,他才发现我可能还没死,而且留下了很多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东西。”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怜想起来,当时他们经过铜炉红林里的最后一座神殿,里面的壁画已经被人毁去了最后几幅,也可以说是最关键的几幅。当时,他和花城都怀疑有人就藏在那里,但并没找到。如今想想,恐怕很有可能,当时白无相真的就藏在那座神殿的某个角落里。 谢怜道:“但,国师,为何你要东躲西藏?” 国师道:“那当然是因为……” 花城道:“背叛。” 这词有点刺人,国师看了他一眼。花城神色却没什么变化,道:“你背叛他了吧。” 国师道:“差不多吧。就是这样。” 他转向谢怜,道:“怎么说呢,殿下…… “壁画上描述的东西,全都是真的。乌庸的太子殿下,就像是乌庸国举世无双的太阳。昔日你为仙乐太子时是何等风光,他便比你还风光数倍。 “我和我的三个同门,一共四人,曾经都是他的侍从。太子飞升后把我们一起点了上去,也见过了许多形形□□的天人,毫不夸张地说,就算是在众神云集的天界,他也像太阳,耀眼得另旁人黯然失色。” 国师说着说着,无意间流露出了一闪即逝的微笑。谢怜总觉得,当他以“太子殿下”称呼对方的时候,说的既不是“君吾”,也不是“白无相”,就只是两千年前那位年轻的太子而已。 他道:“从前,您好像也和我说过一点类似的话。” “有吗?人老了记不清事了。” “有的。不过,您说,他没有飞升。他死了。” 国师道:“那大概是因为,我宁可他没有飞升吧。” 谢怜道:“因为铜炉火山爆发了吗?” 国师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太子殿下法力太强了。 “他在梦中预知到了乌庸的未来是一片火海,便开始想办法挽救他的子民。如果是现在的我,一定不会让他那么做。但是,当时我们所有人都根本没有想到会变成什么样。我们都觉得,现在有人要死了,救人有什么错? “可是,事情根本没那么简单。 “火山爆发是阻止不了的,要想没人伤亡,就只能迁移。但火山侵袭的范围太大了,可不是一两座城的事。对王公贵族和普通国众而言,最好的办法就是征伐他国,占领新的领土。否则,别国是不会就这么简单让这么多乌庸人大举迁入的。 “但对太子殿下而言,这根本就不是办法。打仗就一定会流血,一旦流血就会眼红,就会让人变得残暴,不再是人。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乌庸国还是抢先派了军队出去。士兵所到之地,片甲不留,寸草不生,而且,因为要‘腾地’给未来会迁过去的乌庸人,将军们下令屠杀别国百姓,杀得越多越好,杀得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太子殿下知道之后,非常生气。如你们所见,他在战场上降神,惩罚了这些乌庸士兵。” 谢怜一想到,这可以说是少年时的君吾,也可以说是少年时的白无相,心内便感觉微妙。国师继续道:“然而,生气的不光是他。这件事,让乌庸国的王公贵族和部分国民也非常生气。许多人到神殿去质问太子殿下:我们只是为了活下去,需要更多的土地,逼不得已才去侵略别人的,难道有什么错吗?” “这件事的影响超出我们所有人的预期,愈演愈烈,已经开始有人嚷着要倒了他的像、烧了他的庙,但太子殿下都顶住了。 “他说,如果乌庸国是受侵略的一方,他一定誓死捍卫,不让敌人踏进一步,但他们自己,绝不可以侵略别人。他恳请所有人放弃征战,等待他建成一个东西——他的通天之桥。” 国师缓缓地道:“人间没有更多土地了,那就把人们送到天上去避一避吧。虽说这个办法简直不可思议,但我们四个都对太子殿下深信不疑,坚信他是可以做到的。应该说,无论他要干什么我们都是会鼎力支持的。当然,别的神官并不这么想,整个天界都反对,但太子殿下还是顶住了。 “他同时顶住了三样东西:乌庸国众和王公贵族的不解和埋怨,诸天仙神的怒声连连,以及那座通天巨桥。” 花城却嗤笑一声,道:“反对?恐怕不止是反对吧。” 国师缓缓点头,道:“如果只是反对,倒也罢了。但是……” 谢怜隐约猜到了怎么回事,但还是问道:“但是?” 国师道:“那座桥需要大量时间和很可怕的法力才能彻底建成,太子殿下根本分不了心。他几乎再也没有到过别的地方、做过别的事,也再也没有听取过其他信徒的祈愿。他只能做这一件事。” “但是,只能做一件事的神明,势必无法留住信徒。当他顶住那座桥的第一天时,人们是感谢他、记得他的;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也是如此。一个月、两个月,还是感谢他、记得他。可时间一长,就不行了。 “火山还没有爆发,太子殿下又不做别的事,一直在默默积蓄法力。人们难免觉得,他没有以前那么厉害了,甚至说,他没有以前那么尽心了。这个时候,不可避免的,就需要供奉新的神明了。 “乌庸国人口众多,财力雄厚,信徒的信仰之力也十分强盛,看太子殿下当初的盛势就知道了。很多神官早就对这片地盘和信徒们垂涎不已,于是……” 谢怜明白了。 他道:“于是……神官们,就挑准了这个时机,借着乌庸国众之前对那位太子殿下战场降神收兵的怨愤不满,引诱了他们,瓜分了他的信徒和法力源泉……是吗。”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18章 百年水深千年火热 2 国师道:“太子殿下不是不知道这一点, 只是,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做。” 谢怜微微俯首,道:“他是神,自然不可能对信徒们说, 我不允许你们供奉我以外的神明。恐怕他心里也不屑于做这种要求。” 国师道:“你自然是很懂他的。” 谢怜又道:“但是,偏生是在这样一个关节上,他不能缺失信徒和法力, 否则会影响到通天桥的建设。” 国师道:“正是如此,所以, 只好由我们四人,向国众们传达其中的利害关系。” 谢怜道:“结果如何?” 花城道:“不如何吧。” 国师道:“不如何。至少不如我们的预期。有一部分国众担心桥不能建成, 稍微收心回来了,但也有很大部分一国众, 反而认为太子殿下这样太霸道了。祈愿得不到满足, 转而去供奉其他能满足自己愿望的神明,这原本的确无可厚非。他们是自由的信徒,想信什么就信什么,天经地义。” “他不是不想满足所有人,但他实在是……” 谢怜叹了口气, 低声道:“……有心无力。” 国师接着道:“太子殿下知道这件事后, 制止了我们,说想走的就走吧, 强留下来也不会是真心信他的。的确如此,虽然我们告诫再三, 但是信徒们的心已经散了,就算勉强回来,不够诚心,信仰之力也没有以前那么强了,只是敷衍而已。” 谢怜道:“他无法对信徒发怒,也不愿向其他神官请求帮助。” 国师道:“就算去请求,其他神官也根本不会帮助他的。如果他们愿意帮忙,一开始就不会反对了,后来也不会趁机去引诱他的信徒。” “太子殿下变得越来越沉默,以一人之力,建起了那座桥,撑起了那座桥。我每天都看着他,虽然他什么都不说,但我也看得出来他心里有多痛苦。而这痛苦只能他一个人承受,我们四个就算再想帮忙,也无法为他分担多少。 “终于,苦苦撑到了三年后,火山即将爆发了。 “一发出消息,人们争先恐后地涌向桥上,我们四个一边引导着浩浩荡荡的人群,一边担心着独自支撑的太子殿下。” 国师叹道:“我们以前是从来不会担心他做不到什么的,但是那时候,我们居然开始担心他了。” “一开始,那座桥还算稳。但是当涌上去的人越来越多,支撑的时间越来越长,殿下的手开始颤抖,脸色也开始发白。 “别人根本看不到,只有我们看得到。我觉得不妙,对人们说请等一等,给他一点时间,不要一次全部涌向他,只要让他缓一口气,他一定会把你们全部救上来。但是火山就快爆发了,性命危在旦夕,没有人肯等,全都疯了一样地往桥上冲,甚至活活把人踩死,我们根本拦不住!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终于,还是发生了我们最害怕的事。 “这三年间,由于信徒不断流失,太子殿下的法力早就没有以往那么强了。当几万人都涌上了那座桥,庆祝得救,正欢欢喜喜走向天界的时候,桥断了。” 谢怜屏住了呼吸。 国师道:“天虹撕裂,成千上万的人,密密麻麻的一大片,突然之间,从高高的空中坠下,拉着撕心裂肺的惨叫落入火海,就在太子殿下的眼前,瞬间被烧成灰烬! “我当时都几乎吓呆,完全不敢去看太子殿下的脸色,连不上去,捞不起来,扑不灭火,根本没有办法!更多的是还没来得及上来的人们,被岩浆埋没,被飞灰封闭。尖叫,哭喊,大骂。那场面真的太可怕了……我没有见过比那更恐怖的东西。” 谢怜想象了一下,心内微微发凉。国师继续说了下去。 “桥断了。乌庸国众也疯了。” “他们放火烧太子殿下的宫庙,推倒他的神像,用刀戳烂他的心脏,骂他是个没用的东西,狗屁的神。他是神,神就该无比强大,神不可以失败。 “但他偏偏就是失败了。所以,他不能再坐在上面了。 “天界的神官们早就等着这一刻了。他们说,‘我们早就告诉你了,那样是不行的。你闯的祸太大了,我们不得不请你下去了。’ “而太子殿下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他问:‘你们为什么不帮我?’ “平白无故的,别人为什么要帮你呢?而且,如果让他成功助乌庸国渡过这一大劫难,他在天界岂非就再也没有对手了? “所以说,这真是个很蠢的问题。我想他是知道这一点的,但他还是问了。 “当然没人回答他,太子殿下被贬了。 “他落回人间,不是神,也不是太子了。我们跟着他,都说,你一定可以再次飞升,于是,他重新开始修行。但是,太难了。你应该是明白的。” 谢怜当然明白。 站得越高,摔得越狠。从天上掉下人间后,迎接他的,将会是无穷无尽的寒冷和恶意。 国师道:“火山还在持续喷发,乌庸国陷入前所未有的惨淡。难民、叛乱、入侵不断,所有人都焦头烂额,而且对太子殿下大不如前,态度完全相反。 “即便如此,太子殿下还是想帮助人们的。但是,偏偏这个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 “许多其他神官,开始施恩了。 “虽然他们不愿去阻止火山喷发,却很乐意施些小恩小惠,送点药草、食物什么的。因为这个时候太子殿下已经被贬,他能做的,当然远远比不上这些神官。 “乌庸人们好像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再世父母,信徒流失的更快了,其实根本也不剩多少了。所有原先对太子殿下的赞誉和热爱,全都原封不动地转送给了别的神官,留给他的,只有憎恨和厌弃。” 国师闭上了眼,道:“我们那时候,真的很不甘心。 “明明这些神官根本没有为他们做多少,只是在大灾结束之后才出来做样子。太子殿下才是做了最多的那个,他竭尽全力了,而且原本也是可以成功的,就差一步!但为什么到最后反而只有他万劫不复?为什么付出最多的人们视而不见,施舍了一点的却被感恩戴德?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开始转变想法。 “我忍不住想,如果,太子殿下从一开始就选择假装不知道梦里预见到的未来,以‘这是天命所定,神明也无能为力’为由袖手旁观,到火山爆发后才像其他神官这样勉为其难地赏赐一点,人们一定也会对他感激涕零的。” 花城淡声道:“你那时候才想到吗?一开始就应该想到了。割一片肉救一个人,人会感激。但割得越多,人要的也会越来越多。到最后,就算把那人凌迟了割到只剩一具白骨,人也不会满足。” 国师道:“这些想法我完全不敢和他说,但太子殿下越来越沉默,我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有没有想过和我一样的东西。 “日复一日,火山还在断断续续地爆发,整个乌庸国久久沉浸在惶恐里走不出来。没人知道要怎么让它停下来,结束这场噩梦。 “有一天,太子殿下突然对我们说,他找到了让火山停下来的办法。可当他说了那个办法后,我们几个却大吵了一架。” 花城道:“我猜,那个办法是,活人献祭。” 国师道:“对。太子殿下说,他挑选了一批恶民,可以用这些恶人来献祭,把他们投进铜炉,平息铜炉的怒火。 “我们四个具体想法都不一样,但总体来说,就是反对,绝对不可以做这种事。当初殿下不愿乌庸出兵攻打他国,就是不想以命易命,如果现在选择用活人献祭铜炉,跟那有什么区别?甚至更恶劣。有的反对格外激烈,直接和太子殿下吵了起来。 那一架他们吵得太厉害了,还打了起来。我本来也是反对的,但比起外界的攻击,我们自己吵起来更让人难以忍受。要知道我们四个从来都是支持太子殿下的,现在我们更是他唯一的支柱,但那一次,不光在激动中动手了,还有人对太子殿下说他变了,他忘了他的本心,他不是原来的太子殿下了。 “那几句话实在是太诛心了,我真的受不了。如果连我们都站在殿下的对立面指责他,世上就真的再没有一个人和他站在一起了。所以最后,我没也反对,只是说算了,再也不要管这些了,天界也好人间也好难民也好,全都别管了。真的太累了。 “但没人听我的。大吵一架后,除我以外的另外三人,离开了。” 谢怜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在这种时候离开,无疑是雪上加霜。 国师道:“只有我留了下来。太子殿下什么也没说,只是问我,‘你走不走?’ “看到昔日的殿下问我这句话时的神情,那一刻我真觉得,就算他真的把人投进铜炉献祭,我也可以理解。我说,‘殿下,我不会走的。’ “太子殿下还是没说什么。他没有再提用活人献祭的事,改了主意,在铜炉附近设坛,我也和他一道,每日顶着众多流民的辱骂和乱石,修炼作法,试图压下火山的怒意。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算了。谁知道,有一天,我却发现了一件让我毛骨悚然的事。 说到这里,国师的脸色变得极为可怕,仿佛又看到那个让他毛骨悚然的画面。谢怜的心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紧,道:“什么事?” 国师道:“他……他突然,把自己的脸遮起来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国师道:“殿下相貌俊美,从来不把脸遮起来,也没什么东西能让他脸上受伤,这么多年了我从没看到他这样,所以我很费解。我问他,殿下,您的脸怎么了?他说,不小心被火烧伤了。 “我完全不知道他是在哪里受的伤,他不让我看伤口,自己敷了草药,而且行踪忽然变的飘忽不定。这些原本很异常,但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天大的好事,暂时转移了我的注意——火山忽然停止了爆发。 “铜炉恢复了死寂,渐渐沉淀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爆发。由于只有太子殿下一个人在这上面努力过,许多乌庸人以为是他压下了火山,有些人开始重新崇拜他。太子殿下的修行之路也变得顺利起来。至少,再没有人对他辱骂和丢石头,人们渐渐的也会又对他笑了。 “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很多地方都不对劲。我那三个朋友虽然性格不一,但我多少了解他们,他们应该不至于全都真的一走了之甩手不理。就算他们真生太子殿下的气,不至于连我的气也生,一点音信也无。 “最不对劲的,还是太子殿下的脸。他一直用东西遮着自己的脸,一开始是破布、斗篷、后来,他戴了一张面具,整天都不取下来。 “有时候我都怀疑这个人会不会根本不是太子殿下,是另一个人冒充的,因为他说话做事,甚至性格,全都变了。有时和蔼可亲,有时突然大发雷霆。有一次他一个人在屋里,把所有镜子都砸了,不知哪里流血,弄得鲜血淋漓。更恐怖的是,我经常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谢怜道:“什么声音?” 国师道:“有时,深夜里,太子殿下房里会传出人声,好像是几个人小声说话吵架。但我进去看,房间里又只有一个人。几次后,太子殿下让我不要进他的房间了。 “有一天夜里,我又听到了那奇怪的声音,而且这一次,我发现,那好像是我那三个朋友的声音!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实在忍不住了,心想难道是他们偷偷回来了?瞒着我干什么?于是,我爬起来跑到太子殿下的房里。 “奇怪的是,房里真的没有别人,只有太子殿下躺在床上,面具也没脱下来。我又站着听了一会儿,又发现,那些声音,好像是从太子殿下那边传来的。 “准确来说,是从他的面具下面传来的。 “我慢慢走到太子殿下床边,走的越近越确信,真的是从面具下传来的,难道是太子殿下说梦话?因为太思念朋友,梦里学了他们的声音? “我犹豫了很久,期间太子殿下一直没有动。我想他是睡着了,于是,我轻手轻脚地拿开了他脸上的面具,然后看到了一样东西。” 国师的目光里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恐惧之色。 他道:“我看到了我那三个朋友。 “说话的不是太子殿下,就是他们。太子殿下的脸上,横七竖八都是利器的划痕,划得皮肉翻起,鲜血半凝,而且,不知什么时候多长了三张脸,嘴巴都在动,一张一合。就是他们的脸!!!” 谢怜不寒而栗,道:“他……把离开他的三个侍从,也投进了铜炉??”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19章 百年水深千年火热 3 国师没回答他, 已经完全沉浸了在那一幕带给他的至今不散的悚然之中。 他道:“那些人面很久没见过光了。就算只是夜里的月光它们也受不了,我突然把面具拿开,它们好像吃了一惊,都眯起眼睛, 不说话了。但是过了一会儿,看清是我,它们就开始……喊我的名字。 “我惊呆了。前面说过, 我没见过比几万个人从空中掉下来烧死在火海里更恐怖的画面,但当时眼前这幅画面, 比那次更恐怖千万倍! “我拿着面具的手抖个不停,要不是整个人都已经僵了, 那面具恐怕就掉下来吵醒太子殿下了。而那三张人脸似乎很急切地想对我说什么,嘴巴一张一合更厉害, 但又压低了声音, 像怕吵醒太子殿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看到它们的样子恶心又害怕,但又忍不住想知道它们想告诉我什么,所以我就弯下腰,屏住呼吸,凑近太子殿下的脸去听。 “靠的太近, 我闻到了浓浓的药草味掩盖不住的血腥味和腐烂味。我听到它们说, 让我快跑,太子殿下疯了! “原来, 另外三人离开后,还是不放心, 偷偷返回去找太子殿下。谁知,刚好撞见太子殿下带了许多人,往铜炉那边赶。 “他们这才知道,太子殿下根本没有放弃用活人献祭的法子,又惊又怒,出来阻止,和太子殿下打了起来。谁知殿下居然痛下杀手,直接把他们三个,连同那几百个人,一起投进了铜炉! “其余的百姓当然被丢进去就灰飞烟灭了,但他们三个有修为在身,又是被太子殿下所杀,怨念执念极深,魂魄居然用这种方式寄生在了他身上,还在每日愤怒地对他喋喋不休,想要阻止他的所作所为。 “我听着听着,觉得恐怖又茫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什么恐怖?我居然说不清楚,到底是这个太子殿下更恐怖,还是他脸上这三个东西更恐怖! “这个时候,我感觉到,一只手放到了我头上。 “我头皮一麻,慢慢抬头,看到了太子殿下。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他和他脸上那三张人面,一共四双眼睛,全都在看着我! “那些人面的表情变化更大了,扭曲着撕裂了他脸上的伤口,很多血流了下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很久,随后,叹气道:‘我不说是过,让你不要进来的吗。’ “我忽然明白了这些日子所有的异常是怎么回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殿下发现自己脸上长出了这样三个东西,无法接受,也不能容忍在镜中看到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模样的自己,所以打烂了所有的镜子。流血,是因为他想用刀把它们割下来,腐烂的味道,是因为伤口迟迟不好,但是无论割去多少次,它们又都会重新长出来!” 国师捂住半边脸,瞳孔剧烈地收缩着。 他道:“我……一下子跪在了他床边。 “太子殿下慢慢从床上坐起身来,说,‘你不要害怕。他们变成这样,是因为他们背叛了我。只要你不这么做,我对你还是会像以前那样的。你还是我最忠心的侍从,一切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我怎么可能不害怕?!又怎么可能会没有什么改变?早就全都变了! “太子殿下非常聪明。他从前是从来不会看人脸色的,但自从被贬后,他就学会了察言观色。他看出了我在想什么,缓缓地问:‘你也要离开了,是吗。’ “说真的,我不知道。如果他只是把他口中的‘恶民’投进铜炉,我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我说过我真的会理解的。 “但是他把这么多年来我们最好的朋友也亲手杀了扔进去,我们相依为命啊!这真的已经……丧心病狂了。我……没法接受。 “太子殿下自言自语道,没关系,我早就料到了,我变成这个样子,没有人会留下来。我可以一个人。我明白了,我从来都是一个人!!!我不需要别人!!! “他脸上表情突然变得狰狞万分,一只手掐住我的脖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口里不停地重复:我可以一个人,我可以一个人,我一个人我一个人我一个人我一个人我一个人,我不需要别人,不需要别人不需要别人不需要别人…… “殿下的力量很强,如果他真想杀我,我应该是一下子就被他咔断了脖子,声音都发不出来,但我没有马上死。而且他一发作,我们的三个朋友都在他脸上大叫起来,好像对他做了什么,闹得他也头痛大叫,我也在叫。我们五个人都在狂呼乱喊,疯了一样。太子殿下一手抱着自己的头,另一手掐得更用力。我眼前发黑,感觉快不行了,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他枕头底下的东西。 “他枕头下有一把剑,睡觉时就枕着,这也是他被贬后才有的习惯。我抓住剑柄,把剑拔|了出来。寒光闪闪,殿下哈哈大笑,双眼血红,说你也想杀我吗?来!快刺我!朝我心口捅!不差你一个!我倒要看看,最后死的是谁!是你们死还是我死! “我当然没有捅他,我把那把剑横在他面前,声嘶力竭地喊:‘殿下!殿下!回来吧,你看看自己!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他把所有的镜子都打碎了,已经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了。那剑的剑锋雪亮,突然映出了他此刻的模样,他也看到了自己的脸。 “他看到镜中的自己,忽然呆住了。 “殿下手上掐着我的力量没有减轻,但是,过了不知多久,他看着看着,眼里忽然流下一行泪水。 “看到他那行泪,我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剑上的倒影,多么丑陋!我看一眼都恶心,我为什么要让他看到这样自己,提醒他他现在就是个如此丑恶的怪物? “我还是不忍心,剑脱手,落到地上了。 “最后,太子殿下把我用力丢了出去,说,滚吧。 “我连滚带爬逃走了。” 一口气听到这里,谢怜心里悬着的那口气才稍稍松下。 国师也放下了手,道:“我逃了很远,逃出了乌庸国。没过多久,铜炉火山,又一次爆发了。 “这一次,整个乌庸国,全都被埋葬了,几乎无人幸免。一个国家,就这样消失了。 “我逃过一劫,后来再也没有听到过太子殿下的消息,他好像和乌庸国一起被埋葬了。 “我登过天界,自己也修炼,有点小成,保持着身体的状态,在人间漫无目的地流浪。我从少年时就侍奉太子殿下,现在不用侍奉他了,反而不知道该干什么。 “殿下没了,我的三个朋友也死了。我做了三个空壳假人,让假人用他们的语气陪我说话聊天,偶尔打牌。” 听到“空壳假人”,谢怜深色微微一凝。国师道:“后来我法术有进,我又把我那三位朋友的本领灌输给了他们。” 谢怜低声道:“是另外三位国师吗?” 难怪他总觉得另外三位国师有点奇怪,从来不单独行动,也不和他单独交流,原本根本是假人,离开了国师就会露馅。国师道:“是他们。所以,说起来,你也算是我那三位朋友的徒弟。可惜我毕竟不是他们本人,能灌输给假人的本事也不过他们的十之二三,没能教你多少。那三个陪了我很久的假人也早就被他毁掉了。” “再过了一两百年,天界更代,原先的神官们全都陨落了,渐渐又换上了新的一批神官。不过这些都不关我的事,我也就混吃等死赖活着。 “直到有一天,在某个国家,有一位太子殿下,出生在了荧惑守心之日。 “也就是你了,仙乐国的太子殿下。 终于来了。谢怜放在腿上的手微微收紧。 国师盘腿而坐,抱着手臂道:“我觉得很巧,很有缘。但其实那个时候乌庸覆灭已经很多很多年了。几百几百年总会遇到个一两次的,根本就不叫巧。但我抱着自己也不明白的什么心情,随便编了个名字,去做了仙乐国师。” 谢怜心道:“就知道名字是随便编的……” 国师道:“我不是鄙视你们仙乐,但想在那你们那儿混个国师当,对我来说太简单了。只有一个问题,就是人们总觉得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年纪轻的就一定没资历没本事,会被看不起。如果我顶着这张脸去应试,说不定不给我过,所以我把脸改了一下,大了个十几二十岁,果然很快就混上了。而作为国师,我就得和天界的神官们直接对话了。 “于是,我对上了君吾。 “君吾的样貌,和我熟悉的那位太子殿下,是完全不一样的。但是,我毕竟对他太熟悉了,对话了几次,我就有点怀疑了。但也只是怀疑。 “而且就算我再怀疑,我也不想说破什么。 “他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脸上的人面也消失了。我以为是我那三个朋友怨气散去了,既然如此,也没必要非旧事重提,打破这份宁静。都装作没认出对方,不也很好。” 谢怜道:“如果是我,大概也会这么做。” 国师道:“但我们还是没能装到最后。因为,我们都看到了你。 “殿下,你应该猜到了我为什么对你寄予厚望。你很像他。所以,我希望你能够成为一个他想成为的人,或者神,你能够做到他没能做到的事,你能用你的完美,来弥补我和他的遗憾。” 花城却淡淡地道:“从一开始你就想错了。一点都不像。” 国师看他一眼,道:“现在你当然可以说不像了。但从前是很像的。而且坏就坏在,太像了。” 他重新转向谢怜,道:“太子悦神那一次,你救了那个从城楼上掉下来的小孩儿,我是不太高兴的。不光因为那件事中止了祭典,更因为,那事情,你做的太惹眼了。你引起君吾的注意了。 “君吾开始和我提起你。他对你很青睐,每次我们聊你,我都隐隐觉得哪里不合适。但我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喜欢你,是发现了十分合意的好苗子的欣喜,而且颇想点你上去,只是每次都被我用各种理由劝了回去。” 谢怜也不太愿意相信君吾对他的态度全都是假的,但听国师这么说,又心情复杂,难以言喻。 国师道:“转折在于一念桥。” 听到这三个字,谢怜回过神。国师道:“一念桥的那个鬼魂,你还记得吗?” 谢怜沉声道:“那是我飞升的契机,自然记得。” 国师道:“你遇到那个鬼魂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这个鬼魂,作祟于荒野断桥之上,身穿残甲,脚踏业火,遍身鲜血和刀枪利剑,每走一步就在身后留下血和火的足迹,还有他问你的那三个问题——全都让我十分在意,感到不安,但我也说不准到底哪里不对劲。而且打败桥头鬼后,你很快就飞升了,我根本来不及想明白。 “好在你飞升上去之后,君吾对你态度一如既往的好,很青睐,很看重,好像什么都没变,我也告诉自己别多想。 “然后,就是仙乐大旱,永安之乱。还有那个东西的出现,白无相。” 谢怜屏息凝神,国师道:“我说过,一开始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就算后来出来了人面疫,我也只是怀疑。但因为怨灵寄生也不是那么少见的事,只是从来没有如此大面地传播。加上我对所谓天道有些怨愤,最初我觉得,白无相可能是自然所生,是天要来惩罚你的。 “但随着你跟那个东西接触的越来越多,人面疫越来越肆虐,许许多多的事,都不得不让我往最坏的可能那边想。” 谢怜道:“许许多多的事,具体是指?比如?” 国师道:“摔死在仙乐皇城门口死的那一家三口。” 谢怜窒息了,道:“那……是……?” 国师道:“后来,我检查了那三个人的尸体,发现,那根本不是三个人,而是三个空壳。” 谢怜道:“但是空壳人是空心的,没有内脏,不会流血的?!” 国师道:“根本不需要内脏。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内脏早就都摔烂了,只要在空壳腹内塞一团烂肉、灌满血浆就行了。我那三位朋友里,有一个最擅长做这种奇诡之物,空壳假人这种东西最初就是他先做出来的。他只教给了我们,而那个时候制作空壳假人的方式还没有现在流传的这么广,他们死了,能制作空壳假人,还能做的那么逼真的,除了我,你说还剩下谁?” 谢怜低下头,瞳孔收缩。 那一家三口摔死在仙乐皇城门口,直接引爆了战火。然而,那几条人命,根本就是假的,是个圈套! 谢怜道:“那您……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国师道:“我根本不敢。如果真的是他,我告诉了你,以你当时的性子,会不会直接冲上去找他算账?那根本救不了你和仙乐国,只能加速你们的灭亡。而且,就算没有那三个空壳,也迟早……” 迟早有别的事点燃战火。就像仙乐皇城里那条失踪的狗一样。 “后来,你败了,仙乐也败了。 “我实在是忍不住了,于是,我先把皇极观所有人都遣散了,在神武殿请他降神,然后,直接撕开了他的身份。” 也就是君吾所说的,八百年前他们见过的那一面。国师道:“我质问了他很多事,他不承认也不否认。最后,我问他:‘殿下,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终于回答了。他说,他要你,成为他最完美的传人。 “如果世上有一个人能完全懂他,那就是你。只要成功了,你就永远不会背叛他! “我懂了他的意思。吵到激动中,我们又动起手来。我根本不能打,动手必死无疑,他不用动一根手指就可以碾死我,但这个时候,他突然脸色大变,捂住了脸。 “我一惊,这才发现,他的脸上,又浮现出了那三张脸! “原来它们根本没有消失,他只是一直用法力压制着它们!而现在,不知因为情绪激动还是因为我,它们又跑出来了! “就这样,我的三个朋友出来捣乱,闹得他头痛欲裂,表情很可怕,而我又趁机逃了。 “再一次开始在人间流浪,这一次还得东躲西藏。我想着,当初的乌庸国,现在怎么样了呢?于是,我又回去看了看。 “没想到的是,那一次回去,又让我有了大发现。 “不知为什么,过去乌庸国的土地完全被封闭了,与外界隔绝。我在那里走了很久,又遇到了我的三个朋友们。 谢怜道:“就是那三座山怪,老、病、死吗?” 国师道:“正是。 “铜炉吞噬了他们的身躯,几乎被焚烧到消失的骨灰和火山灰混在一起,喷发出来,随着时间的沉淀越积越多,千百年过去,最后化为了三座大山,寄宿着他们一部分的灵魂。” “找到和化为山怪的他们交流的办法花了我很久的时间,但成功后,我又得知了很多事。 “原来,上一代的神官,不是自然换代陨落,而是被他一个一个,慢慢杀光的。他……屠了整个天庭,一个都没有留下! “而血洗天界之后,他又回到人间,耐心地等了一段时间,编了一个新的名字,捏造了一个新的身份,作为‘人’,再次‘飞升’。整个天界的先代神官都死光了,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谁,也没有人知道他从前是什么样的。现在人间广为流传的‘神武大帝’的出身、典故、趣闻、相貌、性子……全都是假的,都是他编织的精密谎言! “这个仙京,就是他一手建立出来的完全置于自己掌控之下的新天界。而先代神官们的尸体和骨灰,全都混在这座仙京地基的泥土里,每日都被他踩在脚下践踏。就在此刻,你的脚下说不定也踩着谁的骨灰。” “……” 国师继续道:“现在的他,是天界的第一武神,表面光辉灿烂。但在他心里,压抑着无边无际的黑暗。怨念、痛苦、愤怒、恨……这些东西需要释放出来。唯有如此,他整个人才能保持平衡,继续作为第一武神坐镇三界,而不是大开杀戒。 “曾经的乌庸国已经变成了地狱,铜炉被他投喂了无数活人和三个准神官,已认他为主。他便定期把这些黑暗的情绪释入铜炉,以乌庸人的千万亡灵为佐,燃起业火,炼就了许多邪恶的东西。 谢怜道:“这些东西的炼成方法,和‘绝’是不同的吧?” 国师道:“的确不同。‘绝’是比较后来才有的了,因为他……改变了炼出方式。” 谢怜道:“什么叫炼出方式?” 国师道:“‘质’和‘量’。” 他又看了一眼花城,道:“你们肯定都知道,绝是百年甚至几百年才诞生一次的,一次只能有一个,所以极为稀少,难度也极大。而且,绝的前身,是独立的存在。铜炉不过是提供了一个环境,加速了他们爆发的过程。能成绝者,在哪里都能成绝,迟早都要成绝。 “事实上,‘绝’这个说法,取的是‘绝世’‘绝顶’之意。跟是否在铜炉里练过没有多大关系。不过,能熬过铜炉的淬炼,的确可以如此冠之了。因为根本没有几个能熬过。迄今为止不也就三个?” 谢怜看了身旁花城的一眼,恰好花城也在看他。虽然不知他为何看来,依旧微微一笑。 国师接着道:“但是,铜炉早期的产出可不是这样的。早年几年一次,一次几百几十不等,一批一批的涌出,可能跟他当时情绪不稳定有关。产出的都是他的恨意和怨念凝聚而成的怪物,里面恐怕不乏你们耳熟能详的东西。比如——白话真仙。” 谢怜道:“白话真仙也是铜炉生出的东西?!” 国师道:“正是。这些东西,有的有自己的意识,跟他脱离了关系;有的却没有,可以算他的分|身。白话真仙就有自己的意识,出去后还分了许多更小的分|身。我那三个朋友留守在乌庸国境内,阻止这些怪物出境,我则常年在外界寻找这些东西,设法补救。” 谢怜忽然想起,上来之前国师见到师青玄时奇怪的态度,道:“师父!风师大人……当年给青玄算命、让他们家不要大张旗鼓办喜事的那个高人,是不是就是你?” 国师道:“废话。除了你师父我,哪个高人还能算这么准?哪个高人还这么有闲?一碗粥打发了就给算?” “……” 国师道:“那白话真仙本来想试着吞当时年纪尚小的师无渡,但师无渡这小子太狠了,小小年纪就不好对付,刀枪不入根本不怕,命横得愣是没法下口,硬啃怕是要崩了牙满口血,它只好转向他那个平庸富贵命的弟弟。虽然还是没啃着,但闹得这两兄弟鸡犬不宁,还咬了个本来有飞升命格的下水,怎么也不算亏,没把这东西弄死我真是不甘心。” 花城道:“已经被弄死了。” 国师道:“被贺玄反吞了吧?我也有所耳闻。我本来是要盯着师家兄弟直到确认无碍的,但那时候铜炉又开山在即,没法跟紧,我就先去了铜炉。等我再回去,事情就变得乱七八糟了。师无渡动了歪心思,闹出好大一摊事,完全没法收场!我头疼得厉害,想管也没法管了。” 那是真的想管也没法管了。国师又道:“但是说真的,白话真仙根本不算里面厉害的,也就爱出去闹事而已,这东西严格来说只能算个次品,排不上号。还有,再比如……” 谢怜低声道:“再比如……一念桥头,战死亡魂?” 国师吸了一口气,道:“……是他。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说,一切都是因为你的一句话?因为那个桥头鬼,就是他在铜炉里炼出来的一只黑分|身,每隔许多年,它就要出来作祟杀人泄恨。但是,偏偏你,把那只怪物打败了! “他感觉到那只桥头鬼被人杀死了,马上就下去查看了,看到了你。而你,偏偏又当着他的面,说出了那句话——‘身在无间,心在桃源’。这简直是对他疯狂的嘲讽,触死了他的逆鳞…… “这,就是一切的转折点。”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20章 白帝君暗设送命题 谢怜握紧了拳, 呼吸微微紊乱。 一句话。听起来如此不可思议,甚至可笑,他却完全笑不出来。 国师道:“除了这些怪物还有。太子殿下,你记得当初你把你在城楼下救的那个小儿带上皇极观, 我吓了一大跳吗?” “……” 谢怜立即收神,飞速看了一眼花城,道:“记得。那个小儿怎么了?你说他是……” 国师道:“天煞孤星!” 他沉声道:“我当时只觉得那小儿身上邪气太重, 太不同寻常了。后来在铜炉和另外三人对了对,才知道铜炉不光会产出怪物, 还会诅咒。就像你可以散掉你的气运一样,铜炉也可以散掉它储存的厄运, 散掉后它们就会四处流窜。 “那小儿生辰八字本就险恶至极,吉则吉破天, 凶则凶穿地。恐怕他出生那天, 把那些流散的厄运全都吸收了,才变得那么可怕。他一上去,整个太苍山险些都给他烧掉!” 谢怜愈听愈惊,缓缓转头,望向花城。分明是在说着他自己的事, 花城神色却不变, 反而对他报以一笑。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国师继续道:“按照正常情况,那小儿必然早年丧父丧母, 如果不丧,那就必定父嫌母弃, 受尽虐待,还不如父母双亡。而且他活不过十八岁,还会害得身边人死的死、散的散、倒霉的倒霉,犹如灾星降世扫把星到家。所以我当时才让你赶快把他赶下去别再靠近了……” 谢怜没法听下去了,道:“国师!……别说啦。” 国师点头,道:“不说了。我只是给你举例,告诉你铜炉有多可怕。” 谢怜不知该说什么,花城却笑道:“可怕未见得有多可怕,不过,国师算的倒是挺准。” “……” 谢怜一想到,花城恐怕真的没能活过十八岁,手就微微发颤。这时,一只手在下面伸了过来,轻轻覆上了他冰冷的手背。 两人的手都是一样的冰冷,但叠加起来,就有了温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国师道:“他一直在给你设题考验。仙乐国的人面疫,就是第一道题。按照他的答案,只要你当时选择对永安发动人面疫,你就算过关了,他不但不会贬你下去,还会帮你遮掩,让你真正成为他的心腹传人,一步登天,两步逆天。但是你答错了。 “在你第一次被贬期间,他应该又给你设题了,而且你还是没给出他满意的答案,所以你飞升了,又立刻被他打下去了。” 谢怜脑海中浮现一张苍白的笑面,顿了顿,低声道:“其实是我自己要求的。” 花城道:“哥哥,信我。就算你不自己要求,他也有千百种办法让你下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怜道:“不过,白无相也是他打败的。” 花城道:“但也并没打死。” 谢怜道:“但这又是何必?” 国师道:“‘白无相’当然可以杀了你,但是,他要的不是杀了你。事实上,我说了,他很喜欢你,他根本不想要你死,他只是想要你变成他想要的样子。” 花城也道:“杀了你,并不能达到这个目的。你以那种状态死去,永远不会再改变,他更无法忍受。但白无相又没有理由就这么简单放过了你,还有什么比神武大帝下人间、退散妖魔、救你于危难之际更好的处理方法?如此一来,你还会对他更加信任感激。但他两次都没有成功,心里肯定不痛快极了。” 国师道:“你第二次被贬,流落人间,他有无数个机会慢慢‘教导’你,慢慢等你回心转意。据我的观察,他原本已经平静下来了。但是这份平静,最近也被打破了。 “契机就是你的第三次飞升。 “你要是一滩烂泥,倒也罢了,可偏偏,你都成那样了,完全不按他给你安排的来,还能再一次飞升,而且还是从前那副样子,一点也没变……我不知道他看到你会想些什么,但我觉得,他一定会再出题考验你。” 花城道:“看他之后都做了什么就知道了。哥哥,你好好回想一下,自从你第三次飞升,都发生了什么事吧。” 谢怜很快进入状态,凝思片刻,道:“第一件事,与君山。拿下了女鬼宣姬。开始我并没找到鬼新郎,中途胎灵以童谣指引,想来是出自他的授意。但我以为在那件事中,这是在帮我。” 花城道:“帮你完成任务罢了。直接后果是拿下了女鬼宣姬,间接后果呢?” 谢怜试探着道:“……捅了裴将军旧情人的马蜂窝,给他带来了一点麻烦?” 国师道:“这里可以算是一道小题吧。如果你知道会得罪裴茗,鬼新郎这个任务你会不会用另一种方式处理?比如,背地通知裴茗压下去,就让宣姬继续在这一小片地方闹,而不闹大之类的。” 谢怜汗颜,道:“这个……说实话,我很后来才知道跟裴将军有关了。当时女鬼索命,在场那么多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已经没空去想会不会得罪人了。” 花城微微一笑,道:“哥哥,你这就已经是做出选择了。” 他继续梳理,道:“第二件事,菩荠观来了一个空壳道人,把你引去了半月关。那个壳子是谁派来的先不谈,这件事的后果又是什么。” 谢怜道:“踢走了小裴将军,折了裴将军一臂。” 花城道:“哥哥,你看,这两件事下来,你帮他大大削弱了裴茗的实力,还彻底得罪了裴茗。他完全没有出面,仇都是你的,你还感激他。” “……” 花城又道:“没猜错的话,这八百年来,他也没少盯你。哥哥你在永安做过国师,教过郎千秋,他恐怕也是知道的。但他还是派了郎千秋和你一同出行,在我看来,这纯粹是不怀好意。” 国师一惊:“等等?殿下,你去永安做过国师?你教过郎千秋?” 谢怜道:“嗯……” 国师道:“你就是芳心国师???” 谢怜:“嗯……怎么了吗?”当下简述了几句。国师道:“那这件事他要是知道了,一定对你很生气。” 花城继续道:“白话真仙一事,哥哥你原本是打算不插手的,但最后还是被牵扯进去了,好在不深。南海被卷进渡劫域的几百个渔民不是黑水搅的也不是师无渡搅的,除了他们,最有能力能做到的又是谁?” 一件件捋下来,谢怜这才发现,他回来之后走的每一步,也许都在君吾密切的注视和推动之下。 花城抱起了手臂,道:“我猜,他这么做,一方面是出于那种诡异的心态,不断地向你抛出题目,测试你到底怎么选怎么走,期待着你能按他给你铺的路线来;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因为他要以你为剑,削弱这些神官的势力。 “前代天界的神官们一定给他留下了极深的阴影,他警惕心极强,对任何东西都要求绝对的掌控力,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他的力量和地位,不能让其他神官追赶上他。而且,我想……” 谢怜恰好也在思索,道:“什么?” 花城道:“师无渡给师青玄换命的事,还有黑水潜入上天庭调查的事,难道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谢怜心中所想的,也是这个。 难道坐在最高处的君吾,对此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不太可能。 灵文殿经手的所有卷宗,他都是可以直接查看的,如有造假,他真的会觉察不了端倪呢? 也许,一开始他就有所觉察了,只是当时水师的地位并没有威胁到他,事情才没被捅出来。如果早早被捅出来了,师无渡被贬,又会上来一个新的水师。新水师可不一定有这么大的把柄和祸患能被抓住了。 水师犯下这么大的事,几乎瞒天过海,安然无恙了许多年,偏偏在他在上天庭开始横着走以后,才被揭了老底,教贺玄一把摘了他的头颅。 如果君吾想除掉水师,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他只需要静静看着水师越来越兴风作浪、肆无忌惮,在师无渡触碰到他的容忍线时,把换命之事的情报透露给贺玄。 贺玄自然会为他自己和他死去的亲人们复仇。 花城道:“至于他在铜炉齐聚万鬼,欲炼绝出世,则可能是因为……” 谢怜回过神来,道:“……制衡。” 花城道:“嗯。一方面,他大概很乐意看到恶绝出世为祸人间;另一方面,只要有东西为祸人间,就会有人祈愿。” 而只要信徒祈愿,神的法力,就会更强! 国师叹了口气,道:“每次铜炉开山,我们四个都会去阻拦,但也不是次次都能成功。这次更是……搞太大了。 “那些从铜炉里喷出的乌庸怨灵,他杀了小部分,用缩地千里送走大部分,再把其他人都派走,他自己则留下检查和销毁一些东西。他猜到我会去找你,处理完铜炉山那边就赶过去,果然先把我拿住了。 “我想着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乌庸国已经浮出水面,以他的警觉性,多半又要再给天界换一次代,你们再继续毫不怀疑无一觉察下去,迟早也被埋进仙京下面当地基。刚好风信那小子带了红镜,就拼死一试了。原本他法力越来越强,红镜已经照不出他脸上的东西了,但因为他前不久才和那三座山怪斗过,人面又被激活了。 “差不多我都说完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殿下。” 谢怜凝思中,花城道:“我有。国师,你的乌庸语,还记着吗。 国师道:“乌庸国已经被遗忘了,没有人再使用它的文字和语言,所以我和我的三个朋友早就学了新的,否则根本无法知道太子殿下想干什么,对付那些乱七八糟的妖魔鬼怪也会有很多困难。但原来的都还记得,只是很少用了。”他坦言道,“也不太想用。” 谢怜想起,原来那时国师对山怪说的“太子殿下没救了”,“就快觉醒了”,真的不是指他,而是指附在郎萤身上、一路边走边杀、汲取力量恢复的白无相。 口吐人言的食尸鼠,当时列出的可能用记忆感染他的几个人选里,果然中了,而且中了两个:君吾和白无相。 而在万神窟中,做出风信和慕情的假皮,对白无相肯定不是什么难事。因为君吾当然对他们了如指掌! 谢怜道:“他……似乎一直想引导我认为自己就是乌庸太子本人,或是他魂魄的一部分。” 国师道:“他当然想。既然乌庸国的存在已经瞒不住了,谁看到仙乐太子和乌庸太子都会觉得二者很像,往你身上引再好不过了。而且,只要你开始自我怀疑,怀疑自己的本心、行为和目的,他就可以把你往他想要的方向引。 “如果你认为:‘我就是乌庸太子’,你重复他命运轨迹的可能性就更大。是他主动引导着你,想让你走他走过的路,而不是你们的路冥冥之中相似。 “他不可能容忍你们如此之相似,走的路却不一样。” 许久,花城道:“都说了,一点都不像。” 国师转向他道:“你这个年轻人,你怎么回事?” 谢怜一怔,心道:“怎么了?” 国师仿佛终于忍不住了,撸起袖子对花城语重心长地道:“从刚才起我就想说很久了,你这个年轻人,笑容为什么一点都不真诚?不要以为你是绝境鬼王就可以对我没礼貌。绝境鬼王是很珍稀,但是我有多少岁你知道吗?当然是我这种岁数的长辈更珍稀。” “……” 花城挑了挑眉。 谢怜揉了揉眉心,道:“师父啊,三郎他也不是没礼貌,他只是……”他只是对别人假笑惯了。 国师对花城比了一个手势,让他不要过来,又把谢怜拉到一边,严肃地道:“太子殿下,我看到了。” 谢怜道:“啊?您看到什么了?” 国师道:“那个巨神像上面。” 那个巨神像?上面怎么了?谢怜想了一会儿,忽然,脑袋里嗡的一声。 借法力了! 谢怜咳个不停,道:“不是……那个只是借法力……不,其实也不止是借法力,总之就是……” 国师更加语重心长了:“殿下,你怎么回事啊?难道,因为你修道太久不近女色,你就改……了???” “……”谢怜疯狂摆手:“才不是那种原因!” 国师狐疑道:“那……难道是……天生的?这……我从没看出来。嗯……好吧,那你这点确实不像他……” 谢怜:“???等等?也不是!” 国师吁了口气,叹道:“你不要怕,殿下,我不是要说你什么。我不擅长的事我是不会教导你的。况且你什么事都过来了,还在意这个吗?男男女女都无所谓的,只要你自己高兴就好。” 谢怜揉得自己眉心一点通红通红的,小声道:“嗯……我很高兴。” 国师却又郁闷地道:“……可你找了八百年,怎么找了个绝境鬼王?” 谢怜一愣。国师道:“我不是说你眼光不好,挺好的,大姑娘小姑娘肯定都喜欢这款,但是绝境鬼王可都凶得很啊,殿下你可想清楚,这种人都是一缠上身你就永远别想甩掉的。” “呃师父,您先等等……” “绝对没错。我告诉你,我一看这血雨探花,我就知道他的命肯定凶得九曲十八弯,一山还比一山高,邪气扑面而来令人窒息,简直就是……” 花城在他们身后,慢条斯理地道:“简直就是,天煞孤星,对吧。” 谢怜刚才已经努力阻止国师继续说下去了,但还是没能成功,捂住了脸,默默蹭回了花城身后。 花城含笑揽住他,挑了挑眉,道:“我笑容的确是非常之不真诚。不过,当着本人的面说他是天煞孤星,灾星降世,扫把星到家,父母双亡,活不过十八岁——也不太合适,是吗。” “?” 国师双目渐渐睁大:“……你,是?”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21章 会鬼王太子殿中藏 作者有话要说:通知:1月31号和2月1号都要长时间坐车,时间很紧挤不出来。 所以222章会在【2月1号的晚上23:00-24:00之间】更新。 这一回, 花城的笑容倒是不假了,反而愈加灿烂了。国师惊呆了,手扬了起来,指着他道:“……你你你, 是你?那个?你是那个???” 他的手指和声音简直全都要颤抖了。花城欣然不语,脸上却分明已经写满了:不错,我就是那个差点烧掉整座太苍山的天煞孤星本人了! “……” 国师转过去质问道:“殿下, 这怎么回事?解释一下?” 谢怜摊了一下手,讪笑着道:“……就……这么回事了。” 国师震撼了。他把右手手背往左手手心里摔了几十下, 好半晌才终于说出了话:“你看,你看你看你看, 我说吧!我就说绝境鬼王不好惹吧!他从那么点小就冤上你了,阴魂不散啊!八百年了吧, 八百年啊!八百年来都暗地里觊觎着你, 可怕,太可怕了!我算的真是太准了!” 谢怜道:“算了,师父,别说这个了……” 他心想:“您这还没看到那万神窟里的铺天盖地的神像呢。”要是看到了,估计得把花城视为洪水猛兽疯魔病鬼, 把谢怜夹在胳膊肘下就跑了。国师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 道:“不行,他这样太恐怖了, 简直了,执念和心机如此深沉!殿下, 你千万要小心啊,你这样很容易吃亏的,当心他骗你!”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怜道:“三郎不会的。” 花城也淡淡地道:“您想多了。我骗谁也不会骗殿下的。” 国师歪过身子和他理论道:“你这个狡猾的年轻人,不要以为我不看不出来,你不就仗着太子殿下这方面懂的不多?你现在当着我的面说说看,借法力是怎么借的?有多少种借法?你又是怎么借的?你怎么跟殿下说的?” 花城:“……” 谢怜胡乱叫了起来:“哈哈哈哈,好了好了!揭过吧,不管怎么样,借到了就行了嘛!哈哈哈,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 再说下去,他就要像一只溺水且煮熟的鸭子一样扑腾扑腾起来了。谢怜突然严肃,道:“所以,我们来说正事吧。现在他把我们都关在这里,还没动手,是想怎么样呢。” 花城道:“是想再给你设题吧。” 谢怜道:“还能怎么设呢?” 国师道:“那就难说了,说真的,怎么样都是有可能的。殿下你不要转移话题!我给你一个忠告,你不要色令智昏或者被花言巧语蒙骗,我看他……” 这时,花城忽然沉声道:“哥哥,有人来了。” 国师道:“你不要想骗我,我可没太子殿下那么好骗……”谢怜却道:“师父啊,他不是骗你,是真的有人来了,我们先躲一下!”说完,便和花城一起,足底在地上一点,二人一起轻飘飘地掠上了屋顶房梁,藏了起来。 不多时,屋外果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人踹开屋门,得意狂笑:“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天界,算什么!还不是一样要被老子踩在脚下!” “……” “……” “……” 一听到这个声音,三个人都无语了。 只见屋外大摇大摆走进来一个青衣人,岂不正是多日不见的戚容!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看来,君吾不光把神官们都关起来了,还把妖魔鬼怪都放出来了。这些东西居然就这么在仙京的大街上游荡乱窜,简直错乱颠倒,诡异至极! 国师也没想到会是戚容,僵了。戚容指他骂道:“死国师,死老头,老不死!嘿嘿!当初你他妈的瞧不起我,不肯收我为徒,现在怎么样?打脸了吧,报应吧,没有好下场吧!活该!” 从他身后探出一个怯怯的小脑袋,正是谷子。谷子大概是第一次进入如此富丽的建筑,睁大了眼,东张西望,似乎想偷偷摸摸那些玉石地砖又不敢摸。戚容得意洋洋,道:“乖儿子看到没有?这里就是天界,现在,是你老子我的地盘了!” 谷子惊道:“真的吗爹?这地方这么大……” 戚容道:“当然了!不信你看,我呸呸呸!我在这里随便吐口水,谁敢说我?” 国师:“……” 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道:“爹,随地吐口水不好吧。这里这么漂亮干净,会弄脏的。” 戚容卡了。 国师也忍不住了,道:“你看看你,你怎么教小孩的?这么大岁数了也不知道做好的榜样,小孩都比你懂事!” 同时被两边说,戚容恼羞成怒,跳起来骂道:“死老头,你懂个屁!装什么长辈,不许你们教训我!还有你!敢这么对你老子说话,你这个不孝子!” 谷子被他骂了,很委屈地不敢作声了。戚容骂完又心虚地把自己刚吐的口水两脚擦掉了,假装什么都没发生,骂骂咧咧拽着谷子往外走去,临走前还在灵文殿最显眼的那面墙壁上写下一行斗大的字——“三界第一鬼王青鬼戚容到此一游”。 待到戚容出了灵文殿,谢怜收在袖子里的蓝色不倒翁掉了下来,落在那面被写了大字的墙壁、和戚容胡乱擦掉的口水印前,乱转乱晃,像是被气疯了。谢怜和花城也落了下来,谢怜捡了不倒翁重新收起,国师摇了摇头,道:“小镜王真是……几百年如一日的品味奇差,居然没半点长进。” 花城看了一眼墙壁,连一副不屑的神情也懒得给,只评价了一个字:“丑。” 国师终于赞同他了,双手笼袖,道:“丑极了。这么多年来,我除了曾经在鬼市的鬼赌坊门口见到过一副乱七八糟的对联,那个字比这个还要丑上几十倍以外,就再也没有见过更丑的字了!” 花城:“………………” 谢怜则努力地微笑道:“哈哈哈哈,师父你说的那副对联我也见过,我觉得写的还不错呢?很有自己的风格呀,我还挺喜欢的呢。” 国师奇怪地道:“殿下,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的书法可是名家教的,难道还不知道什么丑什么美吗?那字根本丑绝三界,再好的老师也救不回来,你喜欢它哪里?你的品位没坏掉吧?” 谢怜:“哈哈哈哈哈哈师父,您还是别说了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忽然,花城道:“哥哥,君吾那边有行动了。他可能要去找你,正在往仙乐宫那边赶。” 国师一惊,道:“什么!那殿下你得赶快回去!血雨探花,你也藏好,千万不要被他发现你们已经搭上了。我那三个朋友的山怪体现在被他压制在铜炉山境内,正在挣脱。无论采取什么行动,等他们挣脱更有把握,谨记,切不可轻举妄动!” 谢怜自然明白。告别国师,二人出了灵文殿,飞速潜行,避过无数卫兵和妖魔鬼怪,还差四条街就要到仙乐宫了,正在此时,花城又道:“哥哥,他还差一条街就到仙乐宫了。” 谢怜:“!” 他碰了碰那只侦查的银蝶,眼前闪过一幅画面,果然,君吾负手,一人独行,大约再走个不到一百步,就要看到仙乐宫的大门了。 这可如何是好!这岂不是要么在君吾之后才回去,要么撞个正着?要知道,仙乐宫大门口的卫兵可还被花城定着呢! 忽然,君吾身后那座神殿的大门开了,一人站在门后,道:“帝君。” 君吾顿住脚步,回头,道:“雨师?何事?” 拦住他的正是雨师。大概因为君吾交代过,闲杂人等不许靠近雨师府,所以除了卫兵,倒没看到其他妖魔鬼怪。她客客气气地道:“帝君,有一样东西,我忘了给您。能请您稍作停留吗?” 君吾颔首道:“好。”果然回转过去。谢怜松了口气,道:“感谢雨师大人!”决定回去给雨师烧十八柱高香!!! 趁此机会,二人飞越四条街,抢在君吾之前回到仙乐宫,进门时花城随手一挥,解除了门口卫兵的法术,他们只迷惑了一瞬,根本没发现有什么不妥。谢怜奔回内殿,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脸色又变。因为,门口的卫兵又通报了。 君吾这么快就来了! 看来雨师没拦住他多久。二人交换眼神,心照不宣,花城转入帘后,隐去身形,谢怜则跳上了床装睡,背对外面。刚拉上被子,君吾便进来了。 他慢慢走到桌边,静了一会儿,道:“仙乐,休息了吗。” 谢怜没回答。君吾似乎坐到了桌边,把手里拿的什么东西放上了桌面,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他温声道:“仙乐,我让你好好待在这里,是为你好。很多事情你只要听我的,最后结果就会好很多。” 谢怜没有翻身,依旧背对着他。否则他想起国师告诉他的事,心里翻江倒海,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此刻还温和依旧的君吾。 下一刻,君吾在他背后,慢条斯理地道:“不过,你不光偷偷跑出去玩儿,还带回了人藏在屋里,看来是真的不听我的话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22章 会鬼王太子殿中藏 2 听到这一句, 谢怜蓦地毛骨悚然,背上寒毛一根一根倒竖起来。 他仿佛体会到国师那时深夜悄悄潜入他房间中、摘下他面具时的心情他听到君吾从桌边站起身来,缓缓向这边走来。 花城就站在床边的帘子后! 他上床时把芳心藏在了枕下,此刻把手放在剑柄上握紧了, 寻找着时机,但又怀疑根本没有时机。谁知,君吾却并没有走到帘子后, 而是到了床边,径直掀开他身上的被子。谢怜感觉身上一凉, 猛地坐了起来,紧盯着他。而君吾打量着他的身上, 淡声道:“这件衣服可不适合你。” “……” 谢怜这才想起来,原来锦衣仙还在他身上! 虽然锦衣仙已经变成白道袍了, 但君吾自然不会漏掉它, 打量他片刻,叹了口气,道:“你就是不肯听我的话。又出去闹了吧。” 谢怜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忽然,目光扫到桌上, 那儿拜着一只礼盒, 礼盒已经拆开,里面是几颗大白菜、几颗土豆和几根萝卜, “……” 原来雨师刚才叫住君吾,说忘了给他的东西又是雨师乡的土特产…… 在君吾身后, 花城不动声色地以手撩起一角帘子,露出帘后真容,越过君吾与谢怜对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的手慢慢放到了腰间一弯银色的刀柄上,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立即动手。谢怜并不觉得这是好时机,佯装不想和君吾说话,摇了摇头。 君吾道:“你把灵文藏到哪里去了?” 当然不能把灵文交出来。一看到灵文,根本不需要问她到底怎么了,只要看到她被变成了不倒翁,就能猜到花城肯定已经混进仙京了。 但,谢怜又忍不住怀疑——君吾真的完全不怀疑花城已经混进来了吗? 这时,君吾又道:“仙乐,你的表情好像在说,不对。哪里不对?难道除了锦衣仙,你还藏了别的人?” 谢怜方才表情根本没有变化。君吾当真是,,对他了如指掌。 和君吾身后的花城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谢怜定定神,冷淡地道:“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反正现在谁都出不去,我也什么都干不了。你老人家高兴就好。”说完又躺下,拉上被子盖过头顶。而君吾转过身,开始在仙乐宫内缓缓踱步,搜索起来。 不紧不慢地搜了一阵,什么也没找到,他思忖片刻,果然,还是转向了那帘子,伸手探去。 帘子一揭,空空如也。 定了片刻,君吾又放下了帘子,重新回到桌边。而床上的谢怜悬着的心,尚未放下。 被子里,花城就躺在他身旁,二人的脸贴得极近。谢怜的心砰砰跳得厉害,整个人都是紧绷的,花城微微一笑,无声地道:殿下,别害怕。 方才,君吾一转身,花城便从容地放下帘子。待他走了过去,又从容地从帘后走了出来,无声无息地闪到了谢怜床边。谢怜一把将他拉上床,塞进里面。而花城刚刚滚上床,君吾就又转过了身。 时机接得天衣无缝,加上位置卡得微妙,除了一团拱得乱七八糟的被窝,君吾什么也没看到。 最后,君吾道:“仙乐别睡了,反正你也睡不着。起来,跟我过来。” 谢怜其实是很想赖在床上不起来的,但是他怕不起来君吾又过来掀被子,只好磨磨蹭蹭下了床,把藏在袖子里的蓝色不倒翁留在枕边。 君吾已经出了寝殿,谢怜回头望了一眼,花城也下了床,目光沉沉就要过来。谢怜连忙摆手,示意他万万不可暴露,没事。已经出去了的君吾又道:“怎么了,还不走。有什么东西在床上让你不想走吗。” 谢怜立即回屋,把桌上那盒土产拿了,反手关上门出来,抱着那礼盒拿了一根萝卜就啃了一口,淡淡地道:“没什么,我饿了不行吗。” 君吾看了他手里的东西一眼,温声道:“你喜欢这个,我那里还有,改天给你送来。” 谢怜:“……” 走了几条街,远远便听到一个声音在大呼小叫:“哈哈哈哈哈哈哈!风信!你这条狗!本鬼王现在就脚踩在你的殿上,怎么样!怎么样!来打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又是戚容! 走到近处去,只见四下一片金殿都惨遭他毒手,到处都是又大又丑的“到此一游”。戚容还上房揭瓦,对被关在里面的神官大呼小叫穷嘚瑟,谷子在他身边,委屈巴巴,欲言又止。 眼下他正在风信的南阳殿上蹦跶,风信正烦着,根本不理他;戚容叫了半天没意思,又去慕情殿里原封不动地叫唤一番。慕情好像远远对他翻了几个白眼,气得他跳脚,跳来跳去,又跳到权一真殿上。谁知他还没开口叫,突然一尊满头卷发的神像冲破屋顶,飞了出来,把他撞得头朝下摔下了屋顶。居然是愤怒中的权一真把自己的神像当成武器,直接扔向他了。谷子大惊,趴在屋檐边缘道:“爹!你没事吧!” 戚容大怒道:“权一真这个不要脸的白痴!居然使用卑鄙的手段偷袭我!” 谷子犹豫了一下,不解道:“爹,他用了什么卑鄙的手段啊?”明明权一真是光明正大地把神像投过来的啊? 戚容骂道:“你这个笨儿子!只要他打赢了我,不管是用什么手段,通通都是卑鄙的手段!不然他怎么可能赢你老子我?!” 谷子:“哦……” “……”戚容怎么说也是他表弟,谢怜忍不住捂住了脸。君吾顿了脚步,道:“青鬼。” 戚容听到这个声音,神色一凛,爬了起来,警惕地望向这边,看样子对君吾很是忌惮。这一望,“父子”自然是双双都望到了谢怜,谷子喜道:“破烂道长哥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戚容则邪笑道:“哟!这是谁,这不是太子表哥吗!” 谢怜根本不想理他,他还闹上了,凑过来绕着谢怜直打转,嘲讽道:“你之前不是很趾高气扬吗?背靠两座靠山,不把我放在眼里,现在怎么像条丧家犬似的怂了?” 谢怜心中奇怪,“两座靠山”?须臾才反应过来,一座是花城,一座是君吾。看了一眼身前的君吾,不免百感交集,忽然想起很早之前,他问花城,觉得君吾如何。当时,花城的回答是,君吾一定很讨厌他。 戚容又道:“呵呵呵,之前仗着狗花城给你撑腰,暗算偷袭我,我还没跟你算账,你就先被人算账了,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君吾淡声道:“青鬼,不要对仙乐废话。可以把你的部下放出来了。” 虽然戚容之前在背后狂骂君吾,但真到了君吾面前,却灰溜溜地夹起了尾巴。尽管神情不大服气,二话不说,上房抱了谷子就去跑腿了。君吾又对谢怜道:“走吧。” 谢怜看着君吾带他走的这条路,心中思索:“这个方向,是通往……戚容的部下?难道是……” 过了一阵,街角一转,果然,一座华丽的武神殿呈现在二人眼前。 明光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那殿里,已经传出了混乱的叫喊怒吼,谢怜心一惊,顾不得跟在君吾身后,抢了进去。只见殿里真是乱成一团!裴茗脸色铁青,宣姬仿佛一条死蛇一般死死缠在他身上,绕了好几个弯还恨不得打个结,长发披散,青面红牙,双目狞瞪,她似乎想一口咬烂裴茗的脖子,但她自己的脖子却被半月掐住往外拉;另一边,一把断剑直指着裴茗的咽喉,似乎就要刺进去,被裴宿双手紧紧拉住,剑刃这才没有前进;而半月和裴宿的身后,刻磨挥舞着拳头要砸上去,如果不是面色铁青的裴茗撑着一口气拖住了他,只怕刻磨那比铁锤还大的两只拳头早就把裴宿和半月砸扁了;宣姬和容广一边一起争先恐后要掐死捅死裴茗,一边还在相互撕扯叫骂。宣姬尖叫道:“滚开!裴茗的狗命是我的,我的,全都是我的!!!” 附身在明光剑上的容广则骂道:“你滚开!真是没有自知之明!裴茗不要的女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排的上号吗!要取裴茗狗命的人是我!!!” 裴茗额上青筋暴起,道:“……你们……两个……都有病吧!!!全都给我滚!!!” “……” 谢怜心中无比同情。某方面来说,这也算是太受欢迎的不幸吧。他道:“裴将军,挺住!”便要上去救场,谁知还没上去,就有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 君吾在他身后道:“仙乐,你该不会以为,我叫你来,是让你帮忙做好事的吧。” 裴茗等人焦头烂额之中也注意到了这边,半月喜道:“花将军!” 谢怜被他的手一压,登时动弹不得,道:“那你是来叫我干什么的?” 君吾保持着手放在他肩上的姿势,把他推进了殿里。他一进去,缠成一团的一大群人登时仿佛被抽走了力气,通通瘫倒在地,只有几个还有精力扑腾。 君吾道:“明光。” 宣姬不再掐着他脖子了,裴茗的脸色总算恢复正常,松了口气,道:“帝君,这可真是……多谢您了。” 他语气虽然不带嘲讽,话本身却挺嘲讽的。君吾也不以为意,微微一笑,道:“你不用谢这么早。明光,我来,是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裴茗:“什么?” 君吾道:“下界的皇城,眼下有一个人阵。” 果然! 君吾淡声道:“把人阵破了,恢复你北方武神的身份。” 裴茗看了一眼谢怜,干笑道:“现在那个阵,不是那位血雨探花在守着吧。只怕裴某没法强行突破啊。” 君吾道:“你当然不能强行突破,我也并没说你一定要强行突破。” 如果是裴茗,要破这个阵实在是很简单。只要他假装过去帮忙,师青玄一定会让他进去的。进入阵中,然后猝不及防撤离,阵就完蛋了! 何况,花城现在根本没有守在皇城,根本没法补救!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23章 银蝶萦绕明灯护身 谢怜道:“裴将军……那个阵, 是守着铜炉里涌出的那些怨灵的。一旦破了,就会爆发第三次人面疫了,只怕是……” 只怕是要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了。 裴茗摸了摸鼻子, 道:“我确认一下,您……没有给我别的选择是吧。” 君吾道:“当然有。如果你下去,我就放开你;如果你不下去, 我就放开他们。” 他们是谁? 宣姬、容广和刻磨! 那三只鬼在一旁,眼里都发出类似饥饿的绿光, 可想而知,一放开他们会干什么。掐死、指甲划死、利剑捅死、拳头砸死, 选一个,或者全部。 君吾又道:“小裴也在这里。我想, 你很看重你这个后辈。毕竟你为了保住他, 可以为他在半月关引人入关送命的事粉饰遮掩,甚至想推手他人。” 容广听了,不平之气又翻了上来,狂骂裴茗不讲义气,要曾曾曾曾孙子不要兄弟, 宣姬也在一旁幽怨地不知道碎碎念些什么。裴茗忍耐着这魔音贯脑, 思忖许久,叹了口气, 道:“您能容我再考虑一下吗。” 君吾道:“我耐心有限,不想给你太多时间。” 话音刚落, 那三只鬼面上一喜,竟是能动了,瞬间便扑了过去! 明光殿大门关上,谢怜听到里面传来不知谁的惨叫声和不知什么的撕咬声,勃然色变,道:“裴将军!半月!!!” 他想进去看,君吾的手却依然放在他肩上,强硬地推着他,向大街另一端走去。谢怜频频回头,却身不由己,怒道:“你想干什么?!” 君吾道:“下一个。” 下一个?下一个什么?走了一段路,再次停下,谢怜的呼吸都要凝滞了。 郎千秋的泰华殿! 戚容也从大街对面走来,他腋下夹着谷子,神清气爽,看样子刚才把各大神殿都踩遍了,心满意足。他道:“叫我来是什么事?” 君吾居然把戚容也叫来泰华殿了,谢怜越发预感不祥,呵斥道:“没你什么事,快走!” 戚容的脸垮了下来,眼看着就要喷谢怜一脸,君吾道:“进去。” 戚容又得意笑道:“嘿嘿,这里你说话可不算话!”便趾高气昂地进去了。 泰华殿内,郎千秋脸色阴沉,负着手正走来走去。一看谢怜和君吾来了,狐疑道:“你们来做什么?” 然后,他又看到了跟在两人身后的戚容,登时色变,怒道:“你!” 谷子被他吼得一缩,戚容现在可不怕他,坐在殿外抖着腿,得意忘形道:“乖儿子不怕!不错,就是我。郎千秋你不是追杀我杀了这么久吗?现在还不是落到我手里?” 郎千秋大怒,额上手背上青筋暴起,偏偏被关在殿内不能迈出一步,转向谢怜,怒道:“你搞什么鬼?带他来跟我示威吗?!” 谢怜道:“不是!你冷静一点!” 郎千秋道:“我冷静够久了,我都没搞清楚这什么情况!” 君吾道:“泰华,下去破了皇城的人阵,我把你的仇人青鬼戚容交给你处置。” 戚容狂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郎千秋你这个永安佬蠢货……啥?你说什么?!把我交给他处置?!这什么意思?!” 他笑了好一会儿才理解君吾的话,直接从椅子上蹿了起来。开玩笑,给郎千秋处置他?他可是杀了郎千秋全家,郎千秋还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君吾根本没理他,继续从容道:“否则,我就把你交给青鬼戚容处置。你们永安皇室死在他手上的人命又可以多一条了。” 郎千秋的脸色愈发可怕,戚容:“等等?!” 谢怜则实在是受不了了。 他道:“你疯了?!为什么要逼他们做这种选择?你到底想给我看什么啊?!” 郎千秋一直在追杀戚容,以戚容的性子,只要有机会处置郎千秋,他当然要先下手为强!但如果郎千秋真的去破人阵,他也绝对不想看到! 君吾道:“不想看他们做选择的话,那你就代替他们吧。” 谢怜道:“什么?” 君吾道:“仙乐,这都是你任性的后果。如果你一开始就按照我的来,他们也不必面临如此抉择了。” 谢怜气到声音发抖:“你是说这还成我的错了?你为什么非得这样逼我???” 君吾道:“恨我吗?光是恨没有用!有本事你就打败我。你有吗?” 谢怜握紧了拳,骨节咔咔作响。君吾道:“现在的你,当然没有。但只要你把人阵破了,也许就有了。因为,我会帮你打开你身上的两道锁。” “……” 这两道咒枷,封了他八百多年。解开之后,又会如何? 戚容警惕万分地盯着泰华殿内的几方,生怕下一刻郎千秋选了去破阵,君吾真的把他丢给郎千秋处置。郎千秋的目光也在谢怜和戚容之间移来移去。 突然,君吾放在他肩头的手,松开了。 谢怜一怔,猛地转头。只见君吾神色冷淡,微微低头,凝视着一弯勾在他颈侧的银刃。 那是厄命的刀锋。 在他身后,花城目光不善,冷冷地道:“拿开你的手。” 谢怜道:“三郎!” 花城还是出来了。 君吾轻轻吸了一口气,微笑着对谢怜道:“仙乐,在我眼皮底下私通鬼王,你胆子真大。” 花城哼道:“你也不照照镜子。你有资格这么说吗?” 戚容还没在椅子上坐稳,又蹦了起来,大惊失色:“狗狗狗狗……花城?!你怎么上来的?!” 谢怜拔出腰间芳心,一剑斩去,斩破了锁住郎千秋的封锁界,道:“千秋快跑!” 郎千秋怒火中烧,一步冲向戚容,一把抓住,另一手拔了背上重剑,似乎要把他砍成七八段,谷子却跳了下来,打开双臂拦在戚容身前,对郎千秋道:“别…… 别杀我爹!” 郎千秋喝道:“让开!你爹鬼上身了,他根本不是你爹!” 戚容却突然翻身跃起,抓住谷子道:“你别过来!我警告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咬死这个小孩儿!开膛破肚吃给你看!” 郎千秋停步,怒道:“那不是你儿子吗?他护着你,你还拿他当挡箭牌,你这个卑鄙的下三滥鬼!” 谷子在他手上眨巴着眼,戚容道:“便宜儿子,再生一个就是了!” 君吾轻声道:“既然如此……” 听到他这语气,谢怜本能地觉得危险。果然,不多时,外面突然传来许多惊叫:“火!失火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烧起来了!” 谢怜抢出泰华殿,一看。黑夜降临,而仙京上方却是红光一片。下方的众多神殿,已经陷入一片火海! 谢怜回头道:“你干什么放火烧仙京?!所有神官都还被你关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且都是处于法力受限的状态,照这样下去,岂不得都被烧死在自己神殿里? 花城道:“他又不关心那些神官是死是活。” 郎千秋也是一惊,趁此机会,戚容夹着谷子连滚带爬溜了。郎千秋道:“站住!”戚容哪里会站住?谢怜道:“千秋,先去把别的神官都放出来!” 郎千秋下意识道:“是,师父!”答完,两人都是一怔,他看了谢怜一眼,狂奔出去。这边,花城一收厄命刀锋,千百只银蝶疯狂席卷而上,裹住了君吾。他拉住谢怜,道:“走!” 那些银蝶拖不住君吾多久,二人奔到街上。郎千秋动作很快,打倒了一大片卫兵,许多神官都被他从殿里放了出来,涌到了仙京大街上,皆是惶惶:“怎么起火了?谁放的火?!” “还不是普通的火,根本没法扑灭!” 远远的还听到戚容边跑边鬼叫:“操操操,草他妈的君吾,他疯了吧,老子还在呢,放火烧他自己的地盘!他妈的真是有病!” 风信也从南阳殿出来了,站在大街上似乎在找什么人。一旁慕情道:“怎么离开?” 没法离开! “能飞吗?” “诸位现在受了伤,法力还被限制,没法飞了……” 即是说,现在就算从殿里被放了出来,也还是被火海困在了仙京之中! 正在此时,众人忽然感觉地面一阵狂颤,更惊:“怎么回事?地震了?” 郎千秋道:“怎么可能!这里可是仙京,是浮在天上的,哪儿来的地震?” “那到底是……” 说到这里,众人便噎住了。好一会儿,才纷纷举起手,指向前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有人喃喃道:“那是什么东西啊……” 只见漫天火光中,仙京长街的尽头,出现了一颗巨大的人头,正盯着这边街上的数百位神官。 那颗人头实在是太大了,比一座金殿都大上好几倍,而且,还在微笑着。原本是很平和善意的微笑,但在无边无际的黑夜和血红的火光里,显得有些诡异。 “……” 有人抱头道:“……我出现幻觉了吗?” “好大的太子殿下啊!” 是那座巨神石像! 它飞上来了! 谢怜也是愕然。那神像不是躺在铜炉山里吗?而且没有他操纵,那座神像是飞不起来的,他又没有发出指令,也没有足够法力,为何它会飞上来? 再一看,黑夜之中,那巨石神像周身天光璀璨,星星点点。仔细看,那并不是神像自身发出的光,而是千百万只银蝶,以及千万盏围绕在它身边的明灯。 是那些银蝶和明灯,护送着它,飞到天上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迟了5分钟不好意思_(:3∠)_明天不会迟到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24章 翻天地空斗火魔城 那尊巨石神像在无数双眼惊愕万状的注视中, 微笑着越升越高。谢怜看到它完好无损,之前被白无相打断的那条腿也看不出痕迹了,喜道:“三郎,你把它修好了?” 花城笑了一下, 道:“要到天上接哥哥,当然不能空手而来。走吧!” 谢怜点头,道:“大家快上去!” 然而, 众神官这才看清了原来他身边的人是花城,险些跪了:“太子殿下, 你旁边那个???” 风信眉间焦色更浓,终于叫了起来:“剑兰!剑兰!”无人应答。郎千秋见戚容鬼鬼祟祟躲在街角, 正要去抓,谁知, 他刚经过泰华殿, 那殿整个轰隆倒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爆炸了。众神官一惊,回头去看,只见烈火和残垣之中,一个身影垂首伫立不语。 君吾破出了银蝶。 果然拦不住他! 戚容赶紧溜到君吾身后, 冲众人叫嚣道:“杂碎!都是杂碎!有本事过来啊!” 也就只有他不知死活还敢靠过去了, 旁的神官,一个都不敢说话! 在那白衣武神身上, 黑气冲天,同时白光刺眼, 两种色彩变幻莫测。众神官对这个君吾无比陌生,大气也不敢出地盯着他。他则紧紧盯着谢怜,缓缓向众人汇聚的方向走来。每走一步,脚下便有战火倏地燃烧起来。先是跃动的火苗,然后疯狂向四周蔓延,长成滔天的怒焰! 戚容被那火焰燎到了,嗷嗷鬼叫,抱着谷子忙不迭逃开。权一真背着引玉的尸体,满脸黑灰地站在街头,看到君吾,眼中迸出怒火,尸体都没放下来就朝他走去,被谢怜一把拽住。现在靠近,无疑就是送死! 又是一波银蝶袭上,趁此机会,谢怜道:“快!都别愣着了!” 众神官迟疑片刻,终于陆陆续续号召响应。数百位神官纷纷跃上那巨石神像,仿佛一群黑漆漆的蚂蚁爬了上去,都挤在肩头胸口,没位置站的就只好抓住它衣摆。如果要它飞起来,不能只靠那些明灯和银蝶。但眼下太多人了,谢怜没法对花城出手,急中生智,随手拉过一个神官,在他背后捧住花城的脸,深深一吻。 立竿见影,谢怜全身登时充满了灵力,那被当成了活屏风的神官浑身僵硬,震惊道:“你们在我背后干什么???” 无数双眼睛也震惊地瞅了过来。谢怜这发现他拉过来挡风光的居然是郎千秋,心说罪过罪过千万不能让这孩子看见,道:“什么都没干!不是你该看的!”转身,冲那神像喝道:“飞吧!” 那神像听到了他的召唤,仿佛被什么激活了,微阖的双眸突然睁开,脸上笑意更深了。 银蝶和明灯霍地散开,它依旧稳稳浮在空中,长发和衣袖衣摆似乎在迎风飘飞。 飞起来了! 谢怜和花城也一跃而上,站在那神像头顶的玉冠台上,道:“大家站稳、抓牢了!” 话音刚落,那神像身体微微一沉,猛地向前飞去! 谢怜和花城站在最高处,带着神像,载着许多神官远离仙京。但不少神官的百年积蓄都放在仙京,不免频频回头,懊苦不已,捶胸顿足。 稍稍冷静下来,谢怜忽然想起方才匆忙,无暇清点人头,道:“人都上来了吗?国师呢?裴将军呢?”不知裴茗会不会凶多吉少。他正在下方人群里寻找熟悉的几人的身影,道:“师父!” 远远听到国师的声音应道:“我来了!” 谢怜这才稍稍放心。这时,突然有人大叫道:“追上来!追上来了!” 果然!在这巨石神像的背后,一个红彤彤的东西追了过来,仿佛索命红光。 正是仙京! 原本的仙京,瑞气祥云缭绕。此刻却是战火弥漫,已然变成了一座火焰魔城! 有人惊恐地道:“是帝君……是帝君把仙京移过来了……他要把我们斩尽杀绝……” “他快追上来了!” 谢怜却道:“没那么容易!”手印骤变,那巨石神像双目发亮,众神官耳边风声更疾,呼呼狂啸,追在身后的红光登时又被拉开了一段距离。神像飞得更快了! 但这边一加速,那红光也不示弱,速度突然暴涨,轰隆轰隆,反而更近了。惊得许多神官叫出声来。这个距离,几乎可以看清站在仙京中的那道人影了! 而人间却分毫不知发生了什么,小儿们嬉笑打闹,看到天上白影狂奔、红光飞驰,张大了嘴,拍手道:“好漂亮呀!” 谢怜心知不能这样下去,一定还得加速,但微微有些头晕,毕竟他飞了这么久,都是凭一口气。花城扶住了他,两人还没说话,只听下方国师喝道:“你们都干愣着干什么?一群神官,还要鬼王借法力帮忙逃跑,丢人不丢人!” 有神官不服气道:“你是谁啊?有什么资格这么教训我们?” 国师道:“我是谁不重要,虽然我在上天庭的时候你们还不知在哪里玩泥巴,绝对有资格教训你们。重要的是,赶紧把你们金贵的玉手放到这尊神像上,有多少法力给多少!这样这尊神像才能飞得更快,不然等着被后面的他追上吗?你们是不是袖手旁观事不关己惯了,自己命到临头都忘了?这种事还要我提醒吗?” 经他提醒,众神官才回过神来,暗叫惭愧,居然忘了可以用这种方式支持,于是纷纷发力,将手掌放上神像,喊道:“太子殿下,在下、呃,助你一臂之力!” “啊那我也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多……凑合着用用吧。” 如此一来,七百手八百脚的,神像又被注满了法力,谢怜感觉精神一振,神像再度发力,这一次,轰隆一声,远远把那红光甩开了几十里! 众神官大大松了口气,纷纷抹了把汗。 忽然,花城道:“哥哥,向下。” 他既然开口,谢怜也不问为什么,直接向下。神像破开滚滚的漆黑的云层,下方竟是漆黑一片,连一点灯火人烟都看不到,众神官纷纷惊疑:“这……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黑洞洞的?怪瘆人的。” “太子殿下,你干什么下来啊?” “我看此地不宜久留!” 花城却道:“就留在这里,别动,我们等。” 那巨石神像便浮在了半空中,谢怜道:“嗯。等什么?” 花城轻声道:“等他追来,先战一场。” 话音刚落,上方黑夜云中便破出一道红光,也沉了下来。一人一城,便在这夜空中对峙起来。 众神官眼睁睁看着那红光渐渐逼近,毛骨悚然,都道:“殿下,你干什么还不走啊!” “你该不会想和他硬碰硬吧?没有胜算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又犯傻了!我就该知道,这人就是爱犯傻!!!几百年了一直都这……谁踢我!” 国师道:“我。你再多说一个字,我直接把你推下去。” “你到底是谁啊!” 那巨石神像虽然是一尊庞然大物,仙京却更是宏伟至极。如若真的硬碰硬,以这巨石神像的体格,绝对会被碾压。但谢怜相信花城的判断,凝神不语。就在那红光逼近到不足半里之时,谢怜忽然感觉,脚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躁动。 他低头看去,发现是脚下的黑暗正在躁动,哗啦啦,哗啦啦,汹涌起伏,简直就像是…… 海浪。 谢怜突然明白这是哪里了。 也有神官发现了,有人恐惧地道:“天哪,这里好像是……黑水鬼蜮!我们被带进鬼窝了!” 话音刚落,下方突然有几道白色的事物破出黑暗,冲天蹿起! 四对眼睛,八只鬼火灯笼一般的巨大眼球绿光幽幽,盯着那火焰魔城,发出恶啸,仿佛对这个一点礼貌也没有的闯入者很是不满,巨大的骨尾甩来甩去,拍打着海面,激起千层高浪。 是那四条骨龙! 它们向那魔城一昂首,口中喷出急剧的水流,攻击力极强,只怕铜墙铁壁也要给这巨大的水枪打穿。谢怜不禁刮目相看,道:“上次看它们有点……哈哈,没想到其实还挺凶的。” 漆黑的海面下不断有新的尸骨巨怪破水而出,飞鱼嗖嗖,如投城飞石。众神官一看,彻底糊涂了。君吾在追杀他们,花城和黑水却反倒好像是在帮忙。斯情斯景,实在玄妙。 四条骨龙围着那魔城狂喷不止,然而并无太大成效,那战火怒火的确无法用水扑灭,愈扑愈怒,甚至烧到了水里。黑水鬼蜮的海面上,烈焰丛生,火光并水光乱舞,水面下传来鬼哭狼嚎之声。谢怜突然汗颜:“我们……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带到黑水的地盘里,没关系吗……” 花城道:“不要在意这些,他欠我钱,随便打。” 谢怜:“???” 突然,有人指前方叫道:“它……它在干什么?” 谢怜也忙目光转去,这一看,心底也是微微一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没迟到! 黑水的确欠花城一笔巨款,是一个很贫穷的绝了,严重拉低了整个绝界(虽然也就三个)的收入水准。不过并不全都是吃太多欠下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25章 翻天地空斗火魔城 2 那座原先是仙京的火焰魔城在空中颤动, 咔咔作响。无数燃烧的石块滚滚落下,坠入水中,而城体则缓缓翻转过来。 它原先是较平的一片,现在却整个竖了起来, 并且开始分解。坐落在仙京地面上的众多神殿在上面移动着位置,原本一座完整的巨城,居然缓缓裂为了七八大块! 有神官道:“是不是被打塌了?要散架了?” 谢怜道:“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这恐怕是……” 他还没说完, 那“裂开”的七八块城体便开始迅速重新组合。巨石轧轧之声不断,这边的神官们看着看着, 眼睛越睁越大,有的嘴巴也一并打开了。 那火焰魔城, 不是散架了,而是解体重组了。 重组后的它……变成了一个火焰巨人! 那巨人从沉睡中被唤醒, 直立在空中。那些灿灿的金殿几乎覆盖了它全身, 仿佛周身覆满铠甲,无坚不摧。它取代了仙京,与谢怜的巨石神像在空中对峙。 而两边一对比,谢怜这边居然被称得娇小无比,有点可怜, 像个孩子站在成人对面。这尊巨石神像完全可称得上庞然大物了, 但这火焰巨人,却可当一声“顶天立地”, 起码大上了五六倍,令人震撼到寒毛倒竖, 仿佛一脚踩下去,一座城池便要在它脚下覆灭! 重组彻底完成后,那魔火巨人微微转头,口中吐出一道火焰,扫向那四条骨龙。火焰墙斩断了那四道水枪,四条骨龙见势不好,纷纷扎入海中,它则双足落到海面上,如行平地,稳稳地向巨石神像走来。 那巨人的头顶上便是神武殿,君吾就端坐在殿中,散发出可怕的压迫感。众神官简直要窒息了:“太子殿下不要站着了,急死我了快逃啊!” “打不过的绝对打不过的!醒醒吧太子殿下它比你大上好几倍啊!” 谢怜却道:“总不能一直逃啊。打不过也不能到别的地方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众神官先是一懵,这才反应过来。他们的确是没法儿一直逃,万一花城不给提供法力的话,只凭他们的法力,总会耗到这神像再也飞不动。总要在一个地方打一场的。 而与其把那火焰巨人引到人多之处,还不如就在这里解决。至少这黑水鬼蜮的海平面上,空无一人,不会殃及普通人! 虽然身为神官理应如此考虑,但面对一个如此来势汹汹的魔火巨人,想到要以这个东西为对手背水一战,背的还是黑水,怎可能心中不犯怵。但即便如此,也不好意思第一个开口喊谢怜快带他们逃到人多的地方去。于是,谢怜道:“诸位抓稳了,小心别掉下去!黑水鬼蜮入水即沉!” 那火焰巨人冲比他小了好几倍的石神像伸出手掌,似乎要抓住它,谢怜灵活闪开,腾挪跳跃,抓着神像的神官方时而翻倒时而急转,时而上升时而下坠,惊险刺激至极,尖叫之声此起彼伏。别说这里大多不是武神整天都是坐殿的了,就算是武神也少有这样的战斗经历。谢怜听到权一真喊道:“你没有武器!你要一把武器!” 众神官也实在忍不住了,道:“是啊太子殿下!没有武器你很难打赢的!” 谢怜道:“我正在想什么可以当武器!”若邪兴奋地把身体扭了好几道弯,往他面前凑,谢怜推开它道:“谢谢,但是你不行,你太小了!” 这时,花城道:“要武器也不是没有。先用这个凑合着吧。” 说完,谢怜又听到几声尖啸。那四条被魔火巨人喷火喷进海底的骨龙又钻了出来,围住了巨石神像的四面。众神官不由心惊:“它们想干什么?” 它们围着自然不是要攻击的,谢怜看着它们,一条咬住另一条的尾巴,四条长长的骨龙,最终连成了一条奇长的骨龙! 那条咬尾骨龙一跃而起,朝这边飞来。谢怜不假思索一抬手,那巨石神像一把抓住了它。谢怜则道:“这是……” 骨龙鞭! 像他以往驱动若邪那样操纵它便行了! 谢怜一扬手,一骨龙抽去,直取那魔火巨人的脑袋。那魔火巨人也一扬手,抓住鞭尾。然而,那骨龙鞭却突然从中间断裂,巨石神像一步上前,持鞭抽中他脑袋。火焰巨人仿佛吃痛,松手,而被他抓住的那截骨龙又游了回去,再次接回谢怜手上。 这骨龙鞭可接可卸,灵活至极。时而两分,时而四合,加上巨石神像身手也灵活至极,突然变得极难对付。众神官已经在颠来倒去的狂风中被摧残得发型狂野,衣摆罩头,道:“没想到太子殿下还有两手嘛!” “我只见过他收破烂,没想到还真是武神出身啊。” 国师道:“前面那个没想到可以去掉。也不用特地强调收破烂的!” 谢怜:“呃,哈哈哈……” 那道奇长无比的咬尾骨龙鞭仿佛一道惨白的铁链,喀啦啦地缠住了对手。那魔火巨人身体一沉。随即,众神官反应过来了:“快快快,快把它拉进海里!” 这战场下方,可就是黑水鬼蜮——入水即沉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巨石神像拽住那骨龙链,谢怜咬牙使力,道:“给我下来!” 那魔火巨人果然又沉了一点。众神官赶紧再次七百手八百脚地给巨石神像传法力,嚷道:“沉!沉!快沉!” 听着他们异口同声冲君吾喊着“沉”,谢怜心中微寒,抬头望向那巨石神像头顶的神武殿。不知为何,虽然完全看不清里面的人此刻的神情,但他总觉得,君吾在冷笑。 那魔火巨人果真被拉进海底,它身上的火焰还在燃烧,进入水中也没有熄灭,反而从漆黑的深海里发出红光。随着骨龙将它越拉越深,渐渐的红光才消失。 众神官纷纷松了口气,谢怜却是完全不敢放松警惕。 好半天都没有声息。谢怜又想起裴茗没有应声,也没听到半月他们的声音,怕是被一起拉进海底了,这回,只怕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正在此时,下方的海面咕咚咕咚翻起了泡泡。 咕咚咕咚,不断扩散,且激荡起来,还冒出阵阵白烟。 海水被煮沸了! 谢怜正要向上飞去,一只手却突然破水而出、拉住了巨石神像的脚踝,谢怜感觉身体猛地往下一沉。 往下一看,那魔火巨人的胸口已经露出了海面,湿淋淋的,身上的火焰正在重新燃起。那咬尾骨龙锁链还缠在它身上,但已经拉不住他了。、 君吾的笑声回荡在整个海面上,无处不在,不是狂笑,也不是冷笑,说不清道不明,反而更令人毛骨悚然。 在它的拉扯之下,巨石神像的小半个身体都浸入了沸水之中,原本站得靠下的神官们都拼命往上爬。就连站在巨石神像最上方的谢怜都感到了令人窒息的蒸腾热气,额头直冒汗,热得汗流浃背。这要是被拉进海里了,从头到尾都要熟透了! 不行,别的武器都不能发挥到最强。还是需要一把剑! 忽然,他听到国师的生意:“那个……卷毛的小朋友,你干什么?不要乱丢尸体给我?等会儿!你干什么?!” 谢怜也是一惊,维持着手印,向下方喊道:“奇英?” 只见一个身影顺着巨石神像的腿飞驰而下,再顺着那魔火巨人的手臂,直奔他头顶。谢怜道:“奇英回来!” 然而,权一真根本不听别人的了。他奔到那魔火巨人的小臂上就被发现了,巨人另一手拍来,仿佛拍一只栖息在手臂上的蚊子,奇快奇准,啪的一声,拍个正着! 许多神官惊叫出声,然而定睛一看,权一真却还在跑。原来,刚才那一下,他的确被拍中了,不过闪到了那巨人五指间的缝隙里,这才没变成肉泥,跳过手指继续跑。巨人继续拍,一连两掌都被他险险避过,但第三次恐怕就没那么幸运了。只要再来一掌,就成要被拍成肉泥! 不过,权一真已经到达了目的地。他跳进了缠着魔火巨人的骨龙的头颅里。 他一跳进去,那骨龙眼中两盏鬼火灯笼突然精光暴涨,浑身也发出一层淡淡的白光,仰天长啸,身躯缠得更紧了,谢怜完全能听到巨石被挤压的沉重声响。那魔火巨人受此窒息,手一松,终于放开了巨石神像的脚踝。一得到自由,谢怜立即飞到空中,伸手道:“奇英快过来!别缠着他了!” 权一真驾着那咬尾骨龙,不但不松开,反而大喝出声,卯足了力气,缠得更紧了。无数落石残垣落下海面,那魔火巨人失去耐心,彻底从海里脱出,从神武殿内重新燃起雄雄战火,烧遍全身。 而紧紧缠绕在他身上的骨龙和权一真,也被埋入了火海之中。 谢怜道:“奇英!!!”俯身冲向那巨人,一拳打散了那咬尾骨龙链! 白花花的燃烧的骨节坠入海中,谢怜正要去接住权一真所在的那骨龙头颅,那巨人却一掌飞出,把那骨龙头颅击飞到几乎三四里之外。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个距离和速度,巨石神像根本没法在半空中截住它。只怕赶过去时,权一真已经连着骨龙头一起掉进海里了。而现在的海水,根本就是一锅沸水,入水即熟!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一条白花花的大骨鱼飞出海面,接住了那骨龙头,急急如漏网之鱼,摆着尾巴向远处游去。有惊无险,谢怜松了一口气,飞速飞过去一看,脱离了巨人后,火焰已经熄灭了。那骨龙头牙齿还在咯咯打战,嘴巴一张一合,权一真躺在里面,稍微有点焦,不过因为骨龙头骨在外面挡了一层,焦的还不算太厉害,应当只是受伤了需要静养。那四条骨龙又是被烧又是被打的,眼下尸体在海面上七零八落,有的还在燃烧。谢怜忍不住又是一阵心虚:“我们把黑水家看门的也打得死无全尸,真的没关系吗……” 花城微笑道:“放心。没关系。” 谢怜:“他到底欠你多少钱……” 众神官看了权一真的惨状,道:“没、没想到奇英殿下,十分勇敢,危急关头,挺身而出……”谢怜想起平日权一真在上天庭被嫌弃的情形,摇了摇头。这时,身后远处再次传来轧轧之声。回头一看,那巨人全身已再次被烈火包围,它没有过来追击,却反而飞上天,穿过云层,居然就这么消失不见了。众神官愕然中又有些劫后余生的喜悦,道:”他放弃追击我们了吗?” 谢怜却一点儿也不庆幸,道:“三郎,他怎么消失了?! 花城道:“他开了缩地千里。” 谢怜道:“开去哪儿了?” 花城目光凝重,道:“皇城。” 师青玄还在那儿守着人阵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26章 燃业火鬼神降皇城 赶紧去皇城! 花城道:“这里你可以不用管了, 它们会自己处理的。” 国师把引玉的身体放上鱼骨背,那条骨鱼便载着骨龙头和权一真、引玉游向远方。其他骨鱼则去叼那些散落在四下的骨龙骨节,把它们拼凑在一起,慢慢修复。看样子, 它们的确会自己处理。 刻不容缓,谢怜二话不说,立即驱动巨石神像向天而起。众神官道:“太子殿下你去哪儿?” “你该不会是想去追他吧?!好不容易才逃脱……” 谢怜道:“非追不可, 他到人多的地方去了!没时间了请诸位抓稳!” 花城指间翻出一枚骰子,沉声道:“哥哥, 准备好了吗?” 谢怜点头。花城将那骰子一抛,道:“缩地千里, 开!” 巨石神像蓄足了法力,全力向上冲去! 穿过云层, 果然看见了前方把一大片黑压压的天际都映得红彤彤的魔火巨人。他们也来到皇城上空了! 地上众人看到天空中突然出现一个如此庞大的燃烧着的怪物, 缓缓下降,向他们逼近,有的惊呆了,有的开始尖叫,有的就快吓得转身就跑, 师青玄也倒抽了几口冷气, 但马上反应过来,在人群中声嘶力竭地喝道:“没事的!!!大家不要慌!它下不来的, 会有人拦住他的!天上有神仙在帮我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不是真的啊老风!那么大怪物一巴掌拍下来可不是闹着好玩儿的!” 师青玄狂笑道:“真的!你们看我不也在这里吗,要死我先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又紧张到失智了。谢怜操纵着巨石神像飞过去, 闪过它吐出的几道火墙,抓住那魔火巨人,拼命往上拉,不让它继续逼近地面,一边道:“诸位快下去!” 众神官坐了一路的神像,早就被谢怜的操纵风格吓得半死,巴不得快下来,忙不迭下饺子一样跳了下去。甫一落地,看到师青玄都是一愣:“风师大人?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这幅样子……” 师青玄大喜,道:“不要问这么多了,来来来,快加入我们,加入人阵帮忙撑一下,不能让里面的怨灵冲出来了!” 大多数神官犹犹豫豫的,郎千秋第一个冲了过去,道:“我来助你!” 有人带头,其他神官这才陆陆续续加入。人阵再一次壮大,并且牢固了不少。谢怜刚松了一口气,继续把那魔火巨人向上拖去,却听一阵轧轧巨响。那魔火巨人,居然又一次解体了! 它的一条腿脱离身体,向下方飞去。就算只有一条腿,也可以砸死一大片了。不止那人阵,恐怕整条街都能被砸烂! 谁知,那条腿飞到一半,忽然四分五裂,在空中爆碎了。 千万星星点点的火花,带着溶于黑夜的小小粒子,铺天盖地地散落了下来,仿佛一场盛大烟花后如雨落下的烟沙,毫无杀伤力。谢怜道:“它怎么会自己爆开?” 这时,一个身影从那烟花的中心逆空而上,几下起落,落到魔火巨人身上。谢怜定睛一看,喜道:“裴将军,你没事啊,太好了!”他可是已经在心里记下了要给裴茗做法事呢! 裴茗一手持剑,另一手把头发往后抹去,发型不乱,风度不减,道:“有点事,但没大事。” 又是烧又是煮的也没熟,武神们的生命力果然都很顽强。谢怜又道:“半月他们呢?” 花城道:“无事。哥哥你看,他们在那里。” 谢怜转头一看,果然,远处,半月带着裴宿落在一座屋子的屋顶上。看来那明光殿被封得严严实实,沸腾的黑海水没有完全灌进去,大家都没什么大事。谢怜又道:“宣姬他们呢?” 一个声音得意地道:“当然是被我打败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声音是从裴茗手上发出来的,谢怜这才发现,裴茗手上的剑,居然是明光! 他道:“裴将军你怎么敢拿着明光剑?” 裴茗道:“这个比较复杂。” 容广却道:“呵呵呵呵,有什么复杂的,不就是你给我跪下来道歉说你错了求我原谅吗!哈哈哈哈哈哈哈痛快痛快痛快!” “……” “……” 谢怜也大概猜到了。多半是三鬼还没杀人,却先因“分赃不均”自己打了起来。容广大获全胜踢开了宣姬和刻磨,这时候外面却轰隆轰隆的,开始飞天遁地,形势危急冲不出去,唯有联手。他念念不忘逼着裴茗认错帮忙,裴茗如他所愿向他认错道歉,他就痛快了。 那魔火巨人失了一条腿,却也不气,慢条斯理地开始重组。其他部位的石块和金殿向缺漏之处移去。不一会儿便重组完毕,依旧是一个巨人,只是稍小了一些尺寸。 裴茗握着明光剑,向神武殿冲去。谢怜道:“裴将军小心!” 不过,明光剑在手,裴茗的攻击力突然大涨。容广虽然性格差劲且心术不正,但不愧是他多年的老部下,这二人最懂该如何配合彼此。权一真还没靠近神武殿就被拍了几掌,前进路上障碍重重,裴茗却冲得比他更远,直接杀入了神武殿! 容广在明光剑里边战边发出斥责声:“看到没有!我早就跟你说了,我们两个联手是天下无敌的,没有推不翻的东西!你要是早听我的来,现在怎么会几百年了还只是个明光将军?!” 裴茗额头青筋凸起,道:“你能不能别说了?!” 戚容就躲在神武殿边,叫嚣道:“死种马,劝你不要上来找死!” 明光啪的一剑就抽了过去:“这个绿色的什么玩意儿,别挡路!” 戚容被这一剑抽得险些转了几个圈,谷子抱着他大腿好容易才稳住他,担心地道:“爹……你没事吧?” 戚容在谷子面前丢了丑,勃然大怒,但看裴茗杀气腾腾,又不敢上去硬碰硬,嘴硬道:“又用卑鄙的手段!” 谁知,谷子却没应声了,反而“咚”的一下倒在地上。低头一看,谷子一动不动,戚容瞪眼抓起谷子,提起他的领子狂甩不止,道:“傻儿子,你闹什么?” 谷子好像睡着了,闭着眼,额头滚烫。谢怜死命拉着那魔火巨人,也注意到了下方,道:“戚容!你还不赶紧离开,那里一直在烧,又是上天又是下水的,那孩子太小了他会死的!” 戚容仰头骂道:“你少来教训我!你唬谁呢,这小崽子是贱养的,有这么容易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骗走我,我一离开这里你肯定要对我下毒手!”就算谢怜不动他,郎千秋可一直等着他呢! 那边,裴茗和君吾已经战了起来。戚容被战火燎得时不时大叫一声,跳来跳去躲避,谢怜怒道:“你一只鬼都受不了这火,你还指望一个小儿能受得了?!” 被戚容夹在腋下的谷子脸都烧得通红了,戚容却嘴硬道:“就不走!就不走!哇!!!”一阵烈焰袭来,灼浪扑面,戚容连滚带爬跑了一圈,忍不住蹦起来嚷道:“那个君吾老……老大!你火能不能别烧这么猛!烧到你……我了!” 谢怜总觉得他想说的是“君吾老贼,你烧到你老子我了!”,惜命,没敢说出来。君吾哪里会理他,正与裴茗战着,面带诡异微笑。戚容四周的火势越来越大,简直没地方落脚。他虽然是鬼,烧他不死,但也给烫得难受,简直快没地方落脚了。不多时,他夹在腋下的谷子也惨叫了一声,好像被火燎到了。戚容把他提起来一看,果然,额头有一片血淋淋的,肩头也被烧破了一个大洞,露出被烧伤的肩膀。 谷子给生生烧醒了,哇哇大哭起来,他什么都不知道,抱着戚容道:“爹,好疼啊!我害怕!” 戚容额头直冒冷汗,僵着嘴角不知道该说什么。谷子捂着伤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爹,我们会不会被烧死在这里?” 戚容嗫嚅道:“这……这,这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谷子抽抽地道:“虽然你这个地盘好像很漂亮,但是好像不太好,这里的人也好像都对我们不太好,要不然,我们还是换个地方住吧……” 戚容实在忍不住了。 他冲进殿里,想上去抓君吾又不敢靠近,远远喊道:“打个商量君……老大!你放火没关系,反正这里是你的地盘,你爱怎么放随便放,不过,呵呵呵……” 谢怜要给他这犯傻的举动气得从玉冠台上载下去了,道:“别上去找死,你下来就是了!我保证不动你!” 戚容根本不听他的,见君吾无动于衷,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谷子哭得哇哇的,大概是又觉得在便宜儿子面前丢了脸,冲上去骂道:“你哪来那么大火气,让你别烧了没听到吗?!” 谢怜道:“戚容!!!” 还没靠近,君吾一扬手,一团火瞬间将他整个人包围! 戚容发出尖锐的惨叫声。谢怜道:“谷子!” 这么大的火,戚容不给烧成渣也要元气大伤,谷子还不得直接成灰? 裴茗也看到戚容腋下一直夹着个小儿,有心施救,但君吾渐占上风,他脱不开身,算着时间大概也没救了,道:“帝君,几岁小儿不必下此毒手吧!” 但谢怜和他都知道,君吾眼里已经没有什么小儿不小儿了。他能看到的,只有敌人和挡他路的人,一掌挥出,一团烈焰裹挟着裴茗一起飞了出去。 下方众多神官惊道:“裴将军着火了!” 正在此时,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虽然浇不熄那巨人身上的战火,但却浇熄的裴茗身上的火。人群中,一道黑影跃上空中,接住了下落的裴茗。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27章 燃业火鬼神降皇城 2 谢怜道:“雨师大人!” 雨师骑在黑牛上, 昂首向他微微颔首。裴茗被她载在牛后,被大火烧过,又被大雨淋成落汤鸡,发型全乱, 狼狈不堪。迷迷糊糊睁眼一看,居然是雨师接住了他。虽然对方正在全神贯注地骑牛,根本没有看他, 但他此刻如此不英俊的模样还是暴露在了旁人面前,颇为讪讪, 立即起身道:“雨……” 谁知,一开口, 他嘴里就喷出一圈黑烟。容广要气疯了:“居然要女人来救,还是雨师篁, 裴茗你丢不丢人!” 裴茗恼了, 张口又吐出一串黑烟:“你能不能闭嘴!” 那边,裴宿和半月迎了从空中悠悠落下的雨师,扶了裴茗;这边,那魔火巨人身上,万千落石滚滚而下。落石之上, 还燃烧着熊熊烈火, 流星雨阵一般急速坠向地面。 漫天雨势更大,然而火势不熄, 看来,君吾强化了火中法力。而且, 就算雨水能浇熄火焰也没什么用,巨石依旧会落到地面上,只怕皇城瞬间就是千百个大坑遍地,死伤无数。偏生这巨石神像死死拉住巨人,谢怜脱不开身,也不知在场有几个武神,能不能一个不漏地截住。万般焦急,谢怜转身道:“三郎,这个……?!” 花城站在他身后,把手覆在他手背上,道:“哥哥不必担心,你这里坚持住就好,下面的不用管。” 他声音就在谢怜耳边,吐息温热,微微一扬下颔,示意谢怜去看。谢怜望向他示意的方向,只见人阵外侧,慢慢走来了一个负手的红衣身影。谢怜眯眼一看,心内愕然。 那是……花城? 另一个花城?? 怎么回事?谢怜猛地转身。花城不是站在他身后吗? 花城轻笑一声,道:“哥哥别被吓到了。这里的是真三郎,童叟无欺,如假包换。” 那么,下面那个是花城离开时留下的分|身?难怪君吾之前没有怀疑花城潜入仙京了,谢怜还奇怪他难道没有眼睛在下面盯着,恐怕他不是没有监视,而是在他的监视里,“花城”依然留守在皇城,他当然不怀疑。 师青玄没空看天,也看不到上面的谢怜和花城,一见旁边来了一个“花城”,忙道:“血雨探花!!!你终于回来了!你搞什么啊离开这么久,有没有想到连通太子殿下的办法?不不不你还是先帮我应付一下这边吧,你看到天上那些火石头没?快想想办法!吹一口气或者让你那群花不完的小蝴蝶飞上去把它们赶走,不然就死了……” “花城”一语不发,冷冷任他突突突突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最后似乎听得不耐烦了,直接打断他道:“你自己解决。” 师青玄道:“我自己解决?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开玩笑了,我又不是太子殿下,领略不到你的笑点。我自己要怎么解决那群石头……”话音未落,“花城”一把抓住他后领,直接将他从人阵里拎了出来。 师青玄反应奇快,一出阵立即把左右两人拉拢,人阵这才没破。谁知,“花城”把他拖出来还不算,反手就是一掌,打得他整个人横飞出去! 众乞丐大惊:“老风!?” 有的冲“花城”嚷道:“你干啥打人?!” 师青玄虽然飞了出去,却只是摔了几个跟斗,趴在地上,立即爬了起来:“没事没事,没死!他不是真打我,只是借我法力!” “是吗……” 师青玄看看自己双手,再看看自己身体,从头到脚都冒着灵光,道:“花城主,你见不到太子殿下也不用这样吧。要借法力你就好好借,我不介意多吃几颗那种怪味糖球的,用不着打人嘛。你要不还是先看天,天上还有那么多石头呢……” 这时,“花城”又是一甩右手,扔了一样东西给他。师青玄不假思索,抬手一接,拿下来一看,脸色刷的白了。 那东西,赫然便是风师扇! 看到这里,巨石神像上的谢怜也忍不住了,道:“三郎,风师扇不是在……下面那个是……?!” 花城道:“不用在意。临时叫来帮个忙的。” 师青玄握着那把自己熟悉无比的扇子,僵着脖子,缓缓转向那个“花城”。 “花城”又冷声道:“你自己解决。” 那火流星雨阵就快落到地上来了,人阵中的人们几乎能感受到灼浪扑面而来,冷汗热汗齐流,道:“老风啊,你说的是真的吧?真的没事吧?” 众神官也道:“太子殿下,麻烦你能不能赶快想想办法!” 师青玄握紧了扇子,手背青筋凸起,双目微微爬上血丝。 须臾,他猛一转身,扬手一挥! 平地一阵狂风冲天而起。火流星雨们登时拐了个弯儿,向天飞去! 众乞丐原本吓得半死,似乎已经准备好随时跑路,都被这狂风吹得乱发飞天,瞠目结舌,惊呆了。半晌,才道:“……神、神仙?” 有人嚷道:“妈耶老风,你难不成还真是个神仙!” 师青玄一扇子飞出去,手一直在抖,喘了几口气,好一阵才缓过神来,勉强道:“……废、废话!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们了吗。怎么样,我说我没有吹牛皮吧!” “没有没有,没有吹牛皮!我信了!哇老风是神仙,就是说我们认识神仙,这下发达了哈哈哈哈哈哈……” “老风打个商量,什么时候有空带我们一起飞哈!” 见状,“花城”轻哼一声,转身离去。师青玄在那边握着风师扇,胡乱应答着旁人的玩笑,面色却红白交错不止,冷汗也一滴一滴从额头滑落,抬头似乎要问话,人却早已不见了。 这时,人阵远处的黑暗之中,却传来了新的怪声。 吱吱吱,吱吱吱。有眼尖的道:“那是什么?黑压压……老鼠?” “还有后面是什么?人?怎么有灰白色的人……” “不像是活人啊……” 谢怜道:“什么?” 是食尸鼠,和空壳人。铜炉山里的那些怪物们,也被传送到这里来了! 那些空壳人歪歪扭扭、肢体僵硬地向这边走来,以人肉为食的食尸鼠们更是如黑潮一般涌来。看来,君吾是什么也不管了,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毁坏人阵,要这人间大乱一番不可! 那边,雨师对半月等人道:“你们看好裴将军。我去守阵。” 裴茗躺着吐了半天黑烟,闻言又道:“我没事,我去守就是了。”又想挣扎着爬起来,却再次倒了回去。连裴宿都看不下去了,道:“算了将军,你……好好养伤吧,让雨师大人去就好了。” 裴茗大概是第一次在女子面前如此丢脸,也是第一次被女子救,不知是气的还是什么自尊心作怪,面皮发涨。雨师漠视了他的意见,微微一笑,道:“将军不必勉强。”骑着黑牛离开了。裴茗道:“雨师大人!” 这时,又一只手爬了上来,圈住他的脖子。一个声音幽幽地道:“裴郎……” 裴茗还在努力挣扎,一听这个声音就没好气:“你怎么还在?” 宣姬其实从一开始就在,半月把被容广打伤的她和刻磨也顺带捎下来了,听裴茗口气不善,陡转阴狠:“我怎么还在?我一直都在!你干什么看着雨师?你移情别恋了是不是?你想去追上去是不是?她有什么好的!我不许!” “……” 裴茗终于忍无可忍了,一把将她掀开,怒道:“宣姬,都这个时候了,你脑子里为什么还是只想着这些?!不关什么移情别恋的事,我跟雨师都没说过几句话!” 这是他第一次对宣姬出手,宣姬被他狠狠掀到地上,整个人都愣了。 良久,她才不可思议地道:“裴郎,我想你是因为我爱你,我有什么不对吗?你从没对我这么凶过,你真的就这么讨厌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茗用剑撑着身体站了起来,道:“我跟你说不通。” 宣姬还是不死心,道:“你说啊!你真的不要我了?我为你做了这么多,变成这个样子,你都一点都不感动?一点都不觉得愧疚?” 裴茗道:“我不几百年前就跟你说了吗?!” 宣姬突然茫然无措。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双手还是死死抓着他的后摆,断腿在地上一蹦一蹦的,道:“裴郎……裴郎……你等等,要不然我们再说说……” 半月看她这样,虽然知道是裴茗抛弃她在先,这女鬼后来也杀人无数,还一直想对他们下毒手,但这幅样子,又有点可怜。 裴茗回头看她,最终,还是道:“宣姬,你也该醒了。” 宣姬道:“醒什么?” 裴茗道:“你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有我的原因,但大部分是因为你自己的选择。你做这么多,只能感动你自己,而我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你来爱我,不如爱你自己。” 他抽回了宣姬手里自己的衣摆,头也不回地走了。 而人阵那边,师青玄一扇子上去,法力就没多少了。乱急一阵,只能让雨师并几个武神先出去抵挡了。谁知,正在此时,四面八方响起了许多乱糟糟的声音: “嘎嘎嘎,这里就是皇城了嘎,好大的屋子嘎!” “大惊小怪什么,又没有城主的屋子大!” “就是,也没有城主的房子漂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街头、巷角、屋檐边,冒出许多奇形怪状的头来,热闹不已。突然之间,鬼市的妖魔鬼怪们都涌出来了! 人阵里天眼开等人一看,无法忍受地大叫起来:“这都是些什么鬼!去去!回去!这可是天子脚下,你们怎么敢到皇城来撒野!” “你这个猪精,居然敢在我面前显形!” “我没看错吧……那是鸭子……鸭子打老鼠?” 登时噼里啪啦一阵坟头果砸去:“闭嘴臭道士!给脸不要脸!” “要不是城主的命令你们当谁想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不快跪下来感谢我们!” 那群黑浪般的食尸鼠眼冒红光,岂料情形和他们想象的不一样,甫一杀到就见一群比它们更大只的妖魔鬼怪迎了上来,抄着叉子杆子爪子如饥似渴一阵乱戳,眼冒更凶的红光:“好多老鼠啊!” “来来来,嘻嘻嘻,等你们好久了,我还没吃过两千岁的下酒菜,一定很补!” “这么多吃的完吗。” “城主说了,吃不完可以拿来卖!” 那群食尸鼠见势不好,又被吓退了回去。空壳人被乱了阵脚的食尸鼠们绊倒了。危机登时化解,谢怜又松了一口气,回头道:“多亏三郎了。” 花城微微一笑,道:“他们自己想来的,不关我的事。比起这个,哥哥,小心。” 最后二字,他语气陡转严肃。谢怜目光移动,只见那魔火巨人有了新的动作,把手放到腰侧,似乎,要拔出什么东西。 他心一紧。 那是一把剑。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28章 燃业火鬼神降皇城 3 光是这个形态已经很难对付了, 再多出一把剑,岂非如虎添翼? 谢怜预感不妙,冲下面喊道:“各位,当心啊!” 众鬼打老鼠打得正热火朝天, 闻言纷纷仰头,惊呼道:“好大的大伯公……啊不,谢道长啊!” “城主在上面好像玩儿的很开心的样子噶!” 谢怜道:“不我们不是在玩儿……”话音未落, 那燃烧着的利剑便挟着铺天盖地的杀气斩来。谢怜放开了手,堪堪避过, 为这一击的剑气和热浪暗暗心惊。 那巨石神像原本就只是与对方勉强抗衡,这下可好, 简直无力还手了! 危急之下,他不禁想再召几名武神化剑助阵, 但权一真现在在黑水里和骨龙的碎尸一起漫游疗伤, 郎千秋要一人当做百人用、支撑着人阵中愈加狂乱的怨灵们,风信慕情不知道怎么回事从下来就没看到影,只有裴茗有空,但他也在浑身焦黑地一边打老鼠、一边吐烟圈,死活不肯被雨师比下去, 八成也是指望不上的, 竟然无人可用! 这时,地面上一个声音道:“等等殿下!你的剑, 马上就来了!” 喊话的是国师。谢怜扑到玉冠台边,道:“什么?我的剑在哪里?” 国师双手拢在嘴边, 道:“血雨探花,开缩地千里!开到铜炉山!剑来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花城果断抛出一枚骰子,道:“开!” 上空的漆黑的云层里,有什么东西轰隆轰隆的。须臾,谢怜微微眯起眼,向上望去。 真的有一把剑! 神像一跃而上,长剑在手,谢怜握紧了双手结出的印,巨石神像也握紧了手中的剑柄,向“仙京”挥剑一斩! 对方也立即挺剑迎击,然而,两剑相击,发生了一件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谢怜手中的剑,直接斩断了那把火焰巨剑! 惊天动地的金石断裂之声中,那魔火巨人颓然止势。 突然之间,四分五裂。随即,急速坠向地面。 谢怜也万万没有料到,这把剑居然如此之强,居然一击绝杀?看着巨石神像手中那剑,完全愣住了。 光华流转,锋利至极。这是什么剑? 想起国师让花城把缩地千里开到铜炉山,他顿时明白——这恐怕,是那三座山怪的身躯炼出来的一把剑! 不过,眼下来不及多想了。这个庞然大物如果砸下去了,那可不是好玩儿的。谢怜立即操纵着巨石神像飞身下去,一把抱住那一大团即将散架的石块,改变方向,向一旁飞了一段距离,小心翼翼地捡了一处较偏远的地方落下。最后,那巨石神像才把剑插|回腰间,立定原地,一手扶剑,另一手掌心托出两人,宛如拈花之态,一动不动,再次微笑起来,回归花冠武神之姿。 一块落石也没有砸到地上。皇城众人,毫发无损! 好半晌,地上的人人神神鬼鬼面面相觑,这才道:“搞……搞定啦?” 谢怜和花城也从巨石神像的掌心上跳了下来,与众人汇合。师青玄的冷汗早已转换为热汗,把扇了一下再次坏掉的风师扇往腰间一插,一拐一瘸、连跳带拖地蹦过去道:“太子殿下!没事了吗?解决了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其他神官也凑了几个过去:“帝……君吾呢?太子殿下你打败他了吗?死了吗?” 一旁国师道:“怎么可能?太子殿下……他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打败的。” 花城对谢怜伸出一手,道:“哥哥,我们上去找吧。” 谢怜点头,把手给他,花城轻轻一拉,就把他拉上了废墟。众鬼本已经对被打得七零八落的食尸鼠失去了兴趣,都跳了上来,干劲十足地嚷嚷着要“抄仙京”,花城却又道:“离远点,闲杂人等非人等都不要靠近。”不然,真撞上君吾,就是送死。闻言,众鬼只好又跳了回去,继续守在下面。 可是,被斩成一团废墟的前仙京里,根本没有君吾的踪迹。谢怜和花城先找了一轮,又把破败的神武殿的金顶掀开,并没有见到任何人。 这时,郎千秋突然对裴茗道:“裴将军!我有要事,麻烦你来帮我顶一下。” 裴茗打的老鼠没有雨师多,正憋屈郁闷,莫名其妙被他拉过去顶阵,摸了摸鼻子,也没说什么。郎千秋跃上废墟一通乱翻,终于,掀开了一片坍塌的屋顶,道:“找到了!” 谢怜一听,过去道:“千秋当心!” 他还以为郎千秋是找到了君吾,谁知,他找到的却是一团焦黑的东西,仿佛一只蜷缩着的巨大虫壳,里面还传出小小的咳嗽声。 谢怜心头一紧,赶紧和郎千秋一起把这焦黑的壳子剥开一看,里面居然滚出一个小儿,蜷着身体抱着头,浑身通红,似乎是给烫的,不过性命无忧,还在咳嗽。 他滚出来后,一团绿油油的鬼火也鬼鬼祟祟地飘了出来。谢怜道:“这是……” 郎千秋一把抓住那团鬼火,双目喷火,道:“苍天有眼叫你戚容还没死透,还是落到我手里!” 这下,戚容可算是变成了真正的“青灯夜游”了。想来,君吾打出那一道火时,戚容把谷子护住了,这小儿才没被烧死。谢怜不禁有些意外,毕竟,以戚容的性子,惹|火上身,先把谷子扔出去挡火才是他会干的事。 花城却一下就看出他在想什么了,道:“就算他把那小儿丢出去挡火也根本挡不了多少,瞬间就烧成灰了。挡和护,对他来说相差并不大。” 话是这个理,不过,那也是护了。戚容被烧得只剩下一团绿油油的鬼火,居然还没散,被郎千秋逮个正着,吓得哇啦大叫起来。刚刚得救的谷子一下了醒了,抱住郎千秋的腿,道:“哥哥,别杀我爹!” 郎千秋怒道:“放开!我警告你,你求我也没用的,我不会手下留情的!”说完抓得更紧。戚容是他灭族仇人,这事谢怜无法介入,但怕他怒了不小心打伤谷子,想上去先把谷子拉开,谁知谷子又扑过来抱住他道:“破烂哥哥快救我爹!” 谢怜道:“谷子……那个真的不是你爹。你看他怎么对你还不知道吗?” 谷子却道:“那个是我爹啊!我爹以前对我不好,但后来对我很好了,经常给我吃肉,还说要带我到漂亮大房子里住……他对我很好的,破烂哥哥你救救他好不好?” 戚容骂了起来:“蠢儿子不要求他!这朵黑心的雪莲不会救你老子的!他巴不得你老子我死了,他才不在乎我的死活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花城侧目道:“你是担心郎千秋弄不死你,一定要让我也参与吗?” 戚容还是很怕他的,一听他说话,整团鬼火都缩了一下。但横竖都是要死,还是豁出去了,道:“狗花城,我才不怕你咧!谢怜,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我把你当天神,但是你!你把我当什么?你根本不把我当回事!你嫌弃我,觉得我是傻瓜,疯子,我有病,对我不屑。你根本从来都瞧不起我!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你连区区永安都灭不了,你个废物!” “你……” 谢怜只说了一个字,虽然花城并没动,但他预感到什么,还是赶紧先拉住他,道:“算了,算了。” 花城连假笑也不想费心,哼了一声道:“瞧不起你又如何,你从头到脚有哪一点让人瞧得起的吗?” 戚容愤愤不平、气急败坏地道:“我呸,我呸,我呸!你们、你们瞧不起我又怎么样?老子……老子……老子有儿子!” “……” “……” 戚容狂笑起来:“嘿嘿!虽然是个便宜捡的,但也比你这个断子绝孙的不|举孬种要好!你再过八百年也别想有!呵呵哈哈哈……” 谢怜和花城无言相望。花城也不想再跟戚容浪费言语了,只对谢怜挑了挑眉,以口型道:“那可不一定。” 谢怜知道他是开玩笑,无奈笑笑。谁知,笑着笑着,戚容的狂笑声越来越小。那团上蹿下跳、绿油油的鬼火,终是熄灭了。 郎千秋也不知道是戚容的鬼火是自己熄灭的还是被他生生掐灭的,愣愣的。谷子也愣愣的,上去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没有看到东西,又在地上那摊焦黑的残渣里乱扒,扒得满手黑灰,也没看到绿光,忍不住拉着郎千秋的衣角,道:“我爹呢……” 他问郎千秋,郎千秋不知道该说什么,望向谢怜。谢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叹了口气,转身就走。身后传来谷子不断的发问声:“哥哥,我爹呢?他还在吧?他说他已经修炼成什么……三界最厉害的大王,不会死的。他还在的吧?” 烦死人的戚容终于消失了。 然而,谢怜不光不知该说什么,连此刻自己是什么心情都弄不明白。 其实,仔细想想,戚容的话,他好像的确无法反驳。从小到大,对这个表弟,他好像真的谈不上有多瞧得起。 一开始他对戚容是怜悯,后来是无奈、头痛、尽力无视,眼不见为净。一定要说他“嫌弃”戚容的话,好像……也的确是挺嫌弃的。 不止是嫌弃。曾经也憎恨戚容恨到想把他的骨灰碾碎、抛洒在大江南北。但过了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事,再回头看戚容,真的除了烦,就只剩下累。甚至可能是嫌弃加一点无所谓了。 无喜无悲。 一番搜索,一无所获。下了废墟,师青玄在地上等候多时了,道:“太子殿下,如何?” 谢怜摇摇头,道:“没找到他。” “怎么会没找到?!” 众神官讨论了起来:“会不会真的已经死了?灰飞烟灭了之类的。” “如果藏起来了,那也太可怕了!” “那能藏到哪儿啊?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师青玄望了一圈,又道:“太子殿下,有个问题,从刚才起我就一直想问了。南阳和玄真呢?” 真的,众人都好一阵没看见风信和慕情了。众神官又七嘴八舌起来:“两位将军该不会和裴将军一样,被关在仙京自己殿里没出来吧?” “不会吧……我当时看到南阳将军出来了的!而且,他当时好像在找什么人……”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28章 燃业火鬼神降皇城 3 光是这个形态已经很难对付了, 再多出一把剑,岂非如虎添翼? 谢怜预感不妙,冲下面喊道:“各位,当心啊!” 众鬼打老鼠打得正热火朝天, 闻言纷纷仰头,惊呼道:“好大的大伯公……啊不,谢道长啊!” “城主在上面好像玩儿的很开心的样子噶!” 谢怜道:“不我们不是在玩儿……”话音未落, 那燃烧着的利剑便挟着铺天盖地的杀气斩来。谢怜放开了手,堪堪避过, 为这一击的剑气和热浪暗暗心惊。 那巨石神像原本就只是与对方勉强抗衡,这下可好, 简直无力还手了! 危急之下,他不禁想再召几名武神化剑助阵, 但权一真现在在黑水里和骨龙的碎尸一起漫游疗伤, 郎千秋要一人当做百人用、支撑着人阵中愈加狂乱的怨灵们,风信慕情不知道怎么回事从下来就没看到影,只有裴茗有空,但他也在浑身焦黑地一边打老鼠、一边吐烟圈,死活不肯被雨师比下去, 八成也是指望不上的, 竟然无人可用! 这时,地面上一个声音道:“等等殿下!你的剑, 马上就来了!” 喊话的是国师。谢怜扑到玉冠台边,道:“什么?我的剑在哪里?” 国师双手拢在嘴边, 道:“血雨探花,开缩地千里!开到铜炉山!剑来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花城果断抛出一枚骰子,道:“开!” 上空的漆黑的云层里,有什么东西轰隆轰隆的。须臾,谢怜微微眯起眼,向上望去。 真的有一把剑! 神像一跃而上,长剑在手,谢怜握紧了双手结出的印,巨石神像也握紧了手中的剑柄,向“仙京”挥剑一斩! 对方也立即挺剑迎击,然而,两剑相击,发生了一件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谢怜手中的剑,直接斩断了那把火焰巨剑! 惊天动地的金石断裂之声中,那魔火巨人颓然止势。 突然之间,四分五裂。随即,急速坠向地面。 谢怜也万万没有料到,这把剑居然如此之强,居然一击绝杀?看着巨石神像手中那剑,完全愣住了。 光华流转,锋利至极。这是什么剑? 想起国师让花城把缩地千里开到铜炉山,他顿时明白——这恐怕,是那三座山怪的身躯炼出来的一把剑! 不过,眼下来不及多想了。这个庞然大物如果砸下去了,那可不是好玩儿的。谢怜立即操纵着巨石神像飞身下去,一把抱住那一大团即将散架的石块,改变方向,向一旁飞了一段距离,小心翼翼地捡了一处较偏远的地方落下。最后,那巨石神像才把剑插|回腰间,立定原地,一手扶剑,另一手掌心托出两人,宛如拈花之态,一动不动,再次微笑起来,回归花冠武神之姿。 一块落石也没有砸到地上。皇城众人,毫发无损! 好半晌,地上的人人神神鬼鬼面面相觑,这才道:“搞……搞定啦?” 谢怜和花城也从巨石神像的掌心上跳了下来,与众人汇合。师青玄的冷汗早已转换为热汗,把扇了一下再次坏掉的风师扇往腰间一插,一拐一瘸、连跳带拖地蹦过去道:“太子殿下!没事了吗?解决了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其他神官也凑了几个过去:“帝……君吾呢?太子殿下你打败他了吗?死了吗?” 一旁国师道:“怎么可能?太子殿下……他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打败的。” 花城对谢怜伸出一手,道:“哥哥,我们上去找吧。” 谢怜点头,把手给他,花城轻轻一拉,就把他拉上了废墟。众鬼本已经对被打得七零八落的食尸鼠失去了兴趣,都跳了上来,干劲十足地嚷嚷着要“抄仙京”,花城却又道:“离远点,闲杂人等非人等都不要靠近。”不然,真撞上君吾,就是送死。闻言,众鬼只好又跳了回去,继续守在下面。 可是,被斩成一团废墟的前仙京里,根本没有君吾的踪迹。谢怜和花城先找了一轮,又把破败的神武殿的金顶掀开,并没有见到任何人。 这时,郎千秋突然对裴茗道:“裴将军!我有要事,麻烦你来帮我顶一下。” 裴茗打的老鼠没有雨师多,正憋屈郁闷,莫名其妙被他拉过去顶阵,摸了摸鼻子,也没说什么。郎千秋跃上废墟一通乱翻,终于,掀开了一片坍塌的屋顶,道:“找到了!” 谢怜一听,过去道:“千秋当心!” 他还以为郎千秋是找到了君吾,谁知,他找到的却是一团焦黑的东西,仿佛一只蜷缩着的巨大虫壳,里面还传出小小的咳嗽声。 谢怜心头一紧,赶紧和郎千秋一起把这焦黑的壳子剥开一看,里面居然滚出一个小儿,蜷着身体抱着头,浑身通红,似乎是给烫的,不过性命无忧,还在咳嗽。 他滚出来后,一团绿油油的鬼火也鬼鬼祟祟地飘了出来。谢怜道:“这是……” 郎千秋一把抓住那团鬼火,双目喷火,道:“苍天有眼叫你戚容还没死透,还是落到我手里!” 这下,戚容可算是变成了真正的“青灯夜游”了。想来,君吾打出那一道火时,戚容把谷子护住了,这小儿才没被烧死。谢怜不禁有些意外,毕竟,以戚容的性子,惹|火上身,先把谷子扔出去挡火才是他会干的事。 花城却一下就看出他在想什么了,道:“就算他把那小儿丢出去挡火也根本挡不了多少,瞬间就烧成灰了。挡和护,对他来说相差并不大。” 话是这个理,不过,那也是护了。戚容被烧得只剩下一团绿油油的鬼火,居然还没散,被郎千秋逮个正着,吓得哇啦大叫起来。刚刚得救的谷子一下了醒了,抱住郎千秋的腿,道:“哥哥,别杀我爹!” 郎千秋怒道:“放开!我警告你,你求我也没用的,我不会手下留情的!”说完抓得更紧。戚容是他灭族仇人,这事谢怜无法介入,但怕他怒了不小心打伤谷子,想上去先把谷子拉开,谁知谷子又扑过来抱住他道:“破烂哥哥快救我爹!” 谢怜道:“谷子……那个真的不是你爹。你看他怎么对你还不知道吗?” 谷子却道:“那个是我爹啊!我爹以前对我不好,但后来对我很好了,经常给我吃肉,还说要带我到漂亮大房子里住……他对我很好的,破烂哥哥你救救他好不好?” 戚容骂了起来:“蠢儿子不要求他!这朵黑心的雪莲不会救你老子的!他巴不得你老子我死了,他才不在乎我的死活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花城侧目道:“你是担心郎千秋弄不死你,一定要让我也参与吗?” 戚容还是很怕他的,一听他说话,整团鬼火都缩了一下。但横竖都是要死,还是豁出去了,道:“狗花城,我才不怕你咧!谢怜,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我把你当天神,但是你!你把我当什么?你根本不把我当回事!你嫌弃我,觉得我是傻瓜,疯子,我有病,对我不屑。你根本从来都瞧不起我!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你连区区永安都灭不了,你个废物!” “你……” 谢怜只说了一个字,虽然花城并没动,但他预感到什么,还是赶紧先拉住他,道:“算了,算了。” 花城连假笑也不想费心,哼了一声道:“瞧不起你又如何,你从头到脚有哪一点让人瞧得起的吗?” 戚容愤愤不平、气急败坏地道:“我呸,我呸,我呸!你们、你们瞧不起我又怎么样?老子……老子……老子有儿子!” “……” “……” 戚容狂笑起来:“嘿嘿!虽然是个便宜捡的,但也比你这个断子绝孙的不|举孬种要好!你再过八百年也别想有!呵呵哈哈哈……” 谢怜和花城无言相望。花城也不想再跟戚容浪费言语了,只对谢怜挑了挑眉,以口型道:“那可不一定。” 谢怜知道他是开玩笑,无奈笑笑。谁知,笑着笑着,戚容的狂笑声越来越小。那团上蹿下跳、绿油油的鬼火,终是熄灭了。 郎千秋也不知道是戚容的鬼火是自己熄灭的还是被他生生掐灭的,愣愣的。谷子也愣愣的,上去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没有看到东西,又在地上那摊焦黑的残渣里乱扒,扒得满手黑灰,也没看到绿光,忍不住拉着郎千秋的衣角,道:“我爹呢……” 他问郎千秋,郎千秋不知道该说什么,望向谢怜。谢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叹了口气,转身就走。身后传来谷子不断的发问声:“哥哥,我爹呢?他还在吧?他说他已经修炼成什么……三界最厉害的大王,不会死的。他还在的吧?” 烦死人的戚容终于消失了。 然而,谢怜不光不知该说什么,连此刻自己是什么心情都弄不明白。 其实,仔细想想,戚容的话,他好像的确无法反驳。从小到大,对这个表弟,他好像真的谈不上有多瞧得起。 一开始他对戚容是怜悯,后来是无奈、头痛、尽力无视,眼不见为净。一定要说他“嫌弃”戚容的话,好像……也的确是挺嫌弃的。 不止是嫌弃。曾经也憎恨戚容恨到想把他的骨灰碾碎、抛洒在大江南北。但过了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事,再回头看戚容,真的除了烦,就只剩下累。甚至可能是嫌弃加一点无所谓了。 无喜无悲。 一番搜索,一无所获。下了废墟,师青玄在地上等候多时了,道:“太子殿下,如何?” 谢怜摇摇头,道:“没找到他。” “怎么会没找到?!” 众神官讨论了起来:“会不会真的已经死了?灰飞烟灭了之类的。” “如果藏起来了,那也太可怕了!” “那能藏到哪儿啊?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师青玄望了一圈,又道:“太子殿下,有个问题,从刚才起我就一直想问了。南阳和玄真呢?” 真的,众人都好一阵没看见风信和慕情了。众神官又七嘴八舌起来:“两位将军该不会和裴将军一样,被关在仙京自己殿里没出来吧?” “不会吧……我当时看到南阳将军出来了的!而且,他当时好像在找什么人……”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29章 玲珑骰一点定心惊 谢怜低声对花城道:“慕情不知道怎么回事, 风信在找剑兰和胎灵。该不会……” 该不会没跟其他神官一起走,留在仙京里找人,结果就遇到这一连串的上天下地、水淹火烧了吧? 或者更糟,也许, 他们两个现在都在君吾手里! 这时,一旁国师走了过来,道:“太子殿下, 不用找了。如果他在这里他就没必要藏。这边人虽然多,但还没几个他能放在眼里的。既然他不在这里, 那他就只能去一个地方了。而且,他希望你跟着他走。” 谢怜了然, 道:“铜炉山吗?” 国师点头,道:“恐怕他直接开了缩地千里了。除了仙京, 那里才是他最强的地盘。” 师青玄道:“啊?你们要去铜炉山吗?去那种恐怖的地方???” 谢怜道:“已经去过一次了, 还好,不算非常恐怖。也许风信他们也在那里。” 国师却道:“不要掉以轻心。你这次再去,等着你的肯定就是不一样的东西了。”顿了顿,道,“我跟你们一道去吧。最好再找几个可靠的武神当帮手。不要受伤的, 受伤的去了也是拖后腿。” 这下, 谢怜可伤脑筋了。“可靠的武神”?或许之前还有几个武神可靠,但现在根本没有几个了。倒的倒, 焦的焦,有的失踪, 有的被小孩子抱住大腿不放号啕大哭。花城道:“不用找什么别的帮手了,全都没用。我和哥哥就够了。” 国师道:“肯定不够的。” 裴茗远远抗议道:“血雨探花,请你不要用如此令人信服的口气说‘全都没用’这种话!” 师青玄哈哈道:“裴将军,你都焦这么厉害了,老鼠也打得不如雨师大人多,有什么好抗议的!” 他许久不见裴茗,一见面还是以嘲他为乐。裴茗被他戳到痛脚也拿他没办法,愈加郁闷。这时,忽然一个声音道:“等等,还有我,我也去。” 众人分开一看,这才发现,说话的竟是慕情。不知何时,他站在了人群的最后。谢怜见他出来,松了一口气,道:“慕情?你什么时候来的?刚才你去哪里了?还以为你也失踪了。” 慕情却道:“我一直都在啊。” 花城抱着手臂,斜眼扫他,道:“一直都在,却没说话,也没出力吗?” 慕情淡淡地道:“我说了我一直都在。只是没怎么说话,你们也没看到我罢了。” 但是,方才好几次缺人手都找不到他,喊人也没见他出来,大家这才以为玄真将军失踪了。谢怜还抱着希望风信会不会也在人群里,只是他们没发现,搜了一圈,风信是真的不在,只好道:“好吧。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帮忙吗?太好了,总算有人可用了。” 于是,慕情便走了上去。看他跟来,国师和花城的脸色这时却难得的如出一辙。他们两个都是从很早以前就对慕情不大青睐了,花城不提,国师从一开始就不想收慕情为徒,看样子都能猜出,与其多一个慕情这样的帮手,还不如没有帮手。慕情也不会不清楚他们的态度,但过去之后还是对国师施了一礼,低声道:“师父。” 国师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毕竟慕情也没做过什么真天理难容的事,既然他要来帮忙,没理由让他回去。他对师青玄道:“太子殿下的神像镇在这里了,怨灵们还要个几天净化。这会儿好几拨人,你好好看着吧。” 师青玄也点头:“那是当然!不过等等啊这位前辈,我问你好几次了,你能不能回答一下我,您到底哪位高人啊?” 国师不答。几人随着花城行到一旁一座大宅前。花城闲闲抛了个骰子,正准备开门,谁知,随意看了一眼,突然神色微变。 谢怜敏锐地觉察到了,道:“怎么了三郎,缩地千里开不了吗?” 花城收了神,微微一笑,道:“不是。只是,我很少抛出这样的结果。” 他向谢怜摊开掌心。谢怜凑上去一看,也愣住了。 苍白的掌心之上,只有一枚孤零零的骰子,赫然是一个一点。 花城一出手,从来都是六点大红,一点之数,当真是极为罕见。谢怜心尖隐隐一颤,道:“……这个点数是什么意思?不小心失手了吗?” 花城道:“根据以往的经验,大概是,前方有一件极其危险的事在等着我的意思。” “……”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怜的心小小沉浮了一下。国师在后面道:“唉,我跟你们这些年轻人说了多少次,赌博不好,趁早戒掉!殿下你看看,他这是沾染了什么坏习惯!” 兆头不好,花城却神色如常,收了骰子,笑道:“这个看看就罢,几点都无所谓。危不危险,我说了算。”说着开了门,道,“走吧哥哥。” 他转身就要迈进门里,谢怜却下意识抬手抓住他,当场就想脱口而出“你别去了”,但不用想也知道绝无可能。最后,轻声道:“走吧。不过,你别离开我。有什么事的话,我会保护你的。” 闻言,花城怔住了。 好一阵,他才弯起两边嘴角,展颜一笑,道:“好。哥哥记得要保护我。” “……”慕情在一旁看着,目光里也不知道是悚然还是恶寒。花城一开门,一股灼浪扑面而来,扑熄了他脸上的异色。 火山爆前不久发过一次,现在漫天厚重的飞灰还没散去,原先遍布山林土石的地方此刻火光四起,残焰丛生,仿佛熔炉地狱,一片赤红。铜炉山,已经面目全非了。 谢怜等人是从一处较高的山坡上的岩洞里出来的,一出来就险些被山灰呛到窒息,道:“他真的在这里吗?” 慕情道:“在铜炉附近吧。” 谢怜道:“火山爆发了,那附近恐怕没地方可待。” 国师却道:“我知道他在哪里。如果那个地方没被毁坏的话,你们跟我来吧,去了就知道了。” 几人跟在他身后,下了高坡,花城一路走在谢怜前面,乱石丛生难以下足之处他便先下去踏平道路,然后转身对谢怜伸手,扶他下来。不然谢怜估计早就下坡了——从山坡的最高点直接一脚踩滑、骨碌骨碌滚到最低处。 谁知,他没踩空,另一个人却踩空了——慕情跟在最后,一脚没踩稳,身形微晃。谢怜离他最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道:“小心!” 慕情微微一个激灵,似乎这才回过神,道:“知道了。” 谢怜放开手,心道慕情果然反常,转回头,忽然想起一事,下快两步,来到花城身边,低声问道:“对了,三郎,当时在雪山顶上,风信慕情他们打架,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为什么突然生气?” 提到这个,花城面色微寒,须臾隐去,道:“哦,那个啊。那两人口不择言,说了些对哥哥不敬的话罢了。” “啊?”谢怜道,“什么话?” 花城道:“哥哥不用听,没的污了你的耳朵。下来了。” 一行四人,已经下了高坡,走了一段,被一条河流拦住了去路。而河里流的不是清澈的河水,却是赤红的液体,还在咕咚咕咚泛着泡泡——那是炙热的岩浆! 这个热度,普通人根本不用掉进去,只要靠近就会被灼死,亏得他们四个都不是凡人才能坚持到这里还没连人带骨熔一地。国师不断抹着额头上的汗,道:“应该就在对面,但这个地方是原先的护城河,现在变成这样,没法过去。” 谢怜道:“我们恐怕需要一个渡河的东西。”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30章 玲珑骰一点定心惊 2 如果那尊巨石神像在这里, 几大步快速迈过就是了。但它现在被谢怜留在皇城镇压恶灵,那三座山怪也化了剑,还是不来为妙。 谢怜道:“三郎,银蝶能带我们飞过去吗?” 花城道:“岩浆灼热, 恐怕银蝶渡河渡到一半就会被熔化。”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渡河渡到一半,从空中掉下去,一头栽进岩浆流的中心, 那可不太好看。花城却又道:“不过,有现成的通道。” 众人顺着他目光望去。不一会儿, 谢怜道:“岩浆里怎么有人?” 千真万确,他绝对没看错。就在刚才的一瞬间, 他看见岩浆里翻出了一只惨白的手,向天伸出。仔细再看, 慕情道:“真的有!而且不止一个?” 至少是成百上千的人, 不少身躯和头颅都浮在河面上,有的被炎流冲得打转,有的甚至在逆流往上游。他们的身体全都是诡异的白色,面目模糊,并非活人。谢怜明白了:“是乌庸皇城里的那些空心人……被岩浆冲到这里来了。” 以他们的身手, 把这些空心怪人当成垫脚石, 飞身踩过去,应当不难。只是这些亡灵在炙热炎流离苦苦挣扎, 又要被他们踩一脚,颇有些惨。但眼下也顾不上这些了。慕情率先过去, 瞅准了方位,几个起落,不一会儿就穿过了护城河,站在了河的对岸,回头看向这边。谢怜对国师道:“我把您先送过去吧。” 毕竟国师不是武神,甚至不是练家子,要人带才行,他点点头,往前面去了。花城却道:“哥哥,我来吧。” 顺其自然,谢怜道:“好。” 花城便走了上去,扶着年迈的老人一般扶住了国师的胳膊,道:“国师,您老人家请吧。留神脚下。” 国师一回头,看到扶住自己的不是谢怜,皱了皱眉,道:“啊?怎么是你?” 谢怜猜测,花城一是担心他多带一个人不方便,二可能是处于某种目的想在长辈面前表现一下、献献殷勤,所以才提出要代劳,见状忍俊不禁,轻咳一声,道:“三郎很真诚地说想要扶您,我就……” 花城则笑容满面地道:“是我和是哥哥也没什么不同吧。况且,我很尊敬您啊,当然不介意代劳一下这举手之劳。” 国师无语片刻,道:“真的尊敬我就把你脸上的假笑收一收吧。这假的也太过分了……” 花城立刻不笑了:“哦。”二话不说,带着国师,刷刷刷身形就移到了对岸。 他身形诡谲奇快,国师还没反应过来就站在了慕情身边,整个人都愣住了。而被花城靴子踩过的那些空壳人甚至都没发现自己被踩了,往上看看什么都没有,摸着脑袋莫名其妙,继续在岩浆里游泳。国师终于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花城,评价道:“身手还行吧。” 这边,谢怜心道:“太严格了,这种身手怎么能叫只是‘还行’?”又道,“我也过去了!” 花城转身道:“哥哥,你先留在那边,我过去接你!” 但谢怜动作比他言语快,早已动身,飞身跃出,在一个仰面朝天的空心怪人肚皮上一点,感觉脚下坚硬的身躯微微一沉,而他已再次跃出,在前方另一个空心怪人头顶一点。 如此,踩过五六个,就来到了炎流的中央。正当谢怜要再次腾空而起时,身体却猝不及防一沉,险些失去平衡。他凭着迅捷无伦的反应立稳,低头一看:他脚下那怪人,居然伸手抓住了他的靴子! 谢怜心道:“糟了,又来了!” 糟糕透顶的运气又来了。前面几人过河时都安然无恙,偏偏他过去的时候就遇上了一个不好对付的怪物,抓住他右脚腕不让他起身! 那空壳怪人因为是空心的才能浮在岩浆表面,但也不能承担多大的重量,灼气腾腾,蒸得谢怜浑身冒汗,袖子的一角居然着火了。再停留下去,只怕要么连人带脚踏石沉进岩浆里,要么整个人都烧起来! 千钧一发,谢怜急中生智,若邪飞出,把在前方三丈之远的另一个空心怪人也拉了过来,左脚踩在那怪人背上。如此,两具石壳分担了他一个人的重量,浮力增加,一时半会儿沉不下去了。应了急,谢怜这才拔出芳心,斩断那抓住自己靴子的手臂。正欲再跃出,一道红影已闪至他身边,谢怜道:“三郎?我已经没事了,你不用过来的。” 花城远远一掌炸碎了那抓住谢怜的空心怪,道:“上岸再说。” 两人一起来到岸上,谢怜道:“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花城道:“我的错。过去之前就应该告诉你等我回去接你的。” 国师道:“行了行了,打住啊,殿下没那么娇弱,你不过去他也能应付的,接什么接?走吧!这边。” 几人上了岸,又走了一阵,来到了乌庸皇宫之前。 皇宫有一半都埋在地里了,几人进入之后,路面是倾斜的,一路通往地底深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离开了地面,灼热的空气渐渐冷沉下来。整个地下宫殿都空荡荡的,最细微的响动也会发出嗡嗡的回声。 几人分别燃起了掌心焰,照亮四周。这皇宫虽然尘封已久,但仍可称得上富丽堂皇,火光映出了许多金灿灿的花纹,雕梁画栋。只是,空无一人,死气沉沉,仿佛一座巨大的古墓。 国师道:“这里是太子殿下长大的地方。” 慕情道:“他真的会在这里吗?” 国师道:“你说呢?这里是他法力最强的地方,所以,当心了。” 这时,谢怜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花城的腰间,厄命刀柄上的银色眼珠狂转不止,异常焦躁。花城却神色冷凝,全然不理。谢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厄命这才稍稍安定。花城微微低头,见他的手还放在刀柄上,正欲开口,正在此时,大殿角落传来一阵“嘻嘻嘻”的笑声。 那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奸猾狡诈,仿佛不怀好意,听得谢怜背上登时寒毛倒竖。而且,这个声音,他是听过的。 是那胎灵的声音! 慕情喝道:“在那里!”一道火焰打了出去,照亮了上方。只见宫殿高高的顶上一角,壁虎一般贴着一坨白花花的东西,就是那胎灵! 它鲜红的长舌舔着自己的后背,仿佛在给自己挠痒痒。见火光飞来,嘿嘿一笑,冲慕情呕出一团呕吐物般的东西,慕情闪身避过,表情嫌恶。国师看看地上那黏糊糊的东西,再看看上面的胎灵,难以接受地道:“这真是风信那小子的儿子吗???”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怜忙道:“等等!错错!你是叫错错吧?” 那胎灵听到自己的名字,顿了一下,回头看他。谢怜道:“错错,我们是来找……找……找你爹的。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那胎灵听到“你爹”,冷笑一声,四脚并用,啪嗒啪嗒地就爬不见了。谢怜道:“错错?快找它!” 众人把火焰燃得更高,四下搜索。突然,慕情道:“这边!” 谢怜道:“哪边?” 慕情指着一条路道:“我刚才看到它进这里了。” 他指的那条路开在一间宫殿的一侧,是一条夹道长廊,阴森森的,就算不知尽头是哪里,也知道绝对不会通往什么好地方。 花城忽然道:“你真的看到它进这里了?” 慕情有点反感地道:“我骗你们有什么好处?” 花城哈了一声,虽然没带任何情绪,但也不太友好。国师道:“这个时候了,吵什么吵?看到可疑的地方不要放过,进去看看也行。” 那长廊十分狭窄,原本肯定更宽,但似乎是被挤压过了,现在只能容一人通行。大概是不忿花城方才言语中的怀疑,慕情第一个进去。花城理所当然地要走在谢怜前面开道,但谢怜发现,他腰间的厄命眼珠又开始狂转,心下一动,一下子把他拉到后面。花城道:“怎么了?” 谢怜轻咳一声,道:“我说了要保护你的嘛……站后面。” 须臾,花城轻声笑了。 越往里走,谢怜越是觉得不舒服。对于危险的东西,他的直觉极其精准。那让他不舒服的东西,就是来自前方的。 谢怜道:“国师,你记得这条路通往哪里吗?我怎么越走越觉得,前面有很重的……” 杀气。 而且不是活生生的杀气,而是冷冰冰的杀气。越是深入,他精神便越是紧绷。 然而,国师并没有回答他,谢怜心中咯噔一声,提声又问:“国师?” 还是没有回答。谢怜猛地回头一看,不知何时,他身后,居然已经空无一人了! 而他之所以没有发觉,是因为花城和国师放出来的灯火还漂浮在空中,幽幽地跟着他,为已经消失的主人们照亮前路。 慕情也回头了,一看吃了一惊:“血雨探花呢?!” 谢怜二话不说就往回走。慕情一把抓住他,道:“你干什么?我们就快到了!而且你真觉得血雨探花会往回走吗?” “……”谢怜道,“不会。” 就是因为花城绝对不会一声不吭就一个人往回走,所以才可怕! 谢怜忽然想起花城在他身上留下的一个东西,连忙举手去看。只见第三指上的红线还在,依旧明艳,说明花城没事,谢怜这才松了一口气。但想到花城过来之前掷出来的那个一点,眉头跳的更厉害了。 慕情道:“往回走多半也是找不到的,不如继续往前走,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不然你回去一无所获,又要返回来,岂非浪费时间?” 谢怜正要说话,忽然屏息,道:“嘘。听,什么声音?” 慕情也凝神细听。 那是一个男人低低的呼吸声。 是从前方传来的! 二人警惕万状,各自将兵刃暗暗握住,往前走去。 他们终于走出了长廊,来到了一间殿内。慕情小心翼翼地在殿内摸索,谢怜一弹手指,一点灯焰幽幽向前飞去,一下子照亮了倒在地上的一个人影。 一看到那人背影,谢怜就认了出来,上去道:“风信?!” 翻过来一看,果然是风信,他身上到处是烧伤和刀剑伤,不过应该并无性命之忧。谢怜小心地拍了好一会儿他才悠悠转醒,一醒就骂了几句,看清在面前的是谢怜,马上不骂了:“殿下??你怎么在这儿?” 谢怜吁了口气,道:“你不如先告诉我,这儿是哪儿吧。” 风信坐了起来,四下望望,道:“这儿是哪儿?” 果然,风信也不知道,白问了。谢怜摇了摇头,伸手道:“先起来吧。找到了你,又要找三郎了。” 风信道:“你说血雨探花吗?他怎么了?没在你旁边?” 谢怜道:“是这样的,我们一起……” 话音未落,风信突然举起手,道:“等等!你后面那个人是谁?!” 谢怜回头,只见一个黑影沉浸在阴影里,一动不动,道:“那是慕情啊。怎么了?” 风信一双瞳孔瞬间收缩起来,道:“快抓住他!”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31章 玲珑骰一点定心惊 3 黑暗中, 那人影向前迈了一步,终于暴露在火光之下。 慕情脸色阴沉,没有说话,风信抓住谢怜又道:“之前在仙京我找人找得好好的, 突然有人从我背后打了我一掌,不然我怎么会倒了?” 谢怜思绪急转,眨了眨眼, 道:“是他打的你?” 风信斩钉截铁地道:“错不了,就是他!” 谢怜:“他打了你之后, 你立刻就晕了?” 风信:“差不多就是这样!总之殿下你小心,要么别靠近他, 要么快抓住他!” 慕情忍不住道:“放你……” 谢怜忙道:“等等!风信,这就有一个问题了。既然他是从背后偷袭的你, 你又立刻就晕了——那你又是如何得知, 背后打你的那人就是慕情的呢?” 风信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慕情立刻抓住了这一刹那,哼嗤道:“当时仙京起火乱成那样,谁不小心打晕你都不稀奇,你偏偏就往我身上摊事儿。就不能承认你看错了吗?” 风信却抓住谢怜站了起来, 沉声道:“不, 一定是你!” 慕情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风信一字一句地道:“就是因为当时仙京起火了,到处都是火光, 地上映出了我后面那个人的影子。虽然我没来得及回头,但我倒下去的时候看到了影子的身形和招式。那就是你的影子!” 谢怜凝神听着两人言语交锋。慕情仍不示弱, 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没有亲眼看到,影子这种东西失真也是很正常,你能凭一个影子就断定是我?都快晕了能看清什么?” 风信道:“你很清楚我能不能断定。殿下也是。” 谢怜的确清楚。再怎么说,他们三个都是一起长大、一起修行的,对彼此的身形和招式,真是不能再熟悉了,就算没看到正脸,也有八分把握! 风信又道:“殿下,你们一起来的?他路上有没有做什么可疑的事?” 谢怜:“这……” 说实话,慕情这一路都太可疑了,心神不宁的。但眼下这个情况,谢怜也不好在慕情面前直说。风信又道:“不!仔细想想,从他一来就很可疑了。以他的性格,怎么会跟你们一起犯险救人?这还是慕情吗?” 慕情脸色更沉了:“说话不要这么绝对。生儿子还不像你会做的事呢,你不照样生了?” “……” 谢怜预感这个方向不妙,忙道:“好了别吵了,再吵就来接个龙冷静一下吧!” 慕情又道:“再说了,如果是我打晕的你,又何必费这么大劲把他们引过来找你?” 风信也道:“因为你没想到,你从背后打的我,却还是被我认了出来!而且这里不知道是什么鬼地方,你把殿下他们引过来也未必是为了找我。血雨探花在半路上跟你们走散了是吧?” 慕情道:“你想说我是假货,故意把殿下他们引过来落入危机四伏的陷阱是吗?抱歉,太子殿下和血雨探花一路和我同行,如果我是假的,他们不可能没发现。” 谢怜道:“话是这么说……” 不过,那也是路上的慕情了。但是进入地下的乌庸皇宫后,慕情有没有趁他们不注意被掉包?这就无法保证了。 慕情打量着风信,又道:“殿下,我看你还是离他远一点比较好。毕竟我们一过来他就趴在这里,血雨探花也不见了,他又突然醒来挑拨,岂非更像假货?” 白无相曾经化成这两个人的样子过,再化一次也不稀奇。谢怜揉了揉眉心,道:“不如这样,你们说一件只有我们三个才知道的事,验证一下吧?” 慕情道:“什么事?” 谢怜想了想,随口道:“在雪山顶上,你们两个喊了什么话?” 他说完,两人的脸色就都凝结了。谢怜双手笼袖,道:“如果你们两个的话不能对上,那就说明,你们中间有一个人不是本尊。我们先确定身份,再谈别的。” 那两人却是面面相觑,就是不说话,弄得谢怜本来并不十分好奇他们背后说了什么,也忍不住好奇了。半晌,风信也没正面回答,却道:“你们搞错重点了,我并没有怀疑他是假的。” 慕情眯起了眼:“所以你的意思是?” 风信直言道:“我一开始就觉得他是真的慕情。他看你我本来就不痛快,做什么都不奇怪。” 慕情的手紧握成拳,骨节咔咔作响,反手便是一掌! 风信负伤在身,勉强避过。两人这就开打了,虽然谢怜早有预料,但还是头痛不已,道:“冷静一下……不然我们还是接个龙?” 这一动手,谢怜觉察,四面杀气更重了。几团火光乱飞,照亮了整座屋子,谢怜这才看清,四面八方的墙壁、架子上,密密麻麻排满了各式刀枪剑戟等兵器,寒气森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原来,这里是一间兵器库。难怪四面八方都是冷冰冰的杀气! 谢怜自己从前也有这样一座兵器库,十分喜爱,经常在里面流连忘返,但这座兵器库让他觉得极不舒服,不想多留。可这两人的话,他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信哪个,也就不知道该帮哪个——说实话,两个都非常可疑啊! 最后,谢怜只好道:“若邪!” 先两个一起捆了再说! 等待多时的若邪终于有了表现机会,飞蹿而起。谁知,白绫未出,谢怜却忽然觉察另一股寒意从身后蔓延过来。 他出手方位立变,抓住若邪,向后挥去。一感觉白绫套中了什么东西,谢怜拽住若邪猛力一扯,没扯动。 他心一沉,下一刻,反而被若邪另一端扯了过去,后背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一个怀里,还有一个冷冰冰的硬东西硌了他的腰一下。谢怜:“???” 虽然他身板看上去不怎么扎实,但力量还是很惊人的。除非对方是个庞然大物,否则怎可能如此轻易就把他拽过去? 谢怜正准备反手一拳,却觉一只手环过自己的腰,一个声音在上方道:“哥哥,是我。” 谢怜道:“三郎?” 果然,低头一看,环住自己的那只手上,戴着一只雕刻着枫叶、蝴蝶、猛兽的银护腕;再转头一看,接住他的,是一个身形长挑的红衣人,气定神闲,腰悬一把银色弯刀。方才硌了他腰的那东西,八成就是这弯刀的刀柄。 花城! 谢怜马上明白了。原来,刚才是若邪主动把他往花城那边拖,他相当于以一对二,当然一下子就被拽过去了! 他站稳了,无语地拿起若邪,对它道:“你也太吃里扒外了……” 若邪这会儿就知道装死了,一动不动。谢怜也不想说它了,丢开它道:“三郎,刚才到底怎么了?你不是一直在我身后的吗?师父呢?” 花城道:“这地方诡异得很,走到一半前后路都被封住,遇到了有点棘手的东西,解决花了一点时间。” 连花城都说有点棘手,那看来是真的棘手了,谢怜心中隐隐不安,道:“没事么?” 花城道:“当然没事。不过国师去向不明,可能得继续深入。顺便,他们两个打什么?这么吵。” 谢怜道:“哦,他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旁风信和慕情也终于注意到了这边,慕情立即喊道:“喂!你小心点啊!别随便靠近突然冒出来的人!” 二人暂时休战,风信也道:“殿下,你倒是别看到他就扑上去啊!” 谢怜马上辩解道:“什么!什么叫看到他就扑上去?不是我扑上去的,是若邪的问题……”话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他们为什么那么紧张。 既然风信和慕情都有被掉包了的嫌疑,那么……花城,岂不是也有? 站在面前的这个,真的是“花城”本人吗? 花城挑起一边眉,道:“所以你们现在是在怀疑我的真假是吗?” 谢怜一手托肘,一手托腮,开始认真地观察他。 花城注意到他的目光,反过来也盯着他。 “……”谢怜给他反盯得观察不下去了,思索一阵,得出了结论,对那两人道:“我觉得这个是真的。” 慕情没好气地道:“‘你觉得’不一定对。别忘了这里是哪里,白无相的老巢,出现什么都不奇怪。你自己想个办法试一下吧。” 花城则微笑道:“这个嘛,太简单了。哥哥,过来,我告诉你一个好办法,马上就可以判断出来。” 谢连便听他的过去了,虚心请教道:“什么好办法?” 慕情:“你别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好吗?现在真假存疑的可是他啊!” 花城道:“你把我的通灵口令的上半句念给我听,我接下半句念给你听,你便知道我是不是真的了。” “……” 二人耳语几句,谢怜转过身,轻咳一声,对那两人道:“这个……这个是真的。” 风信看上去这才稍稍不那么紧绷了,慕情怀疑道:“你确信吗?你可别是光看脸就七荤八素了啊。” 谢怜道:“我早就说了这个是真的肯定没错,你们干什么都说的我好像很那啥似的……” 花城道:“好了,解决了。话说回来——哥哥,他们两个到底打什么?” 谢怜便对他解释了几句,以手扶额,道:“就是这样了……说真的,简直不知道谁更可疑。” 花城却道:“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他更可疑了。” 他示意的方向,是慕情。 慕情不快地道:“你们含血喷人也要有个底线吧?别一出什么事就往我头上推。” 花城道:“好。那么,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手腕上的那个是什么?” 闻言,慕情登时脸色大变。 他疾步欲退,风信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手腕上?” 他手腕上,赫然是一道咒枷! 慕情一把拨了风信的手,额头青筋凸起,对他怒目而视。谢怜看到那个东西,抱着的手臂放了下来,愕然道:“慕情,你手上?” 慕情面色沉沉不语。花城道:“建议你老实回答以下所有问题:君吾为何在神武殿召见你?他对你说了什么?为什么你比其他神官待遇好,可以毫发无损地回去?又为什么一反常态,主动要来铜炉山犯险救人?你手上这个东西怎么回事?为什么把我们引到这里?” 慕情见势不好,后退一步,立即道:“等等!你们先别攻击!先听我说!” 花城摊手道:“请。说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风信道:“先说是不是你打的我?” 顿了顿,慕情才咬牙道:“……算是我。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风信怒了,谢怜道:“让他继续说。”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32章 玲珑骰一点定心惊 4 慕情深吸了一口气, 承认道:“……的确,风信是我打伤的。 风信气坏了:“我就知道绝对是你!” 慕情对谢怜道:“但那是因为仙京完蛋了!当时所有神官都在想办法逃出去,他却还留在那里不肯走,叫他走他也不听, 再留着迟早被业火烧死,我才打算把他打晕了再丢给你的!” 谢怜道:“但是,你并没有把他交给我, 风信失踪了,却出现在了这里。” 慕情道:“因为中途出了一点意外。” “什么意外?” 慕情道:“那胎灵。它突然从背后袭击, 狂咬不止,不让我带上他。我没来得及拉起他, 仙京就开始解体重组了,于是……” 于是, 风信就随着身下那片地, 不知道被挪到哪儿了。 如果所言属实,也就是说慕情这本来是想做个好事,却一不小心捅了篓子,坑了风信一把,非常尴尬了。 谢怜道:“那你当时怎么不早说……”风信也道:“你这真不是想让我被烧死在仙京吗?就把我打晕扔那儿了?” 慕情面色一僵, 对谢怜道:“胎灵一直蹲在他胸口, 而且后来那女鬼剑兰也来了,我料想她会叫醒或挪开风信, 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他被烧死。” 谢怜也明白了。他主动出来救人,大概是因为心虚。毕竟是他把风信打晕弄丢了的, 出于责任,自然也要出一份力。难怪他一路上心神不宁的,恐怕也在忐忑风信会不会死了…… 然而,这套说辞,很难取信了。风信狂抓头发:“你这事干的简直了!我要找人你不知道吗?!你不打晕我说不定就找到了!” 慕情冷静地道:“那胎灵是白无相的手下,白无相不会对他们不利。而他们不想跟你走,你留在那里也就是浪费时间,喊一千遍也没用,不如先离开仙京保命,之后有机会再找,你非要赶着那种危急时刻来弄什么亲子相认吗?我只是做出了当时情况下最有利的判断而已。” 风信可没他那么冷静:“有利个屁!不是你家里人你才能说这种话!等等,所以你意思是,你本来想救我、让我离开?” 花城却道:“别的废话不用多说了,回答我的问题:君吾对你说了什么?” 慕情闭了嘴,稍稍迟疑。 花城又盯着他道:“你现在是不是听命于他?” 慕情立即道:“绝无此事!” 花城道:“那么请解释这个咒枷。” 慕情辩了这么久,有点儿口干舌燥,须臾,哑声道:“我说了……你们可能不信。” 风信道:“刚才问你你往死里抵赖不认,现在才承认,当然难信了。” 慕情微愠道:“为什么我不承认?如果我刚才就告诉你怎么回事,你也肯定不会信!依旧会是这个态度,谁会承认?一承认就百口莫辩了,还不如不认!”况且,风信没事固然万幸,但这事回头说起来还挺丢脸的,以他的性子,不想认也是正常。谢怜一直耐心地听着,道:“先让他说完吧。” 慕情看了一眼谢怜,半晌,才艰难地道:“这个是……因为,他让我,对殿下不利,我,不肯,所以才……” 话到这里,他自己都别扭,说不下去了。花城道:“所以,他一生气,就给你套了个咒枷?” 慕情不语。 风信道:“没别的了?” 花城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道:“凭心而论,你自己相信你说的话吗?” “……” 慕情仿佛受了莫大的羞辱,冷冷地道:“你们爱信不信。我打晕风信这事有误会,但我没有听命于任何人。” 风信道:“慕情你……还是说实话吧。” 慕情看到他的表情手指骨节就咔咔作响,道:“我说的就是实话!你想听到什么?我投降了君吾反过来害你们是吗?我在你们心里就是这样一个人对吗?太子殿下?!” 他望向谢怜,目光激荡。谢怜盯了他许久,一直在思索,正欲开口,花城却抱着手臂,拦到他身前,迎上了慕情的目光,淡声道:“用不着这样看殿下,毕竟你身上早有先例。” 慕情道:“我又没问你!什么先例?” 花城微笑道:“什么先例?从殿下手里抢来的福地,修炼起来可顺利?” 他微笑中透着丝丝寒气,语气更是森然不善。慕情一愣,脸色白了白,不由自主倒退两步,道:“你!……” 与谢怜争福地那件事,他自己也知道做的不算很厚道,因此,最怕人翻出来戳戳点点。花城语气虽带笑,无形之中却是咄咄逼人。 慕情惊,谢怜却也惊。他惊的是,花城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谢怜和风信都不是嘴碎的人,从不爱在背后议论人是非、或散播什么。虽然当时慕情离开给他们打击都很大,但他们也从没有说出去对别人抱怨过。至于抢福地,谢怜后来再也不想提这件事,并未和人谈起,相信风信也是一样的。 那三十多个神官自然也不会主动和别人说他们抢了谁的修炼灵地,对此要么守口如瓶,要么粉饰扭曲。所以谢怜后来压根没听外人传过这事。 既然如此,花城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虽然他在上天庭埋了不少眼线,但这事真的太早了,都八百多年前了,当事人又大多绝口不提,这种陈年老债也能查到吗? 慕情道:“你怎么会知道?谁告诉你的?”他望望风信,又望望谢,最终看的还是谢怜。花城冷笑道:“你不用看殿下,殿下从来不告诉我这些事。这是雪山顶上你们自己喊的,忘了吗。” 慕情脸色更白了。谢怜疑惑稍解,不禁微微汗颜。 风信和慕情两人一掐起来就相互狂翻黑账,狂揭老底,必然把一堆陈年老债都绑着□□扔向对方炸个不停。难怪花城当时那般生气。可是,他又隐隐觉得还是有哪里不简单。 因为谢怜又想起一件事——红衣鬼火烧文武庙。花城一战成名,斗下了三十三个神官,一把火烧了他们在人间的所有宫观庙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怜早就不记得当初和他争夺福地的有多少个神官了,连他们的名号、相貌、说过的话也全都不记得了,只模糊记得大约有三十几个。 那么,到底具体是三十几个呢? 会不会就是当初三十几名神官? 如果是的,那么,岂不是说,花城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半晌,慕情才勉强道:“那次是那次,这次是这次!总之,我从没想过……” 几人正争执着,突然,谢怜一脚飞出,喊道:“小心!” 慕情猝不及防被他一脚踹倒,嗖嗖两声,两道寒光锐气贴着他上方擦过,钉在墙上。慕情一跃而起,几把拍掉胸口的鞋印,道:“你故意的吗?!先动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怜百忙之中道:“抱歉抱歉,真不是故意的!”如果是故意的,慕情现在多半已经在墙上砸出一个人形坑了。众人转头一看,墙上钉着两把利剑,剑刃犹兀自颤抖,风信喝道:“谁?!” 谢怜道:“没有谁。是它们自己动的!” 叮叮当当,哐啷哐啷。四面八方,杀气大涨。那些悬在墙壁上的兵器躁动起来,疯狂颤抖,摇得整个屋子都在震天响! 谢怜道:“快出去!” 谁知,他奔到原先是出口的地方,风信却道:“你往那儿跑干什么?没路啊!门在哪儿?这屋子该不会没门吧?!这要怎么出去?” 谢怜道:“原先是有门的!但是不见了!这些兵刃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杀气冲天?” 花城两根手指夹住一柄向他飞来的长剑,并未如何用力,那剑便一折九断,噼里啪啦掉了一地。他道:“太久没人用,寂|寞了,感觉到有人进来,想杀生罢了。” 其余几人下意识齐刷刷转头去看慕情。慕情立即道:“不关我的事!” 花城道:“但,是你把我们引进来的。” 慕情道:“我是看到了胎灵才指路的!” 花城却道:“只有你看到了。” 慕情无言以对,握紧了拳。风信道:“现在该怎么办?这些兵器不能安静下来吗?” 花城还未答话,谢怜忽然想起以前对付过类似的妖魔鬼怪,喃喃道:“能!不过……得让它们杀生。” 风信道:“可是现在这地方出不去,就只有我们四个被关在这里,怎么杀生?能杀什么?” 谢怜正要开口,花城忽然道:“三个。” 风信:“什么三个?” 花城道:“纠正一下罢了。被关在这里的,只有三个。”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怜猛地转头。果然,兵器库内,原本的第四个人,慕情,他突然消失了! 千真万确!原先慕情站着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风信愕然:“怎么会?!他刚刚还站在这里的!” 花城并不吃惊,毕竟方才这种事他已经遇到过一回了,道:“这里是白无相的地盘。一切听从他的调令,肆无忌惮,自然想弄走谁就弄走谁。” “……” 如果原先,风信是八分信两分疑,对慕情针锋相对的言辞里只是气话居多,现在,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半晌,他才道:“殿下,慕情,他,该不会真的……?” 谢怜马上道:“先不要说这个了。这些兵器要□□了,先想办法让它们安静吧,不然就要被剁成肉酱了!”说着,他一把抽出了背上的芳心。花城却倏地按住了他的手。 谢怜一愣,抬头望去,只见花城凝视着他,一只眼里隐隐有血色蔓延。 他沉声道:“哥哥,你拔剑是想干什么?”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33章 百丈高崖千倾炎瀑 谢怜怔了怔,道:“我没想干什么?”  花城道:“那你拿剑干什么?”  谢怜道:“我……防身啊?”  花城的脸色阴沉的可怕,抓得更紧了,道:“你想怎么防身?把剑放下!”  这还是花城第一次用这种神情和语气对谢怜说话,谢怜整个人都愣住了。风信警惕道:“你凭什么让他把剑放下?你先把他放下!”  一柄战斧劈面飞来,谢怜眼疾手快举剑将它斩飞,道:“怎么防身……就这么防啊!”  花城的神色和语气这才稍稍缓和,但仍没放开他,道:“你不用防身,站在我身后就好。把剑放下。”  风信从地上踢到了自己的弓,捡起来双手握住、扬弓当剑,击飞一只流星锤,更怀疑了:“你这么抓着他是想干什么?你当真是本人?殿下,血雨探花的通灵口令除了你们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总不至于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他口令吧?”  经他提醒,谢怜忽然想起,花城的通灵口令,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还有第三个人听到过。  君吾!  仙乐宫里,他让谢怜当着他的面和花城通灵,是清清楚楚听到了的!  但是,谢怜还是觉得,面前这个一定是花城本人没错,只是……他像是忽然想到了很不好的事情,才会是这个态度。  思忖片刻,谢怜道:“好。”收起了芳心。  下一刻,银光横闪,弯刀出鞘!  厄命一出,整座兵器库登时漫天银光,火花不断,金石断裂之响不绝于耳。谢怜和风信被这乱闪的寒光杀气包围在中间,一动不动。十声之后,花城转过身,弯刀回鞘。谢怜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到地上。  只见原先那数百把兵器,全都被厄命打成了齑粉……  谢怜蹲到地上,捡起两片剑的碎片,心中有点痛惜:“这些可是不可多得的好剑……”  这时,风信道:“殿下,门,好像多了一扇门!”  谢怜放下碎片,站起身来,道:“原来如此,是要解决掉这些兵器才能出去。”  原本是得见血杀生才能打开门的,花城却直接用暴力打开了。刚想到这里,花城便拉了他往外走。看他杀气腾腾的,风信道:“下一步你们打算怎么办?”  谢怜道:“当然是去找国师和慕情。”  花城平静地道:“如果慕情真的投靠了君吾,那就先要他的狗命。”  “……”  三人出了兵器库,走了一阵,谢怜犹豫片刻,还是问道:“三郎,刚才你是不是以为我要用剑刺自己啊?”  花城不答,脸色还是极不好。谢怜道:“我不会的。”  花城看他一眼,道:“是吗?”  谢怜被他看得心里虚虚的。  说真的,要是在以往,搞不好情况危急就真这么解决了,但现在,再也不会了。  谢怜道:“是!我答应了你的。况且那么多刀枪剑戟,每个捅我一下,我岂不是要被捅成肉泥?哈哈哈哈……”笑到这里,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说到“捅”字之后,花城蓦地凝视向他。那目光谢怜没法形容,看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少顷,花城突然一伸手,用力将他揽进了怀里。  风信走在最后,震惊了:“我操了?我还在呢???”  谢怜眨了眨眼,拍拍花城的后背,道:“怎么啦?”  花城低声道:“殿下,你不要这样笑啊。”  他紧紧搂住谢怜,道:“不好笑,真的……一点都不好笑。”  “……”  想起之前自己捡地上尸毒骷髅,花城脸色都那般不好,谢怜心中歉然,道:“对不起,我再也不跟你开这种玩笑了,本来只是想让你不要担心的,没想到起反效果了。”  风信仿佛被这种氛围吓到了,茫然了一会儿,道:“我……也觉得不要了?既然他这么认真……”  花城终于放开了谢怜,沉声道:“走吧。”  没了带路的国师,三人除了继续深入皇宫,也没有别的选择。  但没出来多久,谢怜便觉察了空气中的异样。  他道:“你们觉不觉得……好像变热了?”  他们一行人刚刚进入地下皇宫时,是森凉森凉的。但走了一阵,四周空气仿佛突然膨胀,闷热了许多。风信似乎颇有同感,但他一转头,微微一怔,抬手指道:“殿下,看后面!好像有光。”  正如他所说,后方有光,正在缓缓逼近。  在漆黑的地下出现了未知的光源,这情形颇为诡异,是有什么人来了吗?  待到那光现出真面目,谢怜终于发现,地下的空气变热了,不是他的错觉。那令人窒息的闷热,就是这光带来的。  赤金的炎流,咕咚咕咚翻着的气泡,向着坡下三人爬了下来。  外面的岩浆,顺着河道流进地下皇宫来了!  谢怜正心道不好,突然觉察背后有人飞速奔过。他反手就是一绫抽出去,道:“稍等!问个路!”  那人险险避过,身形一顿,众人一转身,借着不远处炎流带来的火光看清了他的脸。风信喝道:“慕情!你小子,站住!”  慕情哪里会站住,二话不说,拔腿就跑。三人正欲追击,地面一阵剧烈的颤抖。  那赤金的岩浆突然来势汹汹,漫过了皇城内的河道,爬速大涨,迎面向几人扑来!  三人即将被逼得无处落脚,不过,谢怜进来前就遇到过这个难题了,眼下只不过难度稍高。他道:“风信,岩浆里有许多空心怪,它们可以浮起来,踩着他们别沉下去了!”  说完,瞅准了一个在炎流里奋力划动手臂的空心人,一跃而上!  甫一落足,谢怜心下一喜。这几个空心人个头似乎格外大些,被他一踩,居然只是微微一沉,但依然能在炎流面上浮而不坠。只要它们不作怪,简直可当轻舟!  风信也看准一只跃上,扬弓对那空心人道:“好好游,别沉!”那空心人被他拿着武器威胁,果然不敢怠慢,更加卖力。花城却只是抱着手臂,低头看了他脚下一眼,那空心人便老老实实不敢作妖,马力全开,游得最快。谢怜则双手合十,诚恳地和那空心人打商量:“载我一程,麻烦载我一程!回头给你烧香!你不要香是吧?想要什么供品随便说!”那空心人显然极为不满,时不时挥动手臂想把他赶下去,偏生谢怜牛皮糖一般,就算它打滚也甩不掉。不消说,最不好对付的一只,又被谢怜挑到了!  三人御怪顺流而下,仿若迎风冲浪,越往下|流坡度便越大,速度便越快,还要时不时避过炎流中突起的障碍物,一路可谓是惊险不断。一阵过后,终于追上了前方的慕情,风信道:“慕情!你跑什么!”  慕情脚下也踏了一只空心人作浮板,回头道:“不跑等你们围攻我吗?”  风信手里有弓无箭,只能隔空喊话,道:“不围攻!先说清楚你是怎么突然从兵器库里消失的!”  慕情回头,冷笑道:“你们……”  话音未落,谢怜看清了前方的景象,双目瞳孔急剧收缩,喝道:“你前面!!”  慕情一回头,这才发现,前面的路,戛然而止了。  这里原先应该一处地下断层,落差极大,起码有百丈之高,仿佛一个巨大的断崖。  他没想到居然会突兀地出现这种地势,加上越往下岩浆流速越快,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猝不及防,飞了出去!  慕情的身影和他脚下那空心人一起,瞬间消失,而这边三人也即将以势不可挡的高速冲到那断崖边上!  千钧一发之际,若邪向后飞出,在远处一座宫殿的飞角上缠了几道,打了个结。谢怜一手抓若邪,另一手抓花城,再把若邪另一端扔向风信,道:“接住!”  以绫为系,三人这才堪堪定住。此时,他们距离那“断崖”最远的也不过两丈,再迟一步就也要坠下去了,可谓是悬崖勒马。只是上方依然不断有滚滚岩浆冲下来,谢怜又道:“收!”  若邪迅速缩短,带着三人向那宫殿收去。不多时,三人跃上宫殿之顶。这宫殿较大,因此屋顶还算宽敞,以石为基,不惧岩浆冲刷,到了这里,暂时可以松一口气了。  惊魂稍定,风信望着那空荡荡的“断崖”,愣了一会儿,不可置信地道:“慕情……掉下去了吗?”  谢怜勉强定住砰砰狂跳的心,喘了口气,擦去额头上的汗珠,道:“没有!”  站在这座宫殿屋顶的最侧一角,探出身子,就能看到,那断崖边上的岩石里,钉入了一把长刀。  而一双手,正紧紧抓在这把长刀的长杆刀柄之上。那双手下,是一张竭力咬牙、血意上涌的脸。  此刻,慕情就处于这样一个与瀑布般倾流而下的岩浆平行的可怕位置。  火珠在他面前飞溅,当真是“火烧眉毛”,要不是他罩了一层护体灵光在身外,挡去了大部分的灼气,早就被烧得面目全非、满头起火了。  但这护体灵光也撑不了多久,如若他整个人坠入岩浆池子,照样得化骨为气!  这一幕看来令人心惊肉跳,风信道:“这要怎么办?!殿下,你那条白绫够得着他吗?”  谢怜已经动手试了,收回若邪,拍掉它身上的火焰,道:“不行!这个距离太远了!若邪在半空中就着火了!”  慕情的衣服上也燃起了许多细碎的小火焰,刀柄烧得滚烫,但他还是死死抓着,不敢撒手,也不敢往下看。  一撒手,下面就是烈焰炎池在等着他,还有无数亡灵饥|渴的号啕之声幽幽回荡,仿佛在呼唤着上方悬空、垂死挣扎的人,快下去陪伴它们。  慕情死死抓住刀柄,苍白的额上满头大汗,见到远处三人,动了动嘴唇,似乎想呼救。但是,他的性格,很难把“救命”“救我”这种话喊出口。  再来,不管花城是否游刃有余,恐怕都不会救他,风信也很难说,剩下唯一有希望愿意救他、有能力救他、还可以影响其他两个人的,就是谢怜了。  最终,他身体奋力往上一挣,额头青筋微突,冲谢怜喊道:“殿下!”  谢怜正在飞速观察四周,闻言望他。慕情憋了好一阵,憋足了一口气,赤红着脸喊道:“……相信我!殿下,你知道我没有说谎吧?你知道我不会真的害你们的吧?!”  “……”  他这样满怀希望地问谢怜,仿佛抱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样子,却让谢怜忽然想起了另一幅画面。  在许多年前的一个暮|色|时分,他也是这样满怀希望地问慕情的——  “你知道我没有说谎吧?”  当时慕情是怎么回答他的?  这些事他几百年都不曾去想,但慕情这一句问,却突然把它们从封尘已久的角落里翻了出来。  一翻不可收拾,无数的画面和声音闪过,谢怜这才发现,原来这些记忆如此清晰,原来他从未忘记!  慕情没等来他的回答,在谢怜异常的沉默中,像是也慢慢想起了同一幕,脸色渐渐变了。看来,他也明白方才那句话喊错了,无意之中,提醒了不该在此刻提醒谢怜的事。  这时,花城在谢怜身后淡声道:“哥哥,在你做决定之前,我要提醒你几件事。”  谢怜这才回过神来,道:“什么?”  花城道:“第一,除非岩浆停流,否则,你去救他,必将冒着生命危险。”  可是,谁知道这些岩浆什么时候才会停流?那刀柄已经被烧得发红,慕情的双手握不了多久,怎么可能撑到那时候?  谢怜默然。花城又道:“第二,如果慕情已经投靠君吾,君吾一定有办法把他从这里挪走。但你,就会陷入危险之中。而这种可能,非常大。你想想他这一路上来的举动。”  打晕风信、引他们进兵器库、拒绝承认打晕风信还反咬一口、在兵器库暴动之后突然消失、时机恰好的岩浆倒灌、一路把他们引到这里。  现在,他又是不是正故意引导着谢怜,走向绝路?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34章 百丈高崖千倾炎瀑 2 ,!  谢连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了。那长杆刀柄烧得发红,慕情大叫一声,松开了一只手,凭另一只手吊了一阵,不敢多撑,又抓了上去。可他双手手心已在丝丝冒着白烟,虽然隔得远,这边几人仿佛也闻到了焦肉的气味。  花城随手放出一只银蝶,那银蝶扑翅扑翅,飞出几丈,还没到离慕情距离的三分之一,便化为一缕银汽,消失在空中。  谢怜知道,他这是在给自己展示,死灵蝶亦不可助,死局,不值得拼死一试。  慕情也看到了那银蝶消失的过程,神情渐渐变得绝望。  他明白了。现在,一是没人有能力救他,二是没人相信他,在他百般触雷的前提下,谢怜根本不会冒着生命危险过来拉他一把。  只是,虽然绝望,却仍不甘心,仍不愿放弃,慕情咬咬牙,喝道:“你不相信我也罢,我绝不会就这么掉下去的!”  说着,手上更加用力,似乎想旋空一转,立足在刀柄上。谁知,他身体刚刚升起几寸,又猛地一沉!  慕情向下望去,双瞳中映出了无数个被熔成血红色的怨灵,扭曲的脸孔和四肢贴在他腿上身上,正在把他往下拉!  这些怨灵是本来就溶于流动的岩浆里的,忽然冒出,一个接一个吊在他下半身下,沉重无比又滚烫,如火上浇油、雪上加霜,慕情要疯了:“滚!!!”  在过去的几百年里,他不是没濒临绝命过。但那都是因为受了重伤,葬身岩浆这种死法,比负伤身死要恐怖千百倍,一想到他要像那没有生命的死灵蝶一般化为一缕烟气、了无痕迹,根本无法接受。  终于,慕情的手撑到极限了,十指微微一松,就再也抓不住了。  刀下一空——他掉下去了!  一道人影向着下方燃着熊熊烈火的炎池坠去:“啊啊啊啊啊啊!”  可是,他叫得虽惨烈,身体下坠了一段距离后,却猛地在空中一顿、悬在了半空!  慕情惊魂未定,头皮都麻了半边,但本能的反应还在,快速摸到身上。原来是一道白绫缠住了他的腰。  自然是若邪了。可是,谢怜栖身的那座宫殿离他掉下去的断崖不近,若邪先前都探不过来,又怎么能在他下坠了一段后将他拉住?  慕情向上望去,惊异地发现,谢怜根本就不在那座宫殿屋顶上——他就在自己的头顶上方。  之前慕情将长刀钉入岩石,抓住那刀柄才坚持了一段时间。而谢怜,现在就半跪在那刀柄之上!  谢怜一边急速收短若邪,一边看下面,看他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来得及。”  慕情喃喃道:“……太、太子殿下?”  方才那一瞬太过刺激了,刺激到他脑子还有点稀里糊涂的。这么远的距离,中途都是滚滚的岩浆,没有其他落足点,谢怜最多只能跳到一半,他是怎么过来的?  远处,风信的声音传来:“殿下!你们没事吧!”  慕情循声望去,那宫殿屋顶上,现在只站着花城和风信两人了。花城抱起手臂盯着这边,似乎在确认谢怜的安全,别的他都不关心。而那宫殿和他坠崖点的两点一线的中心,一把漆黑的长剑,冷冷立在奔流不息的赤红岩浆之中。  芳心!  原来如此!慕情终于明白谢怜是怎么过来的了。  凭谢怜的弹跳能力,的确最多只能跳到一半之远,无法直接从安全的宫殿屋顶跳到坠崖点救他。所以,谢怜先把芳心掷出,将此剑立在炎流之中,作为一个落足点,再以芳心为起点,跃到他的刀上,于千钧一发之际抛出若邪,堪堪将他拉住。  谢怜道:“刚才一直在想办法,这里实在没什么可以用的东西,所以花了些时间。你也太急了,不要乱来啊,乱来掉的更快。”  慕情本以为谢怜的沉默是在犹豫要不要救他,却原来是在思考到底该怎么救,也亏得刚才形势那般危急,谢怜还能冷静思考了。  他额上的汗珠更加细密了。  一抬头,谢怜向他伸出一手,笑眯眯地道:“总之,虽然稍微迟了点,不过,这手伸的还不算太晚吧?”  “……”  不知是不是方才抓着刀柄抓了太久,慕情居然觉得手臂无比沉重,提不起来。谢怜又把手伸的更下,道:“起来吧。”  慕情终于抓住了他的手。  他整条手臂都是微微颤抖的,谢怜一用力,把他拉了上来,两人一起站在慕情长刀的刀柄上。谢怜转身,对屋顶那边招手,道:“三郎,成功了!”  花城道:“好的,哥哥,现在回来,立刻!”  谢怜应道:“好的,马上回来!”又转头问慕情,“你还能跳么?不能的话我带你?”  慕情嘴唇动了动,道:“我……”  谢怜观察他神色,果断地道:“我带你吧。”说着,就抓了他后背。要在以往,慕情估计会暗暗翻个白眼让他别这么抓,不尊重人,但现在,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谢怜正要跃起,谁知,正在此时,两人忽然同时感觉,脚下一歪。  好死不死,那钉入岩石的长刀,早不松,晚不松,偏偏在这个时候松动了!  花城勃然色变,道:“哥哥!!!”  这一次,是两道人影,一齐向着赤红的炎池坠去。此种火烧屁|股之时,谢怜仍能急速思考,道:“没事!”半空中翻了几翻,抓住空中那柄长刀,双手并用,再次一刀钉入岩石之中!  “铛”的一声,火珠飞溅,绚烂至极。在谢怜的护体灵光之外,这些火粒子仿佛碎裂的金砂,但若是这层护体灵光消了,沾上一粒都能把人活生生烧穿一片窟窿!  若邪将慕情提起,谢怜严肃地对他道:“这把刀承担不了太久两个大男人的重量,这样下去不行。我们两个之中,只能留一个人在这里。”  慕情稍稍回过神,道:“你是说……”  谢怜道:“你不要留了。”  “……???”  慕情双瞳微微收缩,还未开口,谢怜便抓住他,用力向上抛去,喝道:“看准!”  慕情被他抛过断崖,发现自己在向芳心伫立处飞去,定定心神,凌空一翻,落定在芳心剑柄上。  到这里,他才明白为什么谢怜要先把他抛上来了。  因为,这个距离,也许谢怜可以直接从那下移了数丈的刀柄上跳过来。但是,他却不行。  这个距离对他来说,太远了。他是借了谢怜这一抛之力,才能上来的!  风信捏了一把冷汗,道:“还好殿下你反应快!”  花城则神情凝肃,对着下方道:“哥哥!你再不回来,我就直接下去找你了!”  他语气带着警告意味,谢怜忙道:“我这就上来了!情况还好,不算难应付,我一个人能跳过去,你别下来。”  花城神色这才缓和几分,但还是目不转睛盯着那边。风信看看他,忍不住道:“……挺意外的。”  花城也不回头,毫不好奇地道:“什么。”  风信抓抓头发,道:“我以为,你对慕情意见很大,会觉得他不值得救,会反对殿下救他,不让他去的。”  花城这才看他一眼,道:“半错半对吧。”  “啊?”  花城道:“你前面那句没错,我的确觉得他不值得救,他怎样都不关我事。”  看他一脸无所谓的神情,风信汗颜:“你也太直接了吧!”  而且想到没准这人心里对自己也是这么个态度,就更让人汗颜了!  花城嗤笑一声,顿了顿,又道:“但,殿下怎么选择,只有他一个人能决定,我永远不会反对。”  “……”  风信从来没听过这种话,男人对女人尚且没有,男人对男人就更没有了,只觉得要是给谢怜听到肯定又要不得了了,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只好道:“……啊。这样。”  花城转过头,凝视着炎流火光中四下观察、思索对策的谢怜,微微一笑,道:“而且,我早知道他一定会那么做了。”  那边,谢怜道:“慕情,你快到屋顶上去吧,别跑了,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待会儿好好说。”  慕情这才反应过来,如果他不离开芳心,谢怜下一步就没有落足点了。强逼自己冷静思考,准备回到屋顶上,岂料,他才刚刚起身,下方谢怜忽然道:“谁?!”  谢怜站在刀上,正默默蓄力,突然,背后炎瀑分开,瀑流里伸出一双手,蓦地抓住了他。  那东西明明是从炎瀑里出来的,那双手却冷得可怕,谢怜打了个寒噤,听到花城在上方道:“殿下?!”  那双手紧紧抱住谢怜,带着他从刀上坠了下去。谢怜一脸愕然,而上方几人则看清了从背后抓住他的是什么东西。  那人一身白衣,脸上戴着一张半哭半笑的面具,似喜似悲。  白无相!  若邪警觉危险,自发乱飞,向上蹿去,蹿过慕情眼前。慕情下意识抓住它,但白绫另一端传来的力量过大,非但没拉住,反而把他也拽了下去。  谢怜在狂飞的火星中急速下坠,听到那东西在他耳边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天真!太天真了仙乐!你以为两全其美的大好结局来的这么容易吗?”  下方是炙人的灼灼热浪,心里却是毛骨悚然。冰火两重天中,谢怜抬头望去,上方漫布穹顶的火与光里,居然若隐若现有一片红影,正在接近。  花城也跳下来了!  这下面,可是岩浆池啊!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35章 通天桥三傻还复昔 作者有话要说:春节快乐!15号除夕,更6k,请个假过节应酬,下一更在2月16号20点-21点!  不知是灭顶的恐惧、还是炙热的岩浆,谢怜整个人都被淹没了。  良久,他才悠悠转醒。  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坚硬的地面上,而慕情跌坐在一旁,正呆呆地看着他。  谢怜眼前还隐隐发红,一下子坐了起来,道:“三郎!”  谁知,他一坐起,慕情便回过了神,道:“别乱动!”  谢怜下意识手掌欲撑地,却撑了个空,重心一偏,整个人险些翻下去。微微一惊,这才发现,他根本不是躺在地上。  他是躺在一座桥上!  这是一处空间庞大的底下岩洞,穹顶深邃入浩瀚夜空,洞中,“浮”着一座残桥。  桥身残缺不全,漆黑骇人,似木似石,仿佛经历千年雨打风吹、尘封火烧。无柱支撑,自悬空中,向前后两端无尽地延伸,不知来自哪里,去向何方,望不到尽头,辨不清方向。有的地方宽达三丈,有的地方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行。  残桥百丈之下,便是烧得翻滚的通红岩浆池,犹如地狱红汤。  通天桥?  谢怜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就是这三个字。两千年前,乌庸太子为避大难,造了一座通天之桥,这座桥会不会就是它的遗迹?  他记得自己是被白无相生生拖下来的,现在怎么会在这座桥上?  谢怜爬起身来,道:“三郎?”  慕情依旧坐在一旁,道:“不用喊了,他不在。”  谢怜转向他,道:“我们怎么会到了这里?中途设了缩地千里吗?”  慕情道:“大概吧。我明明是冲着岩浆池掉下去的,但在半空中,就被传送到了这里。”  可怜风信,三个人都掉下来了,就他一个留在上面,多半又要抓狂骂街了。不过,最要紧的还是先找到花城,不知他被移到了哪里?  谢怜瞥到被扔在一边的芳心和长刀,捡了起来,向慕情走去。慕情见他提着剑沉着脸走来,不知以为他要干什么,神色忽然紧张。  谢怜却把他的刀递给他,又向他伸出一手,道:“你没事吧?没事就站起来,我们得赶紧走了。”  慕情看着他向自己伸出的那只手,沉默许久,摇摇头,道:“走不了。我手足都受伤了。”  谢怜蹲下来查看片刻,果然,慕情双手手掌都红了一大片,腿上也有烧伤,怕是只能慢慢走了。思索片刻,他道:“我扶你吧。”  他将慕情拉了起来,手臂扛在肩上,如此搀扶行走。走了几步,忽然,慕情道:“为什么?”  谢怜一边打量四周环境,一边道:“什么为什么?”  慕情道:“我以为你发现我也没事后会更怀疑我。”  谢怜道:“哦,不会啊。”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啊。”  “知道什么?”  谢怜道:“我知道你没有说谎啊。”  “……”  慕情脸上是什么表情,当真难以言喻。  谢怜理所当然地道:“你不是让我相信你吗?我是相信你啊。就这样。”  “……”  “怎么说呢……”谢怜道,“我也算认识你很多年了吧,这一点我还是可以肯定的,你不是这样的人。之前我不是说过吗,你可能会往别人杯里吐口水,不过下毒这种事,你不会做的。”  听前面一句,慕情似乎微微动容,听到后面半张脸都黑了,道:“这个比喻就算了,真的算了,不要再提了。吐口水这种事我也不会做的,太没品了!”  谢怜摆摆手,道:“不要在意这种细节啦。而且,就算万一的万一,我倒霉透顶,看错了你,你也打不过我和三郎啊,反手一掌就把你打死了,构不成威胁哈哈哈……”  “……”慕情喃喃道,“你是故意的吧,你一定是在努力地想把我气死吧……”  “咳,开玩笑的,总之吧。”谢怜不笑了,抓着他的手臂,看向前方,道,“如果你真的因为拒绝为恶,被君吾戴上咒枷,那我就不能让你因为做了这件事而付出不好的代价。”  他平静地道:“因为你做的是对的。”  慕情瞪了他半天,最终,咬牙切齿地道:“谢怜,你这个人真是……”  谢怜马上道:“免了,你想怎么评价我我还不知道吗。眼下你还得靠我扶呢,就别说些让我想把你丢下岩浆池的话了。”  慕情哼道:“知道我想怎么说你你还救我。”  谢怜道:“彼此彼此了。我救你,只是遵从自己一贯的原则罢了。再说,虽然你这人各方面是都挺微妙的,以前我真有段时间很想揍死你,不过当时没揍成,过了这么久,也提不起兴趣了。但再微妙、再想打你,你都罪不至死吧,能救当然要救。”  慕情泄了气般地哼笑了几声,默然片刻,又道:“殿下,其实我……”  正在此时,两人脚下同时一沉,双双勃然色变。  慕情有伤在身反应不及,好在谢怜依旧神速,足底一点,向前一蹬,轻飘飘落到前方三丈之处。回头再看,原先他们踏足的那处桥身,居然猝然断裂,直直向下坠去!  轰!  一段漆黑的桥身落入猩红地狱池中,在池里翻滚等候了许久的怨灵们迅速伸出几百双手,争先恐后扒上去,仿佛想借它脱离苦海。但它们数量太多,那段残桥根本托不起他们,很快就沉了下去。上方两人胆战心惊,对视一眼。谢怜道:“看来这桥不太牢固!”  慕情张了张嘴,大概想说退回去算了,原先他们躺的地方桥面还算宽阔,应该不至于塌下去,但那段一塌,没了路,已经回不去,两人只能往前了。而前方的桥面,忽宽忽窄,仿佛遍布陷阱,危机四伏,不知踩中哪里就会掉下去!  谢怜二话不说,一把将慕情丢到背上,道:“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不然说不定也会塌,抓紧了,我要快速通过!”  说快就快,谢怜果然飞步跃出。越是往前,桥面越是窄得令人窒息,最宽之处也只略胜一扇门,而最窄之处,不过一人腰宽!  但在这种险境之中,谢怜掠过之处,纹丝不动,他足底每每在桥面上一点,都犹如燕子抄水轻轻一掠,点到即收。若是有其他武神在此,只怕全都会被这种控制力精妙到恐怖的步伐震住。因为,再没第二个武神可以做到了,这是只有不能仰仗法力、日复一日精修武力的人才能锻造出来的精巧身手!  突然,一道火柱冲天而起,拦在谢怜面前。要不是他反应奇快、刹得及时,只怕就冲进火里烤个正着了。二人向下望去。不知何时,下方聚起了成千上万和熔岩一色的怨灵,尖叫狂笑着,向他们伸出双手,那道火柱就是它们合力发起的。两人耳朵都隐隐生疼,慕情道:“他们在喊什么?”  谢怜喃喃道:“……‘下来吧,和我们一起,烂死在这里!’”  慕情悚然望他:“你听得懂?他们说的应该是乌庸语。”  谢怜点头:“嗯,这些……是通天桥塌下来后掉进岩浆被烧死的乌庸国人。小心不要被它们缠上,它们会把看到的一切东西都拖进岩浆里。这果然就是通天桥的残躯!”  慕情道:“它们把人拖下去就能解脱?”  谢怜道:“不。拖别人下去也不能解脱。这些怨灵是永远也解脱不了的,只是,它们喜欢看到别人和它们一样。”  就是因为这样,它们才永远都解脱不了,永远要在这地狱池里煎熬折磨。慕情疑惑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谢怜道:“我也不知道,但应该是……他告诉我的。”  就像给他植入食尸鼠的尖叫记忆一样。  那些熔岩怨灵们似乎很不满他们还没掉下来,鬼鬼祟祟,聚在一起悉悉索索,手牵着手,又要向上发起新的进攻。谢怜拔腿就跑,火柱顷刻便到,原本就坑坑洼洼的桥面更加残缺不全了。  不能光是挨打不还手,谢怜也试着向下轰,但他没剩多少法力,轰不远。慕情法力比他充足,轰得也比他远,但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好几次下方火柱都险些烧到他们脚跟,那群怨灵成群结队,能量极大,嘻嘻哈哈,指指点点,兴奋至极,仿佛在观看什么逃命表演,他们却半点也奈何不得,憋屈至极,恨得他骨节咔咔作响!  半晌,慕情在谢怜背上咬牙切齿地喘了几口气,仿佛下定了一个艰难的决心,哑声道:“算了,太子殿下……谢怜你把我放下吧!”  谢怜一面飞奔一面道:“说什么呢!你如此惜命怕死,可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慕情额头青筋暴起,道:“我惜命怕死还真是不好意思了。左右也是死了……趁我还没改变主意后悔,快把我放下。”  谢怜道:“你不要闹了,别说话了我会分心的,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快点找到这桥的尽头。”  慕情道:“谁跟你闹?如果这桥真是通天桥,鬼知道你还要跑上多久?迟早给它们打翻下去。放我下来,我去搞死这群阴险的杂碎,你自己走!”  说着,他在谢怜肩头轻轻一拍,飞了起来,落在身后。谢怜回头,向他走了一步,慕情道:“别过来,这儿桥面窄,你过来两个人都要掉下去!”  谢怜只好顿步。慕情哼了一声,又道:“你说的没错,我们彼此彼此,你看我微妙,我看你,也挺微妙的。”  他直视谢怜,道:“这个时候了,我就直说了吧。我对你有很多想法。”  谢怜道:“呃……这个……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慕情冷冷地道:“是吗,那你知道,我经常觉得,你不过是靠出身,因为你是太子殿下,你还运气好,但你本领也没比我强多少吗。”  “……”  “我还觉得,没准你喜欢做好事给别人看,然后享受赞美和吹捧,甚至你帮我都是因为这个理由,因为我是一个可以让你展露怜悯和善意的绝好对象。实话说,这些想法,有些我到现在还改变不了。大概永远也改变不了。压下去一时,过一段时间又会翻起来。”  谢怜也不知道该汗颜还是该怎么样了:“这种话不用当着本人的面说这么详细吧!”  谁知,下一句,慕情道:“但更多时候,我还是挺……佩服你的。”  谢怜一愣。  慕情硬着头皮、仿佛有谁掐着他的脖子逼他说话一般,生硬地道:“很正常吧。你……的确……挺厉害的。人……也……比……我好。大体上,我……很想……和你成为朋、朋、朋友。”  “……”  谢怜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从慕情嘴里听到这种话。虽然磕磕巴巴、不情不愿、硬邦邦的,但居然如此直白坦诚,如此像人话!  他一双眼睛不由睁大了:“你……”  慕情终于从牙齿缝里挤出了那几句,吐出一口气,道:“仙乐灭国那时候的事,不管对错也好,不管我自己有多困难也好,我始终欠你一个道歉。”  谢怜卡了一下,道:“……陈年旧事了,算了吧。比起这个,我们还是先走吧!”  慕情扬声道:“他跟我说,如果我有嫌疑,就算你心里知道我没做,你也会顺水推舟不去救我。因为你恨我,你不会相信我。”  “他”?谢怜明白,这个他是谁。慕情道:“虽然我没答应帮他,但他说的,我也想过。我一直以为你会在心里恨我鄙夷我,所以我,一直……反正,你没真这么想,很好。”  又一道火柱冲天而起,谢怜倒退几步避过,离慕情更远了。而慕情怒色上涌,俯身猛地一掌在桥面上一拍。谢怜双瞳收缩:“你干什么?!”  毫不意外,那桥段塌了,带着慕情向下坠去。慕情在半空中冲他喊道:“帮你扫清这些杂碎!”  断桥入池,激起高浪,那群熔岩怨灵们原本欢欢喜喜涌来准备拖他下水的,岂料一道轰击扫过,被打散了一大片,惊嚷鬼叫中,慕情站在断桥中央,周身灵光亮到最炽,冷笑道:“你们这群阴沟里的杂碎,放阴火很痛快是不是?我来了,你们倒是别跑啊!”  现在,他终于能轰到那些熔岩怨灵了!  慕情提着赤红的双掌,狂扫怨灵,杀了个痛快,打得下方原先看戏的怨灵们纷纷尖叫散开,游向四方。他衣袖衣襟都起了火,谢怜趴在上方道:“慕情?!你能跳多高?”  慕情喝道:“你怎么这么多废话,还没走!”  谢怜辩解道:“这不是我的问题。你这辈子好不容易说几句人话,然后就掉下去了,这让人怎么走?”  慕情大怒:“什么叫好不容易说几句人……”话音未落,他脚下那断残桥沉了几分。两人脸色都是一变。  这下,是真要葬身岩浆池底、化骨成汽了!  慕情方才中气十足,现在却脸色煞白了,提起手掌,闭上眼,似乎想在被烧死之前先一掌击碎自己天灵盖,死得痛快点。谢怜忙道:“等等等等你不要冲动!我我我我我有办法!”  慕情又睁开眼:“什么办法?”  若邪虽然探不到最下方,但可以探到一半,谢怜把它抛下去,道:“你用尽全力跳吧!挑起来抓住它!我拉你上来。”  慕情脸更白了:“我要是跳的起来,还用想办法吗?!”又准备鼓起勇气打死自己,谢怜道:“等等等等!真的等等!!!我马上就想到办法了!”  “什么办法你说啊?”  办法呢?办法呢?快想到办法啊!  没有办法!!!  两人都快绝望了,慕情又举起了手。谁知,正在此时,一只手把他手掌“啪”的打开,抓住了他。  然后,提着逼近呆滞的慕情,纵身一跃!  谢怜感觉白绫那端一紧,往下一看,又惊又喜,道:“风信?!”  慕清原先落足的那断残桥已经咕咚咕咚彻底沉进岩浆河底了,而白绫末端,风信一手抓着若邪,一手提着面色铁青的慕情,冲他喊道:“殿下,快拉我们上去!”  下方还有几个空心怪人扑腾扑腾着游过,看来,风信就是乘着它们从河的上方飘来的。谢怜来不及多问,赶紧找了一处较宽较稳的桥面把他们往上拉。二人稳稳上升中,下方却渐渐又聚拢了一群新的熔岩怨灵,怨毒地望着上方,嘀嘀咕咕抱团商量,不多时,再次向上轰出一道火柱!  风信和慕情吊在半空中,闪避不得,谢怜提着若邪挪了好几步,错过这一击,但别处的桥面都不如这一处宽敞稳当,避过一击后,只能又返回去。风信险些被火柱烧到,破口大骂道:“下面这群什么狗|屎玩意儿,乘人之危这么阴险的?我|操|了你们全家了!”  谢怜道:“它们全家都长这个样,你确定真的要操?!”  它们还没放弃,嘻嘻哈哈,似乎准备继续偷袭,风信火气正大,把慕情往上一举,道:“抓着!”  慕情刚才以为真的要死了,刺激太大,到现在反应还有点迟钝,依言抓住。风信不用提着他,腾出一只手,从背后取下长弓,还有几根不知他从哪里捡来的树枝。他以枝为箭,一手持弓,牙咬住弓弦和箭尾,搭箭上弦,稳稳拉开——嗖嗖嗖嗖,四箭齐发!  箭入炎池,炸开了花,吓得熔岩怨灵们翻了天,再次四散。风信终于痛快了,骂道:“看到没?说操就操!他妈的狗屎玩意儿!老子一只手射|爆你们!”  终于,三人一起站在了通天桥的桥面上。谢怜抹了好几把汗,心还在砰砰狂跳,道:“风信,你怎么来的?”  说到这个风信就抱起了头:“我怎么来的?你们三个都跳下去了,我有什么办法?我他妈差点没疯了!只好想办法绕到那个断崖下面,一路飘到这里,听到轰轰声和人声才找到你们。你们搞什么,跳岩浆池!疯了!”  慕情终于恢复神智了,道:“我是被拽下来的!”  想来风信崩溃地骂了一路,谢怜道:“好好好,你冷静。不管怎么说,你真是天降救星,帮大忙了!所以说,有的时候,人真的就是……一定要别人拉一把才能挺过的,真的!”  三人都吓了个半死,乱七八糟脸色铁青地喘了一阵,不敢多留,风信背了慕情,继续在通天桥上飞跃前进。跃了一段,交换了所见,谢怜得知风信也没看到花城,不由揪心。花城究竟在哪里?也只有顺着着桥边走边找了。  这时,风信对背上慕情道:“对了,你之前喊的那些话,我也听到了几句。前面听的人火大想揍你,后面没想到,你小子心里居然是这么想的!”  “……”  慕情的脸黑了。风信对谢怜道:“我早就跟你说了吧,他这人,心思比深宫怨妃还弯弯绕绕,简直莫名其妙!”  “……”谢怜看慕情的脸已经不能看了,冲他摆手。风信却浑然不觉,又转向慕情,道:“你想跟殿下做朋友,你就直说啊!觉得殿下心里鄙视你做不成朋友了就要阴阳怪气整天恶心人,真是搞不懂你脑子里怎么想的?”  谢怜放弃了,摆摆手道:“他不是从小就这样吗。你别说他了,看他脸都红了。”  “……………”  慕情忍无可忍,咆哮道:“我操了,我真是操了?!你们两个能不能闭嘴?!”  谢怜提醒他道:“你好像串了风信的词。还有,骂脏话不太好吧。”  风信道:“你自己说的,很想和殿下做朋、朋、朋友!”  他还故意学了慕情那几个咬牙切齿的卡顿,慕情的脸都狰狞了,手已经偷偷伸到背后去摸刀了,风信又道:“行了,现在说开了。反正你记住:太子殿下心里从来没有把你想的怎样不堪,除了那次你那事做得太过分他生气了,后来他在我面前都没说过你一句坏话!你,今后做个正常人,正常说话正常表达,再阴阳怪气的我就骂你了。”  慕情听前面低头闭嘴不语,听后面直翻白眼:“你不骂我几百年了吗?”  谢怜提醒道:“慕情,你是神官啊,要注意形象,不能随便翻白眼,被信徒看到会有意见的。”  慕情道:“得了吧。这人还整天在上天庭骂脏话呢。”  风信哼道:“那是你该骂。”  慕情道:“你少跟我翻旧账了,你不也丢下殿下去生儿子?”  风信额头青筋也起来了,撸袖子道:“你找掀是吧!”  慕情冷笑道:“掀你自己呗。要不是你以前整天在太子殿下旁边说我坏话,我至于老觉得他也看不起我、心里微妙吗?”  话题又陷入了死循环,谢怜道:“这种时候你们就不要相互翻黑历史了吧,伤害彼此有什么意义呢……”  慕情又翻了个白眼,嗤道:“再说了,看当年把你大惊小怪的,打个劫怎么了,我要是殿下,到了那一步,我深夜连盗十八家豪门大户,绝不眨眼,就你当个事,还追着殿下问怎么回事。”  谢怜汗颜,回头道:“等会儿,也不要翻我的啊?总之,找三郎,先一起帮我去找三郎吧!哈哈哈哈……”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36章 血探花恶斗白无相 正在此时,三人同时感觉到下方一波灼浪传来,齐声道:“当心!”脚下提速。七八道火柱冲天而起,一看下方,聚集了更多的熔岩怨灵!  谢怜道:“风信,把慕情给我!”  风信二话不说把背上慕情丢给他,谢怜背上,慕情道:“快搞死它们,烦死人了!”  风信道:“用你多说!”开弓便是连环箭。他这兵器攻击范围可比谢怜和风信瞎打一气要远多了,炸得下方赤浪高飞、尖叫连连。谢怜道:“干得漂亮!”  慕情在他背上道:“还行吧!”  怨灵们怨毒不已,商量一阵,游到更远的前方,合力向上喷火。轰轰几声,谢怜道:“前面一段桥被它们烧断了,它们想截断我们的去路!”  风信骂道:“我操了,这么齐心协力手拉手抱团干什么不好,非要害人!我看你们再过八千年也别想从岩浆里上来!”  他一扬弓,那些熔岩怨灵又散了。谢怜道:“别骂了准备好!要跳了!一、二、三——!”  一开始蓄力加速,二计算步数,三足下猛蹬起跳——三个身影腾空而起,越过桥断缺口,落到对面,继续狂奔。那桥本是作“通天”之用的,理所当然的渐渐坡度上扬,但谢怜越奔越是身轻如燕,道:“我们三个,好久没这样了吧!”  慕情道:“你是指这样一起并肩作战,还是一起夺命狂奔?”  谢怜道:“都有!”  风信:“明明经常这样!”  谢怜:“是吗!”  可是,有些东西说开和不说开时,心境是完全不一样的。谢怜哈哈笑了两声,双目一直观察四下,始终没瞧见一缕红影,忍不住微微有些焦躁,道:“三郎!”  他的唤声在偌大空旷的地下岩窟中回荡,无人应答。谢怜嘴唇发干,舔了舔。背后慕情看他东张西望的,沉默片刻,道:“殿下,你真的很喜欢他啊?”  “……”  谢怜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问,道:“啊。啊?……啊。”  虽然他面上一脸茫然,耳根却慢慢地红了。慕情见了他这幅模样,无言以对,迟疑片刻,才道:“我不是故意吓你,但是我得提醒你,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只有我们两个被传送到了桥上,而血雨探花……没有呢?”  风信道:“你这不是废话吗?既然这里只有你们两个,他当然是被传送到别的地方了……”  说到这里,他才反应过来慕情是什么意思。他不是说花城被传送到了别处,而是说……也许,花城落入了岩浆池中。  谢怜舔了舔嘴唇,道:“这,这怎么可能?”  慕情道:“你别觉得不可能。血雨探花是绝境鬼王没错,可白无相也是。而且他是第一代绝境鬼王,铜炉山主人,这里是他的地盘,是他法力最强的主场。”  风信狂瞪慕情,斥道:“快闭嘴!你什么毛病,这个时候了开口还不能说点好听的?他可是血雨探花!”慕情果然不说了,但还是辩解了一下:“我只是觉得我们总得考虑一下万一是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谢怜眼前浮现花城苍白的掌心中那个异常鲜红刺眼的一点,也不知该说什么,正想说话,忽然猛地刹步。后方风信差点撞了上去,道:“怎么了?!”  话一出口,他便发现不用问了。  只见前方,空气之中,铺天盖地、星星点点地闪烁着万千磷磷银光。像是天上有谁打翻了装满银粉的宝盒。  谢怜放下慕情,向前走去。他探出手,轻轻触了触空中一片稍大的银光。触到了,便将它捏在了手里,缓缓拿到眼前。  另外两人也凑上前去看,风信道:“这,这是……”  慕情直接说出来了:“死灵蝶的……碎片?”  大概是嫌他说的太直接了,风信又怒瞪他。谢怜的手微微抖了抖,握住了那片发出淡淡银光的蝴蝶残翼,吐出一口气。  风信挠挠头,道:“往好里想,起码他没真的掉进岩浆池,肯定到这儿来过,对吧。”  慕情指着一旁,道:“然后在这里和谁打了一场。好大的一场。”  谢怜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微微睁大了眼。  只见四面八方的岩石上,遍布了无数骇人的刀锋剑痕。  那是厄命的刀痕。  刀刀入骨。谢怜从前不是没见过花城用刀,但他的风格,一贯轻松惬意,漫不经心。与其说他是在用武器,不如说是在耍着小刀玩儿。这些刀痕里,却满是杀意。可想而知,与他交手之人有多了得,这一战有多险恶。  他一句话也不说,趴下来看了看。桥面上没有跌落的痕迹,桥下方也没有聚集欢呼的怨灵,这才稍稍安心,又爬起身来径自向前奔去。身后风信背起慕情,追上去道:“殿下!”  谢怜屏住呼吸。因为他不想听到自己过于急促、一点也不镇定的呼吸声。紊乱的呼吸,这对习武者而言是大忌,不光加重身体的负担,还会扰乱心曲的节奏。但屏住呼吸也没用,他手足都在发颤,跑着跑着还脚下一崴,险些摔个跟斗滚几十圈滚下桥去,风信和慕情都叫了起来,直让他小心。忽然,谢怜道:“什么声音?”  谢怜再次驻足,回头道:“你们听到了吗?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风信和慕情都道:“有!有!”  是兵器交击声和法力轰击的声音。连通天桥的桥身都在隐隐震颤。前路黑暗中,有光明明灭灭。  有人在前面交手!  谢怜连滚带爬向前冲去。后面的风信喃喃道:“我|操了,满天神佛保佑可千万是血雨探花,不然他怕是要疯了!”  慕情道:“少废话了,咱们自己就是满天神佛也保佑不了,赶紧跟上!你看他跑的跌跌撞撞那个样子,别还没见着人、先摔个狗吃屎了!”  谢怜忘记屏住呼吸了,就这么听着自己凌乱的喘息跑了五六里,拐过几个巨大的弯道,终于,在转过最后一个弯后,眼前蓦地雪亮。  悬空的通天桥尽头,一个红衣人和一个白衣人,正在恶斗。  那红衣人手持一把修长的白银弯刀,身形鬼魅,闪电般忽隐忽现,正是花城。他不笑了,全神贯注,神色凛冽,俊美苍白的面颊上一抹鲜红的血痕,凛冽中平添三分明艳。那白衣人自然是白无相,手持一把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长剑,脸上还是一张半哭半笑的悲喜面。只是,那面具和谢怜从前所见的,却不太一样了。  它从中间裂开了。  那道裂痕极大,无法忽视,从额头中心一直裂到眼下面颊,仿佛随时会崩溃!  两人身法皆一沾即走,妖气冲天,击打却势如千钧,力贯苍穹。剑气刀风,狂飞乱舞,上方的死灵蝶们和下方的熔岩怨灵们也在对峙,相互呼啸,如排山倒海。每一次交手,岩浆烈焰池中都炸起数丈惊涛骇浪,其他人根本无法接近!  风信和慕情随后跟来,都被这场景震得双足钉在原地,挪不开步。  没有一个武神看到这样的战斗场面,能不为之心荡神驰!  一见到安然无恙的花城,谢怜高高悬起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当场简直想躺倒在地大喊大叫,但强行忍住。高手过招,瞬息之乱都能定夺胜负,何况,这是当世两位绝境鬼王之间的一战!  白无相那一端远远的后方还站着一个身影,正是国师,他自然是被白无相带到这里来的,见谢怜等人来了松了一口气,但也不敢贸然出声。谁知,花城却早就注意到了来人,如霜般专注而寒冷的神色微微化开,终于展颜一笑,道:“看来,你又失败了。殿下来了。他带的人,一个都没有少。”  谢怜忍不住了,喝道:“三郎!”  花城微一侧首,应道:“哥哥”应完,语气又转警告了,道,“哥哥,你下次再把自己弄得掉下去,我就生气了。”  谢怜也道:“你下次再跟着一起跳下去,我会更生气!”  “……”闻言,花城表情凝了一下,似乎谢怜的话真的让他忌惮了一下。而他直面白无相时也没露出这种忌惮的神情。白无相欺身而上,打的是花城,话却是对谢怜说的:“仙乐,你们两个是不是春风得意过头,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厄命刀柄上的眼珠瞅到了谢怜,骨碌碌狂转起来,花城反手一格,谢怜听到了“噔!”的一声,心中一悬。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37章 血探花恶斗白无相 2 那是兵刃断裂的声音!  众人连忙循声向场内望去,只见花城手上弯刀安然无恙,白无相所持长剑被花城反手一格,却是应声两折!  厄命刀柄上的眼珠瞅到了谢怜,骨碌碌狂转不止,仿佛在谢怜面前表现了、心里喜滋滋美上了天似的。花城哈哈一笑,从容道:“没事。哥哥不必担心。”又反问白无相,“为什么要把你放在眼里?”  白无相哼了一声,国师忍不住了,怕他激怒对手,道:“年轻人,说话不要太狂妄!”  谁知,花城下一句更加肆无忌惮,单手持刀,锋芒毕露,对准白无相,微笑道:“毕竟,说到底,你不过是个满心嫉妒的糟老头子罢了。”  不光国师连斥责他假笑的力气都没了,风信和慕情都惊呆了:这人胆子也太大了!  谁敢在君吾或白无相这两个人之中的任何一个面前这么说!  但是,他们又不得不承认,只有花城敢这么说。因为,可能只有他说了这种话之后,君吾或白无相拿他依旧没有办法!  慕情自己下来,走了几步,喃喃道:“难怪以往……涉及到血雨探花的时候,君吾总是说能避则避、不要对上了。”  正在此时,一团白影闪过,拦在厄命刀锋之前。谢怜眼尖,看清了那样东西,道:“三郎别砍那个!”  是那胎灵!  他看清了,花城自然也看清了,刀尖一偏,收放自如,改劈为挑,把那团白花花的东西挑飞了开。风信方才一瞬瞳孔骤缩,见那胎灵没有被一刀两断,这才回过神,道:“快过来!”  那胎灵被花城挑飞的方向正是冲他而去的。风信上前欲拎,它头上本来就没几根毛,被他一喊全炸了起来,喉咙里咕噜咕噜的,一过去就狂咬不止,硬是不让他拎。风信忍不住怒道:“我|操了!见他就黏见我就咬,究竟谁才是你爹?!”  慕情却冷不丁道:“你有把他当你儿子过吗?你有好好地叫过他的名字吗?”  闻言,风信愣住了,道:“我……”  那边,谢怜无法观战不动,匆匆交代道:“你们两个小心,我上去看看!”  慕情低声道:“你自己小心!别忘了,你身上还有两道……”  谢怜微微一怔,下意识摸了摸脖子,摸到了那道咒枷。但他莫名觉得,白无相不会用咒枷来威胁他的。不及多言,奔上前去,见那边一红一白斗得正恶,观察片刻,判断难以贸然加入混战,若邪一挥,将国师卷了拉过来,道:“师父!你没事吧!”  国师抹了把满头的冷汗,道:“……没事!”  谢怜道:“没事怎么流这么多汗?”  国师道:“还不是给血雨探花那口无遮拦的小子吓的???”  这时,又听风信慕情惊呼,谢怜抬头望去,只见白无相微微垂手。  他的一条手臂,已经受伤了。  他翻过手掌,看了看自己满手的血,叹了口气,笑道:“……很多年没人能让我受这种程度的伤了。”  谢怜预感不妙,道:“师父,他……生气了吗?”  国师可以说是现在这世上最了解白无相的人了,道:“不……比他生气更糟糕。他……高兴了。”  顿了顿,白无相转向花城,饶有兴趣地问道:“你那把弯刀,是用你那只没了的眼睛炼成的吗?”  花城明显无甚兴趣作答,谢怜的心却猛地一跳。  从看到厄命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把弯刀必定不同寻常,也有六分猜到,也许就是花城失去的那只眼睛炼成的。白无相口气如此笃定,难道果真如此?  国师眉头微凝,须臾,突然道:“我想起来了。”  谢怜道:“想起来什么?”  国师道:“我想起来,我听他们说过一件事。好几百年前,铜炉山里来过一只厉鬼。”  慕情道:“铜炉山里来过的厉鬼,起码有大几万吧。”  国师道:“不要插嘴!——那只厉鬼,成鬼时间很短,很年轻,而且来的时候已经快要烟消云散了,但是不知为什么坚持飘到了这里。”  不知为何,谢怜心脏砰砰狂跳,道:“快烟消云散?为什么?”  国师道:“似乎是受了重创,魂魄都散得七七八八了,神志也不是很清楚,但是一直一边游荡一边念着他不会离开的、他不会离开的。可能是因为心愿未了吧。总之,那一年铜炉开山,出了一个意外。”  谢怜听到“他不会离开的”,心中莫名一软,又是一恸。随即问道:“什么意外?”  “铜炉山里,不光群聚了万鬼,还关进来一批误闯禁地的活人。”  “什么?!”  国师道:“铜炉里全都是妖魔鬼怪,普通人根本没法闯出去,只有被当养料的份。但那只厉鬼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混混沌沌地带着那一大帮活人,逃了许多天。最后,还是被万鬼围堵,逼到了死路,就要和那些活人一起被蚕食了。”  谢怜知道,这只孤零零游荡的野鬼,一定就是花城!  他道:“然后呢?!有什么办法能脱身得救?”  国师道:“有。练出血器,杀出重围。”  慕情还是忍不住插嘴了,道:“那最保险的祭品,岂不就是……”  岂不就是那些陷入绝境的活人!  风信和慕情望向正全神贯注与白无相恶战的花城:“难道……难道他……”  谢怜也屏住了呼吸。国师却道:“嗯,他动手了。”  风信和慕情的神色变得难以言喻。谢怜却一动不动,只等着国师说下去。果然,国师接到:“他动手了,突然发狂,挖了自己一只眼睛。”  “……”  国师道:“那只厉鬼,差一点就对那些活人下手了,但不知为什么,最后还是没动,却拿自己一只眼睛作为代价炼了一件血器。但那厉鬼本来就是强撑着一口气,挖了眼睛以后本该彻底散架的,但不知被什么刺激到了,反而彻底清醒了。不知他炼出来的究竟是什么邪器,居然扛过了那一战。而且,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  谢怜勉强平定心神,道:“什、什么事?”  国师道:“据说,那一战后,天上降下来天劫,劈到了铜炉山。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这还用说什么意思吗?  天劫降落,即是说,天认为,在铜炉山里,有人有资格可以飞升。  谢怜抓住国师,道:“是谁?谁飞升了?!”  国师道:“我也全都是听说的。但是,上天庭并没有哪个神官是铜炉山出身的,要么就是我听到的纯属子虚乌有,要么就是……”  升上去的那个人,自己跳了下来,拒绝了天界!  慕情完全没法接受,愕然道:“以鬼之身飞升?居然会真有这种事?而且还拒绝了飞升,自己跳了下来?!不是他吧?那个时候他刚进铜炉山啊,还没百炼成绝吧?!就那么跳下去……根本生死不知吧?!他到底为什么啊?!”  为什么能做到这种地步啊?!  忽然,谢怜听到白无相叹道:“仙乐,你有一个非常忠诚的信徒。”  话音未落,一张裂开的悲喜面,蓦地出现在谢怜眼前。  谢怜完全没料到白无相居然能在瞬息之间逼近到咫尺之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了他的倒影。若邪炸了毛一般扬起,本欲出击,但终究还是缩了。  倒也不怪它,因为若邪一贯是非常聪明的。当它判断攻击也无效时,便会主动放弃。  白无相似乎笑了一下,因为那张悲喜面裂的更开了。  下一刻,厄命的刀锋掠过他颈项。  但迟了一步,白无相已经闪开了。  他霍地闪现在通天桥断桥戛然而止的最高点,微微扬手,道:“不用紧张,只是拿回我的东西罢了。”  他手里,多了一把通体漆黑、如寒冰冷玉的长剑,一道银心贯穿剑心。谢怜下意识反手去摸背后,果然,背着的芳心不见了。  芳心本是乌庸太子的佩剑。白无相把那本属于他的佩剑拿走了。  一片、两片、三片。惨白的面具一点一点剥落,最终彻底脱落,露出面具后那张脸。那身白衣,也在燃烧的火焰中化为了一身白甲。  终于,“白无相”摘下了面具,变成了“君吾”。  众人皆是屏息警惕。  不用猜也知道,这个形态的他,必定更强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38章 血探花恶斗白无相 3 国师冲花城喝道:“年轻人不要轻敌!他这幅模样比白无相形态更不好对付!而且你原先占了兵器了得的便宜,现在可就没有了!”  果然,君吾身上的伤一扫而光,从头到脚焕然一新。他看了国师一眼,微笑道:“当着我的面教别人怎么对付我,我不杀你,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那微笑中透露着警告意味。国师不说话了,也直视着他。谢怜道:“您放心,三郎从未轻敌。”  他再清楚不过了。纵使花城面上笑得再肆无忌惮,手上也绝不会松懈。  君吾凝视着剑锋,淡声道:“诛心,许久不见了。”  芳心——或者,该称之为诛心了,正在他手中发出低沉的嗡鸣。  谢怜过往一直觉得芳心上了年纪不好用,没准哪天就折了,却没想到,它在昔日的主人手中,和在自己手中的气势竟截然不同!  诛心和厄命每交锋一次,整座通天桥都在颤动,仿佛随时会坍塌落入岩浆之中。比起方才,君吾的力道强度和速度明显都上了一大阶。花城虽仍不落下风,但眉头微蹙,神色更凛。远远几人观战,也是心惊不已。  因为,君吾每一剑都在狠狠刺探花城的右眼!  花城挡了两次,惊险至极,很快发现他反反复复都在用这一招,仿佛盯准了右眼是花城的弱点,要再挖一次。他每次出手,花城自然全力防御,反复去挡。如此一来,岂不是陷入了拉锯战,什么都做不成?  厄命上那只眼睛仿佛感应到危机,狂怒不已。黑玉般的剑锋再次袭到。只听清脆的一声“叮”——花城并未举刀格挡,君吾却收了剑。  谢怜一身白衣,拦在了花城身前。  方才,他竟是以一弹之力,弹开了诛心寒气森森的剑锋!  谢怜还是实在忍不住,入场参战了。他徒手捉锋的本领了得,但这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险恶的一剑,轻轻一弹,几乎半条手臂都麻了,尤其手掌,倒退几步甩了几下才恢复知觉。花城在他身后道:“哥哥?”  谢怜道:“一起啊!”  二人背靠背站立,战意齐齐对准另一方。见状,君吾微笑更深,道:“哦?”  谢怜低声道:“你上我下!”  话音未落,两人便分一上一下,向君吾抄去。谢怜对君吾招数路数心中有数,隐约能猜到他下一招要怎么走,脱口道:“勾!”  花城依言,弯刀回锋。君吾果然险些中招,谢怜又道:“轰!”  花城再次依言,这次不用刀,却是赤手运法轰击。君吾肩头果然被轰中,身形一沉,若非他身手太快,这两下恐怕都打到要害了。斗着斗着,谢怜忽然醒悟,花城为当世之绝,这般身手,怎会需要他来提醒?这可太冒犯了,老毛病又犯了,忙道:“抱歉!你不用听我的!”  花城却笑眯眯地道:“哥哥说的是最佳选择,为何不听?”  忽然,桥面一塌,花城足下一空,眼看即将坠下,谢怜踩在桥上若邪一卷,将他卷了回来。下一刻,他只觉脖颈一寒,君吾闪到了他身后,一手搭上他的肩,道:“仙乐,身手不错。”  他靠的太近,谢怜毛骨悚然。花城道:“哥哥!”  他左手一抛,厄命飞旋而来。谢怜反应奇快,微微低首,厄命擦着他头顶飞过,劈向他身后的君吾。君吾这才放开了搭在他肩头的手,谢怜趁机跃回花城身边,厄命又飞旋着回到花城手中。二人配合无间,旁人只看到三道身影闪电般忽隐忽现,简直快到无法想象、令人窒息。而君吾的笑声回荡在岩浆穹顶的上方,仿佛在鼓励他们:“好。很好!继续!”  慕情一边勉强避过桥上塌陷之处,一边悚然道:“国师!他……他没问题吧?他在笑?”  国师道:“我早说了!比他生气更糟糕的、就是他高兴了!这才刚刚开始而已!”  那边,君吾得了诛心如虎添翼。谢怜见他不断持剑狠袭花城右眼,胆战心惊,斥出若邪,缠住诛心剑柄。谁知,君吾反手一拽,谢怜便整个人向他飞去。  谢怜先是一惊,随即镇定,反正他原本就想夺剑,无所畏惧,迎刃而上,脑中把接下来可能交手的两百多招都瞬间预演了,岂料飞到半空,一只手抓住他往后一拉。谢怜落地,回头一看,只见花城拦在他面前,一道黑玉剑锋穿心而过。  看到这幅画面,谢怜简直窒息了,道:“三郎?!”  花城面色微沉,君吾正等着谢怜自己撞上诛心的剑锋呢,见被拦下,拔剑后退,似乎微感失望。谢怜根本忘了花城是鬼,就算胸口被打个大洞也照样活蹦乱跳,现在依旧不放心,双手捂在花城胸口那个并不流血的伤口上,道:“三郎你……你干什么突然?!……”  花城道:“我怎么可能让你再在我面前被它刺中?!”  不知为何,他语气有些过激了,谢怜微微一怔,却听君吾温声道:“仙乐何必如此痛心?反正他也不会痛,不过是个早已死去的人罢了。”  “……”他居然还提醒谢怜这一点!  谢怜猛地望向他,满心怒火:“还不都是你的错?!”  君吾却冷笑道:“全都是我的错吗?”  听他反问,谢怜突然卡了一下。  君吾话锋一转,道:“或许吧。不过,仙乐,是不是在人间呆久了,你忘了自己干过什么了?你还记得,仙乐灭国后你都做了什么吗?”  “……”  君吾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缓缓地道:“你还记得,一个叫做无名的鬼魂吗?”  忽然之间,谢怜脸色煞白,脱口道:“不要!!!”  国师预感不妙,道:“殿下,他说什么?仙乐灭国后你干了什么?”  谢怜一阵莫名惶恐,望了望花城,又望望君吾,表情也从方才的恼火变成了不知所措。花城立即一把抓住他,沉声道:“没事,殿下,不要害怕。”  风信也道:“是啊,先稳住!”  慕情则十分敏感:“他什么意思?鬼魂?什么鬼魂?”  但谢怜怎么可能还稳得住?  那是他一生中最狼狈不堪的日子,也是他做过的最后悔的事,他自己都从来不敢多回想。只要脑海中一浮现那张眉眼弯弯的苍白笑脸面具,他就辗转难眠,恨不得把自己蜷成一团、再也不展开见人。  花城见过风光无限的谢怜,见过战败失意的谢怜,见过笨拙犯傻的谢怜,见过穷困潦倒的谢怜。那都没什么。  但是,他恐怕没见过烂泥地里打滚的谢怜、破口大骂的谢怜、满心怨毒的谢怜、一心要灭了永安国报复的谢怜、甚至想制造第二次人面疫的谢怜!  那一段太不堪回首了。若是在从前,白无相抖出来便抖出来了,但是现在,谢怜根本不想去试探花城知道他还有过一段后会露出什么表情。  因为他根本没有花城想的那么好。他并非从来一尘不染,神圣高洁。就算花城知道后只流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恐怕都会永生永世无地自容,再也没脸见花城了!  一想到这个,谢怜便无法抑制地脸色铁青,额头沁出冷汗,手也微微发抖。见他如此反应,花城的手抓的更紧了,笃定地道:“殿下,不要害怕。记得吗?风光无限是你,跌落尘埃也是你。重点是‘你’,而不是‘怎样’的你。无论发生过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任何事你都可以告诉我。”  末了,他又柔声道:“你自己亲口告诉我。”  谢怜稍稍定神,君吾却笑了一声,缓缓地道:“‘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离开。’曾经,我最忠诚的信徒、最好的朋友们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国师神色微变,君吾也扫了他一眼,道:“但是,最后,你看到了。没有一个真正做到。”  国师似乎不忍看他,转过头去。花城道:“信我,殿下。不行吗?”  谢怜并不是不信。  只是,他不敢试。  最终,谢怜咽了咽喉咙,勉强笑了一下,又觉得不该笑,低下头,颤声道:“……三郎你先……抱歉,我,可能……”  花城凝视他片刻,道:“其实……”  话音未落,一阵极其强烈的杀气袭到,二人双双跃开。谢怜心神微收,脸色也从煞白里恢复了几分:“他怎么了?怎么更……”  更快、更强了?  比起刚才的白无相形态,现在,君吾的速度和力量都起码提升了一半,而且还在不断增长,每一击都能清晰地感觉出来这种恐怖的增强!  慕情还觉察了另一处不对,喊道:“殿下!小心他改变策略了!他不攻击血雨探花……转成只攻击你了!”  谢怜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手中只有若邪,若邪又一见芳心就缩,无法正面迎击,好在,厄命滴水不漏地挡住了君吾向他发起的每一招。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39章 破白甲奇法断咒枷 芳心剑剑挟着一股逼人威势,远观几人也看得胆寒,更何况在这种攻势之下连连后退的谢怜?  方才,花城一人应对白无相尚且游刃有余,君吾出来后,却要两人才能与他打成平手。铜炉山的主场法力优势终于渐渐凸显,谢怜隐隐感觉到一股威压在压制着这边。  而且,君吾还有一层白甲护身,那是一件他亲手炼制的千年法宝,防御几乎无懈可击。他只需护头,花城出刀奇快奇准,谢怜也见缝插针,二人几乎将君吾喉咙、心口、背心、腹部、肩头等地都正面打了个遍,可对手竟纹丝不动!  慕情喊道:“别费劲了!没用的!那白甲根本不可能刺穿!”  谢怜道:“攻他右肋下方!”  弯刀再出,劈中他所言之处,果然无用。慕情喊道:“说了没用的!不如先想办法拉开距离,我们加入一起战他!风信!你箭呢?”  风信正爬上一旁岩石,要去抓那只对他狂吐信子和口水的胎灵,闻言道:“好!来了!”  谢怜却道:“继续不要停!攻他右肋下方!”  那护甲风信是见识过的,道:“殿下!!他那套甲很厉害,砍几百刀也不一定能突破!”  谢怜道:“没事听我的!用不着那么多!”  花城只听他一个人的,也不问为什么,弯刀连击。突然,刀锋掠过之处,出现了一抹裂痕。  厄命的刀锋劈了进去!  花城在君吾前方,单手握刀,目光冷厉地平视着他。谢怜则站在君吾后方,若邪趁机而上,捆住了君吾双手,使他无法出手格挡。  那边慕情愕然道:“怎么会?”  那千年白甲,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花城斩破了???  谢怜拽紧了若邪,盯着君吾,道:“……忘记了吗?八百多年前,我和你打过一场的。”  风信和慕情反应过来了:“第二次飞升?”  正是如此。当时,谢怜对君吾提出,要和他比试一场。  虽然那一战前,双方约定都不手下留情,但想来君吾一定还是有所保留。  可是,谢怜却是全尽了全力。  他一共出了三千多剑。其中,刺中君吾的有四百多剑。而这四百多剑里,有一百多剑就是刺中了这个地方。  谢怜坚持不懈地刺了君吾三千多剑,终于突破了那坚硬无比的白甲,一剑捅进了他右肋下方。  就是此刻,花城的刀,斩落之处!  所以,在八百年前,谢怜就在这白甲上留下了旧的伤痕。只需三刀,花城就可以突破!  而且花城的刀比谢怜想象的还要凌厉,弯刀入腹,绝对是重创一击!  他刚松了一口气,却听国师道:“没用的!他……”  照理说,身受重伤,君吾应该行动受限,但他却只是低头看了一眼,神色依旧不变。谢连刚觉察不对,君吾双手微微一动。  随即,谢怜听到了“嗤嗤”两下轻微的撕裂声,同时,手上一松。  若邪……断了!  那条白绫裂为两截,忽然毫无生气。下一刻,谢怜便感觉脖子被人一把掐住,整个人被拖了起来。  君吾的声音近在咫尺,道:“仙乐,难道你觉得,被捅刀这种事,我的经验会比你少吗?你觉得,我会在乎吗?”  国师远远地道:“就算你们捅他百十八刀也起不了作用!因为……他好像……已经根本感受不到痛觉了……”  谢怜被长剑穿心而过也可以面不改色,君吾,也是一样的。  风信原本已经拉开了弓对准君吾,闻言又放下,道:“什么?!那岂不是打不打中都没用?!”  慕情道:“顺便再告诉你们一个我观察到的坏消息。我怀疑,他自愈速度比受创速度还要快。”  “什么?!”  而那边的谢怜已经能确认,这的确是事实了。  君吾微笑道:“你们两个,真是相当不错。”  他伤势那般可怕,换个人肯定就当场被拦腰斩断了,但他伤口却已经不流血了,道:“这八百多年来,我只被一刀一剑伤过,分别就是你们。血雨探花,站远,你不会想看到仙乐被我捏断脖子的样子的。”  “……”  花城面色沉沉,眼中厉色翻涌,但看到君吾把谢怜抓着悬在通天桥上方,一松手,谢怜就会掉下百丈炎池,须臾,还是收了刀,负了手,缓缓退后了几步。  厄命大为焦躁,眼珠狂转,猛盯谢怜。花城退到通天桥边缘,君吾才道:“可以了。”  他抓着谢怜,两人直视彼此。半晌,君吾突然把谢怜往一盘岩石壁上撞去!  这一撞太狠了,谢怜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口鼻鲜血稀里糊涂滴滴答答顺流而下,远处似乎有许多人惊叫,但他听不清谁是谁,只听到君吾在他耳边淡声道:“仙乐,头撞了墙,痛吗?”  谢怜有点没听清,于是,君吾又狠狠撞了他一下,问道:“痛吗?痛吗?痛吗?”  他每问一句就把谢怜往墙上撞一下,撞得谢怜大叫起来,但他叫的是:“三郎不要过来!没事我没事!一定不要过来!”  至少现在不是时候。时机还没到!  在撞第一下时,花城就已经要冲过去。刚迈了没两步就听到谢怜让他不要过去,又硬生生刹住。但他脸色已经完全狰狞了,手背上的青筋也几乎要爆开一般,整条手臂都在颤抖。  君吾表情纹丝不动,手上却疯了一般抓着他狂撞岩石,反复问他:“痛吗?痛吗?”  国师道:“太子殿下!!!”也不知是在叫谁。谢怜鲜血淋漓的双手抵在凹凸不平的岩石壁上,咬牙吼道:“……痛!!!”  君吾这才满意地笑了一下,放过了谢怜可怜的脑袋,把他放到地上。  谢怜抱着还在嗡嗡作响的头坐在地上,眼泪鲜血不受控制哗啦啦地流。君吾蹲在他旁边,盯着他的脸看了一阵,忽然抬手,帮他轻轻擦拭脸上鲜血。  “……”  这举动温和且慈爱,仿佛一个父亲蹲在摔跤的孩子身边安慰他,看得风信和慕情毛骨悚然:“他……他……他真的疯了吧?”  谢怜一声不吭,任由他擦拭。君吾又自言自语道:“你这个傻孩子,痛的话,为什么不回头?你以为撞着撞着墙就会自己倒下了吗?为什么不改变自己的方向呢?”  谢怜道:“不回头。”  君吾抬手就是一掌,打得他“咚”的一声横倒在地。谢怜正晕头转向,又被君吾提了起来。他道:“你一定要惹我生气是吗?再问你一次,改不改?”  谢怜咳了两声,咳出一口血,道:“不改。”  君吾温和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闪现一丝狞色。  国师脸色发青,见势不对,连忙喊道:“太子殿下!你不想杀这孩子的,你很喜欢他的!你说过的,你忘了吗!”  君吾冷笑道:“当然!如果不是这样,我就不会把这八百多年来我所有的耐心都耗在他一个人身上!”  他又转向谢怜,突然暴怒道:“但是,他却如此顽劣、任性、怎么都不肯听我的话,非要和我对着干!你不改是吗?那你就试试看,你脑袋撞开了花这墙会不会倒下吧。”  国师见他又提起谢怜,忙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殿下……小殿下他不懂事,你就绕过他这一回,算了吧!他总有一天会懂事的……”  君吾看了看他,笑得更冷了:“你以为我真的疯了吗?不要想骗我。你心里真的觉得不懂事的,不是他,而是我吧?”  国师愣了愣,君吾继续道:“你一心栽培他,无非就是期盼着他能胜过我,这样就可以证明我错了你对了,你们对了。就可以抱着一个完美的乌庸太子的幻影来对现在的君吾扼腕叹息了。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国师道:“不是的!不要再纠结于对错成败了,我从没这么想过!”  君吾却根本听不下去任何人的话了,厉声道:“休想!我告诉你们,休想!没有人能胜过我!他更不可能!”哈哈大笑一阵,又拎着谢怜往岩石上撞去,喝道:“你改不改?改不改?改不改?!”  谢怜也疯了一样,抓着他手臂大吼道:“不改!不改!不改!!!”  虽然被撞得眼冒金星、剧痛无比,但死犟着这一口气、就是不给他想要的答案,就是不改,痛快至极!  他憋得太久了。好像这许多年来,他都等待着这样一个机会,一边头破血流,一边哭着大吼:“就是不改!永远不改!!!”  现在,不是君吾把他逼得发狂,而是他把君吾气得发狂!  君吾双目赤红,正要再给他来一记教训,忽然动作一滞,低头望去。只见一柄长刀劈在他肩头,八只树枝做的长箭整整齐齐扎在他背后。  这都不算什么,因为长刀和箭都没有穿透这层白甲。但他的右手,不见了。  抓着谢怜的那只手,不见了。整只从手腕上消失了,切口整整齐齐。谢怜也不见了。  再一回头,一样东西带着凌厉地劲风向他迎面飞来。他左手一挥,抓住那东西,一看才发现,这正是自己的右手。  通天桥的对面,花城抱着浑身是血的谢怜,一手反手握弯刀、揽着他肩,另一手捂着他头上的伤口,森森地道:“把你的脏手,拿回去。”  谢怜死不认输,激怒了他。而被激怒的他留下了破绽,让花城抓住时机成功夺回了谢怜!  君吾抓着右手,将它重新接回自己手腕之上,活动了两下,拔掉了背上的箭。忽然又想起什么,回头一瞥,正好看到手握长刀、面色发白的慕情。慕情一对上他目光,微微一惊,但还是硬着头皮,强行镇定。可不一会儿,他就镇定不了了。  君吾看了看肩头,淡声道:“果然,比起仙乐,你还是差远了。”  闻言,慕情脸色微变,然而他手里长刀突然跌落,随即又脸色大变,拉起袖子看手腕。只见他手腕上那道黑色的咒枷突然收紧了,且四周经脉突显,似乎有源源不绝的血液正在向它汇聚而去。  风信见慕情呆住了一动不动,喝道:“愣着干什么,跑啊!”  国师:“风信你这个小子,你忘了他腿上有伤?”  风信一惊:“我操了!”真忘了这事儿!  要在以往,慕情多半也被气得白眼直翻了,但现在,跑也没用了!咒枷在手上,跑到哪里都没用!  风信骂了一声就要上去,谁知君吾把背上箭拔下来后,反手朝他一扔。风信只觉胸前一凉,低头一看,那八支箭,全都被还了回来,整整齐齐插在他胸口!  君吾缓缓走向花城和谢怜。花城根本没有看他,抱着谢怜,道:“哥哥?哥哥?”  谢怜刚才被撞狠了,好一会儿才迷迷糊糊醒来,还头疼得厉害,眼睛都没睁开就道:“……三郎?你没事吧?”  花城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用力把他搂进怀里,道:“我完全没事。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  谢怜扒在他怀里,虽然被抱得很紧,却没被压到伤处,努力睁开眼,四周的一片狼藉映入眼帘。  慕情僵直地站在原地,一手紧紧抓住另一手的手腕,似乎在与那吸血的咒枷抗衡,但照他苍白的面色看,坚持不了多久;风信虽然没有被那八只箭穿胸而过,也伤的不轻,倒在桥面上。那胎灵喜得怪叫不止,围着他跳来跳去,用后脚狂踩风信的脸,风信大怒,却是动弹不得,否则伤势必定加重。  而整座通天桥,正在一段一段地坍塌,他们随时有可能跟着一起坠落下去!  谢怜看清眼下局势,一惊,想要起身,花城扶着他起来了。两人一齐望向对面。  缓缓向着他们走来的君吾的身影,在四面的火光中显得格外高大,投下大片的阴影。谢怜用力抹去眼睛和口鼻边的鲜血,死死盯着那道身影。  君吾斜持着诛心。诛心剑身上凝聚了流转不息的灵光。此刻,他又从容得和方才那个把谢怜疯狂往岩石上撞的君吾仿佛是两个人,道:“仙乐,你很清楚,在我面前,你必败无疑。”  君吾太了解谢怜了。对他会怎么战斗一清二楚,法力也完全碾压他。而且现在,还没交手,谢怜也能感觉到,他的法力更强了,铜炉山作为他的地盘,对这边的压制也更强了。  恐怕他说的是真的。谢怜赢不了的。  可是,就算赢不了,也一定要战!  这时,花城却忽然道:“不。殿下,赢得了。你比他强。”  谢怜一怔,望向他。花城也凝视着他,一只眼睛亮得仿佛在燃烧,坚定地道:“信我。他是错的,你才是对的。你比他强。你比他厉害得多!”  君吾发出低低的笑声,或许是觉得花城的话天真可笑,又或许是因为被他翻覆于鼓掌之中的力量而快意。  千万信徒的信仰之力,都在他一人手里!  花城却抓住他的肩,道:“那又如何?千万愚人罢了,全都是废物。而你,只需要一个人就够了。”  一个人就够了?  谢怜还没反应过来,花城便将他拉了过去。  谢怜睁大了眼。  灵力爆发,狂涌而入。  这一次,比以往谢怜承受的任何一次法力交接都要强悍,连四周的死灵蝶和熔岩怨灵们也仿佛感受到了这恐怖的能量,接连成片地爆炸、爆炸、尖声呼啸。谢怜手指几乎要抽搐了,双腿也发抖发颤几乎要跪地难以支撑,他心中喊着停下来,不要了,可花城双手牢牢扣住他的脑袋,不让他离开,不容他拒绝。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谢怜喉间一松。与此同时,花城终于放开了他,谢怜腿上一软,双膝跪地,双手勉强撑地,这才没有倒下。  君吾停下了脚步,望着这边,面色肃然。而风信躺在远处,不可置信地道:“殿、殿下,你的……你的?”  谢怜伸出颤抖的双手,抚上自己喉咙。  什么也没有。  花城给他灌了太多法力。真的太多了,完全超出了咒枷的承受范围。  这束缚了他八百多年的两道枷锁,爆开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40章 笑吟吟依稀淡红衣 慕情喃喃道:“怎么会有这种事?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  从没听说过有谁是用法力把咒枷给撑爆了的?!  花城将跌坐在地的谢怜一把拉起,道:“哥哥,你再战试试!”  恰好,君吾持剑斩来,谢怜下意识举手一弹。“铛——”的一声,诛心险些被他弹飞出去!  这一击,与方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谢怜看看自己的双手,微微恍惚。他已经几百年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了,几乎早就忘了,这才是他。  强悍到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每踏一步都地动山摇。一步千里,一步登天!  他握紧五指,猛地一拳打上君吾的脸!  开战后,君吾的脸始终是干干净净的。这一击得手,终于从他嘴角流下了一点鲜血。他用拇指擦掉,看了看这一点血。  下一刻,他一甩手,把诛心扔到了一边。  看样子,他竟是要和谢怜拳脚相见!  谢怜又是一拳,这一拳却被君吾一把抓住,反手一扭。剧痛袭来,谢怜手臂咔嚓一声立折。但他又立刻咔嚓两下给自己接好,再来一掌,又被君吾截住。谢怜见势不好就想去夺方才被君吾抛下的芳心。君吾自然也料到了他这一步,拦住他去路。  但他忘了,他背后还有两个风信和慕情。两人虽然都半残了,却都鬼鬼祟祟想去拔芳心剑。他们动作已经极尽轻微,君吾却仿佛背后生了眼,反手便是一掌,两人脚下桥梁断裂,齐齐跌向岩浆河!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拉住了风信的靴子。而风信拉住了慕情的靴子。他再往上一看,道:“我操了!!!真是操了!!!国师你老人家千万别松手!!!”  拉住他们的正是国师。他额头青筋暴起:“你们也知道我是个老人家!那就赶紧爬上来!”  那段桥虽被君吾打塌,谢怜却又举手一托,生生将它隔空托在了半空中。他还想再往上升,君吾却不给他这个空闲。三人距离翻滚的岩浆不足二三丈,肉耳可听见咕咚咕咚的气泡翻滚声,慕情被吊在最下方,还偏偏是头朝下脚朝上,姿势骇人,一不小心只怕就要岩浆洗头了,被灼得面红如炭,道:“快拉我上去!”  谁知,上面拉了没两把,他又叫道:“等等!别拉我上去!”  国师气道:“你到底要怎么样?”  风信道:“你说真的?好,那我就松手了!”  慕情骂道:“我操了,你他妈的真松手了试试,看下面!看剑!”  几人顺着他手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他们的正下方,一把黑玉长剑插在岩浆长河的中心,正在缓缓下沉。正是方才他们要去偷夺,却被君吾一起震下来的芳心!  慕情冲那剑柄狂伸手臂,仿佛很不得变成一只长臂猿,但怎么都够不着,道:“再把我往下放一点,我还差一点就够到了!!”  国师额上青筋突的更厉害了:“你们两个年轻人,我一把老骨头的,不要太过分!”  说着他把手里靴子往下一沉,慕情的脸离岩浆河面又近了一段,头发滑落,发尾着了火。风信道:“我操了,你头发着火了!!!要烧光了!!!”  好在慕情也终于拔起了剑,他一手狂拍头发上的火苗,另一手一甩,带着飞溅的岩浆,将它掷向谢怜:“谢怜,接着!”  谢怜一扬手,握住了芳心的剑柄!  而国师也忍到极限了:“我不行了,你们都快上来!”  风信看国师都打哆嗦了,见势不好,把慕情往上猛地一甩,道:“叫你叽叽歪歪磨磨蹭蹭!”  慕情被他甩了上去,大怒正要发作,下方炎池中,却忽然猛地窜出来几十只熔岩怨灵!  那些怨灵仿佛鱼跃出水一般,跳起来扒住了风信的胸口。若非灵光护体,只怕风信整个人都给烧穿了。它们之前被风信放箭恐吓,怀恨在心,偷偷潜伏在岩浆里尾随至此,瞅准机会要拉他下去。猝不及防,国师也被手上陡然加剧的重量拉得往前一扑,向下滑去。这回,轮到慕情在最后,抓住国师的靴子了。  风信原本就有伤,身上还插着几只箭忘了取,徒手和那些怨灵厮斗,又顾忌斗得狠了上面的人拉不住他松了手,十分被动。下方的熔岩怨灵越聚越多,层层叠叠扒在他身上,仿佛在和国师慕情拔河。两边力道都不容小觑,再这样下去,没准风信要被撕成两半!  风信吼道:“给个痛快行不行?!”  慕情道:“闭嘴!”突然,他感觉手下陡然一轻,那些怨灵似乎终于放手了,赶紧趁机把那两人拉了上去。  上来后,风信惊魂未定喘了几口粗气,下方传来怨灵们的尖叫怒吼,几人往下一看,慕情和国师都道:“风信,是你儿子!”  “……”  果然,通红的熔岩怨灵们中,一个白花花的东西蹿来蹿去,正在疯狂撕咬它们。  那些熔岩怨灵都是起码两千岁的老鬼,且成群结队,如何会怕它一个连婴灵都不算的小鬼?抓来咬去,那胎灵身体原本是白森森的,已经被烫得浑身血淋淋的,赤红片片,还嗷嗷鬼叫,叫得可一点儿也不让人心疼,只让人觉得恐怖。风信却爆发了。  他勃然大怒道:“不要你们的烂脸了,一群大人欺负一个小孩儿!!!错错,过来!”  那胎灵打不过这么多怨灵,已经萌生怯意,一听有人要给他出头,怪叫一声,跳到风信肩头。风信取下长弓,一把拽下自己胸口的箭,连珠箭出,炸得炎河翻腾,那胎灵则在他肩头连连乱跳怪叫,似乎在幸灾乐祸地叫好。那边,谢怜见他们脱险,终于放心,正准备专心应对君吾,却忽然胸口一窒。  君吾从他背后锁住了他整个人,道:“我不是说了吗,你以为你的本领是从哪里学的?你所有的招式,我全部了如指掌!”  这一锁,谢怜如果挣不出来,就要被困死了。但是,他能想到的所有挣脱招数,君吾也一定能想到!  这时,他听到花城道:“哥哥,不用害怕!你一定有他不知道的招数,只有你能用,而他用不了的招数!”  忽然,谢怜脑中灵光一闪。  他有吗?  他的确有!  既然无法挣脱,那就不挣脱!  他在君吾手臂中转了个身,直面敌人,反锁住君吾,一字一句道:“这招,你一定不会!”  他抓住君吾,带着两个人的身体,猛地撞向了坚实无比的岩壁!  这一撞,他用了十成力道,轰隆隆的岩层坍塌声中,他还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那是从君吾身上传来的。  他的白甲,彻底碎了!  与此同时,君吾放开了他,狂怒道:“滚!都给我滚!!!”  谢怜一抬头,毛骨悚然。映入眼帘、让君吾发狂的东西,是脸。  那三张脸,又跑出来了!  谢怜再次举剑,一剑刺穿了君吾的心脏,将他钉在了岩壁之上!  鲜血从君吾口中溢出。  谢怜这一剑,贯了他能贯入的最多法力,在刺中君吾后一瞬间炸开。再强的自愈能力,也无法修复!  山塌了。  君吾原本是被钉挂在岩壁上的,岩山倒塌后,却变成了躺在地上。  但他还没放弃,反手握住芳心剑柄,似乎想在剑刃上写字。那自然是咒术,必须阻止。可谢怜刚举起手,国师便奔了过来,道:“太子殿下!算了吧,算了吧!”  谢怜住了手,不知他喊的是哪个,又是让谁算了。君吾又咳出一口血,怒道:“给我滚开!”  国师跪在他身旁,对他道:“殿下,算了吧!真的算了吧。继续战,也没什么意思了。”  君吾道:“你懂什么?!滚开!”  国师道:“我是不懂,这么多年了,你神仙也做过,鬼王也做过,该杀的都杀了,想要的也都拿到手了,你这又是何苦呢?你到底想要什么?想要证明什么?”  闻言,君吾脸上闪现一瞬的茫然。  但没茫然多久,他又暴起扼住国师的喉咙,怒道:“你少来教训我!你没有资格教训我!没人有资格教训我!”  眼下君吾力量不足,这一扼不算难解,谢怜正要动手救人,国师却摆摆手让他别动,继续道:“殿下啊。”  君吾冷冷看着他,还是没放下手。  即便他现在力量不足,要拧断国师的脖子也易如反掌,十分危险。国师却就任他这么扼着自己,道:“我教导太子殿下,根本不是为了教导出一个没有走错路的你,然后用他来羞辱你。他是他,你是你,你们本就是不一样的人,有不一样的路,再正常不过了。我以前说,你不相信,那么现在呢?”  君吾盯着他,一语不发。  国师道:“我不过是真的很想念太子殿下,想念曾经的乌庸国,想念我们所有人,还有我们没有飞升的那些日子罢了。”  “……”  国师又道:“这么多年了,太子殿下,我只是看着你,我都觉得很累,很累了,你自己呢?你真的不累吗?”  作为三界第一武神,君吾的面容和仪态,永远是完美的,一尘不染的。此时,褪去了所有光环,谢怜才发现,就算除去那三张人面疫,他的面色也过于苍白了。  轮廓过于冷硬,眼眶之下还微微发黑,显得阴郁难言,根本没有光晕笼罩下显现出来的那般温和。  但是,现在的他,看起来才像是活的。尽管也是恹恹的。  国师道:“殿下,你已经败了。给你自己一个解脱吧。”  “……”  君吾有点迷惘地道:“我败了吗?”  过于强悍的法力波动轰破了岩窟的穹顶,浅淡的阳光自上方洒落。  空中似乎飘下了雨丝。君吾躺在地上,谢怜站着,居高临下俯视他,居然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了一缕如释重负。  他不禁怀疑,也许,被什么人打败,结束这种分裂而疯狂的日复一日,也是君吾一直以来内心深处的愿望也说不定。  半晌,君吾忽然问道:“那招,叫做什么。”  “……”  谢怜举袖,擦了擦脸边的血,道:“胸口碎大石。”  君吾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叹了口气,闭上了眼,道:“漂亮。”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但所有人都能看出他脸上再也掩饰不住的精疲力竭。  谢怜的手终于从芳心剑柄上挪了下来,下一步,想不到该怎么做了,不由自主望向花城。花城还站在原处,那唯一一段还没有坍塌的通天桥上,已静静负手等待他多时了。见他回头,迎上他目光,微微一笑。  国师坐在一动不动的君吾旁边,道:“殿下,你们走吧。”  他没有起来的意思,谢怜道:“师父,你不走吗?”  国师摇了摇头,道:“我陪一陪太子殿下好了。毕竟以前,我没有陪他。”  雨水越来越大,冲刷着君吾阖眸的脸,以及从伤口流淌出来的鲜血和生机。  冲着冲着,谢怜觉得,他脸上那三张人面,好像渐渐淡去了一些。不知是不是错觉。  沉默一阵,谢怜把背上斗笠摘了下来,垂手一丢,盖在了君吾的脸上。  慕情手腕上的咒枷已经自动脱落了,他飞起一脚把这东西踢进了岩浆,那副凉凉的镇定之态才又勉强找了回来。风信肩头的胎灵却跳了下去,四脚并用爬到君吾的脸边,小心翼翼地碰他,和他踩君吾脸时态度截然不同,把风信气了个半死。  谢怜却不管别的了,鼻青脸肿地径直奔向花城,仿若重生——事实上,也的确是劫后余生,一头扎到他身上,道:“三郎!”  花城向谢怜伸了一下手,随即就被他扑得向后退了一步,双臂环住他,笑眯眯地道:“哥哥,你看,我就说了,你一定会赢吧?”又把他的脸抬起来,仔细看了看,叹了口气,“你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他指尖抚过之处,小小的银蝶扑翅掠过,伤痕淡化。谢怜也笑眯眯地道:“下次不会了!”  花城挑了挑眉,故作冷酷道:“没有下次了。”  顿了顿,谢怜敛了笑意,认真地道:“三郎,之前在铜炉山里,我说过,出去之后有话要对你说,你还记得么?”  花城笑道:“自然记得。哥哥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谢怜低下头,须臾,好容易才鼓起勇气,坦白地道:“刚才君吾透露了只言片语的,也和这件事有关。说实话,其实早就该告诉你了,但我一直下不了决心,怕你知道……”  花城道:“怕我知道,殿下差一点就成了白衣祸世,对么?”  “……”  谢怜愕然:“你……?”  花城不正面作答,而是在他面前单膝跪下,抬脸看他,笑吟吟地道:“如何?哥哥,这样,想起来了么?”  怎么会想不起来?  那时候,那个无名的鬼魂,也经常这样对他单膝下跪!  那张苍白的笑面和花城此刻的笑脸重叠了一瞬。谢怜心一颤、脚一软,直接就坐在他面前了,喃喃道:“……三郎……是、是你啊!”  花城笑了一声,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那仅剩的一只眼睛凝视着他,道:“殿下,我一直看着你。”  谢怜还是只能说一个字:“你……你……”  他终于明白,过往花城状似无意对他说过的许多话都是什么意思了。  原来如此。他从没想过,原来无名,就是花城!  他全都知道的。他全都看到了。他一直都在!  突然之间,千般滋味、万般言语齐齐涌上心头。感激有之、惭愧有之、痛心有之,狂喜有之,更深一步、无药可救的恋慕有之。  谢怜的胸口被撑得快要爆炸,一个字的表述也挤不出来,只能猛地扑了上去,喊道:“三郎!”  他好像只会说这个词了,又喊了一声:“三郎!”  花城被他扑倒,和他一起坐在地上,搂住谢怜,哈哈大笑。原先的恐惧担忧一扫而光,谢怜紧紧环住他脖子,笑着笑着,想掉眼泪。  但眼泪还没掉下来,他便蓦地发现了一件很不妙的事。  虽然花城是鬼,但他的身体,从来几乎和常人无异。  可是,现在被他抱住的花城,那身明艳的红衣,却微微有些透明。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241章 笑吟吟渐渐淡红衣 2 谢怜一把抓住他,愕然道:“三郎?!你怎么了?”  花城还算从容,道:“没事。只是稍微有点过头了。”  谢怜一听就懵了:“……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这怎么能叫没事?!”  法力,是那些法力!  花城给谢怜送法力,从来都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笑眯眯地仿佛没有分毫负担,但那是他自己的法力,又不是大浪淘来的沙,怎可能真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根本不能怪花城没早说,只能怪他自己没早想到。谢怜又悔又急,道:“我还给你。”  他捧住花城的脸就吻了上去。风信和慕情本想过来的,一见此景,瞬间倒退数丈拉开距离,放他们两个在那里自己弄。  咒枷已除,他拼命把自己能挥霍的全部法力都往花城那边渡去,想尽早让他恢复。可是,他吻了好一阵,松开一看,花城袖口的红衣以及那双银护腕,还是透明的,甚至已经半透明了!  谢怜怔了好一会儿,心中惶恐,下意识又捧住花城的脸要吻上去,花城却眼疾手快,反捧住他的脸,亲了他一下,笑道:“虽然哥哥这么主动,我很高兴,但还是不必给我渡法力了。不过,如果哥哥不是借法力,只是单纯地想吻我,我倒是完全不介意。越多越好,欢迎至极。”  “……”  谢怜紧紧抓着他,快要崩溃了:“这是怎么回事?!”  花城道:“只是稍微休息一下罢了,哥哥,不要害怕。”  谢怜抱住了头,道:“我怎么可能不害怕?我要疯了啊!”  以花城的性子,如果不是问题很严重,严重到他已经无法掩饰,他怎么会让谢怜看到他这幅样子?  多到把两道咒枷都爆开的法力,究竟是有多少?说一句浩瀚如江海毫不夸张,他自己怎么可能没有半点影响?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把所有乱七八糟的事情都结算清楚了。和风信慕情说开了。束缚了他八百多年的咒枷也解开了。一直想对花城坦白又不敢坦白的也全都坦白了。  但当他笑容满面地回头奔过来,迎接他的花城却变成了这个样子,他能怎么不怕?他怕的要疯了!  风信和慕情觉察不对,远远地道:“殿下?怎么了?!”往这边奔了几步,但又因为某种缘故顿在半路,觉得不好贸然靠近。谢怜此刻完全注意不到别人了,他抓着花城,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吓坏了一般,道:“怎么办啊?”  花城微微叹了一口气,伸出双臂,再次将他搂入怀中,道:“殿下,我一直看着你。”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比方才更柔声了。谢怜抓紧他胸口的红衣,茫然道:“我知道,我知道啊。可是……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啊?”  花城修长的手指轻轻梳理着他凌乱的发丝,道:“殿下,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肯离开这个世界吗?”  谢怜不能明白为什么花城到现在还如此镇定,急得都发抖了,但六神无主中,还是有些傻乎乎地问道:“为什么啊?”  花城低声道:“因为我有一个心爱之人还在这世上。”  听到这句,谢怜微微一愣。  他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句话。  花城继续道:“我的心上人,是个勇敢的金枝玉叶的贵人。他救过我的命,我从很小的时候就仰望着他。但我更想追上他,为他成为更好更强的人。虽然,他可能都不太记得我,我们甚至没有说过几句话。我想保护他。”  他凝望着谢怜,道:“如果你的梦想,是拯救苍生,那我的梦想,便唯你一人。”  “……”  谢怜凭着记忆,颤声问道:“……可是……那样的话,你会,不得安息的……?”  花城答道:“我愿永不安息。”  刹那间,谢怜的呼吸都在此刻停止了。恍惚听到两个声音在一问一答。  “如果你心爱之人知道你为了自己无法安息,恐怕会烦恼歉疚吧。”  “那我不让他知道我为什么不走就好了。”  “见得多了,总会知道的。”  “那也不让他发现我在保护他就好了。”  那团鬼火。花灯夜里被他用几个钱买下的弱小鬼火。寒冷的冬夜里想把他从乱坟里拉起来的鬼火。在白无相面前拦住他不让他靠近危险的鬼火。在百剑穿心时代替他惨叫出来的鬼火!  花城淡声道:“殿下,我了解你的全部。  “你的勇敢,你的绝望;你的善良,你的痛苦;你的怨恨,你的憎恶;你的聪明,你的愚蠢。  “如果可以,我愿意你把我当成踏脚石,过河拆的桥,向上爬要踩的尸骨,活该千刀万剐的罪人。但我知道你不会。”  他一边说着,衣上枫红一边黯淡下去。  谢怜双手哆哆嗦嗦地抓住他,还是没有停止给他输送法力,也没能阻止花城身影的逐渐淡化。  他双眼都模糊了,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地道:“……好了你不要说了,我明白了……但是、但是你不要这样好吗三郎。我……我还借了你好多法力没有还。还有,刚才的话其实我还没说完,还剩很多。好多年没人听我说话了,你会留下来的吧?你真的……不要这样。我受不了,三郎。我真的受不了。两次,已经两次了!我不想再有第三次了啊!!!”  花城已经为他从这世上消失两次了!  花城却道:“为你战死是我至高无上的荣耀。”  “……”  这一句,犹如致命一击,谢怜眼中的泪水终于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他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道:“你说过你不会离开的。”  花城却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谢怜深深埋下头去,胸口喉咙剧痛,不能言语。  随即,便听花城在他上方道:“但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闻言,谢怜猛地抬头。  花城对他道:“我会回来的。殿下,信我。”  虽然语音坚定,他苍白的脸庞却也开始褪色、透明了。谢怜伸出手,想要去触碰这张脸,手指尖却穿透了过去。他一愣,再抬头。  花城的目光温柔而炽烈,仅剩的一只眼睛里满是爱恋,默默凝望着他,似乎说了一句话,但没有声音。谢怜不肯死心,伸出双手,拥抱向他,想要听清。  可他还没用力,被他抱住、也抱住了他的人便消失了。  在他面前,花城瞬间破碎成千只银蝶,化为了一阵拥不了、握不住的绚烂星风。  谢怜的双手抱了个空,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一动不动。他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不能动,跪坐在如梦似幻的蝶阵中,睁大了眼睛。  下方风信和慕情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样一幕,两人脸都白了,冲上来道:“殿下!”  风信是先冲上来的,道:“怎么会突然这样?!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是因为咒枷?!”  慕情一拐一瘸跳了两下,跳不上来,抬头向那些银蝶喊道:“血雨探花!你别是开玩笑,没死就赶紧出来!”  那些银蝶当然不会回答他,纷纷扰扰,振翅向天飞去。风信伸手去拉谢怜,谢怜却坐在地上不起来。风信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道:“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吗?要法力吗?能救吗?到底该怎么办???”  慕情却已看出来什么了,道:“算了,你闭嘴吧!——什么也不用办了。”  漫天莹光闪烁,蝶翼闪闪,如同八百年后他们第一次重逢那般。  一只银蝶幽幽飞过,在他手背、面颊、额心等地一一点过,眷恋不已,仿佛在低诉别语。谢怜呆呆地伸出手,让它栖息在自己手上。  那银蝶似乎欣喜不已,拍拍蝶翼,果然为他停留。但也不能长久,不一会儿,它就随风散去了。  可是,它停留过的地方,谢怜的第三指上,那道红线,明艳依旧。  ·  ·  ·  ·  ·  ·  “然后呢?”  “完了。”  “完了?”  “完了。”  裴茗终于忍不住了:“不是。怎么可能就在这完了?我一个外行人都看得出来没完啊?”  慕情把厚厚一大叠对账簿往桌上一搁,冷淡地道:“我算出来就是这样的,到这里就完了。我可以当场再算一遍,请裴将军听好:扣去八百八十八万功德,加上六百六十六万功德,再加上一千七百二十万功德,再扣……”  风信道:“行了不用算了。数是这个数没错,但肯定漏了不少吧。不然这根本对不上啊!”  慕情道:“那就不是我的问题了,反正我没算错。或者各位再找一个人来算吧。早知如此,我就不多管闲事了。”  仙京毁坏后,七零八落、落花流水的神官们好容易才重聚起来,在无人问津的太苍山山顶上拉了界,设立了一个临时上天庭。目下,神官们正在热火朝天地商量着新仙京的修整重建事宜。  但,很不幸的不是,那场大火,非但把各位神官气派非凡的金殿群都烧光了,导致现在他们只能挤在这荒凉的破山上集议,也只能在临时搭建的小棚子里休息,还导致所有文卷被付之一炬,大量记录消失,拉拉扯扯,扯了好些天了,到现在还撸个账都撸不清楚!  裴茗一只手臂绑着绷带吊在脖子上,另一只手摸了摸下巴,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玄真最近的语气是不是越来越阴阳怪气了。”  风信道:“他不一直这么阴阳怪气吗?现在懒得做表面功夫了而已。”  慕情翻了个白眼,众人都指他:“不像话!”  慕情转身就走。权一真浑身都包在绷带里,包成了一只人形粽子,只露出一头乱七八糟的卷发,语音含糊地道:“现在到底该怎么办?谁来算?”  大家你望我,我望你,纷纷咳嗽,悄悄后退,谁都不愿接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见状,裴茗叹了口气,道:“唉,要是灵文还在就好了。不管怎么说,她办事没得话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记在她脑子里,灵文殿烧光了也不怕。一天之内,肯定交结果。”  在这破山上折腾了这许久,众人心里早就这么想了,只是不敢说,见有人带头,纷纷附和:“是啊!”  “我今后再也不骂灵文殿效率低下了!”  “我早就不骂了……”  正在此时,外边有人报道:“诸位,雨师大人来了!”  闻言,众神官皆面上一喜,都主动迎了出去,只有裴茗神色微妙,似乎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不出去了。这时,又一个声音道:“太子殿下,您也来啦!”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242|太苍顶千般尘埃定 本站 0zw,最快更新天官赐福最新章节! 一瞬间, 众神官脸上神情都变得比裴茗更微妙了。 一名白衣道人应声出来, 神色平和,气度从容温雅,正是谢怜。众人纷纷向他招呼道:“太子殿下。”“殿下。” 神情言辞,无一不小心翼翼,客客气气。谢怜也客客气气和众人打过招呼, 迎了出去, 道:“雨师大人。” 雨师牵着那头高大的护法坐骑黑牛, 来到了临时搭建的棚屋前,向这边微一颔首。 那黑牛身上还背着大箱大箱的土产, 是专门送过来的, 据说吃了有滋养护法的奇效,众神官听了, 一部分兴高采烈上去瓜分, 也有一部分不动。谢怜就没有动,雨师道:“我带了别的东西给太子殿下。” 谢怜笑道:“啊, 那就先多谢了!是什么?” 雨师从袖中取出一小段白布裹着的东西,一打开, 谢怜双眼一亮,道:“多谢雨师大人!我正在到处寻找这个!” 风信也过来一看, 也道:“奇品蚕丝!太好了!你那玩意儿终于可以修好了!” 谢怜在袖中掏了掏, 掏出两截断裂的白绫,喜道:“是啊,总算找到能修补若邪的材料了!我这就去补!” 风信却拽住他道:“你补?算了吧, 你能补什么,叫别人帮你吧。”又回头喊道,“慕情!来干活!” 慕情慢吞吞地走了过来,冷冷地道:“什么?你什么意思?叫我补?” 风信道:“那不是你的拿手绝活吗?” 慕情哼道:“你们也太会用人了吧,又把我当下人使唤,只怕明天就要叫我扫地了吧。” 谢怜哈哈笑道:“算了,算了。我自己来吧。” 慕情却已从他手里接过白绫,翻着白眼找针线去了。随后,裴茗也过来打了个招呼,想拍拍黑牛,却被那牛大口牙“铛”地一咬,险些咬断手指,讨了个没趣,赶紧走了。雨师道:“裴将军手臂还没好么?” 谢怜道:“没呢。当初他和容广说好,要用明光剑,除了要他道歉,还要他付出一条手臂作为代价。虽然最后容广怨气散去,留了几分面子没要他的手臂,但还是伤的不轻。” 雨师道:“原来如此,难怪裴将军神情如此诡异。” 谢怜却心道:“他神情诡异可不是因为这个。” 原来,裴茗对在铜炉山、仙京大火中先后被雨师所救始终耿耿于怀。他这般自诩顶天立地好男儿的大男子,简直无法忍受在女子面前丢一点点脸,尤其还是一个有旧怨的女子。和雨师比起来,大概宣姬的行为还更能让他接受一点。总之是翻来覆去不能释怀,看见雨师就意难平,所以才神情诡异。 不过,雨师压根没搞懂他在意难平什么,总是礼貌地报以微笑,两人根本不在一条道上,简直莫名滑稽。 雨师道:“对了,太子殿下,宣姬如何了?” 谢怜道:“宣姬被关在山下,你要去看看吗?” · 大战后,原先从各镇压地逃窜出来的妖魔鬼怪们都被暂时收押在了太苍山下临时设立的地牢中。谢怜带路,还没到地牢,远远就听见一阵粗声狂骂,裴宿和半月坐在门口,都是面无表情。 现在人手太过紧张完全不够用,于是他俩就被打发来帮上天庭看守地牢了。牢里关着刻磨,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整天对这两人进行铺天盖地片刻不休的谩骂,他俩就假装听不懂,木头人一样排排坐。见二人走进,他们都站了起来,道:“太子殿下,雨师大人。” 雨师把一盒土产拿给了他们,谢怜道:“辛苦你们了。雨师大人想来看看宣姬。” 裴宿却迟疑了一下,道:“宣姬……” 谢怜觉察不对:“怎么了吗?” 两人进入牢中,找到关押宣姬之处,皆是一愣。只见牢中,空空如也,只剩下了一套破破烂烂的红嫁衣。 裴宿道:“宣姬,昨天晚上,就消散了。” 宣姬的怨气居然消散了,真是不可思议。就在前不久,这女子的执念还那么深,死掐着裴茗不肯放手。谢怜道:“或许终于想通了吧。” 想通了过去的几百年里,自己是为什么从一个英姿飒爽的将门贵女变成一个疯疯癫癫、遭人嫌弃的怨妇。失去了什么,得到了什么,恐怕会万分羞愧,不堪回首吧。 她一心盼着抛弃了自己的男人能被自己感动或是威胁,回心转意,可猛然发现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转圜余地,终于想通了。 可是,她是凭着对裴茗的意难平、不甘心才能留在世上的,一想通,就没必要再留了。想想也是挺没意思的。 雨师在原地坐了下来,似乎要为她善后超度。毕竟,那是除她以外,世界上唯一一个雨师国的人了。谢怜不便打扰,退了出去。 · 出去后,看到裴宿和半月都在啃雨师乡种出来的果子,谢怜也过去捡了个,准备和他们蹲在一起啃。谁知,他忽然感觉到什么,猛地回头望去。只见不远处半人多高的草丛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谢怜立即扔了果子,说了声:“看好这里!”奔了上去。 草丛中那东西觉察被他发现,逃得更快了。原本谢怜八步便能追上,但奔出四步,他就发觉了这是谁,心念电转,放慢了脚步。 待那东西逃出一段,他才突然从一旁杀出,拦住了对方去路,道:“剑兰姑娘,打算不告而别吗?” 对方正是鬼鬼祟祟抱着那胎灵的剑兰,被神出鬼没的谢怜吓了一跳,道:“是你!” 那白花花的胎灵在她怀里龇牙咧嘴,似乎想发起攻击,剑兰按住了它,道:“你是来拦我的?” 谢怜不想让她太过警惕,道:“你不要紧张,我只是想给你个东西。” 说着,他递出了一样事物,道:“你儿子错错怨力颇强,需要管束。虽然现在它已经在净化中,但你修为不如它,难保不会出现意外,需要这个东西来辅助你。” 那是一枚他自制的护身符,谢怜还特地做了用法示范,保证没有古怪。剑兰看着,果然警惕略消,毕竟这东西挺有用的,迟疑片刻,她接了过去,道:“多谢。” 谢怜道:“不必。只要在使用时,大喊三声,‘请太子殿下保佑我’即可。这样就可以记在我殿名下了。” “……-->> ” 剑兰走了几步,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回头道:“你不拦我吗?为什么?” 谢怜就等她回头,不答反问:“那剑兰姑娘你又是为什么一定要走?风信说过会照顾你们,他会信守承诺的。” 剑兰脸色变了变,最终,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他会。但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想跟他再过了。” 谢怜愣了愣,道:“你现在……已经完全不喜欢他了吗?” 剑兰大概是跑累了,在路边坐了下来,道:“跟喜欢不喜欢没什么关系了。我可不想勉强他把我们拴在身边。” 谢怜也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想了想,道:“风信一定是真的很喜欢你的。那时候,他那么焦头烂额的,但还是不肯放弃你。” 闻言,剑兰仿佛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笑道:“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他那时候傻乎乎的,花很长时间攒钱,攒了钱买我一晚上,却搬个凳子对着我坐一晚上,什么也不干,只是跟我聊天。所有人都把他当笑话呢,笑死人了!” 谢怜也笑了笑,道:“你看,我说了他很喜欢你的吧。” 剑兰却敛了笑容,道:“你说的都是以前的事了。曾经喜欢过,又不代表永远都会喜欢。被人施舍又被人嫌弃,我才不干。” 谢怜道:“他怎么会嫌弃你们?你还不知道风信是什么人吗?” 剑兰道:“你这位太子殿下不食人间烟火,当然想的太简单了。现在是不会,表面上也不会。但时间一长,那可就说不准了。我要想找他,我早就去找了,南阳殿又不是很少见,有段时间到处都是,但我不想。 “他飞升了,有本事了,风光了,可我们都已经是鬼了,我找他干什么呢?一个神官带着两个鬼,这不是让他为难吗? “在我最好看的时候我把他一脚踹了,我觉得这样很好,趾高气扬的。那样的话,我在他心里,就会一直都是那个样子的,而不是现在这样,又是浓妆艳抹,又眼角细纹的。” 她扯扯自己的脸,道:“如果他真的认了我们,天天对着我这张脸,错错还这个样子,被我们拖着后腿,只会一天比一天疲惫、厌倦,总有一天会变成嫌弃的。何必呢?那就太悲哀了不是吗。” 说话间,胎灵一直在用湿哒哒的舌信子舔她的脸,有种微妙又恶心的顽皮可爱感。但在一般人看来,大概就只有恶心了,是无法被接受的。 剑兰也摸着儿子光秃秃的头顶,道:“反正我有错错就够了。谁年少无知的时候许愿承诺不是山盟海誓?动不动就说什么情啊、爱啊、永远啊。但是,在这世上熬的越久,我就越明白,‘永远’什么的,是不可能的,永远都不可能的。有过就不错了。没有谁能真的做到。我是不信了。” 她无奈地道:“风信是个好人。只是……真的过了太久了。什么都不一样了,还是算了。” 谢怜默默听着,没有说话,心中却道:“不是的。” 他心中有个声音说:“‘永远’是存在的。有人是能真正做到的。我相信的。” · 剑兰还是带着错错走了。 谢怜返去送走了超度完宣姬的雨师,再回到太苍山上,想告诉风信剑兰走了的事,却没瞧见他。正在乱哄哄的人头里找着,忽听有人喊道:“泰华来得好!有空吗?帮忙算一下!” 里面还在到处抓人算账呢,郎千秋避之不及,远远道:“别拿过来,我有事,找别人!” 谢怜叹了口气,心道要不然他去试着算算好了,岂料,刚走了几步,就听身后一个声音道:“师……国……太子殿下。” 谢怜一回头,郎千秋就站在他身后。他搔了搔脸颊,道:“借一步说话,行么?” 谢怜道:“好啊。” 于是,他便和郎千秋一起走到了寒酸的大棚殿外面。走着走着,谢怜问道:“谷子怎么样了?还好吗?” 郎千秋苦笑道:“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好。这小孩儿整天问我要他爹,怪可怜的,我只好……把青鬼的一点魂魄星子收起来放在一盏灯里。现在他每天都抱着那盏灯在我面前跑进跑出,问我怎么样灯里的魂魄才会长大!我真是……” 看他一脸郁闷,想想这遭遇也也能理解了,真不明他一个被戚容杀了全家的,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谢怜下意识想拍拍他的肩,但想想自己在永安干了什么,还是忍住了,温声道:“辛苦啦。那,你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 迟疑片刻,郎千秋把手伸进怀里,取出了一样东西,递向他,道:“这个。” 一见那东西,谢怜的呼吸微微一凝。 那是一颗光华流转、莹润圆满的小小深红珊瑚珠。 他颤声道:“这个是……?!” 郎千秋道:“这颗珊瑚珠,是永安开国先祖留下的秘宝。” 闻言,谢怜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花城坠在发尾的那一颗,而是他当初送给郎英的那一颗。 不是花城的。他心中失落落的,但还是接过了那颗珠子。这时,郎千秋道:“先祖曾说过,送他这颗红珊瑚珠的人是他的恩人,帮过他的。是个很好的人。” “……” 郎千秋又道:“但他还是做了一件事,让那个人失去了一切。先祖说他不后悔做那件事,他非做不可。但对那个人,他后来想想,还是觉得有些对不起。” “……” 谢怜道:“然后呢?” 郎千秋道:“然后,那天在仙京,我仔细看血雨探花发尾那颗珠子,越看越像我父王给我留下的这一颗。后来听玄真将军他们说,这珠子本来是一对的,是你的。所以,就想来问问,这是你的东西吗?” 半晌,谢怜缓缓点头,道:“是我的。是我小时候,父皇母后送我的一对珠子。” 郎千秋挠了挠头发,道:“那……还给你了。” 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谢怜,还了珠子,踟蹰了一会儿,就默默走开了。谢怜站在原地,手心捏着那颗红珊瑚珠。 八百多年了。兜兜转转,那对深红珊瑚珠耳坠的另一颗也回到他手里了。是他的,还是他的。 只是,另一颗珠子此时本来应该也在的。本来可以凑成一对的。 正在此时,山下传来了风信大喜的声音:“殿下!各位!快都过来!”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243|君怜花兮我怜君兮 本站 0zw,最快更新天官赐福最新章节! 谢怜收了珠子, 向下望去。简陋的大棚殿里也走出几个神官, 问道:“南阳将军怎么了?” 只听风信道:“你们看我抓住什么了!” 他一头从山林里撞出,奔了上来,手上捉着一个黑衣人,众神官大惊:“灵文!” 被风信拿在手里的正是灵文。风信对谢怜道:“如你所料,灵文果然去取锦衣仙了!” 取下咒枷后, 谢怜法力暴涨到了可与君吾抗衡的地步, 那锦衣仙自然再也奈何不了他。灵文被花城打为不倒翁, 在大战中失落,时间一过她身上的法术便会自动解开, 不知所踪。但谢怜想到她多半会来取锦衣仙, 于是脱了那衣服,拜托鬼市放出风声, 果不其然, 灵文上钩了。 灵文作为潜逃犯,虽然被拿住押到临时议事殿中, 却仍不见慌乱之色。裴茗一上来就按着她肩,把她按到桌前坐下, 沉声道:“总算找到你了!灵文,你要付出代价!” “……” 十几位神官也团团围了上来, 个个目光如|狼|似|虎、神情如|饥|似|渴, 几近狰狞。灵文这才稍稍感觉不妙:“……你们想干什么。” “砰”的一声巨响,一叠近人高的公文卷宗被摔在她面前,摔得连桌子带椅子都一震。裴茗“啪”的一掌拍在卷宗上, 道:“这些,你处理下。” “……” 灵文似乎松了口气,然而又感到一言难尽。岂料,这口气还没松到底,便听“砰砰砰砰砰砰砰!” 十七八声巨响后,十七八叠过人高的海量公文都被摔了过来,将她重重包围在其中。 十七八位神官从卷宗林的缝隙中七嘴八舌对她道:“等你好些天了!快来帮忙算账!”“这些你也都处理下。”“遗漏的部分记得补上。”“最好一个时辰之内把我们这沓整理好!”…… 灵文:“……” 一天一夜之后,灵文终于从临时议事殿中被放出来了。 原先乱七八糟的卷宗经过一天一夜的奋战,已经全部处理完毕,分类得整整齐齐。众神官欢天喜地各自领了自己殿的翻查,而灵文已经脸色铁青,眼睛下消失了一段时间的黑眼圈又浮现出来了。 那边各人翻检完毕,纷纷大喜,裴茗道:“果然还是杰卿比较有效率啊!这下能对上了!” “清楚了!真是感谢灵文大人!” 作为一个犯人的灵文在众多神官的簇拥之中呵呵道:“不敢当,不敢当。” 见状,昨天没塞卷宗过来、今天殿里依旧一团糟的神官们也坐不住了,围过来道:“那啥其实我这边也有几沓昨天忘了拿来您看看要不然也……” 灵文:“……” 谢怜蹲在临时议事殿外吃馒头,吃完了拍拍手,终于把灵文从苦难中解救了出来:“诸位,待会儿再算吧,先让灵文喘口气。” 从前他发话,必定没什么人当回事,但如今可就不同了。几人都道:“太子殿下说的是。”不敢多言。灵文坐在椅子上,闭眼扶额,等其他神官都出去了,议事殿内冷冷清清没几个人了,她才对谢怜道:“恭喜太子殿下,法身复位啦。端地好计策,真没想到,现在连鬼都是您的信徒了,听您的调派。” 谢怜道:“那不是我的信徒,是我在鬼市的朋友们。我请他们帮忙而已。” 灵文点了点头,神情了然。须臾,谢怜道:“灵文,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灵文道:“太子殿下请问便是。” 谢怜道:“三郎,我是说花城主,他穿过你这件锦衣仙,但锦衣仙对他无效,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灵文道:“原来是这个问题。我以为太子殿下你早就知道了?” 谢怜怔了怔,道:“愿闻其详?” 灵文一振衣摆,正襟危坐道:“太子殿下,听过锦衣仙的传说吧?” 谢怜道:“听过。是你亲手做的。” 灵文道:“可以这么说。虽然我从没想过这件衣服上凝聚的怨气会让它变成这样一件妖物,但的确是我为了加速须黎国覆灭杀了白锦没错。” 谢怜专注听着。灵文继续道:“这件衣服在人间辗转里,经过无数人的手,无数人拿到它后都选择用它杀人、害人、骗人。虽然如此也可以消弭它的怨气,但,白锦不是个这样的人。 “他不喜欢被这些人所用,十分厌恶。所以,当他遇到与他近似的穿衣者和特定的授衣者时,便不会激发怨气,而是会很高兴。” 谢怜道:“近似和特定分别是?” 灵文道:“你给血雨探花穿上了锦衣仙,但你对血雨探花并无一丝一毫的嫌隙与加害之心,全身心地信任;而血雨探花,对你也是如此,不,应该说更甚——血雨探花真正让他有共鸣的地方,是就算他没有穿上锦衣仙,你让他为你做什么,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为你做什么。包括为你而死。” “……” 灵文道:“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我能猜到你身边那个少年就是血雨探花所化的原因。虽然我不是很了解你们的事,但我想不出第二个人会这样了。” 谢怜道:“为什么?” 灵文抬手指道:“太子殿下,你脖子上挂的是什么?” 谢怜一怔,手不由自主抚了上去。 灵文道:“我曾经见过类似的东西,是那些孤注一掷的鬼魂,送给情人的自己的骨灰。” 灵文殿经手的卷宗不计其数,见过的确是不奇怪。但其实,谢怜也猜到了。 但听灵文说出来,还是握紧了那枚晶莹剔透的指环。 灵文道:“这是很少见稀奇的东西,但因为太漂亮了,而且通常很惨烈,所以印象较为深刻。” 谢怜道:“什么叫通常很惨烈?” 灵文道:“被爱恋冲昏了头脑,把自己性命攸关的事物交到旁人手里,是会发生很多可悲可怕的事的。 “真心什么的,都是给人糟践的。这些骨灰烧成的信物,有的被旁人夺走了,有的被主人打碎了,基本没什么好下场。不过,太子殿下你是个例外。你保存的挺好,几乎滴水不漏了。” 良久的沉默后,谢怜道:“你说‘相似’‘有共鸣’。所以,白锦将军也是这样的人吗。” 灵文微微一笑,道:“不然怎么会被我骗?” 谢怜道:“也不算骗吧。你不会想不到是我故意放消息出去的,但你还是来取了。” 灵文道:“防身利器嘛。” 谢怜道:“只是防身利器的的话,你当初就不会冒那么大风险去偷它,失败后还带它去铜炉山了。” 灵文无所谓地道:“不去铜炉山还有什么办法,因为已经露馅了啊,被太子殿下你抓个正着了。” 谢怜道:“其实,你想找借口掩饰的话,还是能说得通的。打点打点,就算降降级扣扣功德,也不至于变成逃犯的。主要是……你想助白锦将军成绝,让他清醒过来吧。” 灵文笑了一下,道:“太子殿下,你不要说的我好像为了它什么都能做似的。毕竟,我可是个六亲不认的人啊,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是这样吗?” “是这样吧。” · 谢怜在皇极观太子峰的残垣断壁上清扫了一番,简单搭了一座小屋,作为暂住之地。这里较偏较远,他有事时就去临时议事殿帮帮忙,没事时就一个人静静待着。 七八日后,慕情终于补好了若邪,送了过来。谢怜一开门就看见一条白东西迎面扑来,被扑了个眼前白茫茫一片,伸手把那东西扯下来,若邪又开始一条绫扭来扭去了,仿佛在给他展示自己新生后的美好躯体。谢怜道:“才刚补好就不要乱扭了,小心又扭断了。” 慕情一听就有意见了:“这怎么可能?我给你补过的衣服有哪件又破了的?” 谢怜道:“那倒也是。” 他抓住扭成水草的若邪仔细查看,果然缝补的极好,几乎看不出痕迹,赞道:“你手艺还是那么好。” 慕情道:“你夸我这种事我也不会高兴的。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再不做这种事了。” 谢怜心道:“你明明就还挺得意的嘛……” 慕情嘀咕了几句,道:“行了我完事了,走了。正忙着点玄真殿的东西和人。” 谢怜道:“你也要走了?好,我待会儿过去帮忙。你走的时候跟我说声,我去送送。” 抓来灵文,查漏补缺,把几大笔糊涂账都撸清了后,众神官便决定着手重建仙京了。那么,太苍山上这临时议事殿,也就可以闲置了。慕情摆摆手,没拒绝也没答应,走了几步,又顿住脚步,回头道:“你……还要守在太苍山吗?” 谢怜点点头,道:“嗯。” 迟疑片刻,慕情道:“要不然,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 谢怜笑道:“不了,我要等人。” 慕情道:“你到新仙京的上天庭也可以等啊。” 谢怜摇了摇头,道:“我想他回来的时候可能会先到这里,那就可以第一时间见到了。不回这里也可能回到鬼市的千灯观,这里离鬼市不算远,比在新仙京方便。” “……” 慕情的话似乎憋很久了,神色复杂地道:“你真的相信他会回来啊?” 谢怜理所当然地道:“我相信啊。” · 人们如潮水般涌来,又如潮水般离去。太苍山又恢复了荒凉孤寂。 太苍山上,曾有大片大片的枫林,被大火焚烧殆尽,千百年后又重生。不再是千百年前的谢怜在树上纵跃修炼过的那些了,景色却是一样的。 谢怜时常一个人在枫林中漫步。漫山遍野热烈如火的红枫令他感觉仿佛置身一个巨大而温暖的怀抱中。 一个人的日子他过了八百多年,很习惯了。有事下山应应祈愿、收收破烂,没事就种种菜、做做饭。 只是,奇怪的是,这样一个人的日子,从前分明是习以为常的,现在却变得有些难熬,谢怜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重新适应。 可能一个人如果一直吃的都是苦的,就会习惯苦味了。可突然有一天,有人给了他一口甜的,他想起了甜是什么样的滋味,再去吃苦的,就要皱起脸了。 从前谢怜自己冷冷清清过日子的时候,总暗暗盼着有人来找自己。找他说说话也好,找他帮忙也好,至少有点儿人气。但现在,他不是那么喜欢了。 因为,听到敲门声的时候,他心里总会突然狂喜,期待万分。可奔到门前一打开,门内或门外,总也不是他在等的那个人。 有时是风信,有时是慕情,有时是师青玄,有时是来“孝敬他老人家”的鬼市众鬼。 大家都很好。只是,不是他在等的那个人。 · 第一个月,谢怜扛了几颗花树回来种在门口,企图美化一下环境,遮掩住破屋的寒酸。他盘算着,也许花城回来的时候,它们就开花了。 · 第二个月,谢怜把屋子拆了重建了,把整座山的杂草也拔光了。不然花城回来后看到了这乱糟糟的景象,肯定又要派人来帮他收拾了。 · 第三个月,花树开花了。满树缨红,谢怜站在树下抬头望,一边独自赏花,一边心想,开花了,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 第四个月,所有的山道也全都被重修了一遍。这样花城回来找他的时候,就可以快一点上山了。 · 第五个月,风信和慕情又来看他了,问他要不要先离开这里出去走走,谢怜招待他们吃了一顿饭,他们跑了。 · 第六个月,花期过了。 …… 等啊等,等啊等。谢怜没有焦躁,没有崩溃,也没有痛哭流涕,反而觉得自己越来越平静,越来越有耐心了。 想一想,谁没有经历过孤身一人的漫长岁月? 花城等了他八百多年,他便是等再花城八百年又如何? 哪怕是一千年、一万年,他也会一直等、一直等。 何况不过才一年? · 这一天,谢怜照常收了一大堆破烂,堆满了他攒钱新买的牛和板车,往山上拉。 穿过夜里枫林,走在半山道上,谢怜不经意一回头,看见静谧的夜空中,飘着几个光点。 他凝神望去,发现那是长明灯,恍然大悟,自言自语道:“原来今天是上元节了啊。” 此时此刻,大概上天庭的各位神官们,又在上元宴上斗灯了吧。谢怜情不自禁拉住了绳子,停留在原地,呆呆凝望着那几盏明灯。 他忽然想起,他和花城,就是在上元节相遇的。 那一年,满脸污脏和伤痕的小儿挤在人潮涌动的城墙上向下望,十七岁的仙乐太子谢怜浑身发光,一抬头,看见一个从空中坠下的身影,想也不想,飞身一跃。 上元佳节,神武大街。惊鸿一瞥,百世沦陷。 谢怜面带微笑,心道,最终沦陷了的,不是一个人呀。 · 转过身,低下头,谢怜准备继续往山上走了。板车被拉着,嘎吱嘎吱转了一段路,忽然,前方似乎被什么东西远远照亮了。 谢怜再次抬起头,睁大了眼。 那光是灯。 如千万游鱼过江海,无数盏明灯缓缓从山顶上升了起来。 它们在黑夜之中闪闪发亮,熠熠生辉。如浮空的灵魂,最瑰丽的梦,壮美至极,照亮了他的前路。 谢怜见过这幅场景,再一次见到它,呼吸和心跳都要停止了。峰回路转,车轮一弯,谢怜看到了那座他搭建的小破屋。 有人! 歪歪扭扭的小屋前站着一个红衣人,身形颀长,腰悬一把银色弯刀,背对这边,正托起手里的最后一盏长明灯,送它悠悠飞天。 谢怜僵坐着,怀疑自己还在梦里,或者这是幻觉。但随着车轮转动,越来越近,那人转过了身,他看的也越来越清楚。 随夜长升的三千明灯前,那人回头望他,衣红胜枫,肤白若雪,俊美不可逼视的眉宇间,依旧是一段狂情野气,不灭反骄。 虽然戴着一只黑色眼罩,那一只明亮如星的眸子,却是目不转睛地凝望着谢怜。 谢怜滚了下来。 没有一句话。两人都朝对方走去。 一步,一步,越走越快,然后,奔跑了起来。 人向前跑,泪水落在身后,留于原地。谢怜心道,他相信的。 · 相信这个人,会一次又一次地为他而死,再一次又一次地为他而生。就算坠入了地狱,也会为了他的“相信”而冲破无间。 上一次他们奔向彼此,花了八百年。 这一次,即将拥抱在下一个瞬间。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244|百无禁忌 本站 0zw,最快更新天官赐福最新章节! “恭喜恭喜!” “太子殿下, 恭喜你啦!” 新建的菩荠观热闹非凡、来来往往, 谢怜在几条摆得满满当当的长桌中穿行,流水般送出一碗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油花金黄的汤、雪白喷香的饭,忙得团团转,还要应付来客,百忙之中抽空道:“多谢, 请坐!” 在乱斗中不幸倒塌的菩荠观被重建了。 重建后, 比原来那间危房小观气派了不少, 还多了个新修的院子。倒不是谢怜或花城重建的,而是菩荠村的村民们。那日谢怜落荒而逃后, 他们翻开废墟, 居然发现了一箱金条。自然是权一真天天往他功德箱里塞的那堆。 这些村民们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金子,差点吓坏了。清醒后, 村长取了一部分重建了菩荠观, 剩下的一条都没敢动,放着等谢怜回来再给他。 因此, 谢怜带着花城一回来,迎接他的, 除了村民们热情洋溢的声声“道长”和“小花”,还有一座崭新的道观和一箱沉甸甸的金条。 那金条他本打算还给权一真, 但权一真就是不接, 直到花城对他说,你不把金条拿回去,就别想知道正确的养魂方式, 这孩子才老老实实把瞎给人塞金条的毛病给改了。 打完招呼后,以慕情为首的几位神官矜持地迈进院子后,冷不丁一抬头,看清楚了这道观的全貌,霎时无言以对。 瞎眼。 太瞎眼了! 那大红大绿的喜庆配色,浮夸至极的彩泥神像,都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牌匾。 那块匾额上写的,或者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新观落成,理当祝贺。但这新观品味处处如此之糟糕恶俗,还有一处作为绝望的点睛之笔的牌匾,实在让人夸不出口,以至于他们把想好的道贺词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过,谢怜倒是并不介意,反倒觉得挺好,至少不再是一间随时可能倒塌的危房了。他再一次招呼道:“请坐?” 那几位神官看样子却是不太想坐,过来道贺大概也只是面子上走个过场,匆匆放下礼物就走了。谢怜问慕情:“他们怎地走得这么急?” 慕情:“这还用问吗?” 谢怜:“用啊。” 慕情没好气地道:“那就去问你的好三郎吧。” 原来,花城一回来,第一个知道的是谢怜,第二个就是还没焐热新仙京的上天庭。不光因为前不久他们卖力举办的上元宴斗灯也和中秋宴斗灯那次一样,被突然杀出的花城挥手三千盏爆得渣都不剩,更因为从那一晚开始,那口钟便疯狂地响个不停,且整个上天庭都回荡着它的通报声,仿佛在提醒着他们:诸天仙神的噩梦又回来了! 噩梦就在眼前,普通神官自然不敢凑上去。不过,现在上天庭关于花城和谢怜的传闻已经到完全不用添油加醋就很重口的地步了,他们还是挺想和谢怜拉拉关系、讨日后花城手下三分留情的。 谢怜听了,想起之前花城要求上天庭通报他的丰功伟绩一整年,笑道:“顽皮。” 慕情道:“这岂止是顽皮?你让他收收吧,太不像话了,现在那钟每天都吵得人心慌,上天庭完全没法干活,还时不时掉下来砸着人。好不容易才重建的新仙京,可别因为这种事又废掉。” 谢怜道:“好吧,待会儿我和他去说。顺便,尝尝吗?”他指了指院子里桌上的饭面汤,补充道,“不是我做的。” 慕情听前面神色冷酷,写满了拒绝,听后面一句才恢复正常。正在此时,风信也来了。他进了院子,刚好和几个准备离去的小神官擦肩而过。他们打了招呼,又窃窃私语道:“是南阳将军。” “是他。好可怜啊,老婆儿子跟人跑了……” 风信额头青筋暴起,当场就破口大骂了:“我操了!!!你们有完没完?!这事儿你们逼逼几个月了?!还有!是‘跑了’!不是‘跟人跑了’!净他妈造谣!” 那几个嘴碎的小神官被吓得赶紧逃了,慕情在一旁双手拢着袖子道:“你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听起来更丢脸罢了。” 风信大怒,抓过旁边一把扫帚就扔过去。慕情一把接住,呵道:“老套。现在这招对我没用了。” 风信待要再骂,谢怜走过去也塞给他一把扫帚,道:“没用就好,那这样,你们两个一起帮我扫一下这个院子。刚才放了几串鞭炮,地上都是红渣子。辛苦了。无聊的话还可以顺便接一下龙哦。” “???” 半个时辰后,观外传来一阵闹哄哄的人声,越来越近。 院子里几人向外望去,再过一阵,黑压压一大帮子人涌进了菩荠观的院子,乱叫道:“是这里吗?”“就是这里了,哟呵,挺气派的啊。”“真有饭,好多饭啊!”“还有肉!” 风信和慕情刚扫干净的地又被一大群泥腿踩得不堪入目。慕情握着扫帚,仿佛感觉身上被人传染了跳蚤,双目圆睁:“……这些乞丐怎么回事?” 众丐之前一人为首,乱发污衣,正是师青玄。他一拐一瘸蹦了过来,拱手道:“太子殿下,我前来叨扰啦!怎么样,上次说好的还作数不作数?” 谢怜笑道:“欢迎至极,当然作数!请坐,请坐。” 慕情道:“这人也太多了吧。” 师青玄道:“不多!去年皇城里帮忙守人阵的各位大爷都在这里了。” 守人阵那时,师青玄和其他人说好的事成之后请大家吃鸡腿,人人有份,结果事成之后到处都找不到人,那顿鸡腿自然是没吃成。今天却终于能履约了,一碗接一碗的鸡腿面被端上来,师青玄道:“各位今天不用顾忌了,吃吧!” 众丐挤得从桌上坐到地上,纷纷欢呼,然后抱起大海碗就吸溜吸溜、吭哧吭哧。吃着吃着,突然一人道:“不对,有妖邪之气!” 众人转头一看,那一圈居然是天眼开等人。谢怜微觉头痛,道:“怎么你们也来了?” 天眼开道:“上次我们也有帮忙的,怎么不能来了?”又高高举起碗,神情严肃地道:“各位,听我说,我绝对没看错!这碗里的食物有妖邪之气,恐怕不是好东西,大有古怪!快放下!” 没人理他。众丐已经吃完一轮,纷纷举起空碗:“再来一碗!” 风信和慕情一边用扫把打架一边扫完了院子里满地的红火鞭炮渣,看其他人吃吃喝喝那么香,也坐了下来,端起了碗。恰好天眼开气道:“你们怎么都不听人说的!”说着就要起来去厨房看看,师青玄按住了他道:“真是的道长,你想太多了,这里是血雨探花的地盘嘛,有妖邪之气当然是正常的。好好好,你不放心是吧,我去看,你坐着别冲动。” 他就真的自己起来,走到厨房附近,撩起帘子道:“你看,哪有什么古怪——” 谢怜道:“稍等,我也要看一下……” 然而,等他、师青玄、风信、慕情几人探头一看,全都震惊了。 只见厨房里,一只人高马大的猪屠夫正在砧板上疯狂剁剁剁,要不是后面挂的都是猪腿,还以为他剁的是人。旁边,一个巨大的缸下生着大火,缸里一只长脖子鸡精男正搓澡搓得热火朝天,一见外面有人看见了他,登时尖叫一声,双手捂住了自己胸口。 谢怜一个头两个大,赶紧走进去小声道:“我不是说了,不可以这样吗?” 鸡精“噢噢”地拍胸保证道:“大伯公,我们洗过澡才来的,很干净的!而且这个汤底有延年益寿之效,不喝了不会害人的!不亏!放心食用!” “……” 师青玄默默放下帘子,风信和慕情则立马把碗给扔了,喷道:“还不如你来做呢!” 谢怜揉了揉眉心,又好笑又无奈地道:“他们一定要帮忙,没办法啊,也是好心。” 正在此时,天眼开似乎终于觉得这边几人鬼鬼祟祟甚为可疑,走过来了。谢怜连忙拦住他:“何事?” 他怕天眼开看到猪屠夫它们,又要闹起来了。谁知,天眼开却并不是冲厨房来的,而是冲他来的。他围着谢怜转了几个圈,疑惑道:“奇怪……” 谢怜道:“怎么了?” 天眼开似乎百思不得其解,道:“不对啊谢道长,你身上鬼气,怎么比上次还严重了?” “……” 谢怜轻咳了一声。慕情哼道:“成天和鬼王混在一起,当然越来越严重。” 天眼开却道:“不对。就算那样,也不应该这样啊?” 风信道:“什么这样那样的?” 疑惑许久,天眼开终于直接说了。 他道:“你身上这鬼气,怎么变成自内而外的了?这……这完全就是从你体内散发出来的嘛。” “……” “你这恐怕是遭了大罪了。你做什么事了?怎么病得这么厉害?” “……” 谢怜连咳都咳不出来了。他整张脸都要充血了。 风信和慕情先还没听懂,待到回过味来了,不约而同看向谢怜,沉默了:“……” 只有师青玄脑子转不过弯来,道:“怎么了?所以呢?这是怎么回事?太子殿下,你这是真病了?血雨探花知道吗?他没给你看好吗?!” 不不不。就是因为他,所以才会这样! 谢怜嗫嚅道:“这个。其实。不是。你们不要……我觉得,不如,嗯嗯……” 他脑子里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乱七八糟说了一堆毫无意义的字眼,忽然,他背后靠上了一人胸膛。一只戴着银护腕的手臂圈住了他,一个熟悉的声音笑吟吟地道:“我觉得,你们不如回你们座上,吃你们的,不要管别的,如何?” 此情此景,谢怜也真不知道该如蒙大赦还是该更加窘迫了,道:“三郎!” 一见花城出来,风信和慕情神情都一言难尽,但谢怜在前面,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只有师青玄还很严肃地问:“血雨探花,你检查过太子殿下的身体吗?” 谢怜一把捂住额头,希望他不要再问了。这时,众乞丐嚷了起来:“再来一碗!”“多加点肉!”“这鸡汤没入味啊,多放点盐!” 慕情看不下去了,道:“你们知不知道这里是道观,供了神官的,可否矜持些许?” 众丐却不知这一套。上次他们和许多神官一同携手巩固人阵,亲眼见到有神官瑟瑟发抖、临阵逃脱,还不如他们,又认识师青玄,不免都觉得,原来神仙也就是这样啊。要命时候,和他们好像也没有多大区别,似乎也就不那么高高在上、凛然不可侵犯了。 突然,厨房里传来一声惊叫:“是谁?” 闻声,谢怜心一紧,抢进厨房,只见猪屠夫和鸡精在里面大喊大叫,忙安抚道:“冷静!冷静!怎么了?” 鸡精惊恐得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大伯公!闹鬼了啊!有鬼、把我们做好的饭菜汤都吃光了!我就是扎个猛子而已,再起来就一碗也没有了!闹鬼了!” 猪屠夫啐道:“你怕什么!你自己不就是鬼!” 谢怜微微愕然:“怎么会?方才分明看到你们刚做了五十多碗啊?” “是啊!” 可再一看,果然,那五十多个碗里都空空如也,连汤汁都喝了个干净! 谢怜心中正奇怪,忽然想到一人,转身见花城靠在门边,道:“三郎,莫非是?” 花城淡声道:“十之八|九。” “嗯……”谢怜道,“他应该,也是来道贺的吧。理当欢迎,不过,就是吃的有点多……现在饭菜都被他一个吃完了,怎么办呢?” 花城微笑道:“不怎么办。加利息吧。” 伤脑筋的鬼市众鬼们认命地开始重新做饭了。这时,大殿和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是谁和谁吵吵嚷嚷起来了,谢怜正想出去调解,花城却抓住了他的手,带他从另一边的门走了。 两人牵手走出菩荠观。路上有树木拦道,放下手分开走,会比较好走,但两人都不愿放开牵着对方的手,于是七弯八转,绕来绕去。边绕谢怜边道:“三郎,我们现在去哪里?” 花城道:“这里太吵了,随他们打闹去吧,我们先走人。” 谢怜边走边回头望,有点担心地道:“不管他们么?菩荠观是才重建的,万一又被打塌了怎么办?” 花城满不在乎地道:“塌了就塌了,再建一座就是了。哥哥想要的话,要多少有多少。” “哈哈哈哈哈哈……” · 夜里,千灯观中,沐浴后的谢怜穿着一件单薄雪白的中衣,倚在塌边玉台上,一笔一划写着。 他在写给花城临的字帖。花城斜倚在他身旁,也只着中衣,衣领微敞,手中百无聊赖地把玩着发尾那颗红珊瑚珠。 微暖如玉的灯火下,他一直盯着谢怜看,看了好一阵才仿佛餍足般眯起了眼,叹道:“哥哥,别弄那个了,过来休息吧。” 谢怜方才已经吃够了苦头,坚决不肯再上当,这语气听得他耳根一烧,强自镇定,继续写字,一本正经地道:“不行。三郎,今天又有人说你的字丑了,你要好好练哪,不然,我可不要让人知道你是我教的。” 花城微微坐起身来,挑眉道:“哥哥,我记得,从前你明明说过很喜欢我的字的。” 自从花城重新回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谢怜几乎对他千依百顺,有求必应,大概是因为这样,终于把他惯坏了,坏心眼越来越多了。谢怜写完了字,放下笔,越发正经了:“不要耍坏嘴皮了。我写好了,快过来练。” 于是,花城懒洋洋下蹭到谢怜身后,抱住了他的腰,微微弯腰,头搁在他肩上。他把自己那颗红珊瑚珠从发尾取下,放到纸上,让它和谢怜那只珠子在纸上追逐,滚来滚去,故意不让谢怜好好写。 他如此顽皮又强势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谢怜想起天眼开说他整个人“浑身上下、自内而外”地散发着鬼气,那都是花城的气息,不禁有些心浮气软,轻挣了两下,小声道:“……好好写。” 花城道:“好吧,听哥哥的。” 他提笔,写了两句诗就搁下了。谢怜看了,摇了摇头,心中第无数次道:“没救了。”顿了顿,也提了笔,帮他补了后两句。 写完后,谢怜轻轻一吹,将纸拿起,二人一同看着这幅合写的诗。 纸上墨色,落成风采上天入地的四句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就连厄命也在桌边,睁大着眼,看得目不转睛,仿佛极为欣赏。花城笑道:“绝世之作。哥哥,快,来署个名。此字必将惊艳后世,千古流传。” 谢怜已经在下方题上了花城的名字,听到他这么说,实在下不去手加上自己的名字了。花城笑够了,假意正经道:“哥哥不好意思吗?我帮你。” 说着,就握着谢怜的手,刷刷刷写下几字。当然,如果不说前景,根本没人看得出来这是两个字,也根本不可能看得出来是谢怜的名字…… 谢怜看着自己手下写出这种东西,啼笑皆非,在花城胸前歪了歪头。忽然,他觉得这几个字有点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少顷,他想起来了,眼睛一亮,道:“三郎,你手上!” 他一把抓住花城小臂,将他袖子拉起,欣喜道:“就是这个!” 二人在菩荠观共同生活的那段日子里,有一天,谢怜在他手上看到过一个文字刺青,似乎是什么异族文字。当时他心里还琢磨过,却万万没想到,那压根不是什么“异族文字”,原来,只是他的名字! 花城也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笑道:“哥哥终于认出来了?” 谢怜道:“早该认出来了,只是……” 只是,花城的字,实在是鬼斧神工。不用说花城也猜到他在想什么了,哈哈笑了起来,一手揽谢怜的腰,亲了他额头一下,道:“不要紧,哥哥的字好看就行了,我会比我的字好看高兴一万倍。 谢怜的手抚在那处刺青上。刺青入色极深,可想而知,会有多疼。他轻声带:“这是你小时候刺的吗?” 花城微微一笑,拉下了袖子,点了头。 那必然是他自己给自己刺的了。想象着一个小男孩偷偷摸摸把仰慕之人的名字刻在自己手臂上的画面,如此幼稚,如此勇敢。 十指紧扣,红线交缠。谢怜眼前,忽然浮现了一年前,花城在铜炉山化蝶散去的那一幕。 那最后一刻,花城说了一句话。 虽然是无声的,谢怜却很清楚他说了什么。 那是花城从一个孩子时就开始、至死不渝都在贯彻的一句。 “我永远是你最忠诚的信徒。” · · · ————————————————《民俗怪谈》—————————————————— · 民间传说,有这样一位破烂仙人。 虽然被称为破烂仙人,但这位仙人最常保佑的却不是收破烂的,而是人间平安。因为,他同时也是一位最强武神。 无不能破之魔,无不可斩之邪。坐拥灭世之力,不失惜花之心, 不过,拜神么,都是有忌讳和讲究的。如果遇到了供奉这位仙人的宫观,万万不可随意就拜。 据说,这位破烂仙人的体质特殊,会召来霉运。不信,准备一个骰子,先摸摸仙人神像的手,再丢一把,手气一定烂到家。 所以,对着一尊破烂仙人的灰白神像祈福,说不定会越拜越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穿道袍也见鬼。 · 民间还传说,有这样一位红衣鬼王。 这位鬼王虽已为非人,却拥有数不胜数的庞大信徒,时常有人在家中偷偷设一尊鬼王像,日夜供奉,祈求好运。 因为,这位鬼王不仅所向披靡,据说至今未尝有一败,且运势强极无敌。 不信,在投骰子前先拜一拜他。如能得其助,下一把一定不赖。 不过,鬼不像神,忌讳自然更多。这位鬼王虽说本领高强,性情却极为古怪偏激。 若他高兴,不用拜他就会帮你;他不高兴,一掷千金也对你不屑一顾;而如果他十分不高兴了,没准他反手就要你的命。 所以,同理,还是对其敬而远之为好。 · 可是,如果人们把这一神一鬼的两尊像供奉在一起,便会化腐朽为神奇。 那尊红衣鬼王,将会驱散缠绕破烂仙人的霉运,让他露出真正的面目。 人们会惊奇地发现,原来,破烂仙人本来的颜色不是灰白的,而是金灿灿的。 · 传说一般是有其依据的。可这大概是个很长的故事了,或需要从八百年前说起也说不定,要讲很久很久也说不定。人们也不一定有耐心听。 但能确定的是,如果想要这两位各自发挥出最强的力量,就必须得把他们供奉在一起。 如此,便可得双倍的好运,双倍的所向披靡。 天官赐福,百无禁忌!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245|花灯谜,元宵夜 本站 0zw,最快更新天官赐福最新章节! 上元佳节, 一夕良夜。 算是初春, 冬走的不远,风还清寒。谢怜扛着一只大袋子,慢慢走在路边,脸色被风吹得微微酡红。 袋子里装的是他刚收来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知有没有用。反正有用没用, 今后也只能靠这个为生了。 不一会儿, 他路过了街边一个摊子。 摊子叫“贺记小食”, 卖些小吃,似乎是老板一家三口坐在一张靠里的小桌上, 一名身形苗条、颇有姿色的女郎穿行在桌子里忙活, 老板喊她别忙了过去坐下她也不听,只道“就来”, 声如黄莺。其余桌子三两两坐着些客人, 不过看来都只是冲那妙龄少女来的,随便坐坐聊聊, 不一会儿就回家了。毕竟,今日是上元节。 摊子前支着一个小锅, 锅里白花花、圆溜溜、热腾腾滚着的一窝小东西让他放缓了脚步。 谢怜心道:“元宵啊。” 他小时候,每逢上元佳节, 仙乐国主和王后都会和他一起吃一顿元宵。谢怜十分挑食, 不喜元宵,名厨御制的上好小点盛在金碗玉盏里给他端上来他也不喜,嫌弃太甜, 吃得牙痒痒,这个馅的不吃,那个馅的也不吃,囫囵两口了事。 后来长大一点,自己跑到太苍山上修炼,元宵节时回时不回,算来也没吃几顿。现在想想,他居然一点儿也不记得,元宵这种东西,究竟是什么味道了。 谢怜谨慎地在摊子旁瞄了几眼,又谨慎地把那只难看的大袋子从肩头放下来,最后,谨慎地迈了进去。 他取下了斗笠,拿在手里道:“老板,麻烦来一碗元宵吧。您这儿有吗?” 那老板颇有些年岁了,看他一眼,还没答话,那苗条女郎笑着应道:“有,您先进来坐吧!”这就起来忙活准备了。谢怜坐了,但见那老板摇了摇头,感到奇怪,心想是不是自己身上哪里脏了人家不喜,特地低头看看衣服袖子,确定并不脏,稍稍安心,问道:“怎么了吗?” 他心想如果老板不喜欢他把那个袋子拿进来,他就把袋子放到外面好了。老板却又看他一眼,摇头道:“惨。真惨。” 谢怜道:“啊?您说什么?” 老板道:“大元宵节的一个人天寒地冻在外面的摊子上吃元宵,也太惨了吧。” “……”谢怜道,“您不能这样吧。还做不做生意了……” 老板不跟他说话,拿碗去了。坐了一会儿,谢怜感觉四周有人在打量他。或者说,在打量他和他旁边那个异常突兀的大袋子。 老板的女儿也偷偷摸摸过来,蹲在地上用手指戳那个袋子,似乎很好奇里面鼓囊囊是什么,被母亲叫了好几声才回去。谢怜这个时候还没有修炼出日后那种刀枪不入的厚脸皮,忍不住用脚把那只大袋子往桌面下踢了踢,想把它塞到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可惜,这摊子小,桌椅板凳也小,根本藏不住东西。谢怜只好不断轻咳,尽量让自己无视旁人的目光。 会习惯的。没什么大不了。 忽然,他想起一事,赶紧把手伸到胸口里掏了掏,脸色忽变,心道:“这下更惨了!不光大元宵节的一个人天寒地冻在外面的摊子上吃元宵,钱还不够呢!!!” 原本他想赶紧溜了的,偏偏这时候,那老板端着一只大瓷碗过来了,放到桌上,道:“五个钱。” “……” 谢怜感觉微微窒息,道:“呃……我……” 他咳了好几声,拳头抵在嘴前,听那老板道:“是不是没有啊?” 谢怜正准备硬着头皮站起来滚蛋,却见一只大瓷碗“砰”的放到面前桌上。 他一愣,就听那老板道:“算了,看你这么惨,送你一碗好了。吃完了我也要收摊了,赶紧回去吧。今天是元宵,要团团圆圆才是!” “……” 谢怜又坐了回去,虽然心中在说,其实吃完了这一碗元宵他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但还是小声道:“谢谢。” 那老板放下碗就回去了。摊子前面那一小锅剩下的元宵被他端到小桌上。那小女孩儿歪着头咬着勺子道:“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想等他回来再吃。” 老板也道:“太迟了,元宵节还回来这么晚,真是不像话!” 那妇人道:“他也辛苦嘛,很快就回了,待会儿你不要骂他。妙儿,妙儿不要再忙了,老是让你过来帮忙,真的过意不去,过来一起吃吧。” 那妙龄女郎道:“不忙的!”最后收拾了一张桌子,也过去坐下和他们一起分元宵了。 四个人似乎在等家里另一个人回来团聚,有说有笑的。谢怜看着他们,端起自己那一碗,勺子舀了一颗送进嘴里,喝了一口甜汤。 但仍旧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 “哥哥,哥哥?” 谢怜这才回过神来,花城正在一旁凝视着他。红衣衬得花城眉目越发明艳,灯火给他白皙到无生气的脸庞镀了一层柔色。谢怜看得微微恍了神,道:“什么?” 花城道:“哥哥累了吗?还是走不动了?” 谢怜随意点点头,花城道:“对不起。昨晚是我过分了。” 过了一会儿,谢怜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连忙摆手道:“……说什么呢,根本不是这种事!完全没关系!” 花城挑起一边眉,道:“是吗?那样都完全没关系的话,意思是,我昨天并不是太过分了?所以我可以……?” “……” 谢怜忽然想起,这里还是在鬼市大街上呢,惊醒一扫,果然,不知何时,四面八方挤满了一大堆歪瓜裂枣奇形怪状的玩意儿,耳朵长的竖耳朵,耳朵短的伸脖子,几乎个个把眼睛睁得铜铃大,往死里盯着他们瞅,被震惊到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最终,道:“三郎啊!” 花城微微一笑,负手道:“好吧,好吧。我的错,不说了。” 谢怜也早把目光从街边的元宵妖怪摊子上收回来了。鬼市大街两侧,挂满了红彤彤的花灯,花灯上写满了谜,众鬼嚷嚷道:“猜灯谜!猜灯谜!猜中有奖!重重有奖!!!” 花城对谢怜道:“哥哥,试试吗?有奖呢。” 谢怜走了上去,道:“试试?” 众鬼都激动起来,相互推搡:“嘘!嘘!大伯公要猜灯谜了!大伯公要猜灯谜了!!!” “……”这铺天盖地的,喊得仿佛他要跳大神了一般,谢怜啼笑皆非,正想随便挑一个,却立即便有一根不知从哪儿伸出来的触手殷勤地送上了一盏花灯,道:“您请!您请!” 对谢怜而言,哪个都一样。于是他便接了灯,看了一眼。谜面是四个字:“找到白头。” 谢怜想都不想,道:“‘我’。” 花城拍了拍手,赞道:“哥哥,厉害。”众鬼也跟他一起掌声雷动,鬼哭狼嚎,还有黑漆漆的不明物体在空中翻跟斗喝彩,未免太过浮夸。谢怜汗颜,道:“其实,这个……真的很简单啊。” 那根触手又送过来第二盏灯,道:“您请!您请!” 谢怜接了灯,这一次,谜面是“春节一日。” 同样是想都不想,谢怜道出了答案,道:“‘夫’。” 花城又要举手抚掌,谢怜道:“不用啦,这个也很简单。” 花城笑眯眯地道:“是吗?可是,我是真心觉得哥哥厉害呢。” 谢怜心道:“哪里哪里。要是你亲自在花灯上题谜面,我还解开了,那才是厉害呢……” 这时,触手又送了第三盏灯,唱道:“您请!您请!” 谢怜结果一看,眉头微微一凝。四周也道:“哗!这次的难了!” 谢怜点了点头。果然,这一次的谜面不能一眼就看穿谜底了:“含羞低头表倾心。” 不过,也不算太难。少顷,谢怜道:“‘含羞’意为含羞草,取草部;低头,取低字之头部;‘表倾心’,取‘倾’字之中心部。三部合起来,就是……‘花’。谜底是花。” 说完他就捂住了耳朵。果然,他一报出谜底,四周又开始群魔乱舞,毫无底线地胡吹乱捧,浮夸至极,令人肉麻。花城笑吟吟地望着他,道:“哥哥,这次,是真厉害。” 那根触手又举着灯悄悄探了过来,谢怜也笑吟吟地道:“还有更厉害的。这一次,我不看谜面就能猜到谜底了,你信不信。” 花城睁大了眼,道:“哦,是吗,哥哥居然还有此绝技?” 谢怜接了灯,道:“当然,我猜,这次谜底是‘城’。花城的城,对吗?” 举灯一看,果然,“干戈一动南方定”。谢怜道:“干戈一动,倒戈,倒为‘土’;‘戈’保留;‘南方定’,取‘方’字南部,定于‘土’‘戈’中心,为‘城’。这应该最难解的一个谜了,可惜……” 可惜,被他先猜中了规律。四个谜底连起来,是什么? 众鬼被识破,都不敢欢呼了,反倒咳咳起来,纷纷望天。花城目光缓缓扫过,众鬼都被吓破了胆一般,有的钻进灯里,有的钻进地底,纷纷抱头道:“城主息怒!!!不是我出的主意!!!”“也不是我嘎!”“屁咧!明明你赞同得最大声!!!” 花城淡声道:“滚。” 霎时,这条街上的人人鬼鬼瞬间如风卷残云,所剩无几。谢怜把灯挂回架子上,莞尔道:“回去吧。” 二人并肩而行,一起走向千灯观。路上,花城一本正经地道:“哥哥,你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真的不是我让他们这么干的。” 谢怜笑笑,道:“我知道。你的话,一定不会这么设谜。” 花城道:“哦?那哥哥觉得,我会怎么设谜?” 谢怜不设防地道:“当然是,‘我夫三郎’……” 话到这里,他才发觉“祸从口出”,连忙住了嘴。然而,已经迟了。花城哈哈笑了起来,道:“哥哥,上当了!漂亮!” “……狡猾,狡猾……” 恰在此时,二人回到了千灯观。一入大殿,谢怜发现,玉台之上,居然摆着一桌东西。他一怔,上去一看,那居然是两碗元宵。 他回头,花城也走了上来,道:“刚才哥哥路上看的就是这个吧。” 谢怜点了点头。 花城道:“坐下一起吃吧,哥哥。” “……” 谢怜却没有坐下,而是忽然一头撞进了他怀里,把脸埋在他胸口,搂着花城,紧紧地不松手。 花城也反手抱住了他。 隔了不知道多少年,他终于又记起了,元宵是什么滋味。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246|太子殿下的奇妙记忆漂流 本站 0zw,最快更新天官赐福最新章节! 谢怜一睁开眼, 发现自己躺在地上。 这是一间陌生的屋子。他感到十分迷惑。 他分明在太苍山上的皇极观修炼, 怎么会在这里? 谢怜微微懵然,从地上坐起。他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朴素的白道袍,也太朴素了些,清汤寡水的仿佛一介贫民。料子也不大好,颇为粗糙, 磨得他肌肤不适。 谢怜皱了皱眉, 想从地上爬起, 谁知刚刚起来,又觉察身上更多不适。 腰酸, 腿酸, 腹部酸,脖子酸。难道是因为在这地上躺了一晚吹了一宿? ……不可能。他又没有这么娇弱。 风信和慕情呢?谢怜想起他们, 喊道:“风……咳、咳咳……???” 嗓子也不是很舒服。他记得, 昨晚风信和慕情又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在吵架,吵得他都没法静心打坐了, 便命令他们出去成语接龙。听他们怨气冲天咬牙切齿地接了大概两百多个成语,困意上涌, 他就休息了。怎么一醒过来,就陷入了如此不可思议、令人一头雾水的境地??? 谢怜扶着一旁的桌子才站了起来, 打量四周。这里应该是一间客栈, 但一般来说,如果他不选择露宿,而选择住客栈, 他是不会住在这种一看就很省钱的客栈的。 他没被绑手绑脚,房门也没上锁,说明没被软禁。如果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暗算了他,那把他丢到这里来又是什么意思? 谢怜越想越觉得诡异,但最诡异的还是他此刻身体的状态,忍着手臂的酸痛脱下了外衣,准备看看自己身上有什么伤。谁知,这一脱,他低头一看,整张脸都瞬间失去了血色。 从他的腹部,到胸口,都密密麻麻遍布了暧|昧的红|痕。羊脂玉般白皙的皮肉上,仿佛落满大片花瓣,开出朵朵嫣红。红得他愕然不已,扑到一旁镜子前一看。 果然!不光心口和腹部,脖子上也是,背后也是! “……” 谢怜不敢除掉下面的衣物继续看了。 事情很清楚了。 在他不知为何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有人把他给……破身了。 谢怜这辈子第一次有了“脚底一软”这种感觉,但他还是勉强撑住,站稳了。 他很早以前听侍奉他的宫女讲过一些宫外的恐怖传说,什么专门奸|淫|掳|掠的黑店黑心鬼,给姑娘家下迷药然后干坏事。可是……可是…… 谢怜双手抱住脑袋,喃喃道:“可是,我是,男人啊!……” 现在他这模样,当真是不堪入目,除了这些吻|痕、捏得太用力留下的揉痕,还有令人难堪的咬痕。谢怜捂住了脸,感觉脑袋发烧,身体发冷。 突然,他想到一件极为严重的事:糟糕! 他所修之道是绝对戒|淫的,可如此一来,岂不是破戒了?! 谢怜连忙试了试。一试之下,果然,没法力了! 谢怜一贯还算冷静,可此情此景,简直要崩溃了。 不知道怎么的,一觉醒来就变成这样,风信慕情都不见了,自己还不知道被谁使了什么手段稀里糊涂就破身了,真的要崩溃了! 好半晌,他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心乱如麻。可也不能一直这样呆着,只好胡乱把衣服捡起来穿了,出了客栈。一路上没什么人拦他,谢怜松了口气,连四周建筑、行人服饰、口音颇为古怪都顾不上了。 但大概是心里有鬼,他总觉得别人看出他身上发生什么了,在用诡异的目光打量他,逼得他越走越快,最后疯狂地跑了起来,冲进一片树林,一拳打在树上,直接把树“咔嚓”打折了,怒道:“混蛋!!!” 他想用最恶毒的词汇咒骂对他做出这种事的人,可翻来覆去也只会骂“混蛋、混账、混球!”,心里那股火就是泄不出来,憋得慌。他又不可能嚎啕大哭,只能闷头狂打。“砰砰砰砰砰砰砰”,一连打折了几十颗大树,终于打得此地的土地哭着喊着爬出来抱住了他的大腿:“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要打了!” 谢怜满心怒火,但这老儿是突然从土里冒出来的,非是常人,看得他微微一惊,道:“你是谁?” 那老头儿抹泪道:“我是这里的土地啊太子殿下!这片树林是我养老的!您老人家再打、我就喝西北风了!” 谢怜心想毕竟不关别人的事,不可胡乱迁怒,况且官再小,也算是一位神官,年纪又大,需要尊重,于是勉强收了一点儿火,也收了手,放缓了口气,道:“……抱歉,是我激动了。这样可好,方才我打折了多少棵树,我赔您好了。” 土地放开了抱住他大腿的手,忙道:“不不不不不,不用不用,哪里要您老人家赔!您肯跟我说话,小神这里便蓬荜生辉了!” 谢怜有点奇怪,这土地怎么说也是个神官,而且看上去比他大多了,为什么这么怕他,还称他为“您老人家”?但也没心情追问这个,彬彬有礼地问道:“您是这一带的土地,应该对这一带都很了解吧?您能帮我找两个人吗?”说着就把手伸进袖里想取几枚金叶子来做供奉,土地看到他的动作,连忙疯狂摆手:“不用不用不用!您要找什么人?” 恰好谢怜也没掏出什么东西来,拿出了手,道:“我的两名侍从,风信和慕情。” “……” 土地的脸色,忽然变得很怪。谢怜道:“怎么了?有困难吗?” 土地道:“不不不不,不是有困难。只是……”只是太子殿下怎么啦,过八百年了,还喊南阳将军和玄真将军为他的侍从,不知两位将军会不会生气啊?唉算了,两位将军生气没关系,这位没伺候好,那位生气了才吓人哩。于是道:“请您在此地等候片刻,我这就给您找去!” 谢怜道:“有劳了。”正待弯腰一礼,抬头,那土地早已消失不见了。 谢怜感觉脑袋还在发烧,捂住了额头,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前方一个声音疑惑道:“怎么回事儿?” 谢怜抬头,就看到风信和慕情。 然而,却不是他认识的风信和慕情。诚然,二人容貌未变,气度却不同,不似两个莽撞少年,反倒似两位沙场征伐多年的将军。且都穿着颇为华贵的黑袍,不像是普通人能穿的。至少谢怜从没见过他们穿这身衣服。 发问的是风信,他走过来道:“殿下,你一个人在这儿干什么?” “……”谢怜道,“我才要问,你们两个跑哪儿去了?我昨晚让你们在门外接龙,为何今早人影都没了?” 风信和慕情都露出和那土地一般的古怪神色,仿佛无法理解他的话。谢怜头痛欲裂,又道:“还有你们这幅打扮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风信低头看看自己,疑惑道:“这衣服怎么了,不是很正常?” 慕情则道:“你在说什么?睡糊涂了吧,我昨晚可不在你这儿。” 谢怜抱起了头,想大喊大叫,强行逼自己冷静,思忖片刻,道:“我懂了?你们和我一样,被什么东西魇住了吧。” 风信和慕情神色越来越诡异。风信道:“我糊涂了。殿下你还是说叫我们来有什么事吧。” 慕情翻了个白眼,道:“不用问了。我说怎么有事找我不找他那位呢,八成是脑子坏了。” 谢怜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道:“那位是哪位?国师?” “……” 风信和慕情面面相觑,须臾,慕情上前一步,道:“太子殿下。” 谢怜道:“什么?” 慕情道:“我……现在记忆有点模糊,你告诉我,你记不记得我们这几天都在干什么?” 谢怜道:“我们这几天不是一直在皇极观修炼吗?” 慕情道:“花城在哪里?” 听到这个名字,谢怜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但想了想,确实不认识,于是,他茫然道:“花……城……是谁?” “……………………” 慕情道:“好。我懂了。” 他向一旁使个眼色,和一脸震惊的风信一起到一边商量去了。谢怜忽然觉得有几分可疑,警惕道:“你懂什么了?你们在说什么?” 商量完了,二人转过来。风信道:“殿下,我们走吧。” 谢怜更加狐疑:“走去哪里?” 慕情道:“带你去见一个能解决眼下这个局面的人。” 谢怜现在已有八分警惕,连连后退。慕情一见他似乎想跑,道:“别走!”伸手挥出一道灵光,似要将他缚住。但谢怜怎么可能不走? 拔腿便跑! 他一跑,风信和慕情头都大了。两人一边追一边迎风咆哮,风信道:“我操了!我真是操了!他这怎么回事???他忘事儿也不能忘这么厉害吧!一忘就是八百年?!” 慕情道:“终于!终于乱七八糟的东西吃多了吃坏脑子了!” “怎么可能!恐怕是他自己一个人出去的时候出什么意外了,赶紧找吧!他现在的脑子,可是只有十七岁!” 慕情这个时候还不忘挖苦一下:“是啊,天真烂漫、傻里傻气、娇生惯养的十七岁的太子殿下!” “等等!先告诉他。快先告诉他!” 出了这种事情,当然必须要先告诉那个人! · 谢怜一口气跑了二十多里,停下来后才微微喘气,感觉自己仿佛仍然置身一张巨大的迷雾诡网,还没冲出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慕情是什么实力他还不清楚吗?那灵光起码要再修个几百年他才能修出来,现在这个怎么会是真的慕情?肯定是假的! 还有他。他自己也不正常。这一跑,他才发现自己身轻如燕。虽然他本来就身轻如燕,但现在身法似乎更快、更厉害了。 所有事情都不对劲! 冷静冷静再冷静,谢怜忽然记起,方才,慕情似乎提到了一个名字。 他喃喃道:“花城。” 不知为何,这个名字对他来说理应是很陌生的,但他一念,心中却是微微一动,仿佛心底某个角落开了一朵小花。于是,他忍不住把这个名字,翻来覆去地念了好几遍。 这应该是个很重要的人物,也许就是此次事件的关键。得先去找到他。 打定主意,谢怜向城镇的方向走去。 虽然刚觉察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谢怜完全无法接受,但半个时辰不到,他就缓过来了。尽管心里和身上还是难受至极,可眼下身陷迷局,没有时间给他心烦意乱。真正的风信慕情不知所踪,足见幕后下黑手的东西了得,他必须马上振作,查明真相。 于是,待他踏入镇上时,便已恢复平素神情。 随便捡了个茶楼,来到楼上靠窗坐了,却无心喝茶。谢怜拿起桌上杯子看了看,杯内积累着擦不干净的陈年茶垢,令他看一眼都疲惫,放下不理。 茶楼内,一个颇有姿色的曼妙女郎正抱着琵琶,莺莺呖呖地弹唱,坐了一圈老老少少的男子,嘻嘻地看着她。那女子唱的本来是寻常的地方小调,姑娘家清早出门采花什么的,但唱了没一会儿,一群大老爷道:“没意思,不好听,换!”“是啊,这支不好听,换换换!”“换我这支!” 歌女无奈,只得按他们的意思,换了一支颇带艳|情|色|彩的旖|旎小调,轻拢慢捻,糯音软软,软得人脸红心跳。那群围观的这才满意了,纷纷叫好。谢怜坐在二楼角落靠窗的位置,却是十分不适。 仔细听那歌词,似乎在唱一对小夫妻新婚之夜的浓情蜜意,当真是大胆露骨至极。这等|淫|词|艳|曲,谢怜从没在皇城听过。若是在以前,就算他听到了也能只当骚|风过耳,因为那跟他完全没关系,他一辈子也不会想这种事。可是现在,不太一样了。 虽然完全不记得怎么发生的,但毕竟已经人事,再听这种东西,心思就不一样了。而且,他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他的心思,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了! 歌词轻|佻三分,他心里就荡悠十分。而且,脑子里还源源不绝地冒出许多零碎的画面,两只手紧紧相扣的十指,指间红线抵|死|缠|绵;耳边似乎还能听到破碎的喘|息、求饶的啜泣,以及,某个男人诱|哄般的低语。 ……这些是什么。这些都是什么?! 谢怜又羞又恼,咬了咬下唇,握紧了拳。半晌,忍无可忍,终于忍不住狠狠在桌面上一砸。 “砰”的一声,吓得附近几桌客人瞪大了眼睛看他。谢怜这才惊醒,低声道歉,恨不得双手堵住耳朵什么也听不见,心想再唱他就只能走人了! 突然,歌声戛然而止,一声尖叫把他从迷思中拉扯出来。谢怜猛地抬头,只见一大群人都围了上去,似乎在动手动脚,那歌女抱着琵琶,吓得站了起来,哀声道:“各位大爷,咱们听歌便罢,别动手呀……” 几名男子起哄道:“动手又怎么样?反正肯定不止我们动手了,我就不信你出来卖还没被人摸过几把!” 那歌女气得眼眶发红,道:“什么叫我出来卖的?我是卖唱,又不是卖身!” 旁人却故意不听她辩解,道:“嘿!说的跟贞|洁|烈|女似的!要真这么正经你就不会出来卖了!” “就是!刚才还唱这种曲子撩拨人,现在又说不肯卖,立什么牌坊,笑死人了!” 那歌女气得要晕过去了,颤声道:“是你们让我唱的,是你们让我唱我才唱的啊!” 然而,无论她说什么,那群糟心的听客总有话来杠:“我们让你唱你就唱了?这么听话?说明你自己心里也早就想唱这种东西勾|引人了!” 谢怜听不下去了。 他原本就心里有火,现下更是怒不可遏。白影一闪,那群起哄男子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被他掀倒了一排。为首的男子屁|股朝天,大骂道:“你是什么玩意儿?!敢惹我们?!” 谢怜挡在那歌女之前,指节咔咔作响,面上却仍不露怒色,沉声道:“适可而止吧。如花美眷,任谁也心动三分。但若不知以礼相待,便是下流可耻了。” 有人嚷道:“分明是她自己先唱的,她唱得,我们摸不得?!” 谢怜却一字一句道:“不错。便是她唱得,你们碰不得!” 话音未落,七八个彪形大汉便被他扔下了楼,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摔得吓人,实际上却没受什么重伤,不过也足够骇人了,因为根本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又何谈抵挡反击?忙不迭落荒而逃。楼上,谢怜回头,那歌女十分感激地起身对他一礼,道:“多谢这位道长解围!” 谢怜道:“举手之劳而已。姑娘,你还要留在此地吗?” 那歌女点点头,谢怜也点点头,道:“好。那你继续唱吧。” 说完,他坐了回去,一掀衣摆,正襟危坐,守在了这里。 其他男子见他不走,还盯着这边,果然不敢上去骚扰了。那歌女明白他心意,愈发感激,宛转开口,又是原先寻常活泼的地方小调。 谢怜斟了一杯茶正准备喝,低头又看到里面的陈年茶垢,犹豫片刻,还是战胜不了自己,放下了茶杯,叹了口气。无意之间回头,却愣住了。 只见长街对面,另一座更为华丽的红楼酒肆之上,独坐一人。 那是个身形颀长的红衣男子。 虽然戴着一只黑色眼罩,却不掩其俊美,反而更添野气。衣红胜枫,肤白若雪,手执一银杯,酒盏与他那双银护腕一般的灵光闪烁。一眼望去,夺目至极,正望着这边,与他遥遥相对。见谢怜视线投来,微微一笑,浅浅举杯,似在隔空敬他。 “……” 不知怎地,谢怜一和那男子目光相接,仿佛浑身过电,连忙撤回了视线。 可是,虽然他假装并不在意,心却砰砰狂跳起来。 真是奇怪。那男子的确风采夺目,有一种诡秘的吸引力,可从前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如此风采的男子,为何见了那人却会是如此反应? 想了想,他又否决了这个想法。这根本就是不对的。因为,仔细想想,他从前,的确没有见过如此风采的俊美男子。 想到这里,谢怜心想,这可是一位难得的人物,不如多多留意,又转头去看。然而,这一望,那红衣男子却消失了。 居然就这样消失了。仿佛一片绚烂的枫叶,悠悠飘落,在眼前调皮地一闪而过,教他眼前一亮,就不见了。仿佛不是真的,只是转瞬即逝的梦幻泡影。 又矜持地张望了一阵那座华丽酒楼,不见踪影,谢怜终于放弃,也不知是不是有点失望,轻轻吐出一口气,揉了揉眉心,心道:“罢了。” 谁知,他一回头,便见对面不知何时已经坐了一个人,一手支腮,正盯着他看。 二人目光交接,谢怜微微愕然,那人却往后一靠,笑吟吟地道:“这位道长,能请我喝杯酒么?” 正是方才那对他遥遥举杯致意的红衣男子。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247|太子殿下的奇妙记忆漂流 2 本站 0zw,最快更新天官赐福最新章节! 他居然就这么随意地坐在自己对面了。 谢怜眨了眨眼, 好一会儿才确定, 这男子真的是在跟自己说话。 他立即便反应过来,心道不可被这人气势震住落于下风,镇定依旧,客客气气地道:“不巧,在下戒酒, 这一杯, 怕是请不起了。” 那红衣男子哈哈一笑, 坐得更随意了,道:“是吗?我看这位道长的模样, 倒似有愁云不展, 还需借酒消愁一番啊。” 谢怜不动声色地道:“那阁下恐怕是看错了。” 虽然最大的戒已经破了,但也断不可自暴自弃, 不顾其他小戒。 他面上始终淡淡, 那男子却不萌生退意,反而坐定在这里了一般, 道:“既然道长不肯请我,那, 我就自便了?” 谢怜看他一眼,再看看四周。奇怪。四周并非没有空位, 他为何一定要坐这里喝酒?但也没理由拒绝, 谢怜道:“你请便。” 于是,对方懒懒地招了招手。店中伙计从没见过这种派头的客人,大气也不敢出, 赶紧送上了酒壶酒盏,使劲儿擦桌面,生怕怠慢了这位。 看那红衣男子气定神闲,自斟自饮,谢怜忍不住道:“难道,阁下和谁第一次见面,都会要人家请你喝一杯吗?” 那男子笑眯眯地道:“嗯?那可不会。不瞒道长说,一般人根本见不了我的面。” 这口气,颇为傲慢。不过,谢怜并不反感。 二人各坐各的,谢怜一直望别的地方,显得仿佛很淡定的样子。过了一阵,还是那男子先开了口。 他一手托腮,道:“这位道长贵姓,怎么称呼?” 谢怜不假思索就编了个假姓:“免贵姓花。” 那男子挑了挑眉,道:“哦——花道长。” 谢怜道:“阁下怎么称呼?” 那男子道:“道长唤我三郎便好。” 谢怜心知这人不愿告知真实身份,也不勉强。想了想,并没想起什么人物是排行第三的,就不费心揣测了。这时,他忽然注意到,那红衣男子面颊一侧,一缕乌发束了一条细细的辫子,以一枚红珊瑚珠坠尾。 那珠子光泽柔润,小小一颗,一看便知价值连城。但谢怜总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见过这颗珠子,似乎是在自己那珠玉宝石扔得满地都是的寝宫里? 但他也不确定。三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道:“喜欢这个?” 说着,他举起几根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捻住那颗珊瑚珠,捏了捏。 不知为何,谢怜眼中看着,胸口突然一痛,仿佛自己身上什么地方也被捏了捏,猛地往后一弹。 这动作过大了,旁边好几个客人都望向这边。三郎漫不经心一抬眼帘,讶异道:“这位道长,你怎么了?” 他伸出了一只手,似要来扶。谢怜当然没要他扶,忙坐稳了道:“没、没什么。那颗珠子……” “哦。”三郎唇边噙着的笑意不减,道,“这珠子吗?” 他手里变本加厉地把玩起那颗明艳欲滴的珊瑚珠,微笑道:“这是我爱妻所赠之物。道长觉得如何?” “……” 谢怜道:“唔……很好,很好。” 其实他压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放在腿上的手指握紧了,如坐针毡。 那陌生的红衣男子玩|弄的分明是那颗娇滴滴的珠子,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他却看出了几丝淫|靡之意。 仿佛被擒在指尖,轻揉慢搓、捏圆揉扁的不是红珠,而是他身上什么敏|感的部位,谢怜莫名的一阵脸上发烧,呼吸急促,难受极了。 不正常。这绝对不正常。 这自称“三郎”的红衣男子俊则俊矣,却无端一股妖气横生,令人战栗。谢怜心中警铃大作,强定心神,呼吸又平复下来,毫不畏惧地盯着他,问道:“请问阁下,主动接近在下,究竟所为何事?” 三郎笑了笑,慢条斯理地道:“何必如此警惕?也没什么事。不过是见道长风采,为之心折,情不自禁罢了。如有冒犯,还望海涵。” “……” 谢怜也不知该不该相信他,挪开了目光,心中暗暗懊悔,不该让这人坐在对面的,搅得自己现在这样心烦意乱。恰在此时,那歌女收工了,向众人一礼,又向谢怜嫣然一笑,这便飘然离去。她走了,谢怜也没必要留了,起身道:“告辞。阁下自己慢慢喝这一杯吧。” 最后一句他是想带点儿挑衅的,但话到嘴边,还是彬彬有礼地送了出去。谢怜不敢多看那红衣男子,几乎是飞身下楼,胡乱走了一阵,确定没人跟上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站住后,又觉茫然。 他的衣服不见了,财物不见了,佩剑不见了,侍从也不见了,法力也不见了。 十七年的人生之中,还从未遇到过如此一筹莫展的境地,谢怜摇了摇头,拦住一个路人此地是何地。路人答了,谢怜从没听过这个地方,又问:“那请问这里离皇城有多远?在皇城的什么方位?” 他没说是仙乐皇城,路人又道:“皇城?这里在皇城的南边,离皇城可远了!” 果然。这里的人说话口音、建筑样式都有些奇怪,不像皇城附近,他就猜一定很远。不知把他弄到这里来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再走了一阵,谢怜遇到了新的难题。 他饿了。 可是,方才也说过了,他的财物都不见了。能证明太子身份的佩件也不翼而飞,之前想给土地塞几枚金叶子都没掏出什么东西。茶楼上干坐了一阵,一个茶位已经花掉了他东抠西抠才抠出来的几个子儿,而且因为无法忍受那陈年茶垢,茶也没喝一口,现下腹内依旧空空如也。 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正当他被难得蹙起了眉时,忽然发现,前方地上一块地砖旁,似乎掉了什么东西,正在闪闪发光。 谢怜上去,蹲下一翻,奇了。 在这小破巷子的地上,居然掉落了几枚金叶子! 除了金叶子,还有银叶子和一些零零碎碎的小钱。大白天的居然在地上捡到钱,天上掉馅饼,真不知该说他运气差还是运气好了。 谢怜捡起来后,第一反应就是这是不是谁不小心掉的,走出巷子,冲街上行人问道:“请问有谁掉了财物在这里吗?” 大多数人都摇了摇头。有游手好闲的赖汉觍着脸过来说:“我掉了!我掉了!”谢怜便问:“你掉了多少?”都嗫嚅着答不上来,在哄笑中跑了。 谢怜怕失主回来找,站在原地耐心等待。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也没见人来寻,腹中越来越饥饿,许久,叹了口气,看了看袖中的财物,心道:“要不然,先借一点来用,回头十倍还了吧。” 也没别的办法了。于是,又等了一炷香后,他到街边买了一个馒头。 谢怜从没吃过馒头。更没吃过这种糙面和的馒头,看起来又大又呆,白而无味。但他不想多用这捡来的财物,万一这是别人要急用的就糟了,所以只取了最少的钱。 他生平第一次拿到这么大的馒头,还有点新奇,走过那条小巷,到了一条较为僻静的小街,正要把那馒头送入口中,忽然从一旁伸来一只手,把那馒头拿走了。 这一取之手法,神乎其神。谢怜一愣,手里已经空了,转头望去,站在一旁的,居然又是那名酒楼上的红衣男子! 谢怜惊呆了。 没想到这人居然跟到了这里,更没想到,他居然抢自己的馒头! 怔了好一会儿,他才记起要拿回来,跳起来道:“还给我!” 他夺取之势极快,那男子身法却更快,加上个子也比他高,一闪避过,道:“别吃这个。” 他这么说着,自己却拿着那馒头咬了一口,留下一个缺口。这下,谢怜想吃也吃不了了。他贵为太子,怎么也不可能去吃一个被人咬过一口的馒头,睁大了眼,道:“你!” 卡了一下,气道:“你这人怎么这样?” 亏他第一眼看到时还觉得这是个难得人物,有意结交,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无聊的无赖! 二人身影一红一白,快的令人眼花缭乱,绝对不敢相信如此精彩的争夺擒拿居然只是为了抢一个馒头。虽然谢怜隐约觉得自己速度可以更快,快到足以追上这位三郎的身手,却仿佛哪里没把握到要领,手脚不大听使唤。加上他这一整天都又累又烦又疑惑,腰酸腿酸,气愤之下,居然足下一歪,摔倒了地上,登时,低低一声痛叫漏出了牙关。 痛。 难以启齿的痛,从难以启齿的部位弥漫开来。 这疼痛原本便存在,只是伤口被细心处理过,加上他又极力刻意忽略,才一直不明显。这一摔,他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三郎脸色也变了,立即俯身一把抓住他手臂,道:“哥……” 又立即改口道:“你没事吧?” 谢怜十分难堪,恨不得挖个坑把脸埋在地里,拼命把手往回抽,烧红了脸道:“请你不要乱叫我,也不要这样抓着我!” 三郎果然放开了他的手臂,但也就是意思一下,又改抓他的肩膀,道:“你怎样了?哪里疼吗?” 他语气十分关切,不似作伪,所谓伸手不打笑面人,谢怜本该承情的,但一想到是哪里疼、为什么疼,就又羞又恼,一整天的郁闷都翻涌上来了,一把打掉他的手,自己一骨碌爬起来,道:“……我没有哪里疼,一点都不疼!”丢下一句转身就跑,谁知,又被身后那男子捉住手腕,挣也挣不开,谢怜忍无可忍,猛地转身,怒目圆睁,却见那三郎凝视着他,轻声叹道:“哎,这位道长,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不要生我的气了。这样,我再带你去喝一杯,向你赔罪吧。” 不知怎的,谢怜一看到这人的脸,一颗心就动荡不安,他很不习惯这种感觉,只想快点逃跑,道:“我才不要你带,我从来不喝酒的!你快放开我。” 三郎道:“好好好,不喝酒。那我带你去吃饭?饿了吧。” 谢怜气坏了。这人跟他说话什么语气?简直把他当小孩子哄,他还从没受过这种羞辱呢,道:“我也不要你带我吃饭。我不饿。你放尊重一点!” 尴尬的是,话音刚落,他腹中便发出了弱弱的抗议声。 谢怜身形一僵,更生气了,脸都气红了,说话也磕磕巴巴起来:“你……你……你这个人,为何要缠着我?不要再缠着我了!” 三郎却紧紧盯着他,道:“道长,难道你还没发现?” 见他忽然神情严肃,谢怜道:“发现什么?” 三郎道:“你身上,有邪物啊。” 谢怜一怔。忽然,手腕一松,那段缠腕的绷带一条白蛇一般滑了下来,在他面前高高扬起,随即,迎面朝他扑来! 不过,它还没扑上去,已被那红衣男子一把捉住,道:“你看。” “……” 那段白绫仿佛一条被他掐住了七寸的毒蛇,扭动不止,令人头皮发麻。 他身上居然藏着这样一个怪物! 谢怜这才明白了。 他眨了眨眼,道:“原来……你接近我,是因为发现了我身上藏着这个邪物?” 三郎脸色越发肃然正经,道:“嗯。这东西好生奇怪,所以我便稍稍留意了下,还好它没有伤到你。” 真相大白了。谢怜想到他之前对这位公子委实不太客气,又是甩脸又是甩手的,现在水落石出,原来人家是好心才接近他的,十分不好意思,对他认真一礼,道:“多谢阁下。之前是我误会了。” 他腰还没弯下去三郎便扶住了他,道:“哪里,哪里。举手之劳罢了。” 抬起头,谢怜微微困惑。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红衣男子虽看似一本正经,眼角眉梢却都是笑意。料想是自己乱七八糟的狼狈之态都被对方尽收眼底了,又有些难为情。 说来也奇怪,在同龄人中,谢怜已经算是很稳重的了,谁知一看到这男子便没法镇定,教他好生不安。三郎却似乎没注意到这些,道:“既然解决了,那,我就走了。道长,后会有期?” 谢怜下意识道:“嗯,后会有期。” 三郎摆摆手,转身走了。情不自禁的,谢怜居然也跟着他走了几步。 可能因为实在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也可能稀里糊涂了。三郎一回头,谢怜一惊,这才清醒,赶紧停下,假装看向别处。然而,已经迟了。 那边传来几声轻笑,谢怜窘得耳垂都红了。 硬着头皮望过去,三郎抱着手臂笑道:“我看还是别等后会了,我觉得现在就是有期之时。如何?道长现在愿意跟我一起去喝一杯了吧?” · 还是原先那座华丽的酒楼。 这位刚刚才结识的红衣男子十分大方,上来就把酒楼里最好的酒菜点满一桌,居然不比皇宫御膳逊色,并且许多做法都十分新奇,谢怜从未见过。饥肠辘辘的他吃着吃着,才发现三郎一直在对面一手支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把他当下饭的菜。 “……” 谢怜被这种目光盯得再次如坐针毡,确信自己方才没有因为饥饿食相失态,这才放下筷子,轻咳一声,道:“……见笑了。” 三郎道:“嗯?这有什么见笑的?不要在意我。请,请。继续。” 然后他拿出两人刚才抢了一阵的那个馒头,面不改色地吃了起来。见状,谢怜越发窘了。 他正襟危坐,看了看那条白绫,决意谈正事了,道:“这邪物到底为何会藏在我身上?我居然完全没发觉它的存在,简直就像是……”简直就像是已经在他身上揣了许久,揣习惯了。 那白绫不断摇头摆尾向他游来,若不是被三郎牢牢定住,只怕早就把他缠成粽子了。看上去倒像是……挺喜欢他的。 三郎用一根筷子压死了它不让它向谢怜扑去,微笑道:“看来这邪物习惯非常不好呢,须得好好教训一番。” 谢怜道:“比起教训,还是先查清它的来历吧。” 二人天南地北说了一阵。谢怜从小长在仙乐皇宫,后来修行于皇极观,从未见过谈吐如此有趣、见闻如此丰富之人,听三郎说话听得双目发亮,展颜不止,差点什么烦心事都抛之脑后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想起眼下正处于一个诡异的漩涡之中,正色道:“三郎,能向你打听一个人吗?” 三郎把那白绫扔到地上,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它软趴趴地跳不起来,道:“谁。” 谢怜道:“是这样的。我在找一个人,名字叫做花城。” 听到这个名字,三郎挑了挑眉。 他道:“嗯。我能问问,你找这个人,是想做什么吗?” 谢怜诚恳地道:“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听三郎语气,他猜他一定知道花城是谁,又道:“也许你会觉得我在瞒你,不过是真的,我也不知道我找他能干什么。今天一醒来,我就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很古怪的境地。” 他一口气说了来龙去脉,只略去了那些羞于启齿的事。最后,谢怜道:“所以我想,此人应当十分重要。如果三郎你知道他是谁,方便告诉么?” 三郎笑道:“啊,没什么不方便的。道长你我一见如故,我自然是要帮你的。花城此人么……” 谢怜聚精会神地听着,道:“如何?” 三郎道:“是个狂人。” 谢怜道:“如何狂?” 三郎斟了一杯酒,执于手中,道:“他是个信徒。” “谁的信徒?” “仙乐太子的。” “咳咳咳——” 谢怜赶紧把一口茶咽了下去,才咳了出来,道:“等等、等等。我——我国仙乐太子谢怜,还没成神呢,哪来的信徒?” 三郎无所谓地道:“迟早会成神的嘛。况且神么,就那么回事,你说是神就是神,你说不是就不是。他觉得是,那就是了。” 谢怜啼笑皆非,道:“这也太随便了!”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他真的那么相信,太子殿下一定会成神吗?” 三郎缓缓地道:“不是相信。” 随即莞尔:“是坚信。” 谢怜也随之莞尔,心道:“那我可绝不会辜负此人期待的。” 他也抱起了手臂,道:“所以,在哪儿才能见到这位花城呢?” 三郎道:“道长,你真想去见他吗?” 谢怜道:“是啊。” 三郎似乎不太赞同他这个想法,道:“花城这个人可是非常坏的。” 谢怜微微蹙眉,道:“非常坏?哪里坏?” 他可不大愿意相信,一个坚信他会成神的信徒是个坏人。三郎道:“这个嘛……” 正在此时,谢怜注意到了一样东西。 此前他一直小心翼翼,没怎么直视三郎。现在两人相处了一阵子,有些熟了,他才稍稍放松,放任了视线。 三郎的一只手一直搁在栏边,手指不轻不重地敲打着栏杆。五指修长,第三指上,系着一道细细的红线,仿佛明艳的缘结。 谢怜立即想起了差楼上,那歌女唱歌时,他脑海中闪过的凌乱画面:纱帐之下,两只手,十指紧紧相扣。 覆在上方的那一只手上,就系着这样一道红线。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248|太子殿下的奇妙记忆漂流 3 本站 0zw,最快更新天官赐福最新章节! 谢怜双眼猝然睁大了。 他一脸不可置信, 三郎道:“怎么了?” 谢怜哪里说得出话来, 被欺骗、被耍的团团转的羞恼、难过混着热血齐齐冲上脑门,一掌拍上桌面,一字一句咬牙道:“……原、来、是、你!” 那桌面根本承受不起他这一拍,当场四分五裂,幸好酒肆二楼除了他们并无旁人, 否则定然被吓得惊惶四窜。谢怜手中并无兵刃, 又是一掌劈出。三郎仍是坐在椅子上, 只是微一侧首。 那一掌劈进他身后墙壁里,碎石簌簌下落, 他却纹丝不动, 抱着手臂,浅抬眼帘, 道:“道长, 这是何意?” 谢怜脸上烧得厉害,不知此刻面上红成什么样了, 另一手骨节咔咔作响,沉怒道:“你……休要再装。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心知肚明。” 三郎眼帘又抬起了几分, 道:“很不幸,我的确不太清楚, 我对道长究竟做了什么, 教你这样生气?可否指教一二?” “……” 这人居然一脸无辜地让他自己说,要他怎么说?光天化日之下,说那种事情吗?!谢怜哪见过这种人, 气得从肩头到心尖都在发抖,脸却越来越红,语无伦次地骂道:“住口!你这个……我,要打死你这个无耻的……下|流的……卑劣的……你……” 三郎叹了口气,道:“道长,没想到我一腔真心,却得你这般回应。我究竟是何处无耻下流卑劣?” 谢怜好容易找回了一点镇定,道:“不要想再骗我了!你手上红线已经证明了,你就是那个……那个……” “哦?”三郎却不慌不忙,举起自己的手,道,“你说这个?这红线有什么问题吗?” 谢怜看到那红线便仿佛被刺了一下,道:“我看到了。那个时候,你……手上就有这道红线……” 三郎道:“哪个时候?” “……” 一瞬间,谢怜真的想打死他了。 明知故问,太恶劣了! 可不知为什么,就算他心里再气愤,手上也动不了。而且并不是受制于人才动不了,是他自己身体不让他动! 正在此时,有几人咚咚咚跑上楼,道:“两位客官这是干什么?!怎可胡乱打砸!” 谢怜回头道:“这里危险!你们先……”谁知,这一看,他又愣住了。 那几个人手上,居然全都系着一道红线! 谢怜脱口道:“你们手上红线是怎么回事?” 一人道:“红线?红线不就是红线嘛,有什么稀奇的,不是怎么回事嘎……呃不是怎么回事啊。” 谢怜糊涂了。难不成在此地,手上系红线,是一种很普通的装扮风潮? 他回头,三郎仿佛看穿了他在想什么,道:“道长猜得不错,指系红线,乃是此地风俗。不信请看下方人群。” 谢怜向酒楼下望去,果然,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有好些个手上都系着一道红线,有的还系了好几道。他道:“这是什么风俗?” 三郎微微一笑,道:“这个嘛,说起来也和那位花城有关。” “啊?” “因为,他和他心爱之人手上就系了这么一道红线。所以许多人也纷纷效仿,意在求姻缘,或表钟情。” 谢怜听得怔怔,道:“这么说……那位花城,还是一位颇了不得的人物?居然有这么多人热衷于效仿……” 三郎道:“了得不了得,看要对比谁了。对了,道长,地上好像掉了东西,能让我捡起来看看吗?” 谢怜这才反应过来,他一直维持着这个攻击的姿势,原来又是一场乌龙,气尽数消了,连忙撤了手,道:“抱歉抱歉,三郎,我真是……实在对不住,是我急躁了,又误会你了……” 三郎始终从容,弯腰捡起一样东西,道:“无妨。道长,这个是你掉的东西吗?” 他从地上一片狼藉里翻出来的,是一片金叶子,大概是方才谢怜出手时从他袖中滑落的。谢怜正要说话,却见三郎将那金叶子举到眼前,眯了眯眼,道:“咦,这金叶子看上去,略眼熟啊。” 说完,他不紧不慢地从腰间取出了一样东西。也是一枚金叶子。 两片金叶子,居然一模一样! 谢怜脱口道:“原来这个是你的吗?” 三郎道:“唔,我的确是掉了一点东西,所以才返回去找……” 听到这里,谢怜生怕他误会,忙道:“三郎听我解释。” 三郎道:“不必紧张,我自然是会听道长你解释的。” 谢怜松了一口气,道:“是这样的。这金叶子,是我方才在路上捡的。原是想等失主回来还给人家的,但我等了一个时辰多,也没人过来找。我又实在……” 说到这里,他有些羞惭,低下了头,低声道:“所以,就……自作主张,先借了一点,想去买点东西吃,就是那个馒头……本打算日后以倍数奉还,但无论怎么说,终归还是,不问自取了。抱歉。” 三郎却笑眯眯地道:“道长何必如此?这岂非人之常情?且不说我原本便有意邀你共饮,那一个馒头,最后不还是我吃了吗?这般小事,别放在心上了。你不觉得很妙吗?巧的是我遗失了的东西,拾到他的人就是道长,这可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谢怜得他谅解,心下一宽,道:“不过,三郎你也要小心啊。那么明晃晃掉在路上,你居然也没看见,下次可别这般粗心了啊。” 这时,在一旁缩头缩脑的众伙计道:“两位客官,你们冷静了没有嘎?冷静了的话,就来算一下砸坏的桌子的钱吧嘎!” 谢怜:“……” 若在以往,赔多少当然都不在话下,但现在,他可是连一个馒头都买不起。三郎却道:“无事。都算我的吧。” 方才分明是他先对三郎动的手,三郎却主动要帮他赔他砸坏的东西。谢怜被他的温柔体贴感动到说不出话来,喉结动了动,道:“你……” 众伙计也不知怎么回事,被砸了店还乐呵呵地过来帮他们换了一张更华丽的桌子。两人重新坐下,谢怜难免内疚又感激,只觉千言万语也难以表达。三郎又关切地道:“道长,方才听你言语,似乎内有隐情。怎么回事?道长,你究竟被谁做了什么?” “……” 那种事情,谢怜如何说得出口,刚刚才平静下来的脸色又羞红了,嗫嚅道:“……没什么,没有什么。” 三郎却道:“不介意的话,可否告知一二?三郎说不定也能帮上几分。” 他虽是好心,谢怜却被他追得无路可逃,坐立难安,无奈道:“……真的没什么。三郎你,你可不可以不要问了……” 难以启齿。 既然如此,三郎也不勉强了,道:“好吧。方才我们说到哪里?你想去见花城是吗。” 谢怜敛了心神,正色道:“嗯。三郎知道办法吗?” 三郎道:“自然知道。不过,这几天,花城不好见。” “为何?” 三郎用筷子把盘里的青菜摆成一张大大的笑脸,道:“据说最近几日他心爱之人微微有恙,所以他要作陪。除此以外一概没空。” 谢怜心想,果然,这位花城还是个性情中人,十分重情,更为欣赏,道:“原来如此。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 “多则五天,少则三天。我建议,道长,不必焦急,在那之前,不如先安心歇着。” 谢怜心中刚想到他没有落脚之处,又听三郎道:“如果道长没有落脚之处,不如到我那里去暂歇如何?反正我屋子大,也没几个人住。” 谢怜再也忍不住了,轻声道:“三郎,你可真……真好啊。” 他第一次用如此直白的言语夸人,有点不好意思,但除此之外,实在找不到更贴他心情的话语了。听了这句,三郎仿佛十分受用,笑眯眯地道:“谁让我与道长你一见如故呢?哦对了,还有个问题,忘了问,道长今年贵庚?” 谢怜道:“十七。” 三郎道:“啊,十七,那是比我小了。” 的确,他看上去约莫二十岁左右。三郎似是随口道:“那这么说来,道长是该叫我哥哥的了。” 谢怜乃是皇族,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本不该与旁人称兄道弟,没几个人消受得起。但这位三郎实在给谢怜感觉很好,他也不曾对旁人以兄长相称,十分新奇,便笑道:“原来是三郎哥哥。” “……”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叫了这一声“哥哥”后,对面三郎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诡异。 实在很难形容,三郎那只左眼目光仿佛忽然烧了起来,炙热得谢怜简直感觉皮肤发烫,眨了眨眼,道:“怎么啦?” 那阵恐怖的炙热转瞬即逝,三郎随即恢复如常,笑道:“没什么,太高兴罢了。我家中没有比我更小的,还从没听谁这么叫过我呢。” 谢怜道:“若三郎不嫌弃,那……我便如此唤你好了?” 三郎笑得目光闪动,口上还是推辞:“哦,我当然绝对不会嫌弃,那要看道长介不介意了。” 谢怜道:“不介意,当然不介意。三郎哥哥,我们现在就回你家还是?” · 三郎的住所,是一座极为宽敞华丽的大宅子,谢怜进去,只觉比起仙乐皇宫某些宫苑也不遑多让,更加坚定了这位三郎非是常人。 晚间,独自一人躺在床上,谢怜辗转反侧。 他总觉得旁边少了什么东西,翻来覆去也不安稳。加上身体隐隐不适,仰面躺着,压得腰酸;翻身趴过去,又觉得好像有什么压在背上。 迷迷糊糊间,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他想动,但被人牢牢压制住,那个声音又在他耳边低语,有时是男人,有时是少年;有时唤他哥哥、哥哥,有时喊他殿下,对他说别怕,殿下。 温柔至极,邪恶至极,却也珍重至极。 猛地一觉醒来,衣裳全都汗湿了。谢怜一边喘气,一边握紧了拳,气愤又无力地在床上狠狠锤了一下,手指插|入微湿的头发,心道:“……这种东西,什么时候才能忘掉!等我抓到这个无耻混蛋,我一定……” 这时,他发现枕边不知何时放了一套衣服。虽然也是白衣,样式却是他喜欢的。谢怜如蒙大赦,赶紧去屋后迅速沐浴。 除去衣物,泡进水里,他忽然发现,自己脖子上戴着一条细细的银链子。 链子末尾坠着一枚晶莹剔透的指环。不知戴了多久,反正他完全没觉察,还奇怪:“我有这样一条坠子吗?” 这枚指环实在是太漂亮了,看得他几乎入迷,但并未丧失警惕,突然,觉察一旁有银光闪过,立即喝道:“谁!” 一击拍水,水花飞溅,犹如钢珠,打得墙面噼里啪啦作响,而被他打出来的不是什么人,而是……一把刀?! 谢怜抓着那把硬邦邦的刀,十分疑惑,忽然,那刀柄上一条银线分开,仿佛一只眼睛睁开,眼珠骨碌碌乱转起来。谢怜更惊。 这是什么奇怪东西?! 那弯刀刀身修长,若有生命,十分热情地往他怀里扑。谢怜冷不防让它得手,被冰得“哇”的叫了出来,浑身一个哆嗦。 但大概因为没感应到杀气,他直觉这弯刀并不危险,除了艰难的推拒,并不想对它做更粗暴的举动,比如一巴掌把它呼到九霄云外之类的。这时,一道红影闪来,一把夺过那弯刀,森然道:“原来你在这里……” 定睛一看,三郎已站在浴池边,手里掐着那刀,虽仍是面带微笑,额头却隐隐有青筋浮起,手上十分不客气地啪的拍了那道一巴掌,道:“我不是说了现在不许过来吗?” 谢怜道:“三郎,这刀是你的……法器?” 三郎转向他,额上青筋瞬间消失,又是一派气定神闲,道:“不成器的东西罢了,哥哥……哥哥我让你见笑了。” 谢怜却是肃然起敬,眼睛都亮了,抓着他红衣的衣摆道:“不不不,三郎哥哥,你好生厉害!居然能练出这样有自己灵识的法器!” 那刀方才被三郎打了一掌,委委屈屈地皱起了眼,听谢怜夸奖,眼珠又骨碌碌乱转得意起来,偷偷摸摸想往他那边蹭。三郎十分冷酷地又是一掌。 这下它可不干了,“咚”的一下子倒在地上,滚来滚去滚来滚去,仿佛被大人打了就在地上打滚放声大哭的小孩子。谢怜耳朵旁边简直像是能听到它哇哇嚎啕的声音似的,看得有点心疼,忙起身道:“等等三郎!算了,你不要打它了,我想它只是一时顽皮,想来示好,不必如此苛责它啊。” 但一出水,这才记起自己水下的身体是赤|裸的,脸莫名又红了,尴尬地沉了回去。三郎却早已十分自然地转过了身,出去了。 谢怜匆匆爬出水换了新衣服,感觉贴身衣物的料子十分精细,终于不再被磨得肌肤难受了,心中更为感谢。出了屋子,来到会客的雅厅,三郎已在上座等着了。 不知如何他教训那刀了,现在它老老实实佩在三郎腰间,不乱动时,竟十分冷峻肃杀,全然想象不出方才那副在地上打滚撒赖的模样。见谢怜来了,三郎笑道:“起来了?昨夜睡得可还好?” 谢怜如实答道:“前半夜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做梦……后半夜倒是睡得好了。” 三郎道:“是太累了吧。” 二人随口说了几句,小小切磋了几回,这一天也差不多过去了。大概在那位花城有空之前,他们都会如此相处下去。 可是,晚间,谢怜一个人躺在床上,又做了那令人燥|热难安的梦。 他在梦里被翻来覆去弄得忍无可忍,猛地醒来,又是一身大汗淋漓,气愤无奈,只得起身出去,想走几圈冷静一下,却忽然听到远远另一侧屋子里传出声音。 那是三郎的主人间。屋子隔音甚佳,那声音极小,但谢怜五感绝灵,捕捉到了。他屏息凝神,无声无息来到那屋子外。 透过门缝,向里望去,只见三郎坐在屋中座上,手执一管紫毫,似乎在写字,神色是与面对他时截然不同的冷肃,一旁还有一个黑衣鬼面人,正弯着腰,低声汇报。 不知怎么回事,那鬼面人的存在感实在很低,一不小心可能就没注意到了。谢怜正要细听,那人却已经报完了,他只隐约听到零散语句,“那怪物作乱多时”“想来是接到祈愿前去处理,出了意外”“这是刚探查到的方位”什么的。 他正慢慢梳理,只听三郎道:“我现在要陪他,抽不开身。明晚之前给我把那怪物拿下送来。” 那鬼面人低声道:“是。您要留它一口气吗?” 三郎搁了笔,看了一眼自己写的东西,似乎不太满意,揉成一团,扔了,这才慢条斯理地道:“多留几口,让它把东西吐出来,再慢慢把它的狗头碾碎。” 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和语气,都令人不寒而栗。但谢怜居然并不怎么反感警惕。那鬼面人应声便要离去,谢怜立即闪身藏了回去。 回到自己的屋子,谢怜更睡不着了,来来去去走了几回,心道:“三郎究竟是什么人?他说的是什么怪物?” 听起来,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一个作乱为祸多时的怪物吞了,三郎颇生气。但因为眼下要陪他,才抽不开身去打烂那怪物的头。 想到这里,谢怜便觉十分不好意思。这位三郎,待他当真是赤诚至极。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他为什么要这样干坐着?反正暂时见不到花城,他也一直想为三郎这位好哥哥做点什么,不如,就去帮他把那怪物擒来? 说走就走。谢怜打定主意,当即留书一封,写下三郎哥哥莫要担心,怜去去便回云云,飞身一跃,悄无声息地出了这座华丽的宅子。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249|太子殿下的奇妙记忆漂流 4 本站 0zw,最快更新天官赐福最新章节! 那鬼面人说的方位并不复杂, 就在往南走数里的某山某洞府内。谢怜也有信心, 普通人的速度赶不上现在的他,他一定比三郎属下到得快。 果然,一个时辰后,他就杀到了那地方,冲进山里就是一阵狂拆乱打, 打得山魈夜猫鬼哭狼嚎, 终于, 找到了那某山某洞。 虽然那妖怪派头不小,三四百个喽啰给它守门, 对谢怜来说, 却跟三四个喽啰守门没区别。他先还担心敌方实力了得,并未轻举妄动, 但在洞府附近耐心守了一阵, 听喽啰们闲聊编排,才知原来那妖怪这几天也过得够呛。 “……是啊是啊, 山主好容易才从一个臭道士手底下逃走,吓个半死, 带伤回去的,一回去就屁滚尿流地弃了原来的洞府, 逃到这里来了。”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突然就把大家伙都召走了呢。原来是怕道士来报复啊!” “用不着怕呀, 那道士被山主啃了几大口,现在就算能醒,肯定也是稀里糊涂的找不着北呢。” “那怎么能不怕呢?山主毕竟是几百岁的知名大妖了, 据说那道士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两掌把它打得鼻歪眼斜,要不是那道士好像身上哪儿有伤给他钻了空子啃了几口,只怕山主就回不来了。” “妈耶,哪来的野道士这么厉害!” 听到这里,谢怜觉得差不多了,就从从容容地走了出去,温和地打了个招呼:“你们好。” 众小妖喽啰大惊,跳起来道:“什么人!” “哪里来的小白脸?” 谢怜微微一笑,并没有时间解释,直接就往洞里杀去。他随手一抓就是好几个,随手一丢就是几十丈,就算没有法力,也吓得众喽啰尖叫不止:“这个小白脸怎么回事!!!长得忒也斯文!怎么下手忒也粗暴!!!” 就这么一路拔野草一般畅通无阻地踏进了洞里,谢怜本做好了与一只知名大妖大战一场的准备,谁知进去后,就见一只化成人形的妖怪在地上打滚,抱着肚子哎哟哎哟,哇啦哇啦。 谢怜先还以为它装模作样,再一看,不似作伪,它肚子隆得老高,仿佛吞了什么好生厉害的东西,于是谢怜蹲下道:“你怎么了?” 那妖怪大概是痛得神志不清了,一看到谢怜就大叫一声:“来得正好!你!我不吃了!我不敢吃了!再也不敢了!我把我吞掉的东西还给你!消化不了、消化不了呀!” 谢怜道:“你认错人了吧?你又没吞我的东西,还给我什么?” 那妖怪却是痛得满地打滚,根本顾不上回答他的话。谢怜不明所以,随手先画了张符,先它收起来再说。十分神奇的是,那符一拍上去,那妖怪居然变成了一只圆滚滚的不倒翁,肚子比别的不倒翁还大上一圈,十分滑稽。谢怜又好笑又惊奇,看了看自己画的那张符,不知怎么会变成这样?是哪里画错了吗? 但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这一战简直轻松至极,谢怜出了深山,天色已明。他把不倒翁收进袖里,往城里赶回去。 自己总算为那位三郎做了一件事,谢怜心情愉快,已经开始想待会儿要怎么把抓到的妖怪拿给三郎看了。他暗暗告诫自己,如果三郎露出惊讶的神色,也要矜持,不可面露喜色。奔波一夜,腿脚略疲,于是,谢怜随便找个摊子坐了,弄了碗不要钱的茶水来喝。 喝着喝着,忽然听到有人在背后冲他喊:“谢怜!” 谢怜立刻放下了茶碗。 谁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在大街上直呼他的名字?要知道,就算是皇族中人,也鲜有如此不敬的,谁不是毕恭毕敬诚惶诚恐唤他一声太子殿下? 回头一看,那人居然是个平民,提着一只大木箱子,大步走来,喊道:“等等!快等等!你忘了谢怜了!把他也带上!” 原来不是唤他,只是有个人和他同名。谢怜却更奇怪了。虽然他并不在意避名讳什么的,却也讶异,居然有人敢和他取一模一样的名。 马上他就知道了,那人说的“谢怜”并不是人。 谢怜附近还坐着一个汉子,抱着箱子那人走到那汉子旁边坐下了,拍了拍木箱,道:“我把谢怜带来了。记得今天就给你家中供的那位送去!可别不信这个邪,这两位不摆在一起,那可是要倒大霉的!” “那是那是。我自然晓得……” 谢怜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道:“请问……” 那两人齐齐转头望他。谢怜道:“恕在下冒昧了。请问,这箱子里的是?” 那人道:“我不是说了吗?里面是谢怜啊。” 谢怜不解:“可是……谢怜不是太子殿下吗?” 那两人仿佛觉得好笑,道:“没谁说他不是太子啊,本来就是。你看!”说着,把那箱子揭开了。 谢怜的眼睛睁大了。那木箱,居然是一个小神龛,神龛内供着一尊灰扑扑的神像,乃是个背斗笠的白衣道人。 他并不认识。 “……”谢怜完全无法理解,道,“你们是说,这尊神像就是仙乐太子,谢怜吗?” “不然呢?” 其他人也纷纷围过来了,一半是看他这个稀奇的:“你这年轻人真奇怪,看起来还是位道长呢,如何连这么简单的事也不知道?” 一半是看这尊“神像”的:“哇!这尊破烂仙人雕的不错嘛!够丧的。” “是啊丧里丧气的,一看就觉得是一副倒霉相呢!” “好好好!现在看上去越难看,等那位帮他破开了就越好看,最多摆在一起八天就能见效了。” “……” 谢怜茫然道:“破烂仙人?怎么又成了破烂仙人??” 众人道:“这位道长你真的好奇怪啊!谢怜本来就是个收破烂的呀!” “……” 谢怜并不是很容易生气的人,此刻却微微有些着恼。 任谁听到别人嘲讽自己是个收破烂的,也不会有多高兴的,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沉声道:“诸位是对仙乐皇族有什么不满吗?就算有,你们这样侮辱太子,也不太合乎礼仪吧。” 众人面面相觑,都笑他道:“说什么呢,合乎哪国的礼仪啊?仙乐国打八百多年前就灭了呀!” …… 一个时辰后,谢怜走在大街上,还有些浑浑噩噩。 太可怕了。方才接收到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太可怕了。 “仙乐国怎么会灭?我父皇母后分明还活得好好的啊?而且怎么会是我灭的?我打了败仗?我灭了国?我还被贬两次?我成了一个收破烂的?” 他一遍遍质问自己,又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啊! 他想说服自己:“这些根本不是真的,一定是什么幕后黑手在搞鬼。” 可是,所有一切隐隐的不对劲,那些古怪的口音、古怪的装束和古怪的建筑,还有古怪的风信和慕情,都在告诉他,这不是一场噩梦,这里也不是什么幻境。没有任何妖魔鬼怪能创造出这么庞大逼真的幻境。 真的已经过了八百年了。 怎么就过了八百年了? 怎么八百年后的他,变成这样了? 仙乐国灭了;父皇和母后死了;风信和慕情飞升了。他变成了一个收破烂的。 怎么会这样? 不会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谢怜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仿佛背后有无边无际的黑暗逼过来要将他吞噬。忽然,一道红影闪现,一个颀长的身影拦在他眼前,道:“道长,你上哪儿去了?可叫我一阵好找。” 正是三郎。他还是笑眯眯的,说着就要过来牵他,而谢怜一看到他便浑身寒毛倒竖,大喝道:“你不要过来!!!” 一喝即止。三郎身形一顿,神色不变,道:“怎么了?” 谢怜双拳紧握,冷冷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 三郎道:“我以为,昨天我们已经谈的不错,不在意这些小问题了。” 谢怜道:“你骗我。” 沉默片刻,三郎道:“你已经知道了吗。” 谢怜道:“我已经知道了,现在已经是……”八百年后了。 他本来不会这么迟才觉察到那些不对劲的,但这人一直刻意在瞒着他,把他迷得找不着北,否则,他怎么会过了一天才发现真相? 三郎朝他走了一步,道:“殿下。” 谢怜又往后退了好几步,喝道:“你别过来!!!再过来我打你了!” 他的声音和身体都在颤抖。谢怜害怕极了。 怕的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也不是面前这个亦仙亦邪的男人,而是这一整个陌生的世界。这个世界里,他没有骄傲的荣光,没有忠心的下属,没有疼爱他的父母,没有自己的国家,没有爱戴他的信徒。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三郎却还是向他走了一步,道:“别怕,殿下。” “……” 听到这一句,谢怜脸色变了。 他忽然想起,那些零碎的片段里,那个在他耳边低语“别怕,殿下”的男人。 他怎么就没发现呢? 他们的语气和声音,根本就一模一样! 谢怜气得发抖,道:“是你……真的是你……” 想到这人把自己骗得团团转,他还对他感激涕零,满心好感,一口一个叫他“哥哥”,谢怜便无法忍受地怒火上涌,一掌劈出,道:“你这个骗子!” 这一掌劈去,正正打中三郎胸口,谢怜还待再打一掌,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动不了了。 是他自己的身体,阻拦住了他! 谢怜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三郎却抓住了他的手。谢怜一惊,随即一字一句道:“别碰我!你这个骗子,骗我。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你……” 三郎却沉声道:“殿下,信我。” 谢怜怒道:“我不信!!!我!……” 可是,和被止住的攻击一样,后面的“不信”,怎么也喊不出口。 这个男人眼里的关切和痛是千真万确的。任谁看到一个人对另一个人露出这样的神情,都不会再怀疑他的真心。 仿佛要把谢怜和这个让他恐惧的陌生世界隔开一般,三郎终于把他揽进了怀里,唇在他发间轻吻着,柔声道:“别怕,殿下。已经过去了。殿下。你已经挺过来了。” “……” 良久,谢怜的身体终于软了下来。 现在,抛开羞恼,仔细想想。梦里那些零碎的片段里,这个男人呼唤他的声音,一直是温柔至极,没有半分强迫。 至于他自己……虽然的确有求饶和啜泣,但他听得出来,并没有半分不愿意。只是他此前一直不愿意正视,所以也就没发现罢了。 谢怜总算知道为什么他一看到这个男人就忍不住想信赖他了。恐怕八百年后的他,和三郎的关系……并不简单。 他彻底放弃了抵抗自己的身体,任由自己顺着心意,把脸埋在三郎怀里,闷声道:“我们……” 三郎道:“嗯。” 沉默许久,谢怜喃喃道:“为什么……我突然把这八百年间的事都忘光了呢?” 三郎道:“是我不好。前天你深更半夜突然接到祈愿,走得太匆忙,我没帮你恢复法力,也没来得及告诉你被那妖怪咬中就会被他吞掉记忆。” 谢怜道:“那这根本就不是你不好,是我自己不小心。” 三郎道:“殿下永远不会不好。” 谢怜勉强笑了笑,又低落地道:“那,三郎,我怎么会……让仙乐灭国呢?” 他明明那么珍爱他的子民们,曾有雄心壮志让仙乐再延绵千年的。 三郎将他抱得更紧,笃定地道:“不是你的错。” 谢怜喃喃道:“我怎么会这么失败呢?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谁一开始不是想做一番惊天动地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流芳千古。哪怕一百万个人里都未必有一个能真的达成所愿,谢怜却从来都不怀疑自己就是那百万分之一。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三郎不让他发现现在已经是八百年后的原因。 三郎道:“你没有失败。” 谢怜摇了摇头,道:“可是我没有信徒了。” 三郎道:“你有的。” 谢怜想起来就伤心,道:“我是破烂仙人,是个收破烂的,根本没人当我的信徒,也没人把我当神啊。谁会尊重一个收破烂的神仙啊?” 这和他的梦想根本不一样啊。 三郎却道:“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你有一个信徒。” 谢怜抬起脸,三郎对他微笑道:“殿下,我说过你很快就会见到花城的。现在,你见到了。” “……” 谢怜抬起头,凝望着他的脸庞,略带迷惘地道:“三郎,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花城道:“从很早很早以前,当你还没有飞升的时候。” 谢怜迟缓地眨了一下眼。 花城又道:“殿下,也许现在的你,会觉得八百年后的你很失败,也许你会失望,无法接受,但请你相信我,不是这样的。” 他那一只明亮的左眼凝视着谢怜,目中光采和声音一般的低柔。 他道:“你救了我。我一直看着你。 “这世上有无数人比你‘成功’,但他们没有一个能像你一样救我,也没有一个能做到你做到的那些事—— “你不知道你给了我多少勇气,才使我成为今日之我。 “在我心里,你永远是唯一的神明。” 谢怜道:“而你永远是我最忠诚的信徒。” 话音刚落,他便反应过来,方才这一句是他恍惚间下意识接的,仿佛在哪里听过这样珍重的诺言一般。花城却笑了,拿起他的手,在手背上亲了一下,道:“是。” “……” 良久,谢怜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从袖中取出那只妖怪的不倒翁,道:“就是这只妖怪吞掉了我的记忆吗?” 花城接过那妖怪,道:“果然是殿下你把他新巢给端了。” 谢怜点点头,道:“要恢复记忆,就得从它这里下手对吧。” 那不倒翁在花城掌中,长大了嘴,口中飞出几点萤火虫一般的光点,围绕着谢怜飞舞。花城道:“捉住它们,就可以拿回殿下这八百年的记忆了。” 谢怜听了,向它们伸出手去。然而,即将触碰到时,却又止住了动作。 恢复这八百年的记忆,就仿佛要再一次穿越八百年,再一次历经所有一切,那些百剑穿心的痛苦,一败涂地的耻辱,无能为力的愤怒。 虽然他知道那其实只是一瞬间,可指尖还是微微颤抖。 花城站在他身后,让他仿佛背靠着一堵坚实的墙壁。他听到花城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不要害怕,殿下。” 谢怜微微侧首,花城搂住了他的腰,道:“信我。无论多久,我会一直都等着你。你还会再遇到我的。” 是啊。还是会遇到的。 于是,谢怜向着那些光点伸出了手。 点点星芒融入他指尖,他感觉眼前十分明亮,仿佛有什么灼热的事物正在靠近。在那亮光到来之前,谢怜道:“我很高兴,遇见了你。” 这一句后,点点光芒便融入了他的身体,消失了。谢怜缓缓向前倒去,被花城接住。 好一阵,谢怜才悠悠转醒。一睁开眼,花城便低声道:“哥哥?” 谢怜慢慢绽开一个淡淡的笑容,伸出了手,抚上花城的脸,道:“……又遇到你啦。” 花城也笑了,道:“我说了,信我。” 谢怜叹道:“我们这算是,又等了彼此一轮八百年吗?” 花城道:“不是说了吗,无论多久,我都会一直等你的。不过……” 他将谢怜拉了起来。两人面对面站着,花城握紧了他的手,笑道:“我现在可是一点儿也不想再分开片刻了。” 过去是无法改变的。 八百年前,十七岁的天之骄子谢怜还不知道,在未来等待着他的是什么。天命给了他两扇门。神武道惊鸿一瞥,一念桥逢魔遇仙。他全都打开了。 在那之后,他将在无力回天的狂澜中孤身一人,挣扎着渡过漫长的煎熬岁月。痛苦,愤怒,失望,憎恨,绝望,癫狂。心如死灰。 然后死灰复燃。 但是,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 “哥哥,欢迎回来。” “嗯……” “看,我说你还会遇到我的,我没骗你吧。” 谢怜瞄了花城一眼,道:“是吗?” 花城微笑道:“当然,我何曾骗过殿下?哥哥我……” “……” “……” 谢怜把手伸进花城怀里,拿出了一张纸,念道:“‘承蒙三郎哥哥照顾,怜无以为报,愿略尽绵薄之力,为哥哥排忧解难,暂离。三郎哥哥莫要担心,怜去去便回。’” 花城挑起一边眉,负手不语。谢怜念完了,学他的样子挑眉道:“三郎哥哥,好哥哥。你可真是好啊。” 花城哈哈一笑,道:“我好不好,哥哥不是早就清楚了么?” 谢怜的脸微微一红,含糊道:“……不清楚你在说什么。总之,你这两天太过分了,反省一下。” 花城严肃地道:“哥哥,你可不能这样。我这两天可是一直以礼相待,忍得好生辛苦。” 谢怜道:“你哪有以礼相待,你明明……明明就……”明明就耍他耍的很开心。想到这两天变成天真烂漫、傻里傻气、娇生惯养的十七岁的小笨蛋,给花城翻来覆去地玩弄,谢怜现在又把过程都记得清清楚楚,简直无法直视自己,不禁呻|吟一声,捂住额头。花城则一本正经地道:“真的。就算被哥哥骂了是卑劣无耻下|流的混蛋,三郎也无怨无悔。” “……” “哥哥不高兴的话,还可以再骂我的。三郎没关系。” 谢怜实在听不下去了。 他捂着额头悄悄溜走了,花城一侧首,人没了影,道:“哥哥?别跑,好吧,我的错,哥哥!” 不要再叫哥哥啦!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250|鬼王的床边故事 本站 0zw,最快更新天官赐福最新章节! 花城生病了。 虽然只是一点小病, 但原来鬼王也会生病, 这实在是很神奇。 所以,当谢怜回到千灯观,照例去检查花城练习的字帖、却看到面色微红的他时,大是担忧。 把花城按到神台上后——不错,他俩成天就在这宽敞的神台上打滚, 反正也没放神像, 谢怜探出一手, 试了他面颊和额头,越发忧心:“好烫啊。” 花城笑道:“见了哥哥自然烫。哥哥再碰就更烫了。” 谢怜先是一愣, 赶紧努力假装自己自己脸是给他气红的, 道:“生了病嘴巴还这么不老实。” 花城无辜地道:“我说什么了吗?我老实得很。哥哥,别担心了, 一点小事, 无碍。” 但谢怜听得出来,他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 眉宇间也微显倦色,道:“那你好好修休息吧, 这几天我就在这里陪着你,等你好了。” 说完, 他就把练字的笔墨纸砚都拿到了神台边, 花城拍拍身边,道:“哥哥不上台来陪我么?” 一上台还下的来么,这几天就别想休息了, 谢怜婉言道:“不了,我怕累着三郎了。” 花城笑道:“哪里,若是哥哥,三郎怎惧操劳?” 谢怜不跟他闹,专心致志写起了字帖。花城翻了个身,一手托腮,盯着他的脸看。 无论多少次,谢怜都会被他这种目光看红了脸,颇不自在地道:“……三郎,看字帖,不是看我。” 花城叹道:“哥哥,实不相瞒,我一瞧见这玩意儿就头疼,但是是哥哥写的,又舍不得不看,我这病说不定就是字帖看多了得的。” 谢怜道:“哪有这种病。” 花城嘻嘻地道:“不如看哥哥,哥哥比字帖好看多了,说不定多看两眼我就好了。” 谢怜无奈又好笑,搁了笔,摇了摇头道:“你现在怎么越来越爱乱讲了……嘴上没个正形。好啦知道了,听你的,不看帖子了,那做什么呢?” 花城道:“其实什么也不用做,你这样陪着我,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好了。” 谢怜再一次摸摸他的额头。这人虽是一张俊美男子的面容,现在却这样撒娇,让他想到了冬天里窝在暖被窝里、探出红扑扑的脸蛋的小孩子,心中甚是爱怜。想了想,他道:“这样,恰好,我今天收到一个东西。” 他在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样事物,道:“这是我今天收来的人家不要的旧书,正准备读读看。我念故事给你听吧。” 他手里的是一本很久的小册子,破破烂烂,书页泛黄,带着奇异的书香墨气,一定被人翻了无数遍。 花城却道:“不听。” 谢怜奇道:“为什么?” 花城懒懒地道:“反正也是编排来编排去的都是别的神官的故事,他们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到底怎么回事我一清二楚,有什么好听的,还要劳哥哥特地念给我听?” 也对。毕竟花城可是掌握了三界诸多大能黑历史的男人。花城道:“哥哥真要念,不如念点别的。比如,你自己的故事。” 谢怜笑了,道:“我的事,还有人比你更清楚、看得更多吗?” 花城道:“再多告诉我一些吧,我想听。听多少都不够。” 谢怜知道他说的是认真的,细细为他理了颊边发丝。无意中又扫了一眼,忽然奇道:“三郎,这里面好像真的写了你和我啊。” “是么?” 谢怜又翻了翻那册子,道:“真的。写了好多红衣大鬼王和破烂仙人呢。这就是你和我吧?” 花城也来了兴致,道:“哦?写的什么?” 谢怜也很好奇民间百姓会怎么编排他和花城,于是他打开那本故事集子,给花城念了起来:“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爱穿红衣的大鬼王。虽然大鬼王极为厉害,还坐拥几座金山银山,但他却很不快乐。因为他十分寂寞,很想念自己的妻子……” “……” 谢怜“噗”的笑出声,有点念不下去了,道:“寂寞鬼王空巢待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花城挑眉道:“也没说错。那时候哥哥不在,我是很寂寞。” 谢怜脸一热,继续念了下去。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爱穿红衣的大鬼王。虽然大鬼王极为厉害,还坐拥几座金山银山,有花不完的钱,但他却很不快乐。因为他十分寂寞,很想念自己的妻子。 但他等了几百年也没有等到他的心爱之人,于是便去请教一位算命十分厉害的老仙人,我的妻子在哪里? 老仙人告诉他:“你和等的那个人会重逢在一座山上。你的妻子会穿着嫁衣、乘着花轿来嫁给你。” 大鬼王决心一定要找到他的妻子,便到了那座山上,耐心等待。 而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还有一位破烂仙人。 破烂仙人是收破烂的,所以他是神官里最穷的,比很多凡人还穷。 但是他虽然很穷,却很善良。有一天,仙人收破烂回来的路上看到一个姑娘在路边哭,便问:“姑娘,是什么事让你这么伤心啊?” 姑娘边哭边道:“我要嫁人了,可是送亲那天要翻过一座山,山上住着一个鬼新郎,专门抢夺过路的新娘,只有几个被救了出来,我会被抢走杀掉的!” 破烂仙人十分同情,也决心为民除害,便决定代替姑娘出嫁,杀掉那只怪物。 破烂仙人有两个好朋友,因为一个暴躁,一个小气,所以分别是暴躁仙人和小气仙人。他们一边殴打对方一边告诉他:“那个鬼新郎是一位大鬼王,脾气很坏,还很狡猾,而且最讨厌神仙,你不要去冒险,不然一定会被吃掉!” 但是仙人一定要去,于是,他们给仙人做了一顶轿子。到了出嫁那天,仙人穿着从风师娘娘那里借来的漂亮嫁衣,假扮成新娘子坐进了花轿,被两个一路都在互殴的朋友抬上了山。 黑漆漆的夜里,妖风大作,花轿抬到山上,一个人也没有了,仙人等啊等,终于等来了接他的新郎。 撩起盖头一看,仙人发现,大鬼王竟然是个极为俊美的少年,十分吃惊。 更让他惊奇的是,这个少年新郎十分有礼貌,看起来教养很好,温柔体贴,既没有褪下人皮露出青面獠牙的真面目,也没有强迫他做什么不好的事,根本不像是那传说中恐怖的大鬼王。 这座山很大,鬼王把仙人带到了他的洞府,对他道:“从此刻起,我便是你的夫君,你便是我的爱妻了。这整座山都是我的,也是你的,你可随意到处看。但是记住,后山有两个山洞,千万不要去。” 仙人便问:“为什么呢?” 鬼王新郎答道:“那是我的秘密,你不必知道。不过,就算你想去也去不了,因为那两个山洞前都设了屏障,必须有我身上的东西才能穿过那道屏障。” 仙人继续问:“什么东西?” 鬼王答道:“一个山洞里面藏了肮脏的废物,要用我身上碰得到、而且很多的东西才能打开;一个山洞里面藏了厉害的法宝,要用我身上摸不到、但是很烫的东西才能打开。” 仙人当然没有听他的话。虽然他在大鬼王面前假装很乖巧,但他飞檐走壁,悄悄去了后山。 果然,他听到从那个藏了肮脏废物的山洞里传来恐怖的嚎叫声和呼救声,仙人怀疑那些失踪的新娘就关在这里,于是,他决定偷走大鬼王身上的一样东西,打开山洞。 但是,要偷走什么东西呢? 大鬼王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有时披散着,有时歪歪束起来。仙人先想每天偷走他几根头发,便问:“请问,我们可以住在同一间屋子吗?” 鬼新郎很有礼貌地道:“当然可以。我们是夫妻呀。” 就这样,他们住进了同一个房间。虽然睡在同一张床上,仙人却不让新郎脱他的衣服,大鬼王便也很有礼貌地不碰他。 可是,仙人很快发现,他的新郎一根头发也不掉。无论每天无论早上起来帮他梳头,还是晚上睡觉,枕头、床上、地上、梳子上都见不到一根头发! 这下可伤脑筋了,仙人拿了一把剪刀,想趁大鬼王睡觉时偷偷剪一缕头发下来。但大鬼王十分警惕,他一靠近立刻睁开双眼。仙人被他抓了个正着,也很镇定。为了让大鬼王不怀疑自己,立即剪下了自己的一缕头发送给了他。 大鬼王收下之后很高兴。 很快,机智的仙人又想到了别的办法。他对鬼新郎道:“请问,我可以亲一亲你吗?” 鬼新郎欣然道:“当然可以。我们是夫妻呀。” 于是,仙人主动抱住了鬼新郎,用力亲了他很久,终于尝到了一点点鬼新郎的味道,赶紧闭上嘴跑到后山的山洞里。 可是到了才发现,这样还是不行。因为要很多,但是他得到的太少。他整个人还是进不去,只能把头伸进山洞里,身体是无论如何也进不去。 破烂仙人有点沮丧。他本来以为要偷走鬼王身上的一样东西很简单,没想到如此艰辛。 他想到了好朋友风师娘娘,于是去拜访风水庙,问道:“还要怎么样才能从大鬼王身上得到一样碰得到、而且很多的东西?” 风师娘娘道:“呔!太简单了,你化个女相,跟他洞房不就有了!” 破烂仙人赶紧摇头。他修习的仙法有一个规定,一旦破身,便会法力大损,这个办法怎么行? 这时,水师大人回来了,刚好听到这句,大怒喝道:“岂有此理!你怎可说如此伤风败俗之话!” 水师大人一生气就会用钱把人砸死,破烂仙人赶紧跑了。跑着跑着,他又想到了另外两个好朋友暴躁仙人和小气仙人,便去找他们问怎么办。 暴躁仙人和小气仙人又在互殴,一边互殴一边告诉他一个不得了的消息:因为太多人被抓走了,神官们马上要攻打这座山,捉拿这个鬼新郎了! 仙人吃了一惊,忧心起来。因为经过许多日的相处,他现在觉得这少年鬼王不会做那么坏的事,也许其中有什么误会,也许后山关着的不是那些新娘,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可是,因为破烂仙人很穷,也就没有地位,没有人听他的。仙人很着急,再不查明真相,也许大鬼王就要被神官们围攻了! 没有办法,仙人只好跑回去问鬼新郎:“请问,你可以和我洞房吗?” 鬼新郎笑眯眯地道:“啊,当然可以。我们是夫妻呀。” 于是,仙人便和大鬼王洞房了。 途中,仙人生怕大鬼王不把很多很重要的东西留给他,便紧紧抱住他叫道:“你可以全都给我吗?可以多给几次吗?” 鬼新郎十分温柔体贴地道:“如果你想要。” 仙人答道:“我想要……” 于是,机智的仙人如愿以偿得到了他一直在找的很多很多的东西。一晚过后,他全身上下都是鬼王的气息了。 第二天,仙人带着从鬼新郎那里求来的东西来到了藏了肮脏废物的山洞,这一次,终于进去了。 在山洞里走了一段路,仙人发现里面关着许多蓬头垢面的人,身穿喜服,竟然真的是那些失踪的新娘! 希望落空,但仙人也来不及难过,他正准备去救这些新娘,却忽然发现前面还站着一个人——大鬼王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那里了! 仙人大惊。他想起暴躁仙人和小气仙人告诉他,大鬼王非常狡猾,而且非常讨厌神仙。现在他没有法力了,难道大鬼王其实早就看穿了他的身份,只是一直在骗他? 仙人又气又伤心,拔腿就跑,越跑越快。谁知跑到山洞前,他却又被拦住了。原来他跑得太快,鬼王给他的东西又落下了,这才没法穿过屏障。 鬼王追了上来,一把抱住了仙人,终于说清了来龙去脉。 原来,鬼王并没有抢走那些新娘,他只是在这里等着自己的命定之人。有一天,一列送亲的队伍无意间冲撞了正在山里散步的他,原本并不想找他们麻烦,但队伍里的新郎却抛下了新娘,自己逃走,留下了哭哭啼啼的新娘坐在原地,以为自己要被吃掉。 大鬼王放走了新娘,新娘说她不想嫁给那种男人了,便没有回去,而是自己一个人走了。后来又遇到了几次这样的事,鬼王干脆在此一边等待,一边考验新人。如果新郎敢在妖魔鬼怪们前挺身保护自己的新娘,他便不为难,让他们回去。 而如果有新郎把自己的新娘推到妖怪们口里给自己争取逃跑时间,这样的恶人便被他抓来关进这山洞,小施惩戒。那些穿着喜服的都是男人,只是因为蓬头垢面,仙人方才看错了。他们的新娘子们则是有的回家了,有的和情郎一起逃到远方了,并没有被吃掉。 鬼王道:“我等了你几百年呀,哥哥,终于等到你了。” 仙人这才解除误会,谁知道这个时候,天上轰隆隆作响,原来神官们忌惮大鬼王许久,抓住这次机会,终于开始对他发动攻击了。破烂仙人冲出去一轮|暴打,打退了一圈神官,但整座山都被神官们轰塌了,把大鬼王压在了山下。 山太高了,仙人生怕压到了大鬼王,拼命用肩膀扛住。正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个山洞没有打开,这个山洞里有厉害的法宝,一定可以把山推翻,于是他冲进了山洞。果然是厉害的法宝,大鬼王破山而出! 两人一起把来捣乱的神官们打跑了,并肩坐在山顶上看神官们逃跑时留下的云霞和星星。 仙人问:“你不是说,藏了法宝的山需要你身上摸不到、但是很热很烫的东西才能打开吗?” 鬼王笑眯眯地道:“是呀。那样东西,哥哥不是早就拿到了吗?” 仙人知道,那样东西,就是鬼王的心。 于是,破烂仙人与大鬼王又一起高高兴兴地去洞房了,他们再也没有分开。 “……” “……” 故事念完了,谢怜还是懵的,道:“这写的都是什么?这个故事编的太过了吧?不不不,这……”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这能叫个故事吗??? 而花城已经笑倒在榻上。谢怜百思不得其解:“完全不对啊!这个故事的原型是什么?与君山那件事吗?那事才不是这样的呢……完全扭曲了啊?而且,这种故事给小孩子看真的可以吗?不太合适吧。谁写的啊???还有这些看起来很眼熟但又有点微妙不对的人物又是怎么回事……” 仔细一看,这册子上的故事虽然乍看都一派天真烂漫之态,仿佛是给小儿的睡前读物,内里却十分过火,这比单纯的火辣劲爆更令人难以直视。可是读到结尾,又有一种诡异的感动,另谢怜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花城道:“嗯?也没有完全扭曲。至少有几点是对的。比如,我的确唤哥哥为‘哥哥’,再比如,与君山的确是我去接了哥哥的花轿,再如比,哥哥在洞房那晚,的确……” 花城见怪不怪,道:“定然是有知情人漏了一星半点出去,被人一番编排,两分附会,再三臆测所成的吧。” 虽然知道很多瞎编的民间故事和原型差了十万八千里,经过无数次加工变成什么样都不奇怪,但亲眼所见还是震惊得无以复加。中间有好几次他都羞耻得念不下去了,却被花城强逼着继续读给他听,万般无奈。谢怜以为自己这么多年已经修得脸皮够厚了,谁知在花城面前还是常常脸涨得发粉,道:“除此之外,根本没有一样是对的啊……” 花城却抚掌道:“写得好,有才。我听了哥哥念这故事,感觉精神百倍。” 谢怜把那本故事集一丢,道:“不要看这种乱七八糟的闲书了,好好休息。” 花城却要求道:“哥哥,再念一个吧。” “不要了。” “哥哥,我头疼。” “这……” “哥哥。” “……好吧。” 花城也是难得小病一场,谢怜平时就对他千依百顺、有求必应,这个时候怎么还抵挡得住?饶是再羞耻,也只得按捺了,重新捡起那本黄黄的小册子,躺到花城身边,被他揽了腰,硬着头皮念了下去。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英俊年少的太子殿下在深山里修行,有一天夜里,他遇到了一位神秘的客人……”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哎呀!万神窟 笑着将压得自己快喘不过气的花城从身上推了下去,热意情潮尚未褪去, 谢怜忽然想起一事, 随口道:“对了, 三郎, 万神窟……” 花城的手臂又搭上了他的胸口, 一边不知在玩弄些什么, 一边懒洋洋地道:“嗯?万神窟怎么了。” 谢怜道:“没什么, 我只是忽然想起来, 铜炉爆发,万神窟里那么多神像会不会有事?” 若是如此, 那便太可惜了。毕竟那里面每一尊神像都是花城的心血之作, 他都很喜欢。花城道:“不会。我早就设了界,哪怕是整个铜炉都塌了那石窟也不会有事。” 谢怜兴头上来了, 道:“是吗?太好了, 那一定没事了。我想去看看, 可以吗?” 花城似乎凝滞了片刻,但随即便笑道:“好啊。哥哥想看便去看, 有什么不可以?” 谢怜兴致更高,道:“那就明天吧。反正铜炉已经开放了,随时可以进去。” 花城挑起一边眉,道:“明天吗?好吧。” 他没表示反对,也不多说,但下一刻,又翻了上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 后半夜的花城折腾他越发狠了,没过两轮,谢怜便被逼喊了哥哥救命,然后迷迷糊糊昏睡过去。 原本是可以一觉安安稳稳睡到天明的,但过了一个时辰不到,谢怜沉睡中感觉身旁一轻,睁开双眼一瞄,人已不见了。 谢怜一怔,睡意尽散,一下子坐了起来。 随便清理了一下,他慢吞吞下了榻,推门出去,心道:“三郎去哪儿了?” 睡到半夜忽然失踪,这可是头一遭。他在极乐坊绕了一圈也没见着人影,想起极乐坊内有一间屋子是传送所用,过去一看,果然,那屋子的门被人打开过。 他记得上次门上的阵法不是这么画的。而此刻,门上新阵的朱砂还尚未干。谢怜不假思索便推门进去。再出来时,门外已不是极乐坊,而是漆黑一片。 谢怜关了门,托起一团掌心焰,照亮四周。看到眼前的景色,他不禁一愣。 这缩地千里阵通往的地方,竟然是一个阴森森的巨大石窟。 万神窟! 花城为何深更半夜一个人来万神窟?他们不是约好了明天一起来吗?为何他今晚就先来了? 摇了摇头,托着那一点火焰,谢怜在阴凉凉的石窟内缓缓走动起来。 足音森森回荡,那些神像上遮面的轻纱都被取了下来,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有无数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正沉默着,想想这画面,还有些可怖。谢怜路过一间石窟,随眼一扫,窟中是一尊太子悦神像,眉目温好,拈花扶剑而立,身姿优美。 这里的神像多则千尊,少则百尊,不知耗费了怎样漫长的时光和倾力的心血才雕刻而成的,又不知在黑暗中沉默了多少岁月。 想到这里,谢怜叹了口气,面对着那石像,微微俯首,喃喃道:“很寂寞吧。” 是说雕神像之人,也是说神像。 那尊太子悦神像点了点头。 谢怜:“……” 这可太吓人了。 梗了一会儿,谢怜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原来如此,多半是因为他刚刚才补充过法力,此刻浑身上下气场充沛至极,站在这里影响了这些神像,才让它也活动了起来。 谢怜赶紧收敛法力,但已经迟了,那尊太子悦神像已经迈开了步子。因为谢怜多到要溢出的法力感染了它,却又没有认真操控它,它动起来有些笨拙,“咚”的摔了一跤。 谢怜赶紧把它扶起来,道:“小心!” 那神像由他扶起,面带微笑不变,还微微昂首,一脸高贵骄矜之态,向他点头表示了感谢。见它如此骄态,谢怜不免好笑,忍了,道:“你看到花城了吗?” 神像可以发出简单的声音,但无法说话,除非是专司言语的舌灿莲花之神。那太子悦神像听他发问,露出一点困惑之色,仿佛不知他在说谁。谢怜了然,这时候的他还不认识花城呢。于是他改口问道:“那你看到一个红衣人了吗?” 那神像这才展露笑容,又矜持地点了点头。谢怜道:“你知道他往哪里去了吗?” 这么大的石窟,他又不熟,唯恐迷路。那神像略一沉吟,给他指了一个方向,谢怜道:“多谢太子殿下。” 走出了一段路,他回头,那尊太子悦神像已经迅速掌控了如何走路的要领,还在原地舞起了剑,身姿翩翩,仿佛置身于万众瞩目的上元祭天游之上。 可惜,无人欣赏。 没过多久,谢怜又遇到了分岔路口。理所当然地,他又准备向自己的神像求助,走进了最近的石窟。一进去就看到石台上坐着一个人影,正抱着酒坛猛灌。 谢怜:“……” 他一下子上去把那酒夺了,道:“别喝了!” 那神像也是他,只是容颜微微清减,一身朴素白衣奢华不再。酒坛被谢怜夺走,它想抢,迷迷糊糊的又抢不过,气得直打转,突然抱着谢怜呜呜哭了起来。 谢怜目瞪口呆,道:“你也用不着哭啊……” 那神像哭得更厉害了,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委屈,酒也不抢了,就抱着他不撒手。谢怜不知道自己喝醉的时候怎么这样缠人,只好也抱着它,轻轻抚着它的背脊,安慰道:“好了,好了……” 再看看,手里的“酒坛”也并没有酒,还给它也无所谓,便道:“你看到一个红衣人了吗?他往哪里走了?” 那神像给他指了一条路,谢怜便把酒坛还给它了,继续向前走去。那神像不哭了,抱着酒坛坐在地上,又发起了呆。 谢怜回头看它,叹了口气,继续前行。 又过了一阵,他听到嘎吱嘎吱之声,仿佛铁链摩擦,来到一座空旷石窟之前。 那石窟从穹顶垂下来一座秋千,秋千上坐着一尊神像,神采飞扬,满是少年气,一身皇极观的弟子道服,约莫是十六七的他,抓着秋千的链子,努力想让它荡起来。但因为它自己就坐在秋千上,怎么也荡不起来,于是显露一脸烦恼。见状,谢怜便上去帮它推了两下。 秋千终于飞起来了,那道服装束的少年神像这才高兴了。谢怜趁机问道:“你看到一个红衣人了吗?他往哪里走了?” 那少年神像一手抓着秋千,另一手指了一个方向。谢怜又推了他两下,道:“再见啦。” 可那秋千荡了十几回,便缓缓停下了。再没人推它,那少年神像呆呆坐着,又露出了烦恼的神情。 走了许久,谢怜估摸着:“也该到了吧?” 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阵压抑又痛苦的细小声音,不禁一愣:“什么声音?……喘息?” 那声音,是从前方一座石窟传来的。谢怜走进去一看,石窟内摆着一张石台,台上,像是躺着一尊横卧神像,一张白纱从头遮到脚,垂下地面。纱下身影绰绰,时而蜷缩成一团,时而辗转反侧,似乎有什么人正在下面饱受折磨,艰难挣扎。 “……” 谢怜正要上去拉下那白纱,忽然,一只手从背后覆上了他双眼。一个低低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叹道:“哥哥。” 谢怜笑了一声,温声道:“三郎,你以为不给我看,我就不知道这是什么了吗?” 良久,花城又是一声叹,道:“哥哥,我错了。” 谢怜把他的手拿了下来,回头道:“温柔乡?” 站在他身后的,是一名身形颀长的红衣男子,果然是花城。 他被抓个正着,一手扶额,终于承认了:“……是。” 难怪了。果然如此,难怪花城一直不肯让他看。谢怜道:“你今晚过来,是想事先来把这神像藏起来的吧。” 花城目光看向别处,道:“是。” 谢怜哭笑不得。就这么不敢让他看见这尊神像吗? 他道:“为何要藏呢?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现在出现了一个很棘手的问题就是了……” 那棘手的问题就是,谢怜来了之后,无意间导致所有的神像都能动了。 这原本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对这尊特殊的神像来说,就很痛苦了。因为,这纱下的神像,雕的是十七岁在荒山洞穴里,中了温柔乡的那个谢怜。 别的神像,要么在舞剑,要么在喝酒,要么在荡秋千,干什么的都行,只有它很倒霉,它中了那害死人的花妖之毒。这就导致它“活”过来之后,要饱受这欲毒的折磨。 那纱下传来的喘息痛苦难耐,谢怜听得于心不忍,又想起那惊心动魄又刻骨旖旎的一夜,道:“……这也太可怜了。若我现在离开的话,它会还原成石像吗?” 那样就不必受这折磨了。花城却道:“恐怕不能。毕竟,哥哥现在差不多是法力最强的时候,整个万神窟里的神像都被你影响了。就算你离开,它们也会持续发作许久。” 那可太痛苦了。谢怜道:“那……还有办法吗?” 花城永远是有办法的,微一点头,道:“方才我就是在处理这个。哥哥随我来。” 他引谢怜进入另一间石窟。一进去,谢怜便微微睁大了眼。只见那石窟中立着一尊男子石像,身形长挑,眉目俊美,嘴角微挑,右眼戴着一只眼罩,和他身前带路的红衣男子几乎一模一样。 竟是一尊鬼王像! 谢怜道:“这是……” 花城道:“这是方才我发现情况不对后匆匆雕成的。许多年没动,手生了些。哥哥看看,可还像?” 谢怜仔细端详它一阵,道:“很像!不过……” 花城道:“不过……如何?” 谢怜莞尔,道:“不如你本尊好看。” 花城也笑了。 紧接着,谢怜又道:“所以,三郎你说的办法,就是……” 就是让这尊鬼王像,给中了温柔乡的神像“解毒”吗? 沉默片刻,花城敛了笑意,正了颜色,盯着谢怜的脸,道:“是。” 谢怜先还没注意到他神色里略带的谨慎,心道:“这法子也太……” 虽说的确是治本之法,立竿见影,但想想都觉得荒诞旖艳得很——说穿了,不就是用一尊鬼王像去破自己少年神像的身、从而抑制欲毒么? 真是连说说都觉得难以启齿! 他尚且不知该如何应答,花城却忽然在他面前,单膝跪了下来。谢怜一怔,忙去拉他,道:“三郎?”这是做什么? 花城沉声道:“殿下,是我不敬了。” 谢怜拉不起他,便也跟着蹲下了,不解道:“你有何不敬?” 花城却凝视着他,轻吸一口气,沉声道:“殿下请相信我,今日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我虽是亲手雕了这尊神像,但,从未曾对殿下的神像有分毫亵|渎不敬。若是殿下觉得这法子不妥,我再另寻他法。” 谢怜总算明白花城为什么突然这么严肃了。 归根结底,对于自己私下雕了这么多尊谢怜神像的事,花城始终担心谢怜会觉得他唐突冒犯,行为诡异。眼下又提出这么个法子,恐怕更担心谢怜会觉得他满脑子胡思乱想,心思不敬。 谢怜笑着叹了口气,双手拉住花城,终于将他从地上拉起,道:“我当然相信你。我知道,你一直都是很敬重我的。” 不过,“从未曾有分毫亵|渎”,这个就不好说了。毕竟如果算得严格一点,打自花城化蝶归来后,他隔三差五就要在千灯观“亵|渎”一番神明,胆子也是越来越大了。 谢怜轻咳一声,道:“我觉得这法子……没什么不好的。很好,很好。” 可是,想到这法子的实质是什么,脸又微微发热,觉得这话未免不矜持。而得了他应允的花城终于渐渐恢复自若。谢怜将手放到那鬼王像的肩头,道:“我来给这神像开个光?” 花城眨了眨眼,缓缓笑道:“哥哥若愿意,自是求之不得。” 谢怜点了点头。须臾,那神像轻轻挑了一下眉。见状,谢怜忍俊不禁,收回了手,道:“这样就太像了!” 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石窟外慢吞吞走来了几个人影。居然有数尊神像好奇地围了过来,似乎是想仔细看看石窟内这尊和它们都截然不同的新神像。那尊鬼王像也看到了它们,眨了眨眼,一边眉挑得更高,不知想到了什么,又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谢怜连哄带赶,好容易把那群自己的神像都推走了,谁知眼角一扫,忽然道:“温柔乡呢?” 他已经直接用这个来代指那尊倒霉的神像了。不知何时,石台上只剩下一袭白纱,而那尊温柔乡卧像居然不翼而飞! 谢怜心道糟糕,随后负手进来的花城也是眉峰一凛。谢怜道:“万神窟很大,一时半会儿应该跑不出去,快找吧!” 花城却道:“恐怕不是。哥哥你看。” 他指了指地面。谢怜绕过去一看,这才发现,地面上居然有一个圆阵,是以极其强劲的指力直接在岩石上画出的。 缩地千里阵!这神像到底吸了他多少法力,居然可以徒手自己画缩地千里?!谢怜简直要当场倒地。 那神像可是中了温柔乡状态的他,万一逃出去冲撞了凡人的女子该如何是好?今后又会附会出怎样猎奇的传说??? 他道:“它什么时候跑出去的?它能跑哪儿去?” 花城道:“哥哥别急,你先想想,如果是那时候的你中了温柔乡,最先想到要找的会是谁?” 这个倒不难想。谢怜原也并不太急,迅速冷静下来,道:“应该是去找……” 话音未落,突然一道通灵杀来,谢怜措手不及举手应了,就听风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殿下!活见鬼了,刚才有个妖怪冒充你!” ……果然!那时候,谢怜最得力的助手就是风信和慕情,出了这种事,自然是先找他们! 还好是先找风信而不是在大街上狂奔。谢怜松了口气,忙道:“不不!那不是妖怪,也不是冒充我。” 风信惊了:“什么意思???不是妖怪也不是冒充?难道那就是你本尊吗???不是吧!” 谢怜:“也不是!好吧,它现在怎么样了?你抓住它了吗?别让它跑了!” 风信却道:“晚了,已经跑了!” 谢怜道:“什么?这下糟了!” 风信:“是啊,这下糟了。赤|身|裸|体的到处乱跑让人看到了像什么话?!” 谢怜:“等等,你说什么?赤|身|裸|体?我……不是,它没穿衣服吗???” 风信道:“差不多吧!有穿,但也没多少,破破烂烂的像是被谁撕碎了。对了,那不是妖怪也不是冒充的话到底是什么?到底怎么回事?我看着像是一尊神像……等等,神像?”他大骇道,“它该不会是从铜炉下面的那个地方跑出来的吧?你们在干什么???” 谢怜也不大记得中温柔乡那时他穿了多少衣服了,当时他难受得要命,可能迷迷糊糊间自己都撕了吧,道:“待会儿再解释!我马上上去!” 他这边说完,断了通灵便对花城道:“三郎,我们得去一趟新仙京!” 那边,花城已经把那新雕出来的鬼王像一收,收成一尊可立于掌心的小小神像,道:“好!”三两下画了个阵。不一会儿,二人便直接杀到了新仙京的南阳殿。一开门就看到风信,而他一对上花城,眼睛都圆了:“血雨探花?怎么你也来了?你上天来做什么?!”一个绝境鬼王,整天不好好待在自己的地盘,想上仙京就上仙京,也太不像话了! 花城没理他,侧耳听了片刻,道:“通报呢。上天庭不至于言而无信吧。” 风信自然知道花城说的是什么通报,不就是“上天庭必须通报一整年血雨探花拯救诸天仙神的英勇事迹”的通报?他额头青筋暴起,道:“深更半夜的通报什么!大家也是要休息的,白天才会通报!” 花城这才“哦”了一声,大概是表示罢了不追究。谢怜道:“唉,随意吧!说重点,你看到的那个‘我’呢?往哪儿跑了?” 风信指了个方向,道:“它往那儿跑了,我正准备去追,你们就上来了!” 谢怜心中忽然一股不详的预感,道:“我问一下,那个方向,该不会是……” 风信干脆利落地道:“玄真殿的方向。” 谢怜:“……” 花城沉声道:“走!” 两人人不敢耽误,匆匆杀来玄真殿,闯开大门就往里冲。冲进去一瞧,只见慕情坐在神台上,像是方才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整个人都惊呆了。谢怜上去在他眼前挥挥手,道:“慕情?” 他看到谢怜,终于回过神了,但神色仍是震惊的,好半晌才道:“谢怜,你干什么?” 谢怜:“……我干什么?我……我也不知道我干了什么?请你告诉我?” 慕情还瞪着眼,道:“你刚才大半夜的衣衫不整跑我殿里干什么???” “……”花城眯了眯眼。谢怜道:“你说话不要这么让人误会!无论你刚才看到了什么,反正那个肯定不是我!” 慕情捂住了半张脸,仿佛想把刚才看到的从眼睛里抠出来。他脸色铁青地道:“不是你也跟你脱不了干系!是那座石窟里的神像吧?你们搞什么,放那种有伤风化的神像深更半夜出去到处乱跑,你跟血雨探花不用这样玩儿吧?!” 花城嗤道:“关你什么事?” 慕情怒道:“什么叫关我什么事,这是我的殿!” 花城悠悠地道:“重建仙京,我也有份。” “……” 实话,因为上天庭之前元气大伤,不少神官不得已偷偷向鬼市之主求助。算起来,这新仙京能建起来,还真少不了花城。谢怜道:“我们可不是在玩儿,这是个意外。它现在人呢?” 慕情道:“它抢了我这里一把剑,跑到……” 不消他说下去,谢怜便知该往哪里走了。玄真殿外一侧的花园里,传来了铛铛之声。同时,花城带着的那尊鬼王小像也自己掉了下去,一蹦一蹦的,朝着花园方向跳去。 谢怜立马冲了出去,果然,那尊温柔乡像,就站在花园里的假山之上! 那尊神像衣衫不整,露出大半个光滑的肩头、胸口,下衣也是若有若无,甚为暧|昧。而神像面部塑造更是一绝,那张脸眉头紧蹙,仿佛能看到肌肤之上透出的红晕之色和薄汗连连,称一句鬼斧神工分毫不过。而眼下,它正拿着那把从玄真殿里抢来的剑,铛铛、铛铛!一下一下努力用剑刺自己,自然是想和谢怜当初一样,以自伤来解毒了。 但因为那铜炉里炼出的石头厉害,那剑居然怎么都刺不进去,反而弯折了。它好像绝望了,提起手掌,眼看着就要一掌拍得自己脑瓜粉碎了,谢怜连忙叫道:“冷静!冷静!” 那神像眼神迷迷蒙蒙向他望来,谢怜飞身上去就是一掌,打得那神像跌下假山,躺在一个山洞里站不起来。而花城也闪到谢怜身边,丢了一个东西下去。 正是那尊鬼王像! 那尊鬼王像与其说是花城扔下去的,不如说是看到那尊少年神像后自己挣脱的,一脱离他手掌,便在空中恢复了原先修长的身形,落了下去,覆在那神像身上,下方传来一声惊喘。谢怜赶紧跳下假山,把闻声赶来的慕情往玄真殿里推,道:“来不及了!对不起,借宝地用一下!” 慕情震惊了:“你们刚才干了什么?” 谢怜道:“日后再解释,万分抱歉!” 花城慢条斯理地道:“有什么好抱歉的?这人多少次命都是你救的。” 慕情:“不你还是现在就说清楚吧。我好像看到你把一个你丢了下去,他把一个他丢了下去,我没看错吧?所以你们到底在干什么?那假山里现在在发生什么?” 谢怜就差掐着他脖子往殿里拖了:“十万火急!真的慕情,不要过去!你这是何苦呢!” 慕情咆哮道:“谢怜!!!你们在我的殿里干什么?我操了,我真是操了!” “那不是我们!这只是个意外,真的来不及了……还有你又串词啦!” · 一个时辰后,那两尊神像终于把从谢怜和花城身上沾染到的法力耗得精干了。 进假山里看了一眼,谢怜便扶住了额头。 花城处理神像,谢怜则默默出去拦住了想过来看看到底怎么了的风信和慕情,真诚地道:“你们不会想看到的。” 风信本来也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预感不妙,马上明智地败退了。慕情却无法释怀,脸色黑的仿佛陈年锅底,疯狂甩袖,疯狂喃喃道:“我简直没法相信……我简直不敢相信!居然会有这种事!居然会在我的殿里发生这种事!”然后幽魂一样地飘了出去,恐怕再也无法直视自己殿里这座假山了,谢怜十分怀疑,他之后会一掌劈了这里。 说实话,谢怜自己也不敢置信,居然会闹出这种啼笑皆非的意外,真不知该不该觉得丢人。回头看了看那两尊——不,现在应该说是“一座”神像了,他道:“它们……就这样吗?” 花城道:“就这样吧。反正也分不开了。” 谢怜捂住了脸。 哪有神官的神像是这种形态的!给人看见还得了?太不成体统了,真是岂有此理! 他呻|吟道:“……三郎,把它们……藏好。不要给人看见了。” 花城笑道:“这个自然。哥哥放心。” 把那两尊合二为一的神像带回了万神窟,终于归位,谢怜抹了一把汗。 而万神窟内其他的谢怜的神像们再次好奇地围了过来,又被谢怜哄着推走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没办法,它们也只好离开了。虽然它们并没有亲眼看到那座神像的最终形态,但它们一边走一边回头,好像很羡慕那一尊温柔乡的“谢怜”终于有了一个“伙伴”。 温柔乡之毒是解了,可其他的神像却还是缺了一份圆满。太子悦神无人赏,醉倒无人扶,秋千无人送…… 谢怜不免贪心,心道:“要是每一个谢怜都能有一个花城就好了。” 谁知,花城也说了同样的话:“哥哥不觉得,每一位殿下都有一个三郎会比较好吗?” 二人一拍即合,当即留在万神窟,大展身手。 不一会儿,谢怜便亲眼见证了花城将一块笨重的大石变为一尊灵巧精致石像的全程。那技艺无法形容,因为根本快到看不清花城是怎么动手的,想来,花城早便将技法融于术法之中,他便只剩下赞叹了。 总之,花城一转身,便从满地碎石里提出了一个新雕出来的小朋友,头发乱糟,衣衫褴褛,脸缠绷带,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双手掌心捧着什么东西不放开。谢怜把手放在那小朋友头上,给它开了光,而花城给了它一点儿法力。少顷,它便眨了眨眼,转头四下张望起来。望到有个人拎着自己衣服后领,它狠狠一脚踢去。 花城像是早有预料他会这么干,轻松避过,把它提在手里,任它挣扎乱踢。谢怜没料到这小花城如此悍性,失笑道:“嗳,好凶啊!” 花城啧了一声,把它丢开了。那小朋友被他丢得摔得“咚”的一声趴在地上,很快便爬起,目露凶光盯着花城。谢怜担心摔重了,对它伸手道:“三郎你丢太狠啦!当心把它摔坏了。”真要算的话,这小朋友应该才刚出生呢! 花城却无所谓地道:“无所谓,他生命力顽强得很。” 那小朋友对着花城凶恶无比,对谢怜倒是很友好,见谢怜对他招手,正要走过去,这时,不远处的那尊太子悦神像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从自己的位置上走了下来,望向这边。 那小朋友一看到那尊太子悦神像就愣住了,露在绷带外的一只眼睛睁得大大,咚咚咚地奔了过去,似乎想抓住他、扑到他的衣摆上,却又不敢靠近,脏了天神的袍子,良久,才小心翼翼地对他伸出了手,打开之前死死不放的掌心。 原来,他掌心里藏的,是一朵小花。 那太子悦神像收了花,微微一笑,伸出一手,主动把他抱了起来,两个人一起高高兴兴地走了。看起来,一个终于找到了能欣赏他舞剑的人,一个终于找到了能为之献花的人。 谢怜看着,颇为欣慰,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道:“三郎,等你都雕完了,这万神窟岂不是有许许多多尊你的神像和我的神像了?它们彼此会认错吗?毕竟有许多都长得一样。” 花城却笑吟吟地道:“不会的。” “为什么?” 花城又说了一遍,道:“不会的。” 他抬眼看着谢怜,微微一笑,道:“就算‘殿下’弄错了,‘我’也不会弄错的。因为一个花城永远只会是一个殿下的信徒,只忠于一人。所以,永远不会。” 谢怜也凝视着他,脱口道:“我也不会弄错的。一个谢怜最忠诚的信徒,永远也只有一个,‘我’会永远记得的。我……” 说完这句,他忽然怪不好意思的。 现在的他们,仿佛两个小朋友,和对方热切地约定“我最喜欢的永远是你,也只有你”。虽然诚挚,却很幼稚。 虽然幼稚,却很诚挚。 默然片刻,谢怜轻咳一声,道:“那……接下来就来帮荡秋千的太子殿下雕一个推秋千的鬼王阁下吧。” 没有人帮它推秋千,它看起来很寂寞和苦恼的样子。花城欣然道:“好啊。” 谢怜又道:“喝酒的那个呢?这个就有点伤脑筋了。它好像稀里糊涂的,还会哭。哎,这里神像太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一个一个全部雕完?” 花城笑道:“怕什么?慢慢来,总会都遇到的。” 谢怜也笑眯眯的点了点头,轻声道:“嗯,一定会遇到的。” 石窟内,那两尊原先各自独立的石像,此刻已经连为一体了。 他们紧紧相拥,凝望着彼此近在咫尺的脸,眼神和身体一般的缠绵不解,是真正的永不分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愚人节快乐! 这是倒数第二个番外,天官还剩最后一个番外了。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鬼王的生辰 ● 近日,一桩了不得的大事逼近了。 因为这件事, 鬼市鬼心惶惶。谢怜听说后也是一惊, 和神神秘秘前来告知他的群鬼一样, 揪心起来:“生辰?” “正是!” 正是。鬼市之主花城, 不知道多少岁的大寿就要来了! 谢怜措手不及, 一阵莫名紧张, 道:“这, 这这这, 以往三郎的生辰都是怎么过的?” 群鬼争先恐后、乱七八糟地答道:“很热闹嘎!” “也没怎么过,就瞎闹一通吧……” “但是城主他根本不理啊?” 听了这句, 谢怜道:“什么叫做不理?” 一鬼道:“就是城主他老人家, 从来都不过生辰的。” “是噶,从来不管我们在他生辰这天做什么, 也从来不看一眼别人送的那些礼物嘎。每年就是咱们自个儿傻乐嘎。” “城主他老人家贵人多忘事, 好像压根都不记得自己哪天生辰!” 谢怜想了想, 立即打定主意。既然之前的生辰,花城都不怎么当回事, 那么这一回,一定要想办法给他过得别出心裁、有趣一些,让他在那天能高高兴兴的。不然,有他在的生辰,岂不是和没有他在的生辰没什么两样吗? 首先,生辰礼物是一定要送的。谢怜陷入了沉思,该送什么好? 众鬼也都巴巴地看着他, 道:“谢道长,您是在想送城主什么东西吗?” 谢怜道:“嗯。说来惭愧,我……不太有把握,你们城主会喜欢什么东西。我怕万一我送的不合他意……” 猪屠夫道:“嗨,您瞎操什么心呢,其实只要是大伯公……谢道长你送的,我看咱们城主都会开心得不得了。” “是啊。哪怕是送张废纸他也肯定会高兴的,大……谢道长送的,跟别人送的东西怎么会一样呢!” 谢怜干笑两声,觉得这种想法未免太过自恋轻浮,不庄重诚挚,道:“不能这么说,选礼物一定是要用心的……诸位可有建议?” 怎么说,花城也在鬼市纵横多年,也许群鬼对他喜好会更了解一点,搞不好集思广益,他再动动脑筋,真能找到合适又别出心裁的礼物。果然,众鬼都道:“有有有!” 说着就有十几双鸡爪、猪蹄、触手等递过来一圈杂七杂八的东西。这些东西谢怜都没怎么见过,被包围其中,心道神奇。他随手拿起一只看上去甚为神秘雅致的青玉小瓶问道:“哦?这是什么?” 献瓶者道:“绝品迷|情|药!只要轻轻几滴,保管中毒者立刻天雷勾地火,为下药者神魂颠倒!而且不伤身体!” “……” 谢怜正色道:“多谢建议。不过,情意发自本心,怎能以迷|药操纵?大家今后还是不要用了。” 那献药的鬼诚惶诚恐道:“是是是,不用了,不用了。不过其实咱们平时也不怎么用,这不是谢道长你问送什么好嘛!” 谢怜哭笑不得,心想为什么你们会觉得我要送迷情药,笑道:“我想,你们城主恐怕也用不着这种药吧。” 众鬼七八手脚把那鬼按下去了,都嚷道:“就是,城主想要谁,还用得着下药吗?真是的!” 谢怜暗想,这倒是大实话。比如他,根本用不着半点药,一看到花城,就差不多要神魂颠倒了,真真惭愧。 为了不让羞惭之心化为面上红云,他连忙拿起另一只盒子,打开道:“这里面又是什么?珍珠?灵丹?” 献宝的鬼道:“这是得子丸!” “……” 谢怜根本不都不用问这丸是干什么的了,马上把盒子“啪”的一声关上,无奈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怎么净让他送花城这种不成体统的东西? 总之,一通乱议,谢怜也知道得不到什么有用建议了,叮嘱群鬼秘密筹备为鬼王贺生之事,给花城一个惊喜,自己下去,继续慢慢想了。 ● 兴许是他真太惦记这事儿了,以至于苦恼都写在了脸上,这日,他陪着花城练字时,正绞尽脑汁,忽然一旁传来一个声音:“哥哥。” 谢怜这才回过神来,侧首道:“什么?” 花城正凝视着他,放下笔,道:“莫非是我的错觉?哥哥似乎在忧虑什么。可否说出来,让三郎分忧解难?” 谢怜心一悬,立刻正色,警示道:“笔,不可放下。莫要偷懒,拿起来,继续。” 花城哈哈一笑,重新执了笔,悠悠叹气道:“被发现了。” 见糊弄了过去,谢怜暗中松气。谁知,花城提笔写了两行,又漫不经心地道:“不过,最近哥哥确实,有些反常。” 谢怜心又是一悬,面上仍佯作气定神闲:“哦?反常在何处?” 花城仔细端详他一阵,笑道:“似乎格外……千依百顺。” 谢怜微笑道:“我岂非一直如此?” 他实在苦思无果,决定铤而走险,先随口胡乱扯了些有的没的,最后才装作漫不经心地道:“三郎,问你一事。” 花城道:“嗯?何事?” 谢怜道:“你有没有觉得,哪里缺了点什么之类的?” 花城道:“缺?哥哥是指什么?你缺什么吗?” 谢怜道:“哦,不是……我是说你。随便问问……” 可怜他不敢问得太直接,比如“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之类的,被花城察觉,只好拐弯抹角;但拐弯抹角,又不知搔不搔得到痒处,提心吊胆极了。 花城道:“我?哥哥觉得,我会缺什么吗?” ……那倒也是,谢怜不由讪讪。 花城又道:“哥哥问我这个做什么?” 谢怜生怕他觉察,豁出去了,抬手用力一推。花城对他从不防备,被他推得“咚”一声靠在榻上,睁大了眼,却也不以为意,笑了笑,道:“哥哥这是做什么?这般热烈,你……” 不等他说完,谢怜便硬着头皮上去,堵住了他的话。 这下,花城便没心思继续盘问了,反手搂住他,翻身上去,就不管他到底哪里反常了。 ● 自己一个人冥思苦想无解,谢怜只得求助外援。而他最先想到要找的外援,自然是昔年的两位得力下属。 三人蹲在一间隐蔽无人知的破庙内,一阵尴尬的沉默后,风信道:“你们看我干什么?” 另外两个人还是都看着他,一切尽在不言中。 没办法,在他们三个中,风信可是唯一有过老婆的人,照理说,他应该最懂该怎么讨亲近之人欢心的。可风信却被他们看得脸色发黑,道:“……你们看我也没用。我就送过人家一样东西。”就是那条金腰带。就那个还是谢怜给他的呢。 慕情对他也被拉来问这种事感到很不可思议,能抑制住不翻白眼当真是很客气了,只想快点解决,道:“那行啊,腰带不错,干脆你也送条金腰带给他吧。” 谢怜自动忽略了他的阴阳怪气,道:“我早一条都没有了。”全都当光了! 慕情越发阴阳怪气了:“你现在这么顺风顺水的,满大街都是你的庙和信徒,随便托个梦说你要什么,还愁弄不来一条吗?” 谢怜道:“那没有意义啊。如果连送人的生辰礼都要信徒供奉,也太敷衍了吧。” 慕情见再怎么阴阳怪气这人都不为所动,说话语气总算正常了,道:“你怎么这么麻烦?那你自己亲手做给他吧。” 谢怜忙道:“好主意!但是我不会。” “不会可以学。” 谢怜:“说得好。找谁学?” 慕情不耐烦地道:“我怎么知道?你随便……” 话音未落,慕情就发现,这一回,另外两个人目光不约而同投向了他。 两个时辰后,谢怜两只手十根手指已经被扎了七八个洞,绑满了绷带才不至于满手血淋淋的,而他手上则多出了一道意义和形状都不明的条状物。 慕情实在看不下去了,问:“这是什么?” 谢怜叹道:“腰带。” 慕情道:“我知道这是腰带。我问你的是,这腰带上绣的是什么?这两个土豆一样的花纹有什么意义?” 谢怜道:“这不是土豆!你看不出来吗?这是两个人。”为了让他们看清,他还比划了一下:“两个人的脸,这是眼睛,嘴巴在这里……” 确认这真的是两个人头后,慕情不可思议地道:“怎么会有人会在腰带上绣两个大头?这能佩出去吗?你穿衣品味也没有这么差,怎么动手起来就做出这种东西?” 谢怜也没办法。其实让他修屋、打井、砌墙他倒是很在行,又快又好,但他似乎天生就不擅这种偏向女子的内务,一旦让他拿针线或者锅勺,场面就控制不住了。他看了一眼绑的跟粽子似的双手,虽不觉痛,但进展缓慢,难免无奈,道:“……我还是改改吧。” 但木已成舟,又能怎么改?充其量也就在两个小人的大头外圈加了一层花瓣,变成了两朵亲亲密密的笨拙大头花。风信和慕情的表情更惨不忍睹了。 慕情额上都微起青筋了:“我教猪都教会了,你怎么这么笨手笨脚的?净往自己手上扎?” 风信道:“你什么时候教过猪?真是空口白牙说大话!” 慕情毫不客气地对谢怜道:“算了,你还是放弃吧,你没有这个天赋。”他难得能对谢怜说“你没有天赋”这种话,居然理直气壮的,感觉不错。风信听不下去了,道:“你能不能少说两句?从刚才起你一句夸殿下的都没说过,穿衣服和自己做又不是一回事!再说也没有这么差吧,起码这腰带还是能佩的。” 慕情道:“行啊,把他做的这东西送你,你敢佩出去我就服气你。” 风信还没答话,谢怜赶紧把那条丑到好笑的腰带收了,道:“使不得使不得。这个我还是自己留着吧!” 这种东西,实在送不出手啊! ● 风信和慕情是帮不上什么忙了,谢怜转而求助下一位。 “送礼?太子殿下,这个你来问我真是问对人了。想当年,本……我什么稀世珍宝没见过?” 两人蹲在街边,师青玄披头散发兴致大发,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看就知道是个行家,谢怜越发虚心请教。师青玄侃侃而谈,道:“这无主的珍宝么有是有,但是要取来的话,肯定得花大力气。” 谢怜忙道:“无妨。正合我意。”要花的力气越大,就说明越珍贵,岂非越能彰显心意?最好是世界上最难取得、任何人都没能挑战成功的珍宝,如此,若他为花城求来,才是意义非凡。只要想到能让花城微微一挑眉,唇角一勾,谢怜便满心抑制不住的欢欣期待,跃跃欲试。 师青玄思索片刻,道:“星天壶!太子殿下你应该听过吧?这个壶可是个宝贝,把它置于夜中,漫天星月倒映在壶中美酒里,便可吸天地日月之精华灵气,不仅风雅,还可以大大助长修为……” 谁知,谢怜越听,心头一股不祥的预感越浓厚,忙打断道:“等等。” “怎么了?” 谢怜比了个大小,道:“青玄,你说的,是不是一只这么大的黑玉小壶?黑玉之上嵌有细碎星光?” 师青玄奇道:“咦?太子殿下你怎么知道?你见过?” “……” 岂止是见过,上个月,他想倒点水喝,但因为忘了手受了伤,不小心没拿牢,摔碎了一只这样的壶。 当时花城马上过来问他手上的伤怎么回事,他看那壶十分漂亮奇异,问花城怎么办,能不能修,花城却说没事就是个小玩意儿,看都没看一眼便叫属下把那壶的碎片扫了扔了,抓着谢怜治手臂去了。 现在想想,他打碎的难道就是那师青玄口中的稀世珍宝星天壶吗?! 谢怜心都凉了半截,半晌,道:“这个……可能不太合适。换一个吧。” “哦。”师青玄不明所以,抓了抓头发,思索片刻,又道:“那下一个,八荒笔!这笔可不得了,采的乃是一只上古妖兽的灵尾尾尖,笔杆则是以一株玉竹精头顶的一枝制成,不写字时会生长出……” 谢怜道:“碧玉竹叶?” 师青玄道:“对啊!太子殿下,你怎么也知道?你又见过?” 能没见过吗,那支笔就是花城天天拿来练字用的。而且他字写的丑了就怪是笔不好,动不动就往地上丢,有时候还要踢飞到不知哪儿。谢怜事后经常要到处找那支可怜的笔在哪儿,然后捡起来擦擦收好。 “……”谢怜道:“这个,可能也不太合适。还是再换一个吧。” 师青玄一连说了七八样,谢怜发现,这些旁人口中的稀世珍宝,怎么都如此耳熟,而且都如此凄惨。不是花城踏脚的凳子,就是他铺地的摊子;不是被他拿来消遣,就是被他弄不见了! 想来也是。这世上还会有什么稀世珍宝,是花城没见过、也弄不到的呢? 因此,鬼王的生辰礼物,再往这方面想,也是想不通的。 ● 病急乱投医,谢怜差不多把他认识的、能问的都找遍了,可是:权一真,只会塞金条,花城又不差钱;裴茗,这人只会给女人送礼,要问他送男人能送什么,他可说不出什么正经话:灵文,虽然蒙几位上位神官力保,加上上天庭实在缺她不得,好歹是没给关进牢里,但已经埋在扔给她的卷宗文海中快要失去知觉,除了批公文什么都不会了,还不如关牢里清净呢。 各路求助无门,到距离花城的生辰只有两天的时候,谢怜实在没有办法了。 他瞪着眼睛想了一晚上,满眼血丝,总算在天将亮不亮之际,想到了该送什么。 脑袋里一通,他便悄悄从榻上爬起来,看了一眼在一旁睡得安稳的花城。 花城黑发如鸦,长睫如漆,双目紧闭,看不出一只眼睛已经没有了,俊美脸庞和神色间天然的攻击之意在阖眸后被冲淡了些许,此刻看来,无端温柔。 谢怜心中一动,忍不住伸出右手,在花城面庞上虚抚。终归是怕把他吵醒,没敢触及便收了手。 谁知,还没下榻,他腰身一紧,又被一只手捞了回去。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哥哥,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花城居然醒了! 他说话声音低低的,带一丝沙意,似是还半梦半醒。谢怜冷不防被他捞回去,强忍心虚,平静地道:“哦,有祈愿。” 花城凑上来在他耳边亲了一下,道:“天还没亮,谁这么一大早跑去庙里求神拜佛?活得不耐烦了么。” 大抵是心中有鬼,谢怜听他在耳边说话,脸越发热了,道:“不是刚收到的,是之前积压的……” 说着说着,他觉得这个姿势要正常说话实在困难,就要再度爬起,花城却也跟着坐起来了,从后面圈住他的脖子,头搁在他肩头,道:“既然都积压到现在了,那再多积压一阵又何妨?哥哥昨晚劳累了,还是再休息一阵吧。” 谢怜努力和他那缠人的手臂和循循诱导的声音抗争,十分勉强,道:“我……已经积压很久了,不能再压了……” 花城道:“哦。那我跟你一起去?” 谢怜忙道:“不用了。不会太久的,我去去就回,你先休息吧!” 花城道:“真的不用我去?” 谢怜道:“不用!你不能跟过来,绝对,绝对不能跟过来!” 花城微微睁眼,道:“为什么?” “……”谢怜噎了,须臾,他猛地转身,握住花城双肩,直视着他,肃然道:“你,要练字。” 花城无辜地看着他,眨了眨眼。谢怜硬着头皮道:“今天你必须一天都待在观里练字。我回来的时候要检查!” 花城看上去越发无辜了,歪了歪头,但还是乖乖地道:“哦。” 谢怜好容易应付过去,连滚带爬跌下床。花城半倚在台上,眯眼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笑了笑,枕着双手,又躺下了。 ● 谢怜先去了一趟荒山野岭,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他又去了铜炉。 铜炉山境内,莽林中的一座小屋里,谢怜一进去就看到国师支了一张桌子,拉着三个空壳人,正在打牌,神色凝重。他二话不说马上转身出门,国师却一看到他就两眼放光,喝道:“站住!” 谢怜知道只有在一种情况下国师打牌时才会让他站住,果然,下一刻国师便掀了桌子,道:“不打了,有事先走!太子回来!你找我什么事?” 谢怜回头,看到地上那三个东倒西歪的空壳人,心知肚明国师一定马上就要输了,违心地道:“其实不是什么很了不得的大事。” 国师却忙道:“不不,我看你神色严肃,一定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牌可以放放,为师先来帮你吧!” “……” 可等谢怜说明来意,国师又换了一副表情。两人坐在简陋的长凳上,谢怜就净听见国师数落他了:“还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个生辰而已,这也值得你想这么久,还天南地北地奔波,亲自去取那种东西!” 谢怜知道没法跟旁人解释,解释了旁人也不会懂的,自顾自揉得眉心发红,道:“反正我已经取来了原材料,就是已经记不得,我小时候配过的那种仙乐式长命锁该如何打造了。还请国师指点一二,不用您动手,我自己铸造就行。” 国师仿佛还是意难平,道:“你根本用不着准备什么生辰礼。你都自己送上门了,他还想要什么礼物???” “……” 这意思是在说“你自己就是最好的礼物”吗?谢怜十分受不了这种论调,连自己想想也不能,一掌拍上额头,心道:“我可没那么自恋。” 国师见他连连摇头,抗拒发自内心,道:“你也忒没出息了。你,上天入地独一个飞升了三次的神官!花冠武神!仙乐太子!十七岁就敢当着天下人的面说自己要拯救苍生!十八岁……” 谢怜立即道:“国师!打住!国师!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这种黑历史有什么好骄傲的! 国师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仿佛恨铁不成钢,道:“太子殿下,你真的用不着把自己放这么低啊。” 谢怜道:“倒也不是把自己放的很低,只是……” 只是,面对心仪之人,自然会想给对方世界上最好的。但,又不免会时时觉得,自己还不够好。 国师看他这幅样子,叹了口气,双手笼袖,思索了一阵,道:“长命锁是吧,你等等,我想想。年代太久远了,我也不敢说记得清所有的工艺和开光仪式。” 谢怜道:“不碍事。若是您也想不起来,我便凭记忆打造好了。相信心诚则灵。” 须臾,国师看他一眼,道:“你要不要问问他?” “……” 他没说名字,但谢怜也知道,“他”是谁。 君吾就被镇压在这铜炉的地底深处。 沉默良久,谢怜还是摇了摇头。 ● 在铜炉山又待了大半天后,谢怜回了鬼市。 此时,距离花城生辰的正式到来,只剩几个时辰了。群鬼与谢怜商议好,面上都装作无事发生,暗地里却都在偷偷摸摸布置鬼市。谢怜闪进一间小铺子,不一会儿,群鬼都围了过来,急切又乱哄哄地问道:“如何?如何?” 谢怜心想这简直仿佛做贼,道:“你们城主如何?发现什么异常没有?” 群鬼道:“没有没有。城主今天一天都在千灯观里。” 谢怜微奇:“一整天都在?” “是啊!今天城主好像心情不错。大……谢道长,你准备好了送给城主的生辰礼没有啊?” 谢怜这才放心,抚了抚袖中那只费尽心思才打好的长命银锁,微微一笑,道:“准备好了。” 群鬼大喜,他们又商量了一番明日贺生布置,这才回到千灯观。一进去,花城居然在练字。 不消他督促,花城居然会主动练字,这可真是千载难逢,看来是当真心情很不错。谢怜看到那支可怜的珍贵的八荒笔在他手下写出那般扭曲丑陋的文字,莫名好笑,摇了摇头。听到谢怜回来,花城放下那支笔,终于不再折磨它,微微一笑,道:“哥哥,你回来了?正好,来看看我今日的成果。” 谢怜莞尔,道:“好。”便欲上前。谁知,恰在此时,他神情一僵,脚下一顿,蹙眉定住了。 花城立即觉察不对,下一瞬,人就在谢怜身边了:“怎么了?” 谢怜神色旋即恢复如常:“没事。” 并不是没事,方才那一瞬间,他的心脏细细地痛了一下。 花城不容他马虎,走上来握住他手腕,道:“你去哪里了?又受伤了?” 谢怜道:“没有。” 这倒是实话,的确没有,这几日虽然奔波,但还算顺利,没遇上什么危险。花城沉吟片刻,没查出什么,放下了手。谢怜自己运息,也没发现什么,心想大概是错觉吧,笑道:“可能就是哪根筋扭了一下吧。好了,让我看看你今日成果究竟如何?” 花城这才展颜一笑,携了他手,道:“过来。” 谢怜还没应,忽然,心脏又痛了一下。 这次绝不是错觉!他清清楚楚感觉到,如果第一次是像被一根针扎了那样的痛,第二次,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的尖锐指甲划过般的痛。若不是花城恰好转过了脸,只怕这次谢怜就再不能用“没事”敷衍过去了。 但眼下时机不当,谢怜暂时不想惊动花城。二人在千灯观玩了一阵,他随便寻了个借口出去,再给自己仔细检查。 半晌,他放下手,神色凝重。 结果当然是毫无问题,否则,方才花城抓住他手时就查出来了。 那为何会无缘无故心痛? 思忖片刻,谢怜猜测是被什么邪祟入体了,或是中了什么奇毒,但并不惊慌,至少现在不必。再过一会儿,便到花城的生辰了,若在这个时候出事,花城肯定没心思过这个生辰了,只怕又要按着他去治伤。 谢怜惯常忍痛,也不是没经历过这种怪事,并不以为意,决定先挨过这一天再说,之后再自己悄悄解决。 晚上,算着时辰也快到了,谢怜回到千灯观。花城还在里面百无聊赖、装模作样地乱写乱画,制造废纸,谢怜忍俊不禁,但笑意还未上涌,又是一阵心痛,以指力揉心口也无甚作用,心道:“看来这东西还有几分厉害……再忍忍吧。” 他轻吸一口气,走出去,温声道:“三郎?有一件事,恐怕需要你帮个小忙。” 花城放下笔,道:“什么忙?” 谢怜道:“请你先闭眼。” 花城挑了挑眉,也不多问,依言闭眼。谢怜牵着他的双手,笑道:“跟我走吧。” 这可和与君山那一夜反过来了,花城笑了笑,道:“好啊。” 谢怜拉着他双手,慢慢走到门前,道:“小心门槛。” 花城不知在这千灯观徘徊了多久,自然不需他提醒哪儿要怎么走,但还是等他出声提醒了才抬起靴子。靴子上的银链子叮叮当当,二人一同迈出大门,来到长街之上。 走了好一阵,谢怜道:“好了,睁眼吧。” 花城这才依言睁眼。一刹那,那只漆黑的眼睛仿佛被点燃的明灯,一下子亮了起来。 长街之上,张灯结彩,比起往日乱糟糟的街面,清爽整齐了许多,似乎家家户户都卖力收拾过,破破烂烂的招子都换成了新的,飞檐斗角也是闪闪发亮,焕然一新。 群鬼不知何时包围了他们,方才大气都不敢出,花城一睁眼就开始拼命吹吹打打,乱糟糟地嚷着“城主生辰好哇!”还有趁乱瞎喊什么“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闹得要命! 见了这糟糕的效果,谢怜一掌拍上额头。他们分明之前训练了许久,勉强能喊整齐了,怎么现在还是喊得乱七八糟! 花城面无表情,看来分毫不为所动,只挑了挑眉,道:“你们干什么?吵死人了。” 群鬼已经放弃了训练成果,个个脸皮惊天厚,道:“死就死吧!反正这里也没有人嘛!” 花城嗤笑一声,一转身,便见谢怜站在他后面,双手藏在背后,道:“三郎,听说……今天是你的生辰?” 花城仿佛已等待多时,抱着手臂,歪头看他,笑吟吟地道:“嗯。是啊。” 谢怜轻咳几声,突然跳起,猛地把那枚长命锁套上他脖子,道:“这个……匆匆制成,还望不要嫌弃!” 那长命锁雕有与他护腕一般的花纹,枫叶、蝴蝶、猛兽等,精致至极,且蕴含一阵强有力的灵力,一看便知非是凡品。群鬼纷纷起哄道:“绝了!太好看了!这是什么宝贝啊!” “啊!只有城主才配得上这种宝物!也只有这种宝物才配得上城主!” 他们喊得浮夸至极,弄得谢怜哭笑不得,越发紧张,不知该不该问花城觉得怎么样。花城也一语不发,只是眼睛明亮至极,唇边浮现笑意。 少顷,他拿起那枚银锁,似乎正要开口,谁知,便在此时,异变突生。 谢怜忽然双膝一软,向地上跪去。 这可真是突如其来,原本乐呵呵围观的群鬼发出阵阵惊呼。花城笑容瞬间隐没,眼疾手快接住了他,道:“哥哥?怎么了?” 谢怜面色发白,勉强一笑,道:“没……” 话音未落,喉头一窒。 要糟,又来了! 那莫名其妙的心痛又来了,而这一回,那痛是前所未有的剧烈,仿佛心脏被炸开了。 谢怜暗叫不好,没想到这痛如此来势汹汹,还一次比一次狠,偏生在这关头发作! 他尚且算镇定,但那剧痛还在持续,仿佛有人挥舞着一根桃木楔子,一锤一锤钉入他的心脏。谢怜痛得呼吸困难,头都要抬不起来了,额上冷汗涔涔。花城脸色彻底变了:“殿下?!” 他抓住谢怜手腕,但仍是没探出什么来,道:“殿下!你昨天去哪里了?!” 四面八方也都是惊慌失措的呼叫。谢怜张了张嘴,然而,仿佛有什么东西钉住了他的喉咙,他连话都说不出。 花城抱着他的手臂都要颤起来了。看着花城往日那张任何时候都气定神闲的俊美脸庞染上几欲狂乱的焦急色彩,谢怜一颗心仿佛被重锤一记,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失去知觉之前,他满脑子都是“对不起”。 今天,是花城的生辰啊。 ● 不知过了多久,谢怜猛地惊醒过来,还没喘几口气,茫茫然地盯着上方天顶,迷迷糊糊心想:“这里是……千灯观?我怎么了……睡着了?” 他尚在慢慢清醒,忽然一只手扶住他,花城的声音近在咫尺:“殿下?” 谢怜一抬头,果然看到花城的脸,眉宇间尽是灼意。他怔了一怔,正要开口,心脏处又传来一阵激痛。 这下,他可彻底清醒了,登时弓起身体,五指险些掐进胸口皮肉,力道之大,仿佛要生生挖出自己心脏。花城见状,立即将他手腕擒住,道:“殿下!” 若不是他擒得快,只怕谢怜心口就要留下五个血窟窿了。这时,一旁有个声音道:“我看着不对劲,要不然你先放开他!” 慕情竟然也在这里。花城道:“我若放开,他伤到自己怎么办?!” 风信的声音随即响起:“我帮你按住他!不快点弄清楚怎么回事,他这疼止不了!” 谢怜弓着身子,感觉另一只手擒住了他手腕。听闻此言,花城动作凝滞片刻,果然放开了他。 说来也奇怪,他一放开谢怜,那疼痛果然散去不少,谢怜好歹是能动了,一翻身,发现风信和慕情就站在榻边,大概是被叫来询问情况的。而花城站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这一看,谢怜好容易褪去些许的痛感卷土重来。慕情见他脸色又变,对花城道:“站远点!他好像一靠近你一看见你就疼!” 花城闻言,身形一僵,神色极为可怕,难以言喻,但还是立即闪身,撤到了屋外。而他一在谢怜视线中消失,谢怜心口剧痛果然也戛然而止。痛来痛去的,谢怜险些被逼疯,喘了口气,艰难地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慕情还是和风信一起牢牢按着他,防止他乱动去看花城,道:“怎么回事?那要问你!你怎么回事?肯定惹上什么东西了!” 谢怜道:“……我要是惹上了什么东西,我自己能不知道吗?” 何况花城也是检查过的。慕情道:“那你这几天去了什么奇怪的地方没有?” 谢怜道:“这几日我去过的地方,只有铜炉山,和……国师墓。” 慕情皱眉道:“什么?国师墓?什么国师墓?” 花城站在屋外,却已明白了,道:“芳心国师墓?” 谢怜道:“三郎,你还是进来吧……” 花城沉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哥哥在此修养便好,我去看看。” 谢怜道:“我也去!”可是,他一起身,立即又痛得躺倒。花城方才那句说完便再没声音了,想来是已经离开。谢怜又想勉强爬起,慕情道:“我看你还是少乱动了,路都要走不了了!” 谢怜被两个人四只手按了下去,还在挣扎,道:“又不是没疼过,疼着疼着就习惯了。”他总不能因为会疼,就不见花城了啊。 慕情却道:“你愿意疼,你那位三郎可不愿意。” 谢怜怔了怔,想到他痛晕过去之前花城是什么样的神情,再想想方才花城发现自己一靠近他就疼时又是什么神情,呼吸一滞,心口猛地一阵撕心裂肺,脸色惨白。风信和慕情都盯着他呢,风信愕然道:“血雨探花不是走了吗?他怎么还痛?” 慕情则十分敏锐,道:“你刚才是不是脑子里想着他了?” 谢怜咬牙忍了好一阵,才勉强道:“怎么……难道……连想都不能想吗?” 慕情道:“别想了。你这发作起来好像会越来越厉害,越想越受罪。我倒杯水你喝吧。” 谢怜连摇头说算了的力气都没有,慕情起身去倒水,他则闭上眼,勉强平复心境。可是越平静,越担忧。不知是什么邪物找上了他,两人先后都没探查出来端倪,花城一个人去,他实在放心不下。这时,慕情把茶盏递了过来。那茶盏雪白雅致,想到花城头天晚上还用过它,谢怜又是一阵面无血色,躺平无话。慕情一看就知道他心又飞谁那儿去了,手里的茶也递不出去了,黑着脸道:“你怎么什么事儿都要想他一想?不要命了吗?!” 谢怜道:“这哪里是我能控制得住的?” 要是能说不想一个人就不想一个人,人世间的许多烦恼怨苦也就不会有了。 慕情道:“我看干脆把他打晕算了,省得他管不住自己脑子。” 可是,作为谢怜曾经的侍从,风信是绝对不会打谢怜的,当然,也不会允许别人当着他的面打谢怜,马上道:“不行!我看你还是多跟他说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这样就不会老想血雨探花了。” 慕情道:“我能跟他说什么啊?说什么他不都能想到血雨探花吗?还是打晕了干脆!” 风信道:“反正不能打!这样,成语接龙他总不会还有心思想别的吧?保管他没空。我先来,寿比南山!” 他对这个游戏深恶痛绝,勉强开头,表情都是咬牙切齿的。慕情只比他更深恶痛绝,但还是万般不情愿地接道:“……山穷水恶。” 谢怜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有气无力接道:“……恶紫夺朱……” 话音刚落,他又蜷缩起来了。慕情不可思议地道:“你怎么这也能想到他?这半点关系也没有吧!” 谢怜心道:怎么没有关系了?朱,朱色,朱衣,红衣。想到红衣,他怎能不想到花城? 如此折磨,他再也忍不住了,发了狠劲,将按着他的两人挣开,“咕咚”一声从榻上滚了下来。风信和慕情就算早料到他爆发力极强,暗暗留了后劲,却也没能压住他。见他挣脱,赶紧去制,却都被他一掌拍到了地上。慕情一抬头,恰好见他夺门而逃,道:“你去哪儿?别乱跑!” 谢怜却已经快到极限了,袖中摸出两个玲珑骰子,骨碌碌投出,跌跌撞撞扑进一扇门。 花城说过,如果谢怜想见他,不管丢出几点,他都能见到他,这一扑,谢怜也不知那骰子把他带到了哪里,但这一摔,果然就摔进了一个怀里。花城微微错愕的声音在他头顶上方响起:“殿下!” 谢怜赶紧反手抱住他,生怕他又不见了,道:“三郎!你别一个人走,我……和你一起……” 花城似乎也想立即抱住他,但手臂到半空又僵住,勉强克制自己,沉声道:“殿下,快回去,你会疼得厉害的。” 三界无人不闻风丧胆的绝境鬼王血雨探花,这时候却像是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抱也不是,推也不是。抱也痛,推更痛。谢怜咬着牙将他抱得更紧了,颤声道:“疼就疼!!!” 花城道:“殿下!” 与其在别的地方坐着想花城想到痛死,不如紧紧抱着花城被痛死。越是疼就越是要将他抱得更紧。谢怜满头都是细密的汗珠,断断续续地道:“你等我一下,就一下,我马上就好了,马上就会习惯了。我很能忍痛的。你在我身边,我疼着还能忍。你要是走了,那就真的……疼到没法忍了……” 听了这几句,花城整个人都怔住了。半晌,他才低声道:“殿下啊……” 这一声似叹似痛,似是比谢怜还煎熬。 谢怜主动用力搂住他,等待着那阵难捱的疼熬过去。正努力平复呼吸间,忽然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这是用你的面具熔铸后炼成的?” 头昏眼花中,谢怜这才发现,他们身处之地,乃是一处荒凉阴森的墓地,正是他前日才造访过的国师墓。而他们身后居然还站着一人,身形高挺,正是郎千秋。 他方才过来时已经半是神志不清了,自然没注意到第三个人。此时注意到也顾不上羞愧了。这时,风信和慕情也追来了。慕情方才被他一掌拍得趴地不起,气得额上青筋仿佛永远也不会消了,喝道:“你瞎跑什么!两个人四只手都按不住你!——这又是什么鬼地方?坟墓似的!” 风信也在打量四周,道:“这里就是坟墓吧?还是个被人刨过的坟墓。这就是芳心国师墓?泰华殿下怎么也在?” 郎千秋脸色不怎么好,道:“听闻国师墓前日有异动,像被盗|墓贼光顾了,我来看看。” 来看看,结果就刚好撞上花城和谢怜了。他不知在想什么,没心情多打招呼和解释,盯着谢怜,又问了一遍:“那是你用那张白银面具打造的长命锁?前天你是不是回来了一趟,把那面具取走了?” 犹豫一阵,谢怜点了点头。 昔年他在永安国任国师,面上常年罩着一张白银面具。那面具本身银质稀有,乃是半斤银妖所锻造,除了能遮挡脸容,真正的奇效在于反弹法术,防身护命。芳心国师“死”后,那面具作为陪葬品,被一同放入棺椁之中。 送礼,当然是要送自己也会十分珍爱的东西。谢怜绞尽脑汁,终于想起当初自己曾得过这么一件宝贝,十分有用,帮过他好几次。他对那面具爱不释手,只是从棺材里爬出时没有一起带走,于是连夜赶去芳心国师墓,刨了自己的坟,把它挖了出来,再将之熔为银水,重新炼成一枚长命护身锁。 众人皆是神情诡异。毕竟,芳心国师墓从来无人祭拜,草都长了几尺高,谢怜回来也不给自己扫一下。不扫墓也就算了,还刨了自己的坟……也是没谁能干这种事了! 尴尬地沉默了片刻,谢怜看郎千秋神色古怪,解释道:“那面具不是从你们家拿的,那个是我以前自己收服的一只银妖炼成的……” 如果是永安皇族的东西,他也断不会想拿来当原材料做成送给花城的生辰礼。他也不知郎千秋还在关注着国师墓,他还以为郎千秋当初把他埋了就不管了,不然至少会把刨出来的土填回去,也就不会惊动郎千秋前来查看了。 郎千秋一愣,随即怒道:“我又没跟你计较这个!” 花城看了他一眼,目光微寒,郎千秋神色一凛。而谢怜看着那枚银锁,忽然蹙眉,仿佛想起了什么。 他视线与郎千秋相交,发现他也是一般的目光。花城自然不会错过,道:“问题出在这长命锁上?殿下,你是不是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谢怜的确是有了头绪,猜到究竟怎么回事了,但他不知该如何开口。郎千秋却面色发青地代他开口了。 他道:“是他自己。” 花城冷声道:“什么意思?” 谢怜忙道:“千秋!” 郎千秋看他一眼,却是继续说下去了,道:“鎏金宴后,是我把他带到这里的。” 谢怜道:“别说了。” 郎千秋看他一眼,闭了嘴,大抵也是不知接下来的该怎么说。但他不说,旁人也能接下去了。 鎏金宴一事后,永安太子郎千秋擒住了芳心国师,为复仇,将之生生钉死在了棺木里,封棺于荒郊野地,不允任何人祭拜悼念。当然,本来也没什么人会祭拜悼念就是了。 当时,被桃木长钉穿心而过后,从谢怜心口流出来的血,染红了那张被当做陪葬品的白银面具。银妖的妖气保存了那血,使之脱离谢怜身体,依旧未死。 而前日谢怜返回来光顾,刨了自己的坟,取那银妖面具去铸长命锁。那面具上的血被他唤醒,便趁机回到他身体里了。 难怪花城和他自己反复探查,都没探查出什么异常了。只因为作怪的原本便是他身体里的东西,是他自己的血,当然查不出异常! 花城微微一动,谢怜看不见他的表情,忙按住他:“三郎!” 郎千秋杀他,原是为报仇,永安老国主也的确是死在他手上。被他几钉子钉在棺材里,本就是一报还一报。谢怜喘了几口气,心口又是一阵剧痛,忍不住呻|吟出声,花城眉宇间又染上灼色,道:“殿下?” 郎千秋迟疑片刻,见谢怜脸白得像纸,道:“我……要我帮忙吗?” 谢怜知道以他的性子会怎么想,忙道:“没事没事,千秋,不用你帮忙。这不关你的事儿,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不小心。你可以不用管了。” 慕情也觉得兼任苦主和凶手郎千秋在这个场合下,实在是尴尬,道:“不错,泰华殿下你用不着管他,回去吧。” 默然片刻,郎千秋道:“好。” 但他虽然说了好,却还是没走。众人也顾不上了,因为谢怜又疼得要打滚了。偏生他疼得要打滚还要死死抱住花城,就是不肯撒手。风信道:“先把这事儿给解决了吧!……殿下?你怎么了??” 谢怜方才还挣扎的厉害,“喀”的一声清响后,却忽然平静下来,满头冷汗地躺在花城怀里,不动了。 花城用力回抱住他,低声道:“殿下,好了。不疼了吧。” 众人这才发现,他手中握着一把破碎的粼粼银粉。而他原先珍重佩在心口的长命锁,却消失了。 只要毁了那长命锁,谢怜那被它沾染了妖气的一缕心尖血自然就会慢慢平静。于是,他握住了那长命锁,轻轻一握,它便碎了。 谢怜呼吸渐渐平稳,一侧首,就看到花城指缝间流出的星星点点银色,再迎上花城的目光。不知为何,又是微微一阵心痛。 他喃喃道:“嗯……不疼了。” ● 终于解了咒,谢怜告别风信、慕情、郎千秋等人,与花城一同,慢慢往鬼市的方向走回去。 二人并肩,谢怜脸一路都是烫的。 这都要怪风信和慕情。 方才几人分道扬镳之前,风信抹了把汗,还是忍不住问了:“所以到底为什么殿下一看到血雨探花就这样?他这心尖血怎么回事?存心不让他好过吗?” 谢怜自己心知肚明怎么回事,一听他问,忙道:“这个就不要深究了吧!” 风信疑惑道:“为什么不要深究?不然下次还这样怎么办?总要查个明白吧。” 慕情哼道:“这你都想不通?那血流出他身体太多年了,回去之后不适应,肯定要闹别扭作怪。若是他心如止水、古井无波倒也罢了……” 但,若是他一颗心不安分,心中一动,那血便要激荡不休,叫他疼痛难忍,再重温一次当初桃木穿心之痛。 谢怜当时压根不敢看花城是什么表情,他只觉得这辈子的脸都要在花城面前丢光了。 这意思,岂不就是说他只要一看到、一想到花城,就是忍不住的心荡神驰,所以才会痛到打滚! 想到这里,谢怜一颗心又狂跳起来。 万幸,现在,就算他心跳得再快,也不会疼了。 突然,沉默良久的花城道:“殿下。” 谢怜马上应道:“什么?” 花城道:“你在那墓里,呆了多久?” 谢怜怔了怔,道:“记不清了。” 反正是很久很久,久到不想去数。疼痛,饥饿,失血,幻觉。一开始一动不动,后来忍不住后悔,疯狂敲打棺椁,想破棺而出,但最终还是任自己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没有百剑穿心时那样仿佛将会永不超生的痛。但却是延绵不绝仿佛没有尽头的钝痛。 他叹了口气。花城立即道:“怎么了殿下?还疼吗?” 谢怜摇了摇头。半晌,他闷声道:“三郎,对不起啊。” 花城奇怪道:“为何要对我说对不起?” 踌躇一阵,谢怜道:“今天分明是你的生辰,本想给你好好过,却这么折腾了一天,尽在想解咒办法了。” 原本他还打算至少忍到生辰结束,却仍是没能忍住。 谢怜道:“就连送给你的生辰礼,也因为要帮我解咒毁掉了。” 而且,还是花城亲手捏碎的。谢怜从头到尾一想,觉得今天这简直不是事儿,沮丧至极,难以想象,花城会是什么心情。 花城却柔声道:“殿下。” 他顿住脚步,道:“你的生辰礼,我已经收到了。” 谢怜一怔:“什么?” 可千万别说什么你就是最好的礼物云云,那会让他更羞愧的。 花城凝视着他,微微一笑,道:“殿下说,就算疼,也想来见我。就算疼成那样,也不想离开。” “……” 花城低声道:“我很高兴。” 想起抓着花城说这句话时的自己是一副什么凄惨模样,谢怜轻咳一声,直想假装自然地捂住自己的脸。花城却突然将他一拉,用力揽入怀中。 谢怜一愣,贴着他微微震动的胸口,听到他沉沉的声音。 花城道:“真的。我很高兴。” “……” 我也很高兴啊。谢怜心道。 百年的漫长岁月中,就算再疼,花城也从未想过要放弃他。 发现这一点的谢怜,才是最高兴的。 二人紧紧拥抱彼此,花城道:“只是,虽然我很高兴,却再也不想你忍那种痛了。” ● 两人回到鬼市,群鬼惴惴不安了一天,见二人平安归来,当即从鸡飞狗跳兵荒马乱转为沸腾欢庆。花城照样是一句话都懒得搭理,和谢怜一同进了千灯观。可二人一进去却发现,观里多出了不少东西。 花城道:“谁放进来的?” 谢怜拿起来,一一查看,道:“似乎是礼盒?这个是雨师大人送的吧,好新鲜的菜……这个是青玄送的?……好吧这个一定是裴将军……” 他点过了一番,越点越高兴,笑眯眯地道:“三郎!可喜可贺,这是各位送给鬼王阁下的生辰贺礼啊。” 他那几天着了魔一样,上天入地到处问人生辰贺礼送什么好,虽然没说是要送谁,但大概没有谁猜不出来是要给谁送吧。 花城却对这些毫无兴趣,道:“哥哥别看了,待会儿全都丢出去。占地方。” 看他是真打算派人来丢了,谢怜忙道:“那还是不要丢了,好歹也是大家的一番心意嘛……等等,为什么这也有,谁送的???”他居然还看到了混在一堆正经礼物里的迷|情|药和得|子|丸,哭笑不得,烫手山芋一般丢到一边。花城却似乎对这些有点儿兴趣,准备拿起来看:“嗯?什么东西?” 谢怜赶紧拦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要看!” ● 最后,谢怜纠结一番,还是把那条最初他亲手做的腰带送给了花城,用来代替那枚长命锁。 花城看了,笑得差点喘不过气——虽说鬼本来也不用喘气。总之,搂着他亲了好一阵,一直夸他,夸得谢怜羞愧难当,在床上装死躺尸。 而更让谢怜想装死的是,第二天早上,花城还真佩上了那玩意儿,神色如常准备出去。谢怜一看,险些没晕过去,立马滚下榻扑上去求了半天,花城才十分勉强地答应他反过来用,把没有绣花纹的那一面示众。如此,谢怜才避免了自己的手艺被公开羞|辱的命运。 至于,因为花城那日阵仗太大,闹得上天入地都知道谢怜在他生辰这天晕过去了,导致来龙去脉清楚后,上天入地都知道谢怜被血雨探花迷得神魂颠倒、死去活来,这就是后话了! .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