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玉》 第1章 渔村少年 黄昏,夕阳,大海。 一座海边的小山包上,一个光着膀子、汗流浃背的少年直起了腰。 回头看看刚刚翻好的两亩薄田,少年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 在田头稍微休息了会,少年裹上了满是补丁的外衣,沿着山坡小路,走向了山脚下的村子。 村子名叫老渔台,是一个靠海的渔村,少年也正是这里的渔民,名叫阿大,今年刚十二岁,世代靠打鱼和耕作这点薄田为生。 阿大家里有四口人,除他之外,还有母亲、二弟和三妹。 阿大的父亲,两年前跟着船老大出海捕捉一种名为金须鱼的凶猛鱼类时,被咬成了重伤,不久便撒手人寰了。 父亲走后,阿大便帮着母亲,扛起了家里的大梁。 阿大这个名字,是少年的小名,和狗蛋、二黑这类名字是一样的,他这个算是毕竟好听的。 阿大的大名也颇为文雅,姓庄名玉,大名庄玉。这个名字,还是阿大的父亲用了一条大鱼干,请村里唯一的私塾张老先生给起得名。 庄玉得到这个名之后,二弟也就跟着叫了庄二玉,小妹也就叫了庄三玉。 不过自己这名字,庄玉压根也不会写,只能勉强认出来。 进了村子后,经过七拐八绕的土路,庄玉便进了自己的小院。 小院不大,被母亲李氏收拾得极为干净。 一边将镐头放下,庄玉一边冲着堂屋喊道: “娘,俺回来了。” 不待听到母亲的回应,屋里便传出了欢快的声音,二弟和三妹扑了出来。 二弟刚满十岁,三妹刚满八岁,和庄玉比起来,两人脸上更显有些肉色。 三人打闹间,母亲也从堂屋出来了,年纪不过三十出头,头上却已有了明显的银色。 “娘,两亩地翻完了,等明年开春下场好雨,种子就能下地了。”庄玉对母亲道。 母亲连连点头,招呼二弟、小妹进屋,把半陶盆热水给庄玉放在了井水台上。 掺进一些凉水,庄玉舒服地洗了一遍。 进了堂屋后,东北角的灶台上,弟妹早已围上去了,一盏昏暗的鱼油灯也已经点上。 母亲一掀锅盖,一股热气白雾冲上了梁头。 唏嘘着手,母亲快速从锅里端出几个窝头,弟妹两人都去抢那最白的窝头,而庄玉直接拿起了最黑最硬的一个。 狼吞虎咽地吃下那窝头,又喝下一碗热菜汤,庄玉便起身道: “娘,俺吃饱了,去西头二叔那里。” 母亲也紧跟着起身,眼中已满是心疼的泪花。 到了门口,母亲从墙上摘下了一条大鱼干,递给庄玉嘱咐道: “到了你二叔那里,多听着些,能不能成不打紧,咱们只当是谢谢你二叔的好意。” 庄玉接过鱼干,点了点头,走进了正在降下来的夜幕中。 他要去见的这位二叔,是一位族叔,在老渔台村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二叔之前说要帮他谋个好营生,说今晚让去找他,庄玉心中有些兴奋,也有些期待。 到了二叔家的院子前,大门还没有关,庄玉自行走了进去。 和看门的阿黄打了个招呼,庄玉到了堂屋门口,理了理衣服,庄玉抬声道: “二叔、二婶在家吗?” “是阿大啊,快进来吧。”是二婶的声音。 推门进屋,庄玉看到二叔一家六口,正在围着锅台吃饭。 微胖的二婶已经站了起来迎向了自己,一脸胡子的二叔则正坐在一个小凳上,端着大碗在呲溜、呲溜地喝汤,一边喝,眼睛还一边在碗上看向自己。 四个同辈仍在自顾着吃饭,手中的窝头是比自家的白多了。 不知该如何开场,庄玉下意识地提了提手中的鱼干。 二婶马上一脸喜色地道: “这孩子,来就来呗,还拿什么东西。” 说着,二婶便走过来接那大鱼干,但身后却传来了二叔很大的一声咳,惊得四个孩子都口中一停。 二婶马上收回了手,有点不好意思地对庄玉道: “阿大还没吃饭吧,快坐下来吃个膜。” 二婶招呼庄玉坐下,庄玉连连推脱,推脱中将那条鱼干放在了灶台上。 一直在喝汤的二叔,都看在了眼里。 放下碗,二叔起身,左脚有些坡,却非常有威严地对庄玉道: “跟我来里屋。” 一到里屋,二叔就坐到了炕上,点上了自己的旱烟袋,使劲抽了一口,很是舒坦的样子。 庄玉则站在炕边,一幅等着二叔训话的模样。 又抽了一大口,二叔开口道: “阿大呀,前年你爹没了后,你娘带着你们三个,过得很不容易。” “你家那点田也出不了几斤粮,平时还能在海边打打鱼,一到冬天就难熬了,出海捕金须鱼那些船老大也不会要你。” “你家的难处,族里都知道,二叔我也都看在心里。” “我和你爹是一起长大的,看你也是个老实孩子,便想着给你找个好营生,好养活你弟妹,也照料你母亲,过几年也好讨个媳妇。” 再来一口,二叔顿了顿道: “你也知道,二叔以前是跟着商号走垛的,近到各村、各镇,远到莱州府城,我也都认识几个人,能说得上话。” “在咱们老渔台北边的虎林镇,有一家东林生药铺,掌柜的名叫吴贵,我以前经常替他押货。” “前些日子,我给他去了封信,想让你去他那里当学徒。” 听到这,本来走神的庄玉,瞬间竖起了耳朵,打起了精神。 “昨天,吴掌柜的回信到了,说可以让你过去。就是你年龄还小,工钱要少一些。一个月给你40文钱,你觉得怎么样?” 一听到有40文钱,喜色一下冲上了庄玉的眉梢,那可够买30斤好米了。一个月有了这些米,再加上家里的存粮,这个冬天就不用挨饿了。 庄玉连连使劲点头,二叔那威严的脸上露出了笑意,也显出了些自得。 接着,二叔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了庄玉: “这是我托村里张老先生写的回信,也算是你的拜帖。明天一早你就出发去虎林镇,我就不送你去了,到了那边,你把这信当面交给吴掌柜,他就知道是你了。” 随后,二叔又侧身向炕里,从铺盖下面拿出了两包果子。 将果子放在炕边,二叔拍了一下说道: “这个你带上,家里的鱼干不适合送给体面人。” 庄玉再次点头后,伸手便去拿那两包果子,不料却被二叔用烟锅狠敲了一下手,疼得庄玉呲牙一咧嘴。 “你可不许偷吃,这是送给吴掌柜的。”二叔虎着眼。 又嘱咐了庄玉几句,二叔拿起果子放进了庄玉怀中,在炕沿上敲了敲烟灰,起身送庄玉出里屋。 两人一起到了外屋,二婶也起身送庄玉。 但当四个同辈看到庄玉手中的果子后,齐刷刷地向他投来了看敌人一般的眼神。 庄玉走进黑夜,眼看庄玉即将走出院门,二叔又扯着烟嗓喊道: “阿大,到了那边要多学着点,别怕苦,别怕累,老天不饿勤快人。” “别给二叔丢脸!” 黑夜中,连连传来了庄玉的回声。 无数年后,当庄玉回想起此情此景,心中也不禁感慨,仙凡只在一缘之间。 第2章 银发少女和狸猫 等庄玉回到家中,二弟和三妹已经在炕头上并排睡下了。 而母亲还在昏暗的鱼油灯下,给村里韩大户家们做女眷绣鞋,以补贴家用。 庄玉给母亲说了二叔给找的营生后,母亲竟喜极而泣地哭了起来,包含了太多的辛酸。 当天晚上,整整一夜,那盏鱼油灯也没有熄灭,母亲给庄玉缝补了一夜的新衣服。不到三更天,又开始给庄玉作早饭。 早饭做好时,天色还很黑,鸡鸣声刚刚响起。庄玉穿上了母亲刚给做好的新衣服,并在母亲的注视下,吃完了两年来最好的一顿早饭。 吃完后庄玉便准备出发,母亲要出门送一送他,但被他安抚在了家中。 时间已经到了深秋,外面已经有寒气了,而母亲的身体不好,容易受寒。 临出门前,庄玉打开了两包果子,分别从里面取出了两块留给了弟妹。 一身陋衣,一顶斗笠,一个斜跨的黑布包袱,还有一把生锈的半截柴刀,庄玉出了自家的小院。 凌晨的渔村中,只有庄玉瘦弱的身影在行走,不时传来警觉的狗叫声。 出了村子,直接向北走,翻过那个小山包之后,便是一大片丘陵山林。 在丘陵林间穿行,庄玉拿着那半截柴刀,不时地左右挥舞几下,以驱开可能划破自己新衣服的杂枝乱叶。 从老渔台到虎林镇,有近一百五十里的路,三年前庄玉曾跟着父亲去过。以他现在的脚力,一天时间是很难走不到的。母亲还特地给了他两文钱,让他晚上找一户人家借宿,买些好的吃食。 等天色亮起时,庄玉也走上了大道,路上也开始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了。 庄玉本来就瘦弱,此时头上顶着一个大斗笠,更加显得瘦弱,不时有人会看他几眼。庄玉也只得靠着路边,低头快行。 到了晌午时分,在一条泉水旁,就着泉水,庄玉吃了两个窝头,休息了约有半个时辰。 下午继续赶路,等天色慢慢变暗,路上的行人又逐渐变少了起来。庄玉也开始考虑,要不要找一户农家借宿了。 但他很舍不得母亲给的那两文钱,就在来回的纠结过程中,庄玉一连错过了三个村子。 随着夜幕完全黑下来,庄玉似乎走到了一片荒地,周边再也看不到灯火了。 远处不时传来的野猫、夜枭叫声,让庄玉不禁加快了脚步,半截柴刀也早已握紧在了手中。 但所幸头顶上还有月光,能看清前后的路。 一阵一阵的小跑,让庄玉的眉头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 最终在午夜时分,庄玉在一个拐弯处,看到了一个低矮模糊的房子。 那房子在路北侧的一个小坡上,看起来非常孤零零地,像是一座庙。 尽管庄玉也曾听说过,出门在外,宁住荒坟,不宿古庙。但此时已经到了午夜,远处隐隐传来了狼嚎声,庄玉下意识地朝那房子跑了过去。 等到了近处,看出那确实是一座土庙,只有一间房子的大小,已经非常破败不堪了。 庙门已经不见了,庙顶的西半部分也全部坍塌了,月光照下来,一地的杂草。 庙的正中间,还有一座只剩了下半截的神像,上半身也不见了。 庄玉握紧柴刀向前摸索,小心翼翼地走向了东半部分。 快到东墙时,摸到了一个铺得非常厚,还颇为平整的草埔。 柴刀四下扫了扫,没有人,庄玉便满意地躺了下来,看来这荒庙还是经常有人来宿夜的。 躺下之后没多大会,身体的疲惫之下,庄玉很快就睡沉了过去。不知不觉间,还做起了梦,在那梦中,竟还遇到了韩大户家的二小姐。 梦到了香甜之处,庄玉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不自觉地翻了个身,越发觉得痒。 困得迷迷糊糊地,庄玉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这一睁眼不要紧,“啊”的一声,庄玉如见了鬼一般地叫了出来。 只见,一只双眼通亮,肥得不像话的狸花大猫,正在伸着舌头舔自己。 那狸花猫,也被庄玉的叫声吓了一跳,一个炸毛,跳向了西边。 落到地上时,姿势没摆好,屁股先着地,头似乎摔到了一个人的脚上。 庄玉精神高度紧绷了起来,顺着那向西跳的肥猫,也看到了西边的那人。xièwèn 那人正盘坐在地下,但此时地上非常干净,西边的杂草已经一点也没有了。 月光之下,能够看出那人满头银发,像是一个老太太。 随着猫到脚边,那人也微抬起了头,看了看黑暗中正举着柴刀的庄玉。 而随着那人抬头,庄玉看出那不是一个老太太,而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长得可比韩大户家的二小姐好看多了。 不自觉地,庄玉看呆了,嘴角留下了刚刚做梦时的口水。 正失神间,忽然“啪”地一声响起,庄余顿时感觉眼冒金星,双脸火热。 捂着脸环顾左右,没有发现有人在自己旁边,而那银发少女,嘴角得意地笑了笑。 随后,银发少女拿出了一个纸包,打开后竟是一只香气四溢的烧鸡。 那只狸花肥猫,马上开始讨好地,使劲蹭银发少女的腿,庄玉也顿时大咽了一口口水。 轻巧地拧下一个鸡腿,银发少女递向了庄玉。 但这个动作,却让庄玉瞬间想起了二叔的嘱咐,独自在外行走时,切记不要吃外人给的任何东西,尤其是烧鸡、美酒一类的。 看着庄玉使劲往下咽口水,却又不肯来接自己手中的鸡腿,银发少女眼睛一撇,直接把那鸡腿递给了正在卖力讨好的肥猫。 “没眼力劲的傻小子,白瞎了这身傻福了。” 那银发少女开口说道,声音不大,很是空灵,庄玉听得极为清楚。 不便看银发少女吃东西,庄玉再次躺了下来,还在黑暗中,偷偷把自己的拜帖和两文钱从包袱中摸了出来。 拜帖藏进了自己上身的衣服里,两文钱塞进了裤腰带里,只把两包果子和两个窝头留在了包袱中。 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半醒半睡之际,庄玉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转身看向西边,那银发少女和肥胖狸猫已经不在了。 摸了一下自家的包袱,果子还在,身上的拜帖和两文钱也都在。 坐起来啃了两个窝头,直到天色渐亮,庄玉才离开那土庙继续上路。 又半日之后,庄玉终于抵达了虎林镇。 虎林镇是一个山环水抱的镇子,镇子的东、南、北三面,各有一座小山。镇子正中,有一条不大不小的河从东向西流过,将镇子分成了南北两个部分,南北各有一条长街。 站在那河南街的最东头,庄玉认真想了想“东林生药铺”这几个字的模样,便心情舒畅地走进了商铺林立的虎林镇。 第3章 东林生药铺 莱州府是徐国最东南部的一个州府,这虎林镇又是莱州最东部的一个大镇,是方圆百余里内最大的货物集散地。 一走进那热闹的河南长街,一个挨一个的商铺门匾上五花八门的字,更是让庄余记不清,东林生药铺这几个字是什么模样了。 走马观花一般地看着,庄玉走上了镇子中唯一的一座石桥,那桥横跨在小河上,连接着镇子南北两个部分。 在桥中间,看到有一位正在摆摊写字的老先生,庄玉便准备上前问一问路。 但刚迈出脚,就被人从后面拉了一把。 庄玉转头,看到是三个痞里痞气的少年,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一个光头、一个斜眼、一个歪嘴。 “老弟哪儿来的啊,吃了吗,没吃到我家吃一口。”光头少年笑道,那笑让庄玉觉得很不自在。 但想到自己刚到虎林镇,人生地不熟,庄玉便客气道: “我是从南边过来的,烦劳几位大哥,东林生药铺怎么走?” 三个小痞都咧嘴一笑,那斜眼往庄玉身后一指道: “不远,就在那边。” 庄玉转头向后看去,但视线尚未稳定下来,背后便遭到了大力拉扯。 庄玉直接被拉倒在了地上,紧接着,身上的包袱就被拽走了。 等庄玉从地上起身,就见那三个地痞,已经欢号着拿着自己的包袱,从南边窜下了石桥。 脑子瞬间充血,眼睛一红,庄玉大喊了一声,提起柴刀就追了上去。 三人在前,一人在后,在河南长街的人流中追逐了起来。 但很明显的是,前面的三个地痞更熟悉虎林镇的街道,像泥鳅一般左窜右跳,还不时地回头对庄玉满嘴污秽。 小土鳖,快追你大爷啊... 等大爷吃完果子,赏你十个大耳瓜子,哈哈... 而后面的庄玉,追了不到百步,就已经撞到了六七个人。 最终,在追进一个小巷后,转过一个巷角,庄玉丢失了那三个地痞的目标。 站在原地,拿着柴刀,身体发抖,心中懊悔极了。 好一会的时间,庄玉的身体才动了动,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泥土。心中对这虎林镇的好感,已经全然不在了。 离开那条巷子,在几次问路之后,庄玉找到了位于河北面长街最东头的东林生药铺。 那药铺坐北朝南,有三大间门面,中间门头的上面,挂着一个硕大的牌匾,上面有五个斗大的鎏金大字。 庄玉再次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走向了中间的门头。 尚未走到门口,里面快步走出了一个青衫伙计,冲庄玉道: “小子,离门口远点,善堂向西走,门口有三张大锅的地方便是。” 很明显,这青衫伙计把庄玉当成来要饭的叫花子了。 庄玉也没有回顶,不卑不亢地回道: “我来找吴掌柜。” 一听庄玉说找吴掌柜,那伙计马上从头到脚打量了庄玉一番,随后有点轻蔑地笑道: “你也是我们掌柜的亲戚?” 低下头,庄玉从怀中拿出了自己的拜帖,已经弄得非常褶皱了。 “这是我的拜帖。”庄玉道。 瞥了瞥,那伙计接了过来,看了眼落款,就让庄玉在门口等着。 约一碗饭的功夫,那伙计出来了,将庄玉带了进去。 两人穿过大堂,又接连走过了两间房门,来到了一间很是文雅的小房。 房中还在焚着香气,一个烧水的陶壶在火炉上呜呜作响。 一个年龄在三十上下,身长消瘦、长脸短须的男子,正附首在一张大桌子上,快速写着什么。 那桌子上还摆着一摞摞本子,像是账本。 “掌柜的,人带来了。”伙计满脸恭维道。 庄玉马上意识到,这就是二叔口中的吴贵吴掌柜。 “你就是庄倆的侄子?”吴掌柜问道,头也没抬。 庄玉点头称是。 “会读文写字吗?”吴掌柜又问,还是低着头。 庄玉摇了摇头,看向了自己的脚尖,有点自卑、有点尴尬。 “一个月给你30文钱,愿意干吗?”吴掌柜抬头问。 30文钱? 但庄玉记得自己二叔说的是一个月40文钱,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还是自己记错了。 看着庄玉发愣,吴掌柜加重了语气问道: “愿不愿意干?” 一惊之下,庄玉马上点头。 “把他带到后院,交给老王头,打个下手吧。”吴掌柜交代道。 看着庄玉衣服上的土、背后的柴刀,又说道: “到了我这里,要老实些,别把乡下野气带进来,打架斗殴、吃酒赌钱、逛柳寻花,一经发现,马上把你撵回去。” 说完,吴掌柜便冲着那伙计摆了下手,随后又俯首写了起来。 那伙计马上恭维地连连点头,把庄玉拉了出去。 到了后院,院子不小,有七八间大屋,还有伙计正在搬运药材。 一个穿着破烂的糟老头,正在墙角处劈着柴火,还有两只大狗在围着他转。 第4章 老道收徒 一进镇子,庄玉便看到正中的石桥上,正聚着几大圈人。 以那石桥为起点,还排出了一条长长的队,得有三十余丈,正在等着往里进。 并且在那队伍中排队的,基本上都是年龄在十岁左右的童男童女、少男少女,有不少身边还都站着父母。 不时有人踮起脚尖向前看,一副生怕好事轮不上自己的样子。 好奇之下,庄玉贴着那队伍的边,快步走了过去。 从旁边经过时,连连听到有人在说老神仙、收徒弟、十文钱、二两银子之类的话。 还听到有人说: “唉吆,神啦,就那皮匠铺的三瘸子,老神仙就拍了拍他的腿,他就直接跳起来啦,一口气飙了三百大步。” “是啊,还有北街李婶家那小子,五岁还不会说话,让老神仙给看了看,直接开口喊娘啦。” 听着这样的极度溢美崇拜之言,庄玉走到了那那石桥上,本想看看热闹再去药铺吃晚饭,但无奈围着的人群太厚,根本看不到那老神仙长什么样。 正想从边上挤过去时,又听到旁边有人问道: “亮二哥,怎么这么多人?什么热闹?” “哎呀,贤弟快把你家闺女叫来,咱们虎林镇来了位老道长,正这桥上收徒,只要让老道长给把下脉象,就给十文钱,如果有缘被老道长收为了弟子,一个月二两银子!”一个中年声音回道。 “啊?还有这样的好事,我那闺女跟着她娘去外婆家了,这可如何是好?”那人急切道。 而听到这个,庄玉立马不往前挤了,也不觉得饿了。二两银子可是两千文钱,撒丫子就又下了桥,直接跑向那队伍后面。 在后面排好队后,队伍慢慢地向前走,但每走过一个,石桥上就会传来一阵骚动和叹气,想来是都和那老道长没有缘分。 约有半个多时辰,庄玉终于到了石桥根下。 眼瞅着就要上桥,忽然又被人拉了一把,一回头,正看到当初抢了自己包袱的三个小地痞,那光头、斜眼和歪嘴。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小土鳖,后面去,别耽误大爷的好事。”那光头地痞说着,便往庄玉身前加塞,斜眼和歪嘴也挤了上来。 考虑到柴刀没有带在身上,以一敌三可能要吃亏,庄玉还是忍住了,往后退了几步,后面的几人也都跟着往后退。 等庄玉上了桥,进了人群的包围圈,终于看清了里面的场景。 只见,人群的正中,有一个穿着黄色道袍,须发皆白的枯瘦老道,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给队列中的少男少女们把脉。 那老道眼睛也不睁开,不时地捋着胡子摇头。 旁边还站着一位黄衣青年,年龄在十七八岁左右,长得极为英俊。 每当有一个孩子从老道身前离开,那黄衣青年便会从身上挂包中取出十文钱,交到其手中。 三个小地痞很快通过了老道的把脉,结果也和前面的一样,领到十文钱后就喜滋滋地站到一边去了,等着看接下来的戏。 轮到庄玉时,那黄衣青年看到庄玉后面没有几个人了,便抬声大喊道: “家师远游至此,收徒结缘,凡年龄在7岁到15岁的少年少女,皆可上前一试。” “无论有缘与否,皆有福钱赠予。” 不少年龄大的都在遗憾地摇头,只恨自己年龄不符。 庄玉站到了老道身前,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此时夕阳正好照在了老道枯瘦的脸上,颇有仙风道骨之相。 老道的右手,搭在了庄玉的手腕穴位处。 很快,庄玉就感觉有一股凉凉的气流,从手腕处流进了自己的身体。 那股气流就像是蛇一样,在自己体内快速游走。 不多一会,那股气流来到了庄玉的小腹部,本来闷头走路一般地气流,好像猛地一下,兴奋了起来。 那气流开始在庄玉的小腹部快速打转,转了有七八十圈之后,又呼地一下,直接冲上了庄玉的头顶。乐文小说网 这一冲,直接把庄玉给冲懵了,眼前一黑,庄玉没了知觉。 就像是在做梦一样,庄玉感觉自己正漂浮在漆黑的夜空中,而一股红色的气流,正在缠绕着自己。 那红色气流似乎很有灵性,围着自己不停地旋转。而自己身体里,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正在和那气流呼应。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头脑晕迷着,庄玉隐隐听到了周围交头接耳的声音。 “那不是东林生药铺的小杂役吗?” “是,就是他,跟着老王头那个。” “对,天天出来遛狗那个。” ...... 庄玉睁开眼后,看到那老道已经站了起来,正扶着左右摇晃的自己。 并且,那老道枯瘦的脸,一改之前的萎靡模样,精神矍铄,目光如炬,双眼中就像有火在升腾。 老道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黄衣青年,黄衣青年立马会意,把庄玉拉到了自己身边,却没有掏出十文钱给庄玉。 人群先是一愣,接着又楞,好一会才有人暗暗惊呼,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那三个小地痞,本来看戏的眼神,已经被惊得嘴巴大张了。 而从庄玉之后,剩下的还有八人,五名少男,三名少女,在被老道把完脉之后,竟都被黄衣青年拉到了身边。 这下围观的人群彻底惊呼了,前面一百多个都是十文钱,从庄玉开始,竟然都和老道长有缘了,难道说老道长没钱了?想赖账。 那老道捋了捋自己的白须,若有深思地走了两小步,便对众人拱手道: “贫道六丁,常年云游四海,今日身临贵宝地,得天缘以收小徒,实乃可喜可贺。” “贫道欲与贵方再结良缘,择黄天吉日,选风水宝地,在此开山起观。” 说完之后,老道一挥衣袖,一股威势自起,围观的人群竟然不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通道。 黄衣青年带着庄玉等九人跟在了后面,庄玉仍感觉有些头晕,他隐约明白自己似乎被这老道长收为徒弟了。 而老道在经过庄玉身边时,眼神快速一瞥,如窥珍宝一般。 第5章 六丁观和神秘口诀 当天晚上,其余八位弟子都回了家,庄玉由于家在老渔台,只能先回东林生药铺。 本来,庄玉还有些发愁怎么向吴掌柜解释,不想回到药铺后却极为顺利。吴掌柜不仅同意庄玉离开,还要亲自替庄玉向他老家报喜。 庄玉觉得,吴掌柜和自己说话都变得和风细雨了,而五天前他向吴掌柜请假回家时,他还对自己一脸的不耐烦。 到了第二天,庄玉等九位新收的弟子,直接被黄衣青年带进了虎林镇上的一座大宅,在得知那大宅是自己的师傅刚刚买下的之后,众人更是惊掉了下巴。 当天,庄玉便知道了自己师傅道号六丁,尊号六丁道人,黄衣青年名为唐轩,是自己的师兄。 和自己一同被招为徒弟的八人,分别叫陈升、李虎、邓安、王伦、张耳、柳眉、陆芸和黄蓉,都比自己略小一点,五个师弟,三个师妹。 而接下来,六丁道人也果然没有失言,开始在虎林镇周边选址购地,准备兴建道观。 最终,虎林镇外围的东、南、北三座小山中,六丁道人选择了最有威势的北山,直接买下了三百多亩山地。 紧接着,道观便在那块地上开建,兴建的过程更是让庄余实打实地见识到了,什么叫有钱能使鬼推磨。 平整地基只用了半个多月,木料石材全用最上乘的,整个虎林镇,包括离得近的鹿林镇等,以及周边的各村庄,有数千人在那北山上忙上忙下。 庄玉的二叔还从老渔台带来了的一队人马,通过庄玉找了唐轩,拿到了到莱州府给道观拉运景观石的活计。 道观三月份开建,到了七月初便落成了。依山而起的道观,清幽的大门高墙后,一共三进大院。 大门左右有十余间房舍,由杂役人等居住。 前院用于烧香祈福,有一座大殿,殿中没有任何神像,只有一个大大的“道”字。 中院由九位新收的弟子居住,每个人的起居都是单独的房间。院正中还有一个高台,由大青条石砌成,用来让弟子们练功。 后院也称内院,只住着六丁道人和唐轩,并且不经允许,其余人等一概不准入内。内院是园林的布局,已经是清幽至极了。 而道观的名字,就叫“六丁观”。 站在道观大门外,可以俯视整个虎林镇,视野极好,令人心旷神怡。 庄玉等人,也都穿上了和师兄唐轩一样的黄衣道袍,开始有模有样地修习课业。 每天上午,跟着唐轩学一些强身健体的功夫,到了下午,则跟着专门请来的范老秀才学读书写字。 总体很是清闲,这让庄玉觉得,每个月的二两银子,简直和天上掉下来的差不多。 几个月下来,庄玉的家境明显有了好转,庄玉也成了老渔台一带的名人,虎林镇六丁观六丁老神仙的坐下弟子。 并且,庄母也请人写了一副不小的“道”字,摆在了家中堂屋正中,每日五次念经祈福,从不间断。xしewen 一直到了十月初一,晚饭后,六丁道人让唐轩召集来了众人。 庄玉等一排九人,站在了师傅的书房里,庄玉还站在正中间,大气都不敢深喘。 六丁道长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好一会,睁开了眼睛。 庄玉立马站直了,其他几人比庄玉还直。 “你们拜入我门下已有半载了,前一段唐轩练了练你们的筋骨,现在该教你们一些真本事了。”六丁道人缓缓道。 庄玉等人脸上均是一喜。 唐轩依次给了每人一本,只有巴掌大小的小册子。 接着,六丁道人又说道: “你们手上的,是本门的入门功夫,一共分为十三层,先把前三层的功法口诀给你们。” “回去之后,你们要认真研习,明日一早,由唐轩带着你们修炼。” “以后每个月初一,我会检查你们的进度,不要偷懒。” 众弟子齐声称是。 回到自己房间后,庄玉便打开了那小册子,里面都是手抄字,也不厚,只有七八页纸。 看了一遍那口诀,直接感到头疼脑涨、云里雾里。又翻了几遍,发现这口诀连名字也没有。 直到午夜时分,庄余才抱着那小册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未亮,便从床上爬了起来,又认真读了两遍,还是不解其意。 等到天色稍微有些亮起,青铜铃声在中院中响了起来。 那是唐轩在召集众人,庄玉马上穿衣出门,跑向了院子正中的高台。 九人到齐之后,快速在那高台上站成了一排面向唐轩。 好几个都在用手打哈欠,看来昨晚都没少在那口诀上下功夫。 眼光凌厉一扫,唐轩直接开口道: “前三层的功法,要义也很简单,总结起来就是八个字,吞息吐纳、感应天地。” “直白一点说,就是在吸气、呼气的过程中,感受天地元气,在自己的丹田中练出一丝气流。” “至于那气流具体是什么,只可意会,难以言传,等你们练出来就懂了。” “不过,你们千万不要以为这很容易,师傅说过,能够练出来的千里无一。” “以后你们只要听到铃声,就要到这高台上集合练功。” 庄玉等人大声称是,个个不愿落于人后的样子。 此时,正有一缕红光从东方天际射出来,照在了高台之上。 “时机到了,面向东南方,打坐调息。”唐轩指挥道。 众人马上慌乱得转头,朝着照来的那缕红光,原地坐了起来。 紧接着,唐轩挨个给众人调整坐势,从盘腿,到手势,再到挺背松肩闭眼,非常细致。 调整完后,他自己也走到了前面,面朝晨光坐了下来。 很快,整个中院中,除了晨起鸟儿的叫声,便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了。 庄玉也挺着胸、闭着眼,大口大口地吸入夹带着暖阳气息的清新空气,又大口大口地吐出来,还不时地挺一挺自己的肚子,期待能有所感应。 坐了得一个时辰,唐轩一直没有喊停,庄玉有些坐不住了,睁开眼偷瞄左右,都差不多,只有唐轩一人在前面纹丝不动。 直到前院的人来喊早饭,唐轩才站了起来,庄玉等人也马上跟着站起。唐轩看起来满面红光,而庄玉只觉得浑身酸痛。 而接下来一段时间,对吞息吐纳这门功夫的修炼,远远超出了庄玉的想象。 可以说是,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有可能被叫起来,以任何姿势练功。 有时,半夜睡得正香,青铜铃声忽然响起,众人匆忙赶到高台,跟着唐轩在漫天星光之下打坐。 有时,不以正经姿势打坐,而非要以各种躯体极不协调的,或伸展、或蜷曲的姿势来吞息吐纳。 最夸张的一次,正午时分,唐轩把众人带到了道观大门外。 随后便让众人爬上了大门外的古柏树,一人一棵,爬到距离地面三四丈处,用双腿夹住树干,身体反向下悬,双手用力下伸,同时大力吐息。 整个场面,如群猴乱舞一般,看得一众香客目瞪口呆。 一个多月后,什么也没练出来,庄玉也开始和师弟妹们私下抱怨,这是他娘的什么狗屎功夫! 第6章 内院弟子 尽管唐轩多次解释,那样练功是为了加快打通身体经脉,以更好地感应到天地元气。 但众人对那口诀还是变得越来越排斥,练功越来越敷衍。 到了后面六丁道人不得不亲自出来放话,说只要哪位弟子能练出那股只可意会、难以言传的气流,就收哪位弟子为内院弟子。 并且,每个月的二两银子也将提高到十两。 在此激励之下,庄玉等九人再次认真修炼了起来,特别是庄玉,尤其卖力,最为认真,就连吃饭前后都要来上几个深呼吸。 但无论弟子们怎么努力,修炼那口诀就是什么感觉也没有。 又过了一个多月,又有弟子开始偷懒了,甚至在一起打坐时,都能听到打呼噜声,声音还越来越大。 一直到了冬天,一个寒冷的凌晨。 青铜铃声再次响起,庄玉穿好衣服到了高台上,不需要唐轩指挥,便自顾地坐了下来。 众人打坐开始没多久,天空就开始飘雪,并且很快就变成了鹅毛大雪。 随着雪越下越大,众弟子都被冻得瑟瑟发抖,被包裹成了一个个雪人。 但唐轩身上,却是滴雪不沾。 庄玉也在咬着牙哆嗦着,抽尽全身气力,抗衡着吸入身体的冰冷雪气。 也不知是唐轩忘记了时间,还是前院的杂役忘记了早饭的时间,庄玉只感觉打坐的时间格外的长,尤其难熬。 整个人从冷到饿,又从饿到热,再从热到冷,直到陷入了清醒与迷离的边界。 大雪覆盖了整片天地,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无边无际。 而庄玉也慢慢迷失在了黑暗之中,那黑暗也是无边无际。 只感觉,那黑暗中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在源源不断地形成并朝自己汇聚起来。 那种压力不断地凝聚,不断地攀升,直到让庄玉感觉呼吸都变得越来越困难,全身的经脉变得越来越绷紧,似乎一切都快要达到一个临界点。 就在庄玉将要窒息之时,忽然间,那无边的黑暗中亮如白昼,就像一个奇点瞬间裂变开了一般。 但那白昼,转瞬即逝,紧接着整个黑暗空间剧烈抖动,极为猛烈。 庄玉只感到天旋地转,分不清楚自己是在坐着还是倒立着,也分不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分不清楚自己是活着,还是灵魂出体了。 而那高台上,包裹在庄玉身上的厚雪,瞬间无风自扬,围着庄玉好一阵急速旋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