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侯》 第一章 魂断公堂 “招是不招?” 江都府江都县衙大堂里,满脸横肉的县官老爷,狠狠拍了拍桌子上的惊堂木,然后恶狠狠看向堂下跪着的少年。 少年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穿着单薄的囚衣,囚衣上虽然看不见血痕,但是可以隐约看到一些血渍,显然早已经受过刑罚,而且吃了不少苦头。 面对县尊老爷的喝问,少年人跪在地上,倔强的抬起头,看了高堂上的县老爷一眼,身子微微颤抖,然后他咬了咬牙:“老爷,人不是我打死的…” 江都县令,是个年近四十的小胖子,留了两撇小胡须,眯缝着一双眼睛,看向堂下的这个少年人。 “好你个刁民,还敢狡辩,在场五人,其余四人统统指认是你与陈清相争,失手打死陈清,衙门里仵作也已经验明,陈清确系被人重手打死,人证物证具在,你还想抵赖!” 县老爷冷冷的看向堂下的少年,低喝道:“沈毅,你可要想清楚了,物证齐全,本官便可以一直对你用刑,就是当堂打死了你,也无碍国法!” “你若是认了,念你尚未成人,最多也就是流徙三千里,不会要了你的性命!” 这位江都县令姓冯,名叫冯禄,至今已经在江都县令的位置上做了三年。 作为一县的父母官,本来是很滋润的差事,但是江都县附郭,县衙与府衙都在江都城里,因此他这个县令干的并不是很顺心,有时候还会受一些上官的气。 可即便如此,本来衙门里的事情,也不必他事事躬亲,亲自来做的,事实上衙门里八九成的案子都县丞以及下面的人在打理,不过这一次江都城里出了命案,还是在江都城里比较出名的甘泉书院里,因此他这个江都县令不得不亲自审理此案。 这个案子并不复杂,在场一共六个人,除了被打死的陈清之外,就还剩五个人,这五个人中有四个人众口一词,将打死陈清的罪过,统统推在了眼前这个少年人沈毅身上。 到今天,沈毅已经被关押了四五天,这四五天时间里,他着实吃了不少苦头,但是沈毅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却颇有几根硬骨头,即便是多次受刑,也还是不肯认下这桩杀人的罪过。 他抬起头,又看了冯县令一眼,狠狠咬牙:“县尊,是他们先欺侮陈清,陈清气恼不过,便与他们动了手,这四人围殴一人,将陈清围殴致死,小民上前阻拦,也被他们联手打了一顿!” “小民身上的伤,绝不是与陈清互殴所致,而是范东成他们联手打的!” 沈毅气的浑身发抖,他说话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甘泉书院里人尽皆知,小民与陈清乃是至交好友,得知他被人围殴之后,小民立刻赶去帮忙,如何会成了小民错手打死陈清?” “还敢狡辩!” 冯县令再一次眯缝了一下眼睛,面色冷漠:“甘泉书院里已经有人愿意出来作证,说你在案发之前,因为与陈清共同爱慕陆院长家的小姐,因此闹了矛盾,然后你便怀恨在心,直接重手将陈清打死。” 说到这里,冯县令面无表情,再一次看向沈毅。 “本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现在招了倒还罢了,若是不招,本官便要继续用刑了!” 涉及江都府最出名的甘泉书院,以及甘泉书院里的学子,本来这种案件应当谨慎再谨慎,但是因为江都府的府尊已经打了招呼,因此冯县令现在只想把这桩案子尽快结了,等沈毅签字画押,这桩案子就做成了铁案,上呈刑部之后,便没有人再能翻的动这桩案子。 沈毅双目圆睁,看向冯县令,怒喝道:“县尊老爷,你是江都的父母官!” “因为范东成家里势大,你便要这样颠倒黑白吗!” 甘泉书院,是江都府乃至于附近数府最出名的书院,因此能在甘泉书院里读书的,除了真正的读书种子,剩下的都多少有些背景。 比如说范东成,家里便是江都的大族,范家不少人在朝廷里做官,在江都府可以说是一等一的世家。 而陈清与沈毅这种,则是因为读书很有天分,才被甘泉书院的先生看中,领进书院里读书,以期将来取中功名,也好替甘泉书院扬名。 正因为势弱,因此江都县衙才敢这样给沈毅安插罪名。 沈毅家里在江都府并不是什么大家族,他的伯父虽然是官员,但是也只是西南一个小县的县令,常年不在家,至于他的父亲,则是在金陵一位王爷的王府之中当差,只有得了假,才会回江都来看望沈毅。 母亲,则是早早的离开了人世。 沈毅从十二岁之后,便带着弟弟在江都过活,平日里在伯父家的堂兄堂嫂家里吃饭。 现在,他父亲正从金陵赶回江都的路上,他的兄嫂因为不是直系亲属,已经被拦在了公堂之外,不许进来。 这个时候,沈毅虽然才十五不到十六岁,但是他很清楚,这个罪是绝对不能认的! 认了,自己这一辈子就完了! 最少,也要等父亲回来再说! 少年人抬起头看向冯县令,目光坚定。 “冯县令,书院里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你颠倒不了黑白!” “放肆!” 冯县令拍了拍惊堂木,怒喝一声。 “一个功名也未有的刁民,敢这样与本县说话,咆哮公堂!” “来人!” 冯县令大手一挥,丢下一根令签,然后再一次眯了眯眼睛。 “给本县打他三十大板!” 说到这里,冯县令顿了顿,声音沉了下来:“给我狠狠的打!” 打板子是很有学问的,同样是三十个板子,重的能打死人,轻的也就是皮肉伤而已,而冯县尊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就是让这些衙差下重手。 这些衙差们都是当差许久的老手,听到县尊老爷这句话,立刻会意点头,很快两个如狼似虎的衙差,就把沈毅拖了下去,手中的杀威棒高高举起,再随着少年人的痛呼声,狠狠落下。 沈毅这几天,已经受了许多刑罚,也没有怎么好好吃饭,这会儿再一次受刑,少年人的身体,便有些支撑不住了。 只二十棍下去,沈毅便昏厥了过去,人事不知。 冯县令冷笑了一声,让人把沈毅扛起来,丢进了县大牢里。 就这样,奄奄一息的沈毅被丢进了大牢的角落里,无人问津。 而无人问津的少年人,在这个晚上魂归天地。 与此同时,一个陌生的灵魂在这个少年人的身体里苏醒过来。 夜半无人之时,已经“昏死”过去的少年人,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还没来得及打量自己所处的环境,只觉得自己的屁股上,一阵剧痛传来。 “嘶……” 紧接着,一股庞大的信息流,在他的脑子里炸开。 少年沈毅还未曾消散的灵魂,与这个陌生的灵魂,就此融为了一体,再也无分彼此。 第二章 初来乍到 江都县衙大牢里,一处不起眼的单人牢房里,一个屁股以及后背都血肉模糊的少年人,昏厥在了有些潮湿的稻草上。 他已经昏睡了一整天了。 等到天将拂晓的时候,被打到昏厥过去的沈毅,才缓缓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之后,后背以及屁股上的剧痛再一次传来。 “嘶…”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困意瞬间消失不见,整个人也清醒了过来。 因为后背受伤,他现在是趴在稻草上的,睁开眼睛之后,他先是左右看了看这座阴暗潮湿,而且只有微弱灯光的牢房。 一股腐烂的臭味,弥漫整个牢房。 “不…不是做梦。” 感受着自己身上清晰无比的痛楚,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江都府沈毅近十七年的记忆,在他脑海之中一一闪过。 被人构陷,丢进大狱的前因后果,也在沈毅的脑海之中闪过,他趴在稻草上,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好几口气,然后重新睁开眼睛,确定自己还在这个牢房里没有做梦之后,这个看起来像是少年人的沈毅,小声嘀咕了一句。 “旁人碰到穿越这种好事,都是重生在王侯贵胄家中,享受一世荣华富贵,怎么到了我这里,没有荣华富贵倒也罢,连半条命都丢了…” 此时的沈毅,明面上还是那个甘泉书院的学子,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人,但是实际上,他的灵魂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一个来自于现代世界的灵魂,在这个蒙冤惨死的少年人体内苏醒,并且继承了这个少年的全部记忆。 “好在,与我同名同姓,倒也不用改名换姓了…” 沈毅小声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低声自嘲一笑。 “多半是只有同名同姓,才有穿越的可能……” 沈毅,现代社会某地级市的地方企业家,主要经营超市,在当地有七八家不大不小的连锁超市,算得上是小有成就的小老板。 只可惜他命不是很好,不到三十岁便胃癌晚期,发现的时候已经到了只能改善生活质量的地步。 好在他还没有结婚,也没有儿女牵挂。 确诊之后,沈老板变卖产业,告别家人,自己来到了一处深山里盖了间木屋,一个人居住,一边养病,一边修身养性。 昨天晚上,山里的风特别大,把他花重金修建并且装修的木屋,吹得摇摇欲坠,最后木屋墙上的木板脱落,砸在了沈毅的后背以及屁股上,直接把他砸的昏厥了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便在少年沈毅的身体里苏醒了过来。 虽然这个再世为人的过程有些惊悚,不过沈毅接受了另外一个“沈毅”所有的记忆之后,只用了半个时辰时间,就初步接受了自己现在的这个身份。 反正因为身患绝症,另一个世界打拼挣到的家业,他已经全部分给了家里人,能够重活一回,对他来说当然不能算是一件坏事。 只不过眼下他的处境,可以说已经坏到了极点。 渐渐适应了后背的剧痛之后,沈毅尝试性的站了起来,他双手撑着地面,努力从地上爬了起来,刚刚站起来,沈毅只觉得双膝一软,再一次跌倒在了地上。 他在地上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用双手扶住牢房的栅栏,用尽全身力气站了起来。 站起来之后,沈毅左右看了看。 这是江都县的县大牢,大约有近百个牢房,牢房里有小半关了人,不过有些奇怪的是,沈毅四周的牢房都是空的,一个人都没有。 他似乎……被县衙的人刻意孤立在了这里。 “应该…” 沈毅借着昏黄的灯光,看了看四周之后,喃喃道:“应该是害怕我与旁边的狱友乱说话,因此干脆就让我四周的牢房都空着…” “有些麻烦啊。” 因为屁股受伤,这个时候沈毅是不能坐下来,甚至连蹲着都有些费劲,他只能重新趴回了稻草上,捡起草铺上的一根稻草,放在手里把玩。 “现在我有两条路,第一条路是跟他们耗着,死不认罪。” 沈毅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计算自己现在的处境。 相比较于遇事手足无措进退失据的少年沈毅来说,现在的沈毅自然要沉稳许多,他需要尽快弄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然后制定下一步的计划。 第一条路,就是像先前沈毅选择的那样,硬扛着,扛到父亲从金陵回来,最好是扛到自家那个大伯知情之后,让大伯请人过来帮忙。 因为江都沈家虽然不是大门大户,但是无论如何也可以称得上是“士族”,当然了,沈家在士族之中,只能被称为寒门。 即便是寒门,也不是普通百姓人家可以比的,沈毅的大伯沈徽,是朝廷正儿八经的七品县令,大小也是个官。 “这条路的麻烦在于,即便父亲回到江都,或者是大伯请动的人来到江都,也未必能够帮我脱罪,而且…” 沈毅低头拨弄了一番手中的稻草,用只有自己可以听到的声音喃喃道:“而且以我现在这个身子,在被动几次刑,不死也死了。” “至于第二条路…就是认罪。” 昨日在公堂上,那位冯县尊已经说了,只要自己认罪,多半不会被判死刑,而是会被判流放三千里。 流放三千里,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是莫大的责罚,而对于沈毅来说,现在保住性命才是第一要务,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慢慢来。 而且据“沈毅”了解,朝廷的确有对少年人犯罪轻判的规矩,因此冯县令并不是完全在说谎。 “不对…” 想到这里,沈毅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小声嘀咕。 “他们一定是想让我死的!” “即便流放了我,他们也会想方设法弄死我,只有我死了,这桩案子才算是彻底结案,永远没有人能够翻过来。” 念及此处,沈毅忍不住额头冒汗。 他现在的处境,太凶险了,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就在沈毅思考事情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天色慢慢亮了起来。 大牢的大门被缓缓打开,几个伸懒腰打哈欠的县衙衙差,迈步走进了牢房,开始与昨天值夜班的几个衙差交接班。 因为不了解情况,沈毅只能趴在稻草上继续装死。 过了一会儿之后,衙差们交接班完毕,一股肉香味,飘进了沈毅的鼻子里,他装作没有闻到,继续闭目装晕。 紧接着,一个中年人的声音传来。 “沈公子,沈公子。” 一个县大牢的衙差,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饭盒,蹲在沈毅的牢房门口,脸上带着笑意。 “沈公子,有人给您送饭来了,您趁热吃吧。” 说完这句话,他把饭盒打开,露出了饭盒里的一整只烧鸡。 “有人要毒死我!” 这是沈毅的第一反应。 此时此刻,刚刚到达这里还没有半天的沈毅只觉得头皮发麻,他再一次紧闭双眼,只装做没有听到,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第三章 一线生机 这个时候,自然是很多人想要让沈毅去死的。 毕竟这一次甘泉书院的那个被打死的陈清,虽然家世一般,只是江都城里一个中产人家,但是陈清此人在江都颇有才名,年初江都上元诗会的时候,陈清便在诗会上崭露头角,让不少人记住了甘泉书院陈清的名字。 如今陈清在书院被人打死,这件事如果压在江都倒还罢了,真的被捅漏出去,便不是一个江都县令冯禄能够处理的事情了。 眼下对于那些官老爷以及另外范东成等四人的家长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沈毅把这件事给认了,或者说让他干脆死在牢里,“畏罪自杀”。 因此这个时候,即便已经好几天没有怎么好好吃过饭的沈毅,面对近在咫尺的烧鸡,也只能紧紧闭眼,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但是尴尬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咕…” 因为这几天都没有什么油水,闻到烧鸡的味道之后,沈毅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蹲在他牢房门口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衙差,本来喊不动沈毅,他还觉得沈毅已经睡了,听到这声咕噜声之后,这个衙差对着牢房里的沈毅笑了笑,开口道:“沈公子,这是陆家小姐托人给您带的吃食,不会有人害您的。” 沈毅见装不下去了,只得睁开眼睛,他先是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这个狱卒,又看了看摆在面前的烧鸡,下意识的深呼吸了一口气。 这个衙差口中的“陆小姐”,他是认得的。 确切的说,原来那个沈毅是认识的。 甘泉书院的山长,或者说是院长姓陆,名叫陆安世,这位陆山长有一个独生女儿,自小带在身边,在甘泉书院长大,被甘泉书院的学子们称为陆小姐,也有脸皮厚一些的,见到她之后便称呼一声师姐或者师妹。 这位陆小姐闺名叫什么,甘泉书院里基本上没有人知晓,只知道她的小名叫青雀,她很小的时候在书院里乱跑,陆山长便跟在她身后,“青雀青雀”的呼唤。 到现在,这位陆小姐已经十五六岁,出落的亭亭玉立,自然让甘泉书院的许多学子为之倾心,其中就包括了已经横死的甘泉书院学子陈清,以及锒铛入狱的沈毅。 就是因为同时喜欢上了陆小姐,当初两个好到几乎穿一条裤子的年轻人,才生出了一些矛盾,也给冯县尊找到了沈毅的所谓“杀人动机”。 听到陆小姐这个名字,沈毅看了看摆在眼前的这只烤鸡,微微低眉:“这位大哥,你能联系到陆小姐么?” 这个时候,他身陷囹圄,即便身体里换了个人,不再是从前那个手足无措的少年,但是关在牢里出不去,他也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施为。 这个时候,必须要先见到外面的人,才有可能通过这个人对时局产生影响。 这个陆小姐,便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甘泉书院,是江都府最出名的书院,院长陆安世是整个江南都有名的大儒,朝廷数次征辟他出仕为官,都被这位陆先生拒绝,只安心在甘泉书院治学。 也就是说,陆安世这个人社会地位并不低,再加上甘泉书院这么多年出了不少进士,这位陆山长在朝中也是有人脉的,他在江都府的地位,要远远超过江都县的县令,甚至可以与江都府的知府平起平坐,如果这位陆小姐能够拉着陆山长入场,那么冯县令他们便不敢这样肆意妄为了。 这个狱卒看了看沈毅,然后微微摇头,开口道:“沈公子,陆小姐现在就在外面,这份烧鸡是她亲自送来的,但是县尊老爷不许任何人进来探望,因此才让小人给您送过来。” 听到这句话,沈毅心中一沉。 没有记错的话,先前在大堂审案的时候,也是只有县衙里的人在场,不仅范东成等动手打死人的那四个人也都不在场,甚至死者陈清的家里人也没有在场,只有冯县令一个人在逼问,没有原告,只有几乎可以算私设公堂了。 看来,县衙的人是想把这件事先坐死,等罪名统统定下来之后,到时候就算自己反口,也没有机会了。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闭上眼睛,不停的告诉自己要冷静。 良久之后,他看了看放在这里面前的烧鸡,又看了看眼前的这个狱卒,微微叹了口气:“差大哥,我现在实在是没有什么心情吃,这只烧鸡就送给你下酒罢。” 这个狱卒闻言,眼珠子转了转,然后对沈毅低头拱了拱手,眉开眼笑的端起烧鸡,准备拿到一边去大快朵颐,他刚刚转身,牢房里的沈毅便开口说话了。 “差大哥,你吃这烧鸡,可不能白吃。” 这个狱卒回头,看了看形容有些狼狈的沈毅,伸手挠了挠头,开口道:“沈公子,你需要什么东西,小人尽量给你弄,但是想要见人是万万不成的,县尊老爷亲自交代的,不许你见任何人。” 沈毅微微摇头,低声道:“差大哥放心,我自然不回让你难做。” 他对着这个狱卒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一些,等到狱卒靠近之后,沈毅便低声道:“差大哥,你在这里吃这只鸡,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是甘泉书院陆院长家里的女儿送来的。” “就算没有人问,你闲来无事也提上一嘴,最好让这个消息传遍整个县衙,成不成?” 狱卒看起来已经三十来岁了,他眼珠子转了转,把烧鸡放回了牢房门口,有些不好意思的嘿嘿了一声,低声道:“沈公子,小人虽然低微,但也知道一些利害,你的案子牵扯太大,一只烧鸡可不能让小人跟你扯上干系。” 沈毅微微低眉,开口道:“我父每年会从金陵寄一些银钱回来,寄存在我兄嫂那里,差大哥只要帮我,我便给你写一张纸条,你拿着纸条去我兄嫂那里领五两银子,如何?” 见狱卒犹豫不决,沈毅又道:“你只是传个话,这件事无论如何扯不到你身上,如果我能从这里出去,再另有重谢,如何?” 狱卒看了看沈毅,然后点头道:“那好,我这就去给公子找笔墨。” 沈毅微微摇头,低声道:“差大哥,晚一些罢,现在大白天的,说不定有县衙的人在盯着,今天县尊应该不会提审我,等到晚上你来寻我,我再给你写条子。” “要是让县尊发现了,你免不了要担干系。” 狱卒连连点头,对着沈毅竖起了一个拇指。 “还是公子这种读书人心细…” 说完这句话,这个狱卒转身捧着烧鸡,到一边大快朵颐去了。 等到狱卒离开,沈毅才重新回到了自己铺草上趴了下来,他一边摆弄着手里的稻草,一边小声嘀咕。 “但愿…陆山长的名头,能让那个姓冯的县令有所顾忌,但愿陆小姐…” 想起那位陆小姐,一幕幕记忆在沈毅脑海中闪过。 没记错的话,“自己”…曾经给这位陆小姐写过情诗? 第四章 一张纸 甘泉书院,是江都府的门面之一。 因此,作为甘泉书院山长的陆安世,社会地位非常高,如果能让整个江都县衙的人知道,自己与陆山长的女儿有交集,甚至这位陆姑娘还到大牢里来看过自己,那么江都县衙的人多少应该会顾忌一些,不至于像之前那样肆意妄为。 不过仅仅如此,很显然是不够的。 如果是陆安世本人来过问这个案子,或许能让那些人老老实实的按照国法来审,只一个陆小姐,根本不可能让那些人就此停手,也不可能让他们因此,将矛头对准范东成等人。 因此,沈毅想要破局,仅仅做这些是远远不够的。 因为昨天在公堂上被打到昏厥过去,身上受了不轻的伤,今天县衙便没有再提审沈毅,浑身是伤的沈毅这才得以休息了一天。 这一天里,狱卒先后送了两次饭进来,沈毅犹豫了一下,硬是一口都没有去吃。 因为怕有毒。 他现在可以笃定,江都县衙的那些人,一定是想让他死的。 其实这个时候,他已经非常饿了,但是为了不至于不明不白的死在大狱中,沈毅还是咬牙硬撑着,实在是撑不住的时候,便闭上眼睛睡一觉,慢慢捱过这一天时间。 半梦半醒的时候,沈毅隐约听见了有人在自己牢房门口谈话,大概的内容是询问自己的情况,听口气应该是衙门的人,不过沈毅并没有睁开眼睛,仍旧闭目装睡。 就这样,在苦苦熬了一个白天之后,沈毅终于等到了晚上,等到了衙差们换班的时候。 临换班之前,那个吃了沈毅烧鸡的狱卒,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寻来了一根秃笔,以及一张黄褐色的草纸,小心翼翼的塞进了沈毅的大牢里。 大牢里不见天日,再加上这个时候太阳已经要落山了,牢房里已经点起了蜡烛,沈毅接过这根秃笔,在一旁的盛了点墨水的小碟子里蘸了蘸,然后再这张纸上写上了几个字。 “请兄嫂给这位差大哥,预备十两银钱…” 沈毅书写的过程中,这个狱卒一直在旁边观望,见他写了“十两”,这个狱卒愣了愣,然后半蹲在牢房门口,轻声道:“沈公子,咱们先前说好的是五两银子,你写错了。” “我没有写错。” 沈毅抬头,看了这个狱卒一眼,有些干裂的嘴唇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开口道:“这位大哥,你贵姓?” “不敢当,免贵姓周。” “周大哥。” 沈毅微微低眉,缓缓说道:“差大哥,牢里的饭食我吃不惯,我想在这张纸的背面给兄嫂带个话,让他们给我送一些饭食过来,成不成?” “周大哥若是答应,这多出来的五两钱,便是小弟送给大哥喝酒的钱。” 这个姓周的狱卒愣了愣,然后看向沈毅,低声道:“沈公子,你莫要让我担干系……” 狱卒这个差事,虽然不是什么好差事,每个月的月钱也不是很多,但是却是个还不错的肥差,毕竟牢里关着的这些人,哪一个没有几个三亲六故,想要进来探望,或者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难免要给狱卒一些好处,尤其是江都府这种富庶之地,这些亲故出手都不会太吝啬,因此狱卒倒是一个很好的养家差事。 因此,这个姓周的狱卒并不想因为十两银钱,丢了自己的差事。 “周大哥放心,这纸条我兄嫂阅后即焚,你可以在现场亲自看着他们烧毁,无论如何,绝不会牵连到你。” “那…” 周狱卒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那好,你写罢。” 说完这句话,他转过头去,不再盯着沈毅。 这个动作的意思很明显,意思就是你随便写,我不管了。 沈毅心中一喜,翻开这张黄纸的背面,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开始提笔写字。 很快,他把想写的内容写在了纸上,递给了这个姓周的狱卒,低声道:“周大哥,我家住在江都城的城西,你认得罢?” “认得认得。” 这个狱卒伸手接过写张草纸,微笑道:“小人认得公子家。” “那就好。” 沈毅微微拱手:“多谢周大哥了。” “是我要谢公子才对。” 这个姓周的狱卒笑着说道:“小人一年的例钱,也没有十两,多谢公子厚赐。” 他说完这句话,夜班来换班的几个狱卒已经到了,这个姓周的狱卒与其他几个狱卒笑着打了声招呼,他拉着其中一个熟识的夜班狱卒,指着沈毅所在的牢房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转身离开,下班去了。 而那个跟他说话过的狱卒,则是迈步走了过来,来到了沈毅牢房门口,看了沈毅一眼,然后半蹲在沈毅牢房门口,小声说道:“沈公子,周哥刚才让我照看照看你,我就在旁边,夜里有什么动静,你就招呼我。” 这个狱卒看起来,比那个姓周的狱卒年轻不少,应该是前者带出来的。 沈毅趴在稻草上,因为饥饿,说话已经有些有气无力。 “有……有劳。” ………… 此时,外面的江都城已经入夜,城门缓缓关闭。 不过城里的人并没有因为太阳落山而偃旗息鼓,不少青楼楚馆,开始开门迎客,江都府最繁华的地方,依然人来人往,夜生活很是丰富。 而在一片熙熙攘攘之中,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汉子,一路从县衙大牢,来到了江都城城西沈府门口,敲响了沈府的大门。 正是江都县衙狱卒周胜。 城西相对来说没有特别繁华,因此他敲门的声音格外响亮,很快,院门被打开,一个有些佝偻的老人家,探出头来,看了看周胜一眼,问道:“尊驾找谁?” 周胜看了看这个老门房一眼,开口道:“在下…在下严力,受沈毅沈公子之托,来给沈家少爷传信的。” 为了不担责任,周胜并没有报真名。 “沈毅…七公子?” 沈毅虽然出身寒门,但寒门也有寒门的良久,同辈之间要排行辈,他在家中是老大,还有个弟弟在家里,但是同辈之中行七,读书的时候不少人就以沈七来称呼他。 老门房是看着沈毅长大的,闻言身子颤了颤,立刻拉着周胜进了沈府,同时开始大声嚷嚷,每过多久,沈家同辈之中的老三沈陵便被惊动,得知了周胜的来意之后,立刻把周胜请进了自家的小书房里,然后从周胜手里,接过了沈毅写的那一张纸。 沈陵,是沈毅大伯沈徽家的儿子,同辈之中行三,今年二十三四岁,中等身材,模样还算俊俏,在江都除了照顾两个堂弟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在温书,准备下一次的县试,以取中功名。 接过这张纸之后,沈陵先是看了看正面,然后又翻过来看了看,然后便长出了一口气,对着一旁的沈夫人开口道:“夫人,去取十五两银子来,给这位差官。” 沈夫人没有犹豫,点了点头之后,便从房间里取出了十五两银子,交在了周胜手里。 周胜抬头看了看沈陵夫妇二人,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银子,咽了口口水:“沈少爷,夫人,沈公子说十两银子就好。” 沈陵看向周胜,叹了口气:“老七身陷囹圄,短时间内恐怕很难出来,我们也见不到他,这几天就劳烦严兄代为照顾了。” 周胜伸手接过这十五两银子,然后抬头看了看沈陵夫妇二人,长叹了一口气,对着沈陵低头行礼道:“小人,一定不辜负沈少爷所托。”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开口道:“小人姓周,名胜。” 说完这句话,周胜低头告辞。 因为沈家又多给了他五两钱,再加上感念沈家兄弟情深,他甚至没有要求沈陵焚毁那张纸条,就转身离开。 沈陵夫妇二人,一路将他送到了自己家家门口,一直到周胜走远之后,沈陵才默默拿出那张纸,翻到了背面。 背面只有寥寥几行字。 “书院范东成等四人,联手殴杀陈清,后勾联县衙,陷害于弟…” “请兄嫂务必前往甘泉书院,请陆山长主持公道,救我性命…” 第五章 江左大儒 陆安世,江都府人士,少时也是在甘泉书院读书,二十多年前便中了进士,也曾经在朝中做过官,官至给事中,后来因为厌恶官场的勾心斗角,便辞官回了故乡江都府,回到了甘泉书院治学,现在已经担任甘泉书院山长近十年时间,乃是非常出名的江左大儒。 更重要的是,这桩命案,是发生在甘泉书院的后山,哪个倒霉的学子陈清,也是死在甘泉书院后山,这件事如果细细追究起来,陆安世这个院长是不好推脱责任的。 他有一定的责任与义务,来妥善处理此时。 沈陵看到了黄纸上的内容之后,神色立刻为之一变,他沉默了许久,才抬头看了看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色,又回头看了自家夫人一眼,微微叹息:“夫人,为夫要去一趟甘泉书院。” 沈夫人今年也就是二十多岁,嫁到沈家之后,对沈毅等族弟一直十分不错,听到自家丈夫这句话之后,她看了沈陵一眼,低眉叹息道:“夫君,甘泉书院在城外,此时城门都关了,你明天一早再去吧。” “我现在便要去。” 沈陵目光坚定,低声道:“这几日,县衙我不知道跑了多少遍,始终见不到老七,也不知事情原委,眼下他好容易送信出来,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要替他做些事情…” 说到这里,沈陵看向门外的夜色,微微叹了口气:“眼下江都城里的局势,就算是父亲和三叔都赶回来,估计江都县衙也不会买咱们家的账,老七说的不错,现在最适合出面,也有能力出面的,就是这位甘泉书院的陆山长了。” 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了看自己旁边的夫人,低声道:“夫人,再给我拿些银钱来,我带着去。” 沈夫人一边点头,一边轻声道:“恐怕陆山长不会要咱们家的钱,夫君拿钱给他,他还要生咱们家的气。” “不是给陆山长的。” 沈陵低声道:“只是眼下这个时辰想要出城去,没点银钱开路,恐怕有些不太可能。” 沈夫人这才点头,回屋取了一小袋银子,递给了自家夫婿,然后开口嘱咐道:“你…你去甘泉书院可以,但是切莫逞强,更不要与陆山长有什么冲突,一切等父亲还有三叔他们回来再说。” 她口中的父亲,是沈毅的大伯沈徽,而三叔,则是沈毅的父亲沈章。 沈陵点头,接过这袋银子,低声道:“我省得的。” 说完这句话,沈陵便从家里牵出了自家的马车,钻进的马车车厢里。 他的父亲沈徽,是东南某县的县令,有官位在身,他家的家底还算殷实,可以说是小康之家,因此家里是有马车的,相比较来说,沈毅一家就要落魄得多了。 上了马车之后,沈陵很快来到了江都府的广储门,此时,广储门的大门早已经关上,沈陵跳下马车,用地道的江都口音,跟守门的几个差役分说了半天,最终在送上近十两银子给五六个差役平分之后,广储门的大门才慢慢打开,露出了一条缝隙。 一个三十岁的差役,看了一眼沈陵,沉声道:“沈公子,擅自开城门,是要担干系的,你坐马车出城太过显眼了,我们只能放你一个人过去,至于这马车……” “还是折返罢。” 沈陵沉默了一会儿,无奈点头,回头吩咐车夫驾车回家,而他自己则是从门缝出了广储门,趁着月色,一路朝着位于梅岭之上的甘泉书院走去。 等到沈三公子到达甘泉书院门口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沈三郎站在书院门口,深呼吸了一口气,用力拍打甘泉书院的大门。 甘泉书院这种“知名学府”,自然是有门房的,不多时,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小老头便打开了院门,这小老头这会儿已经入睡,打开院门之后睡眼惺忪的看了一眼沈陵,开口问道:“这位公子,你找谁?” “找陆山长。” 沈陵目光坚定,微微低头:“劳请代为通报。” 这个小老头看了看沈陵,又抬头看了看天,开口道:“这位公子,我家山长非是等闲人可见,再说现在这深更半夜的,山长早已经睡了,公子如果要是想见我家山长,还请明天一早来递名帖罢。” “来不及了。” 沈陵也不废话,直接从袖子里掏出足有三四两重的碎银,放在这个门房手中,沉声道:“这件事事关重大,劳请通报陆山长,就说此事,关乎甘泉书院近百年的声望!” 这个小老头掂了掂手中的银子,然后看了看沈陵,陪了个笑脸:“那…公子,小人就去通传一番,但是山长会不会见您,小人不好保证。” 沈陵直接在书院门口的青石台阶上坐了下来,开口道:“若陆院长不见我,我便在这里等到天明。” 门房拱手道:“敢问公子名姓,小人也好通报。” “江都沈三。” 这门房这才点头,转身硬着头皮去敲陆安世的房门,而沈陵坐在书院门口,微微叹了口气。 四天前,他的兄弟沈毅莫名其妙被带进了江都县大牢里,抓进去之后便没有了生息,他这个做哥哥的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去江都县衙询问,只知道与甘泉书院出的命案有关,其他的事情沈陵一无所知。 在这三四天的时间里,沈陵数次前往江都县衙,意欲探望沈毅,都被县衙的人拦下,始终没有见到沈毅一面,只知道沈毅牵扯进了一桩命案之中,但是并不知道事情的详细经过。 一直到今天,沈毅从牢里递出来一封“短信”,他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甚至就连江都县衙审案,也不让他这个家人同堂。 如今,身在牢里的沈毅,终于传出了消息出来,他这个做兄长的,自然要尽全力想帮自己的兄弟。 想到这里,沈陵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甘泉书院,在心中默默念叨:“老七自小安分,绝不至于杀人,这一次坐罪下狱,一定是有人诬枉了他,只希望……” “只希望这位江左大儒,能够帮一帮老七,不要与县衙里的那些人同流合污。” 正当沈三公子坐在书院门口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醇厚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哪位公子深夜到访?” 沈陵闻言,浑身一个激灵,立刻站了起来,扭头看向身后,只见一个中年读书人,只简单披了一身衣裳,在门房的陪同下,静静的站在自己身后。 甘泉书院山长,陆安世。 沈陵深呼吸了一口气,直接跪在了这位陆院长面前,低头颤声道:“陆先生,在下沈陵,我七弟乃是先生的门人沈毅,如今七弟蒙冤受屈,眼见就要刀斧加身,请先生出面,替我七弟主持公道!” “沈毅…” 陆安世微微皱眉,然后低眉道:“似乎听过这个名字,听院里的先生说起过,三四天前闹出了人命官司,被县衙的人给带走了,只是那时我在注经,书院的事情是谢先生在处理…” 陆安世看向沈陵,开口问道:“这其中,莫非另有隐情?” 沈陵低头,深深叩首。 “吾弟被人诬枉,蒙受莫大冤屈,为吾弟性命计,为书院声名计,请先生主持公道!” 第六章 陆院长与陆小姐 陆安世早年曾经出仕,干了几年之后便辞官不做了,回到故乡甘泉书院专心治学,虽然因为声望甚隆,被推上了甘泉书院山长的位置,但是平日里除了偶尔给书院的学子们讲学,或者私下指导学问之外,对于书院的杂务并不是如何上心。 与其说他是院长,不如说是一个荣誉院长,更多的像是一个讲学的先生。 正因为如此,对于前几天书院里发生的命案,这位陆山长并不是如何清楚,此时见一个年轻人跪在自己面前,陆安世微微皱眉,伸手就要将眼前的沈陵扶了起来,一边搀扶一边开口道:“沈公子,陆某无官无职,亦不是你的师长,当不得如此重礼,你起来说话罢。” 沈陵依旧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他对着陆安世深深低头,哀声道:“先生,吾弟乃是甘泉书院的学子,您的门生,求您救他一救!” 陆安世微微摇头:“沈公子,老夫无官无职,只是一介书生而已,既然官府已经将人带走了,这件事自然要官府去管,老夫如何插手?” “若由江都县衙去管,我弟必死无疑!” 沈陵抬头看向陆安世,从怀里掏出沈毅在牢里写的那张纸条。 “先生,此乃吾弟于牢中所书,字字血泪,我沈家势单力薄,此时连县衙都进不去,整个江都府,此时恐怕只有先生能救他了!” 陆安世从沈陵手中接过写张有些枯黄的草纸,看到纸上的字迹虽然有些歪歪扭扭,但是还是可以见到一些笔法根底,再见到纸上的内容,这位甘泉书院的院长微微低眉,看了一眼沈陵,低眉道:“沈公子,这深更半夜的,门口不方便,咱们书房里说话罢。” 沈陵闻言,心中大喜,立刻站了起来,对着陆安世垂手道:“多谢先生…” 陆安世没有说话,默默转身,沈陵跟在他的身后,进到了甘泉书院,很快,在陆院长的带领下,沈陵进入到了陆安世的书房之中。 这位江左大儒进了书房之后,先是在自己的书房里坐下,然后低眉道:“沈公子也坐。” 沈陵深呼吸了一口气,垂手道:“先生,晚辈站着听就是。” 陆安世也没有强求,而是把沈毅写的那张纸放在了自己的桌子上,借着书桌上的烛光,他又看了一遍,然后才抬头看向沈毅,开口道:“沈公子,一面之词恐怕不足为信。” 沈陵临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说辞,他低头道:“先生,这桩命案是发生在书院里,那么大的事情自然不可能只有他们几人在场,先生在书院里寻几个证人问一问,自然清楚,况且…” 沈陵咬牙道:“吾弟自小瘦弱,蒙学的时候还有人叫他“瘦干柴”,这两年虽然稍好了一些,但是比起同龄人依旧差上一些,他一个人如何殴杀比他还要年长一岁的同窗陈清?” 陆安世没有说话,目光继续看向眼前的这张草纸,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草纸上写着的“范东成”三个字,于是这位陆先生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范东成,江都范家…” 他抬头看向沈陵,低眉道:“范家的老五,在京城做侍郎。” 陆安世口中的这个老五,是范东成的五叔,十几年前高中,其后在官场平步青云,现在已经是六部侍郎了。 这个官职,听起来没什么,但是落在江都府,落在沈家,甚至是落在甘泉书院身上,已然沉重到无边无际了。 正是因为这位范侍郎,江都县衙才会这么急着把这桩案子坐死,把罪名落在沈毅头上,这件事办的好了,原本在官场上平平无奇的冯县令,就有可能抱上范侍郎的大腿,过几年说不定可以捞个知府的差事干干。 沈陵右手颤了颤,他抬头看向陆安世,声音也跟着颤抖了:“先生您…也畏惧范家的权势么?” 陆安世微微摇头,开口道:“老夫在甘泉书院治学,一不犯国法,二不想做官,不会惧怕任何人,关键是你们家。” “有这么一位侍郎在,即便这张纸上写的是真的…” 说到这里,陆安世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低眉看了一眼眼前的这张黄纸,淡淡的说道:“今日已经太晚了,这样罢,明日老夫在书院里走一走,问一问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你所言不虚,老夫……” “老夫便去一趟江都县衙,看看能不能见这孩子一面,至少…” 陆山长长叹了一口气:“至少尽力保住这孩子的性命。” 沈陵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在了陆安世面前,叩首道:“先生如能救得吾弟性命,便是沈家上下的大恩人,沈家上下,定当竭力报答先生。” “但行一些正事而已,用不着你们报答。” 陆先生微微摇头,起身搀扶沈陵,叹息道:“只可惜,陆某人微言轻,能不能帮到你们,还是未知之数。” “现在已经过了子夜了,我让人给沈公子安排住处。” 沈陵闻言,再一次低头致谢。 很快,在陆安世的安排一下,沈陵被人带到了甘泉书院的客房居住,安排好了沈陵之后,陆安世并没有回卧房歇息,而是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重新点亮了书房里的蜡烛。 他今年已经年过半百,被吵醒之后便很难再睡着了,况且现在已经丑时,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要天亮,今天他不准备睡觉了。 两个时辰很快过去,外面的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陆安世书房被人敲响,这位院长放下手里翻了一半的一卷地理图志,起身伸了个懒腰,推开了房门。 房门口,一个十六七岁,容貌清丽,穿着一身蓝色长裙的少女,手里端着一盆热水,对着陆安世轻哼了一声:“听说您昨晚上又没有睡觉,再这样熬下去,把您的身体熬坏了。” 陆院长两只手背在身后,看向这个端着热水的少女,微笑道:十几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青雀你这么勤快,怎么,又看上什么衣裳没钱买了?” 被称为“青雀”的姑娘,正是陆安世的独女,自小带在身边的陆姑娘。 陆安世少年娶妻,但是一直没有子嗣,到了三十多岁,夫人才给他生下这么个女儿,生下女儿之后没几年,夫人就染病离世,只剩下他们父女相依为命。 而这位陆山长之所以辞官,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没有子嗣,因此才熄了在官场上奋斗的动力,干脆辞官回乡,专心做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陆姑娘端着热水,放在了书房的桌子上,有些腼腆的说道:“原先不是有莲儿做这些事嘛,爹要是喜欢,女儿天天给您打水洗脸。” “还是算了罢,累坏了青雀,为父可是要心疼的。” 陆安世哈哈一笑,走到了水盆前,低头用热毛巾擦了擦脸,然后放下毛巾,抬头看了看自家闺女,似笑非笑的说道:“这样献殷勤,有事求爹?” 陆姑娘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父亲。 “爹,咱们书院有一个姓沈的学子,前几天被官差抓去了。” 陆安世佯作不知,瞥了一眼自家女儿,淡淡的说道:“然后呢…” “女儿听说,县衙要砍他的头…” 陆姑娘低头,声音低微了起来。 “爹,听书院里的人说…他是被人冤枉的…” 第七章 见利而不舍身 陆安世放下擦手的毛巾,面色平静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问道:“青雀与这个沈毅相识?” “算不上相识,只是见过两面。” 陆姑娘走到陆安世面前,帮着老爹整理衣裳,语气中带了一些羞涩:“他…他给女儿写过一封信。” 另一个沈毅的确给这位陆姑娘写过信,而且信封里装的是一首情诗。 而沈毅之所以与好友陈清闹矛盾,也是因为这首情诗。 陆院长看了看自己的闺女,并没有追问信里的内容,而是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沈毅的事情,为父未必能帮上忙,而且这件事为父需要在书院里查问一番,不能听信你们的一面之词。” “我们?” 陆小姐眨了眨眼睛,看向自家父亲,问道:“爹爹,除了我还有谁了?” “还有沈毅的堂兄,昨天夜间来寻我,也是让我去县衙搭救沈毅。” 说到这里,陆安世看了一眼陆姑娘,微微叹了口气:“他太高看我了,如果是寻常的案子,江都县衙或者江都府衙,或多或少会卖为父一些面子,但是这件事牵扯到范家,范家身后站着那位范侍郎,为父无官无职,江都府的官员未必就会买为父的账。” “不过…” 陆夫子伸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低眉道:“不过沈毅毕竟是我门下的学生,假如他真的是蒙冤下狱,这件事我的确应该去管一管,无论如何,总要尽力才是。” 说完这句话,外面的房门被人敲响,一个谦卑的声音传来:“老爷,那位姓沈的公子在外面,要见您呢。” 陆安世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淡淡的说道:“你告诉他,今日上午老夫会在书院里查问当日的情况,询问那些亲眼见过现场的学生,如果他所言非虚,下午老夫便会去一趟江都县衙,让他不必在外面等我。” “他与我一道,反倒会有一些不便。” 沈陵是沈毅的堂兄,在这个时代,与亲兄弟也没有太大的分别,相比较来说,陆安世自己去县衙过问此事,与沈陵陪同前去,还是有不少差别的。 站在书房外面的是陆家的仆从,听到这句话之后立刻低头道:“小的遵命。” 打发了仆人之后,陆安世在女儿的帮助下,整理了一番衣裳,然后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对着陆姑娘微笑道:“青雀,你去把谢先生还有周先生请来,就说我有事情与他们商议。” 谢周二人,都是甘泉书院的先生,虽然没有陆安世的进士功名,但是也都是举人出身,平日里甘泉书院的事务,大多是这两位先生负责,算是书院的“副院长”了。 陆姑娘眨了眨眼睛,轻声道:“阿爹,那天县衙来人,与谢先生说了好一会话呢…” 陆安世面色平静,开口道:“放心,为父不会全信他们。” 陆姑娘这才点头,连忙转身去请谢、周两位先生去了。 很快,两位先生被请到了书房里,陆安世与他们说了足足半个时辰话,又亲自在书院里走了一圈,跟书院里的学子们询问了一番当日的情形。 一直到中午,陆山长才停止了问话,他在书院里简单吃了一顿中饭,便坐上自己的马车,进了江都城,来到了江都县衙门口,让老仆给县衙递上了自己的拜贴。 此时,冯县令正在书房里与县衙的师爷议事。 二人面前,摆着一张供状。 供状上,详细写明了沈毅行凶的经过,以及审讯的过程。 江都县衙的师爷姓邓,此时这位邓师爷站在冯县令面前,恭敬低头道:“老爷,供状卑职已经让人写好了,接下来只要随便找个人,在供状上按上手印,这桩案子就算定了,不管是沈家人还是苦主陈家人,都寻不到咱们的任何把柄。” 冯县令接过这张供状,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然后这位圆脸的县尊老爷皱起了眉头,他看了看手里的供状,又看了看眼前的师爷,忍不住大皱眉头。 他脸上的肥肉,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伪造供状,是不赦的大罪,更何况我是县令…” 冯县令小眼睛看向邓师爷,神色不善:“师爷,你平时不是这种胆大的性子,是不是…是不是范家人找你了?” 邓师爷眼珠子转了转,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对着冯县令陪了个笑脸,低头道:“老爷,卑职都去查过了,这沈毅家里无权无势,这桩案子很快就会消弭于无形,您老人家这一次多出些力气,担一些干系,范侍郎便会记着您老人家的好,到时候您老人家高升,卑职也能沾沾您的光彩不是?” 冯县令也是正经科考出身,自然不是蠢物,他瞥了一眼眼前的供状,闷哼道:“只怕还不曾高升,就要给人家拿住命门,说不定什么时候小命都丢了。” 冯县令高高抬起头,低哼道:“这件事弄到现在,本官已经担了很大的干系了,一不小心就是丢官撤职的下场,为了孝敬范侍郎,丢官撤职倒也罢了,但是要本官拿身家性命去卖好…” 冯县令瞥了一眼邓师爷,撇了撇嘴。 “本官不干。” 一般县令到地方上做官,大多是外地官,因此会聘请一些本地人来充当师爷,以了解当地的风物民俗,以及方便与当地的士绅沟通,换句话说,师爷有时候就是本地势力的代言人。 很显然,范家的人已经跟这位邓师爷通过气了,不然邓师爷也不会铤而走险,拿出这张伪造的供词。 邓师爷听到这句话,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他微微低头,开口道:“老爷,这件事不会翻起多大浪花的,实在不行,卑职去寻个字匠来,模仿那小子的笔迹,在供状上签字画押就是。” “不会翻起多大浪花?” 冯县令努力睁大自己并不怎么大的眼睛,瞪了邓师爷一眼,闷声道:“昨天,陆山长家里的千金,想要进牢房探望那个沈家小子,还给那小子带了一份吃食!” “知不知道陆山长什么人物?” 冯县令闷声道:“他写的文章,江都府的学子哪一个没有看过?这件事情要是闹大了……” 邓师爷眯了眯眼睛,微微低头:“老爷,陆夫子比范侍郎如何?” “这……” 一个是六部侍郎,一个是在野教书的先生,两个人的权势自然是没有办法相提并论的。 正当冯县令犹豫不决的时候,在他的书房外面,一个小吏的声音传来:“县尊老爷,甘泉书院的陆山长来了,正在县衙正堂候见。” “坏了。” 冯县令脸色一白,看向邓师爷:“陆夫子来了。” 陆安世乃是名副其实的江左大儒,也是江都府里最出名的几个人之一,更有进士功名在身上,不管是论年谊还是论资历,都是冯县令的前辈,陆安世亲自到访,他没有任何不见的理由。 邓师爷也不禁微微色变,低声道:“听说这位陆夫子,一心扑在学问上,书院里的事情都不怎么过问,怎么今天竟到县衙里来了?” 冯县令没有回答,而是默默起身,看向桌子上的供状,低声道:“这个东西,尽快处理掉,不要留下来。” 小胖子县令,长长的深呼吸了一口气。 “本县出去,见一见陆夫子…” 第八章 江都大牢初相遇 县衙正堂里,冯县令满脸笑容从外面走了进来,还未踏进正堂的门,他便拱起了手,满脸笑容。 “山长有什么事情,派人过来递个信,冯某便去书院拜访山长了,怎么敢劳动山长亲自跑一趟?” 冯县令这番话说的很是客气,毕竟他是官,陆安世乃是民,无论陆安世是不是什么大儒,他都已经给足了这位陆先生的面子。 陆安世也跟着站了起来,对着冯县令拱手还礼,微微欠身道:“县尊客气,今日冒昧叨扰,是有件事情要向县尊打听。” 冯县令眉头跳了跳,但是脸上的笑意未减,对着陆安世微笑道:“先生有事,但问无妨。” 陆院长看了看冯县令,然后微微低眉道:“县尊,前几天我甘泉书院出了一桩命案,弄得现在影响很不好,前几日陆某在注经,未曾理会这些俗务,昨天才听说这件事,因此想要过来问一问县尊,我书院的这桩案子,查清楚了么?” 陆先生说话还是很有技巧的。 他现在是民,没有权力过问衙门里的任何事情,但是他开口就是“我们书院”,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介入这桩案子,甚至因为他事先说明了这件事,冯县令都没有办法再用这个理由搪塞他了。 冯县令表情僵了僵,然后他看向陆安世,叹了口气。 “陆先生,这件事已经移交县衙,您原本可以不管的。” 冯禄这句话是在提醒陆安世,提醒这位江左大儒,这件事很有可能会给他带来麻烦,而且既然已经移交了县衙,他这个山长是可以不过问的。 陆安世也是做过官的人,自然可以听出冯禄话里的意思,这位院长对着冯禄笑了笑:“县尊说这件事陆某可以不管,也就是说,这件事陆某也是可以管的。” “好罢。” 冯县令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既然先生执意过问,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我只能告诉先生,这件案子还在查办之中,等查出了结果,冯某一定派人通知先生。” 这个时候,冯县令自然是不会说什么沈毅是凶手这种话落人话柄的。 毕竟坐在他面前的,乃是江都府出了名的大儒之一,同时也是江都府的喉舌,在他面前说任何一句话,都是要负责任的。 因此,这种模棱两可的官面话,说出来是最合适的。 “既然还不曾定罪。” 陆安世看了看县令冯禄,微笑道:“那县令准许老夫去大佬,看一看这个门人如何?” 冯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并没有急着说话,他先是看了看陆安世,然后低头喝了口茶,微微叹了口气:“先生是书院的山长,那沈毅是书院的学生,按理说先生要见一见他,冯某是不太好拦阻的,但是…” 冯县令看向陆安世,低声道:“为了先生考虑,冯某觉得还是不见为好。” 冯县令的意思很简单,这一次不止是一桩命案那么简单,背后更有江都范家,贸然掺和进来,很可能就会与范家为敌。 更重要的是,殴杀陈清的不止范东成一个人,而是四个人,这四个人当中,除了范东成之外,另外三个也都是在江都小有势力的家族。 这种事情,四家人肯定是戮力同心的,真的跟他们作对,他们会不遗余力的出钱出物。 冯县令虽然向着范家,但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敬重陆安世的,他不想陆安世掺和进来,也不愿让这位夫子掺和进来。 当然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这一次拘捕沈毅,并且私刑审案,已经有了一些过错,如果可能的话,他并不想这件事再生出什么波折。 陆先生坐在下首,对着冯县令微笑道:“老夫一生,最怕麻烦,回到江都故土,也只想安静治学教书,但是既然当了这个山长,书院里的事情多少还是要管一管的,不好辜负先师传下来的重担。” 陆安世中进士之前就是在甘泉书院读书,他的老师,正是上一任山长。 冯县令摇头叹息,他看了陆安世,低眉道:“既然先生执意要去,冯某也不好阻拦,便只能让先生去一趟大狱了。” 陆安世是当世大儒,仕林名士,拥有极大的社会影响力,这种人过问案情,冯禄就不可能在硬生生冤枉沈毅了,毕竟这件事到此为止,他这个县令最多就是一个失察的罪过,真把沈毅弄死了,惹恼了陆夫子,便不是那么好轻易收场了。 “多谢县尊。” “不谢不谢。” 冯县令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只是,冯某就不能陪先生同去了,先生也做过官,应当知道,我等这些异地为官的地方官,有时候并不能随心所欲。” 地方官想要安安稳稳的干好自己的差事,除了与上官处好关系之外,还要与地方乡绅打好关系,而县衙也免不了被地方势力渗透。 现在的江都县衙,就有不少地方势力的眼线。 冯县令不肯与陆安世同去,是怕得罪范家,得罪那位范侍郎,而陆安世如果自己去了,那么他事后也有理由与范家分说。 “不烦劳县尊。” 陆安世微微低头:“县尊写一张条子,陆某自己去就是。” 冯禄摇头。 “条子也不能写。” 这位县令低声道:“先生自去就是,我让人提前打招呼,不会拦你。” 陆安世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有些微胖的江都县令,哑然一笑:“县尊倒是机警。” 冯县令苦笑一声:“先生谬赞了,身在官场,有时候不得不小心。” “有劳县尊了。” 就这样,陆安世离开江都县衙,朝着县大牢走去。 县大牢距离县衙,只有一两里路,很快,马车停在了县大牢门口,一个穿着皂衣的狱卒,这会儿已经在门口等着,见到陆安世下了马车之后,他才迈步迎了上去,欠身道:“是陆夫子么?” 陆安世面色平静:“是陆某。” “夫子随小人来。” 这个小吏,正是之前替沈毅送信的周胜,他微微弯着身子,走在前面给陆安世带路,很快两个人进入到了县大牢之中。 刚进大牢,一股草木腐臭的味道扑面而来。 陆山长微微皱眉,但是没有多说什么,依旧跟在周胜身后,朝着大牢深处走去。 没多久,周胜就把陆安世带到了一处牢房门口,然后回头对着陆安世欠身道:“夫子,沈公子就在这里面。” 陆安世点头,看向周胜,问道:“你要在这里么?” 周胜摇头:“上面未曾叫小人在这里听。” 说完这句话,他回头看向大牢里那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开口道:“沈公子,沈公子,陆夫子来看你来了。” 说完这句话,周胜对着陆安世拱了拱手,转身告辞。 而牢房里昏昏沉沉的沈毅,也被他叫醒,迷迷糊糊醒来之后,沈毅就看到一个留着长须,一身青衣的小老头站在自己面前。 他认出来了,是自己的院长,也是自己的救命稻草。 沈毅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然后他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强忍着背上的剧痛,对着陆安世躬身行礼:“学生,拜见山长。” 牢门外的陆安世,看到大牢里脸色苍白到极点,几乎已经站不稳的沈毅,忍不住皱眉:“怎么这样憔悴?” “回山长。” 牢房里的沈毅苦笑道:“学生…不敢吃饭。” 他伸手扶住大牢的牢门,让自己站直身子,低声道。 “学生怕…被人毒死。” 第九章 如何脱罪? 见到陆安世,沈毅心中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从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已经过去差不多两天时间了,这两天时间里,他身陷囹圄,而且受伤不轻,只能待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他能做的唯一事情,就是想办法尽量把这件事尽量闹得大一些,再之后就是通过狱卒周胜,给族兄沈陵传信,让沈陵尽量找到陆安世,请托陆安世帮忙。 之所以要找陆安世,是因为在沈毅的记忆之中,这位甘泉书院的山长,风评一直很好,是个出了名的刚直之人,只要这位陆山长下场,这件事情便有了转机的余地。 沈毅手扶着牢门,勉强站立,对着眼前的陆安世深呼吸了一口气,再一次拱手行礼,深深低头:“请山长,救学生性命。” 陆安世负手站在牢门前,上下看了看沈毅,低眉道:“你认得青雀?” 听到这个问题,沈毅愣了愣,然后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在书院里,有幸见过小姐几面。” 陆安世四下看了看,见附近有一把椅子,便径自把椅子拉了过来坐下,然后静静的说道:“只见过几面,那丫头便肯在老夫面前替你说话,看来她看你对你印象不错。” 沈毅抬头看向陆安世,然后沉声道:“若小姐为学生说话,应当是仗义执言,对事不对人,非为学生,乃为公理也。” “好一个为公理也。” 陆院长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学生,面色平静:“可是官府认定是你殴杀了陈清,老夫如何知道公理在哪一边?” “若山长不知,今日也就不会来大牢里见学生了。” 沈毅脸色苍白,说了几句话之后,便有些头晕,不得不坐在了枯草上。 他低头苦笑道:“饿得头晕眼花,让山长见笑了。” 陆安世微微皱眉,然后回头看向身后,呼唤道:“狱卒,狱卒。” 狱卒周胜很快赶了过来,对着陆安世低头行礼:“夫子吩咐。” 陆安世伸手,在自己的袖子里摸索了片刻,摸出了一块碎银子,递在周胜手里,开口道:“去,买一些吃食来,最好是容易下口的。” 说完这句话,陆夫子看向周胜,沉声道:“老夫就在这里看着,若饭食有问题,害了我门人的性命,老夫绝饶不了你。” 周胜看了看陆安世手里的银钱,又看了看牢里的沈毅,微微摇头:“夫子,小人这就去买,不敢收您的钱。” 陆安世有些诧异:“为何?” 周胜低头道:“沈公子性情刚毅,让小人佩服。” 周胜这句话说的冠冕堂皇,其实是因为他已经拿了沈家十五两钱,买多少顿饭也够了,再加上他认得陆夫子,不太愿意拿陆夫子的钱,沾惹干系。 像周胜这种狱卒,尽管行当可能不受人待见,但是能在这里干几年十几年那,一般都十分精明,大智慧没有,小聪明是肯定有的。 说完这句话,周胜转身,一路小跑的去了。 很快,这个狱卒便拎了一个木制食盒过来,打开牢门,递给了沈毅,食盒里装着两碗粥,几碟小菜,还有两个馒头,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了,他端起一碗粥,一口气便闷了一碗。 一碗粥下肚之后,沈毅浑身上下都舒服了不少,他又啃了两口馒头,这才抬头看向陆安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山长见笑…” “不着急,你慢慢吃,吃完了我们再说话。” 沈毅点头,专心吃饭,因为肚子饿得厉害,他很快把饭盒里的吃食吃完,放下手中的筷子之后,他用囚服擦了擦嘴,从地上站了起来,垂手道:“若不是山长,学生恐怕要死在这里了。” 陆安世微微眯了眯眼睛,开口道:“说一说,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说来惭愧…” 陆安世是沈毅目前几乎唯一的一个救星,这个救星比起老爹沈章,以及那个做知县的伯父沈徽都要有用,因此沈毅老老实实的把那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当日,陈清因为一些事情,被范东成等四人堵在了书院后院的那个竹坡,学生与陈清相交甚笃,听闻之后便立刻赶了过去,到现场之后,便看到范东成等四人在殴打陈清,学生上前拦阻……” “无奈不是他们的对手。” 沈毅叹了口气:“他们殴打陈清,前后至少大半个时辰,连带学生也被他们打伤,后来他们下手太重,陈清便晕了过去人事不省,范东成他们见事情大了,便一把拉住学生,硬说是学生打了陈清。” “一个时辰之后,陈清便死了。” 沈毅看向陆安世,低声道:“山长,事情就是这样。” 陆安世面无表情:“知道范东成他们为什么与陈清起冲突么?” “知道。” 沈毅很老实的回答道:“因为…因为陆小姐。” “书院里许多人都倾心陆小姐,不少人给陆小姐写诗表明心迹…” 说到这里,沈毅心里有些脸红。 因为这些写情诗的人当中,就有他一个。 确切来说,是先前那个沈毅。 “而诸位同窗之中,陈清的诗才最好,他给陆小姐写的,陆小姐…” 沈毅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陆安世,开口道:“陆小姐似乎写了一首诗回应了,因此,陈清才惹恼了同窗们,尤其是范东成……” 陆夫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有些头痛。 发妻病逝之后,他便带着女儿回到了故土江都,之后便专心治学,在他眼里,女儿青雀还是个小姑娘,完全跟儿女情长没有半点关系,听到沈毅这番话,陆夫子才恍然发现,自家女儿已经十六岁了。 陆夫子沉默了片刻,抬头看向沈毅,叹了口气:“范家势力不小,江都府的官员都多多少少要给他们家一些面子,这件事情弄到现在,已经不太好处理了。” “即便你说的统统都是真的,老夫也只能让江都县衙彻查此事,将范东成等四人也拿到案,重新查问此事,至于江都府的官员愿不愿意把这件案子翻过来,只能看他们如何抉择。” “江都县衙上面,还有一个江都府衙,他们会不会卖老夫这个面子,会如何抉择,现在都很难说…” 说到这里,陆安世看向沈毅,叹息道:“孩子,这件事要看你的造化。” 他这句话刚说完,牢房里的沈毅就急了。 一个书院的院长,竟然想要拿自己与范家的侍郎比影响力,这不是自不量力吗! 更要命的是,这件事如果陆安世输了,丢的是自己的性命! 他两只手扶着牢门,对着陆安世低声道:“山长,万不可如此!” 他面色严肃,缓缓说道。 “山长要救学生性命,就不能再把范东成牵扯进来了。” 陆安世微微皱眉。 “不给范东成他们定罪,你要如何脱罪?” 沈毅再一次摇头,他缓缓说道:“山长,这几天学生在牢里,一直在思考这件事。” “范家是江都大族,朝中还有个侍郎做靠山,江都府上下的官员不可能因为学生一个人,去与范家作对,就连山长您……” 说到这里,沈毅没有继续说下去。 陆安世哑然一笑:“你说你的就是,不必顾忌老夫的面子,你说的不错,老夫一介书生,自然比不过那位范侍郎。”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因此,学生想要脱罪,非但不能咬死范东成,反而要把他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范东成没事了,范家便不会再干涉这件事,到时候,学生才有脱罪的可能!” 陆夫子皱眉,他看向沈毅,问道:“你是说…” 沈七郎低着头,目光闪动。 “山长,动手的是他们四个人,非是范东成一个。” 第十章 请您去喝茶 这两天时间,沈毅一直在大牢里躺着,县衙的人知道再打肯定就打死了,那位冯县令也担心打死人要担责任,因此没有再提审他。 这两天时间里,沈毅一直在考虑让自己脱罪的法子。 他继承了另一个沈毅的全部记忆,或者说他与另外一个沈毅变成了一个人,自然清楚的知道目前自己的处境。 范东成等四人,都是江都城里的二代,其中以范东成的家世最好,他的五叔乃是京城刑部的侍郎,加上范家最近几代人才频出,在江都势力很大。 这个人,虽然是打死陈清的主犯,也是陷害沈毅的主谋,但是沈毅现在想要保全自己,让自己从大牢里脱身,就不能跟他们死磕,只能暂时妥协。 只要把范东成从这件事里摘出去,那么沈毅脱罪的阻力就会骤然减轻,如果陆安世在给衙门一些压力,那么他沈毅就有了脱罪的可能。 听到这句话,坐在沈毅面前的陆安世忍不住大皱眉头,他看向眼前这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年人,缓缓说道:“老夫考一考你。” “树德务滋。” 沈毅有些无奈的接话道:“除恶务本。” 他看向陆安世,低眉道:“山长,学生也明白不该纵恶,但是眼下这个处境,不得不保全自身,除恶之事,只能留待将来了。” “事可从经,亦可从权。” 沈七郎看向陆安世,再一次拱手:“这个道理,山长应该比学生明白。” “真是难得。” 陆安世伸手轻轻拍了拍手掌,忍不住赞叹道:“你这般年纪,看事竟然这样通透,比老夫这个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头还要都要透彻。” 陆安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向牢门,轻声道:“你说一说,具体应该怎么办?” “能办的,老夫会尽量替你去办。” 沈毅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低声道:“等县衙下一次讯问,学生可以改一改供词,对县尊说,殴打陈清的的确只是一个人,但是那个人不是学生。” 陆夫子皱眉:“那应该是谁?” “钱通!” 钱通,是范东成团伙四人之一,也是这个团伙之中地位最低的一个。 范东成等四人,除了范东成之外,另外三个分别是马俊,罗茂才,以及这个钱通。 其中,马俊是商人之子,他的父亲是江都最有钱的几个人之一,甚至走通了甘泉书院的关系,把马俊这个商人之子送进了甘泉书院,可谓是财力雄浑,同时马俊也是他们四人平日活动的金主,大部分开销,都是这个富二代在负责。 而罗茂才也是士族出身,他的一个堂叔在东南某府做知府,家里在江都士族之中属于中上,也算颇有势力。 只有这个钱通,家境相对来说是最低微的,家里有个做知县的叔叔,还是在西边的一个中县,家境虽然能算小康,但是并不是权贵人家。 因此,钱通在四个人当中地位最低,是个小弟的角色,平日里脏活累活都是他在干。 也因为如此,当日殴打陈清之时,也是这个钱通最卖力气,重手几乎都是他打的。 陆安世一心治学,对于范东成等四人,他也就是大概知道范东成的家境,其他三个人知之甚少,有些疑惑的看向沈毅。 沈毅这会儿吃饱了,身上也渐渐有了力气,他站在大牢门口,大概的向陆安世说明了一番四个人的家境,然后低声道:“山长,这四个人当中,只有钱通一人势单力薄,把他推出去认下这个罪过,另外三家便不会多说什么,至于范家……”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范侍郎今年刚满五十,虽然晋侍郎没几年,但是官场上还有攀爬的可能性,范家人也不可能仗着他的势为所欲为,他们也要顾及范侍郎的官声。” “这件事情如果能大事化小,范家也不会不同意。” 陆夫子再一次皱眉。 “他们因为你沈家势单力薄,才联手构陷于你,如果我等因为钱家势单力薄,便把他拉出来顶嘴,与范家那些人又有什么分别?” “自然有分别。” 沈毅压低嗓子,有些着急的说道:“山长,这钱通的的确确是凶手之一,陈清的死与他脱不开关系,而学生,则是被凭空构陷诬告的!”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低声道:“再者,这也只是权宜之计。” “将来,另外三个凶手,也定然逃不过天诛!” 沈毅这句话,说的咬牙切齿。 陆安世似乎听出了一些什么,他看向沈毅,沉默了一会儿,叹息道:“罢了孩子,这件事老夫尽量替你去斡旋,如果你能脱罪,便在书院里好好读书,将来考取功名,造福一方,莫要…” “莫要在凭生事端了。” 沈毅的意思是,他将来脱罪之后,不会放过范东成等三人,而陆安世则是让他熄了这个念头。 别的不说,一个范侍郎,就是高不可攀的大山了。 朝廷三年一次科考,一次科考不过录取二百不到三百个进士。 而一百个进士里,也未必有一个能做到侍郎的位置上。 六部侍郎,在京城那种地方可能听起来没有那么显眼,但是放在江都这种地方,就是大到没边的庞然巨物。 江都府的知府,是江都府的天,那么这位范侍郎,就是盖在天上的天,他这一层天,距离九重天上的天子,也不算很远了。 就一个普通人的角度来说,陆安世说的话自然是正论,一个寻常人如果能安身立命,当然没有理由去与一位侍郎或者说侍郎家里作对,但是沈毅不一样。 他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少年人。 对于他来说,在这个时代,一切皆有可能。 不过眼下,当然不能说出那种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中二发言,说出来也只会让人笑话,沈七郎对着陆安世低头道:“山长放心,学生明白的。” “那好。” 陆安世微微低眉道:“既然是书院里发生的案子,那么这两天老夫去联系联系范家人,妥善处理此事。” 牢房里的沈毅微微一笑,开口道:“山长,在学生看来,您今天既然来到这大牢,那么便不用您去联系范家人,范家人会主动联系山长您的。” 陆安世眯了眯眼睛,刚要说话,外面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很快,一个有些干瘦的中年人,一路小跑来到了陆安世面前。 正是江都县衙的师爷,邓师爷。 邓师爷一路来到陆安世面前,对着陆安世恭敬低头,拱手行礼道:“陆夫子,可算寻到您了。” 陆安世这会儿已经站了起来,他回头看向邓师爷,问道:“寻老夫何事?” 邓师爷满脸笑容,笑呵呵的说道:“夫子,陈知府让我请您去望湖楼喝茶。” 第十一章 望湖楼非议 陈知府,江都府的天。 江都府是江南颇为富庶的一个府,因此江都知府在知府当中也是个上等差事,一般官员需要在其他府干上一两届,再加上朝中有人,才有可能会被调任江都府任知府。 而这位陈知府,姓陈名裕,就任江都知府已经两年有余,是个颇有干才的知府,两年多时间不仅在江都混的游刃有余,而且官声还不错,明年就是吏部每三年一次考功的年份了,不出意外的话,这位陈知府会得一个“上”的评价。 当然了,知府多半不会只干一任,陈知府还要在江都多干一任,也就是六年时间,明年考功之后,陈知府多半还会留任江都,继续做他的江都知府。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陈知府今年还不满三十五岁,比其他的下属江都县令冯禄要年轻不少,算是朝廷里的少壮派官员,前途无量。 听到陈知府相邀,陆安世转身,看了一眼沈毅,开口道:“孩子,你先在这里待着,老夫去见一见陈知府。” 牢房里的沈毅,连忙点头,然后低声道:“劳烦山长。” 此时此刻,沈毅其实很想提醒自己的这个院长,明年就是吏部考功的年份,陈知府的态度很重要,但是这个时候,毕竟有求于陆安世,再开口就有点指手画脚的味道了。 长幼有别,毕竟不太合适,于是他忍住没有说话。 “老夫是甘泉书院的山长,书院里出了事情,老夫自然该管。” 陆安世起身,看了看沈毅,开口道:“该吃饭还是要吃饭,冯县令既然肯让老夫来见你,想来这大牢里就不会有人要害你了。” 沈毅微微摇头,开口道:“山长,会下毒害我的从来不是冯县尊,冯县尊毕竟不是咱们江都本地人,有些下面的事情,他是管不了的。” 陆安世若有所思。 “罢了,你心智成熟,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是。”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开,沈毅拱手送别。 陆安世走后,沈毅一个人站在牢房门口,思索了许久。 现在,因为陆安世的出手,这件原本几乎无法逆转的命案,已经出现了一些转机,但是一个陆安世,并不能完全扭转局面,他能不能脱罪出狱,能不能保住这条性命,现在还很难说。 “有五成生机了…” 因为后背受伤,沈七郎重新趴回了稻草上,他闭上眼睛,详细思考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接下来,就看范家人那边松不松口了,为了范侍郎的官声,他们应该不会…” “太过分…” 想到这里,沈毅心中满是无奈。 他继承了另外一个沈毅的全部记忆,对于那一个沈毅来说,范东成殴杀好友陈清在先,又构陷他在后,乃是他沈毅不共戴天的大仇人,而眼下为了保命,他不仅需要帮助范东成这个大仇人脱罪,甚至…… 甚至他的性命,都还取决于范家人的最终态度。 假如范家人真的特别蛮横霸道,非要把他弄死,那么即便这桩冤案将来可能有昭雪的一天,他沈毅也看不到那天了。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强权啊…” 沈七郎趴在大牢里的枯草上,闭目养神。 “现在的我,以及沈家,太弱了…” …………………… 江都府,望湖楼。 江都府是一座古城,古往今来一两千年,历朝历代都会挖掘护城河,久而久之,这些护城河连成一片,又与外界的运河沟通,渐渐成了一个狭长型的小湖,最早叫做护城湖,后来江都府渐渐昌盛起来,这座湖也就有了一个文雅一些的名字,叫做玉带湖。 望湖楼,就在玉带湖湖畔,也是江都府里顶尖的几座酒楼之一。 陆安世坐着马车,很快来到了望湖楼门口,在望湖楼小厮的带领下,他一路上了二楼,来到了二楼一处雅间。 陆夫子刚到雅间门口,一个留着两撇胡子,看起来很是干练,一身便服的中年人便起身相迎,对着陆安世拱手笑道:“陆先生来了,有失远迎,还请先生见谅。” 正是江都知府陈裕。 见到这位府尊,陆安世也不好拿架子,便拱手还礼:“见过府尊。” “先升客气了。” 陈知府引着陆安世进雅间坐下,落座之后,他亲自起身,给陆安世倒茶,一边倒茶,一边微笑道:“等先生的时候,我自己泡了一道,这是二道茶,正是好入口的时候。” 陆安世双手接过陈知府递过来的茶水,道了声谢之后,抬头看向陈知府,开口问道:“未知府尊召陆某前来,所谓何事?” “可不敢当一个召字。” 陈裕摆了摆手,哑然道:“与先生许多日子未见了,因此请先生来喝茶而已。” 他伸手算了算,微笑道:“算一算上一次与先生见面,还是年初送江都士子入京赶考的时候,一转眼好几个月过去了。” 陆夫子性格比较直,不太喜欢这种弯弯绕绕的说话方式,他低头喝了口茶,然后看向陈知府,问道:“府尊让老夫来,可是为了甘泉书院的那桩命案?” 陈裕笑而不语,只是低头饮茶。 一杯茶下肚之后,陈知府才微笑道:“先生,江都这两年风调雨顺,百姓太平康乐,这一届科考,足足出了五个进士,依我看,不管出了什么事情,还是大事化小为好。” 陆安世皱了皱眉头。 他看向陈裕。问道:“府尊可了解过这件案子?” 陈知府伸手倒茶,一边倒茶,一边淡淡的说道:“看过县衙递上来的卷宗,说…” “疑似是甘泉书院学子沈毅,因情错手伤人致死。” 陆夫子深呼吸了一口气,他抬头瞥了一眼陈裕,沉声道:“那府尊看来呢?” 陈知府低眉,良久之后,才微微叹了口气:“先生要体谅我的难处,我在江都这个位置上坐着,不好与范侍郎闹得太僵。” 陈裕能在不到三十五岁的年纪,做到江都府这种富庶地方的知府,显然也是朝中有人的主,因此他虽然品级比六部侍郎低了不少,权柄也远远比不上六部侍郎,但是因为朝中有靠山,因此并不特别惧怕范家,只是不太愿意与范家闹僵。 “府尊。” 陆夫子面色平静,淡淡的说道:“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老夫在书院注经,不曾细细查问,一直到今天上午,老夫才在书院里详细问了此事,可老夫查问到的情况,与县衙的卷宗,似乎大有出入。” 陈知府微微一笑,开口道:“有出入是正常的,毕竟案子是人办的,每个人心里想的事情都不一样嘛。” “先生有什么疑问,可以提出来,咱们坐下来商量。” 陆夫子看着眼前的茶水,默默的说道:“府尊,老夫也做过官,知道所谓官场无朋友,朝是无是非的说法,可即便官场再如何看中利害二字,也不能将黑白全盘颠倒罢?” 听到陆安世这句话,陈知府眉头动了动。 明年就是吏部考功的时候了,也是他仕途上极为关键的一年,这个时候,江都府是不能出事的,他自然想着尽快把这件事情平息下去。 因此,当他知道陆安世去了县衙大牢之后,立刻就派人把陆安世请到了这里说话,目的就是不至于让这件事情闹大。 于是,这位江都知府看向陆安世,缓缓说道:“先生,江都府治下,岂有黑白颠倒之事?” 第十二章 做官的艺术 就连江都县令冯禄,尚且不愿意因为讨好范家,而触碰国法,身为正四品知府的陈裕,自然也不会愿意在这件事情上担太多干系。 事实上,这件事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怎么参与,一直是冯县令在做。 这件冤案办成,沈毅冤死,范家的人得以脱身,他这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知府,便能卖范侍郎一个人情,假如… 假如有一天东窗事发了,那最多也就是查到江都县令冯禄头上,他这个知府从头到尾没有参与,也没有收受范家的钱财,自然跟他没有关系,落到他头上,最多也就是个失察的罪过。 不过现在,三年一次考铨在即,这位江都知府连失察的罪名也不想担在身上。 明年的考铨,他至少要拿一个“上”字,甚至有拿“上上”的野心。 如果能得一个“上上”的考功,那么在江都干完这六年,他就可能以不到四十岁的年龄进入京城六部,成为六部的员郎中的位置上,干个几年,就能与范侍郎并肩,成为六部侍郎! 而如果甘泉书院的案子闹大,就会让陈知府的声誉受损,如果得不到上字考功,只得一个中上或者一个中字,那么即便他上头的人想替他操作,也很难把他拔擢到六部。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陈裕在知道陆夫子插手这件事之后,便觉得这件事有闹大的风险,所以他才会放下公事,来到这望湖楼请陆安世喝茶。 这位江都知府微微眯了眯眼睛,对着陆安世微笑道:“先生如果对江都县衙的审查有一些疑义,那么稍候陈某回府衙,让严通判去县衙,与冯知县一起查办此事,如何?” 陆安世放下手中的茶水,他抬头看了一眼陈裕,然后叹了口气,开口道:“府尊,这件事情连陆某这个平头百姓都能查的清楚,官府想要查清楚自然再容易不过了,难就难在,官府应该怎样去办,以及会不会这样去办。” 陈裕笑了笑:“这桩案子的详情,本官还真不知道,这样罢,稍候本官给县衙行文,让他们把具体的审案记录送一份到府衙来,本官看了之后,再给先生答复如何?” 陆安世起身,对着陈知府拱手道:“府尊,老夫原先也是做过官的,知道一些官场的规矩,也知道府尊不愿意得罪一些人,根据老夫查问所知,当时殴杀陈清致死的,非是一人,县衙那里即便公正执法,也未必会得罪人。” 陆夫子这番话,差不多是按照沈毅的意思说出来的,只不过他说的相对隐晦了一些,不过面对陈裕这种官场中人,这个说辞就刚刚好。 说得太明白,他这个知府脸面上也过不去。 陈裕目光转动,便明白了陆安世的意思,他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陆夫子拱手行礼:“先生所言甚是,这件事本官一定给先生,给书院一个交代。” “非是给老夫交代。” 陆安世看向陈裕,缓缓说道:“府尊执政一方,应当是给江都父老一个交代。” “这个自然。” 陈裕微微眯了眯眼睛,呵呵一笑:“陈某为官一任,绝不会对不住江都父老。” 话说到这里,场面话就差不多说完了,陆安世能做的事情基本上也就做完了,因此这位陆夫子起身告辞。 陈裕亲自将陆安世送下了望湖楼,然后目送着陆安世上了马车。 等陆安世离开之后,陈裕站在原地琢磨了一会儿,然后重新上了望湖楼饮茶,一杯茶水下肚,陈知府看向门口的小厮,开口道:“去,把冯县令请来,就说本官请他喝茶。” 小厮连忙答应,一转头便请冯禄去了。 陈裕是冯禄的顶头上司,顶头上司相请,冯县令自然忙不迭的答应,只过了半个时辰,冯禄便气喘吁吁的出现在了望湖楼二楼。 其实他是坐马车来的,并不怎么劳累。 只是在上司面前,要装成一副积极的模样,这会儿喘几口气,在上司心里的印象就会好一些。 积极响应领导嘛。 反正这种暗里的奉承也不要钱,能做就做一做。 见到气喘吁吁,甚至头上还带了几颗汗珠的冯县令,陈知府哑然一笑,他也不起身,只是伸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淡淡的说道:“冯县令不必这么着急,本官请你过来只是喝喝茶,没有多么重要的事情。” “府尊相召,下官不敢不急。” 说完这句话,冯县令才小心翼翼的坐在了领导对面,然后抬头看了看领导的脸色,连陈裕脸色并没有什么不高兴,这才赔了个笑脸,开口道:“未知府尊相召,可有事情吩咐?” “怎么,没事就不能请你喝茶了?” 陈裕似笑非笑的看了看冯县令,然后眯了眯眼睛,轻声道:“方才,陆夫子也在你这个位置坐过。” “陆夫子,陆…” 冯禄恍然大悟,开口道:“下官明白了,是甘泉书院那件事…” 此时,冯县令“恍然大悟”的模样也是装出来的,他下午才见过陆安世,并且亲自把陆安世放进了县大牢,这会儿傍晚时分,府尊便请他过来,当然是因为这件事了。 不过这样装一装,会突出领导的智慧,反正不要钱,何乐而不为? 陈裕见他这个模样,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低眉道:“好了,你我在江都做同僚也两年有余了,不必这样小心翼翼,甘泉书院的事情,是你们县衙在查,现在,你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给本官听。” “记得。” 陈知府眯了眯眼睛,开口道:“说真话,不然被本官查出来,就没有那么轻易过关了。” 听到这句话,冯县令微微低头,在心中暗自吐槽。 装什么? 范家人都说过,你这个知府那里,他们也打过招呼了! 不过这种话,肯定是不能说出口的,冯县令低着头,老老实实的把案情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他低头道:“大概就是这样,范…范公子等人,失手打死了陈清,但又不想担责任,于是找了个在场的倒霉蛋沈毅顶罪,这件事本来就要做成了,不会有任何波澜,不曾想这个读书读迂了的陆夫子掺和了进来,因此才惊扰了府尊。” 他起身,对着陈裕躬身行礼:“请府尊恕罪。” “迂?” 陈裕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淡淡的说道:“这位陆山长,可一点都不迂,他为甚至给咱们出了个息事宁人的主意。” “命案不可轻纵,不然你我这父母官便白当了。” 陈知府面色严肃了起来,他抬头看向冯禄,沉声道:“大错还没有铸就,本官便不追究你的过错了,只是这件事要重新查,重新审,不可冤枉了好人。” “是。” 冯禄恭敬低头,开口道:“敢问府尊,这桩案子应该怎么审?” “怎么审,是你们县衙的事情,本官不会过问,只是…” 陈裕低眉道:“本官想要息事宁人。” 第十三章 县尊的苦恼 从望湖楼回来之后,冯知县满脸不爽。 没有别的原因,主要是上官太滑了。 甘泉书院一案,明明是顶头上司陈裕默许甚至暗示过的,但是这件事真正办起来,府衙那里一点责任都不愿意担,刚才在望湖楼,陈裕本人分明过问了这件事,但是一点主意都不愿意拿! 知府不给主意,就意味着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县衙在办,县衙办得好了,府衙那边不会说什么,县衙如果办得不好,或者说把这件事情给搞砸了,那么将来追究责任的时候,第一个来拿冯禄的,便是这位江都知府! “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事实上,陈裕虽然在行政上只比他大一级,但是在品级上足足高了他三品,一个是正七品,一个是正七品,中间隔了三品六级,相差甚远。 但是这个品级并不那么难以逾越,只要差事干得好,或者是朝中有人,考铨的时候能混个好的评级,那么知县升知府,也就是两三任的事情。 不过眼下,冯禄的确被那位陈知府压制的死死地,没有任何办法。 即便是有办法,陈知府朝中还有一个好老师,也不是他这个小小的知县能够抗衡的。 这位县尊老爷,一个人在书房里生了许久的闷气,连晚饭也没有心思吃, 一直到戌时左右,冯知县才从自己的书房里走了出来,一个人在县衙的后院里踱步,不时伸手挠头。 县尊老爷之所以烦恼,是因为陈知府交代他,这桩案子要息事宁人。 息事宁人很好理解,就是这桩案子能够顺利结案,两边都不再吵闹生事,不要把这件事情闹大。 可眼下,陆夫子已经掺和进来了,如果县衙给沈毅定罪,陆夫子那里多半没有办法过去,可如果不给沈毅定罪,就要给范东成等人定罪… 真定了范东成的罪过,且不说身在京城的那位范侍郎会不会亲自过问这件事,即便范侍郎不过问这件事,江都范家也不是好相与的。 “他娘的,上有恶官,下有刁民,都摊到老子头上了!” 冯知县恨恨的骂了一句娘,然后小声嘟囔:“这附郭的知县,真不是人干的……” 苦恼了半晌之后,冯县令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突然心中有了个主意,他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来人呐。” 县衙的小厮,都是冯禄的私仆,作为仆从,最基本的规矩就是主家不睡,仆从是绝对不能睡的,冯禄一叫嚷,立刻就有一个小厮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毕恭毕敬的说道:“老爷。” “备轿,老爷要去县大牢!” 仆从抬头看了看天色,苦笑道:“老爷,这么晚了,县衙里的轿夫都回去了,您要出门,可能要稍等等,小人让人去喊那些轿夫回来。” 轿夫并不是私仆,因此不必时时在县衙候命。 听到这句话,冯知县脸色一黑,又愤愤不平的骂了一句,然后闷声道:“罢了,衙门离县大牢不是太远,老爷走着去。” “去让那些轿夫,在县大牢门口等着老爷。” 小厮立刻点头,毕恭毕敬的去了。 小厮离开之后,一身布衣的冯县令,带着两个随从离开了县衙,朝着县大牢走去,县大牢距离县衙并不算太原,也就二里路不到,很快冯老爷就走到了县大牢门口。 冯县令已经干了两任江都县令,在江都已经四五年时间了,因此衙门口上下的人都认得他,见老爷来了,几个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狱卒立刻清醒的过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打开了牢门,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县尊老爷。 因为有事情,冯禄也懒得处理这些摸鱼睡觉的狱卒,闷哼了一声之后,便走进了大牢,进了大牢之后,他并不往里走,只是在门口的一张桌子旁边坐了下来,沉声道:“去,带犯人沈毅来见本县。” 几个狱卒忙不迭的点头,其中两个狱卒慌慌张张的进了大牢,将趴在稻草上睡觉的沈毅弄醒,然后带着沈毅来到了冯县令面前。 这会儿的沈七郎,还有些睡眼朦胧。 倒不是他心大,是因为在牢房里关着,实在没有事情可干,他又不敢吃牢房里的饭食,肚子饿的情况下,除了睡觉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干了。 见到面前这个穿着百姓衣裳的中年小胖子,沈毅总算清醒了一些,因为这个面孔他在公堂上已经见过好几回了。 沈七郎深呼吸了一口气,就要给这位县尊老爷行礼。 “沈毅拜见县尊老爷。” 他还没有跪下去,冯县令便挥了挥手,摇头道:“不必拘礼了,坐下来说话罢。” 说完这句话,冯县令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板凳,此时桌子上点着的油灯,火苗闪烁,让冯县令的圆脸显得有几分诡异。 沈毅看了看板凳,又看了看冯县令,摇头苦笑道:“县尊老爷,小民屁股疼,就不坐了,站着听您训示就是。” 听到沈毅这句话,冯禄又抬头看了看沈毅的表情,总觉得眼前的这个沈毅,与先前公堂上那个少年人有一些不一样。 但是仔细看去,又分明是一个人。 这种怪异的感觉十分强烈,就好像…就好像眼前的这个少年人,被什么脏东西上身的一样,神态表情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如果说两天前在公堂上那个沈毅,还是个稚嫩的少年,眼前这个容貌分毫未变的沈毅,似乎…突然变成了一个成熟的成年人。 冯县令摇了摇头,把这种怪异的感觉抛诸脑后,他扭头看了看身边陪同的几个狱卒,沉声道:“你们都退下罢,本县要单独问他几句话。” 县尊老爷就是县衙的主宰,也是可以决定这些狱卒职业命运的人,听到这句话,几个狱卒不敢怠慢,对着冯县令拱手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等几个狱卒离开之后,冯县令伸手端起桌子上的茶壶,用桌子上的瓷碗给自己倒了杯茶。 这是他习惯性的动作。 一口茶水下肚,冯县令又“噗”得一声,吐在了一旁的稻草上,然后大皱眉头,骂骂咧咧的说道:“什么破茶…” 骂完这一句之后,冯县令才抬头看向沈毅,眯了眯眼睛,低声道:“沈毅,经过县衙的深入探查,陈清一案又有了一些进展,现在,本县需要你的配合。” “配合,配合。” 沈七郎满脸堆笑,连连点头:“不管县老爷要小民说什么,小民都配合。” 冯县令又看了看沈毅,觉得这个少年人哪哪都不对劲。 不过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了。 县尊老爷沉声道:“首先,范公子未曾殴打陈清。” 沈毅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很快低下了头,没有让冯县令看到这个笑容,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是,县尊老爷说的是。” “范…范公子,未曾殴打陈清。” 第十四章 互相妥协 此时此刻,沈毅的心中是非常开心的。 因为他清楚,自己通过陆夫子,向江都府官员传达出来的“处理方法”,已经得到了这些官员的认可。 所以,这位冯县尊才会说出这句话。 有了冯禄这句话,范东成固然可以从这件事里摘出去,他沈毅多半也可以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至于这个过程公不公正,正不正义,这不是现在的沈毅有资格考虑的问题,他必须先保全自身,让自己处在安全的位置,才有资格去考虑另外那些有的没的。 大牢的日子太难熬了。 他一天……不,一个时辰也不想待下去了。 见沈毅这么配合,冯县尊脸上露出了一丝诧异,他看了看沈毅,微微皱眉:“是…是不是陆夫子,与你说过什么?” 显然,这位县尊将沈毅的态度转变,归结于陆安世。 他认为是陆安世传授了沈毅这些保全自身的法门,这个懵懵懂懂的少年人,才会突然变得安分。 对于冯县令的这个误会,沈毅并没有解释,这是一个对于沈毅有利的误会。 因为他沈七郎人微言轻,但是陆夫子却是人微言重,如果让冯县尊误以为这是陆夫子的意思,那么事情就会顺利很多了。 于是,沈毅依旧是微微低着头,缓缓说道:“回县尊,山长只是告诉小民,要相信衙门是公正的…” 听到这句隐隐带刺的话,冯禄闷哼了一声,但是并没有说什么,然后继续说道:“那天,陈清被人打死,你看到了什么?” 沈毅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小民到场的时候,陈清已经倒在了地上,小民并没有看到事情的经过,只是隐约看到,好像是那个叫做钱通的人下得手。” 说到这里,沈毅抬头看了看冯禄的表情,见这位县尊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当时范东成范公子并没有动手…” “别的,小民就一无所知了。” 对于沈毅的回答,冯禄还是很满意的,他眯着眼睛,点了点头。 “很好,如果衙门再有堂审,你可不能临堂改供。” 沈毅面色严肃,开口道:“县尊,小民愿意现在就给这份口供画押!” 见沈毅满脸严肃的模样,冯县令愣了愣,然后摇头道:“那倒也不急。” “今天已经太晚了。” 县老爷伸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又伸了个懒腰,做完这些事情之后,县尊老爷才看了一眼形容狼狈的沈毅,微微叹了口气。 他迈步走到沈毅面前,微微低头道:“沈七郎,你今日既然能说出这番话,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你心里应该是清楚了的,你这几日牢狱之灾,非是因为本县,背后另有其人。” “有朝一日你从这大牢里出去,可不要记恨本县。” 听到这句话,沈毅再一次低头,微眯眼睛。 他继承了另一个沈毅的全部记忆,甚至可以两个人成为了一个人,自然清楚,这几天这位县老爷,差点把自己活活打死。 只差一点,自己就死了。 现在,这位县老爷忽然态度大变,并不是因为他良心发现,而是因为时势所迫,不得不为。 这几乎是杀身之仇,不记恨是不可能的。 不过这个时候,他还在大牢里,当然不能昂着脖子向这位县尊放狠话,于是沈毅连忙低头,开口道:“县尊老爷这是哪里话,您依章办事,小民岂敢记恨老爷。” 微微发福的冯县令,借着油灯灯光,再一次上下打量沈毅,然后他对着一旁的狱卒招了招手,开口道:“来,给沈七郎卸了脚镣。” 沈毅身子瘦弱,入狱之后并没有受枷,但是脚镣还是有的,这副沉重脚镣这几天着实让沈毅吃了不少苦头。 县尊老爷开口了,一旁的狱卒自然照办,很快就把沈毅的脚镣解开。 解开脚镣之后,冯县令两只手背在身后,对着沈毅淡淡的说道:“沈七郎,这几日你还是要住在这大牢里,等这件案子再审,本县再来提你,不过从明日开始,你的家人就可以来探监了。” 听到这句话,沈毅连忙点头称谢。 沈毅刚谢完,一个身材粗壮,帽子都没有戴正的汉子,跌跌撞撞的从外面跑了进来,壮汉见到冯县令之后,连忙跪在地上,磕头道:“小人严平,见过老爷。” 严平是县大牢的牢头,大牢里事情都归他管,身为牢头,自然是不用上“夜班”的,因此严平早早的回家休息去了,这会儿听说县老爷来了牢里,便慌慌张张的换上衣裳,赶到大牢给老爷请安来了。 要知道,冯知县的七品官,在知府陈裕面前可能不起眼,但是落在县衙其他人身上,就是与天一样大,毕竟这个负责县大牢的牢头,甚至连官都不是,只是一个吏员。 冯老爷对着严牢头招了招手,淡淡的说道:“大半夜的,不必行礼了。” 县尊老爷起身,两手背在身后,对着严牢头沉声道:“这几日,沈七郎的伙食你亲自负责,莫要亏待了他,更不能让脏东西进大牢里,若是沈七郎吃饭吃坏了肚子,本县便唯你是问,听明白了没有?” 既然已经决定了如何办案,那么冯县令当然不能坐视有人毒死沈毅。 严牢头扭头看了看沈毅,又看了看冯禄,连忙点头:“老爷放心,小的亲自负责沈公子的吃食,绝不会出问题。” “嗯。” 县尊老爷这才起身,负手离开了县大牢,此时,已经月上中天,县衙的轿子也已经在大牢门口等候,小胖子县令摇头晃脑的上了轿子,回县衙去了。 而沈毅,也被重新带回了大牢里看押,只是这个时候,牢里的狱卒们对待沈毅的态度都好上了不少,严牢头甚至让人找来一件干净衣裳,换下了沈毅身上那件褴褛破烂的囚衣。 …… 一夜无话。 很快,到了第二天早上。 因为昨天晚上熬夜“办差”,这一天早上冯县尊起的稍晚了一些,起床洗漱之后,县老爷打着哈欠进了自己的书房,落座之后,他便让人把邓师爷请到了书房里。 邓师爷很快来到了书房之中,满脸堆笑:“老爷,您找我?” “嗯。” 冯县令这会儿正在翻看自己桌子上堆着的文书,见到邓师爷来了之后,他放下文书,再一次打了个哈欠。 邓师爷低着头,陪着笑脸:“老爷您昨晚上没睡好?” “以后恐怕都睡不好了。” 县尊老爷嘟囔了一句,瞥了一眼邓师爷,开口道:“昨夜,本官去县大牢,提审了犯人沈毅,问出了另外一番口供。” 邓师爷眼珠子转了转,看向冯知县。 “老爷,您……” 冯县令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按照沈毅昨夜所说,当日他并没有看到范东成范公子殴打陈清,只看到那个姓钱名叫钱通的甘泉书院学子,殴打陈清。” “这个钱通,本官已经连夜派人去查了,平日里在甘泉书院,便是个蛮横霸道的人。” 冯知县这句话的意思是,他已经派人查过了钱通的家底,是个完全可以动的人。 说到这里,县尊又看了看邓师爷,问道:“对于这份供词,师爷如何看?” 他这句话,看似是在问师爷,其实是在问师爷背后的人。 邓师爷眼珠子转了转,然后对着县尊恭敬低头:“老爷,属下才识浅薄,这件事情,请老爷容属下思量半日……” “不急不急。” 冯知县淡淡的说道:“有的是时间,师爷慢慢考量就是。” 第十五章 息事宁人 邓师爷从县尊老爷的书房里走出来之后,很快便离开了县衙,朝着江都城里的一处大宅走去。 邓师爷敲门之后,这处大宅的侧门出便开了个小门,将邓师爷放了进去。 邓师爷在这座大宅里待了整整一个上午,一直到接近中午时分,他才从大宅里走出来。 离开了大宅之后,邓师爷连午饭也没有吃,便赶回了县衙,他回到县衙的时候,县尊老爷正在县衙的偏房用饭,邓师爷走到饭桌面前,低头行礼:“见过老爷,夫人。” 见到师爷回来,冯县尊对师爷招了招手,笑着说道:“师爷回来了,还没吃饭罢,一起吃点?” 邓师爷毕恭毕敬的走到冯知县面前,微微弓着身子,低头道:“回老爷,属下在外面吃过了。” “哦?” 冯禄似笑非笑的看了看邓师爷,问道:“外面还管师爷的饭?” 听到这句话,邓师爷有些尴尬。 因为范家并没有管他的饭。 不过对于他这种人,尴尬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邓师爷搬了把凳子,坐在了冯县令对面,低声道:“老爷,您上午问的事情,属下已经想好了。” 说着,师爷看了看一旁正在吃饭的县令夫人,便低着头不说话了。 冯县令从饭桌上起身,伸手摸了摸自己鼓起来的肚皮,对着一旁的夫人笑着说道:“吃饱了吃饱了,夫人你慢用,为夫与师爷去商量点事。” 知县夫人是个寻常人家出身的姑娘,因此对冯县令颇为顺从,闻言点头道:“老爷去忙就是。” 就这样,冯县令带着师爷两个人一起,来到了书房里,冯县令在自己的主位上坐下之后,看向邓师爷,问道:“师爷是如何考量的?” 邓师爷连忙低头道:“老爷您明察秋毫,问出来的事情自然没有假的,属下唯老爷马首是瞻。” 说到这里,邓师爷在自己的袖子里摸索了片刻,然后摸出了一张样式精美的票子,两只手递在了冯知县面前。 “老爷,范家人知道您半夜还去大牢审案,只为了还范公子一个清白,十分感激,因此让属下带点心意给您喝茶。” 这个票子,并不是纸币,而是兑票。 这个时代主要的流通货币是金银铜这些贵金属,然而金属流通因为太过笨重,自然十分不便,而且互相之间的兑换也不方便,最开始只能去官府以银兑换铜钱,久而久之就民间就出现了一些钱铺,钱庄。 这些钱铺,最初只能用贵金属换铜钱,或者用铜钱换贵金属,但是时间长了,就出现了一些类似于银行的职能,比如说存储。 存了钱之后,钱铺便会开出票据,凭票兑付。 这种就是兑票。 当然了,因为信用体系严重不完善,在现在这个时代,这种钱庄还是偏地方化的,比如说江都府本地钱铺开出来的兑票,只能在江都府用,出了江都府,旁人便不会要了。 也只有京城那几家钱庄,生意做得大一些,能够在全国的大城市使用流通。 再值得一提的是,这种存储并没有任何利息,反而还要给钱庄一部分费用,让钱庄来帮你保管储存钱财。 摆在冯知县面前的,就是一张江都府本地钱铺开出来的兑票,兑票上清清楚楚的写上了银一千两。 一千两银,这个数目已经很可观了,即便是冯禄这种知县,一年也未必会有这么多收入。 冯知县拿起桌子的兑票看了看,然后重新放回了桌子上,淡淡的说道:“断案审案,是本县分内之事,当不得辛苦二字,无功不受禄,这钱本官不能要。” 冯禄并不是什么清官。 事实上,在江都县为官两任,他已经吃得口袋饱饱,但是这位县老爷很清醒的知道,什么钱应该拿,什么钱不应该拿。 就拿甘泉书院这件案子来说,假如沈毅认罪之后伏诛了,这件案子做死了,那不要说一千两,就是范家给他两千两,三千两,他也会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收下。 但是现在,这桩案子并没有那么稳当。 哪怕按照陆夫子与陈知府的意见办完了这件事,谁能保证事后,受害人陈清家里不闹? 谁又能保证,独独获罪的钱通家里不闹? 那么多不稳定因素在,这笔钱收的就不稳当,不稳当的钱,冯禄从来不收。 见冯知县那么坚决的推拒,邓师爷愣了愣,然后默默把兑票收了起来,陪了个笑脸:“老爷的意思,属下明白了。” 坐在椅子上的县尊老爷,低头叹了口气:“本县现在什么都不求,只求四个字。” “息事宁人。” 这四个字,是陈知府给他的要求,也是冯县尊现在的个人诉求。 他只想这件事尽快过去,然后只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不再有任何波澜。 邓师爷深深低头:“老爷,属下相信,会息事宁人的。” ……………… 县大牢,沈毅的牢房门口,站着一男一女。 这一男一女,年纪都在二十多岁,男的是沈毅的三哥沈陵,女的他是沈陵的夫人,也就是沈毅的三嫂。 沈夫人提了个食盒,递给了牢房里的沈毅。 她是个感性的人,见到牢房里狼吞虎咽,满脸狼狈的沈毅,不由眼睛发红,几乎要滴下泪来。 “七郎这几日,受大罪了。” 沈毅的父亲沈章,在京城做事情,并不怎么常回江都,因此平日里都是沈陵夫妇在照顾沈毅兄弟俩,沈夫人嫁到沈家也有四五年时间了,可以说是看着沈毅长大的,这会儿见到沈毅满脸灰尘,身上随处可见血痕,心中自然心疼。 牢房里的沈毅,放下筷子,对着沈夫人笑了笑,开口道:“三嫂莫哭,小弟已经没有大碍了,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日,应该就可以出狱回家了。” 牢房外,沈三公子沈陵闻言,精神一震,他看向沈毅,问道:“老七,这是陆夫子与你说的?” 沈毅摇头。 “是小弟自己猜的。” 他对着沈陵笑了笑,开口道:“原先三兄与三嫂,不仅见不到我的面,连东西也送不进大牢里来,如今不仅可以见到小弟,还可以送吃的进来,这说明衙门的态度变了。” 说到这里,沈毅用袖子擦了擦嘴,问道:“对了三兄,我入狱的事情,你没有跟恒儿说罢?” 沈恒,沈毅的胞弟,今年还不到十二岁。 前十几年,兄弟俩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因为父母不在身边,说是相依为命也不为过,一直到去年沈毅考入了甘泉书院,兄弟俩才算分开。 “那孩子还小,不曾与他说。” 沈三公子看了看沈毅,叹了口气:“还好现在事态好转了,老七你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为兄都不知道怎么与他开口。” “既然没跟他说,那就不要跟他提了。” 沈毅微微低头,缓缓说道:“等将来我出去了,找机会再跟他说罢。” 沈陵点头,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对了老七,四叔明天,最迟后天就能赶回江都了。” 沈陵的四叔沈章,也就是沈毅的父亲。 自沈毅小时,父亲沈章就在京城某座王府里做管事,一年才能回江都一两回。 不过王府的待遇应该不错,沈章每年都会寄不少钱回来,足够他与小弟沈恒两个人吃用。 这一次他下狱,沈陵第一时间给京城传信,不过一来一回,总需要时间,到现在沈毅下狱四五天了,父亲沈章还在赶回来的路上。 听到这句话,沈毅默默叹了口气。 “让父兄们费心了。” “这是什么话?” 沈陵沉声道:“咱们是一家人,什么费心不费心的?不管怎么样,你好好活着最要紧。” “兄长放心,我会好好活着的。” 牢房里的沈七郎,虽然形容狼狈,但是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十分自信的笑容。 “我会活得比谁都好。” 第十六章 闭眼看世界 能见到家人,就说明这件事情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毕竟江都县衙最开始是打算以最快的速度结案,直接坐死沈毅的罪名,让沈毅的家人根本不知道内情。 如今,沈陵夫妇能够见到沈毅,知道了事情的详细前因后果,如果沈毅依旧坐罪,那么沈家也一定会闹到底的。 这一次沈陵夫妇来探监,不止给沈毅带了饭食,还带了一些外用的伤药,给沈毅敷上,让他后背的伤势能够好的快一些。 探监的时间不能太久,沈陵夫妇在大牢里待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就离开了,兄嫂离开之后,沈毅又重新趴在了大牢的稻草上,默默出神。 他在思考,思考下一步的打算。 根据另一个沈毅的记忆,这个时代国号为陈,国姓为李,建国至今已经百余年,国都在建康。 这与沈毅所了解的所有历史朝代都不符合,几乎可以断定的是,这个世界已经不是他认知当中的那个世界了。 这是非常要命的事情。 沈毅平日里也读史书,对于历朝历代不能说烂熟于心,但是最起码也有一些了解,如果是穿越到唐朝明朝这种耳熟能详的时代,他可以凭借“先知”的金手指,给自己规划出一条路径出来,但是对这个陈国…… 他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就代表着穿越者的优势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他需要尽快熟悉这个时代,或者说这个世界。 按照沈毅的记忆,今年是大陈洪德五年,帝座上的洪德天子十一岁登基,今年也才刚满十六岁,尚且未曾亲政。 朝事,聚在太后以及几位宰辅手中操持。 牢房里的沈毅,虽然是闭着眼睛,但是却在认真观望这个世界。 大陈太祖开国之后,起初定都建康,末年迁都燕京,但是皇位顺递三世之后,天子亲征漠北大败,皇驾沦陷漠北蛮部,其后漠北蛮族叩开关门南下,朝廷慌张之下,从燕京再一次迁都回了建康故都。 其后,朝廷虽然在建康稳定了下来,并不曾丢掉国祚,但是北边大部国土失落,几乎只剩下了半壁江山。 而李陈王朝定都建康之后,沈毅的老家江都,实际上成了京兆的一部分,只是即便已经丢失燕京六十年,朝廷的人至今还认建康是陪都,京兆的名分就没有定下来。 想到这里,趴在稻草上的沈毅缓缓睁开眼睛,他伸手捏了一根稻草,放在这里手上把玩,然后用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喃喃低语。 “看起来,有些像是…土木堡之后南迁的大明啊…” 另一个世界的大明,遭逢土木堡巨变之后,朝廷也一度想要南迁,因为有了于少保,大明国都才得以保存。 可惜的是,这个世界的李陈,似乎并没有出现于少保,当初天子失落之后,朝廷南迁没有遇到什么阻力,很快就迁到了建康。 当然了,大陈的国祚还在,自然对自己的这段黑历史讳莫如深,至今朝廷对外的说法也是暂居陪都,迟早有一天克复京师。 不过南迁六十年,至少已经两代人过去,当年从北边难逃的那一代人,或许会有一心北伐的念头,但如今那拨人早已经死的干干净净,建康朝廷里一片祥和,已经没有人再去提北伐的事情了。 良久之后,沈毅终于把这个时代的大概情况分析了一遍。 比较可惜的是,原先的那个沈毅也只是个十五不到十六岁的少年人,他对于这个时代的了解,是十分碎片化的,因此沈毅也没有办法通过他的记忆,来窥见这个时代的全貌。 甚至在“沈毅”的认知中,北边的蛮族都是吃人的妖怪,三头六臂,凶神恶煞。 沈七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尽快找到进身之阶。” 李陈王朝会不会北伐,如何北伐,毕竟与沈毅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他现在最重要的目标是先离开这个大牢,洗清自己身上的罪名,然后再在这个时代,找到让自己阶层跃迁的办法,高高的爬上去。 当然了,他现在一无所有,爬的太高也不现实。 “先给自己定下一个小目标。” 沈七郎小声嘟囔了一句:“最起码,要比范侍郎高才行。” ………… 在陈知府的意志影响下,冯知县的操作下,县衙很快就这桩案子,与范东成范家,以及罗茂才罗家还有富商马家达成了暗中的妥协。 范家人都愿意配合衙门,另外两家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唯一可能有意见的,就是即将要坐罪的钱通以及他身后的钱家了。 当然,没有人会去替他们分辩了。 很快,江都县衙便张贴告示,宣布甘泉书院一案另有隐情,将与三日之后重审。 甘泉书院的案子,本来就被遮掩的严严实实,因此江都城的老百姓大部分并不知情,对于这个消息也没有太大反应,然而身为当事人的范东成四人,听闻这个消息之后,自然就坐不住了。 钱通,马俊,罗茂才三人,在听闻消息之后,第一时间赶到了范家门口,想要与范东成见面。 然而当他们到了范家门口的时候,范家的大门紧闭,管事说范公子不见任何人。 钱通等三人没有了办法,只能随便找了处酒馆坐下来喝酒,三人落座之后,互相对视了几眼,彼此的目光中都有些恐惧。 个子最大的钱通,仰头喝了杯酒,然后看向另外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马兄,罗兄,这件事…不是推给那个姓沈的小子了么,怎么突然又要重审了,不会…不会出什么岔子罢?” 他们四个人平日里虽然到处惹事,也经常打人,但是这一次却是第一次打死人,再加上年纪又不大,慌张是在所难免的。 马、罗二人互相看了看对方,然后身材瘦小一些的罗茂才微微摇头,开口道:“应该不会出岔子,范少家里势力通天,就算是府尊,也要给他们家面子…” 相对肥胖的马俊也端起酒杯,咽了口口水:“对,范少的五叔可是朝廷里的侍郎,就是陈府尊也不敢得罪,再说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有沈七顶罪,落不到咱们头上…” 他心里当然也是慌的,这会儿说出这番话,也是在宽慰自己。 这位富商之子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小厮,慌慌张张的进了酒馆,来到了马俊面前,低着头说道:“少爷,老爷让您立刻回家去。” 马俊挠了挠头,问道:“老爹找我做什么?” 小厮摇头:“不知道,但是老爷说您再不回去,就把您活活打死…” 听到这句话,马俊身子抖了抖,他站了起来,咳嗽了一声:“小二,结账。” 说完这句话,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放在了桌子上。 他是四个人当中最有钱的,平日里出来,大部分都是他付账。 付完钱之后,马俊看了看另外两个人,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二位兄弟,我老爹脾气不好,我再不回去,小命恐怕就真的没了。” “你们慢慢喝,咱们下次再聚。” 罗茂才与钱通没有办法,只能起身相送。 马俊离开之后,只能他们两个人坐下来喝酒,每过多久,又有一个下人一路小跑,来到了罗茂才面前,低头道。 “少爷,老爷让您立刻回家去。” 罗家是士族,家里的规矩更严,罗茂才不敢不听,也只能起身离开。 于是,在场的只剩下了钱通一个。 钱通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桌子上摆放的酒菜,隐约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他甚至感觉…… 脊背发凉。 第十七章 升堂审案 江都县衙。 今天是陈清一案重审的日子。 一大早,陈清的家人便早早到场,主要是陈清的父母以及他的一对弟弟妹妹。 陈清父母一共三个孩子,陈清的老大,今年十六岁,妹妹刚满十三岁,至于幼弟,今年才十一岁。 陈清家里的条件,比起沈毅家里还要差一些,沈毅家虽然是士族之中的寒门,但是至少可以称得上是士族,而陈清家里则是江都城郊的农户。 当然了,能供养陈清这个读书人出来,陈家不可能是贫农,事实上陈家家里有十来亩地,住的也是瓦房,虽然都是陈清父母亲自耕种,辛苦一些,但是一家老小也能吃饱饭,每年能够存余一些。 陈清幼年蒙学,蒙学的先生就说他是读书种子,将来是很有希望考中功名的,自那之后,陈父陈母便没有让陈清再下过一次地,干过一点活,不管陈清买书买纸买笔买墨需要多少钱,陈父陈母都会咬牙供应。 陈清也很争气,顺利的进入甘泉书院这种“名校”读书,本来明年就要安排他参加县试,然后府试,院试,考取生员功名。 有功名在身,就可以见官不跪,另外还可以免自家两个人的人头税,陈家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 陈清天资聪颖,也很好学,年初上元诗会他一首上元词就颇为出彩,在书院里小有才名,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是很有机会考中秀才的。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陈清死了。 被人乱拳打死。 陈清被送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可想而知,陈父陈母,该何等痛心? 事实上,陈母当场就昏厥了过去,这几天时间精神也变得不是如何正常了。 然而这几天时间里,陈家人多次来县衙询问案情,县衙一方面在刑讯沈毅,另一方面却没有告诉陈家人,只说案情正在审问之中。 当时,江都县衙的想法是先把这桩案子做死,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将案情通报出去。 不过后来,陆夫子的进场,让这件事情出现了转机,弄到现在,事情已经与最开始不一样了。 现在,官府一方,甘泉书院一方以及范家等诸方势力,都达成了统一意见,要拿钱通来结案。 既然拿钱通来结案,那么这件事就不必那么遮遮掩掩了,因为钱通的的确确是当时的凶手之一,拿他论罪,江都县衙是“伸张正义”,不仅不用遮掩,甚至还值得宣扬一番。 此时,陈氏夫妇带着一双儿女,站在公堂的角落里,陈母还在不住的抹眼泪,他们的女儿也双眼通红,不过还是拉着母亲的手,在宽慰母亲。 除了陈家以外,沈家的人也到了。 沈家这边是沈毅的父亲沈章,以及他的三哥沈陵。 沈章今年四十岁不到,身材中等,穿着一身普通的布衣,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干练之人,此时他站在公堂的右边,抬头看着大堂上的牌匾,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他的手还是微微有些颤抖。 很明显,作为父亲,他心里是非常紧张的。 沈陵站在自家四叔身后,微微低头道:“四叔,您昨天也见到老七了,没有什么大碍的,放心罢。” 沈章是昨天早上赶回的江都,回到江都之后便去县大牢见了儿子一面,这会儿心里是有底的。 听到这句话,他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县尊老爷到——” 随着衙差的呼唤,身材有些肥胖的县令冯禄,两只手扶着腰带,朝着正堂主位走去。 因为他肚子有些大,这个扶腰带的动作,看起来就有些像是在捧着自己的肚皮,模样有些滑稽。 不过这个时候,这个场合,很明显,没有人敢嘲笑县尊老爷的。 大堂上,除了陈母的啜泣声之外,再没有任何声音。 等到县老爷坐定,大堂里的众人才纷纷下跪,对着县老爷扣首行礼。 “拜见县尊。” “都起来罢。” 冯县令抬了抬手,示意不必下跪,他坐在椅子上,淡淡的说道:“今日升堂所谓何事,诸位想必已经清楚了,既然如此,本县便不再赘述。” 一个县有时候有数万人乃至于数十万人,因此不是每一件案子县尊都要处理的,事实上绝大多数的案子都不用县令亲自处理,县老爷亲自升堂的次数少之又少。 因此,县尊老爷才有此一说。 这位冯县令扫视了一眼堂下众人,沉声道:“带人犯。” 几个如狼似虎的衙差,很快就把身穿囚衣的沈毅给押了上来。 沈毅入场之后,陈父陈母的目光,便都落在了沈毅身上,两双眼睛恨不能剜了沈毅。 但是他们被衙役挡着,没有办法靠近沈毅。 沈毅进入大堂之后,身不由己,跪在了大堂里,低头道:“小民沈毅,叩见堂尊。” “嗯。” 冯县令装模作样的嗯了一声,然后淡淡的说道:“沈毅,你乃甘泉书院学子,与死者陈清乃是同窗,当日陈清被人殴死,你在现场不在?” 沈毅回头看了看自己的父兄,然后低头道:“回老爷,小民在现场。” 冯县尊继续问道:“你看到,是谁打了陈清?” 沈毅低头,沉默了片刻之后,开口道:“回县尊,当时他们在树林里,小民只看到一个大个子在殴打陈清,别的…就没有看到了。” 这个时候,沈毅是不能直接把钱通的名字说出来的。 因为说出钱通,就是替范东成脱罪。 这是一个交易的过程。 范东成等人还没有替他洗脱罪过,他便不可能提前替范东成脱罪,万一范东成现在反口不认了,那他这个弱势群体要找谁说理去? 听到沈毅这番说辞,县老爷看了看沈毅,然后捋了捋胡须,继续说道:“这几日问案,你一直说非你所为,本县便派人彻查了此事,问询证人之时,的确发现新的案情。” 说着,县老爷咳嗽了一声,沉声道:“带证人。” 随着冯县令一声令下,很快冯、罗、马、钱四人,被衙差带到了大堂之上。 几个人入正堂之后,另外三个人都对冯禄下跪行礼,独独范东成一人只是对县尊拱了拱手,算是行礼了。 范东成并没有功名,见官理应跪拜才是,但是他仗着家里的势力硬是不跪,冯县令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有看到。 他咳嗽了一声,开口道:“范公子,当天你也在场,你且说一说,陈清是否沈毅所杀?” 范东成脸色阴沉。 他先是抬头看了看冯县令,又扭头看向了一旁的沈毅,然后咬了咬牙,低头道:“回县尊,当日…晚生的确在场,陈清……” 说到这里,范东成脸色有些难看,他扭头恶狠狠的看了沈毅一眼,然后才很是艰难的说道:“非沈七所杀。” 很显然,对于这个结果,这位范公子并不满意,但是迫于家里给的压力,他又不得不说出这句替沈毅脱罪的话。 听到范东成这句话之后,罗茂才与马俊两个人,神色都有些复杂,但是都低着头没有说话。 钱通却神色骤变,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回话的范东成。 就在范东成回话的时候,跪在地上的沈毅,忽然扭头看了旁边站着的范东成一眼。 之所以看这一眼,是因为原先的沈毅,只见过范东成两三面,出事的那天,他到场之后就被打的七荤八素,再加上两个灵魂交融,现在的沈毅已经记不太清楚范东成长什么模样了。 这位范公子,身材修长,因为年长沈毅几岁,比起他要高出半个头左右。 沈毅深深地看了看这位范公子有点小帅的脸庞,然后把这个脸庞,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看了看范东成之后,他又把另外两个人的面容看了一遍。 分别是马俊,罗茂才。 至于钱通…已经没有必要去看了。 第十八章 明察秋毫 范东成站在大堂里,微微低头,继续说道:“那日晚生在现场,沈毅到场的时候,陈清已经昏迷不醒,至于其他的事情…” 这位范公子叹了口气,开口道:“县尊,事涉朋友,晚生就不说了,县尊问旁人罢…” 说完这句话,范东成拱了拱手,退到了一边去。 冯县令也没有勉强,伸手拍了拍惊堂木。 “马俊。” 身材有些臃肿的马俊出列,毕恭毕敬的对着冯知县作揖,低头道:“县尊。” 相比较来说,马俊家虽然有钱,但是只是商贾之家,虽然现在朝廷的规矩不再像从前那样严苛,但是社会地位还是不高的,面对冯知县,他就没有办法像范东成那样摆出高姿态。 “罗茂才。” 县尊老爷又开口说话了。 罗茂才也站了出来,低头行礼:“县尊。” 县老爷点了点头,开口道:“昨日你们二人来县衙见过本县,与本县坦白了你们所见的案情,今日公审,你们两个人把昨天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听到县尊这句话,范东成站在一旁面无表情,而钱通则是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这两个“兄弟”。 他已经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因为…昨天他并没有来县衙。 此时,钱通心里的忐忑更甚,他小心翼翼的朝着范东成靠近了两步,然后低着头,用有些颤抖的声音小声道:“范……范少…” 范东成深呼吸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钱通,低眉道:“能帮你我会尽量帮你。” 听到这句话,钱通心里更加忐忑,他还没有来得及继续说话,马俊与罗茂才两个人,便开始答县尊问话了。 罗茂才是士族出身,口才相对要好一些,他站了出来,先是回头看了看范东成,然后咬了咬牙,开口道:“回县尊,那日我等四人在书院后院闲逛,迎面碰上了陈清,钱通就说陈清仗着自己生的好看,窥伺陆小姐…” “钱通心仪陆小姐,对陈清很是恼火,于是就上前去,想要教训陈清一顿,他身材高大,只一拳就把陈清打翻在地,我等…” 说到这里,罗茂才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等三人想要阻拦,然而根本拦他不住,那陈清身材单薄,吃了钱通四五下之后,便倒地昏厥过去了…” “钱通打红了眼,觉得陈清在装死,依旧不依不饶,骑在陈清身上提拳便打,我等拽也拽不开,后来沈七匆忙赶来,也被钱通打倒…” 罗茂才这番话还没有说完,一旁的钱通就情绪崩溃了,他直接冲到了罗茂才面前,一把揪住了罗茂才的衣领,面孔都扭曲了。 “你说什么?!” 钱通气的声音颤抖:“当日明明是…”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县尊老爷便皱眉道:“把他们拉开,将钱通押到一边去,让证人继续说话。” 几个衙役立刻上前,将两个人拉开,钱通虽然身材高大,但是抵不过衙役,很快被押到了一边,仍旧昂首叫屈。 “县尊,县尊!” “这厮诬陷我,请县尊给我做主!” 冯县令闷哼了一声,冷声道:“就凭你刚才的举动,可见的确是个性格暴躁之人,那殴杀同窗也就不奇怪了。” 说到这里,冯禄眯了眯眼睛,继续说道:“用布条勒了他的嘴,不要让他干扰公堂了。” 用布堵住嘴巴,其实很难让人说不出话,但是用布塞住嘴巴,再用布条一勒,就基本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些活计衙役都十分熟悉,两个衙役很麻利的把钱通嘴巴塞住,把他押在了一边。 县老爷伸手敲了敲惊堂木,淡淡的说道:“罗茂才,你继续说。” “是。” 罗茂才惊魂未定的看了一眼已经被押的死死地钱通,他闭上眼睛,想起了自家父亲的叮嘱,再一次吐出一口浊气,继续说道:“钱通…足足打了陈清一柱香时间,直到他再也不能动弹,事后他见事情闹大了,还想嫁祸栽赃在沈七头上,我等…” “我等实在看不过眼,昨天才到了县衙,面呈县尊…” 这番说辞,很明显县尊十分满意,他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马俊,问道:“马俊,你也把当日的事情说一遍。” 马俊虽然不太会说话,但是有了罗茂才在前面,他只需要把罗茂才说过的话大致重复一遍也就是了。 很快,马俊也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冯知县微微点头,又看向范东成,开口道:“范公子,这二人所说,属实否。” 范东成脸色虽然不太好看,心里很明显也不太甘心,但是迫于家里的压力,已经为了自家叔父的官声,他还是咬了咬牙,低头道:“回县尊,他二人所说,便是晚生所见,只是…” 范东成低头道:“只是当日钱通对陈清动手的时候,陈清也是还了手了,这二人系为情私斗,再加上钱通年纪伤小,请县尊从宽处置…” 冯县令闻言,淡淡的瞥了范东成一眼,开口道:“范公子此言,是出自本心么?” 他这句话的是在问范东成,刚才范东成所说的话是他本人的意思,还是范家的意思。 很显然,范东成这个纨绔公子并没有听明白冯知县话中的意思,他对着冯禄低头道:“回县尊,是出自晚生本心。” “本县明白了。” 说完这句话,县老爷拍了拍惊堂木,沉声道:“本案案情,已经颇为明了,但是具体如何审判定罪,还需要证物以及凶手的供状,来人呐。” 几个衙差立刻出班,对着县尊恭敬低头:“老爷!” “将钱通收押进大牢,等案犯如实招供之后,择日重审。” 大陈命案的流程,是非常繁复的,不仅需要详细的卷宗写明案件的经过,还需要证物,证词以及凶手本人画押的供状,如果县官判了杀头,还需要上报刑部,等刑部堪核之后才能行刑,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审结的。 老实说,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强制性的流程,沈毅这会儿尸体都凉了。 “是!” 几个衙役低头领命,将嘴巴被堵死的钱通押了下去。 钱通离场之后,冯知县又把目光看向了跪在大堂里的沈毅。 这会儿的沈毅,身着囚衣,形容狼狈,但是他的神情却很是从容,仿佛早已经猜到了今天的结果。 看到沈毅这个表情,强烈的怪异感又涌上冯知县心头,不过事情到了这里,今天堂审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他微微低眉,拿起了桌子上的惊堂木。 “经多人证词,查甘泉书院沈毅确系蒙冤入狱,今日…” 惊堂木重重落下,声音响亮。 “无罪开释。” 第十九章 一袋钱 听到“无罪开释”这四个字之后,跪在地上的沈毅还没有什么反应,一旁的沈章整个身子一软,差点倒在了地上。 还好沈陵就站在他旁边,见机的快,一把搀扶住了沈章。 “四叔,你没事罢?” 沈章微微摇头,开口道:“没事,没事。” 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抬头看了看跪在大堂里的儿子,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没事了。” 而跪在堂中的沈毅,对着冯知县恭敬低头,开口道:“多谢县尊明察秋毫,还小民清白!” 这句话多多少少带了点刺,冯县令听了之后,忍不住微微皱眉,随即摇头道:“这一次是县衙屈了你,还让你受了不少苦头,稍候县衙会补偿你一些银钱,给你养身子用。” 这个年代是没有什么赔偿可言的,冤枉了你最多也就是把你放了,而冯县令之所以主动要给沈毅赔偿,一方面是因为陆安世陆夫子的面子,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两天冯县令一直觉得沈毅怪怪的。 他觉得,这个少年人与最初被送进来的那个少年,几乎判若两人。 这种怪异的感觉,让冯县令很不舒服,因此他也想花点钱息事宁人,也是给自己买个心安。 对于冯县令的补偿,沈毅并没有拒绝,谢过县令之后,起身来到了父兄面前,他抬头看了一眼沈章,然后跪了下来,对着沈章叩首道:“不孝儿让您担心了。” 沈章幼年也尝试过考学,但是屡试不第,连一个秀才也没有考中,后来生下了两个儿子,又实在没有什么来钱的门路,便与同乡一起去京城打拼去了,这些年沈章虽然不怎么在他们兄弟二人身边陪着,但是几乎每个月都会寄钱回来,这些钱让沈毅兄弟两个人过的还算不错。 沈毅出事之后,沈章便昼夜兼程的赶了回,白头发都多了不少,整个人也憔悴了许多。 看到跪在面前的儿子,沈章伸出双手,将沈毅扶了起来,叹息道:“好孩子,事情都过去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拉着沈毅的手。 “你嫂子在家里给你准备了饭食,咱们回家去罢。” 现在沈毅已经被判无罪,已经是个自由人了,随时可以回家去,他陪着老爹还有三兄沈陵一起,来到了县衙的前院,然后沈毅看了看父亲,轻声道:“爹,您与三兄先回去,儿子还要在这里等一会儿。” 沈章皱眉:“等什么?” “等一等陈家人。” 沈毅低眉道:“这件事情,儿子虽然受了屈,但毕竟已经没事了,陈家却是的的确确没了一个孩子,儿子与陈清乃是好友,等会我要见一见陈家的父母,跟他们把这件事情说清楚。” 沈章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说话,而是扭头看了看一旁的沈陵。 沈陵咳嗽了一声,开口道:“四叔,老七经过这件事之后,长大了不少,这一次他能够安然无恙,也是他自己在牢里想法子自救,侄儿看干脆就顺着他的意思去办。” 沈章犹豫了一会儿,点头道:“那好罢,为父跟你三个,在县衙外面等你,你…早点出来。” “下午回家歇息歇息,明天一早,为父与你一起,去书院给陆先生磕头谢恩。” 说着,沈章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儿子,脸上也露出了一个笑容:“我儿得脱大难,一定会有后福,今年多多努力,明年争取过了县试,再过府试,然后就可以去京城参加院试了。” “到时候,为父可以带你去王府住几天,见见世面。” 县试是在本县,府试在府城,而院试是在省城。 江都县附郭,县城就是府城,而江都府位于建康京畿,所谓“省城”其实就是京城,因此院试会在京城举行。 沈章在京城混了十来年,如今乃是京城某一座王府里的管事,也就是“小领导”,因此他才敢说能带着沈毅去王府见世面。 沈毅笑着点头:“等有一天儿子参加院试了,一定跟爹去王府里看看。” 父子俩在县衙前院里说了好一会儿话,然后沈陵才带着沈章一起离开,留下沈毅一个人,站在前院里,静静的等待大堂里的人出来。 此时大堂里的案子仍在继续。 沈毅之所以能出来,是因为他身上的罪过已经脱了,这件案子也就跟他没关系了,但是对于陈清家人来说,这件案子还远远没有结束。 沈毅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还没有等到大堂里的人走出来,满脸笑容的邓师爷,两只手拢在袖子里,朝着沈毅走了过来。 等靠近之后,邓师爷才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钱袋子,递在了沈毅面前,然后他满脸笑容的说道:“沈公子,这是老爷让我赔给你的银钱,你拿了这些钱,回家好好补补身子。” “这事是一个误会,沈公子可不要放在心里。” 沈毅接过这个钱袋子,放在手里掂了掂,约莫有个三十两钱左右,他伸手在钱袋子里抓了一把,然后放在了邓师爷面前,脸上露出了一个很平和的笑容:“多谢师爷,这些钱给师爷喝茶。” 邓师爷低头看了看沈毅手中的碎银子,大概已经是这一袋钱的一小半了。 这位在衙门口混了半辈子的师爷,伸手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沈毅:“沈公子,这……” 邓师爷今年已经四十来岁了,这么多年他见过视财如命的,也见过淡泊名利的,但是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沈毅这个年纪,掏钱掏的这么云淡风轻。 “没有别的意思。” 沈七郎笑呵呵的说道:“按规矩嘛,多少要给师爷一些的。” 邓师爷这才哑然一笑,开口道:“要是别的钱,邓某或许会卡一些在手上,但是这钱是老爷亲自交代送给公子的,邓某可不敢要。” 说着,邓师爷摆了摆手,转身走了。 沈毅默默的把手里的钱塞回钱袋里,他把钱袋拎在手里,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这笔钱,是江都县衙想要跟他和解的诚意。 以他现在的身份低微,县老爷给了钱,他没有资格不要,但是他也并不准备与江都县衙这么轻易和解。 所以,这笔钱他并不准备自己用。 在前院等了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后,陈清的父母还有弟弟妹妹,终于从大堂里走了出来,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默默上前,将手里的这一袋钱递在了陈清的父亲面前,微微低头道:“陈叔叔,陈清被打的时候,我就在场,但是没有能救下他,这些钱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方才县老爷已经宣布沈毅无罪,这会儿陈父陈母的态度,也没有最初那么凶了,陈清的父亲是个皮肤黢黑的农民,他抬头看了看沈毅,然后摇了摇头。 “我们不要你的钱。” 说着,他就要拉家人离开。 很明显,他们一家人还是对沈毅有些怀疑,毕竟沈毅是在出事之后第一个被抓的。 “这不是我的钱。” 沈毅再一次递出这个钱袋,声音有些低沉:“这是县衙赔的钱,陈叔叔就当是县衙赔给陈清的。” 他看向陈家人,微微低眉。 “陈叔陈婶,陈清这件案子具体真相如何,我现在只能跟你们说绝对不是我做的,至于其他的事情,我暂时没有办法跟你们说,你们如果非要刨根问底,可以去甘泉书院找书院里的人问。”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 “但是不管你们问出了什么,县衙如何判你们就如何认,不要再跟他们闹了,否则那些人可能会对你们家不利。” 说完这句看似有些像是“威胁”的话,沈七郎微微低眉。 “至于其他的事情。” 沈毅看了看陈家人,面色平静:“将来会有人替你们办好的。” 第二十章 剜肉新生 最终,陈家人还是接了这袋钱。 这袋钱里虽然都是一些散碎的银钱,但是数目并不算少,足够陈家一家四口人吃用一年有余,陈父陈母没有理由再拒绝。 送出去这袋钱之后,沈毅的心里多少舒服了一些。 他与陈清的关系是很不错的。 主要是因为,甘泉书院这种“名校”里,许多学生都是江都府大族出身,只有一少部分的人是凭借自己的天资考学进去的,像是沈毅还有陈清就属于那种“学习好”考进去的。 这种学生,彼此之间自然惺惺相惜一些。 老实说,如果不是因为陆小姐,他们两个会成为至交好友,即便有了陆小姐,那也只是青春期的烦恼,等过个几年时间,这个芥蒂就会慢慢消散,到那时候他们两个人仍旧会是很好的朋友,哪天如果能够进入官场,两个人也能够相互扶持,说不定还能成为一场官场佳话。 很可惜的是,随着陈清的死亡,这一切可能都烟消云散了。 沈毅一路目送陈清父母离开县衙,正当他也准备离开的时候,身后一个隐含怒气的声音响起。 “沈七,这一次算你走运!” 沈毅记性很好,他在公堂里听过这个声音。 是范东成的声音。 他微微皱眉,回头看了看这位衣裳光鲜的士族公子,以及他身后站着的罗茂才、马俊二人,面色平静:“范公子,这一次应当是你们走运才对。” 听到这句话,范东成站在原地,他眯缝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遍沈毅,然后冷声道:“非是陆山长倾力搭救,你现在死也死了,连站在本公子面前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说完这句话,范东成往前走了两步,直到走到沈毅面前,才微微低头,压着声音冷声道:“你不要以为你赢了。” “这一次只是我们范家放了你一马。” 范东成声音低沉:“你以为钱通会有什么下场?他最多也就是流徙三千里,不出五年,你就会在江都府重新看到他!” 听到范东成这句话,沈毅抬头打量了一番这位士族出身的公子哥。 他并没有生气,只是有些疑惑。 他疑惑的是,这一次范东成并不占理,而且自己的“原身”沈毅,也没有怎么太得罪过范东成,他不明白范东成为什么要过来对自己耀武扬威。 总不能他想害自己,被自己躲了过去,让这位范公子恼羞成怒了罢? 不过沈毅的这个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范东成就回答了沈毅的疑问。 这位范公子在沈毅耳边,冷声道:“听说你蹲大牢的时候,陆小姐给你送了吃食?” 陆小姐过来送饭的事情,本来是不那么显眼的,但是当时在牢里为了保命,沈毅不得不让狱卒大肆宣扬此事。 估计就是因为那一次宣扬,这件事才落到了范公子耳中。 范东成面无表情,冷冷的说道:“本公子警告你,离陆小姐远一些,不然陈清就是你的下场!” 说完这句话,范东成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而此时,他的两个小弟估计是被钱通的下场吓到了,已经没有了从前的嚣张气焰,跟在范东成身后,夹着尾巴跑了。 在这场对话中,沈毅至始至终,都保持了心平气和。 他静静的看着范东成三人走远,然后小声嘀咕了一句。 “按理说范家这种士族,自小的教育应该很不错才是,怎么会教出这种混蛋,多半是…” 沈七郎小声念叨:“多半是独子,才会宠溺到这种程度。” 念叨到这里,沈毅迈步走出县衙大牢。 “独子容易败家啊。” 他在心中如是想。 ………………………… 下午,回到了沈家之后,沈毅先吃了几口饭,然后简单擦洗了一番身子。 这个时候,他后背上的伤势还没有好,是不能洗澡的,更要命的是,因为大牢里的环境非常差,有些地方的伤还感染了,沈家找了个大夫过来,替他剜去了那一部分腐肉以及化脓的部位,上了伤药之后,认认真真的包扎了一遍。 这个过程,太难熬了。 因为这个时代没有麻药,只能靠沈毅自己硬抗,在剜肉的过程中,他疼得浑身冒汗,擦汗的毛巾都打湿了两条。 这个过程持续了一个时辰左右,等到大夫重新包扎好,沈毅已经瘫倒在了床上,久久没有动弹。 这个时候,他心里对范东成以及江都县衙的憎恶又多了几分。 因为实在是太他娘的疼了! 他伤势不轻,估计要换药四五遍才能够大好,而且不仅需要外敷伤药,还要吃一些补血养神的内服药,身体才能够慢慢养起来。 这样算起来,至少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才能够大好。 给沈毅处理完伤势之后,大夫又给沈毅把了把脉,然后坐在桌子旁边开起了方子,这个大夫姓严,今年已经年过六十,头发花白一片,是江都城里有名的外伤大夫之一,严大夫一边开方子一边,一边开口道:“沈公子身子骨本来就不强,这一次受伤又这么重,已经是天大的幸事,此后七天之内,务必在家中静养,七天之后,老夫来给沈公子换药。” 严大夫这番话,沈家上下的人听了,自然都是连连答应,但是在床上趴着的沈毅听来,心中却别有一番滋味。 因为… 事实上另一个沈毅并没有能够捱过来,他在吃了几天苦又被打了板子之后,就已经没了。 而现在的沈毅,是两个灵魂的结合体,是沈毅又不完全是沈毅。 沈家人上下送走了严大夫之后,沈章默默坐在了沈毅床边,这位年过四十的中年人,看着沈毅床边一堆被鲜血染红的布条,心痛不已。 方才沈毅剜肉的时候,便是用这些布条擦血,几乎用掉了半匹布。 沈章长长的叹了口气,开口道:“我儿尚好罢?” 趴在床上的沈毅深吸了一口气,小声说道:“爹,儿子没事的。” 沈章拉着沈毅的手,声音轻和。 “要是忍不住,就哭两声,哭两声就不疼了。” 沈毅已经快满十六岁了,但是在沈章眼里,他还是那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而且沈毅自小就爱哭,此时吃了这么大的苦,自然应该哭一哭。 不过现在的沈毅,自然是哭不出来的,他微微摇头,开口道:“放心吧爹,我……没事的。” 沈章默默点头,叹息道:“本来打算明天咱们父子一起去书院里,给陆山长磕头谢恩的,你身上这个伤,恐怕去不了了,明天为父自己去。” 趴在床上的沈毅摇了摇头:“爹,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陆山长这个人,或者说这个小腿,是一定要抱上的,对于目前的沈毅来说,这是对他帮助最大的靠山了。 沈章微微皱眉,想说些什么,而趴在床上的沈毅,已经继续说话了。 沈毅看了看自己床边竹篓里堆着的染血的布条,低声道:“爹,把这些收一收,再开开窗户,散了血腥味。” “然后点根香。” 因为后背的疼痛,沈七郎再一次深吸了一口气。 “小弟快要放学回家了。” 第二十一章 以父事之 沈毅的幼弟沈恒,现在是在私塾之中读书,实际上也就是沈毅先前读书的地方。 大半年前,私塾先生已经没有什么能教沈毅的了,便托人把沈毅推荐到了甘泉书院,甘泉书院的先生们考校一番之后,才许他进书院读书。 从前沈毅是与沈恒住在一起的,去了甘泉书院读书之后,便不能常见面了,有时候一个月只能见两三次。 很快,天色到了傍晚,沈恒从私塾读书回来,这个才十二岁的小家伙先是向父亲沈章行礼,然后又来到了沈毅的房间里见了兄长一面,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出去了。 吃晚饭的时候,沈恒也正常吃饭,看不出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沈毅下午受了罪,这会儿不想起来吃饭,便在自己的床上趴着,吃了小灶。 到了晚上的时候,沈毅趴在自己床上休息,房门被稍稍推开,一个还不到沈毅肩膀高的少年,推门走了进来,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沈毅床前,眼睛已经哭红了。 沈毅这会儿还没有睡着,他扭过头,看着这个跟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一股血脉相连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声音平静。 “怎么了?” 沈恒坐在兄长面前,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阿兄,你被抓进大牢里了,是不是?” 沈毅微微叹了口气,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今天,私塾里有人在传,说…” “说你杀了人,被抓进去了。” 陈清出事那天,距离现在已经四五天时间过去了,这个事情县衙讳莫如深,但是甘泉书院许多人都是知情的,几天时间,足够他们把消息传出来了。 当然了,事情的真相没有太多人会关心,人们只知道沈毅被抓进去了。 沈七郎伸手,摸了摸沈恒的脑袋,轻声道:“好了,现在没事了。” “阿兄是被冤枉的,县老爷已经查明真相了。” 沈恒看了看趴着的沈毅,咬牙道:“阿兄,你是不是受伤了?” 沈毅温和一笑:“都跟你说没事了,快去睡觉,明天还要去周先生那里读书。” 沈恒站了起来,低声道:“阿兄,我想看看你的伤。” 听到这句话,沈毅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他忍着后背的剧痛,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解下外衣,露出了自己的后背。 他屁股上的伤是打板子打出来的,后背的伤则是一道道鞭痕,即便是已经被包扎好了,还是可以依稀看到伤势的严重程度。 小沈恒泪流满面。 他看着沈毅的后背,咬牙切齿:“阿兄,官府的人怎么这样打你!” 沈毅重新披上外衣,回头微笑道:“已经不碍事了,过些日子就会好的。” 沈恒站在原地,双手握拳,他狠狠咬牙,良久之后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阿兄,我要努力读书!” 沈毅面带微笑:“然后呢?” “然后将来做大官…” 小沈恒再一次用袖子擦了擦泪水。 “让谁也不敢欺负咱们家!” 沈七郎哑然一笑,他摸了摸小弟的脑袋,开口道:“志向是好的,阿兄等着你将来做大官,保护阿兄。” 小沈恒重重点头,与沈毅说了好一会话之后,才转身离开。 沈毅目送着小弟离开,心中多少有些触动。 他心中触动,不是因为沈恒少年立志,而是因为这个小家伙对自己的这份感情。 人在少年的时候,常常会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有时候稍稍受了一点委屈,就在心里发誓要如何如何,甚至于发再不跟家里人说话这种誓言,但是少年人心性不定,这种话说出来没过几天也就忘了。 真正难能可贵的是沈恒对沈毅的这份真心。 因为不能坐下,沈七郎在自己的房间里站了一会儿,然后重新趴回了床上。 “小家伙说的不错,不能再让别人欺负咱们家了…” ………………………… 次日清晨。 天色刚亮起来,沈毅就被老爹从睡梦之中叫醒,经过一晚上时间,他后背的痛楚已经轻缓了不少,于是便打着哈欠从床上爬了起来。 老实说,他昨晚上没有怎么睡好,因为身上的伤实在是太疼,导致他很晚才入睡。 刚从床上站起来,沈章就端了一碗乌黑的汤药过来,递在了沈毅面前。 “这是严大夫昨天开的药,为父一早上起来熬的,快趁热喝了吧。” 沈毅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会儿还是清晨,天亮没有多长时间。 他伸手接过药碗,苦笑道:“爹你起的真早。” “习惯了。” 沈章笑了笑:“在别人家里做事情,总要勤快一些的。”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一只手捏着自己的鼻子,另一只手端着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一碗汤药入口,沈毅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差点把药全吐了出来。 不是因为别的,实在是太他娘的苦了。 这东西,沈毅上辈子也是喝过的,中药什么都好,就是这个味道实在是太让人难以接受。 他一碗汤药下肚,连忙端起桌子上的茶杯,连喝了好几口茶,才缓解了嘴巴里的苦味。 放下茶盏之后,沈七郎苦笑道:“爹,这东西还要喝几次?” “早晚各一次,最少喝七天。” 沈毅听得眼前一黑,正当他要说话的时候,老爹又给了他当头一棒。 沈章看向沈毅,继续说道:“七天之后,严大夫来给你换药,把脉之后,还要重新开方子。” …… 沈毅无话可说了。 他走出房门,在家里吃了早饭之后,便提了些东西,坐上了三兄沈陵家里的马车,一路来到了城外甘泉书院。 他本就是甘泉书院的学子,进书院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不过即便是甘泉书院的学生,想要见陆安世也需要提前通报,沈毅与老爹规规矩矩的通报了姓名之后,就在陆安世的书房附近等待。 约莫等了一柱香左右,陆家的仆人才领着他们父子,来到了陆安世的书房门口,老仆人去敲了敲书房门口,片刻之后,房门打开,一位身穿青衣的大儒从房间里走出来。 沈章父子俩走上前去,沈章二话不说,直接就跪在了地上,对着陆安世叩首道:“沈章叩谢陆先生大恩大德。” 老爹都下跪了,沈毅自然没有站着的道理,因为身上有伤,沈七郎缓缓下跪,也对着陆山长跪了下来。 “学生多谢先生搭救。” 陆安世这会儿左手还拿着一卷书,见到沈章父子下跪,他连忙把手里的书丢给了身边的仆人,伸手先把沈章给扶了起来,然后又去扶沈毅,一边扶一边摇头道:“二位这是做什么?” “沈毅是老夫门人,他蒙冤坐罪,老夫自当尽力。” 父子俩站起来之后,沈章再一次对着陆安世低头,叹息道:“非是先生,恐怕沈某赶回江都的时候,已然见不到犬子了。” 说完这句话,他回头看向沈毅,沉声道:“毅儿,从现在开始,陆先生就是咱们沈家的大恩人,你的再生父母,你要终生以父事之,明白了吗?” 沈毅勉强从地上站了起来,接话道:“爹,儿子明白了。” 说完,沈毅也对着陆安世低头行礼:“若非先生慈悲,学生恐怕已经死在了县大牢里。” 见父子二人这样,陆安世表面上虽然有些哭笑不得,但是心里肯定是有些高兴的,他侧过身子,伸手邀请父子俩。 “二位,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去书房里说话。” 第二十二章 心机深沉沈七郎 这句“以父事之”,份量是很重的。 因为在这之前,沈毅与陆安世的关系并没有多么亲近,甚至两个人见面都没有见过几次面。 陆安世虽然是甘泉书院的山长,但并不是直接教授沈毅的老师,因此他 这一次陆安世救了沈毅的性命,沈毅感恩之下,“以父事之”,意思就是将来把陆安世当作父亲一样来看待。 别的不说,假如沈毅真的把陆夫子当爹一样看待,那陆夫子会不会把沈毅当儿子看待呢? 即便不会,那以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不再仅仅是山长与门人之间的关系了,这个大腿就算是抱稳了。 当然了,之所以要与陆安世亲近,不完全因为陆安世社会地位高,更重要的是陆安世性格刚直,是个可交之人。 进入到书房之后,陆安世招呼父子俩坐下,只是沈毅现在还带着伤,没办法坐在椅子上,只能垂手站在父亲沈章身边。 陆夫子亲自给父子俩倒了茶水,放在了两个人手边的茶桌上。 倒完茶之后,陆夫子坐回了主位上,看向沈毅父子,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七郎这一次得脱大难,乃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这件事情老夫虽然出了力,但是归根结底,还是七郎自己救了自己。” 听到陆夫子这句话,沈章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看向陆夫子,问道:“先生这话从何说起?” 陆安世面色平静,开口道:“那日,老夫去大牢里见了一面七郎,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当时老夫准备将这件事情的真相公诸于众,让七郎与范东成那些人打官司。” “是七郎拦住了老夫。” 说到这里,陆夫子微微摇头,表情有些感慨:“现在想来,若当时真是这么做了,七郎的生死尚且不好说,但是现在是绝对不可能安然离开县大牢的。” “说来惭愧,老夫这个年近天命之人,在洞明世事上,还不及你家的这个儿子。” 沈毅站在沈章身后,微微欠身,露出了一个微笑:“还是山长配合得好,山长如果不配合学生,学生这条命十有八九就要丢在大牢里了。” “只可惜…” 陆安世摇头,叹了口气:“只可惜这件事情,毕竟未得圆满,虽然保住了七郎的性命,但是元凶首恶,恐怕要一直逍遥法外了。” 听到陆安世这番话之后,沈毅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站在老爹身后,一句话都没有说。 毕竟有些事情是靠做出来的,这个时候空口喊出来,不仅毫无用处,反而会给自己惹麻烦。 就这样,父子两个人在陆安世的书房里待了盏茶时间,沈章便不好意思再打扰陆夫子了,拉着儿子起身告辞。 陆夫子起身相送,送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看向沈毅,然后对着沈章笑了笑:“沈兄弟,老夫有些话,想要跟令郎单独说说,你看可否?” 陆安世今年已经四十多接近五十岁,而沈章才四十出头,这一声“兄弟”倒也合情合理。 “这个自然。” 沈章一把把儿子拉到陆安世面前,然后开口道:“儿子,你好好听陆山长教诲,爹在门口的马车里等你。” 说完这句话之后,沈章便对着陆安世拱了拱手,转身朝着甘泉书院门口走去。 等到沈章离开之后,陆安世才看向沈毅,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起来,他绷起脸看向沈毅,沉声道:“你随我来。” 沈毅闻言,垂手跟在陆安世身后,规规矩矩的重新回到了书房里。 进了书房之后,因为没有同t辈人在场,陆夫子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抬头上下打量了好几遍沈毅。 “前天,冯知县请老夫去县衙商议这件事应当如何处理。” 陆夫子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冯知县与老夫说,老夫去县衙瞧你的前一天,小女曾经去过县大牢,给你送了点吃食,结果…” “在第二天时间,这个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县衙,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小女去县衙看你的消息。” 说到这里,陆安世的目光变得诡异起来。 他看向沈毅似乎人畜无害的脸庞,声音有些沙哑:“后来,县衙查出来,是有一个狱卒故意在传播这个消息,而这个狱卒之所以这样传消息,则是因为收受了你沈七郎的好处。” 陆安世神色严肃起来:“这件事,是你有意为之罢?” 听到这番话之后,沈毅并没有否认,只是低头苦笑了一声:“山长,学生那个时候命悬一线,无论什么法子,只要有一线保命的希望,总要试一试的…” “果然…” 陆夫子用诡异的眼神看向沈毅,良久之后,才缓缓说道:“心机深沉之辈,老夫从前在官场见过不少,但是像你这个年纪,能老谋深算到这种程度,老夫凭生所未见。” “山长,这不能算是老谋深算。” 沈毅站在陆夫子面前,对着陆夫子笑了笑:“任谁在那个时候,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尝试一切办法自救,学生只是不想死在大牢里而已。” “老夫也没有怪你的意思。” 陆安世淡淡的说道:“少年老成,可以少走很多弯路,对你的将来也是有好处的,只是希望你能够把这些心思用在正道上,将来不要走了歧路。” 说完这句话,陆夫子又看了看沈毅,问道:“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要考学进举么?” 沈毅垂手站在陆安世面前,持弟子礼,然后对着陆安世笑了笑:“考学自然是要考的,不过要等上一两年,最近一两年时间,学生准备在书院里安心读书,如果能做事,就顺便再做点事情。” “为何?” 陆夫子看向沈毅,问道:“那天从大牢回书院之后,我从你老师那里拿了你写的几篇文章观看,以你现在的学问,取中秀才功名应该没什么问题,你那个老师已经再给你准备报名明年的县试了。” 另一个沈毅在蒙冤之前,本就是甘泉书院的优秀学生,与陈清不相上下,只不过陈清长于诗词,沈毅长与文章而已。 沈七郎微微低头,开口道:“回山长,一是学生的学问还需打磨,二是学生要等这一任县令任满,再着手考学进举。” 听到沈毅的话,陆安世立刻明白了沈毅的想法。 县试是由县令主持,学官监试,一旦你在某位县令任上取中生员,考中了秀才,那么彼此之间就有了师徒名分,从此之后不管是进入官场,还是日常相遇,都要以师礼待之。 而沈毅,并不想与现任县令冯禄扯上什么关系。 一般县令在一个地方,最多也就是两任六年,冯禄已经在江都干了四年多快五年时间,再有一年多,这位冯县令就要卸职另调了。 陆安世抬头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人,有些无奈:“看来,你心中还有怨气。” “怨气当然是有一些的。。” 沈七郎笑着说道:“学生在县衙里,差点被他们活活打死,这顿打总不能白捱了。” “你现在连功名都没有,冯县令已经位列县尊,你现在心中可以有怨气,但是脸上却不能有。” “脸上自然是没有的。” 沈七郎笑容满面。 “学生从县衙里出来的时候,还跟他磕头谢恩呢。” 第二十三章 随口问问 沈毅在陆安世书房里待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凭借着两世为人的眼界见识,与这位老夫子还算聊的开心。 而且因为陆安世没有与之前的沈毅又太多接触,他并不觉得现在这个成熟到有些过分的沈毅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于是,两个人一直聊到没有什么可聊的时候,沈毅才拱手告辞。 陆夫子亲自把沈毅送到了书房门口,到了书房门口的时候,沈毅对着陆夫子拱手行礼:“先生,这一次学生得脱大难,除了仰仗先生之外,也多亏小姐发善心,去县衙看了学生一趟,否则学生便很难从大牢里传信出来,先生见到小姐,请替学生转达谢意。” 当日沈毅在大牢里,那个狱卒周胜之所以愿意替他传信,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沈家给了他十五两钱,但是这件事能够做成,陆小姐带去大牢的那份烧鸡功不可没。 而且这位陆小姐事后,还曾经来请托陆夫子出面相救沈毅,对于沈毅也是有恩的。 听到这句话,陆夫子看了看沈毅,问道:“小女就住在书院里,你伤好之后还要回书院读书的,怎么不自己向她道谢?” “有机会见到,自然是要当面道谢的。” 沈毅对着陆夫子拱手行礼,笑着说道:“先生,学生先回家养伤,等伤养好了,再回书院来聆听先生教诲。” 不知不觉之间,沈毅对陆安世的称呼,已经从“山长”变成了“先生”。 虽然还没有形成实质上的师徒关系,但是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毕竟被拉进了不少。 陆安世捋了捋胡须,点头道:“回去之后,莫要忘记读书温书,学问这个东西,两三天不琢磨,便要开始忘了。” “是。” 沈毅再一次低头行礼,然后就转身离开。 陆夫子静静的看着沈毅离开的背影,等到沈毅离开好一会之后,他才背负双手,扭头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 他看着自己书桌上的白纸,提笔在纸上写下了“睚眦”二字。 写下这两个字之后,陆夫子又觉得有些不太对,然后划去了这两个字,在一旁写下了“世故”二字。 “既圆滑世故,又有些记仇,真是个有些矛盾的性子,不过他这副少年老成的心智,真是难得…” “不知道他是生来如此,还是遭逢大难之后,突然就开了窍,若是后者,但也算因祸得福了。” 说到这里,陆夫子若有所思:“真的有一天,他能有机会出了心里这份怨气,那就已经算是江都城里的一个人物了。” 沈毅心中的怨气,除了来自于范家以及罗家马家之外,还有江都县衙乃至于江都府官场,哪天给他找到机会,报了今天的仇怨,那么那时候的沈七郎,便肯定不是今日的沈七郎了。 “不知为何…” 陆夫子放下毛笔,自言自语了一句:“我竟然觉得他能办成…” …………………… 因为身上的伤势没有大好,从甘泉书院回到家里之后,沈毅便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床上趴着,安安静静的养伤。 之后的六天时间里,沈毅除了每天翻看家里收藏的一些书籍之外,便是早晚喝一碗那个苦到了极点的汤药。 等到第七天,严大夫终于来家里给他换了药,把脉之后,又重新开了一道方子。 这个时候,沈毅背后的伤势已经大部分结痂,虽然还没有脱落,但是已经没有什么痛感,不影响行动了。 严大夫替沈毅换下包扎的布,又简单蒙上的一层薄布,开完药之后叮嘱了一番忌讳,然后才提着药箱离开。 按照严大夫的说法,沈毅的伤势恢复的很好,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补气血的汤药也不必再每天喝,两天喝一碗就好了。 沈章很是高兴,亲自送严大夫离开,等送走了严大夫之后,沈章很高兴的拉着儿子的手,笑着说道:“我儿伤势好了,这一场劫难就算是过去了。”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等会爹去给你娘的牌位上几柱香,免得她在地下担心。” “儿子你也去给你娘上香,你能平安脱险,她在地下肯定也是尽了力的。” 沈毅的母亲,在生下沈恒之后没两年之后,就撒手人寰了,其后的十年时间里,便是沈章一个人努力把两个儿子养大,这么多年也没有再续弦。 “嗯。” 沈毅点头,老老实实的跟着老爹一起,看到自家后堂母亲的神位前,给老娘亲上了三炷香,又磕了几个头,感谢老娘亲在天保佑。 上完香之后,沈毅看了看老爹,问道:“爹,你要回京城了?” 听到沈毅这句话,沈章愣了愣,然后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 沈毅笑了笑,开口道:“我看您昨天收到了一封信之后,就有些着急,今天一大早就去请严大夫过来给儿子看病,就猜您是不是在京城那边有事情了。” 沈章点了点头,苦笑道:“信是王府那边寄过来的,催为父回去。” “当时告假,只告了半个月假,路上又耽误了两三天,一转眼已经十来天时间过去,为父在王府里管了一些差事,那边催着回去做事。” 说到这里,沈章看向沈毅,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我儿眼见就要大好,为父也能放心回京城了。” 说到这里,沈章在怀里摸索了一会儿,然后摸出了一个小袋子,递在了沈毅手上,低声道:“儿子,这是爹这两年在京城攒的一些钱,你拿在身上,留你还有你小弟吃用。” “你三兄那里欠的十五两钱,为父昨日去还他们了,但是他们没有要,你找机会还了他们。” 先前沈毅坐牢的时候,曾经让沈陵给狱卒周胜十两银钱,当时沈陵二话不说给了十五两,这些账沈毅都记了下来,然后跟父亲说了。 毕竟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不然就会坏了情分。 不过前些年沈毅年纪小,沈章寄回来的钱大多都是寄到沈陵那里,由沈陵照顾沈毅兄弟,沈章在沈陵那里的钱也不止十五两,现在沈章要还这十五两钱,意思是之前存在沈陵那里的钱就不算数了,当作是感谢他们夫妇俩这一次搭救沈毅。 沈毅接过这个钱袋,打开看了看,里面并不是白花花的银子,而是…隐现金光。 看到这片金光,沈毅抬头看了一眼父亲。 看来……老爹在那个王府里没少赚啊。 他把钱袋收尽袖子里,对着老爹咧嘴一笑。 “爹您放心,儿子都记下了。” …… 京城那边多半是有不少事情要忙,沈章甚至没有等到第二天,等到下午的时候,便收拾行李离开。 这会儿沈恒还在私塾里没有下学,于是沈陵夫妇与沈毅一起,将沈章一路送出了城,三个人站在城门口,目送着沈章离开。 等沈章的马车走远之后,沈陵才叹了口气,开口道:“四叔这些年一个人在京城,身边没有个体己人,也是辛苦。” 沈毅微笑道:“那三兄在江都城里给父亲物色个合适的,给他老人家续个弦?” 听到沈毅这句话,沈陵有些诧异,回头看了看沈毅,哑然一笑:“经过这场劫难之后,老七你性格倒是开朗的不少,都会说玩笑话了。” 沈毅微微一笑,没有回应。 三个人在城门口站了会,便坐车回家,坐在马车里,沈七郎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抬头看向沈陵,问道:“兄长,咱们江都的马家,是做什么生意发家的?” “马家?” 沈陵问道:“哪个马家?” 沈七郎微笑道:“自然是那个很有钱的马家。” “哦。” 沈陵这才明白过来,不假思索的回答道:“那个马家啊,以前是贩粮起家的,最近几年似乎也开始贩一些木材,药材了。” 他看向沈毅,问道:“七郎问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 沈七郎微笑道。 “随口问问而已。” 第二十四章 读书种子 马家,是江都城里首屈一指的富商。 马老爷原先是江都府的一个地主,家里有足足千余亩地,如果不算那些官老爷以及那些勋贵宗亲,千余亩地已经可以算是大地主了。 因为田地多,马家自然囤积了不少粮食,到了马老爷,也就是马俊父亲这一代,便开始做起了粮食生意,马老爷颇有生意头脑,再加上家里粮食也多,十几二十年下来,几乎成了江都府最大的粮商。 其实这是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因为如果马家安心当地主,那么他们便是士农工商四级之中的农,如果家里供养出几个读书人,即便只是中了举人,也可以成为四级之中的士,而弃农经商,就是“自甘下流”,成了四级之中的最底层。 而且弃农经商也是有风险的,一个不好,家里的千亩田产都要赔进去,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守着家底过活。 但是很显然,马家的“转型”非常成功,从商十几年,已经成了江都巨贾,资产膨胀了不知道多少倍。 因为粮食生意做的很不错,近几年马家又开始做起了一些木材,药材生意,本钱雄厚,做什么生意都不会太惨,因此马家的木材药材生意做得也还算不错,江都府里不少药材铺,就是马家的产业。 这样级别的一个富商,如果放到另一个世界,地位将会非常超然,但是在这个时代,社会地位并不是特别高,以至于马俊这个富二代,平日里还要跟在范东成身后厮混。 不过马家的财富也不是完全没有作用,毕竟殴杀陈清的四个人当中,被用来顶罪那个人是钱通而不是马俊,这就说明马家的势力并不弱。 沈章离开江都之后,沈毅又在家里休养了两三天,因为没有老爹管着,他就不再去喝那个难得到极点的汤药。 这会儿他已经在家里休养了十天左右,背后以及屁股上的伤大部分已经结痂脱落,只剩下一小部分,已经不影响自由行动,坐着躺着都没有什么问题了。 身子大好了之后,沈毅并没有急着去书院读书,而是在江都城里各大酒楼,茶馆转悠了两三天,与江都城里的百姓们聊聊天,说说话。 他本就是江都人,说的也是江都话,再加上换了个性子,十分健谈,只几天时间就在外面认识了不少人,对于江都这座城市,也有了一些新的了解。 毕竟另外一个沈毅,算是半个书呆子,虽然在江都长大,但是只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转悠,平日里除了读书就是读书,很少出去了解江都。 此时是洪德五年的三月,春风吹拂,天气已经暖和了起来。 江都城沈家大院里,伤势将愈的沈七郎半蹲在地上,手里拿了一根树枝,在地上比划,一边比划一边念念有词。 “一石米四钱到五钱银…” “一两银官价是一千钱,但是民间流通只能兑六百到八百钱…” “按折中七百钱来算。” 沈毅最终用树枝在地上写下了一个数字。 一点五。 也就是说,江都的米价,在一文半一斤到两文钱一斤左右浮动。 “世道还不错啊。” 沈七郎小声嘀咕了一句。 米价,或者说粮食价格,反应了一个时代的活计,如果粮价稳定而且偏低,就说明这个时代的基本盘还是稳定的,轻易不会出现大规模饿死人的情况。 但是这个时代也没有物价衙门,哪天遭了灾,粮价就会坐地涨价,涨到绝大多数人都吃不起的地步。 先前的沈毅,基本上不会注意粮价这种东西,他先前在兄嫂家吃饭,后来去了书院,在书院吃饭,几乎从来没有亲自去买过米,即便去买过,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而对现在的沈毅来说,米价是他必须要知道的事情,因为他准备找个机会,把马家……弄破产。 这是个并不容易达到的目标,但是对于沈毅来说,也并不算特别难,毕竟他上辈子其实是个搞零售的商人,对于商事多少有些心得,再加上远超这个时代的商业理念,他可以做到一些旁人寻不到的事情。 当然了,即便如此,以他现在的家底,也不可能莫名其妙就让马家破产。 他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不过在机会到来之前,他需要先做好必要的准备,比如说了解市场。 这些米价的数据,是沈毅这两天走访了三四家米行米铺,以及与茶铺里那些百姓闲聊,得出来的数据,总体上来说还是很精准的。 正当沈某人窝在自己憋坏水的时候,他的院门被人敲响。 门外面,沈三郎的声音响起:“老七,开门。” 沈毅…或者说沈毅兄弟俩,是有一个单独的小院子的,这个小院子是父亲沈章留下来的家业,这几年时间里,沈毅与小弟沈恒就一直住在这个小院子里,与沈陵并不住在一起。 不过两家离得很***日里只要沈毅在家,兄长沈陵那边都会有人来给他送饭。 听到兄长的名字,沈毅从地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来到了院门口,打开了院门之后,手中拎着一个食盒的沈陵,迈步进了沈毅的小院子,然后把食盒放在了院子里的小桌上,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沈毅看了看食盒,微笑道:“从前都是三兄家里的仆人过来送饭,怎么这一次三兄亲自来了?” “你嫂子给你熬的鸡汤,一大早就起来忙活,刚弄好,特意让我给你送来。” 沈毅在兄长对面坐下,看了看食盒,又看了看沈陵,哑然一笑:“今天是什么日子,这样辛苦三嫂?” 已经坐下来的沈陵,看了看自己对面的沈毅,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你嫂子是怕你意志消沉,让为兄来劝一劝你。” 沈三郎看了看沈毅,缓缓说道:“老七你从县衙出来之后,至今已经十余天了,为兄问过严大夫,严大夫说你的伤恢复的不错,已经大好了。”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问道:“既然伤好了,为何不去书院读书?” 沈毅愣了愣,刚想说话,就听到沈陵继续说道:“为兄知道,大抵是钱通的事情让你心里不舒服,但是这件事过去便过去了,咱们要向前看。” 大概四天前,陈清一案结案,江都县衙报府衙,最后裁定钱通失手杀人,流三千里。 如范东成所说,钱通并没有因此偿命。 沈陵以为这件事让自家兄弟受打击了,因此才来安慰安慰。 他看向沈毅,面色严肃了起来。 “老七你应该也知道,为兄不是读书的材料,咱们家上一代人还有我父围观,而到了咱们这一代,便只剩下你一个人有读书的天分了。” “沈家的将来,还要落在你的肩上,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卸担子。” 同乡同科尚且要互相帮扶,更遑论同宗同族了。 因此宗族里出一个有出息的人物,对于家族来说十分重要。 沈家的上一代,也就是沈陵的父亲沈徽,今年已经五十岁了,还在县令任上,不出意外的话,将会止步县令这个位置,不太可能再进一步。 而自小能读书的沈毅,就是沈家下一代的读书种子。 沈七郎闻言,哑然一笑:“三兄误会了,我不去书院读书非是因为旁人,只是有些事情要办。” 他抬头看了看沈陵,见沈陵依旧皱着眉头,便开口道:“这样罢,小弟明天就去书院,行了罢?” 听到这句话,沈陵眉开眼笑,打开食盒,鸡汤的香味顿时冒了出来。 “来,先吃饭,尝尝你嫂子的手艺。” 沈毅点头,接过筷子,然后看了沈陵一眼,突然开口道:“对了三哥,你有没有想过做生意?” 第二十五章 腿越来越粗了 沈毅将来肯定是要做官的。 在帝制时代,除了造反以外,做官是唯一的一条黄金大道,按照沈毅这几天了解的情况看来,这个大陈王朝暂时没有什么造反的空间,也没有什么让他造反的理由,于是乎目前摆在沈毅面前的就只剩下这一条路。 做官就不能经商,不能“与民争利”,但是官员的家属却可以经商。 听到了沈毅这句话,沈陵瞪大了眼睛看着沈毅,然后连连摇头,没好气的说道:“老七你在说什么胡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的脾性,也这些年连年考生员不中,已经让他老人家哪哪看不顺眼,要是再自甘堕落跑去做生意,他老人家回江都之后非把我活活打死不可。” 沈陵的父亲沈徽,乃是举人出身,补官多年走关系才补了一个县丞,其后在官场厮混了近二十年才混到知县的位置上。 老爷子因为功名问题,在官场上吃了大亏,一辈子没有办法上进,因此他对功名充满了执念,非要让儿子考进士不可。 但是沈三郎沈陵并不怎么争气,在江都读书多年,不仅没有考中进士,至今连一个秀才功名都没有。 因此沈陵才说自己不是读书那块料,把希望寄托在沈毅身上。 沈毅看了看兄长,然后微笑道:“兄长倒也不必亲自下场,我记得嫂子家里应该有兄弟,让他们出面去办事就是,兄长遥控一下,入个干股,挣钱了一起分钱就是。”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开口道:“反正兄长也无心科场,总要找点事情做不是?” 听到这里,沈陵歪头想了想,然后说道:“这倒也是,我爹整天写信过来,让我专心学问,但是那些狗屁倒灶的圣贤书,我是一个字也读不进去了。” 说到这里,沈老三挠了挠头,看向沈毅,问道:“只是这江都城里做生意的人家也不知道有多少,咱们生意做成了还好,要是做不成,赔了家底,恐怕不太好向父亲交代。” “这个兄长放心。” 沈毅微笑道:“小弟这几天就是在想这件事,等过些天我思虑成熟了,保准给兄长一个稳赚不赔的营生,只是兄长到时候挣了钱,须得分润一些给小弟才成。” “若真是稳赚不赔,自然少不了兄弟你的。” 听到能挣钱,沈老三便来了兴致,拉着沈毅说了半天,一直到一罐鸡汤喝尽,沈三郎才恋恋不舍的提着食盒离开。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不喜欢钱,沈陵自然也是如此。 老爹一心想让他考学,不让他干别的营生,他这些年在江都的吃穿用度,都是做县令的老爹从外乡寄回来,这种啃老的感觉,让沈陵觉得很不好受。 如果能自食其力,甚至可以赚钱,他自然是不会推拒的。 ………… 次日清晨,答应了沈陵要回去读书的沈毅,一大早送走了去读书的沈恒之后,便收拾了几件应季的衣裳,又带上了随身常看的几本书放在书箱里,然后背着书箱,准备回书院读书。 甘泉书院在城外,江都城也不算很小,如果纯靠步行,恐怕要走个小半天,但是沈陵刚推开院门,就看到一辆马车停在自家门口,马车上的沈陵冲着沈毅挥手道:“三郎快上车,为兄送你去读书。” 沈七看着眼前很是热情的沈毅,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自己这个兄长的性子,还真是有些跳脱。 有了交通工具,没过多久马车就在甘泉书院门口停下,沈毅背着书箱跳下马车,然后对着沈陵拱手道:“兄长保重,来日得空了,我再回家探望兄嫂。” 甘泉书院作为江都最出名的书院,不仅有沈毅这种没有功名的学生,甚至还有秀才和举人老爷在这里读书,只是相比较来说,书院对秀才和举人管束不严,而沈毅这种学生进去之后想要再离开,就需要向师长告假,或者等到书院休沐。 沈陵大咧咧的对着沈毅摆手:“老七你好生读书,等你考中生员了,为兄给你摆酒三日庆祝。” 沈七郎微笑点头,转身去了。 等到沈毅转身之后,马车上的沈陵伸手挠了挠头,小声嘀咕了一句:“老七经历一场大变之后,几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真是古怪…” “不过这个性子也好,性格沉稳一些,便能定下心来读书,也不会再去惹事…” 从前的沈毅,是个有些不谙世事的书呆子,除了读书之外,几乎什么都不会,但是经过陈清一案之后,沈毅的性格与从前判若两人,变得沉稳平和。 回到书院之后,沈毅先是要去与自己的先生打招呼。 进入到甘泉书院之后,关于书院的记忆,慢慢涌上沈毅心头。 沈毅的先生是一个老生员,今年已经四十来岁了,中了秀才之后屡试不第,无论如何也考不中举人,因为学问深厚,便被请到了甘泉书院教书,专门教授沈毅这些没有功名的少年人。 目前甘泉书院的学生,大概在二百人左右,其中半数是沈毅这种没有功名的少年,另外一半则是秀才或者举人老爷。 按照书院的规矩,沈毅这种少年学生如果连考四次不能中秀才,就会被开革出书院,自己回家读书。 大陈的规矩,县试府试院试,都是三年两次,因此甘泉书院的这个规矩,实际上的意思就是,六年之内不能中秀才,就会被书院开除。 甘泉书院的教学质量十分不错,再加上这种淘汰制度,导致书院的成绩也很不错,几乎每一届科考都会出一两个甚至三四个进士。 而让甘泉书院名声大噪的是十四年前那场科考,甘泉书院一共有十一个举人上京应试,有七人中了进士,一时间在江都传为佳话,被人称为甘泉七子。 甘泉书院办学至今,已经有一百多年时间,在每一届都有进士的情况下,朝廷里就有不少甘泉书院出身的官员,甘泉书院的后学末进考学之后进入官场,也会多多少少受到一些照顾,在甘泉七子之后,甚至隐隐有了成派系的味道。 原来的沈毅,已经在书院里待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对于书院还算熟悉,很快就在书院里找到了自己的老师,郑先生。 郑先生是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人,留着两撇长须,皮肤白净,见到沈毅回来,他颇为高兴,拉着沈毅的袖子问东问西,确定沈毅没有什么大碍之后,便让沈毅回学舍里休息,并且告诉沈毅,最近几天可以在学舍温书,不必去学堂上课。 因为原来的那个沈毅,已经把四书五经以及一些该读的书读到了倒背如流的地步,只差一些作文章的功夫,就可以参加县试了,因此不必每天都去学堂读书。 他到书院里来的功课,也就是每过几天写一篇文章给先生斧正,再读一读考官曾经写过的文章,以及历年县试案首的文章。 回到了学舍之后,沈毅把书箱放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床铺,然后默默的坐在了书桌边上。 “甘泉书院,江左士人…” 沈七郎呵呵一笑:“陆先生的腿越来越粗了。” 第二十六章 跑的快一些 沈毅的身体并不好。 沈家虽然没有到缺衣少食的地步,但是沈毅自小身体就有些羸弱,而且有些太瘦了。 正是这个有些羸弱的身体,才让沈毅在县衙没有扛过去,身死大牢之中,迎来了这个新的沈毅。 现在的沈某人接手这个身体之后,自然不能再坐视身体孱弱下去,先前身体还在养伤,没有办法锻炼,但是入住书院之后,他身上的伤就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 因此,沈毅在学舍里给自己制定了一个非常规律的锻炼计划。 首先是吃肉。 这一点没有什么问题,因为甘泉书院并没有后世学校里的那种食堂,秀才们与举人老爷们平日里也就是在这里聚一聚,然后就可以自由离开去城里吃饭,至于住在书院里的少年学生们,一般都是自己做饭吃,或者是有人给送饭过来。 当然了,有市场的地方就有生意,每天饭点的时候都会有不少小摊小贩,在书院门口旁边的的一处空地上摆摊卖饭,那些家庭条件宽裕的,便会出来买饭吃,学院是不会管的。 沈毅虽然自己会做饭,但是自己一个人烧饭实在是麻烦,再加上书院门口有卖饭的地方,也用不着自己去烧。 除了吃饭之外,更重要的是锻炼身体。 于是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甘泉书院每天一大早,就会有一个少年双手握拳,绕着书院跑上三圈,跑完三圈之后,少年便会去书院门口吃饭,然后继续绕着书院再跑三圈。 一连四五天都是如此。 这种在这个时代略显怪异的举动,自然引起了一些人的议论,尤其是有不少人认得沈毅,知道他前段时间身陷命案,刚从牢里出来没多久。 于是乎,书院里就有人传,说沈七在牢里被打傻了,现在有些不正常了。 也有一部分取笑沈毅哗众取宠。 不过对于这些风言风语,沈毅本人是不在乎的。 他现在必须要把自己的体能锻炼上去,毕竟…… 这个时代是可以有很多老婆的… 虽然将来他会不会有很多老婆,现在还是未知之数,但是趁现在年轻,总要为将来做打算的嘛。 这天,沈毅照常晨跑,晨跑结束之后,便回学舍擦洗了一番身子,换上了一件干净衣裳,然后从桌子上拿起一篇昨晚上写好的文章,朝着陆安世所在的院子走去。 经过上一次交谈之后,陆安世对沈毅明显上心了不少,这位江左大儒还亲自考校了一番沈毅的学问,并且给他布置了一篇文章。 这个时代的科考制度,虽然考试流程与明朝类似,但是考试的内容是不太一样的,除了考官临时发挥之外,主要的科目有三个。 帖经,墨义以及策论。 帖经很简单,就是从圣贤书里摘录一段,让你完形填空。 墨义是阐述圣贤书中某个段落的意思,大约与翻译类同。 第三个科目,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科目,则是策论。 相比较来说,前两个科目都可以完全靠死记硬背,毕竟圣贤书的注释,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只要多看看那些大贤的注释,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最难的就是策论。 策论则是论述当前存在的政治问题,写出一篇文章,交给考官评判。 之所以科举制度会形成这种变化,主要是因为六十年前的那场“元熙南渡”。 元熙皇帝身陷北蛮,朝廷被迫放弃燕都,搬迁到了现在的都城建康。 搬到建康之后,北境蛮族不依不饶,带兵南下,意图马踏中原,让大陈朝廷上下官员战战兢兢,朝野之间竟然没有一个人有办法退敌。 于是,当时带着朝廷搬迁到建康的元德天子昭告天下,求抵御北蛮之法,最终一个读书人来到建康,面授天子退兵之法,天子依法施为,成功退却北境蛮兵,保住了大陈的半壁江山。 自那之后,策论便成为大陈科考的主流,几十年来几乎每一届科考都会考学子策论。 按照朝廷的说法,就是“问政于天下”。 沈毅这么多年都在读书,对于他来说,帖经墨义都不是什么问题,因此陆夫子给他出的便是策论,策论的题目是“边患”。 边患,是大陈王朝经久不衰的话题,六十年来一共二十三次科考,二十次正科,三次制科,其中以直接以边患为题的策论,就多达三次,与边患有关的题目,更有五次之多。 因此,六十年来,边患这个题目被无数读书人写过,基本上已经写烂了,但是不管旁人写过多少遍,这个题目还是每一个读书人必须要写的题目之一。 沈毅这些年读书,这方面的策论集也不知道看了多少,这篇文章他只花了一晚上时间,便写了出来,简单修改之后,就要拿去给陆夫子斧正。 来到了陆夫子院门口敲响了院门之后,仆人很快领着沈毅进到了陆安世的书房之中,这会儿陆安世正坐在书桌上写些什么东西,抬眼看到沈毅进来,他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椅子,开口道:“你先坐,等老夫写完这篇文章。” 沈毅乖巧点头,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 约莫过了一柱香之后,陆安世依旧在埋头书写,时不时皱一皱眉头,很是入迷。 “爹。” 书房外,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 陆安世停下毛笔,看向沈毅,开口道:“老夫在写一篇很重要的文章,不能分心,你出去与她说,让她晚一些再来。” 沈毅连忙点头起身,小心翼翼的来到了书房门口打开房门,然后迈步走了出去。 他已经做好了抱大腿的习惯,既然决心要抱大腿,就要听话懂事一些。 推开房门之后,沈毅就看到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约莫十六七岁的姑娘站在书房门口。 这姑娘皮肤白皙,柳叶眉,大眼睛,唇红齿白,正是陆夫子的独女陆小姐。 此时这位陆小姐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估计是来给陆安世送吃的。 沈毅看着陆小姐的面容,愣神了一个呼吸,然后微微欠身,行礼道:“见过陆小姐。” 这位陆小姐,是“沈毅”与陈清共同的梦中情人。 不过现在的沈毅与原先那个沈毅已经不能说是一个人了,因此只是失神了一瞬间,就回过神来。 “沈公子也在。” 陆姑娘看了看沈毅身后的书房,轻声道:“我爹呢?” “先生在里面写一篇文章,叮嘱过不能打扰,他让小姐过段时间再来找他。” 陆小姐“噢”了一声,把手里的食盒递在了沈毅手上,然后开口道:“这是我给爹做的点心,你一会儿转交给他。” 沈毅两只手接过食盒,然后对着陆姑娘轻声道:“多谢小姐救命之恩。” 先前沈毅就一直想跟这位陆小姐当面道谢,只是这几天都没有碰到,如今终于碰到了,自然要好好谢谢她。 如果不是她,沈毅很难从大牢里脱身。 陆姑娘睁着大眼睛,上下打量了一遍沈毅,然后轻声道:“沈公子太客气了。” 说到这里,她用好奇的眼神看了看沈毅,问道:“对了沈公子,我听说你这几天,每天都绕着书院跑步…” “书院里的人都在议论你呢。” 这种问题,如果是寻常人可能会有些刚才,但是沈七郎面不红气不喘,正色道:“回小姐,我是为了跑得快一些。” “这样,下次范东成他们再作恶,便追不上我了。” 第二十七章 老愤青 提起范东成,陆小姐先是一怔,然后叹了口气,开口道:“陈清陈公子,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可惜了…” 当初陈清与沈毅,乃是同窗好友,两个人的家庭条件虽然都一般,但是相比较沈毅来说,陈清的性格要开朗一些,见到陆小姐之后,便隔三差五给陆小姐写信写诗。 陆小姐对于他的信都没有回复,但是陈清颇有诗才,对于他写的诗陆姑娘还是十分欣赏的。 后来就因为她给陈清回过一封信,陈清就被范东成等人记恨上,也才之后被殴打致死的事件。 对于陈清,陆姑娘并没有什么儿女之情,只是单纯觉得有些惋惜。 陈清学问很高,本来已经决定报名明年的县试,以他的才华只要不出意外,就一定会中秀才,举人进士虽然不敢说,但也不能说没有机会。 这样一个人,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少年才俊。 可惜的是,这个少年才俊还没有来得及施展才华,就倒在了书院之中,倒在了同窗拳下。 沈毅也点头,跟着叹了口气。 “陈清…的确可惜,少年夭折。” 陆姑娘显然并不知道陈清之所以会招上范东成等人,根本原因是因为她,因此对于陈清之死,她目前也只是觉得有些可惜而已。 与沈毅说了几句话之后,陆姑娘便看着沈毅手中的食盒,开口道:“好了,爹爹在忙,我便不去打扰他了,师兄你帮我把这些点心带给他,让他好好吃饭,不要一写东西就废寝忘食,饥一顿饱一顿的,伤身体。” 沈毅接过食盒,微微点头道:“小姐放心,我一定转告先生。” “先生…” 陆小姐看向沈毅,问道:“我爹收你做学生啦?” “还没有。” 沈七也不尴尬,微笑道:“山长是书院所有学生的先生。” “厚脸皮。” 轻声说完这句话之后,陆姑娘这才转身离开。 等到她走出五六步,又停下脚步,朝着身后看了一眼,这个时候沈毅已经推开书房房门走了进去,人影也已经消失不见了。 “真是个怪人…” 说完这句话,陆小姐才踱步离开。 她之所以说沈毅是怪人,因为沈毅对她的称呼变了。 她从长成之后,因为容貌姣好,很受书院学子的喜欢,再加上她是江左大儒陆安世的嫡女,江都城里的不少公子哥,也千方百计的追求他,这些甘泉书院的学子们,但凡见到她,都会嬉皮笑脸的称呼一声“师妹”,用来套近乎。 原先的沈毅也是如此。 沈毅虽然胆子小,但是见到陆姑娘的时候,也是口称师妹。 但是现在的沈毅,却没有称呼她为“师妹”,而是称呼她为“小姐”,隐约变得生分了一些。 正是因为这种生分,才让陆姑娘心里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她并没有纠结太久,只是微微皱眉之后,就迈着步子回自己房间里去了。 ………… 陆安世的书房里,苦等了大半个时辰的沈毅,终于等到了陆安世把手中的文章写完,这位陆夫子写完文章之后,将这几张纸都吹干墨迹,小心翼翼的收进了信封里,然后拿起毛趣÷阁,在信封上写下了这么一行字。 “建康户部吾兄赵昌平收。” 站在旁边持弟子礼的沈毅,一不小心瞥到了这一行字,心里难免有了一些小心思。 看来…… 这位陆院长并不是完全不问世事,专心学问,即便这篇文章是与京城的这位户部官员“探讨学问”,那也说明最起码他们之间是有联系的。 写完这几个字之后,老陆把信件放在桌子一边,然后抬头看向沈毅,开口道:“让你写的策论,你写了?” 沈毅这才从怀里取出自己已经写好的作业,两只手递在陆安世面前,微微低头道:“先生,学生写好了。” 对于沈毅的这个称呼,陆安世并没有多说什么,他从沈毅手里接过这篇策论,先是简单看了一遍,然后便提起桌子上的朱趣÷阁,在沈毅的文章上写写划划,指出文章中的错漏之处。 点评完了文字上的错漏之后,陆夫子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文章,然后指着文章上的一行字,抬头看向沈毅,沉声道:“这段话,你重新念一遍。” 沈七老老实实的开口道:“夫战者,不能久攻,亦不能久守,久攻不下则自尽其力,乃至民生凋敝,国力倾颓。” “久守则授人以缰,任敌牵扯,敌攻一处我救一处,乃至于左支右绌,顾此失彼……” 这段话,是沈毅本人对于战争的一些基础理解,虽然粗浅,但是多少有些道理,因此沈毅写策论的时候,就把这句写了进去。 读完这段话之后,沈七郎垂手而立,老老实实的问道:“先生,这段话有什么问题么?” 陆夫子看了一眼沈毅,然后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些话,你自己心中想一想,念一念也就罢了,但是千万不要到处说,更不要写在策论上,不然你就算能中秀才,也绝对不可能中举人,更不可能中进士!” 沈毅是个聪明人,听到这话之后立刻就明白了大半,他看向陆夫子,问道:“朝廷…只想固守,不想反攻?” 到今年的洪德五年,大陈王朝丢失北疆,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十年。 起初,大陈的君臣还戮力同心,想要夺回故土失地,但是根本不是北蛮的对手,两三次大败之后,朝廷被打的筋断骨折,再没有了当年的雄心壮志。 如今六十年过去,至少两代人故去,朝廷的皇帝都换了四个,大陈彻底熄灭了归还故土的念头,没有了当年的雄心壮志。 “朝廷……” 陆夫子闷哼了一声,冷笑道:“朝廷现在都想要把建康正式定为国都了,哪里还有半点北伐的念头?” 大陈的国都在燕都。 即便是元熙南渡之后,朝廷也依旧把燕都定为国都,把建康定为陪都,就这样,建康当了整整六十年的陪都。 一直到现在,还有一部分人并不把建康成为京城,依旧称为建康。 比如说陆安世。 他给京城写信,信封上就写了建康,而不是京都。 沈毅站在陆安世面前,若有所思。 自家这个院长…是个愤青啊。 确切来说,是个老愤青。 沈七郎想了想,然后继续问道:“先生的意思是,朝廷里已经不允许出现主战的声音了?” 陆安世深呼吸了一口气,闷哼道:“建康有那个一心享乐的杨相爷在,哪一个敢说与北蛮开战?”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向沈毅,低声道:“七郎,你记住了,以后科场策论,莫要写这些,但是…” “也不要把这些给忘了。” 陆夫子声音低沉:“朝堂里的衮衮诸公,都已经被建康的繁华迷花了眼,忘记了当年那个统御九州的大陈了!” “大陈的将来,还要落在你们这些年轻人身上!” 第二十八章 赵公子 看着满脸严肃的陆夫子,沈毅跟着叹了口气。 “先生,王业不偏安。” 沈七郎低眉道:“偏安一隅,最终只有亡国的下场,这么浅显的道理,朝廷里的诸公都应该能够看得明白才是,即便咱们这一代人能够偏安一隅,子孙后代也会因为我等今日的踯躅不前,受尽苦楚。” 其实沈毅刚到这个世界并没有太长时间,因此并不像陆安世这样“愤青”,再加上朝廷的事情现在距离他还太远太远,他并不想管,也没有资格去管。 只不过在陆夫子面前,该说的场面话还是要说的,毕竟眼前这个甘泉书院的山长,表面上是个无官无职的布衣,但是在朝中的影响力绝对不小,万一…… 万一将来,沈毅去建康考院试乃至于乡试会试的时候,主考官是“甘泉派”出身,那么有陆夫子这层关系在,沈毅的路就会好走很多了。 攀关系嘛,自然要顺毛捋,总不能当着陆夫子的面说北伐的坏话,真要是如此,恐怕连考试都不用考,就被赶出书院了。 陆安世盯着沈毅的文章看了许久,然后微微低眉,叹息道:“王业不偏安,可大陈已经偏安一个甲子了,如今的大陈,还是王业么?” 这句话,沈毅没有回答。 陆夫子沉默了一会儿,又把目光放在了沈毅的文章上,从头到尾重新看了一遍,又指出了几个错漏之处,然后看向沈毅,开口道:“七郎,你现在的学问,考生员应该问题不大,回头我与你的老师打声招呼,你就不用每天在书院里读书了,闲暇时候可以出去走一走,这一次县试如果你不愿意参加,那便等到下一次,等到县试的时候,老夫会让书院里的先生替你作保。” 考试是要两个秀才作保,才有资格参与县试的,如果是一般私塾,老师都只是童生甚至童生也不是,便不能替学生作保,就只能找县里的秀才作保,一般作保的时候多少要给一些钱财。 事实上,这也是很多秀才重要的收入来源之一。 甘泉书院就不存在这个问题,甘泉书院有不少老师都是秀才,也有举人老爷在这里教书,甚至偶尔还有一些书院出身的进士回到这里给后学末进讲学。 沈毅连忙点头答应。 陆夫子把这篇文章收好,递还给了沈毅,沉声道:“世事洞明也是学问,江都府学官的文章,还有江南省学官的文章,你闲来无事多读一读,对你考学是有裨益的。” 陆夫子乃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他早年考学的时候,也经历过沈毅这个阶段,说的话都是金玉良言,沈毅连忙点头答应,低头道:“先生的话,学生都记下来了。” “嗯。” 陆安世点头道:“你且去罢。” 说到这里,陆夫子顿了顿,抬头看向沈毅,沉声道。 “那…范东成等人,最近一段时间应该不会再来书院了,即便过来,应该也不会再寻你的麻烦,若他们还敢在书院胡来…” “不要跟他们纠缠,尽快脱身,来这里寻老夫。” 陆夫子微微叹息:“这几天,老夫看了看陈清所写的文章,也是一个读书种子,着实可惜了。” 提起陈清,陆安世又闷哼了一声。 “那几个人殴杀同门,伤了咱们江都的斯文元气,天公必不饶他们。” 沈毅低头道:“先生说的是,天老爷都瞧着呢。” …… 有了院长打的招呼,沈毅在书院的日子就舒服了许多,他不必每天去学堂读书,闲来的时候可以去江都城里闲逛。 江都是京畿重城之一,也是两淮富商汇聚之地,在整个江南一地,除了现在的京都建康之外,江都的繁华可以排进前三,乃是著名的江南烟花之地。 在这个时代,繁华之地除了商业繁荣之外,青楼楚馆自然更为繁荣,江都乃是江南一地出了名的销金窟,自古就有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江都的说法。 江都城里,青楼楚馆主要聚集在北城,沿着玉带湖湖畔,到处都是亭台楼阁,到了晚上的时候,这里就会热闹非凡,此时不管是那些富得流油的富商,还是衙门里的官老爷,都会卸下白天的伪装,跑到这里来享受江南女子温柔。 而这天晚上,在玉带湖湖畔的望湖楼三楼雅间里,江都知府陈裕,穿上了一身淡青色衣裳,正在这里请客吃饭。 值得注意的是,这位江都知府,并没有坐在主位上,而是落座次席。 这就说明,今天这顿晚宴的主人,地位比陈知府还要高。 雅间里,两个身材苗条的清倌人怀抱琵琶,声音婉转动人,很是动听。 陈知府伸手倒了杯酒,敬向坐在主位上的一个年轻公子,微笑道:“赵公子,这二位都是玉带湖畔的名角,公子今天晚上如果有兴致,稍候我便让人把人给你送去。” 这个年轻公子,看起来也就是二十二三岁,穿了一身蓝色长袍,身材有些微胖,脸上还有零星几个没有完全褪去的痘印,他看了一眼陈裕,然后端起酒杯,与陈裕碰了一杯,微笑道:“陈府尊,这样恐怕不太合适罢?” “没什么不合适的。” 陈裕正色道:“这二人素来卖艺不卖身,今日仰慕公子才华,才愿意自荐枕席,这是一件佳话,再合适不过了。” 这位“赵公子”眯着眼睛笑了笑,然后开口道:“既然是佳话,那就多谢府尊款待了。” “应当的,应当的。” 见“礼物”已经送了出去,陈知府心中松了口气。 在官场上送礼也是很有讲究的,有些人好色,有些人爱财,不过只要是送年轻人,一般送女人百试百灵。 礼物既然已经送了出去,那接下来就好说话了,陈知府再一次给赵公子满上,两个人碰了一杯之后,陈府尊看了赵公子一眼,开口道:“赵公子,咱们江都粮仓今年存粮可不多了…” 赵公子放下酒杯,淡淡的看了一眼陈知府,淡然一笑:“府尊放心,户部没有打算从官仓调粮,这一次户部拨了钱,由国库出钱在京畿买粮,江都一带富得流油,腰缠百万的富商比比皆是,难不成买粮都买不到?” 这个赵公子姓赵名愈,乃是户部的一个主事,这一次奉命来到江都,想要从江都买一些粮食回去。 户部主事,只是个六品官,级别是远低于身为江都知府的陈裕的,如果是普通的户部主事,陈知府理都不会理,但是能够年纪轻轻能够当上户部主事,并且能够拿到来江都督粮这个肥差,说明这位赵公子身后能量巨大。 陈府尊低眉想了想,然后开口道:“如果是这样,那大概没有什么问题,陈某明日就召集江都的各大粮商,共同商议此事。” 赵公子看了一眼陈裕,微笑道:“陈府尊,国库现在也不宽裕,这江都的粮价,府尊可要替朝廷多费点心。” 陈裕微微低头,开口道:“公子放心,我一定替朝廷多多争取。” “我只说一句。” 赵公子低眉道:“这是军粮,抵御北蛮用的。” 第二十九章 消息灵通田老八 “军粮…” 陈知府微微皱眉,他看了一眼赵公子,问道:“朝廷…要打仗了?” 赵公子这会儿的目光在两个琵琶女身上,听到陈知府的问话之后,有些无奈的说道:“现在才五月,只今年北蛮就两次兵临淮河,派使者来京城威逼圣驾,想要让朝廷给他们上贡,他娘的,真是越发无法无天了。” “就连京城里的相公们,也被弄出了火气,想要在淮河增兵了。” 说到这里,赵公子看了一眼陈知府,继续说道:“太后娘娘想要停了与北蛮的互市,断绝沟通,被几个相公拦了下来。” 当今的皇帝陛下,今年才十几岁,尚且没有到亲政的年龄,朝廷里的事情,都是由太后娘娘以及几位相公商量着来,不过天子年幼,很多事情不得不倚仗大臣,一个太后娘娘很难压得住那些根基深厚的相公们。 “断绝互市…” 陈知府若有所思,然后低声道:“这怎么可能?朝廷里的那些官员们,几乎每一家都在做生意,哪一家与北蛮没有往来?断了沟通,就是断了他们的钱路…” 赵公子看了一眼陈知府,呵呵笑道:“这话是陈府尊你说的,我赵某人可没有说。” 陈知府自知失言,端起酒杯与赵公子碰了一杯,笑了笑:“都是自己人,因此才信口一说,公子不要当真。” 两个人喝完这杯酒,陈知府抬头看向了两个琵琶女,挥手道:“罢了,你们且下去洗个干净,等会直接去赵公子房里,不用在这里伺候了。” 两个琵琶女对视了一眼,纷纷站了起来,对着陈知府和赵公子低头行礼,然后扭着腰下去了。 赵公子的目光,一直放在两个琵琶女的屁股上,一直等到两女走远,他才低头喝了口酒,赞叹道:“这江都女子,味道与京城的是不太一样,有风韵多了。” 陈府尊呵呵一笑,没有接话,然后提着酒壶给赵公子倒了杯酒,开口道:“赵公子,这江都粮价可不便宜,未知户部是按市价来买,还是按官价来买,如果按官价买,那些粮商可能会藏着掖着,不愿意卖粮。” “不愿意卖粮?” 赵公子微微冷笑。 “那愿不愿意抄家?” 官府衙门,归根结底是一个暴力机器,对于暴力机器来说,它愿意跟你讲道理,那是官老爷的慈悲,它要是不愿意跟你讲道理,其实也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了。 道理很简单,扬州距离淮河很近,也就是说距离北蛮境地也很近。 虽然北蛮与大陈乃是仇敌,但是六十年时间里,不可能每年都在打仗,事实上这六十年时间里,双方大部分时间是和平状态,彼此之间互相贸易,互通有无。 这些扬州富商,几乎每一个都在北蛮有生意。 抓住一个,扣他一个私通北蛮的罪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上门抄家了。 “公子误会了,陈某不是这个意思。” 陈府尊看了赵公子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陈某的意思是,这一次购粮,或许可以有两个价格。” 这是想赚差价,赚朝廷的差价。 赵公子看了看陈裕,笑道:“怎么,陈府尊想发财?” “不不不。” 陈裕微微摇头,开口道:“公子,这件事陈某会全力配合你去办,而且分文不取,这其中的钱,尽数留给公子,只是…公子回京之后,带一份给杨公子就是。” 杨公子,京城宰相杨敬宗之子,而宰相杨敬宗,正是江都知府陈裕的恩师。 陈裕能在这个年纪,坐上江都知府这种肥的流油的肥差上,他的老师在背后出力不小。 听到这句话,赵公子赵愈闻言,似笑非笑的看了看陈知府,然后呵呵一笑:“看来陈府尊不是想发财,而是想升官了。” “非是想升官,但尽一份孝心而已。” “好。” 赵公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这件事,就按陈府尊说的去办。” 说完这句话,他对着陈府尊拱了拱手,微笑道:“异日陈府尊入阁拜相,还请多多照拂。” “不敢当。” 陈裕低头还礼:“我与赵公子同气连枝,只能说是互相帮扶…” 赵公子哈哈一笑,开口道:“好一个互相帮扶,那两个琵琶女想来此时正缺帮扶,本公子帮扶她们去也。” 陈裕闻言,露出了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低眉道:“公子玩得开心。” ……………… 次日,陈裕将江都府的十余位粮商,都请到了知府衙门议事。 这一次议事,足足议了一个上午,一直到中午十分,这些粮商才愁眉苦脸的从知府衙门里走出来。 等到下午的时候,一条小道消息,就在江都城里不胫而走。 朝廷要从江都调拨军粮! 这个消息传的很快,只半个下午,就几乎传遍了整个江都。 此时的沈七郎沈毅,正在江都城里一处茶馆里喝茶,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一身布衣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很是健谈,坐在沈毅面前,喋喋不休。 这是沈毅在茶馆里认识的朋友,姓田,名叫田伯平,因为家里行八,外号八爷,因为脸上有一条刀疤,很多人都理解为疤爷。 最近小半个月时间,沈毅经常在江都城各个茶馆喝茶,一来是了解这个时代,这座城市,二来也是为了获取一些对自己有用的消息。 每一次喝茶,沈毅几乎都能见到这个八爷,有一次沈毅来了兴致,便请他喝了顿酒,两个人就也认识了。 这会儿,田老八正坐在沈毅对面,面前摆着一壶酒,一碟小菜,兴致勃勃的跟沈毅说着江都城里的大小事情。 一壶酒喝了小半之后,这位八爷突然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沈老弟,有一个消息我只跟你说,你可莫要传出去。” 听到这句话,沈毅默默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好了田兄,这句话你见一个人说一次,就你这个大嘴巴,但凡是你嘴里说出来的消息,半个江都城都能知道。” “这个真是绝密的消息!” 田老八有些着急了,低声道:“这个说出去,要被官府追究责任的。” 沈毅低头喝了口茶,笑着说道:“那你说来听听。” “朝廷…要跟北蛮打仗了。” 田老八面色严肃。 沈毅微微皱眉:“何以见得?” 田老八表情变得神秘起来,他小声说道:“老哥哥收到了可靠的消息,今天上午,知府老爷把城里数得上好的粮商,一股脑都叫去知府衙门了,据说是官府要征粮…” 沈毅哑然失笑:“上午的事情,下午就传到田老兄你的耳朵里去了?那田兄你…” 说到这里,沈毅突然一愣,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若有所思:“消息传的这么快,说明有人故意在传…” 他转了转手中的茶杯,再一次皱眉。 “粮价要涨了…” 第三十章 涨价与抄家 这个时代,并没有管理物价的衙门,早年某位相公虽然弄过用来平衡物价的常平仓,但是新法并没有推行多久,就被废止。 这就导致了,一个地区的粮价极其不稳定。 丰年的时候,粮商低价收粮,但是却不会低价往外卖,而是把多余粮食囤积起来,以正常价格售粮。 等到灾年,或者是碰到特殊情况的时候,粮价疯涨,这些粮商才会将囤积的粮食拿出来售卖,即便那些新米变成了陈米,这个时候价格也要远超平时的新米。 这就是无商不奸的道理。 倒不是说商人里没有好人,只是好人赚不到大钱。 现在,官府要从粮商手中购粮,这些粮商便不得不卖,毕竟官府可不像小民百姓那样好欺,官府哪怕出再低的价格买粮,这些粮商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卖。 在这种情况下,亏钱是难免会亏一些的。 但是哪有商人愿意平白无故亏钱?于是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官府要大规模征粮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江都。 而且谣言里不是官府买粮,而是“征粮”。 这个消息传出来,就是告诉江都的老百姓,官府即将把粮食统统买走,很快江都城里就会粮食匮乏,从而制造恐慌,让老百姓们争相去粮行米行买粮食,或者是囤积粮食。 毕竟江都这个城市,已经是大陈有数的几个繁华城市之一,城里的百姓,基本已经完成了“城镇化”,也就是说他们名下大多都是没有田产的,即便有田产在乡下,自己也不会亲自打理。 在这种情况下,一旦米行缺粮,整个江都城百姓都要跟着挨饿。 “真是奸商啊…” 沈毅小声嘀咕了一句。 坐在沈毅对面的田老八,听到了沈毅的这句嘀咕,他伸手挠了挠头,开口道:“沈老弟,你这两句话,我怎么没听明白?”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 沈七郎淡淡的说道:“粮商们传出这个消息,无非是想告诉江都百姓,江都很快就要缺粮了,田兄现在就可以去米行粮行看一看,一些所谓的“聪明人”,这会儿已经在粮行门口排队买粮,准备囤积粮食了。” 田老八还是有些不解,他开口道:“如果朝廷非要从咱们江都征粮,那那些粮商手里没粮食了,涨价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怪不得他们。” 沈毅不屑的撇了撇嘴。 “田兄,江都只是大陈的一个府,并不是省,朝廷如果真要打仗,怎么可能只从江都一府调集粮食?” “军队要再多的粮食,分摊到各个府头上,也不会特别多,不可能把江都粮商的粮食统统弄走,只是那些粮商借机生事,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再刮一刮百姓而已。” 说到这里,沈毅目光转动,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放在了田老八面前,开口道:“田兄,我稍后就要回书院去了,书院的先生给布置了策论,这两天我恐怕不太好出来,你这两天多在外面走一走,帮我打听打听这一次征粮的情况以及…” “以及江都粮价的变化。” 沈七郎低眉道:“有什么情况,就写张条子,送到书院去给我,如果事情紧急,你就去书院找我。” 打探消息,是田伯平最拿手的事情,他伸手摸过沈毅放在桌子上的碎银子,伸手掂量掂量,然后眉开眼笑的说道:“整个江都城的事情,都逃不过我的耳目,沈老弟你放心,哥哥一定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给你打听的清清楚楚。” 沈毅对他笑着点了点头,起身结账离开。 这会儿还是中午,用不着太急着赶回书院,因此沈毅离开茶楼之后,就准备回家看看,刚到离自己家不远的巷子门口,就看到沈三公子沈陵,正指挥着一辆大架车,车上堆了差不多十几袋粮食。 这会儿已经是五月中,天气有些燥热,沈陵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指了指自家门户,开口道:“就是那一家,都给搬到那家去。” 沈毅愣了愣,然后上前对着沈陵拱手笑道:“三兄,你这是做什么呢?” 沈三郎用袖子擦了擦额头,抬头才看清楚是自家兄弟,他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听说朝廷要从咱们江都征粮,估摸着米价要涨,为兄就准备多备一些在家里,下午去米行买了四石米。” 说到这里,沈陵闷哼了一声,骂道:“他娘的,这些奸商,下午我才听到风声,刚去买粮,米价就翻了一倍有余!” 沈毅看向沈陵身后的一大车粮食,若有所思。 大陈一石粮,是一百五十斤,四石粮食就是六百斤,沈陵家里除了沈陵夫妇之外,就只有两个仆人,一个是沈家原有的老仆,另一个是沈毅的嫂子从娘家带来的丫鬟。 一共就四个人,六百斤粮食怎么着也够吃一年了。 沈七郎对着沈陵笑了笑,问道:“三哥,你买这些粮食花了多少钱?” “按照原来的米价,四石粮食也就是一两银左右,撑死了一两二钱。” 沈三郎心中有气,骂道:“这些奸商,四石米足足收了为兄二两八钱银!”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无奈的说道:“但是听说朝廷要从咱们江都大规模征粮,如果江都缺粮,粮价最少要涨到今年秋收,不得不多买一些。” 现在才五月中,距离秋收还有好几个月时间,在沈毅看来,粮价后续多半还要再涨,因此他早早的去买了一车粮食回来。 沈毅家里是寒门,但是沈陵家里就算不上寒门了,毕竟沈陵的老爹可是正儿八经的在任知县,即便不怎么贪钱,多多少少捞一点,也够沈陵小两口吃用了。 二两八钱…也就是二两半。 沈毅站在这一大车粮食面前,微微眯了眯眼睛。 正当沈毅思考的时候,沈陵拍了拍自己兄弟的肩膀,问道:“对了老七,你不在书院读书,怎么回家里来了?” “噢。” 沈毅回过神来,对着兄长笑了笑,开口道:“前两天书院里考策论,小弟得了个甲上,先生给小弟放假几天,这几天不必天天回书院,今天闲来无事,就回家里看看。” “我就说老七你是读书种子。” 沈陵拉着沈毅的衣袖,笑着说道:“正好,今天我买了两个蹄膀,让你嫂子炖给你吃了。” 他一边拉着沈毅的袖子,一边说道:“你嫂子上午还在家里做了一些点心,一会儿你带点去书院,送给陆夫子尝尝,也算是谢过人家的恩情。” 沈毅被拉着朝兄长家走去,然后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粮车,忽然笑了笑。 “三兄,不管朝廷是不是征调粮食,粮价如果再疯涨下去,某些奸商就该被抄家了。” 第三十一章 作死 田伯平虽然只是个在市井厮混的小人物,但是勉强也可以算是江都本地的地头蛇,而且他颇为守信,拿了沈毅的银子之后,第二天一大早,他便来到了甘泉书院门口。 书院不许等闲外人进出,但是守门的门房可以代为通传,没过多久,原本在自己宿舍里温书的沈毅,就来到了书院门口。 沈毅走出书院门口之后,先是左右看了看,见到正在大门口不远处站着的田伯平,连忙迈步走了上去,对着田伯平笑了笑:“田兄,这么早就有消息了?” 田老八点头,然后小心翼翼的左右观望了一下,问道:“沈老弟,有没有方便说话的地方?” 甘泉书院门口不远处,就有一个亭子,乃是当年甘泉七子中进士之后,知府衙门出资修建的,被称为七子亭。 沈毅往七子亭看了一眼,见亭子下面没人,便朝着七子亭走去。 “田兄,那里有个亭子可以说话。” 田伯平连连点头,跟在沈毅身后,进入七子亭坐下,等到坐下之后,这个江都的地头蛇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沈老弟,你托老哥哥打听的消息,老哥哥打听到了一些了。” “哦?” 沈毅笑了笑:“这么快?” “害,江都府里,就没有老哥哥不知道的事!” 田老八咳嗽了一声,压低声音说道:“老弟,我昨天在江都闲逛了一整天,听到一个在知府衙门做事的差官亲口说,朝廷并没有要强征江都的粮食……” “不是征粮?” 沈毅有些诧异,问道:“那昨天弄的满城风雨的,我家兄长都听到消息,去粮行花钱买了几百斤粮食堆在家里备用了。” “不是征粮,是买粮…” 田伯平看了看沈毅,神神秘秘的说道:“兄弟,听说是朝廷要打仗,户部那边需要筹集一些粮食,便派了个官到咱们江都来买粮,知府衙门要配合户部办事,因此才把那些粮商都给请去了知府衙门,想要跟那些粮商买粮。” 沈毅闻言,静静的看了看田伯平,问道:“田兄,这消息属实否?” “老弟,这你就是瞧不起老哥哥了。” 田伯平拍了拍胸脯,说话很是硬气。 “老哥哥没有把握的事,怎么会特意跑来与你说?” 说到这里,田伯平抬头看了看沈毅,问道:“对了沈老弟,你一个尚在书院读书的学子,突然关心粮价做什么?怎么,家里有办粮行的亲戚?” “开粮行的亲戚没有。” 沈七郎呵呵一笑,在心里暗自补了一句。 “开粮行的对头倒是有一个。” 收回心绪,沈毅看向田老八,低声道:“田兄,江都粮价一事,关乎我江都民生,本来我一个未有功名的书生,不该打听这些事情,打听这些事情也无用,但是我家先生却心系江都百姓…” 说到这里,沈毅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他知道田伯平消息灵通,以他的情报能力,应该知道甘泉书院的院长是谁。 “先生…” 田老八愣了愣,然后猛地看向沈毅,连忙起身。 “老弟…不对,公子你拜陆夫子为师了?” 对于这个问题,沈七郎一笑置之,并没有回应。 他现在实际上已经与陆安世有了师徒之实,但是并没有师徒之名,因此假模假样的装一下还没什么问题,却不能明目张胆的扯陆老夫子的虎皮,以免被大腿知道了不高兴。 不过他现在还是个无有功名的小书生,去关心江都的经济民生的确有些奇怪,因此他才把陆夫子给扯了出来。 而如果他想要用这件事做局,陆夫子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恭喜公子。” 田伯平也是个人精,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改换了称呼,他笑嘻嘻的对着沈毅拱了拱手,开口道:“替公子办事,乃是我的荣幸,公子将来飞黄腾达的,莫要忘了今日的田老八。” 这个时代,师徒关系是非常牢固的。 不仅是读书人之间的师徒,手艺人之间的师徒传承,也亲如父子,尤其是授业恩师,与亲生父母也没有什么区别,碰到三节两寿,是要提东西上门的。 而陆夫子,“退役”之前乃是正儿八经的五品官,还是五品京官,退休之后虽然回到了老家教书,但是做得可是甘泉书院的院长,以他的人脉关系,如果沈毅哪天真的入了他的门庭,拜他做了老师,别的不说,将来科考的时候,如果碰到了“甘泉系”的官员主考,考试难度最起码会下降三成。 要是侥幸当了官,进入了官场,那好处就更多了,有一大帮老前辈在朝堂上帮扶,做官的难度更是直线降低。 消息灵通的田伯平,自然知道陆夫子学生的“含金量”,因此才会对沈毅改变了态度。 “田兄说笑了。” 沈毅站了起来,对着田伯平拱了拱手:“田兄是江都城里的百事通,将来小弟在江都做事情,还要靠田兄照顾。” 田伯平闻言,满面红光。 “沈公子放心,我一定给你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的!” 沈毅咳嗽了一声,开口道:“田兄,陆先生不喜欢张扬,你出去办事,千万不要提他的名号,不然他老人家知道了,要寻你麻烦的。” 田伯平狠狠点头,重重拍了拍胸脯,转身去了。 大陈读书人地位很高,能被一个仕林大儒“重用”,他心里万分自豪。 沈大公子也很给面子,迈步送了田伯平几十步,让这位江都城里的地头蛇步伐更快了。 送走了田伯平之后,沈毅扭头走走回了七子亭下,他独自坐在亭子下面,抬头看着天空,有些出神。 “朝廷出钱买粮,而且不止是从江都一地买粮,也就是说江都粮商的粮食根本不会被买空,即便被买空了,朝廷给的钱也可以从外地买粮调来。” “哪怕朝廷买粮的价格再低,这些粮商至多也就是小亏,一些有背景的粮商,可能还不会亏…”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不愿意承担这部分损失,想要把这部分损失平摊到江都百姓头上,传播消息,让江都粮价凭空增长了两倍有余。” 想到这里,沈七郎在心里微微冷笑。 “贪婪至斯,真的是作死了。” 沈毅回过神来,从亭子下面起身,默默看向了江都城方向,微微低眉:“身为江都最大的粮商,马家不可能是一个单纯的商人,背后一定有个更大的利益集团,但是相对于这个利益集团来说,马家到底有多少份量,就很难说了。” 小声嘀咕了一句之后,沈毅看向了甘泉书院后山。 那里是陈清横死的地方,也是他被冤枉下狱的地方。 “陈清,你若是还没有走远,便睁大眼睛看好了…” 第三十二章 避风头 这一次朝廷买粮,户部一共调拨了三十万两银子,其中分摊到江都,也就五万两银子左右。 按照江都原来的市价,五万两银可以买二十万石粮食左右,不过既然是官府出面,便不会只买这么多,按照知府衙门给出的价格,这一次江都的粮商仍然要给二十万石粮食,但是官府只能出三万两银。 细算一下,大概是一文钱一斤粮。 这个价格,粮商是没有办法接受的,因为他们的成本也不止这些。 不过这些粮商家大业大,即便在这个生意上亏一些,也不会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就拿江都最大的粮商马家来说,马家一家想要拿出二十万石粮食可能有些吃力,但是马家一家出五万两银,是绝对没有什么问题的。 陈裕是个实干的知府,他很明白江都这些富商的家底,因此才会联合那位京城来的赵公子,直接昧了户部四成的银子,用六成的价格来跟当地的粮商买粮。 因为他清楚,江都粮商很肥,轻轻的宰一刀,对他们来说也就是擦掉一层油皮而已。 不过身为商人,自然是一点都不想亏的,于是乎在当天下午,这十来个粮商便联合起来商量出了这么一个对策,先是散播朝廷“征粮”的消息,然后集体涨价,想要把这一次吃的亏,转嫁到江都百姓的头上。 这是一个很常规的操作。 因为这一次,是江都知府衙门占了便宜,知府衙门是理亏的,这些粮商用官府征粮的借口坐地起价,知府衙门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要不生出什么乱子,这个时候知府衙门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去过问一夜之间翻倍的粮价。 反正距离秋收也没有几个月时间了,只要等到秋收,江都的粮价风波就会平息下去,对陈知府的官声不会造成什么影响,最多… 最多也就是苦一苦百姓嘛。 这种事情,在各地都很常见,毕竟官府不用担恶名,做恶事,最终还得了好处,何乐而不为? 于是乎,在官商勾结的情况下,短短三天时间内,江都的粮价暴涨了三倍左右,从原先的两文钱一斤,到现在涨到了六文钱,乃至于七文钱一斤! 有意思的是,在官商勾连的情况下,双方还有互相推诿的余地,粮商说朝廷征粮,粮食短缺,他们也没有办法。 而真问到了官府,官府则会说他们不是征粮,而是买粮。 不过不管怎么说,现在江都粮价暴涨,是铁一样的事实,这种刚需的东西,卖家只有四个字。 爱买不买。 但是这种东西又不得不买,于是乎粮行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也不知道是“饥饿营销”,还是因为朝廷真的买去了大部分粮食,江都城里的粮行每天只卖到中午,过了中午,下午便在门口挂上一个“售罄”的牌子,不再售卖粮食。 而在这个过程中,一个年轻的读书人,一直在冷眼观望。 他现在,没有能力去改变江都城的现状,没有能力去把江都城里的粮价压下来,更没有能力从外地调粮过来救市,但是…… 只要有一个足够合适的机会,他就可以借着这一次粮价风波,把想办的事情给办了。 这天,沈毅在城里待了一上午,一直在马家粮行附近的茶楼上喝茶,观望粮行门口买粮的“长龙”。 一直到午后,粮行关门了,沈毅才起身离开,然后又在江都城里转了一圈,用地地道道的江都话,与江都城里的摊贩以及“老板”们攀谈。 一下午时间,沈毅大概了解了一些江都城的现状。 因为粮价涨价,其他行业也跟着开始涨价,受到直接影响的是餐饮行业,毕竟开饭店需要大量买米。 而其他行业,也多多少少受到了一些冲击。 毕竟这些行业虽然与粮食没什么关系,但是卖主也需要买粮食吃饭。 就这样,在江都城里闲逛了大半天,等到下午时分,他从江都东城门出城,准备动身回书院。 他刚刚走到东城门门口,就看到一辆辆马车,从东城门进城,浩浩荡荡,几乎把东城门堵死。 沈毅站在路边,有些好奇的看向这些马车,对着旁边的一个老者问道:“老丈,这是运什么的车,这么多辆?” 这些马车加在一起,恐怕有四五十辆之多,一眼几乎看不到尽头。 “粮车呗,还能是什么车。” 老头先是很随意的回答了一句,等扭头看见沈毅一身书生打扮,他咳嗽了一声,语气客气了不少:“公子可能不知道,最近朝廷从咱们江都运走了一大批粮食,有人说征粮,有人说买粮,反正现在城里缺粮。” 老头“嘿”了一声,继续说道:“公子这种读书人可能不太知情,现在城里的粮价都翻了三倍了,城西的那家陈氏米行,今天上午的米价已经到了八文钱一斤,简直是要人命了。” 说到这里,老丈看了一眼城门口浩浩荡荡的粮队,微微叹了口气:“这些粮车,应该是城里几家开粮行的员外从外地买来的粮食,但愿这些粮食进城,能把咱们江都的米价压下来。” 老头肤色黝黑,呈现古铜色,显然是个干活的出身,这几天城里粮价暴涨,虽然还没有到让他家吃不起饭的地步,但是已经让他觉得有些吃力了。 沈毅对老头道了声谢,然后抬头看向眼前的粮车,在心里冷笑。 “看来这些粮商不仅不想亏钱,还想再赚一趣÷阁!” 朝廷里的官员也不是傻子,尤其是户部的官员,对于每个地方有多少粮食,心里大概都是有数的,他们从各地征粮,也会有一个大概的数目。 就拿江都来说,他们从江都征粮,都是预先订好数目,这个数目的前提是不会影响江都本地的民生。 也就是说,现在的江都,肯定没有缺粮到需要从外地买粮的地步! 先前朝廷征粮的谣言,以及现在这些浩浩荡荡的运粮车队,多半都是那些粮商故意弄出来的花样,目的自然是告诉江都百姓,江都的粮行都已经没粮食了,从而让百姓争抢着去粮行买粮,抬高粮价。 沈毅没有离开,而是默默的看着这些粮车进城,等粮车都走完之后,天色已经到了傍晚,这个时候沈毅才从即将关闭的城门出城,一路走回了甘泉书院。 书院就在江都城外不远处,步行只需要一柱香时间就能到,不过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快暗了,沈毅加快脚步,赶回了书院。 毕竟这个时代治安可不太好,说不定就会碰到什么剪径的毛贼拦路。 好在一路上都算平安,沈毅顺利的回到了书院门口,正当他准备回到书院的时候,一辆马车也在书院门口停了下来。 马车停稳之后,从车上跳下来两个人。 一个高瘦,一个矮胖。 恰好这两个人,沈毅都认得。 高瘦的是范东成,矮胖的是马俊。 两个人下了马车之后,马俊走在范东成身后,笑着说道:“被老爹关了半个月,今天不是范少去我家,我恐怕还没有办法出来。” “你家马老爷子太谨慎了。” 范东成背负双手,淡淡的说道:“事情当时就过去了,本来就没有任何风浪,何必避什么风头?” 第三十三章 恭喜发财 陈清之案,在陈清家里人看来,是天塌了的大事,落在沈毅头上,也是关乎生死的大事,但是在范家看来,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最多只能算是有些麻烦的小事。 如果不是范侍郎正在“事业上升期”,容不得家里人给他抹黑,这件事范家甚至可以再强硬一些,不必做出那些让步。 而这件事情处理完之后,四个人当中最倒霉的钱通,被拉去做了“替罪羊”,在范家看来,这桩案子或者说这件事就已经过去了,没有什么人再能用这件事来对他们说三道四。 不过毕竟牵扯到了命案,沈家的老爷子还是有些不高兴的,便下令禁足了范东成十日。 范东成从家里出来之后,便去找当初的小伙伴玩耍,那个原先跟他形影不离的小弟罗茂才,在惹了这件事之后,被家里吊起来打了个半死,现在还躺在床上没有下来。 至于马家… 马家虽然家财雄厚,但是家底并不雄厚,在出了这件事情之后,马员外也把自己这个儿子狠狠打了一顿,并且让他半年不许出来,如果不是范东成两次上门,马员外想要与范家这种仕宦家族攀交情,是绝对不可能把马俊就这么放出来的。 范东成说完这句话,闷哼了一声:“如果不是陆夫子,那小子绝对死定了,只是我爹交代了,为了五叔的前程,不好得罪陆夫子。” 范侍郎,刚任侍郎没有多久,现在只是刑部侍郎,相对来说权柄没有那么重,如果能在侍郎任上干几年,成功调任户部侍郎,礼部侍郎甚至是吏部侍郎,那么范家的地位就会再上一个台阶! 假如…假如范侍郎哪天入阁拜相了,范家就会成为相门,成为江都城里最为耀眼的家族,没有之一! 在这个关键的节点,范家人自然不会给自家的这个大腿惹麻烦。 说到这里,范东成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书院正门,脸色有些难看,他低声道:“这件事情,山长多半对我们有了一些误会…” 陆安世虽然不在朝堂,但是甘泉书院在朝堂却十分重要,范东成托关系进入书院读书,其中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为了追求陆安世的独女陆姑娘。 如果能将陆姑娘娶回家,那么范家就与“甘泉派”有了一些联系,将来范侍郎距离拜相临门一脚的时候,甘泉派的那些人,说不定就能在背后轻轻推上一推。 毕竟到了侍郎尚书这个级别,很多时候能不能拜相就不是看个人能力如何如何,更重要的是朝堂势力之间的相互平衡,相互妥协。 能多得到一部分人的注意力,坐上那个位置就会轻松一些。 当初书院里,不少学子都在追求陆姑娘,但是所有人都没有范东成这么具有目的性,正因为如此,陆姑娘给陈清回了一封信之后,范东成才会那样恼火,干脆带人堵住了陈清,将他一顿好打。 范东成等人,起先自然是没有想过要动手杀人,但是陈清身子骨实在是太弱,一不小心就被打死了。 这件事情之后,虽然范东成等人将罪过先后推给了沈毅和钱通两个人身上,但是书院里的人也不是傻子,基本上任人都知道,是范东成等人害死了陈清。 按理说事情到了这里,范东成追求陆姑娘的事情,基本上就已经黄了,但是或许是出于对陆姑娘的爱慕,或许是想要替家里办成一些事情,范东成仍旧不死心,他又回到了书院里。 马俊站在范东成身后,微笑道:“范少不必在乎山长是什么想法,山长陆师妹一个独女,只要你拿下了陆师妹,即便是山长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说到这里,马俊眯着眼睛说道:“咱们家最近又大赚了一趣÷阁,今天出来的时候,我从老爹那里拿了一些金子,等明天咱们去城里买一套最贵的胭脂,去送给陆师妹。” 范东成闻言一愣,回头看了看马俊,有些疑惑的说道:“不是听说朝廷低价从咱们江都买了几十万石粮食吗?按理说你们家应该亏钱才对,从哪里赚的钱?” 马俊嘿嘿一笑:“从官府那里自然讨不到好,但是江都的百姓可都是财主,范少你不知道,最近几天江都的粮价都翻了三四倍了,每天还是有大批人排队买粮,用不了几天,朝廷买粮带来的亏空就会补齐,我爹他们还能大大的捞上一趣÷阁。” 范东成对着马俊竖了竖大拇指,正要说话,突然抬头看到了书院门口,站着一个有些熟悉的少年人。 范东成目光微凝。 “沈七。” 听到范东成这句话,马俊连忙抬头,也看到了正准备进城的沈毅,他咬了咬牙,低声道:“就是这厮,害了钱通!” 钱通下狱论罪,最终被流放三千里,这件事情虽然是沈毅谋划的,但是最终施行这件事,将钱通罪名坐实的却是范东成,马俊还有罗茂才三个人,只是他们三个人谁都不愿意承认这件事,因此最终把责任统统算在了沈毅头上。 马俊大踏步上前,正准备再去寻沈毅的麻烦,范东成伸手拦住了马俊,开口道:“陈清的事情,风头还没有完全过去,这段时间暂且不要惹事,更不要在书院里惹事。” “哪天…” 范东成闷哼了一声:“哪天他不在书院了,再找人收拾他。” 正当两个人小声密谋的时候,身在书院门口的沈毅,也刚好发现了这两个人,沈毅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走进书院,而是两只手拢在袖子里,迈步朝着这两个人走了过来。 等到走进之后,沈七郎伸出右手,对着这两个人招了招手,笑容灿烂:“范师兄,马师兄,好久不见。” 沈毅这会儿,连带着原身在内,近书院读书也就大半年时间而已,而范东成等几人在甘泉书院读书,都已经一年多了。 见到沈毅笑呵呵的过来给自己打招呼,范东成皮笑肉不笑的看了看沈毅,开口道:“沈七你身子骨不错啊,县衙的板子竟然没有打死你,这么快就活蹦乱跳了。” “县衙的板子很疼,差点就把我打死了。” 沈毅笑眯眯的说完这句话,然后不再看向范东成,而是扭头看向一旁的马俊,微笑道:“马师兄,我今天刚从城里回来,听说你们家这两天发财了,恭喜恭喜。” “什么发财?” 马俊神色微变,皱眉道:“沈七,你胡说什么?!” “那就当是我胡说罢。” 沈大公子很是随和,对着马俊淡然一笑。 “有没有发财,马师兄自己心里清楚。” 第三十四章 教你们唱歌 本来这个时候,碰到范东成两个人,沈毅应当躲一躲,尽量不要跟他们碰面,以免引起冲突。 但是既然已经撞上了,那就没有必要再畏畏缩缩的,干脆主动上前打招呼,表现出一副有底气的模样,这样这两个人才不会贸然对沈毅再一次下手。 听到沈毅这一句略带阴阳怪气的“恭喜发财”,马俊的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了。 他虽然还没有接手家里的生意,但是也知道,这一次江都粮价暴涨是有风险的,不能在外面胡说,更不能由着旁人胡说。 倒是一旁的范东成有恃无恐,他淡淡的看了一眼沈毅,然后冷笑一声:“马家发不发财,跟你沈七似乎也没有什么关系罢?怎么,粮价涨了吃不起饭?还想要你马师兄赏你点碎银子吃饭?” 面对范东成的嘲讽,沈七郎面不改色,仍旧微笑道:“粮价是涨了一些,但是在下还没有到吃不起粮的地步,不劳二位师兄费心。” 说完这句话,沈七郎两手拢在袖子里,淡淡的说道:“二位师兄还是多多注意自家罢。” 说完这句话,沈七郎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转身离开。 见到沈毅离开的背影,范东成隐含怒色,而马俊却有一些忧心忡忡,他看了看沈毅的背影,低声道:“范少,这小子说话怎么神神叨叨的,他是不是要做什么对咱们不利的事情?” “就凭他?” 范东成倒是全然没有这个想法,他微微冷笑道:“他一无功名,二无家业,能对咱们做什么?沈家的家底我让人查了,他们家唯一有官身的,是他的大伯,还只是一个下县的县令,距离江都远隔千里,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进一步。” “这种家世,在普通人眼中可能已经算是不错了,但是在我范家眼里,狗屁不是。” 说到这里,范东成看了一眼马俊,淡淡的笑了笑:“你也不用害怕,你那个姐姐不是嫁的很不错?你家的底子厚实的很,上一次陈清的事情闹出了人命,都没有落到你的头上,一个小小的沈七,更不可能把你我怎么样了。” 马家能够在生意场上做大,自然不可能只是一个商人那么简单,马员外当年是靠自家姐姐嫁了个好人家,找到了个靠山之后,才从一个地主慢慢变成了商人。 因为马家这些年越来越富,便又抱上了一个新的大腿,马俊的大姐,两年前嫁给了京里一个户部员外郎的儿子,虽然不是嫁给嫡子,但是毕竟明媒正娶,也算攀上了高枝。 马家这两年开始涉足药材行业,正是因为这位员外郎的关系,才能在药材行业打开一条路,慢慢做起来。 也是因为马家在官场上的关系,马俊才能有资格与范东成这种世宦之家搭上关系,才能在陈清一案之中全身而退。 听到范东成这番话,马俊心里安稳了不少,他扭头看了看范东成,开口道:“范少说的是,沈七不足为虑,只是上次陈清一事,陆师妹肯定对范少有了些许误会,接下来范少想要亲近陆师妹,恐怕…” “只能慢慢来了。” 范东成低声道:“烈女怕缠郎,她现在正是思春的年纪,有了陈清的事情在先,书院里没有人再敢跟咱们过不去,时间长了,还是有机会的…” 范东成与马俊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进了书院,因为他们现在还是书院的学子,书院的门房也就没有拦他们,任由他们进入了书院。 ……………… 在这之后,一连几天时间,沈毅都没有再离开书院去城里,一方面是因为防备着范东成他们使坏,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天气太热,沈毅本人不太愿意出门。 不过他是花了钱的,虽然自己不愿意出门,但是每天田伯平都会送一些关于江都粮食市场的情报过来,或者他亲自送来,或者派人送来,几乎没有一天断绝过。 毕竟这位江湖中人,觉得自己是在替陆夫子办事,真可谓是干劲满满。 到了第四天的时候,因为昨夜一场小雨,天气稍稍凉快了一些,这天下午,田伯平又亲自来给沈毅送情报。 沈毅在书院门口见到了田伯平,就拉着他到七子亭下说话。 田伯平先是对着沈毅拱了拱手,然后对着沈毅低声道:“公子,今日城里的粮价与昨天相比差不多,粮行的陈米在五文钱或者六文钱一斤,我去打听过,最便宜的一家,是十文钱三斤,不过只卖了一个时辰,就被买光了,一些粮行的精米已经卖到了八文钱以上…” 沈毅低头,若有所思。 江都原先的粮价平稳,都在一文半到两文钱一斤米的样子,而这一次涨价之后,粮价骤涨之下,连带着其他行业的价格也开始增长,综合汇算下来,不到十天时间里,粮价已经翻了至少三倍,甚至三倍以上。 其他行业的价格上浮,也十分明显。 “差不多是时候了…” 沈毅在心里自言自语。 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对着眼前的田伯平微微一笑:“田兄,今日我要进一趟城里,方不方便与你同去?” 这几天沈毅不出门,就是怕范东成他们找人堵自己,有田伯平在,他的安全就能多多少少受到一些保障。 “方便,当然方便了。” 田伯平看了看沈毅,问道:“不知道沈公子进城是做什么?要回家看看么?” “嗯,是要回一趟家。” 就这样,沈毅先是去与先生打了个招呼,然后跟着田伯平一起离开了书院,回到了江都城。 刚进城里走了没多久,田伯平就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他对着沈毅低声道:“公子,似乎有人在盯着你…” 沈毅神色不变,低眉道:“不用管他们,咱们绕一绕就是。” 田伯平勉强算是江都本地的地头蛇之一,闻言连忙点头,带着沈毅在小巷子里绕了几圈,就甩开了盯梢的的人,他与沈毅告别之前,开口道:“公子,跟着你的那两个人,我似乎认识,明天我找他们问一问,看看是谁让他们盯着公子的。” 这句话倒让沈毅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田伯平就是一个普通的小混混,没想到他倒还真有些人脉。 于是沈七郎点头道:“有劳田兄了。” 田伯平拍着胸脯去了。 而沈毅,在绕出了巷子之后,在城里转了两圈,最终在一个有些破旧的小巷子里,见到了一窝小乞儿。 确切来说,是五六个七八十来岁的孩子。 这个时代,有这种乞儿很正常,一点也不奇怪,不止江都有,京城里都有不少。 沈毅观察了这几个孩子一阵,然后跑到外面的一处馒头店里,买了整整一筐馒头。 白面馒头。 为了防止他们噎死,沈毅还在馒头店里打了一大瓮凉水。 很快,沈毅回到了那个小巷子里,在馒头的吸引下,五六个乞儿都被吸引了过来。 沈毅也不嫌弃他们脏,跟这些孩子一起,席地而坐,一共六个孩子,四个男孩,两个女孩。 沈毅一边分馒头,一边面带微笑。 “小朋友们,你们认字么?” 六个人第一次听见“小朋友”这种称呼,在狠狠啃了几口馒头之后,便齐刷刷的摇了摇头:“不认字。” 沈毅并不气馁,仍旧笑容和善:“不认字没关系,我教你们唱首顺口的歌谣,你们闲下来的时候,便出去唱一唱,如何?” 第三十五章 有故事的少年 “北蛮虎,北蛮狼。” “朝廷征粮打虎狼。” “未见虎狼到江都。” “米行粮行先没粮。” “没了粮,涨价忙。” “江都处处是虎狼!” 这几句顺口溜,沈毅很有耐心,一字一句的教这些小朋友们唱。 这几句顺口溜,是他这几天闲的而是想出来的,颇费了一些功夫。 倒不是说这东西需要多么高的文学素养,恰恰相反的是这东西不能特别高深,最好是浅显易懂,琅琅上口,不仅仅是让这些乞儿能够记下来,更能让别人一听就懂,甚至听到之后也能快速背下来,记下来,这才是一个合格的顺口溜。 从下午一直到傍晚时分,沈毅都在这个小巷子里教这些孩子唱顺口溜。 等到天色将暮的时候,这些孩子都记得差不多了,沈毅才看了这些孩子一眼,开口道:“记住了以后,明天再出门,就可以唱一唱,要注意的是,不能一直唱,唱一会儿就要换个地方。” 这群乞儿之中,为首的一个看起来十二三岁左右,虽然衣衫褴褛,皮肤也有些黢黑,但是目光却颇为灵动,他看了看沈毅,用地道的江都方言说道:“这位公子,咱们去传唱这些,会有危险么?” “多少会有一些。” 沈毅面色平静,静静的说道:“所以才让你们唱一会儿换一个地方,如果别人问起,你们就说是一个老乞丐教你们唱的,就算有人要追问,也会去追查那个老乞丐,不会再追查你们,当然了…” 沈毅呵呵笑道:“那些人说不定很有手段,你们在他们面前很难说谎,如果碰到了难处,不必替我遮掩,就跟他们说是我教你们的就是。” 说完这句话,沈毅从地上站了起来,看了这六个小孩子一眼,微微吐出一口浊气:“这件事情算是你们帮我的忙,如果这件事情做好了,不管你们有没有把我供出来,事后我会给你们找一个吃饭的地方,或者带你们做一个吃饭的营生,别的不敢保证,最起码保证你们在冬天到来之前,能够吃饱穿暖,有个安身的住处。” 现在是五月,是夏天,是穷人比较好过的季节。 毕竟这个季节,别说衣衫褴褛了,就算是身无片缕,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等到了冬天,就是要命的季节了,到时候就不仅仅是食物短缺的问题,没有厚衣服,没有住的地方,没有棉被,任何一项都有可能要了这些孩子的性命。 这些孩子当中,最大的那个站了起来,他看向沈毅,伸出一一只有些肮脏的手来。 沈毅先是愣了愣,然后哑然一笑,伸手跟这个少年击了一掌,低眉道:“你们放心,我不会诳你们。” 少年抬头,看向沈毅,开口道:“我姓许,许复。” 沈毅有些惊讶。 惊讶这个流落街头的孩子,居然有名有姓。 然后他明白了这个孩子的意思,笑着说道:“我姓…” 他刚说出这两个字,这个叫做许复的孩子摇了摇头,用江都话开口道:“我跟你说名字,是想告诉你,我们几个人会做好你交代的事情,不会把你说出去,至于你的名字…” 许复看了自己身边五个比他更小的孩子,开口道:“我们如果知道了,我可以保证不说出去,他们年纪还小,便不能保证了。” 听到许复这段话,沈毅若有所思的看了这个小孩一眼,然后开口道:“没想到竟然碰到了一个有故事的小朋友,那就按你的意思来。” 说到这里,沈毅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大约有一两半左右的银子,递在了这个名叫许复的少年手里,开口道:“这些钱,你这几天拿去给他们吃用,记着,如果你们被抓了,他们动手段逼问你,不必硬咬着牙不说,我既然出来做这件事情,就有应对的把握。” 说完这句话,沈毅往外面走了几步,对着少年许复招了招手。 “你来。” 许复走了两三步上前,沈毅在他耳边,说出了自己的姓名。 “记住了,不要硬撑。” 许复抬头,看向沈毅:“官府会抓我们,对吗?” “如果你们做得足够好,官府便抓不到你们。” 现在,江都城粮价飞涨,是铁一样的事实,虽然江都百姓相对富庶,一时半会还能撑得住,但是这首童谣一旦传出去,一定会在江都引起共鸣,用不了多久,就会在整个江都传唱。 到时候,官府即便想要溯源,也很难追溯了。 当然了,这么做并不是没有暴露的风险。 因此,沈毅也想好了应对的手段,一旦这件事情真的查到了他自己的头上,那么他也有脱身的把握。 毕竟他写的这首童谣,明面上是针对朝廷,针对官府,实际上是针对江都的粮商。 因为朝廷并没有“征粮”,而是买粮! 朝廷也从来没有说征粮,至始至终都是江都的那些粮商在说朝廷征粮,只是知府衙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才导致现在这种情况。 一旦事情闹大,这首童谣传播得广了,官府没有办法彻底处理,就只能处理最初的那些“造谣者”。 也就是那些粮商。 这样看来,即便事情查到沈毅头上,沈毅也没有罪过,最多就是被那些粮商蒙蔽,“误会”了朝廷而已。 许复对着沈毅点头,他扭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几个小家伙,对着沈毅低下了头,小声道:“沈公子,我希望你能信守诺言,在冬天到来之前,能给他们寻一个住处,能让他们吃饱穿暖。” 许复今年十三岁。 他在江都流浪,已经有五年时间了,五年的流浪,导致他的心智异常的早熟,因为他见过了太多太多世事无常。 去年冬天,他就亲眼看到两个人,因为没有御寒的衣服,冻死在了城外的破庙里。 对于他们这些流浪的乞儿来说,沈毅的承诺,实在是太诱人太诱人了。 沈毅看了看这个少年许复,又看了看他身后的五个小孩,郑重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信守承诺,我不仅会给你们地方住,解决你们的吃穿问题,我还会教授你们一些足够你们生存的营生。” 许复看了一眼沈毅,默默点头,然后转头走进了五个乞儿堆里,拉着五个小孩,开始商量明天去哪里唱童谣的事情。 沈毅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片刻之后,也背负双手,离开了这个小巷子。 今天他本来只是想找几个替他“发言”的传声筒,没想到竟然碰到了一个有故事的少年。 这也算是意外之喜。 如果用得好,这几个少年,说不定会成为他在江都的重要助力之一。 想到这里,沈毅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可惜我心肠不够硬。” 沈大公子又打了个哈欠,心中小声嘀咕了一句。 “不然我帮你们再抬高一些粮价,饿死几个人,你们就非抄家不可了…” 第三十六章 不拿钱不办事 这个童谣的杀伤力,无疑是很强大的。 倒不是说它写的如何如何之好,也不是沈毅这个法子有多么多么高明,最主要的原因是… 它很应景。 粮价暴涨,即便家里有闲钱,可以撑到秋收,江都百姓的心里也多多少少是有怨言,有怨气的,只是心里的怨气无处发泄,现在突然出现了这么一首童谣,自然深入人心。 江都处处是虎狼! 这句话,可以说是诛心之论了。 正好江都的百姓,不止对粮商涨价有怨气,甚至对“征粮”的朝廷也有怨气,听到这首用地道江都方言唱出来的童谣之后,不少人就开始跟着传唱。 甚至茶馆酒楼里,一些人谈笑的时候也会谈起这首童谣,不少人还会拍着大腿,怒斥朝廷不公,怒骂奸商不义。 按照沈毅的安排,许复等这些小孩子,并没有一直在各地传唱,他们花了一天时间,几乎把江都城跑了个遍,每到一个新地方,他们才会唱上几句。 一旦有人询问他们整篇唱词,这些小孩子才会老老实实背下来,问他们是谁教的,一律都说是一个白胡子老乞丐教的。 就这样,这些小孩子只唱了一天,第二天的时候,他们就老老实实回到了藏身的小破房子里,用沈毅给他们的钱,买了好些馒头,美美的吃上了一顿。 虽然沈毅给了他们一两多银子,即便是顿顿买肉,也足够吃用一些时日,但是这些孩子穷怕了,尤其是许复,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细水长流的道理,因此只买了几个白面馒头,跟几个小伙伴一起大快朵颐。 对于这几个孩子来说,能够吃上一口馒头,就已经很满足了。 而就在这几个孩子吃馒头的时候,他们花了一天时间传播出去的歌谣,几乎已经传遍了整个江都,等到第三天时间,许复一大早把几个年纪小的小家伙留在住处,而他自己则是出去转了一圈,见到歌谣已经传了出去,他就又在街边买了一些吃食,带回到了小破屋里。 按照沈毅原先的安排,为了他们几个小家伙的安全,只要歌谣传唱出去,他们就不用再出去继续唱歌了。 就这样,几个在江都城里连名字都可能没有的小孩子,在江都城里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第三天的时候,这首歌已经在江都传遍,大街小巷的孩童们,可能没有办法记住全文,但是多少能够记住一两句,尤其是最后一两句。 “没了粮,涨价忙。” “江都处处是虎狼!” 这种规模的舆论攻势之下,很快这首歌谣,就传到了江都县令冯县令耳中。 递上这首歌谣歌词的,是县衙的邓师爷,邓师爷双手递上写张写满了歌词的纸张之后,然后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自家的县尊老爷,低声道:“老爷,这首童谣就是这两天时间,才在江都城里传唱的,多半是因为城里的粮食涨价,才有刁民诽谤官府,诽谤朝廷…” 冯县令接过这张纸,淡淡的扫了一眼之后,然后把纸张丢在了一边,开口道:“哪里诽谤官府了?最多也就是诽谤朝廷而已。” 邓师爷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胖胖的县尊老爷,瞠目结舌:“老爷,这江都城可是您的治下,出了这种事情,知府衙门怪罪下来,您是要担责任的,这事您不管?” “不管。” 冯县尊眯了眯眼睛,闷哼了一声:“这件事,归根结底是朝廷来江都买粮引起的,朝廷买粮的事情,都是知府衙门直接来做,现在江都城粮价暴涨,引起了百姓的不满,跟咱们县衙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里,冯知县把这张纸丢在一边,懒洋洋的说道:“烧了去,烧了去,上官问起来,就说县衙对这件事情全不知情。” 邓师爷先是点了点头,然后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冯县令,突然明白了自家老爷为什么会是这个态度。 想通了之后,邓师爷点头,把这张纸带了出去,然后弯着身子告退了。 等到邓师爷离开之后,主位上的冯县尊才睁开眼睛,他眼睛不大,看起来像是眯缝着眼睛。 这位县尊老爷闷哼了一声:“好处都给你们占尽了,这麻烦你们也逃不脱,老子一文钱没拿,凭什么给你们擦屁股?!” “事情闹大了,墙面追究下来,也不干我冯某人的事!” 冯县尊心里当然有气。 因为他已经听说了,朝廷这一次是花钱到江都买粮,而知府衙门从粮商手里买粮的价格,已经被压缩到了不能再压缩的地步。 也就是说,知府衙门还有那位京城来的户部官员,一定从中拿钱了。 但是这钱,他冯禄是一分钱没有见到。 虽然他是知府衙门的下官,陈知府做什么事情也不必经过他,但是他是附郭的知县,江都城理论上来说是他冯老爷治下的! 你知府大人和户部的大人,联合起来从江都城捞钱,他当然没有办法管,但是一点钱都不分下来,这就有些过分了! 捞不到钱,冯老爷也没有办法去知府衙门去闹,只能捏着鼻子忍了,但是这件事惹出了麻烦,他便不可能去给上官擦屁股了。 老子一文钱没拿,别说户部或者朝廷怪罪下来,就是三法司都到江都来查,他冯禄也是清清白白,完全不带怕的! 其实冯知县也是怪罪陈裕陈知府了。 陈裕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在官场的时间并不比冯知县短,自然知道一些官场的潜规则,假如这件事真的是他陈裕想要贪污,那么不管是上面的嘴还是下面的嘴都是要堵住的,但是这一次他陈裕也没有从中拿一文钱,便自然不可能去给冯知县冯老爷分钱了。 江都县衙在江都城里,江都的知府衙门也在江都城里,因此冯老爷能知道的事情,府衙的知府老爷,很快也知道了。 陈知府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正在玉带湖畔的一个小红楼里,陪着京城来的赵公子喝酒。 赵公子到江都的这几天,一直沉迷玉带湖畔,整个人看起来都要消瘦了一些,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显然已经气血两亏。 他与陈裕坐在一起,看着眼前跳舞的舞女,面带笑容:“这江都女子,真是温婉可人,如果不是家里不许,我都准备带两个回京城,纳做妾室了。” 陈知府呵呵一笑:“能进公子家里做妾,是她们这些人的福分。” 两个人正在喝酒的时候,知府衙门的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先是在陈裕耳边附耳说了几句,然后把一张纸递在了陈裕面前。 陈知府听完小厮的几句话,脸色就已经不太好看了,等到他看完手中的白纸,脸色更是直接阴沉了下来。 “江都处处是虎狼!” 字字诛心! 一旁的赵公子,也察觉到了陈裕的不对劲,他放下酒杯,笑着问道:“陈府尊,出什么事了?” 陈裕放下白纸,深呼吸了一口气。 “有人想要毁我…” 第三十七章 应急处理方案 陈知府是又惊又怒。 尤其是看到最后一句“江都处处是虎狼”这一句之后,他的瞳孔都放大了一些。 这首童谣里,开篇把北蛮比作虎狼,结尾又说江都处处是虎狼,如果这江都城里到处都是虎狼,那么他这个江都知府又是什么? 北蛮啊! 六十年来,整个大陈哪一个不把北蛮视为禽兽?视为虎狼?北蛮这个词,在大陈已经演变成了一个骂人的词句,而现在,居然有人用这个词,在抹黑江都衙门了! 抹黑江都衙门,就是抹黑他这个江都知府! 见到陈裕脸色难看,一旁的赵公子若有所思,然后从陈裕手里接过这张白纸,从上到下看了一遍之后,赵公子哑然一笑:“这是府尊治下之人写出来的东西么?都说江都出才子佳人,怎么会写出这种文理不通的句子,简直同顺口溜没有什么区别了。” 赵公子摇了摇头,将这张纸放在一边。 “连我这个将门出身也看不下去。” “这就是顺口溜。” 陈知府脸色难看。 “而且几乎已经传遍江都了。” 说到这里,陈知府脸色极为难看,咬牙切齿道:“衙门里的人,真个该死,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两三天才送到我这里来!” 这首童谣刚刚传播的时候,虽然传播的很快,但是并没有引起衙门的注意,毕竟几个小孩子瞎唱几句,不会有太多大人放在心上。 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个时代没有互联网,也没有即时通讯的手段,而且知府衙门真正有“编制”的人其实不多,大部分都是替朝廷打工的“吏员”,这些人听到了这个童谣之后,也不太会有人敢多事去知会府尊老爷。 一直到事情发酵之后的第三天,知府衙门的官员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于是派人知会了府尊陈裕。 这几天时间,陈裕主要的心思都放在了陪客上,一心想要陪好这位京城里来的公子哥,从而让自己将来调任京官的路途顺畅一些。 种种原因加在一起,才导致陈裕一直到现在,才看到这篇顺口溜。 陈知府气的浑身发抖。 他是个很有上进心的人。 或者说,是个很有野心的官。 朝廷里正在主持大局的那位杨相国,是他的老师,他在三十五岁左右的年纪,就能坐到江都知府这个位置上,可以说是前途无量。 他的目标是进入进城,登台拜相! 而现在,江都出了这种事情,别的不说,一旦明年吏部考铨,吏部的官员知道了这件事,对于他的官声就会大受影响! 这是陈裕绝对没有办法接受的事情。 听到了陈裕这番话之后,原本“云淡风轻”的赵公子,也微微皱起了眉头,他重新拿起那张纸,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然后低眉道:“陈府尊,这件事情江都府可要好好处理,万一这东西传到京城,朝廷里不止杨相一个相公…” 宰相杨敬宗,目前朝廷里主事的宰相之一。 天子年幼,宰相辅政,身为首相的杨敬宗,几乎可以说是除了太后娘娘之外,朝堂里权势最重的人,没有之一。 而那位太后娘娘今年也就是三十余岁,对于朝政并不是特别熟稔,大部分事情也都是听从几位宰相的意见,导致这位杨敬宗杨相国,权势已经庞大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位高权重,自然就有人盯着。 朝廷里不止杨相一个相国,其他宰相里有人盯着他这个位置,也有人怀揣着别的心思,宫里那位即将成年的天子,也在随时找机会亲政。 高处不胜寒。 如果只是贪墨一两万两银钱,那么即便寻到证据,别人也不会去招惹杨相国,但是如果是江都这种,因为贪墨钱财而激起民怨,导致有人借机诽谤朝廷,就很值得有人借着这个由头,啃上杨相国一口了。 作为杨相国的学生,陈裕知道自己不能犯错,更不能让自己的老师在朝堂中陷入被动。 不然…他就会成为弃子。 陈府尊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扭头看了赵公子一眼,微微低眉道:“公子放心,陈某会妥善处理好这件事情,绝对把这件事情控制在江都府内,不会影响到公子。” “影响到我倒是没关系。” 赵公子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我是将门出身,去户部当差,也是家里的大人看我整天游手好闲,才给我讨了件差事,就算差事办砸了,无非罢官了事,最多我继续回去游手好闲就是。” 说完这句话,赵愈扭头看了一眼陈裕,呵呵一笑:“倒是陈府尊你,这件事处理不好,多半会影响你的前程。” 陈府尊阴沉着脸,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声音带了一些沙哑:“会处理好的。” 赵愈呵呵一笑,背负双手离开:“那陈府尊你忙,本公子去寻那两个琵琶女忙活去也。” 说完,赵公子转身走远,而陈裕则是长身而起,从玉带湖畔坐着轿子,一路来到了知府衙门。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回到了知府衙门之后,陈知府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立刻叫来了知府衙门的衙差。 “去,把冯禄给本官叫来!” 这衙差也是在知府衙门干了许多年的老吏员了,伺候了不知道多少任知府老爷,听到这句话之后,他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说道:“老爷,现在已经很晚了,要不然明天再去叫冯老爷来…” “啪!” 陈知府狠狠地拍了拍桌子,怒声道:“本官让你现在就去叫,你聋了?!” 这个老吏员被吓得缩了缩脖子,对着陈知府连连作揖,弓着身子退下,一路跑去县衙叫人去了。 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之后,身材有些肥胖的冯县令,才匆匆忙忙赶了过来,见到了陈裕之后,冯胖子擦了擦额头上密布的汗珠,气喘吁吁道:“府尊大人,您找我?” 这一次,冯禄的喘息倒不是装的,他大半夜被人从小妾的被窝里叫了起来,然后又一路来到了知府衙门,的确有些喘不上气。 陈府尊坐在自己的书桌后面。 这会儿,他已经冷静了不少,见到站在这里面前的冯禄,陈裕面无表情,开口道:“近几日有人在江都污蔑衙门,诽谤朝廷。” “冯县令知道么?” 冯县尊很是茫然了摇了摇头,满脸无辜:“回府尊,下官不知道。” 相比较来说,冯老爷在官场上并没有太大的野心,更不想要去京城当什么相公,再加上他也没有犯什么错,因此这会儿表面上毕恭毕敬,实际上心里稳的一匹。 陈裕从袖子里掏出那张白纸,放在了冯禄面前,冷声道:“这是江都城里近几日传唱甚广的童谣,你自己看。” 冯县令双手接过这张纸,认真看了一遍之后,摇头叹息道:“近几日江都粮价暴涨,下官正准备向府尊禀报粮价上涨之事,没想到就出现了这样的童谣。” 冯县令长叹了一口气:“这粮价上涨,跟咱们衙门也没关系啊。” “少废话。” 陈知府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自明日起,城中禁止传唱此谣,如果再有捣乱的,直接抓起来!” “去查一查,这顺口溜是谁编出来的!” 陈知府声音沙哑。 “再有,本官明日就写信给外地调粮,明日你去见那些粮商,告诉他们,再涨价本府饶不了他们!” 冯县令连忙低头,开口问道:“府尊,那这几天传唱这歌谣的,要抓么?” “抓?怎么抓?” 陈裕冷冷的看向冯禄。 “你想把这件事闹到京城?” 第三十八章 开诚布公 陈知府的应对方案,无疑是很明智的。 如果这件事大费周章,在城里大肆抓捕传唱这首童谣的人,到最后事情的结果只会是把这件事情给闹大。 一闹大,就收不住了。 朝廷最重名声,一旦被朝廷里的相公们,或者是御史们知道了这件事情,那么不管陈知府处理的如何漂亮,到最后这件事都会成为他政治生涯上一个洗不去的污点。 因此这件事,不能大规模去办。 首先要禁止江都百姓再唱这首歌,其次是要扑灭这个童谣的根源。 这首童谣的根源,非是创制童谣的人,也非是在大街小巷传唱的人,根源是上涨的粮价。 所以陈知府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反应,准备去歌词州府调粮过来,同时知会粮商,让他们回落粮价。 这两个操作,本来在粮价刚刚涨起来的时候,知府衙门就应该去办,而不是等到现在,粮价已经上涨了十天半个月,知府衙门才后知后觉的去办。 很显然,江都知府陈裕,对于江都民生经济并不是很关心,他只关心自己的前程,以及自己的官声。 调粮救市,是个很可行的法子,但是指望知府衙门或者是知县衙门的人,将这件事情的幕后推手,或者说创制童谣的沈毅查出来,那就是千难万难了。 地方衙门不是特务机构,正式的“官”非常之少,一个知府衙门通常只有十个左右的正式编制,其他都是作为临时工的“吏员”。 再加上这个时代,没有那种监控的手段,很难追溯到三天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地方衙门的手段,也不可能满城盘问百姓。 即便盘问百姓,三天前传唱童谣的许复等人,是在江都城里“流窜作案”的,即便有人知道他们唱过,但是江都城里唱过这首童谣的可太多太多了,想要查到许复等小孩子身上,再从这些小孩子身上查到沈毅头上,千难万难。 因此,陈裕让县衙去查谁编出来的童谣,基本上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即便办到了,沈毅也有了提前准备好的预案,不至于手忙脚乱。 作为江都府的天,陈知府的能量巨大,他一声令下之后,县衙以及府衙的人开始忙活了起来,衙差们开始在大街小巷巡逻,禁止任何人再传唱这首童谣,污蔑朝廷。 不过粮价还在高涨之中,并没有完全降下去,私下里还是有不少“刺头”,闲着没事就哼两句。 毕竟江都府属于京畿的一部分,是在天子脚下,老百姓们也有底气,笃定了官府不敢对他们怎么样。 至于惹出了天大麻烦的沈毅,这几天时间却是老老实实的待在了书院里没有出门,为了不给自己以及不给许复等人带来麻烦,他也没有找人联系他们,只有田伯平很讲义气,每天依旧把城里的情况写下来送到沈毅这里。 在童谣开始传播的第四天下午,沈毅正在陆夫子的小院子里垂手而立,聆听这位江左大儒的教诲。 经过一段时间的抱大腿行为,他与陆安世的关系已经颇为亲近,主要是因为沈毅现在“情商”很高,眼界见识也跟上了,陪在陆安世身边,不止会向陆安世请教学问,有时候还可以跟这位江左大儒畅谈天下大事,很得陆安世喜欢。 这会儿,沈毅又写了一篇关于“赈灾”的策论,交给了陆安世批改,陆夫子欣然答应,放下手中的活计,将沈毅的策论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大致点评了一番沈毅的策论之后,陆夫子抬头看向持弟子礼的沈毅,问道:“每逢灾祸,最先涨的就是粮价,假如某地遭灾,当地商人富户囤粮居奇,以致粮价暴涨,当何以为?” 沈七郎面色平静:“先生,若杀一人可救万人,杀一户可救万户,那这人便当杀,这一户也当死。” 陆安世淡淡的看了一眼沈毅,问道:“现在江都的粮价就居高不下,按你的意思是,要把那些粮商统统杀了?” 沈毅咳嗽了一声,摇头道:“这倒也不必,抄家流放几个,其他人就都老实了,这天底下有造反的农户,可没有造反的商户,他们都是听凭朝廷处置的猪羊牲口而已,杀与不杀,都在朝廷的一念之间。” “牲口…” 陆安世“呵”了一声,开口道:“你口中的这些牲口,尤其是那些肥到惊人的牲口,多半都不是自己长起来的,而是有人喂起来的,想要杀他们,恐怕这些喂养牲口的人不同意。” 沈毅对着陆安世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先生,朝堂上的人心都狠,到了关键时候,不要说自己豢养的牲口,断臂自保,他们都不会眨眼睛。” 陆安世把沈毅的策论叠好,然后低眉道:“没记错的话,沈毅你今年才十五接近十六岁,从来没有出过江都,如何对朝堂上的事这么了解?” “这种道理,可以从书中看出来。” 沈七郎从容不迫,开口道:“史书上无数例子,可以佐证学生的话。” “你倒是个当官的材料。” 陆安世抬头看了看沈毅尚有些稚嫩的面庞。 稚嫩的面庞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神情。 陆先生语重心长:“异日你沈七要是当了官,可不要为非作歹。” “先生放心。” 沈七郎恭敬低头:“学生如果有幸踏入官场,一定是一个造福一方的好官。” 陆安世没有接话,而是淡淡的说道:“江都城里那首人人传唱的童谣,是你写的罢?” 沈毅微微皱眉,然后看向陆安世,问道:“先生足不出户,也知道这件事?” “青雀与我说的。” 陆先生低声道:“她说,这首童谣,在江都城里传的很广,影响很大,官府都开始禁止百姓传唱了。” 说完这句话,陆安世抬头注视着沈毅,一言不发。 沈七郎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恭敬低头道:“回先生,是学生写的。” “你胆子好大。” 陆夫子低眉道:“江都处处是虎狼,这句话写出来,就是把江都衙门,江都粮商比作虎狼,陈府尊最重名声,他如果知道了是你写的,焉能放过你?” “他很难查到学生头上。” 沈毅看向陆安世,问道:“先生怎么知道是学生?” “猜的。” 陆夫子默默说道:“听你的老师说,你最近一段时间经常进城,而且你有做这件事的动机。” 说到这里,陆安世顿了顿,继续说道:“方才我问你,你没有必要承认。” “我信先生。” 沈毅笑了笑,继续说道:“先生没有道理害我,况且这件事情即便被官府发现了,学生也可以分说清楚。” 陆夫子点头,默默的说道:“你想…借官府之手,来杀马家?” 沈毅摇头。 “马俊罪不至死,学生的想法是,抄家流放也就够了。” 当初四个人当中,马俊因为身材肥胖,并没有怎么参与进殴打陈清的过程中,也没有动手打沈毅。 从头到尾,马俊也就是踢了陈清两脚而已。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如先生所说,富商巨贾,背后多半都是有人豢养的,这件事闹到这个地步,能不能把马家拉下来,还是未知之数,如果官府没有对马家下手…” 沈毅看了看陆安世,低声道:“学生就需要先生帮忙了。” 第三十九章 师兄与师妹 在你弱小的时候,千般手段,万般心眼,有时候都抵不过别人的一句话。 现在的沈毅就是如此。 他太过弱小了。 这一次江都粮价风波,可以说跟他全然没有任何关系,他能够做局,也完完全全是借力而为,因为他自己本身,几乎没有任何力量。 可即便如此,也未必能够达成他的目的,也就是把马家抄家流放。 如同陆夫子所说,富商巨贾背后往往都有人去喂养他们,沈毅并不清楚马家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他也没有来得及去查清楚,假如这个人太过强大,这种舆论攻势也没有办法让官府对他们下手,那沈毅短时间内也就没有什么办法再去针对马家了。 到时候,只能依靠陆夫子。 陆夫子虽然“在野”,但是在朝廷里也有影响力,他可以轻而易举的把这件事捅到京城里去,捅到朝廷里去。 其实江都城距离京城那么近,这件事再怎么捂,也不可能完全捂得住,朝廷的人一定会知道,关键是朝廷里的人会不会冒着得罪杨相的风险,把这件事在朝廷里说出来,如果没有人说,那这件事的影响力就会止于江都。 而陆夫子只要给京城去一封信,或者给御史台去一封信,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将这件事捅到朝堂上。 陆安世自然能明白沈毅是什么意思,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江都粮价骤涨,老夫身为江都人,可以往京城递话,老夫有功名在身上,递了话之后即便朝堂上某些人记恨老夫,也拿老夫没有办法。” “但是你…” 陆夫子深深地看了一眼沈毅,低眉道:“你身上是没有功名的,被人发现了是你在幕后做这个推手,不管是那些粮商,还是江都衙门的人,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拿捏你,将你揉圆搓扁。” 沈毅垂手而立,微微低头道:“先生的意思是,让学生莫出头。” “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快意恩仇的事情。” 陆安世看向沈毅,沉声道:“你是读书人,不是江湖草莽,读书人要在科场上争雄,你先前被范东成等人诬陷的时候,不要说是进士功名,便是有个生员功名乃至于有一个童生的身份,他们便不敢那样污你。” “读书考学,是康庄大道。” 陆夫子语重心长,开口道:“其余都是小道,即便你沈七能够借势而为,能够在暗中推波助澜,你没有功名,别人想要拿你,连一个理由都不需要。” 陆夫子这番话,可以说是难得的金玉良言了。 沈毅也很清楚,自家院长这番话,乃是正论,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谆谆教诲,他恭敬低头,开口道:“先生教训的是,学生今后一定谨慎行事。” 陆安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沉默了一会儿,闭目道:“君子以直报直,并不是坏事,你这个年纪恩怨分明,也是正常的事情,但是君子不立危墙,也是圣人教下来的道理。” “你是我的门人,这一次童谣的事情,你既然在我面前承认了这件事,那么这件事便是我的事情了。” 陆夫子这句话的意思是,这件事情他会护住沈毅,就算有人把这件事情查到沈毅头上,陆安世也会把童谣的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这倒不是说沈毅有多么讨喜,或者说运气有多么好,是因为陆安世身上有进士功名。 有进士功名,便是士大夫的身份,即便创制童谣的那个人真是陆安世,那也是“针砭时弊”,是见义勇为。 毕竟粮价暴涨是铁一样的事实。 不仅官府拿他没办法,这件事如果传了出去,说不定还会让他这个江左大儒,再一次声名鹊起。 但是不管怎么说,陆夫子这个长辈做的还是很讲究的,沈毅退后两步,对着陆夫子深深作揖:“学生多谢先生。” 陆先生对着沈毅挥了挥手,开口道:“你且去罢,专心学问,来日金榜高中,不管你想做什么事情,都会顺利容易许多。” “是。” 沈七郎拱手告辞:“学生告辞。” 说完这句话,沈毅离开了陆安世的书房,等到他走出房门之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这间书房,小声嘟囔了一句:“小老头挺讲义气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跟他混个师徒名分…” “沈师兄,你在说什么?” 一个清脆动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沈七郎被惊了一个激灵,连忙扭头,只看到陆姑娘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现在自己身旁不远处,睁着大大的眼睛,用好奇的眼神看着沈毅。 沈毅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对着陆姑娘微微欠身。 “见过小姐,我正在自言自语,没说什么……” 刚才两个人距离不近,沈毅自己嘟囔的两句话,不可能被陆姑娘听见。 陆姑娘打开自己的食盒,用手从食盒里取出一块糕点,递在沈毅面前,声音温柔:“师兄,这是我给父亲做的糕点,做的多了,父亲一个人恐怕吃不完,给你一个尝尝。” 她这话说的落落大方,话里并没有任何小儿女情愫,只是单纯的见到沈毅,便拿出一块糕点给他吃而已。 沈毅一个成年人,自然也不会害羞,双手接过之后,便低头道谢:“多谢小姐。” “师兄怎么变得客气了?” 陆姑娘对着沈毅笑了笑:“先前咱们只见一次面的时候,师兄便一口一个师妹喊着,现在师兄经常到我父亲这里,反而生分了许多。” 沈七郎也不怯场,拿着糕点对着陆小姐露齿一笑:“但愿有朝一日,能真的称呼小姐为师妹。” 陆姑娘眨了眨眼睛,顿时明白了沈毅的意思,她轻笑了一声,开口道:“师兄是想拜我父亲为师啊?” 沈七郎含笑点头:“自然想拜入先生门下,聆听先生教诲。” “这可难了。” 陆姑娘轻声道:“父亲已经七八年没有收过正经的学生了。” 沈七郎咬了一口手里的糕点,对着陆姑娘笑了笑:“我会好好努力的。” ……………… 不同于甘泉书院那边一片祥和,此时的江都城里,却是波涛汹涌,江都城里十来家粮行的东家,此时都被请到了江都县衙喝茶,江都县衙的冯知县坐在主位上,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站了起来,这些粮行的东家,自然也忙不迭的跟着站了起来。 冯县尊看了看在场的众人一眼,淡淡的说道:“今日与诸位员外有公事要谈,便不饮酒了,本县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 商人再富,也不可能与县尊摆谱,这些人纷纷端起茶杯饮下,然后齐齐开口:“县尊客气。” 冯老爷放下茶杯,重新坐了下来,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道:“诸位,今日本县是奉了陈府尊之令,来与诸位商量粮价的。” 他缓缓开口:“陈府尊说了,粮价必须要回落,哪位员外要是钻进了钱眼里出不来,陈府尊便要对他不客气了…” 第四十章 官与商 冯知县这番话,说的是很讲究的。 他说的是“陈知府”对这些粮商不客气,并没有说他本人对这些粮商如何如何,这句话就是告诉这些粮商,这件事虽然是他冯某人在办,但是实际上是陈府尊要求的,跟他这个江都知县没有什么关系。 说完这句话之后,冯老爷看了看在坐的十来个粮商,然后把目光放在了一个跟他身材类似的胖子身上,微笑道:“马员外,江都粮行之中,数你马家的生意最大,你先表个态。” 马员外名叫马晋,是江都乃至于整个京畿都首屈一指的粮商,这一次江都粮价暴涨,也是马员外牵的头,目的很简单,就是从百姓头上拿回朝廷“买粮”的亏空。 听到冯知县点名,马员外缓缓站了起来,他先是对着冯县令拱了拱手,然后开口道:“县尊老爷,非是我等要涨价,实在是朝廷从江都买走了太多粮食,咱们几个粮行各自也没有粮食了。” 马员外长叹了一口气,面带忧色:“朝廷花钱买的我等的粮食。本来就算没粮食了,不卖也就是了,可我等实在不忍心见到父老乡亲挨饿,只能花钱去外地购粮。” 说到这里,马员外看了一眼冯县尊,又长叹了一口气:“县尊老爷也应该知道,这一次朝廷买粮,不止从咱们江都一府买,整个京畿乃至于附近的省份,都给朝廷供了粮,咱们江都缺粮,歌词州府没有不缺粮的道理,想要买粮,就只能去其他省份去买。” “老爷,山高水远呐。” 马员外面带忧色:“不要说买这些粮食要花多少钱,就运到江都的价格,就是一趣÷阁不小的开支,县老爷,您是外地人,府尊老爷也是外地人,可咱们这些粮商可都是本地人呐…” 马老爷痛心疾首道:“我等祖祖辈辈,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将来县尊老爷您与府尊老爷高升外地,我等也还是要在这里生活,要在这里做生意的。” “但凡有一点办法,我等怎么也不可能去涨粮价,去祸害自己乡亲…” 马员外这番话,说的很是漂亮。 其他的粮商闻言,纷纷站了起来,随声附和。 有些人更是连连点头,拍掌道:“马老爷说的是,我等但凡有一点办法,也不可能这样涨价!” “归根到底,还是朝廷买粮…” 有人小声说了这么一句。 冯老爷本来正老神在在的喝茶,同时在心里鄙夷这些奸商,听到了这句话之后,这位县尊老爷缓缓站了起来,冷冷的看了一眼这些粮商,冷声道:“是谁说全因为朝廷买粮?是想诽谤朝廷吗!” 这个罪名就有些大了,一时之间在座的所有粮商统统偃旗息鼓,不再说话了。 冯知县面无表情,沉声道:“朝廷是买粮,又不是跟你们征粮!再说了,朝廷买粮,也是为了抵御北蛮,北蛮要是南下了,你们一个个统统沦为亡国之奴!” “这个时候谁敢诽谤朝廷,不要说陈府尊,本县也不可能坐视不理,诸位即便家大业大,恐怕还没有到能对抗官府的地步罢!” “不敢,不敢…” 马员外连连摆手,他看了冯老爷一眼,小声说道:“县尊老爷,但是这件事总要有一个解决的法子不是?我们现在卖粮的价格,基本上都是底价了,有几家粮行,还是贴本在卖,如果官府一定要我们回落粮价,即便我等有一些家产,恐怕补贴不了多久就倾家荡产了,若非要如此……” 马员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同行们,长叹了一口气:“若官府非要如此,我等就只能暂且关了粮行了。” 马员外话说的虽然谦卑,但是话里的态度却十分强硬,他的意思很简单,你官府如果不让我们卖高价粮,我们便索性不卖了,现在粮价虽然高,但是好歹还有粮食可以买,一旦他们不卖粮食了,不出十天,江都城就要乱起来了。 冯县尊面无表情,冷声道:“马员外这是在威胁朝廷?” “不敢。” 马员外回头与几个粮行东家对视了一眼,几个人纷纷从袖子里掏出钱庄兑票,两只手拿在手上,递在了冯县令面前。 马员外低着头,恭敬的说道:“县尊老爷,您到江都四年多了,我等没有短过对您的孝敬,只是这件事实在是不好办,您看能不能宽限一些时日…” 他很会做人,继续说道:“当然了,我等也不敢让官府为难,我们会降粮价,只是降的可能不多…” “眼见就要秋收了,等秋收之后,粮价绝对会回落到原先的价格…” “秋收?” 冯县令看了一眼这些钱庄的兑票,然后瞥了一眼马员外,淡淡的说道:“现在还未到六月份,秋收少说也要八月底,九月份才能开始,马员外的意思是,你们还要涨价两三个月时间?” 说着,他又瞥了一眼这些兑票,继续说道:“再有,不要胡说八道,本县从未收受过你们的什么孝敬。” “你们给本县听真了!” 冯县令虽然是个小胖子,但是现在严肃起来,说话倒也有了几分气势,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这一次朝廷征粮,非在江都一府,别的府怎么没有见到像你们这样涨价?短短十几天时间,江都粮价翻了四倍!” “再像你们这样卖下去,用不着你们去外地买粮,外地的粮商自己就会到江都来卖!” “现在,府尊老爷已经在向附近的州府借粮了,本县给你们三天时间。” 冯知县说话,正气凛然。 “三天之内,江都粮价要回落到四文钱以下一斤!” “三日之后,本县会亲自带人在城里巡视,如果再有高价卖粮的,本县会亲自封了你们的铺子!” “大不了。” 冯老爷说话,无比硬气:“大不了由官府去外地买粮,由官府在江都卖粮,江都百姓没了诸位,恐怕也不至于饿死!” 说完这句话,县尊老爷闷哼了一声:“本县言尽于此,诸位好自为之。” 言毕,冯老爷拂袖而去。 冯老爷离开之后,县衙的偏堂就只剩下了这十来个粮商,粮商们互相看了看,然后都围在了马员外旁边。 “马老爷,您是咱们的主心骨,您拿个主意啊…” “就是,马老爷您说话,咱们都跟你干!” “这一次如果不是官府强买咱们的粮食,咱们也不会涨价,现在好处让他们得了,他们还想要好名声!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身材肥胖的马员外被众人围在中心,他先是眯了眯眼睛,然后微微冷笑:“两个外地佬,想要在江都当江都的天,还差得远呢!他想要在江都卖粮?” 马员外声音沙哑。 “他也配?” 第四十一章 言而有信沈七郎 马员外之所以这么有底气,一方面是因为江都本地的乡绅势力根深蒂固,并不用特别畏惧冯知县以及陈知府这两个“外地佬”,更重要的原因是,马家也有马家的后台。 朝廷上有人,就不必太畏惧这些本地的官员,就拿冯知县说的那样,假如江都县衙出面去买粮卖粮,用不了多久,朝堂上的御史就会一纸文书弹劾江都县,弹劾江都府。 用不着别的罪名,只需要“官府经商,与民争利”八个字,就可以把冯知县这身官皮给扒了。 至于外地的粮商进场… 江都本地的乡绅势力很是团结,外地人想来江都做生意,其他行当倒也罢了,敢插手进粮行,除非背后有天大的背景,不然不出两个月生意必黄。 因此,马员外这些人才有恃无恐。 只要他们团结一心,朝廷派来的官员未必就拿他们有办法,毕竟这几十年来,江都本地的乡绅势力,也不知道赶走过多少任知县了,知县要是懂事,双方就能和气生财,知县要是针对本地乡绅,那么要么被江都乡绅联合起来赶下马,要么被调任外地。 想要做好官,尤其是做好知县,要牢牢记住“皇权不下乡”的道理,与当地乡绅以及本土势力合作,便能安安稳稳,舒舒服服的干满一任知县,如果非要与当地势力作对,那双方就要掰掰手腕,斗斗法了。 现在很明显,以马员外为首的江都乡绅,对于江都官府两个主官的“政策”很不满,双方要开始掰手腕斗法了。 在冯老爷约谈江都粮商之后,江都城里的粮价并没有明显回落,依旧保持在六文钱到八文钱一斤的高价。 因为高粮价的原因,沈毅那首很是应景的童谣,一时半会之间也没有办法压下去,县衙的衙差虽然不让唱,但是街头巷尾,偶尔还是可以听到“江都处处是虎狼”的歌谣声。 对于这种状况,身为县令的冯老爷,并不是特别着急,反正这件事也不是他的责任,他只是按照上面交代的内容办事,至于事情办好办不好,就不是冯县令需要关注的了。 不过冯老爷毕竟不想得罪自己的上官,在约见粮商之后的第二天,这位知县老爷来到了知府衙门,见到了脸色依旧不太好看的陈知府,冯老爷垂手站在陈知府面前,低着头说道:“府尊,下官已经按照您的吩咐,约见了那些粮商,不过这些江都本地商人身后…” 冯知县顿了顿,继续说道:“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朝廷的背景,下官不好催逼他们太甚,便给了他们三日的期限,让他们回落粮价。” 江都既是江南,又是“京畿”,是出了名的科举圣地之一,每一科进士放榜,都会有几个江都人,十四年前科考放榜,甚至一股脑出了十个江都籍的进士,其中七个出自甘泉书院,被传为佳话。 有这样庞大的“官员预备役”存在,朝廷里江都籍的官员自然不会少,这些江都籍的官员,或多或少会在家乡有一些“亲朋故旧”,或多或少会置办一些家业。 而他们留在江都的亲戚朋友,就是江都乡绅势力组成的一部分。 听到了冯县令的话之后,陈府尊先是面无表情,然后抬头看了看冯禄,开口问道:“那创制散播童谣的人,寻到了没有?” 冯老爷连忙摇头,苦笑道:“府尊,这首童谣传的太快了,下官派人去查访的时候,整个江都已经传的到处都是,根本无从追溯源头。” “县衙的人手也不够用,请府尊体谅…” “三日…三日…” 陈府尊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脸色阴沉,他沉默了片刻之后,开口说道:“既然是你说出去的话,就代表了咱们江都的衙门,本府便给他们三日时间,三日之后,本府亲自下去查问江都米价。” 冯知县抬头看了看府尊,然后又低下了头,小心翼翼的说道:“府尊,不管是下官的县衙,还是您的府衙,本地人都在少数,您如果亲自下去,那些人肯定可以提前收到消息,到时候粮行在您去的时候降一降价,作作样子,知府衙门便无处发作了。” “他们骗不了本府。” 说到这里,陈裕看了一眼冯知县,然后低声道:“本府知道你不愿意去得罪这些江都本地的乡绅,更不愿意得罪他们身后的人,但是你要记住了,这江都是朝廷的江都,非是他们这些粮商的江都!” 陈府尊声音低沉:“本府在江都,少说还有四年,你在江都差不多也就剩下一年时间了,本府都不怕跟他们周旋,你怕什么!” “这件事情闹大了,朝廷固然会怪罪在我的头上,但是你这个江都县令也难辞其咎,明年就是吏部考铨,你我现在同在江都这条船上…” “同舟共济的道理,冯知县应该不用我来教罢?” 江都知县冯禄,现在已经在江都干第二任了,虽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政绩,但是也算是安安稳稳,风评也还算不错,如果明年考铨能得一个上,或者一个中上,这一任干满,大概率会有一个升迁的前程,或者是到一个穷一些的地方直接当知府,或者是当读书的地方当通判,当同知。 而如果明年考评不是很好,那么大概率就是平调。 江都知县,已经是知县这个职位上最肥的缺位之一,平调的话,除非是调到直属建康的几个县,不然调到任何一个县都属于“贬官”。 陈府尊这番话,算是官场上难得的“交心话”了,听到了这番话之后,冯县令也对自己这个相处了一年多的上官有所改观,他恭敬低头道:“府尊教诲的是,这件事情下官一定尽心尽力,替府尊办好。” “嗯。” 陈裕点了点头,缓缓说道:“那些粮商背后有人,本府背后未尝就没有人,他们真的要抱起团来与官府作对,与江都的百姓作对,就莫怪衙门刀趣÷阁无情了。” 冯县令点了点头,开口道:“府尊的意思,下官明白了。” ……………… 就在江都城两位主官与乡绅们斗法的时候,沈毅沈七郎,手里提着几个油纸包,慢悠悠的行走在江都城里。 油纸里包着的是几只烧鸡。 此时,城里的童谣风波虽然没有过去,但是几乎已经可以明确,衙门的人并没有查到许复等那些小孩子头上。 没有查到许复等人头上,也就没有查到沈毅头上。 再说了,现在沈毅有陆夫子作保,即便真的查到了他沈毅头上,他也可以理直气壮的推给陆夫子,由陆夫子接下这桩“因果”。 因此,现在的沈毅已经有了“免死金牌”,不必再藏着掖着,可以正大光明的四处活动了。 再者说了,如果在书院里躲着不敢见人,反倒有些奇怪。 沈毅手里的几只烧鸡,是他在路边的店里买的,大概与当初陆小姐送进牢里的那只烧鸡是同一家店。 这一次,沈毅足足买了四只。 那些小朋友一共有六个,年纪都不大,四只烧鸡应该足够他们美美的吃上一顿了,倒不是说沈某人抠门,不舍得买六只,实在是放在手里不怎么好拎。 沈大公子装模作样的在城里转悠了几圈之后,最终进入到了那个小巷子,在小巷子的尽头,寻到了这群孩子的落脚处。 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屋子。 这个小屋子,应该是一处废弃的祠堂,坐落在巷子深处,虽然也算是个容身之处,但是缺砖少瓦,连门都只剩下一扇,很是寒酸。 到了冬天,这种房子是有可能会冻死人的。 沈毅走到这只剩下半边的房门门口,并没有直接走进去,而是伸手敲了敲门。 很快,那个带头的孩子许复,便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抬头看了看沈毅,长长的松了口气。 很显然,他这几天也担心沈毅是个不守信用,满嘴空话的骗子。 现在沈毅回来了,他便放下心了。 因为沈毅回来找他们,就代表他会兑现自己的诺言。 沈七公子把手里的四个油纸包递了过去,呵呵一笑:“这是陈记的烧鸡,很是出名,你拿去给他们分一分。” 许复咽了口口水,伸手接过这几个油纸包,然后对着沈毅微微低头:“谢谢沈公子。” 说完这句话,他提着四个油纸包走进了破屋里,没过多久便从屋子里里面走了出来,来到了沈毅面前,低头道:“沈公子…” 沈毅有些诧异的看了看许复,笑着问道:“你没有吃?” 许复低头道:“我刚吃了馒头,不饿。” 说完这句话,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沈公子,我们没有按照你的要求去做,那天我们出去唱了一天,后来我再出去,发现城里很多地方都在唱这首歌,我便没让他们再出去了。” “你们做的很好了。” 沈毅面色平静,淡淡的说道:“记住,从现在开始,你们不记得这首童谣,这首童谣也跟你们完全没有任何关系,提都不许提起,知道了么?” 许复若有所思,低头道:“知道了。” “过两天我会再进城来,给你们找一个住处,给你们买几身干净衣裳。” 沈七郎笑容温和。 “等你们收拾干净了,我教你们一门营生,你们学会了之后,就去玉带湖那里摆摊。” 第四十二章 出大事了! 父亲沈章离开江都之前,给了沈毅一小袋金子,这袋金子虽然不是特别多,但是换成银子应该能换到一百两左右。 一百两钱,足够一个中人之家花上好几年时间了。 因此,沈大公子目前是不缺钱的,不仅不缺钱,他还有闲钱来“接济”这几个江都城里的小朋友。 毕竟他以后是要在江都厮混的,也需要一些帮手,这些小朋友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比沈毅这个“原身”其实小不了几岁。 几个人当中,为首的许复,也就比沈毅小两岁而已。 帮他们讨个生计,一方面是他们传播童谣的报酬,另一方面沈毅也需要做点小生意来让自己的腰包鼓起来。 毕竟一百两银子,如果平时吃用,自然是很够用,但是真碰到什么事情的时候,一百两银子就不是那么起眼了。 而沈毅,将来需要做的事情很多很多,积攒一点家底。 给这些孩子找房子是很容易的,毕竟江都这种大城市,房屋租赁行业已经很成熟了,不过沈毅没有亲自出面,而是通过地头蛇田伯平,在江都找了一间不大不小的院子。 田老八在江都人脉很广,到了傍晚时分就找到了一间院子,价格也不是很高,报给沈毅的价格是十两银子一年。 江都的房子,一般都是一年起租,对于这一点沈毅没有多说什么,痛痛快快的给了钱。 给完钱之后,沈毅带着几个小朋友来到了院子门口,让许复带着几个小孩先进去。 田伯平也站在门口,先是看了看进去的几个小孩子,然后又看向沈毅,问道:“公子与这些孩子有亲?” 沈毅摇头,开口道:“那天在路边凑巧碰到的,几个孩子无家可归,连吃饭都成问题了,见着可怜,就想着帮一帮。” 田伯平闻言,微微摇头,叹了口气:“公子菩萨心肠,让人敬佩,但是世上可怜人太多太多了,帮之不尽的。”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看沈毅,对着沈毅笑了笑:“不过公子你这个年纪,会做这些事情也不奇怪,我田某人是佩服的。” 说到这里,他用右手从怀里掏出一块三两左右的银子,递在沈毅面前,然后左手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公子菩萨心肠,我也不好意思再吃公子你的差价了,这钱退给公子你…” 沈毅看了看田伯平手里的这些钱,又看了看这个江都地头蛇,哑然一笑:“原来田兄还赚了我的差价。” “最后一次。” 田老八咳嗽了一声之后,面色严肃:“今后再也不会了。” 沈七郎笑了笑,并没有接这块银子,淡淡的说道:“让田兄你奔忙了大半天,也不能白忙活,这银子田兄既然拿了,就当是中介费,田兄拿去花用就是了。” 田伯平愣了愣,有些愕然:“公子,何谓中介费?” 沈毅眨了眨眼睛,试图跟他解释中介这个概念,但是摇了摇头之后放弃了这个念头。 这个时代,中介这个行业还没有发展出来,只有一个雏形。 比如说田伯平从沈毅的钱里拿差价这个行为,实际上就是中介收钱,只是这个中介费没有明里收而已。 这个时代的生产力,还没有到能够催生中介行业的地步,沈毅也懒得分说这些,跟田伯平闲扯了几句之后,就打发他走了。 田伯平离开之后,沈毅走进了这个小院子。 小院子一共有三间屋子外加一间厨房,虽然不是很大,院子里也光秃秃的没有什么花草,但是相对于几个小朋友原先的居住环境,这里已经与天堂无异了。 沈毅把这间院子前前后后看了一遍,发现小院子里空空荡荡,几乎只剩下了一间房子,什么东西都没有剩下。 这并不奇怪。 这个时代的物资匮乏,搬家的时候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都是要带上的,尤其是铁锅这种东西,即便破了也会补了再补,不会像后世那样随意丢弃。 即便真的要出远门带不走的,能卖的也会卖了。 大概看了一遍之后,沈毅把六个小家伙叫到了院子里来,他看向许复,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道:“你们六个人,本来给你们弄三个床就行了,但是…” 沈毅看了看躲在五人身后那个骨瘦如柴的小姑娘,继续说道:“但是还有一个小丫头在这里,时间长了多半会不方便,等明天我让人给你们送四个床过来,不过…” 沈七郎实话实说:“可能不会太好,也可能是一些旧床。” 一张新床的价格太高,而且放在这种小院子里也不合算,沈毅现在也不算很有钱,因此只能让田伯平搞几张“经济适用床”过来,给几个小家伙将就将就睡。 许复连连摇头,开口道:“公子,有一个住的地方,我们已经很知足了,您不用理会我们,我手里还有些钱,这几天我出去跑一跑,找一些旧褥子过来铺在地上就行了。” 几个小家伙这些年在江都流浪,有时候在城外破庙里,有时候干脆睡在路边,都是打地铺,平日里有些干净的枯草就算不错了,根本不奢求有什么床。 沈毅微微皱眉,他看了一眼六个小家伙,开口道:“旁人都是睡在床上,你们以后也要睡在床上,过两天我给你们一个人弄两套干净衣裳,从今天开始,你们就不是流浪的乞儿了,而是干干净净,堂堂正正的人。” “堂堂正正的人。” 五个小家伙听到沈毅这番话,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而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他们只想吃饱穿暖,对于“堂堂正正”这四个字,并没有什么概念。 只有老大许复,握紧了小拳头,扑通一声跪在了沈毅面前,对着沈毅磕头道:“公子恩德,我们永世铭记于心!” 见老大下跪了,另外五个小朋友也纷纷跪了下来,对着沈毅磕头。 沈七郎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五个小家伙,伸手把老大许复扶了起来,然后淡然道:“不必如此,我把你们,是因为你们也帮了我,今后咱们就算是有交情了,互帮互助。” 场面话说完,沈毅把几个小家伙安顿好之后,天色就已经到了傍晚。 这个时候,城门马上就要关了,想要出城回书院,已经不太来得及,沈毅只能回到自己家里睡觉。 回到家中之后,小弟沈恒也刚好下学回家,兄弟俩聚在一起吃了顿饭,说了会闲话,然后各自回屋安睡。 第二天一早,沈毅早早的起身与沈恒一起,在家门口路边的早点摊吃了顿早饭,兄弟俩刚刚起身,就看到三哥沈陵,快步走了过来。 沈陵见到沈毅兄弟俩,先是叫了一声“小弟”然后又“咦”了一声。 “老七也在。” 说完这句话,他直接一屁股坐了下来,看向沈毅,脸上隐隐有一些得色。 “老七,城里出大事了!” 沈毅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自家兄长,笑着问道:“怎么了?粮价降下来了?” 沈陵嘿嘿一笑:“粮行关门了!” 他面带得色,很显然是为自己提前采购粮食而得意。 说完这句话,他左右看了看,又小声说道:“听说,那些粮行的东家,要去京城告府尊老爷贪污朝廷买粮的公款呢!” 第四十三章 互相斗法 沈陵自然有理由得意。 因为他在粮价上涨的第一天,就从粮行一口气买了六百斤粮食堆在家里,不管外面的粮行再如何涨价,这些粮食都够沈家上下吃个一年半载的。 现在,不管是粮价上涨,还是粮行关门不卖粮食,都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而听到这个消息的沈毅,一时间竟愣住了。 虽然他是这件事的推手之一,但是他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按照他原先的估计,一旦江都粮价的事情发酵,那么那位爱惜羽毛的陈知府,就会为了官府的名声,为了自己的名声对粮商下手,抄几个粮商的家来正朝廷的威严。 如果陈知府不愿意得罪这些乡绅,就由陆夫子给京城写信,往这件事情上再添一把火,彻底把火给点起来,逼着陈府尊去对这些粮商下手。 在沈毅看来,马员外等这些粮商,不管再如何有钱,在江都知府陈裕面前,也是只有挨打,没有还手的余地。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些江都的粮商竟然如此刚硬,不仅关了粮行倒逼官府,现在甚至还要去京城状告陈知府了! 其实细细一想,这件事也很合理。 这些粮商都不是纯粹的商人,他们在朝廷里也有人,甚至在户部也有人,自然知道户部这一次给了多少钱下来买粮。 有了户部的价格,再对比江都衙门给出的买粮价格,自然就可以知道陈府尊从里面拿了钱。 本来这种事情算是官场潜规则,知府衙门既然过手了,一层层卡下一些也是很平常的事情,但是现在那位府衙的陈知府即要钱又要名声,拿了钱之后还想要让江都的粮商咬牙吃下这个亏,江都的这些粮商自然不能同意。 而他们之所以在今天关闭粮行,也是因为今天就是冯县令先前给出的三天期限,按照冯知县的要求,今天江都城里的粮行米价不得超过四文钱一两。 这个价格,对比平日的米价仍旧翻了一倍左右,但是因为从外地调米过来,这个价格已经不能满足马员外这些粮商了。 这些粮商聚在一起商议了一番,干脆就在今天早上关了粮行,还嚷嚷着要去京城告御状,去状告陈知府贪污户部公款。 听沈陵讲完事情的大概的经过之后,沈毅先是低头思索了一番,然后低眉道:“看来,咱们江都的这些粮商,背后势力不小,根本不怕地方衙门,现在…他们正式开始斗法了。” 现在的沈毅,已经沦为这场斗法的旁观者,不过对于他这个旁观者来说,不管双方的斗争结果如何,他都可以接受。 毕竟马员外这些粮商不是什么好东西,陈裕冯禄这些江都的官员,也未必就是什么好官,双方争斗起来,如果江都粮商落败,那就顺便帮沈毅报仇了,如果是陈裕这个江都知府落败,大不了…… 大不了沈毅以后再找机会就是。 作为两世为人的穿越者,沈毅心里还是多少有些自信的,他很自信,即便没有这一次朝廷买粮的事情发生,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他凭借自己的力量,也能把马家弄的倾家荡产。 迟早的事情而已。 想到这里,沈毅站了起来,先是摸了摸沈恒的脑袋示意他先去学堂读书,等沈恒离开之后,沈毅又看向沈陵,微笑道:“兄长,对于粮行关门的事情,你怎么看?” 沈三公子先是撇了撇嘴,然后开口道:“要我说,咱们江都的粮商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过错,朝廷没有买粮之前,他们不是老老实实的做生意?朝廷一股脑从江都调走了那么多粮食,那些当官的还在其中中饱私囊,这些粮商但凡有一点办法,也不会愿意去跟官府作对。” “现在好了,粮行关了,他们就算是彻底跟官府撕破脸皮了。” 沈陵看向沈毅,开口道:“咱们江都距离京城那么近,马快的一天就可以一个来回,江都粮行统统关门的消息,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京城里去,朝廷要是知道了江都大乱,陈府尊的官帽…” “恐怕就保不住了!” “三兄简单了。” 沈七郎两手拢在前袖,看向沈陵,微笑道:“咱们江都的这位府尊,未必就是什么省油的灯,他在朝中一定也是有人脉的,说不定几天之后,这些江都粮商就要开始倒霉。” 江都知府陈裕的资料,沈毅是打听过的,这位府尊老爷是元平十一年中的进士,中进士的时候才二十五岁,到今年洪德五年,也不过三十五岁而已,更重要的是这位陈府尊,乃是京城杨相国的学生。 说到这里,沈毅也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三兄且看着罢,这场斗法估计三五天之内就会出结果。” 说完这句话,沈毅结了早点的钱,与沈陵告别之后,动身返回书院。 他需要回去跟陆夫子说一说这件事,倒不是说需要陆夫子做些什么,毕竟寻到了一个能与陆夫子说的话题,怎么样也能在院长面前刷个脸熟,再刷一点好感度。 ………… 就在沈毅动身离开城里的时候,肥嘟嘟的县尊老爷冯禄,已经来到了知府衙门的书房里,胖嘟嘟的冯县令,浑身的肥肉都微微有些颤抖,他对着主位上的陈裕拱手道:“府尊,今日下官按照三天前的约定,在城里巡视众家粮行,发现他们不仅没有降价,反而大部分都关门不卖粮食了。” 陈知府这会儿正在低头写一些什么,闻言嘴角露出一个冷笑:“他们不愿意卖,有的是愿意的人来江都卖粮,凡是今日闭市的,本府都让人一一记了下来,本府还在江都一日,就会盯着他们一日,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关门不卖粮了!” 说完这句话,陈府尊面无表情的说道:“本府从外地调的粮食,用不了多久就会送到江都了,到时候这批粮食由衙门出面售卖,一律成本价往外卖。” 冯县令闻言有些犹豫,他又抬头看了看陈府尊,小心翼翼的说道:“府尊老爷,除了这件事之外,还有就是……” “还有就是他们把本府告了,是不是?” 陈府尊全不避讳这件事,只是淡淡的说道:“两天前,就有御史在朝廷里弹劾本府了,用不了多久,朝廷的监察御史与大理寺的人就会到达江都,彻查此事。” 说到这里,陈府尊冷冷一笑:“他们,会把这件事查的清清楚楚。” 冯县令闻言,不敢再说什么,低着头就去了。 陈府尊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一会儿,也动身离开了知府衙门,没过多久来到了玉带湖畔的一处小红楼的二楼,在温柔乡里找到了正不亦乐乎的赵公子。 见到赵公子之后,陈裕说明来自,赵公子大咧咧的从床上爬了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看向陈裕,微笑道:“府尊宽心,几个刁民奸商闹事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我今日就回京城,去户部替你分说此事。” 第四十四章 朝局照映在江都 京都建康到江都,只有不到二百里路,如果骑马,一天乃至于大半天时间也就到了,即便是坐马车,也不过一两天时间就能到,因此在江都粮商罢市的当天下午,朝廷的监察御史以及大理寺的官员,就赶到了江都。 监察御史是御史台的官,至于大理寺则是相当于最高法院,负责审核刑狱案件的审理。 本来,这件事事涉江都知府,已经算是朝廷的中上层官员,甚至已经是上层官员,再加上事涉国体,刑部也应该派人来,不过御史告发陈知府之后,经过几位相公商议,并没有让刑部的人参与进来。 确切来说,是杨敬宗杨相国否了刑部的参与,理由是刑部的一位侍郎,是江都知府陈裕的同乡,应当避嫌。 这个理由是非常牵强的,因为这种案子,刑部侍郎不可能亲自参与进来,最多也就派个六七品的小官下去查访,况且刑部不止一个侍郎,上面还有刑部尚书,一个侍郎怎么也不能在刑部只手遮天。 当天下午,朝廷派来的“专案组”到达江都,江都知府陈裕带着江都的一众官员,亲自在城门口迎接。 陈知府亲自到了,那些粮商自然不可能不来,十几个粮商带着数百号江都本地人,齐刷刷的跪在城门口,迎接朝廷的“钦差”,等到朝廷的人到达城门口,这几百号人直接对着朝廷的车架磕头叩首,声音整齐。 “江都百姓,求钦差老爷做主。” 几百个人一起喊出这句话,声势极大,正巧这会儿两个“钦差”刚下马车,被这整齐的声音吓了一跳,两位钦差左右看了看,看见了正迎面走来的江都知府陈裕。 大理寺评事岳正。 御史台监察御史张鲁。 两个人都是七品官。 大理寺评事,本来是在京办差的职事,不用离开京城,而且大理寺这种衙门品级不高,权柄却不小,与地方上的七品知县大不相同。 至于监察御史就更不用多说了。 这个官职虽然只有七品,有些刚进御史台的御史只有八品官,但是却有监察百官之权,相当于纪检单位,很是权重。 两个人迎面走向陈裕。 这会儿,陈知府已经不复先前的扑克脸,而是满脸笑容,对着两位钦差拱手行礼,笑着说道:“昌平兄,继圣兄,一路辛苦。” 昌平是岳正的字,而继圣是张鲁的字。 岳正与张鲁也是笑脸相迎,岳正对着陈裕拱手行礼:“难得丰德兄还记得我二人的表字,我等还以为丰德兄做了大官之后,忘记故人了。” 而监察御史张鲁,则是左右看了看,看着跪了一地的江都人,微微皱眉道:“丰德兄做官,未免太耿直了一些,也不让人赶一赶他们,今日是我等二人来还好,多少知道一些丰德兄的品行,如果是旁人来,恐怕见到这些跪在地上的人,就要站在他们这一边了。” 陈府尊淡然一笑,开口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朝廷派二位过来,二位就是朝廷的钦差,这件事情二位在江都详查之后,据实禀报就是。” “公是公,私是私,二位不必顾及旧日情分。” 两位钦差之中,监察御史张鲁是陈裕的同年,两个人同年考中进士,只不过张鲁的官运没有陈裕那么亨通,到现在还在御史台做一个监察御史。 至于另外一位钦差岳正,虽然与陈裕不是同乡同年同窗,但也是杨相国门下,算是与陈裕同门。 朝廷派这两个人过来查江都的事情,背后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了。 马员外等一干粮商,这会儿就跪在城门口,他们虽然听不到陈知府与几位钦差在说些什么,但是能看到他们几个站在一起有说有笑,心情立刻就沉了下来。 老实说,如果不是牵扯到根本利益,他们这些商人不会与府尊老爷作对,更不会这样闹事,但是官府从他们这里拿了钱,却不让他们从百姓手里拿钱,这就让这些粮商没有办法接受了。 毕竟他们这些商人,大部分背后都有人,每年都会按时交钱上去的,背后有人,底气就足一些,不怕与地方官作对。 但是看到两个钦差,与陈知府有说有笑,这些粮商的心立刻就沉了下来。 有些胆小一些的人,立刻就开始左顾右盼,随时准备跑路了。 就在这些粮商惴惴不安的时候,监察御史张鲁,背负双手,慢悠悠的走到了这些粮商面前,张御史看了看这些粮商,沉声问道:“诸位是江都的粮商,还是江都的百姓?” 马员外跪在地上,开口道:“既有粮商,也有百姓。” “既然诸位都来了,那也不用我等再跑一趟了。” “本官乃是朝廷钦派调查江都知府贪墨案的监察御史张鲁。” 张御史淡淡的说道:“这几天本官与岳评事会在江都查访,到时候有问到你们的地方,你们要如实回答。” “三日之后,你们派人到知府衙门去,与陈知府当面对质,到时候本官与岳评事会将你们说的话原原本本的记下来,转述朝廷。” 粮商们互相看了看,只能低头应是。 “好了,都回去罢。” 张御史声音洪亮:“是非曲直,自有公断,如果陈知府真有贪墨情节,朝廷不会放过他,我御史台更不会放过他!” 说完这句话,张御史转身,朝着陈知府所在的地方走去。 等到张鲁离开之后,这些粮商才缓缓站了起来,遣散了他们召集的江都百姓。 等众人都散开之后,十几家粮行的老板聚在一起,每个人脸上都面带焦急之色。 他们看向马员外,都想让马员外拿个主意。 马员外一只手摸着自己的大肚皮,另一只手捋着自己的胡须,眯了眯眼睛:“陈裕是京城杨相的学生,老师偏袒学生并不奇怪,但是那位杨相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 “再过几个月,陛下就要满十六岁,眼见就要亲政了,陛下一旦亲政,那些宰相肯定要换一轮,第一个被换下来的,就是这位杨相爷!” 江都距离京城太近了。 像马员外这种江都富商,虽然产业大部分在江都,但是在京城里都有宅子,有时候一年到头大部分时间都住在京都建康,他们上面的关系,多半也是在京城,对于朝廷里的情况门清。 这也是他们敢抱团得罪宰相门生陈裕的根本原因。 因为他们上面的人不怵杨相国,他们才会不怵陈府尊。 “等着罢。” 马员外闷哼了一声:“知府衙门拿了钱,是铁板钉钉的事情,这两个钦差如果偏袒陈裕,咱们就去京城告状去!” 第四十五章 善恶有报 城门口府尊老爷迎接钦差的这一幕,被站在人群里观望的沈毅,统统看在了眼里。 等到两个钦差以及一众朝廷的官员,跟随陈府尊一起去了知府衙门之后,沈毅心里就已经明白,这场斗法结束了。 最起码在江都这里的局部斗争,已经结束了。 至于这场斗争会不会蔓延到京城,就不是现在的沈毅能够关心的事情了。 老实说,虽然这件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沈七挑起来的,事情也在向着沈毅期待的方向发展,但是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样,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估计。 他是希望马家被抄家,被流放,但绝对不是以这种方式。 出乎沈毅意料之外的是,马家居然敢跟地方衙门掰手腕,甚至还能直接惊动朝廷,让朝廷派人下来。 虽然朝廷派下来的人与陈府尊相熟,但是朝廷既然派人下来了,就说明马家以及这些粮商们,在很短的时间就惊动了朝廷,把陈知府拼命捂住的事情,轻而易举的捅到了朝廷,并且让朝廷不得不做出处理。 等到几位钦差进了城之后,沈毅也没有再继续观望,而是背负双手,朝着甘泉书院走去。 钦差进城的城门刚好是江都的西城门,甘泉书院也在城西,走个一柱香时间就差不多到了。 “看来,陈知府背后的那位杨相国,地位不稳啊。” 沈毅在心中暗想。 虽然这种朝廷大事,跟现在的他还没有什么关系,但是通过这一次事情,他还是多少窥见了一些朝廷的局势。 陈府尊背后,是朝廷里正在当国的宰相,正常情况下,地方乡绅是绝对不可能敢跟陈府尊作对的,但是现在马员外这些粮商偏偏就敢了! 这背后的原因,肯定不是因为马员外一腔热血,或者说相信胜利属于正义,一定是他得到了背后那人的支持,或者干脆就是得到了那人的授意。 也就是说,朝廷里有人,在试图冲击,或者说试探那位杨相国。 “罢了,不去想他。” 沈毅在心里暗道:“我现在快到十六岁,即便考学一路通畅,最少也要二十岁左右才能中进士进入官场,四年时间,小皇帝怎么也亲政了,说不定到时候这位杨相国也早已经致仕了。” 想到这里,沈毅又回头看了一眼陈府尊远去的方向。 “陈府尊,要坚挺住啊。” 沈七郎小声道:“如果坚持不住,干脆早点罢官,别拖累到我…” 沈毅是一定要考学的。 而陈裕这一次如果没有被朝廷罢官的话,他在江都任上还要干四年以上。 沈毅可以晚一两年考学,避过冯禄这个县尊,但是却不可能晚五年去避开陈裕这个府尊,也就是说只要他去考生员,去考府试,到时候一定是陈裕这个知府录取他。 一旦陈裕录取了沈毅,那么将来再见面,沈毅就要以座师称呼了。 虽然陈国为了削弱文官集团,朝廷曾经下发文书禁止这种师徒形式,导致这种座师没有明朝羁绊的那么深,但是多多少少存在,假如陈裕录取了沈毅之后突然倒了,沈毅即便不受到牵连,将来的官场生涯也会变得坎坷一些。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甘泉书院已经近在眼前,沈毅还在入神的时候,一个声音让他回过神来。 “沈师弟,你去哪了?山长上午找你呢。” 沈毅从出神之中惊醒,抬头一看,发现是一个跟他同学堂的学子,比他早入学大半年,算是他的师兄。 沈毅连忙拱手,开口道:“蒋师兄,小弟知道了,这就去见山长。” 蒋师兄对着沈毅很是亲和的笑了笑:“沈师弟现在三天两头往山长哪里跑,着实让人羡慕,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山长收入门下,一步登天了。” “师兄玩笑了。” 沈毅摇头,颇为谦虚的说道:“我无功无名,哪里能有资格拜入山长门下。” 这段时间,沈毅与陆夫子之间的师徒之实其实已经有了,之所以没有“名分”,是因为现在甘泉书院里那些秀才和举人老爷们,没有一个能真正拜入陆安世门下,如果这位陆夫子收了沈毅这个白身,会让书院里其他人不服。 收个白身倒也罢了,关键是沈毅能不能取中功名,谁也吃不准,假如沈毅将来县试府试院试落选,陆安世弟子的这个身份,只会让他蒙受更多的非议,也会让陆夫子被人议论。 只有将来沈毅中了秀才之后,才有拜入陆安世门下的可能。 不过现在,有没有名分没有关系,沈毅只需要这个师徒之实就行了。 “老师”相召,沈毅自然径自赶往陆安世的书房门口,在门口敲了敲门:“先生,您找学生?” 书房里没有回应,过了片刻之后,陆安世的声音才传了出来:“你进来罢。” 沈毅这才推门而入,对着陆夫子拱手道:“先生。” 陆安世放下手中的毛趣÷阁,抬头看向沈毅,问道:“一大早在书院里就找不到你,听你的老师说你最近几天都不怎么在书院里,又去城里做什么坏事了?” “先生取笑了。” 沈毅摇头,无奈的说道:“学生不是那种惹事的人,平白无故,自然不会去城里做什么坏事,这两天进城,是为了安顿前几天帮了学生的几个乞儿。” 说完这句话,沈毅将许复等几个乞儿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开口道:“弟子给他们找了个住处,这几天等他们安顿好了,学生便想办法让他们有个生计,能在江都活下去。” 听完沈毅的话之后,陆安世沉默了一会儿,微微感叹道:“难得,你小小年纪,倒是有兼济他人的善心。” “学生能力微弱,至多也就是帮一帮这五六个乞儿而已了。” 陆安世默默点头,开口道:“那就更要努力考学了,考学做官,才有治平天下,救济苍生的可能。” 陆夫子对于考学很是执着,此时他是觉得最近经常出去的沈毅,在学问上有些怠惰了,因此便开口劝学。 沈毅低头称是,然后问道:“先生召学生来,不知道是所谓何事…” 陆安世伸手翻开一本旧书,开口道:“老夫收到京城那边的书信,说朝廷派了钦差来查江都粮价的前因后果。” 沈毅低头道:“学生刚好看见了,今天上午,两个钦差从江都西城进的江都城,跟随府尊去了知府衙门。” 陆夫子不屑的哼了一声。 “都是杨敬宗派来的人,自然与陈裕沆瀣一气,指望他们来查,能查出什么东西?” 说完这句话,陆夫子看向沈毅,面色严肃了起来。 “七郎。” 沈毅低头:“学生在。” “朝廷既然派了人到江都,就说明杨敬宗在朝廷里也受到了一些压力,现在的江都,已经不是单纯的粮价上涨了,这背后是建康的那些人在争。” “朝堂里的事情,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太过复杂,也太过沉重,接下来你安心在书院读书,莫要再掺和进去了。” 说到这里,陆夫子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你想要对付的那个马家。” 这位江左大儒声音低沉。 “这一次也算是善恶有报了。” 第四十六章 奉旨泡妞? 听到陆夫子这句话之后,沈毅心中一凛。 自家这位院长,可不是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他在朝中与不少官员交好,虽然未必有什么权柄,但是消息肯定是灵通的,他多半知道了朝廷之中争斗的结果,从而推算出了马家的下场。 沈七郎思索了一会儿,便对着陆夫子微微低头道:“先生的话,学生记下来了,学生羽翼未丰之前,不会再去做自己无法掌控的事情了。” 这一次江都的粮价风波,看似与沈毅没有多大关系,实际上沈毅的那首童谣,起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如果没有这首童谣,江都衙门多半不会过问粮价暴涨的事情,即便粮价上涨几个月时间,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江都大部分百姓也相对富庶,不至于吃不上饭,等到秋收,这件事情就算是过去了。 正是因为那首童谣,把江都官府逼到了不得不问,不得不管的境地,这才引发了江都粮商们的不满,再之后因为朝堂上的某些人有意试探,事情才一步步演化升级这个样子。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其实是有些危险的。 因为这件事,不是没有可能查到沈毅头上。 按照沈毅原先的打算,如果这件事查到他头上,他就光棍一些认了,作为一个读书人,为民发声为民谋利,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至于诽谤朝廷之类的事情,可以一股脑推给那些粮商。 假如这件事情止于江都,那么沈毅的这个理由其实是说得过去的,碍于江都士人以及甘泉书院的面子,官府最多也就是申饬两句,不会真正的责罚沈毅。 但是现在,这件事已经闹到了京城,而且很有可能进一步闹大,那位陈府尊心里未必不恼,真查到沈毅头上,即便不会被责罚,也会被陈府尊记恨。 被一个前途无量的江都知府记恨,很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好在沈毅碰到了陆安世,并且陆夫子也表态过,假如这件事落到沈毅头上,他会替沈毅担下来。 这样一来,沈毅本人才没有了风险,不过经过这件事,他也深刻的领悟到了一个教训。 有多大本事做多大的事情,即便是借势,也需要自己有承担风险的资本。 这个世界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世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活生生的人,并不是在穿越者面前,他们就会变成傻子,并不是二世为人,就可以顺风顺水,为所欲为。 听到沈毅这句话,陆夫子颇为欣慰的点了点头,开口道:“能听得进去话就是好孩子。” 说完,陆夫子问道:“范东成等人,这些天回书院来了,他们没有再来寻你麻烦罢?” 沈毅摇头,开口道:“不曾,学生这段时间不怎么在书院里,也没有见过他们几次。” “这个范东成。” 说到这里,陆夫子深深皱眉,闷哼了一声之后说道:“这几天他们没有去找你,反而天天纠缠青雀,今天送胭脂明天送香粉的,着实令人生厌。” 说到这里,陆夫子抬头看了看沈毅,微微低眉道:“虽然青雀未必愿意搭理他们,但是她毕竟年纪小,我怕她禁受不住范东成的纠缠,七郎你心思多,这几天想个法子,绝了范东成的念头。” 沈毅闻言,眼珠子转了转,然后对着陆夫子笑了笑:“先生看不上范东成?” 陆夫子面无表情,不屑的哼了一声:“殴杀同窗的恶徒,便是家世再如何煊赫,也不入我眼,老夫在世一日,他想也休想,只是怕青雀受了他的蒙骗…” 说到这里,陆夫子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沈毅微微低头,笑着说道:“先生放心,城里的事情学生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这几天学生便在书院里,替陆姑娘摆脱他们的纠缠。” “你想个法子就是了,莫要牵扯进去。” 陆夫子微微叹息:“马家虽然是风中残烛了,但是范家却实实在在的是江都第一等的门户,你得罪了他,他多半还要寻你麻烦。” 沈毅低头称是,跟陆老头讨教了一些学问上面的问题之后,便起身告辞。 他走出陆夫子的书房,转身替陆夫子关上房门,在关门的时候,沈毅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家院长的书房。 他很清楚,陆夫子的想法。 这位江左大儒,虽然无官无职,但是有老师,有同窗同年,有学生,更有朝廷里那么多甘泉书院出身的官员。 因此,他也不能随性随心。 他不能跟范家闹得太僵,否则只要这位夫子一句话,就可以直接把范东成赶出甘泉书院,何必闹得这么僵? 而且,看陆夫子的态度… 沈毅估计,朝中的那位范侍郎,与“甘泉派”的官员关系匪浅。 这并不奇怪,毕竟甘泉书院坐落在江都,而范侍郎就是土生土长的江都人,范侍郎与“甘泉派”有政治上的联系,再正常不过了。 所以,陆夫子才不能直接跟范家撕破脸皮。 想到这里,沈毅心中又浮现了陆姑娘的身影。 甘泉书院里几乎没有女子,陆姑娘是甘泉书院里唯一的一个女子,还是妙龄女子,又是山长的千金,自然就是书院的院花,很受书院里的学子喜欢。 不仅仅是范东成,陈清,就是原先的那个沈毅,也给陆姑娘写过情诗,只是那位沈毅诗才平平,并没有得到陆姑娘的回应就是。 而现在… 沈七郎眨了眨眼睛,自言自语:“老头看上我了?让我泡他女儿?” 小声嘀咕了这么一句之后,沈毅又自己摇了摇头:“应该不是,我一个穷小子,连个秀才都不是…” “不过不管怎么样。” 沈毅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最起码在老头心里,我比范东成那厮强的多了,泡不泡陆小姐倒是其次,但是要先讨得老头欢心,把老头交代的差事办好…” 正当沈毅小声嘀咕的时候,陆姑娘带着丫鬟,迎面走了过来。 她手里提着个饭盒,应该是给老爹送午饭去的。 沈毅抬头,看向陆姑娘,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对着陆姑娘挥了挥手:“师妹中午好啊。” 陆姑娘大概是第一次听到“中午好”这个打招呼的方式,先是愣了愣,然后也对着沈毅礼貌性的笑了笑:“沈师兄今天这么开心,我爹收你入门了?” “还没有。” 沈七郎笑容温和:“不过想来应该快了,因此提前叫一声师妹。” 陆姑娘袖子遮住嘴巴,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从前见到师兄,师兄也是一口一个师妹。” 说着,她看向沈毅,上下打量了一遍,轻声道:“说起来,师兄年纪未必有我大呢。” “怎么没有?” 沈毅对着她眨了眨眼。 “我比师妹大两个月…” “零四天呢。” 第四十七章 见世面 一转眼,钦差到达江都,已经过去了两三天的时间。 这天早上,天色刚刚亮起来没多久,沈毅从学舍起身,刚刚洗漱完毕,穿好衣服,准备去学堂里读书。 虽然他现在不必每天去学堂与先生报道,但是经过上一次与陆夫子的谈话之后,最近几天他还是每天乖乖去学堂读书报道的。 这么做是为了告诉陆夫子,他已经安下心来,不会到处乱跑了。 至于陆小姐那边。 这几天沈毅闲着没事的时候,就会去找陆小姐说说话,彼此之间的关系虽然还没有到互生情愫的地步,但是比起从前已经亲近了不少,无论如何也可以称得上是朋友二字了。 而与陆小姐说话的时候,沈毅便不经意间提起了两次陈清的事情,并且与陆小姐讲述了一些当天发生了什么。 陈清死于范东成等四人手里,其中范东成也是亲自动了手的,而且下手很重,沈毅把当天的事情提一提,就是为了提醒陆姑娘,离范东成这个危险人物远一些。 沈毅的做法显然很有效果,这两天时间,陆小姐已经躲着范东成不再见他,远远的看见了都会避而远之。 沈毅居住的学舍距离学堂不是很远,只需要穿过几个院子就能走到,这会儿虽然还是清晨,但是已经可以听见书院里随处可闻的读书之声。 不得不承认的是,甘泉书院的读书氛围还是很不错的,就连沈毅这个被快餐文化洗礼过的灵魂,在这里偶尔也可以静下心翻翻书,做一做学问。 听着书院里那读书生,沈毅在心中暗想。 “等跟陆老头混熟了,想办法走个后门,把小弟也弄到甘泉书院来读书…” 沈毅的胞弟沈恒,今年才十二岁,现在还在私塾里读书。 而甘泉书院入学的最低标准,也是通读四书五经,沈恒现在尚且不能达到这个标准,不过沈恒很是聪明,将来进甘泉书院读书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正当沈毅琢磨自家兄弟前程的时候,一个语气略带不善的声音,从一旁传了过来。 “沈七…” 沈毅抬头,往前面一看,只见范东成就站在他面前不远处,正神色不善的盯着自己。 沈七郎先是看了看范东成,又看了看范东成身后,并没有见到马俊与罗茂才两人,沈毅笑了笑,开口道:“原来是范公子,怎么不见你的两个跟班?” 范东成冷哼了一声:“关你什么事?” 他往前一步,靠近沈毅,神色愤怒。 “沈七,你最近天天往山长那里跑,是不是在陆师妹面前说本公子坏话了?” 沈毅闻言,并不正面回答,只是笑着说道:“昨天也没有见到马师兄,马师兄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范东成神色不善:“马家有没有事,跟你有没有事没有任何干系,沈七,你记住了!” 范东成又靠近了一步,几乎贴在了沈毅耳边,声音阴冷:“这里是江都,你能住在书院一时,不可能住在书院一世,你要是再与本公子作对,陈清…” “陈清就是你的下场!” 听到范东成这句话,即便是心性沉稳的沈毅,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正要开口说话,又一个声音传来。 “沈毅,沈毅…” 沈毅扭头看去,只见教授自己的先生背负双手走了过来,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不再理会范东成,而是走到先生面前,恭敬行弟子礼:“老师。” 沈毅的老师姓秦,秀才功名,今年四十来岁,为人很是平和,脾气也很好。 事实上他不止是沈毅的老师,也是陈清的老师。 这种老师,是正儿八经给过束脩,拜过师的,也就是传说中的“亲老师”,又叫做业师。 沈毅如果哪天拜入陆先生门下,陆先生也会是他的业师,授业之师。 秦先生看了看不远处的范东成,又看了看沈毅,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开口道:“山长派人来递话,说要你陪他出门一趟,山长现在就在书院门口,你去寻他就是。” 沈毅先是看了看自家老师,并不能确认是真的陆先生找他,还是老师替自己解围,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开口道:“是,学生这就去。” 说罢,沈毅不再理会范东成,径自朝着书院正门走去。 范大公子看了看沈毅远去的方向,冷声道:“沈师弟,莫要忘了我今日的话。” 沈毅头也没有回,声音也很平静。 “我记住了,记得非常清楚。” ………… 甘泉书院门口,停着一辆灰色的马车,陆安世的家仆坐在马车前架车,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看到这个场景,沈毅就知道自己的老师没有骗他,于是三两步上前,走到马车面前,对着马车拱手道:“先生。” 马车里,传来了陆夫子中正醇厚的声音。 “上车说话。” 沈毅对着架车的陆家仆人点了点头,叫了一声“陆叔”,然后才爬上了马车。 陆夫子的这辆马车并不是很大,但是容下两个人却是绰绰有余的,沈毅上了马车之后,陆家这个姓陆的仆人这才挥动马鞭,马车缓缓开动。 沈毅注意了一下,马车是朝着江都城去的。 他扭头看向陆夫子,低头问道:“先生,咱们这是去?” “去知府衙门。” 听到这个回答,沈毅在心里暗自缩了缩脖子。 他在暗中做了一些坏事,这会儿有点怕见到那位传说中的江都知府。 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有与江都知府见过面,最多只是远远的看了陈裕几眼。 见沈毅低着头不说话,陆夫子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你也知道怕。” 说完这句话,陆安世才低眉道:“今日,由朝廷的两个钦差主持,江都的粮商要去江都知府衙门亲自与陈府尊分说,昨日,知府衙门就来信邀请我去做个见证。” 说到这里,陆安世顿了顿,继续说道:“今日,就要见分晓了。” 听到这里,沈毅大概明白了陆安世为什么要去知府衙门。 朝廷派钦差来只是为了查案,查清楚之后再回京城禀报朝廷,交给朝廷定夺,这两个七品的“钦差”只有查案权,并没有办案权,因此他们要当面向双方一一问话,然后把问话的内容记录下来,再回京城转交朝廷。 而这个“质询”的过程,自然不能躲起来偷偷问,需要江都本地的一些名人去做个见证。 毫无疑问,陆夫子就是江都本地的大名人之一。 沈毅眨了眨眼睛,看向陆夫子:“先生,是那些粮商请您去的?” 陆安世看了看沈毅,微笑道:“双方都请我去了。”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正好带你去见见世面,同时也让陈府尊认识认识你,免得…” 说到这里,陆安世看了看沈毅,淡淡的说道:“免得将来,某些事情查到了你的头上,知府衙门不来问老夫,不由分说把你给抓了。” 第四十八章 胸有成竹陈府尊 陆夫子的这番话,大有深意。 说的直白一些,就是带沈毅去见见人,顺便告诉那些江都高层们,这小子我姓陆的罩了,以后你们动他之前,要先开问问我陆某人。 这样的话,将来沈毅创制童谣的事发了,官府的人便不会直接去找沈毅本人,而是会先去找陆夫子了解情况,到时候陆夫子就可以把沈毅护在身后了。 实际上,这是师傅对徒弟才有的待遇,也就是说沈毅与陆夫子之间虽然没有师徒之名,但是已经有师徒之实了。 即便是两世为人的沈七郎,这会儿心里也有些感动,他坐在陆安世对面,对着眼前的陆夫子恭敬低头:“多谢先生了。” 陆安世闭目养神,并没有搭理沈毅。 沈毅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掀开了车帘了一角,看着马车外面的风景。 甘泉书院距离江都城很近,距离江都知府衙门也不算太远,再加上是马车,大概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时间,马车就在江都知府衙门门口停了下来。 马车停稳之后,沈毅先下了马车,然后回头搀扶陆夫子,陆安世对着沈毅微微摇头,开口道:“我还没有到七老八十的地步,不用扶。” 说着,陆夫子自己下了马车,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知府衙门之后,背负双手,朝着衙门里走去。 沈毅持弟子礼,垂手跟在老头身后,也进了知府衙门。 进了知府衙门之后,沈毅忍不住左右看了看。 这是他第一次来知府衙门。 原先的沈毅,只去过江都县衙,而且在县衙里被人打的如同死狗一般,几乎把命都丢在了那里。 而陈清的那个案子,最终的影响力也仅限于江都县衙而已,在府衙这里几乎没有产生任何影响。 相比较于这一次粮价的事情,陈清的性命似乎是那么微不足道。 进入到了知府衙门之后,很快就有两个小吏领着陆安世,一路来到了府衙后院的偏厅。 这里是府衙会客的地方,此时,马员外等作为江都粮商代表的五个粮商已经早早的到了,看到陆安世走进来,马员外连忙三两步走了上来,对着陆安世恭敬行礼:“陆夫子来了。” 陆安世微微点头示意,神色平淡。 胖胖的马员外看了看陆安世,又看了看陆安世身后的沈毅,脸上的表情僵了僵。 很显然,他认得沈毅。 毕竟沈毅前不久,才跟他的儿子马俊因为一桩命案纠缠不清,如今才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马员外自然不会忘。 不过他脸上的表情只是僵了一瞬间,便又挤出了一个笑容,用地道的江都话对着陆安世低头道:“夫子,咱们都是江都人,这一次您可要替咱们江都人做主,不能让两个外地官随意欺辱我等。” 陆安世抬头看了看马员外,然后神色平静:“马老爷可能误会了,这一次是朝廷的钦差问话,陆某只是受邀前来旁听而已,并没有替马老爷做主的权力。” 马员外陪了个笑脸,低声道:“夫子您素来只刚直见闻,有您在,京城的钦差也不敢颠倒黑白,罔顾真相。” 说到这里,马员外顿了顿,继续低声说道:“夫子,马某知道您不好财物,这件事如果您仗义援手,此事之后,我等便一起出资,扩修甘泉书院…” 听到这句话,陆夫子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了看马员外:“扩修书院可是很大一趣÷阁钱,如果马老爷愿意出资扩修书院,当初何不听从官府的安排,把粮价降下来?当初降个几文钱粮价,最后即便亏损,应该也不会比扩修书院花费得更多罢?” “人说商人逐利,怎么到了马老爷这里,这点账都算不明白了?” “先生。” 马员外微微低头道:“商人逐利不假,但是事情到了那个地步,便不只是一点钱财那么简单了,若说仗义疏财,哪一年我马家也会在城外施粥接济穷人,即便把米价降到一文钱十斤,一百斤,卖几个月马家也未必禁受不起,但是……” “马某就是看不得这些外地官,欺侮咱们江都人!” 马员外闷声道:“咱们江都人,岂是逆来受顺之辈?” 这番话说的正义凛然。 但是陆夫子眯了眯眼睛,在心中冷笑不止。 明面上说的好听,说什么为了江都出头,归根结底,还是背后的人想借这件事情做文章,这件事如果不是京城的人在幕后操控,江都知府衙门不要说压抑粮价,就算是强夺了马家一半家产,马家人也会跪在地上不敢放屁! 不过这种话,是不可能在明面上说出口的。 陆夫子礼貌性的笑了笑,淡淡的说道:“马老爷,今日朝廷的钦差会怎么问话,会问什么话,陆某都会记在心里,真的屈了你们,咱们是同乡,陆某也不会视而不见。” “多谢夫子。” 马员外对着陆安世连连拱手:“多谢夫子…” 正当这两个人说话的时候,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陆先生来了。” 是陈知府的声音。 陆安世回头,就看到陈裕连带着大理寺评事岳正,监察御史张鲁三人,联袂而来。 陆先生扭头,看了三个人一眼,然后拱手行礼:“见过陈府尊,张御史,岳评事。” 沈毅站在陆安世身后,也跟着先生一起拱手行礼。 三个官员都不约而同的注意到了站在陆安世身后的沈毅,然后才看向陆安世,陈裕陈知府连忙上前,将陆安世搀扶了起来,开口道:“先生这就折煞陈某了,你既是科场的前辈,也是官场的前辈,如何能对我等行礼?” 岳评事与张御史也连声附和。 其中,大理寺的岳正,对陆安世态度最是亲近,他满脸笑容,先是上前对着陆安世低头行礼,然后笑着说道:“我大理寺的钱少卿,便是出身甘泉书院,算起来,应该与陆夫子年纪相仿,这样算的话,岳某还能与甘泉书院攀上一些关系。” 这样“攀关系”,着实是有些太牵强了,不过岳正现在是“钦差”,陆安世也不好驳他的面子,只是微微低头道:“大理寺钱少英,当年与陆某同在书院读书,我跟他算是同窗,只是他要晚入学两年。” 大理寺少卿钱骏,字少英。 听到这句话,岳正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他笑着说道:“这样一来,明日岳某无论如何也要去书院看看,这样等回到京城,也可以与钱少卿说一说江都故地,江都故人。” 很显然,这位岳评事想拍自己领导的马屁。 陆夫子懒得再理会他,而是看向陈知府,问道:“陈府尊,今日是个什么说法?” 陈知府神情从容自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看了看不远处的几个粮商,淡淡的说道:“先生且安座,有钦差在,这件事情的原委,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 第四十九章 反水了? 听到陈裕这番话,陆夫子动了动眉,没有说话。 而站在陆夫子身后的沈毅,也忍不住抬头看了陈知府一眼。 按照沈毅现在接触到的信息来看,这位看似正气凛然的陈知府,在朝廷买粮的过程中,一定是从中渔利了的,若非如此,马员外等这些粮商,便不会敢理直气壮的跟他打擂台。 若非如此,在粮价上涨,事情闹大了之后,陈知府的第一反应就不会是想把这件事捂在江都,而是干脆上报朝廷,让朝廷来抄这些粮商的家。 现在距离粮价上涨,才半个月时间而已,这么短的时间内,朝廷的账目以及粮商记录的账目都可以查,陈知府即便再如何厉害,京城里那位杨相即便再如何权重,也不太可能能够完全颠倒黑白,把陈裕贪钱的事情就这么生生抹了去。 按照沈毅原先的猜想,这件事情陈知府可能会占上风,但是也不太可能全身而退,多半会受到一些责难,如果运气不好,甚至可能会被拿掉江都知府的位置,被边缘化。 但是现在,看陈知府自信满满的表情,仿佛已经胜券在握了。 就在沈毅疑惑的时候,监察御史张鲁,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这个偏厅的中间,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道:“诸位。” 他环顾左右,然后沉声道:“如今江都几个大粮商以及陈府尊还有知府衙门的官员都到齐了,各自落座罢。” 说完这句话,张御史又看向了陆夫子,以及陆夫子旁边几个江都本地的“名人名士”,继续说道:“陆先生以及江都的先生们也请各自落座。” 张御史说完之后,在座的众人互相望了望,然后各自寻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 今天这场“聚会”,到场的都是江都的上流人士,甚至是决策层人士,这种场合里,自然是没有沈毅的座位的,沈七郎也不指望自己有座位,老老实实的站在陆夫子身后,时不时左右看看。 等到在场的众人都差不多坐下来之后,站在站在陆安世身后的沈毅,一不小心被人撞了一下,一个趔趄没有站稳,往前连走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差点摔倒在地上。 好容易站稳了之后,沈七郎对着周围被他碰到的人赔了个不是,小步跑回了陆安世身后,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小声道:“先生,给您丢人了。” 这会儿陆安世已经坐了下来,他眼皮子都没抬,淡淡的说道:“故意的?” 沈七郎眨了眨眼睛,满脸无辜:“先生,学生刚才是被人撞了一下。” 陆夫子淡淡的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他虽然醉心学问,但是还是可以看出沈毅的小心思,现在在这衙门偏厅里的人,都是江都最上层的人物,但是沈毅在这些人里太不起眼了,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他故意跌倒,又回到陆安世身边,就几乎让所有人都看见了他,让大家都知道,他是陆夫子的“马仔”。 这种小举动很聪明,而且并不惹人生厌。 事实上,沈毅故意做的明显一些,就是为了让陆安世发现。 就在沈毅与陆夫子说闲话的时候,众人已经统统落座,监察御史张鲁,站在偏厅主位上,扫视了一眼众人,沉声道:“本官与岳评事,奉王命而来,查访江都粮价暴涨之事,经过两天的查访,事情已经查的差不多了,如今本官请诸位过来,就是为了最后问一遍诸位。” 大理寺评事岳正也站了起来,缓缓说道:“今日诸位所言任何一个字,都会被我等记录下来,送交朝廷,希望诸位如实回答,莫要欺瞒朝廷,欺瞒陛下。” 岳评事说完这句话,又看向陆安世,开口道:“请陆先生过来,便是为了做个见证,来日我等上奏朝廷的有本,如与今日所记有半点偏差,陆夫子尽可以给御史台,给大理寺写信举发我等。” 陆安世默默起身,看向两个钦差,低眉道:“希望二位钦差,能够明察秋毫。” “好。” 张御史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文书,拿在身前缓缓展开,开口道:“诸位,这里是户部两个月前下发的文书,大概的意思是朝廷打仗缺粮,命令户部的一些主事,往各地采买粮米,调拨进京。” “这份文书里,规定了采买粮米的价格标准,一律按照市价采买。” “当时,拿了户部文书来江都买粮的,是赵愈赵主事,我等从京城来江都的时候,在路上碰到了赵主事,向赵主事询问了户部采买江都粮米的价格。” 张御史顿了顿,继续说道:“是两文钱一斤。” 他这句话一出,另一边的粮商马员外等人,都已经面露喜色。 而陈裕陈知府,则是依旧沉着冷静,面无表情。 说到这里,监张鲁看向了坐在一边的粮商马老爷,问道:“马员外,诸位粮商,半个月前,户部找赵主事来到江都督粮,你们见过赵主事没有?” 马员外站了起来,头摇的很是坚决,他低头道:“回御史老爷,从头到尾,都是江都知府衙门在跟我们买粮,我们连那位户部大人的面都没有见到。” 张御史点了点头,开口道:“户部赵主事只是来江都督粮,并不是直接来江都买粮,买粮是江都知府衙门的事,由江都知府衙门与你们买粮并不奇怪。” 说到这里,张御史又问道:“半个月之前,江都的米价是多少?” 马员外面露喜色:“回御史老爷,半个月之前,江都粮价正常的时候,寻常米是三文钱两斤,精米两文钱一斤,有些粮行的精米卖到五文钱两斤。” 张御史点头:“也就是说,户部给的两文钱一斤的买粮价格,很合理。” “两文钱一斤的价格自然合理!” 马员外激动的浑身发抖,他看向张御史,双目放光:“御史老爷,可江都知府衙门给我们的价格,根本不是两文钱一斤,而是一文钱一斤!” “这一点,我们各大粮行都有账目可查,有些粮行的陈米,知府衙门还给不到一文钱一斤,东城魏家粮行的陈米,十斤陈米知府衙门只给八文钱!” 马员外说到这里,声音都颤抖了,他对着张御史不住作揖:“御史老爷,陈知府盘剥我等百姓,请御史老爷做主!” 张御史笑呵呵的看了马员外一眼,微笑道:“马老爷放心,如果知府衙门真的贪了朝廷的钱,我等定然上报朝廷,让朝廷定他的罪过。” 听到这里,在场的许多人的表情都有些诧异。 甚至云淡风轻的陆夫子,也微微皱眉,微微侧头低声道:“古怪,这两个钦差与陈裕都有交情,应该是杨相派他们来的,怎么现在,反而有倒戈相向的味道了?” 陆安世低声道:“莫不是…马晋他们使了银子?” 沈毅就站在陆安世身后,听到了陆夫子的话之后,他扭头看了看依旧老神在在,闭目养神的陈府尊,先是有些疑惑的皱了皱眉头,然后忽然想通了什么… 他微微低头,靠近陆安世,然后低声道:“先生,不出意外的话,这些粮商已经入坑了。” 第五十章 颠倒黑白! 张御史问完这些粮商之后,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不说话了,另一边的大理寺岳正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伸手捋了捋自己下颌的胡须,扭头看向坐在一旁老神在在的陈知府。 他咳嗽了一声,问道:“陈知府,本官代朝廷向你问话。” 陈裕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岳正微微欠身:“钦差但问就是。” 岳正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方才,几位粮商的话,还有张御史的话,你都听见了,他们说的属实否?” 陈知府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的几个粮商,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属实。” 听到他这句话,在座众人无不震惊莫名。 这位江都的府尊大人,竟然…… 就这么承认了?! 有些人眼珠子直转,心里已经在琢磨这件事背后的意味了。 是不是…是不是京城里那位杨相爷,已经下定决心隐退,开始收缩势力,潜藏爪牙,不再像从前那样专横,甚至连弟子都护不住了… 还是说,那位还是少年的皇帝陛下在暗中使了手段,借用陈府尊,来打击杨相一系,从而让自己顺利接过朝局? 就连陆夫子,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盯着陈裕看了看,然后下意识对着沈毅说道:“古怪,陈裕不是这种伏低认输的性子…” 沈毅若有所思的看着陈府尊,然后低声说道:“先生,如果陈府尊在朝廷里的人脉足够,这件事情他可以从源头上解决,把他在江都的所作所为,统统变得合法合理。” 陆夫子还没有想明白沈毅这句话的意思,就看到岳评事皱着眉头,继续对着陈裕问道:“陈知府的意思是,你…或者说江都知府衙门,的确从朝廷买粮的事情之中赚了差价,从户部的银子里贪了钱!” 陈府尊看向岳正,微微摇头,笑着说道:“钦差误会了,本官的确用低价从这些江都粮商手中买了粮,但是却并没有从中赚什么差价。” 说到这里,陈裕面色平静,淡淡的说道:“半个月前,户部赵主事来江都督粮,那时候户部押到江都的银子,一共是五万两,本官与赵主事一起算过,按照两文钱一斤从江都采买,一共可以买到十六万六千六百石粮食。” 说到这里,陈裕看了看自己对面的那些粮商,面色沉静。 “本来这些都没有什么问题,两文钱一斤的价格很宽裕,我江都知府衙门按照这个价格去买粮,不仅可以轻轻松松的办好朝廷,办好户部交代的事情,江都的这些粮商还会给我等办差的官员送些回扣来。” 说到这里,陈裕看向马员外,淡淡的说道:“马老爷,本官说的是也不是?” 马员外这会儿,似乎也涨到了陈裕想要做什么,他脸色有些涨红,咬牙道:“但是江都知府衙门并没有按照这个价格买粮!” 听到这句话,陈府尊的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 他面无表情的看向马员外,冷冷的说道:“那是因为江都的粮价并没有那么高,我陈某人做的是朝廷的官,不能因为户部给多了钱,便按高价来买,平白便宜了你们这些盘剥百姓,买东卖西的奸商!” “户部赵主事到江都之时,本官派人调查过江都的粮价,彼时江都的粮价大约是三文钱两斤,有些陈米的价格,在一文钱一斤。” “远超朝廷给出的价格。” 陈知府眯了眯眼睛,看向马员外,淡淡的说道:“马老爷,本官说的是也不是?” 马员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即便是三文钱两斤的价格,知府衙门也没有给出来,知府衙门的价格是一文钱一斤,乃至于更低!” 陈府尊笑了笑,继续说道:“当时,本官与赵主事商议之后,为了给陛下省钱,给朝廷省钱,决定不按照户部的价格买粮,而是按照江都府的实价买粮。” 说完这句话,陈裕的脸色冷了下来:“当日,本官也是在这里,召集你们这些江都府的粮商议事,你们十几个粮商统统到场,我们坐在一起商量价格,这一文钱一斤的价,并不是本官给你们的,而是你们这些粮商给本官的。” 陈裕背负双手,脸色冷峻。 “马员外,是也不是?” 听到这句话,马老爷愣在了原地,有苦说不出。 当日,知府衙门的确把他们这些粮商召集到知府衙门议事,但是这个议事的过程并不是平等的,面对江都府的这些官老爷,他们这些粮商哪里有给价的资格?被几声恫吓之后,自然就报出了一个低价出来。 没错,一文钱一斤的价格,的确是他们这些粮商给出来的,但是当时他们是迫于无奈,而且从知府衙门离开之后,他们便因为心中不满,聚集在一起抬高了江都的粮价,想要把在朝廷这里亏损的钱,从江都百姓头上挣回来。 本来这件事情,知府衙门或者江都的官府,一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江都的粮商们回血,但是粮价上涨之后就没多久,就出了那首诛心的童谣! 江都处处是虎狼! 之后事件不断升级,引起了朝廷里某些人的注意,最终马员外与陈知府,成了京城局势在江都的投影,在江都争了起来。 马员外气的脸红脖子粗。 他站了起来,怒视陈裕,咬牙切齿:“那是因为你们这些人以官威威逼,且我等事先并不知道朝廷给出的价格,才一时糊涂,定下了这个价格!” 马员外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陈府尊,我等是小民百姓,无意与你作对,但是当初的粮价是如何定下来的,你们知府衙门给出的价格,与户部给出的价格差了近一倍左右,你作何解释!” 听到这句话,全程旁听的沈毅,已经想明白了事情的关窍。 他微微低下身子,靠近陆安世的耳朵,低声道:“先生,结果已经定了。。” 陆先生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年轻的门人,问道:“什么结果?” 沈七郎小声说道:“一个破财,一个破家。” 沈毅这句话刚说完,就看到陈知府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一个很平和的笑容,平和中带了一些阴狠。 他看向马员外,缓缓说道:“本府方才已经说了,本府之所以降低采买的价格,是为了替朝廷省钱。” “如今,户部要求的十六万石粮食,正在陆续押解进京,至于我知府衙门替朝廷省下来的钱,自然是…” 陈府尊面色平静:“自然是一并送到京城去了。” “户部赵主事,这会儿应该已经把银子,解送到户部钱库了。” 陈府尊这句话刚说完。 站在他对面的马员外,立刻变得面如死灰,他死死地盯着陈裕,声音颤抖。 “你…你颠倒黑白…” 第五十一章 步步杀机 事情发展到这里,这场发生在江都城里的小规模“斗争”,已经告一段落了。 陈知府既然愿意把那一部分钱补给户部,那么这件事即便传到京城里去,也没有人能说他什么,朝廷最多因为江都粮价暴涨的事情,稍稍问责他一下。 不过陈府尊这一次,也算是跌了一个跟头。 因为给户部补钱,并不是把吃进去的吐出来就行了。 这一次他陈裕从户部款项里拿钱,本来是有赵愈赵公子一份,京城里杨公子一份的,他陈知府本人,一文钱都不准备拿。 既然是要拿去做关系的钱,即便是现在这趣÷阁钱要补回去,已经给了赵公子和杨公子的钱,是一文钱都不能往回要的。 不能往回要钱,又要给户部补钱,这里面的亏空就只能他陈府尊自己掏腰包去填补。 这就是沈毅所说的“破财”。 而且陈知府破财的程度,要比沈毅推测的严重得多,亏空也比沈毅想象的要大。 因为陈裕并没有从里面拿钱。 他没有拿钱,这个亏空就要全靠他自己掏腰包去填,这一次户部拨款五万两银子,即便是按照一半来算,陈府尊最少要填进去两三万两银子,才能补上这个亏空。 两三万两,是一趣÷阁庞大到极点的数字了!即便是马员外这种富商,一口气掏出这么多现金也会有些肉疼,更何况给陈裕这种一年俸禄只有几百两的官员? 即便是陈府尊做官的这么些年贪了不少,恐怕一股脑拿出这么多钱也会有些吃力,这一次即便没有到找人借钱的地步,也会掏干净家底。 更要命的是,陈裕要花的钱,不止是填亏空那么简单。 户部的那位赵公子,提前几天回到京城,去户部帮陈裕活动,在户部那里帮着陈裕把这件事情摆平,让户部那边不细查这件事,踏踏实实的收钱入库。 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毕竟陈裕起先是想贪了这趣÷阁钱的,因此并没有与户部那边说起过要用实价买粮这件事,如果朝廷查起来,户部那里很容易就能查出马脚,从而把这件事情查的水落石出。 有赵公子回京替他陈府尊平事,这件事才能做的圆满。 这场事情过去之后,陈裕还要去一趟京城,去结清赵公子替他“平事”的账单。 这趣÷阁账单,可不是两个玉带湖畔的琵琶女就能一趣÷阁勾销的。 也就是说,事后陈府尊还得再掏一次腰包。 不过对于陈裕这种青壮派官员来说,前途无量不无量不敢说,钱途肯定是无量的,因此就算花再多的钱,将来也能挣回来,所以花些钱倒没有什么关系。 让陈府尊担心的是,这件事传到京城之后,在京城里当国主事的杨相国,会不会对他这个学生有一些不满,或者不高兴。 如果让老人家心里不高兴了,他陈府尊的前途…便黯淡了。 但不管怎么说,陈府尊这一次最多也就是破点财,也就消灾了,可是与陈府尊作对的马员外一家,就没有那么容易过关了。 江都粮商,借朝廷购粮之名,勾联串通,恶意溢涨粮价,江都官府介入之后,更是伙同本地粮商一起罢行闭市,威胁官府,以至于惊动朝廷! 这些罪名每一个都是可重可轻,朝廷真的计较起来,每一个都能到抄家的地步! 不止是马员外等人,他们背后在朝廷里强求弹劾陈裕的御史,也会因为这一次“诬告”而受到波及! 马员外脸色难看至极。 陈知府面带寒霜,淡淡的看了看马员外,开口道:“马老爷,当着钦差的面,你还有什么话,不妨一股脑都说出来,你要不要告诉两位钦差,本官到江都一年多以来,收了你们多少次贿赂?” 江都的官员,多多少少拿过一点这些粮商的银子,包括江都知县冯禄在内,都拿过马家的好处,不然当初陈清案的时候,江都知县衙门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放了马员外的儿子马俊。 如果不是马家平日里殷勤孝敬,想要放马俊出去,马家不知道要砸多少银子进去。 但是陈裕的确是没有收过这些粮商的钱。 最起码没有收过现银。 一来是他刚到江都府一年多,做事比较谨慎,二来这些粮商背后的关系复杂,一心想要登台拜相的陈府尊,不愿意跟他们有太多牵扯。 不过即便陈裕真的收过马员外的钱,这会儿当着两位钦差,马员外也是不敢说的,这是官场最忌讳的事情,现在马家低头认栽,将来拿银子跑关系,说不定还有出头的机会,要是这个时候攀咬陈裕一口,那么以后整个朝廷上下所有人,再没有一个人敢收他们马家的银子。 那才是彻底玩完。 马员外脸色难看,他先是抬头看了看陈知府,然后又看了看两个钦差,然后低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咬牙扑通一声跪在了陈裕面前,低着头说道:“府尊老爷,我等不知道事情真相,不知道您高风亮节,误会了您,误会了知府衙门,请府尊老爷给草民一个机会…” 马员外脸色苍白,低头道:“我等回去之后,会立刻平抑粮价,最多三天,江都的粮价一定恢复从前…” 马员外跪了下来,另外几位粮商自然也跟着跪了下来,他们跪在马员外身后,对着陈府尊苦苦哀求。 陈裕微微昂起头,瞥了一眼这些跪在自己面前的粮商,目光中露出了不屑之色。 “五天之前,本官与冯县令多次找你们谈过,让你们平抑粮价,免得江都百姓日子难过,那时候你们听过吗?” “你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江都人,便是这么对待江都父老的?” 说到这里,陈府尊面无表情:“本来,这件事是我江都府的家丑,本官也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咱们关起门来自己处理好,也就没事了,可是…” 他冷冷的看了一眼这些粮商,冷声道:“可是是谁把这件事捅到京城,捅到朝廷里的?” 马员外等人纷纷低头,不敢说话。 “恐怕不会是本官罢?” 陈府尊闭目,缓缓说道:“既然已经惊动了朝廷,朝廷也派了钦差下来查问,那这件事就不是本府能够过问的了,马员外,你也不必跪我。” 陈府尊扭头看向陆夫子等人,对着陆夫子等人拱手行礼,然后双手背后,又看了看马员外等几个粮商。 “你我,都静候朝廷发落罢!” 说完这句话,陈府尊拂袖而去。 陆夫子默默的注视着陈裕离开,然后扭头看了看沈毅,微微叹息:“看到了罢,这就是官场,勾心斗角,步步杀机。” 相比于陆夫子的感慨,沈七郎倒是看的津津有味,听到了陆安世的话之后,沈毅微微一笑。 “的确是步步杀机,但是也很精彩…” 第五十二章 世态炎凉 沈毅的前世,是做零售的个体小老板,虽然挣了点钱,也跟官员有过一些交道,眼界见识也超过普通人不少,但是毕竟没有当过官,没有真正在官场里趟过水。 也就是说,对于官场的认知,沈毅还停留在书本里,以及传闻故事之中,他并没有亲身经历过官场,而眼下江都府衙的这场官场争斗,虽然波及范围不是很大,争斗的双方之一还是一帮粮商,但是已经堪称精彩二字。 让沈七郎大开眼界。 随着马员外的低头,这场由两个钦差主持的问话会也就到此结束了,陆夫子从椅子上起身,跟两个钦差告辞,沈毅也跟在陆安世身后,离开了知府衙门。 沈毅把陆安世送上了马车之后,自己并没有上去,而是对着马车拱了拱手,开口道:“先生,学生也有好几天没有回家了,今日就先不去书院了,在城里待两天,您要是见到了秦先生,替学生告个假。” 陆安世微微皱眉,看向沈毅,问道:“你留在城里做什么?莫要再生事了。” 沈毅连忙摇头,开口道:“先生放心,学生只是在城里看一看接下来的局势如何发展,绝不可能生事。” “看局势发展?” 陆安世淡淡的瞥了一眼沈毅,低眉道:“莫不是要看马家如何家破人亡?” 沈毅愣了愣,然后哑然一笑,开口道:“先生误会了,马家这一遭落难之后,学生与他们家之间的怨隙就此两清,今后他们家是什么模样,与学生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学生只是好奇,江都局势接下来会走到哪一步,还有那几个小家伙,现在还没有生计,学生这几天时间要帮他们寻一个可以过活的生计。” 听到这句话,陆安世才点了点头,开口道:“既如此,老夫便不拦你了,你…” 他看了看沈毅,问道:“你一个学生,手里想必也不宽裕,如果帮那几个孩子手里缺钱了,可以来我这里拿一些。” 沈毅连忙摇头,开口道:“先生放心,学生既然决定帮他们,手里的钱就是够的,不用先生费心。” “嗯。” 陆安世微微点头,对着自家的家仆淡淡的说道:“走罢,回书院。” 马车缓缓离开。 沈毅看着陆安世马车远走的背影,心中暗自感慨了一声。 这位陆先生,的确是个难得的好人,不过想来正是因为这种性子,他在官场上才混不下去,带着一个进士功名,回到家乡做了个书院的院长。 感叹了一番之后,沈毅抬头看天。 这会儿已经临近正午了。 沈七郎背负双手,在城里晃荡了几圈,又在街边的路边摊买了两只烤鸭,然后买了一些糕点提在手上,朝着他给那些孩子们租住的小院子走去。 他需要尽快教会这些孩子一门手艺,让这些孩子在江都城里赚钱,安身立命。 当然了,赚到的钱要分给他沈某人一部分,这样沈毅即便是在书院读书,也能够积攒一些原始的资本,方便他以后做事情。 ………… 就在沈毅教几个小家伙做事的时候,一个穿着蓝色衣裳的小胖子,焦急的站在范家大门的侧门门口,他神色慌张,对着范家的门房开口道:“劳烦通禀,就说我想要见范公子…” 门房看了看这个小胖子,然后微微摇头,开口道:“马公子,我家少爷被禁足了,最近几天都不能出门,恐怕不能出来见你了,你请回罢。” 站在范家门口的小胖子,自然是马家的公子马俊了。 现在,钦差虽然已经问了话,并且动身返回京城,但是京城朝廷的“判罚”还没有下来,马家暂时还是无罪的。 当然了,江都知府衙门也不是吃素的,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马家到处活动,因此今天上午钦差问话刚结束,知府衙门就派人把粮商老爷们的宅子给围了,没有知府衙门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知府衙门的原话是,等待朝廷定夺。 正巧马员外的儿子马俊,没有在家,因此没有被关在家里,他听说家里出了事,便赶紧跑到范家来求救来了。 只可惜,范家作为江都顶级士族,已经早早的收到了消息,原先马俊进出随意的范家大门,这会儿已经不让他进了。 马公子心里有些绝望。 他呆呆地站在侧门门口站了许久,然后又伸手敲了敲门,脸色苍白:“劳烦通禀,就说…就说我想见见范老爷。” 范老爷就是江都范家现在的家乡,也是京城里那位范侍郎的胞兄。 现在,两个钦差还没有回到朝廷,如果朝廷里的范侍郎肯为马家说话,马家这一次,可能也就是罚钱了事,可如果没有人替马家说话,那就真有可能被抄家了! 范家的门房有些诧异的上下打量了一眼马俊,然后脸上露出了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 “马公子,小人方才已经说了,我家少爷没有办法见你,至于我家老爷…” 这个门房抬起头,露出了两个大大的鼻孔。 “恐怕就是令尊马老爷,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罢?” 听到这句冷冰冰的话之后,马公子脸色更加难看了,他踉跄了一下,几乎没有站稳,勉强收摄心神之后,才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银饼,递在了这个门房手里。 “我……我就想见一见范少,你去通报一下,就说…就说马家必有重谢…” “好好好。” 门房被纠缠得烦了,白了马俊一眼,伸手夺过银饼。 “我去给你通报,但是老爷跟少爷见不见你,就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了。” 说完,门房重重的关上了侧门。 马俊马公子,就这么等在了门外。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范府里毫无动静,依旧大门紧闭,就连那个门房也不见了踪影。 马俊跌跌撞撞的来到了范家的大门口,他抬头看了看眼前这座门第高大的范宅,双膝一软,就这么跪在了地上,低着头,一动不动。 屈辱的泪水,从眼里流向双腮。 马俊作为江都首辅的公子,在江都城里自然很出名,他在范府门前长跪不起的消息,也很快传遍了整个江都府,并且很快传到了知府老爷耳中。 这会儿陈府尊正在知府衙门的书房里,一边喝茶一边算账,计算这一次自己要填进去多少钱,听到了下人的汇报之后,陈府尊先是眯了眯眼睛,然后冷声道:“跪在范家门口?” “让他跪去。” “一个刑部侍郎…手伸不到户部,我倒要看看,这位范侍郎会不会插手此事…” 知府衙门没有阻拦,于是马俊就这么一直跪在范家的门口。 从中午到日落,范府的大门紧闭,连个门缝也没有给马俊打开。 马俊本就有些肥胖,跪了大半天之后,他已经有些禁受不住了,随时可能昏厥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跪在这里无用。” 马公子抬头,看到一个一身白衣的少年人,手拿折扇,风度翩翩的站在自己面前。 “沈…沈七…” 马俊咬牙切齿:“你…你是来取笑我的?” 沈毅上下看了一眼马俊,淡淡的回应了一句。 “是啊。” 第五十三章 记仇与创业 听到沈毅这句话,原本就已经快到极点的马俊,咬着牙从地上爬了起来。 因为身体肥胖,再加上跪了半天,他站起来之后,下半身已经全麻了,还没有来得及站起来,又站立不稳,跌倒在了地上,两只胳膊直接砸在地上,磕掉了一层皮。 真正被刀剑刺伤可能还好,但是伤到了皮肉是最痛的,马公子从小到大也没有怎么吃过苦,直接疼得双手颤抖,泪水不受控制的涌出眼眶。 这是硬生生痛出了眼泪。 沈七郎半蹲了下来,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马俊,声音平和:“很疼吧?” “我先前在县衙里,被县衙的衙差几乎殴杀的时候也很疼,我在县大牢里趴了三天,回到家里又趴了半个月,才缓了过来。” “你知道什么时候最疼么?” 沈毅声音平静,语气也很柔和,仿佛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见马俊不回答,他就自言自语的说道:“我从大牢里回家,换下那一身囚衣的时候最疼。” “皮开肉绽的滋味,马师兄你应该不懂,囚衣粘黏在皮肉上被硬生生分开的滋味,马师兄估计更没有办法想象。” “当时我趴在床上,那个姓严的大夫一层一层揭开粘黏在我身上的囚衣,他每揭一下,我对你们几个人的憎恶就更深一分。” “那一天,我疼晕过去好几次,具体几次,我记不清楚了。” 沈七郎微微低眉,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马俊,继续说道:“不过男子汉大丈夫,受一些疼受一些痛也没有什么关系,最让我受不了的,是那位严大夫开的药,啧…” 回想起那半个月喝的汤药,沈毅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真是苦不堪言。” 说着,沈毅看向马俊,微笑道:“因此,现在看到马师兄你落难,我心中颇为畅快。” 马俊趴在地上,方才手臂破皮传来的剧痛,这会儿已经稍稍缓了一些,他努力转动身子,让自己从趴着变成平躺。 奋斗许久之后,马公子终于让自己看到了夜空。 以及站在旁边的沈毅。 他喘了好几口气,然后扭头看向沈毅,目光中露出了一些不屑。 “沈七…你…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弱者。” “平日里你见到本公子,只能瑟瑟缩缩的躲在一旁,连看都不敢看本公子一眼!” “眼见本公子落难了,你才敢伸出头看本公子几眼,然后出言贬损几句,满足你那可怜的自尊心!” 说着,马俊看向沈毅,冷笑道:“沈七,本公子就躺在这里,你来呀!” “就像当日本公子殴你一样,来打本公子啊!” 沈毅站在原地,先是含笑不语,然后他甚至忍不住对着马公子拍起了手掌。 沈大公子笑容灿烂:“马师兄能这么想,实在是再好不过了,省得我还要给你解释。” “是的,你们马家落难,我什么都没有做。” 说完这句话,沈毅也懒得再看这个躺在地上的小胖子,他背过身去,缓缓的说道:“马师兄,你们马家抄家流放,也就是这几天的功夫了,按照咱们大陈的规矩,一般是流放岭南,岭南那边可不太好受,你在那里一定要努力活下去啊。” 沈毅这句话,倒是发自真心的,他并不想让马俊去死,将来有一天,他可以直面范家的时候,还需要马俊这个证人出来作证呢。 马俊被沈毅这番话说的云里雾里,忽然,他想到了一个可能。 马公子努力从地上坐了起来,然后睁大眼睛看着即将离开的沈毅,声音都颤抖了。 “沈七…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 沈毅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马俊,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阵容。 “马师兄,从县衙里出来之后,我心中郁气难平,今日跟你说了这番话之后,我心里总算稍稍舒服了一些。” “现在你进不了范家,却可以回马家,你回到马家之后,可不要告诉马老爷,马家的今日祸事,皆因你而起。” 说到这里,沈毅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马俊,淡淡的说道:“马师兄,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你现在跪下来给我磕头赔罪,我给你指一条明路,这条明路不一定能让马家摆脱抄家的下场,但是多半可以让你们家免于流放。” 马俊坐在地上,虽然形容狼狈,甚至忍不袖口还隐隐有鲜血滴下,但是团还是不屑的看了一眼沈毅。 “就凭你?” 马俊努力瞪着沈毅,让自己的态度尽量的变得强势起来:“就凭你一个连秀才都不是的穷书生?你不会以为你跟在陆山长身后几天,陆山长就成了你的靠山罢?”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沈毅便白了这厮一眼,转身离开。 他今天来这里,主要是为了出气。 现在气出了,剩下的事情做与不做,并没有什么关系。 反正他对于马家,本来也没有任何好感。 “马俊,是第二个。” 他在心里喃喃低语。 …………………… 两日之后。 这天上午,沈毅正带着六个小家伙一起,在小院子里和面。 确切来说,是搅面糊。 一个陶盆里,拌好了半盆面糊,面糊旁边是一地的鸡蛋壳。 在沈毅面前,摆放着一个小炉子,炉子上放着一个圆圆的铁板。 沈毅小心翼翼的把调制好的面糊,摊在圆圆的铁饼上,等到差不多了,便用铁铲铲起来,面糊受热,很快变成了一块薄薄的圆饼。 沈毅把圆饼铲了起来,放在自己嘴里啃了一口。 他闭上眼睛琢磨了一会儿,然后“嗯”了一声,自言自语:“大概有六七成相像了。” 接下来,沈毅把手里的面饼放在一边,又摊了块饼,然后在饼中间放了两根葱,涂上事先准备好的大酱,裹在了面饼里。 齐备之后,沈毅拿起这个简易版的“煎饼果子”,放在嘴里狠狠地啃了一口。 入口酥脆,与另一个世界的街边美食已经有几分相像了。 煎饼果子! 沈毅这几天,在江都城里来回转悠了好几圈,甚至把江都城里的小吃都差不多吃了一遍,已经做完了创业的实地考察,根据他的考察,江都的小吃摊已经基本到了饱和的地步,想要生存下去,就得……创新! 而煎饼果子这个简单又很美味,并且在江都并没有出现的小吃,就成了一个很好的创业项目。 前前后后,沈毅花了近两天时间,才还原出了这个简易版的煎饼果子。 沈大公子满意的放下了自己手里的半个煎饼果子,然后看向六个小家伙,问道:“昨天让你去学洗面筋,都学会了吗?” 面筋在这个时代早已经出现了,甚至烤面筋也已经有不少摊位,不过做小吃摊嘛,不能只卖一种产品,因此沈毅准备顺带着卖烤面筋。 六个小家伙抬头看向沈毅,齐齐点头:“公子,我们都学会了。” 沈毅满意的点了点头,正准备进行创业发言的时候,院门口传来了一阵响亮的敲门声。 “沈公子!” 沈毅听出来了,这是田伯平田老八的声音。 他放下手里的煎饼果子,看了六个小家伙一眼,开口道:“按照我刚才的做法,你们几个也自己尝试着做一做,这就是你们今后吃饭的营生之一了。” 叮嘱完之后,沈毅迈步来到了院子门口,打开了院门,然后对着门口气喘吁吁的田伯平笑了笑:“田兄,出什么事了?” 田伯平重重的喘了几口气,然后才开口道:“公子,您让我盯着这几天朝廷的动静,如今朝廷…的钦使来了,还带来了圣旨!” 田老八喘了好几口气,才把话说明白。 “钦使先去了府衙,现在已经到了马员外马家了!” 第五十四章 敲打与争利 听到田伯平的话之后,沈毅抖了抖眉毛,然后微微侧开身子,示意田伯平进来说话,田老八这才看清楚沈毅两只手上都沾满了面糊,这位江湖中人神情有些诧异。 他开口问道。 “公子平日里有下厨的雅好?” 这个时代,男子基本上很少做饭,尤其是读书人,更不可能去做饭了,在田老八看来,沈毅这种前途无量的读书人去下厨做饭,实在是太违和了。 沈毅满不在乎的摇了摇头,笑着说道:“闲来无事瞎胡闹而已,田兄你在院子里找个地方坐,我去洗洗手。” 田伯平也没有想太多,自己在这个小院子里找了个石墩子坐下,很快洗干净手的沈毅就踱步走了回来,他也没有架子,径自选了个草地坐下,看向田伯平,问道:“田兄,朝廷钦使有当众宣读旨意么?” “宣读了。” 田伯平连忙说道:“就是因为听到了旨意,我才赶紧来见公子。” 说到这里,田老八咳嗽了一声,低声道:“钦使先是去了知府衙门,不过那时候我没有来得及到现场,后来听围观的人说,因为陈府尊治下不严,以至于江都米价暴涨,朝廷声誉受损,本应重罚,但是念在陈府尊为国实心用事,便…” “改为罚俸一年。” 听到这里,沈毅愣了愣。 “连陈府尊都被罚了…” “是啊。” 田伯平应了一句,开口道:“听人说,前几日朝廷的两个钦差,都是陈府尊的故交,三个人见面之后都是互称表字,亲近得很,小人本来以为陈府尊这一次肯定会安然无恙,甚至会被朝廷奖赏一些什么,没想到…” 沈毅点了点头,在心中暗自琢磨。 这一次江都的斗争,他是从头到尾“旁观”了一遍的,按照最后的斗争结果,陈府尊那一方肯定是大获全胜的,但是现在…陈府尊却也受到了一些责罚。 要知道,这位府尊大人现在可是在事业的上升期,罚俸一年对他来说倒没什么,但是明年考铨的时候,户部就会看到这个罚俸的记录,到时候不要说给他一个“上”字的评等,可能就是给“中上”都很难了! 大概率是一个“中”字。 这对于年富力强的陈知府来说,是一件很伤的事情,即便他将来的晋升之路一路坦途,这个中字最少也能让他在现在的这个级别上多干一任。 也就是三年时间。 对于上升期的官员来说,浪费三年时间无疑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 “陈裕这一派赢了,但是陈裕本人却受到了波及…” 沈毅在心中暗忖。 “那么就只有两种情况了。” 沈七郎这样想道:“第一种,就是陈裕或者是那位杨相,虽然赢了,但是没有完全赢,朝廷决定各打五十大板,既整治粮商,也敲打敲打这位陈府尊,而第二种情况…”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 “第二种情况,就是陈府尊这个惹事的弟子,让京城里那位杨相爷有点不太高兴了,因此顺带敲打敲打自己的这个学生…” 正当沈某人猜想京城局势的时候,坐在他对面的田伯平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公子,钦使去了府衙之后,立刻转道那些粮商的府邸,从马员外家开始,小人赶来通知公子的时候,钦使已经去过两家粮商的宅子了。” 沈毅回过神,看向田伯平,问道:“抄家流放?” 田伯平点头,开口道:“马家,赵家这两家粮行,都因为哄抬市价,罢市对抗官府,被朝廷抄家流放了,只是奇怪的是…” 田伯平看了看沈毅,说道:“如果只是要抄没这些粮商的家产,一般是直接给江都知府衙门或者是知县衙门下旨,由官府衙门去执行就是了,但是这些钦使却没有给江都本地的官府下旨,而是直接赶到了这些粮商家里宣旨。” “这个不难理解。” 沈毅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开口道:“无非是抄没家产的归属,咱们江都是陈国一等一的富庶大城,身为江都首富的马家,还有那些粮商的家底定然都不薄,如果是江都本地的官府去抄家,即便事后上交朝廷,能上交多少谁也说不清楚,但是如果朝廷直接抄家……” “最起码,经手的人少了两层,能进户部钱库的钱,也就能多一些。” 沈毅轻声道:“依我看,这多半是户部的意思,户部想要多点钱粮入库啊。” 田伯平连连点头,称赞沈毅见识高远,两个人说了一会话之后,田伯平便起身告辞。 说到这里,沈毅看了看田伯平,笑着说道:“田兄,我今天一天都会在这里,你多多盯着城里的动向,有什么动静了,便来这里知会我。” 田伯平连连点头,起身告辞离开,而沈毅,则是继续待在这个小院子里,教授这些孩子做小吃。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田老八再一次气喘吁吁的来到了沈毅面前,他抬头看向沈毅,咽了一口口水,直到少年许复去给他端了一瓢水来,他才缓过气,看向沈毅。 “公子,钦使处置了那些粮商之后,又去了一趟县衙,朝廷…” 田伯平咳嗽了好几声,开口道:“朝廷要将冯县尊贬官!” 听到这里,即便是沈毅都愣住了。 因为这是完全不合理的事情! 这件事情,最大的牵连方是江都府衙,与江都县衙关系不大,即便与江都县衙有关,那县衙也是奉了府衙的命令办差! 没有道理陈府尊只是罚俸,而冯县令却直接贬官的道理! 沈毅皱了皱眉头,问道:“理由呢?” 田老八小声说道:“据说是查出了冯县尊与那些粮商的账目往来,查出府尊这几年,收受江都商人贿赂逾万两银钱…” “朝廷的意思是,冯县令因为收受贿赂,才纵容这些粮商涨价,坐视不理。” 冯县令到任江都,已经四年多快五年时间了,在江都这种富庶之地做父母官近五年时间,只拿了不到一万两银子… 老实说,很是难得。 按照常理来说,能在江都这种地方做知县,冯县令背后多多少少也有些关系,这么点银子,应该不至于直接将他贬官才是… 沈毅低头把前因后果仔细想了一遍,他想到了陈知府,想到了马家等那些粮商,突然间… 他脑子里灵光一闪! “是了…” 沈毅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田伯平却没有想明白,他看向沈毅,问道:“公子,您想到什么了?” 沈毅眯了眯眼睛,开口道:“马员外等这些粮商倒了,江都的粮行市场一下子就空了出来,京城里的某些人,大抵是盯上了这块肥肉,所以…” 沈毅缓缓说道。 “所以他们需要一个自己人,来江都当这个县令。” 第五十五章 虚伪与真诚 万万没想到,这件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境地,官府这边最倒霉的不是当事人之一的陈裕陈府尊,而是江都县衙的冯县令! 这可纯粹是无妄之灾了。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江都空出来的粮食市场这块蛋糕太大,而且冯县令的根底不厚,所以在这种分蛋糕的时候,才会被朝廷轻轻一脚踢出江都府。 至于冯知县贪钱的事情… 说句不好听的话,放眼现在的整个大陈上下所有的官员,基本上就没有完全干净的官员,只要朝廷愿意查,随便翻一翻旧账,就能将其掀翻下马。 也就是朝廷愿不愿意追查的事情而已。 田伯平的消息虽然及时,但是都是很简略的消息,接下来一两天时间里,在教会了几个小家伙做小吃之后,沈毅就自己在城里转悠了好几圈,打听到了不少详尽的消息。 首先,江都的粮商们并没有全部被抄家,十几家粮行,大概只抄没了一半,而另外一半… 虽然没有被抄家,但是背后使得钱,也几乎让他们倾家荡产了。 当然了,倒不是那些被抄家的粮商不愿意使钱,实在是有些事,即便你手里有钱,却没有使钱的门路。 马家作为江都首富,本来是有很多使钱门路的,但是这一次,马家带头对抗朝廷,抬高粮价,以至于江都不稳,杨敬宗杨相公点名要抄没马家家产,平息民怨,因此这个时候马家即便是想要使钱,也没有人敢收他们的。 就连平日里嚣张跋扈的范家,这会儿也当起了缩头乌龟,连门也不敢让马俊进去。 要知道,马俊跪在范家门口,范家当时完全可以先把马俊带进去,然后随口糊弄几句完事,但是当时范家已经收到了京城范侍郎的传信,告诉他们不得插手江都的事情,范家才会对马俊拒之门外。 这种刻薄的行为,多多少少是会让范家的声誉受损的。 当然了,这件事情之中,最受伤的还是冯禄冯老爷。 因为冯禄并没有做什么得罪人的事情,再加上他在朝廷里也有些关系,因此朝廷对于这位冯县尊的处罚,并没有到让他走投无路的地步,只是把他从江都的饭桌上踢了出去,因为贪墨的罪名,将他贬官到了东南的惠安县做县丞。 县丞是八品官,在县衙里只比县令稍低一些。 但是从江都县这么个肥县,而且很有可能升官的时间点,突然被贬为县丞,无疑是非常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好在,惠安县是冯老爷的老家,能够返回故土,多多少少也算是一件安慰。 因为被贬官,冯老爷的心情差到了极点,第二天就在县衙里与江都县丞交接了差事,带上自己在江都的妻妾还有两个儿子,雇了两个马车,返回惠安老家。 冯老爷这几年在江都,虽然并没有干什么太大的好事,但是因为附郭的原因,他也不可能干什么恶事,江都百姓对于这位被贬官县令的离开,并没有什么感觉。 因为被贬回老家,江都的官员大多觉得这位县老爷已经没有前途了,因此冯禄离开的时候,没有一个官员去送别这位县尊老爷。 冯县令一家,灰溜溜的离开了江都城。 他们的马车刚刚离开,就被一个声音叫住。 “朝恩兄。” 冯禄,字朝恩。 冯老爷掀开车帘,朝着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到来人之后,这位县老爷连忙叫停了马车,带着两个儿子跳下马车,对着那人低头行礼道:“见过府尊。” 正是江都知府陈裕。 此时的陈府尊,一身便衣,身边只带了一个随从,看起来像是个读书人,完全不像是江都府的天了。 冯家的两个儿子,都跪在地上,对着陈府尊磕头行礼。 陈裕上前,把冯家的两个孩子扶了起来,然后看向冯禄,叹了口气:“朝恩兄,咱们找个地方说说话?” 冯禄也低头叹气:“敢不从命?” 于是乎,这对江都曾经的父母官,在城外的一株大柳树下坐了下来,陈裕看向冯禄,低眉道:“朝恩兄,这一次是我拖累了你,如果不是我,你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到贬官的地步。” 这两天冯禄心里,已经不知道骂了陈裕多少次,但是听到这番话,他先是摇了摇头,然后低头道:“怨不得府尊,要怪也是怪下官根基浅薄,大风刮来,自然房倒屋塌。” 陈府尊看了看冯禄,然后沉声道:“与朝恩兄共事近两年,这两年时间里,我多有刻薄之处,如今朝恩兄要离开江都了,希望心里不要怪罪我才是。” “都是替朝廷做事,没什么刻薄不刻薄的。” 冯老爷勉强一笑,开口道:“府尊太客气了。” 陈裕面色严肃,开口道:“朝恩兄放心,这件事既然跟我有关,我便不会坐视不理,你先回故乡歇息几年,等过几年我缓过气来,一定再给朝恩兄一份前程!” 冯老爷本来已经心灰意冷,听到这番话之后,他抬头看了看陈裕,低声道:“府尊这话不是玩笑?” “陈某从来不开玩笑。” 陈裕伸出五指,开口道:“最多五年,我便能去京城里做官,到时候我一定带上朝恩兄,咱们一起去京城里做官!” 冯禄原本是坐在大树下的,此时挣扎着站了起来,就要给陈裕磕头。 “下官一声,惟府尊马首是瞻!” 陈裕连忙伸手搀扶,连道不敢。 这个时候,两个人都是一副至交好友的模样,但是此时,二人心里都很清楚。 这件事情未必这么好办。 对于陈裕来说,送一送这个下属,只是缓解一些自己的愧疚之心,至于将来能不能拉冯禄一把,那也是将来的事情了。 而对于冯禄来说,他也没有指望着这个有点刻薄的上官,真的能把自己拉到京城里去做什么京官,但是当官的膝盖不值钱,磕个头又无伤大雅,万一呢? 万一将来,姓陈的良心发现了呢? 于是乎,这一对官员,在江都城外依依惜别,场面很是感人。 …… 与此同时,沈毅沈七郎也回到了甘泉书院之中,见到了自己的大腿陆夫子,把城里的事情跟陆夫子大概说了一遍之后,这位陆院长抬头看向沈毅,缓缓说道:“既然冯县令要调离江都了,那七郎你接下来一段时间,就好生留在书院,不要到处乱跑了。” 沈毅当然明白陆夫子的意思,他看向陆安世,笑着说道:“先生是想让我备考?” “嗯。” 陆夫子点头道:“没有了冯县令,你就不必再等一年了,早一年考学,就多一年的经验,不管是考中还是考不中,对于你这个年纪来说…” 陆安世看向沈毅,语重心长。 “都可以算是好事情。” 第五十六章 厚脸皮 考学,是沈毅早就定下来的的人生目标之一,此前因为冯县令的原因,他对考学有点顾忌,但现在冯县令被京城里的老爷们从江都这张饭桌上踢了下去,那么沈毅的考学之路就没有什么阻碍了。 而陆夫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开始让沈毅备考。 陆安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转过身去,在自己的书架上翻找了片刻,然后翻出一个小册子,递在了沈毅手里,开口道:“现在是六月,今年江都的县试在九月,府试在十一月,你要抓紧时间准备。” “这本是近三年来,江都县试和府试中试的文集,你拿回去看一看,不必背下来,聊作参考就是。” 甘泉书院是考学的“名校”,每年都会出不少秀才举人,每三年都会出一两个乃至于六七个进士,因此书院里自然会备着一些“考试资料”,近几年县试府试的“优秀试卷”,就是必不可少的考试资料之一。 这种东西在后世有打印机的年代可能不是如何稀奇,但是在这个年代,多半是手抄本,虽然不太可能是陆夫子亲自抄的,但一般人也不太可能轻易拿得到。 这种东西如果拿到江都城里去卖,少说能卖到十两银子。 沈七连忙低头,双手接过。 “多谢先生。” 对于考学,沈毅心里还是多少有些信心的,因为他不单单是他,更是另外一个沈毅,而那个沈毅基础是非常不错的,按照沈毅的亲老师秦先生的话来说,沈毅与陈清,考个秀才功名都不算什么难事。 真正难的,是后续考举人乃至于考进士。 江都府位处京畿,只有县试府试会在江都本地考,等到了院试的时候,沈毅就要离开江都,前往建康,也就是大陈现在的都城考试了。 当然了,有根基是有根基,老先生的“小灶”还是要吃的,沈毅对着陆夫子连连致谢,又在陆夫子的书房里对着老头好一顿马屁,然后才抱着这份“考试资料”告辞离开。 沈毅离开之前,陆夫子又开口叮嘱道:“主要是看去年的试卷,去年的府试是陈府尊亲点的,今年他依旧在江都主持府试。” 说到这里,小老头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县试…等过些天新任的知县到任,书院这里会找一些他的文集过来,给今年参与县试的学子参考,到时候你来我这里誊录一份回去。” 沈毅再一次对着陆夫子低头致谢,然后告辞离开。 拿到了珍贵的考试资料之后,沈毅也没有了去江都城野的心思,而是乖乖的回到学舍里温书。 主要是看四书五经,还有先贤的批注,以及大陈历代皇帝陛下对于圣贤书的“理解”,看前两个是因为考试要考,至于最后一个则是因为有些考官喜欢拍皇帝们的龙屁。 不得不防。 就这样,沈某人终于在书院里安生了几天,把另一个沈毅的学问好好巩固了一番,在书院里当了几天好学生。 到了第三天,秦先生给沈毅出了个策论的考题,沈七郎正在学舍里奋趣÷阁疾书的时候,就收到了田伯平的传信。 收到了田老八的信之后,沈毅从书桌旁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然后他看了一眼桌子上写了一半的策论,小声嘀咕了一句:“秦先生也没说非要今天交不可…” 于是乎,少年人丢下毛趣÷阁,扭头换了一件干净衣裳,一溜烟跑到了书院后院的一处大院子门口。 到了院子门口之后,沈七郎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 “陆师妹,陆师妹~” 因为不要脸,沈某人嗓门极大。 很快,一个十三四岁,模样娇俏的小丫头,就匆匆忙忙打开了院门,小丫头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脾气却不小,没好气的瞪了沈毅一眼。 “嚷什么?嚷什么?” 正是陆小姐的丫鬟莲儿。 这段时间,沈毅没事就往陆安世这里跑,跟陆小姐还有莲儿这对主仆都混了个眼熟,见到这个小丫鬟,沈毅灿烂一笑:“莲儿妹妹,我找陆师妹。” “知道了知道了,半个书院都知道了!” 莲儿气鼓鼓的看着沈毅。 “找我家小姐不会敲门么?嚷什么?亏你还是读书人,你不要脸我家小姐还……” 说到这里,莲儿脸色一红,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因为这么说,搞的好像沈毅已经跟陆小姐有一腿一样。 不过厚脸皮的沈毅倒是脸不红心不跳,他对着小莲儿微笑道:“莲儿妹妹,你告诉陆师妹,就说我在城里发现一个新的吃食,挺好吃的,想带陆师妹去尝尝,顺便在城里逛逛。” 莲儿从未见过这么孟浪的人,更没有见过这么孟浪的读书人,加上她年纪又小,脸色一下子红了起来。 “你……你胡说什么?老爷…老爷不许小姐出门!” “放心。” 沈七郎自信一笑,拍着胸脯说道:“山长知道是我,不会阻拦的,我人品很好的。” 说着,沈毅对莲儿挤了挤眼睛,微笑道:“莲儿妹妹,你去告诉陆师妹一声,就说吃了午饭我在书院门口等她,天黑之前一准回来。” 说完这句话,沈毅对着莲儿挥了挥手,然后很是潇洒的走了。 留下小莲儿站在院子门口,目瞪口呆。 片刻之后,莲儿才回了陆姑娘的绣楼上,见到莲儿回来,陆姑娘脸色有些羞恼。 “他说什么了…什么事情这样大声?” 莲儿这才把沈毅的话对着陆姑娘重复了一遍,然后啐了一口,低声道:“小姐,这个沈毅以前看起来还挺老实的,被抓进县大牢之后,变得油腔滑调的,脸皮也厚了一些,有些像是江都城里那些上了年纪的混混…” 莲儿轻哼道:“多半是在大牢里待了几天,跟牢里的那些犯人学坏了!” 她看向自家小姐,低声道:“小姐,咱们不用理他,等老爷回来了,在老爷面前告他一状,让老爷去收拾他!” 陆姑娘站在窗前,看了看沈毅离去的方向,然后回头看向莲儿,眨了眨大眼睛:“莲儿,咱们是不是许久没有去城里了?” “我想去尝尝他说的新奇吃食。” 莲儿瞪大了眼睛,看向自家小姐。 “小姐,那厮言行无状!” “怎么会。” 陆姑娘分辩道:“我见过沈师兄,言行举止温文尔雅,如何言行无状了?只是…” 陆小姐脸色一红。 “只是方才他的声音确实大了些…” 莲儿今年才十三岁,自然不理解快十六岁的陆小姐是个什么心事,她盯着自家小姐看了好一会,然后轻哼道。 “好,小姐你跟他去就是…” “回头老爷对你动家法,我可不替你说话…” 第五十七章 给本公子摊饼! 午后,一辆马车静静的停在了书院门口。 马车在书院门口停了半个时辰之后,一身淡蓝色长裙的陆姑娘,小心翼翼的从书院里面走了出来。 沈七郎从马车的车帘里探出了一个脑袋,对着陆姑娘招手。 陆小姐连忙拎着裙子,带着自己的丫鬟,迈着小碎步奔向这辆马车,然后慌慌张张的上了马车。 等到陆小姐上了马车之后,沈毅咳嗽了一声,开口道:“老李,走罢。” 架车的车夫就行李,听到沈毅这句话之后,应了一声,手中的马鞭甩动,马车缓缓开动,离开了书院。 马车里的陆小姐一路慌慌张张的跑过来,这会儿惊魂甫定,她先是拍了拍自己胸脯,然后看向沈毅,有些好奇。 “沈师兄买马车了?” “没有没有。” 沈毅连连摇头,老老实实的说道:“租的。” 沈毅没有车,平日里从书院去城里都是步行,但是约女孩子出去玩,再全靠双脚就有些不太合适了,因此沈毅上午的时候让田伯平帮忙在城里租了一辆马车。 租马车在江都并不少见,甚至有专门做这行的车马行,产业已经相当成熟。 车马行的业务不止是在城里,只要你出的起钱,他们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有些车夫出去“跑长途”,甚至两三面才能回一趟家。 听到沈毅这句“租的”,坐在一旁的莲儿瞪了沈毅一眼,小嘴一撇,但估计是看在自家小姐的份上,别过头去没有说话。 陆姑娘又看了看沈毅,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俏皮的笑容:“我爹平日里不让我出去玩。” 沈毅愣了愣,然后问道:“那师妹你…” “但是书院里都是男子,我每天在书院里待着,也憋闷得慌。” 说到这里,她看向沈毅,眉目中带着笑意:“今天难得能出来一次,等下午我们回书院之后,父亲要是责问,我便说是沈师兄你把我拐出来的。” 沈七郎低头伸手摸了摸鼻子,然后抬眼看向陆小姐,问道:“那师妹…要不咱们现在原路返回?” “那可不行。” 陆小姐轻声道:“难得出来一次,你说要带我出去吃那个新吃食,可不能反悔。” “不反悔就不反悔。” 沈毅微微昂起头,开口道:“大不了被山长开革出书院就是,沈某还禁受的起!” “少来。” 陆姑娘俏生生的白了沈毅一眼,轻哼道:“父亲对你可喜欢得紧呢,这些天跟你在一块的时间,比跟我在一块的时间还久,对了…” 陆小姐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深深地看了沈毅一眼,犹豫了一番之后,问道:“沈师兄你…你是如何知道我生辰的?” “生辰…” 沈毅脑子里迷糊了一下,然后反应了过来,是那天他开口调戏陆小姐的事情。 当日陆小姐与沈毅比谁的年岁大一些,沈毅随口说了一句,自己比她大两个月零四天。 当时陆姑娘先是呆了呆,然后整张脸便全都红了,捂着脸就跑了。 而沈毅则是站在原地,目送着陆姑娘跑远。 当日陆姑娘一路跑回了家,心里的小鹿还在乱撞。 因为…女子生辰这东西,是很私密的话题。 这个时代,女子的个人信息都算是私密,比如说闺名。 现在,陆姑娘的闺名整个甘泉书院也只有陆安世一个人知道,书院里的学子们只知道陆姑娘有个小名叫做“青雀”,而她真正的名字,到现在书院里也无人知晓。 至于生辰,就更不可能有人知道了。 一般,只有到了快要出嫁的时候,男女双方才会比对生辰八字,平日里只有父母知道,就算是亲生的兄弟姐妹都不一定知道。 而沈毅当日却把两个人的年差精确到了天数,这让陆姑娘回去之后辗转反侧。 她甚至一度怀疑,是老爹陆安世,把自己的生辰告诉了沈毅。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跟陆安世把她许配给沈毅也没有什么分别了。 但是这种话题太敏感,陆姑娘一直没有好意思去问老父亲,也没有好意思去问沈毅。 在那之后,她甚至躲了沈毅好些天,没有跟沈毅见面。 这会儿难得有独处的机会,陆姑娘当然要把这个在心里埋藏了近一个月的问题问出来了。 “生辰啊…” 沈毅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一声。 片刻之后,他还是决定对陆姑娘说实话。 “那个…师妹见谅,那天我只是信口胡说了一句,并不是真的知道你的生辰…” 当日,两个人比谁大谁小,沈毅一来是不想当弟弟,二来也是跟陆姑娘开个玩笑,因此假模假样的说自己比她大两个月零四天… 听到这个回答,陆姑娘先是愣神了一个瞬间,然后又松了口气,她看了一眼沈毅,缓缓说道:“沈师兄,以后这种玩笑莫要开了,我…我若是告诉父亲,父亲少不了把你打一顿,再骂你几句浮浪。” “好好好。” 沈毅本来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是看到陆姑娘这个模样,他也知道这个玩笑可能有些过了,于是连连点头,保证道:“师妹放心,我以后再不跟你开这种玩笑了。” “跟别人也不许开…” 陆姑娘瞪了一眼沈毅,然后似乎觉得自己的神情有些不对劲,便慌乱的解释道:“若是别家小姐听见了,非把你带到县衙见官不可,到时候告你一个调戏良家,平白丢了我父亲的脸面!” 沈毅面色严肃,点头道:“师妹教训得是,沈七受教了。” “谁是你师妹?” 陆姑娘白了一眼沈毅:“你未必有我年岁大。” 沈毅眨了眨眼睛,看向陆姑娘,微笑道:“咱们是同年,师妹又不肯说自己的生辰,也没法比对,我便只能叫师妹了。” 听到沈毅这句有些无赖的话,陆姑娘先是有些气闷,然后别过脸去,不再搭理沈毅。 “你爱叫就叫好了。” 沈毅嘿嘿一笑,还要跟师妹搭话,但是陆姑娘似乎有些生气了,别着脸再也不肯看沈毅。 好在甘泉书院距离江都城并不算远,很快马车就到了江都城里的玉带湖畔,车把式停下马车,然后跳了下来,对着马车弯身道:“公子,小姐,玉带湖到了。” 听到目的地到了,沈毅很殷勤的下了马车,然后站在一旁,等候陆姑娘下车。 陆小姐下车之后,沈毅从袖子里掏出一排铜板,付了车马费,然后背负双手,走在了陆姑娘前面。 “师妹跟我来,我知道玉带湖附近有一个小吃街,卖各种吃食。” 玉带湖畔是整个江都最繁华的“商业中心”,人来人往,陆姑娘很少出门,见到大街上各种各样的东西,心里很是新奇,但是听到了沈毅的话之后,还是乖乖的跟在了沈毅身后。 不多时,三个人就来到了一处小摊面前。 沈大公子瞥了一眼这个小摊的招牌,又看了小摊后面目光瑟缩的几个小家伙,然后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一声。 “给本公子摊两个煎饼!” 说完这句话,沈毅回头看了看陆姑娘,一不小心看到了莲儿姑娘满带杀意的眼神,他连忙又咳嗽了一声,开口道。 “摊…摊三个饼!” 第五十八章 再来一张! 这会儿,许复等几个小家伙的生意刚刚开张,一张煎饼都没有卖出去。 听到沈毅的话之后,几个小家伙立刻开始忙碌了起来,最小的小姑娘连忙把那个面糊陶盆搬到了桌案上,然后推了推许复,小声道:“许哥哥,你来吧…” 这个小姑娘没有名姓,在六个孩子里年纪最小,今年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大家都叫她“小妹”。 事实上,在沈毅教他们摊煎饼的时候,小妹学得是最快的,摊出来的煎饼也最好看,不过小女孩脸皮薄,今天第一天出来做生意,只敢躲在五个哥哥身后,连头都不敢冒。 许复是几个小孩中间的老大,也比较有担当,闻言点了点头,用铲子铲了一点面糊,摊在了铁板上。 几个小家伙都练习了好几天,这东西本来也不难,虽然许复相对手笨了一些,也很快摊好了一块煎饼,他手脚麻利的刷上酱,放油条,然后用铲子将煎饼一切为二,装在了一旁早已经准备好的纸袋里。 沈毅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接过这个煎饼,递给了一旁的陆小姐。 “师妹你先吃。” 陆小姐隐约觉得沈毅与这个小吃摊有些关系,但是还是伸手接过了这个煎饼,她不好意思当着沈毅的面吃,便背过身去,张开小嘴轻轻咬了一口。 刚出锅的煎饼香脆,再加上里面的刷的酱,便更香了几分,陆小姐吃了一口之后,又连吃了三四口,这才回头看向沈毅。 “是挺好吃的,也是从来没见过的吃食。” 听到了陆姑娘的肯定,几个小家伙干劲更足了,很快另外两个煎饼也被摊了出来,沈毅自己接过一个,把另外一个交给了莲儿姑娘。 小莲儿却没有陆小姐那么斯文,接过煎饼之后,直接狠狠咬了一大口。 小姑娘是个穷苦人家出身,五六岁就被卖进了牙行,后来就被陆安世买下,给陆小姐做了丫鬟,她这些年跟着陆姑娘虽然衣食无忧,吃的也是细粮,但是却没有吃过这些新奇的小吃,吃了第一口之后,莲儿心满意足的“嗯”了一声,然后大口大口,很快把一个煎饼统统吃了下去。 沈毅拿着这张煎饼并没有下口,而是从袖子里排出铜钱来,放在了小摊上,笑着说道:“五文钱一张饼,是不是?” 小摊旁边是有招牌的,上面写着“煎饼果子,五文一张”八个字,这八个字是沈毅亲自给他们写的,因此沈某人自然知道价格。 许复连连摇头:“公子,我们不要你的钱…” “要的。” 沈毅数了十五个钱,放在了摊位上,然后看向许复,开口道:“做生意就要有做生意的样子,该收的钱就要收。”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小声道:“事后咱们再分账就是。” 说到这里,沈毅左右看了看,开口道:“现在已经有不少人看过来了,江都人不缺钱,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过来找你们买煎饼尝鲜,你们卖完这一盆面糊之后,便回家去再做两盆面糊,晚上再来这里卖。” 玉带湖小吃街的摊位,是要花钱才能使用的,这个摊位费一个月差不多要一两钱左右,只不过具体是哪个单位或者是哪个个人收,沈毅就弄不清楚了。 好在沈毅认识田伯平这个地头蛇,他弄不清楚的事情,田伯平却是门清,这个摊位就是沈毅通过田伯平的门路租下来的,租了一个月时间。 说到这里,沈毅回头看了看身后正在吃饼的两个小姑娘,然后再一次看向许复,叮嘱道:“晚上再来卖的时候,多半就会有人问你这东西是怎么做的,不要告诉他们,放面糊的陶盆也要用块布盖住,不能给人瞧见了。” 许复心思细腻,闻言连忙点头道:“公子,我记下了。” “再有就是。” 沈毅低眉道:“这东西并不复杂,估计你们卖个两三天三四天,就会被人学去,到时候见到旁人也卖这东西了,莫要与他们置气。” “四五天之后,五文钱一张饼的价格就不太合适的,可以降到两三文钱一张饼。” 煎饼果子的成本很低,沈毅自己估算过,应该不到一文钱,现在他卖五文钱,纯粹是卖个新奇,等到大街上都是这东西的时候,五文钱的价格便卖不出去了。 两文钱到三文钱一张饼,才是它应该有的价格。 许复一一记下。 沈毅顿了顿之后,接着说道:“卖煎饼这个营生,也许可以养活你们六个人,但是并不够,你们先在这个夜市锻炼锻炼胆量,等到晚上的时候,学着旁人如何吆喝生意,等过半个月一个月,这门营生就只需要一个人来做就好了。” “剩下的五个人,我会再给你们找事情做。” “明白了吗?” 许复点头,深呼吸了一口气:“公子,我都记下来了。” “嗯…” 沈毅正要继续说话,一个略有些粗野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店家,这什么…煎饼,怎么卖的?” 沈毅扭头看去,一个二十多岁身材高大的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摊子面前问价。 这并不奇怪。 陆姑娘可是甘泉书院的院花,容貌清丽秀雅,乃是一等一的美人,这样一个美人跑到这里吃饼,自然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见到来生意了,沈毅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伸手拍了拍许复的肩膀,笑着说道:“好了,你忙吧,等过几天我手里的学业忙完了,再进城来找你们。” 沈毅要准备秋天的县试,正在积极备考当中,事实上不止是他一个人在备考那么简单,他的老师秦先生,还有陆山长,每隔几天就会给他布置策论,有时候还会找一些文集来让他去背。 陆夫子对沈毅的态度倒蛮好,策论写的不好最多也就是说上两句,但是沈毅的“亲老师”秦先生,就要严厉许多了,他给沈毅布置的学业,如果沈毅没有及时完成,多半是要挨板子的。 嗯……手心板。 许复连忙低头:“公子,我们知道了。” 叮嘱完这些话,沈毅才低头啃了一大口煎饼,然后回头看向身后两个小丫头。 这会儿,陆姑娘与莲儿手里的煎饼都已经吃完了,主仆二人齐刷刷的盯着沈毅,目光都有些不对劲。 陆姑娘看了看沈毅,又看了看他身后的煎饼摊,问道:“沈师兄,这摊子?” “是我的生意。” 沈七回答的很是光棍,他笑着说道:“今天刚开张,所以带师妹来捧捧场。” “你的生意…” 陆姑娘目光转动,然后看向这个摊子,对着正在摊饼的许复轻声说道。 “小哥,再给我摊一张饼。” 第五十九章 疯狂的新知县 一个小吃摊的营生,最多也就是帮着许复等几个小家伙温饱而已,即便沈毅在其中的五成干股不要了,也不可能让这几个小家伙发财,甚至都没法让他们达到中产,更不要说让沈毅实现财富自由了。 因此做小吃摊,只是这些孩子的第一步,将来这六个孩子或许有一个来经营小吃产业,或许另聘他人来做这个行业,而另外的几个孩子,沈毅是有另外安排的。 等这些孩子们干几个月小吃摊,锻炼了社交能力以及经商能力之后,沈毅就会安排别的事情给他们做。 当然了,作为一个成熟的成年人,沈毅并不相信当初的恩情能够绑缚这六个孩子一辈子,也不希望双方的关系一直停留在“恩情”这个层次。 他更希望的是当一个幕后老板,而这六个孩子,将来会成为他的黄金打工仔。 不过因为沈毅没有办法亲自去经商,所以等到生意做大的时候,便很难再限制他们,到时候这个“雇佣”关系的维系,就不能仅仅靠曾经那点脆弱的恩情了。 按照沈毅的规划,等他麾下的这个“小公司”到达一定规模之后,他就会对这个小团体施加控制,保证这个公司一直处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不过现在说这些事情还为时过早,如今沈毅手下的这六个孩子,还仅仅只是六个孩子而已,不要说沈毅给他们谋的这个营生,就是那个小院子,以及他们身上的新衣服,已经足够这六个孩子在一两年之内,对他死心塌地了。 离开了这个煎饼摊之后,沈毅又带着两个小姑娘在江都城里逛了一大圈。 这个时候,沈某人心里是有点虚的。 因为他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有钱。 老爹沈章给他留下来的黄金,已经被他全部兑成了银子,拢共也就是一百两出头而已,这段时间沈毅只进不出,已经花去了三四十两。 要知道,这是老沈留给他们兄弟俩人一年的“生活费”,如今只过去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沈毅一个人就花费了三成,而且… 还没有分给小弟沈恒。 现在,沈某人身上只带了十两银子,这么点钱平日里买东西过活自然是够了,但是陪漂亮姑娘逛街,就有些捉襟见肘了,不说别的,假如陆姑娘路过一家胭脂铺,看上了什么上好的胭脂,沈毅身上的钱统统掏出来都很难够用。 好在陆小姐很懂事,虽然在沈毅的陪同下逛了整整一个下午,但是并没有花什么钱,只在路边买了一支桃木簪,自己吃了几个路边摊。 到了傍晚时分,沈毅又雇了一辆马车,将主仆二人送回了甘泉书院,下了马车之后,沈毅一路把陆小姐送回了陆家的院子,等到陆姑娘进门,他才对着陆小姐挥了挥手,微笑道:“陆师妹,今天的事情陆先生如果不问,你便不要主动提了,免得先生来寻我的麻烦,可好?” 陆小姐看了看沈毅,轻哼道:“你也知道害怕?等会父亲回来,我便跟他说,你偷偷把我骗了出去…” 沈毅心里嘿嘿一笑。 “你爹让我帮你远离范东成,我跟你亲近一些,范东成要是知道了,便不会再亲近你,这勉强也算完成任务了,他怪罪不了我……” 想到这里,沈毅看向陆姑娘,微笑道:“那就随师妹你的意,我家先生给我布置的策论,明天要交,我才写了一半,我这就回去写策论去了…” 说完这句话,沈毅对着陆姑娘摆了摆手,然后一溜小跑,跑回学舍去了。 今天,他请陆小姐出去玩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看到,但是他送陆小姐回来的时候,却是被许多甘泉书院的学子看在眼里的! 能够跟“院花”一起出去玩,无疑是非常招人恨的事情,因此接下来几天时间里,沈毅要老老实实待在学舍里好好用功几天,免得出去太招摇招人恨。 …… 江都距离京城建康,实在是太近了。 因此,江都县令冯老爷刚走才三四天的时间,新任江都知县便走马上任。 一大早,江都县衙的官员便聚在了江都的西城门,迎接这位从京城调派江都的新任县官。 到了接近正午的时候,一辆马车才缓缓停在了江都西城门门口,马车停稳之后,一个看起来只有二十五六岁,穿着一身便衣的年轻人,在仆人的搀扶下跳下马车。 年轻人下了马车之后,先是扫视了一眼在门口等待的一众县衙官吏,然后贼贼低眉,开口道:“诸位想必就是江都县衙的同僚了?” 江都县丞闻言,连忙带着县衙的官员上前,对着年轻人拱手行礼:“敢问,可是我江都的新任县尊,张简张老爷?” 年轻人笑了笑,点头道:“不才正是张简,诸位同僚有礼了。” 县丞等人恭敬行礼,然后伸出双手,开口道:“县尊见谅,按照规矩,我等要核验吏部文书,如果您不方便,咱们可以到县衙之后再行核验。” “方便。” 张县尊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仆人,仆人立刻会意,从包袱里找出了吏部的文书和印信,交给这些县衙的官员核对。 验明正身之后,这些县衙的官员,表情变得更谄媚了起来,县衙的衙差们纷纷上前,帮着张老爷拿行李的拿行李,扛东西的扛东西,不一会儿,就把这位新任的县尊老爷迎到了江都县衙。 进入到了县衙之后,江都县姓蒋的县丞便站到张县尊面前,对着这位新任的县尊老爷拱手道:“县尊,给您接风的宴席,属下们已经准备好了,只是按照官场的惯例,您要先去府衙拜会陈府尊,属下们已经备好了轿子,您上轿之后去一趟知府衙门,之后咱们再一起去接风宴。” “您看…” 蒋县丞看了一眼新任的县尊老爷,小心翼翼的说道:“您看如何?” “新任知县拜会上官,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本官自然会去见陈府尊,只是…” 这位年轻的张县令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开口道:“只是我辈读书人,到了新任地方之后,不能只见上官,不敬斯文。” “备轿。” 张县尊淡淡的说道:“本县要先去一趟江都的甘泉书院,拜会陆山长。” “拜会完江都的斯文之后,再去府衙拜会府尊。” 听到张县尊这句话,站在他身后的蒋县丞立刻瞪大了眼睛。 他看着这个年轻的县尊老爷,目瞪口呆。 哪有新任官不去拜上官,而先去书院的道理?! 这位新任的县尊,究竟是要与府尊打擂台,还是…还是读书读失心疯了?! 第六十章 亲政 张简虽然初到江都,但是毕竟有一个县令的身份,有这个县令的身份在,也就意味着江都县衙的人不得不听他的命令。 而且这位年轻的县老爷能在这个时候空降江都,很显然背后底子很硬,因此江都县衙的人也不好违逆他的命令,只能乖乖的抬着轿子,将这位张县令一路送到了城外的甘泉书院门口。 到了甘泉书院之后,张县令命令轿夫在门口等待,张家的仆人立刻走到书院门口通报,过了片刻之后,一个少年人出现在了书院门口,对着张县令微微低头,拱手道:“见过县尊。” “奉陆先生之名,特来迎县尊进去。” 张简上下打量了一遍眼前这个少年,然后笑了笑,开口道:“你是陆师叔的学生?叫什么名字?” “不敢称陆先生的学生。” 少年人面色恭谨,开口道:“回县尊,在下姓沈名毅,是甘泉书院的学子,陆先生的门人,方才正在陆先生处聆听教诲,正巧县尊过来,先生便让我替他迎一迎县尊。” 张县令点头,微笑道:“头前带路罢,我已经有四五年未曾见过陆师叔了。” 沈毅连忙点头,规规矩矩的走在少年带路,路过转弯处的时候,便用余光看一眼身后的这位县老爷。 是个看起来很干净的少年人,因为年纪不大,尚没有蓄须,一眼望去,有些像是江都城里那些自诩风流的读书人。 不过江都城里的那些读书人,多半只是秀才,有些连秀才都不是,而眼前这个年轻的县尊老爷,年纪轻轻就已经走完了科举这条路,乃是正儿八经的进士老爷了。 能在这个年纪考完科考,并且补到江都县令的位置上,也就是说这位张县令已经在京城熬了几年。 换句话说,这位是正儿八经的神童,很可能二十岁左右就已经走完了科考的独木桥,鱼跃龙门了。 想到这里,沈毅忍不住心中暗自吐槽了一句。 “三兄与他年纪差不多,怎么就差了这么多…” 沈毅的三哥沈陵,与这位张县尊应该是差不多年纪,但是沈老三至今还是游手好闲的状态,每日里不是在家陪老婆,就是在江都城里乱晃。 就在沈毅心中胡思乱想的时候,陆夫子的书房已经近在眼前。沈毅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张县令,然后微微低头道:“县尊稍候,学生去通报一番。” “不必如此客气。” 张简对着沈毅微笑道:“我师出身甘泉书院,既然到了书院,我便不是什么县尊了。” 沈毅点头,转头推开房门,对房间里的陆老头低声道:“先生,张县尊来了,就在外面。” “请他进来。” “是。” 沈毅乖乖转身,打开了房门,对着外面等候的张县令开口道:“县尊,先生让您进来。” 张简微微低头,整理了一番衣裳,然后迈步走进了陆夫子的书房,对着端坐的陆夫子躬身行礼:“张简见过陆师叔。” 陆夫子这会儿正在批改沈毅的策论,闻言放下手中的毛趣÷阁,抬头看了看张简,然后微微叹气:“你坐下来说话罢。” 张简点头,自己在书房里找了把椅子坐下。 见他落座之后,陆夫子看了他一眼,问道:“昌平兄近来可好?” 听到“昌平兄”这三个字,站在一旁的沈毅眉毛动了动。 他记得这个名字。 当时他刚在陆夫子的书房里,见到陆老头在给什么人写信,信里的内容不知道,但是信封上的字他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户部赵昌平。 也就是说… 沈毅看了一眼这个年轻的县令,心中暗想。 看来这位县老爷…是那位户部大佬的学生。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再过几个月就是县试了,到时候沈毅将会报名参加,而这位新来的县令,也会主持这一次县试! 县老爷虽然不能左右府试的结果,但是一般县尊点的县试案首,府试那里是一定会通过的,也就是说如果这个与甘泉书院有渊源的县令,点了沈毅的案首,沈某人将会直接被保送到院试! 京畿的院试,就是在京城举办了。 沈某人思绪飞到了天上,另一边的张简脸上带着笑容,微笑回答道:“多谢师叔挂心,家师在京都一切都好,就是偶尔会挂念江都,时不时念叨着要回江都来,与师叔一起在书院教书。” 听到这句话,本来陆安世脸上应该有笑容的,但是此时陆夫子却看着张简,叹了口气:“易安啊。” 张县尊立刻低头,开口道:“师叔。” 陆夫子皱了皱眉头,开口道:“本来,昌平兄给我写信,说你要来江都做一两任父母官,我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毕竟你也算是半个书院的学生,今天我还让人准备了一些酒菜,等你来了之后给你接接风,但是今天上午你的轿子还没有到书院,我便听说……” 陆安世说到这里,张县尊打断了他的话,微笑道:“听说弟子没有去拜会府尊,便来拜会您老人家了?” 听到张简这句话,陆安世只是微微皱眉,而一旁的沈毅,已经愣在了原地。 他先是看了看张简,然后咽了口口水,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 之所以退半步,倒不是要跟张县尊撇清关系,是不想被这位县尊老爷眼熟! 一上任就这样得罪上官,即便上官拿他没什么办法,但是心里肯定也是会不舒服的! 万一这位张县尊真的眼熟了沈毅,县试的时候给沈毅点个案首,到了府试的时候,沈某人恐怕哭都没有眼泪! “做官不是这么做的。” 陆安世皱眉,缓缓说道:“你少年中试,二十岁出头便在朝廷做编修,心里有几分傲气是正常的,但是既然到了地方上,无论如何也要遵守地方上的规矩,你到了江都,第一个应该见的人就是陈府尊,而不是我这个教书匠。” “圣人教诲,天地君亲师。” 张县令面色平静,对着陆安世微笑道:“上官可未在其中,师叔您是我的师长,我到了江都,自然先要来见您。” 陆夫子再一次皱眉,他抬头看了看张简,问道:“是…昌平兄这样叮嘱你的?” 张简摇头,微微一笑。 “师叔放心,侄儿到江都来不是为了得罪人的,我这么做自然有这么做的道理,朝廷里的长辈不想让侄儿与陈府尊那边走的太近,既然如此,侄儿就干脆做个姿态给他们看。” “等下午,侄儿当面跟陈府尊说清楚就是。” 听到张简这番话,陆夫子先是皱眉,然后摇头,叹了口气。 “罢了,久不为官,朝堂局势,我已然看不分明了。” 张简脸上露出笑容。 “师叔,陛下亲政,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情了。” “” 第六十一章 优秀的二世祖 今年是洪德五年。 当今皇帝陛下即位的时候,只有十岁出头,如今五年时间过去,皇帝陛下已经接近十六岁,按照朝廷的规制,已经到了要亲政的年纪了。 这五年时间里,因为天子年幼,相权飞速膨胀,尤其是宰相杨敬宗,在先帝朝就是宰相,后来更是受先帝之命辅政,做了五年的首辅大臣。 做了五年的首辅,杨相公的权柄自然已经大到了骇人的地步,不过臣权再如何强大,只要不造反,终归是有尽头的。 杨敬宗虽然在朝廷大权独揽,但是朝廷的军队他依旧很难掌控,因此也不存在谋逆篡位的可能性,如今皇帝一天天长大,沉寂了五年的君权,已经开始慢慢向相权发起了挑战。 听到这句“亲政”的话之后,陆夫子沉默了片刻,然后对着张简微微摇头到:“易安,这些话你自己心里想一想倒也罢了,莫要再往外说了,朝堂大事,由上面那些人去做,你…” “既然任官江都,便踏踏实实的做一任江都知县,要低头做事,不要抬头望天。” “这个道理,小侄明白的。” 张县尊对着陆安世笑了笑:“朝堂上的大事,我也就是偶尔听老师提一嘴,因此才跟师叔随口一说,我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距离上面差了十万八千里,看不分明,也没有资格参与进去。” 说到这里,张简看向陆安世,轻声道:“不过陆师叔,上一次江都粮价暴涨,事情闹到了京城去,杨相公虽然尽力替自己的弟子遮掩,但是终究不可能完全不留痕迹,朝廷到现在,还有人揪着这件事情不放,一直上本,有弹劾陈府尊的,还有直接弹劾杨相国的。” 张县尊声音平静:“这放在从前,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杨敬宗杨相爷为人霸道,辅政五年多,朝堂之上少有人跟他争雄,如果是从前碰到这种事情,不仅朝堂上不会有人敢吱声,江都的这些粮商,也不敢与杨相爷作对! 而现在,随着天子的日渐成人,杨相国的影响力,似乎也在慢慢衰减了。 “不干你的事。” 陆安世面色严肃:“你这个年纪,踏踏实实做事,千万不要去站什么队,更不要陷进什么党争之中。” 听到这句话,张简瞥眼看了看一旁站着的沈毅,又看了看陆夫子,微笑不语。 “好了陆师叔,咱们不聊这些,您老人家这几年身体还好罢?陆家妹妹怎么样了,好些年没有见她了。” “我远离朝堂之后,身体自然一天好过一天,至于小女。” 陆夫子眉毛抖了抖,回答道:“她也很好。” “这样罢。” 张县尊对着陆安世微笑道:“小侄刚到江都,最近几天时间要在县衙接收公事,恐怕要忙碌一些,等忙过了这阵,我在江都找一家酒楼,请师叔一家吃饭。” 陆安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淡淡的说道:“到时候再说罢。” 就这样,张简与陆安世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陆夫子的眉头皱的越来越深。 因为他觉得,张简再不去府衙,就有些不太合适了。 “好了易安,你最少要在江都待三年,咱们将来时间多的是。” 陆安世面色严肃:“不管怎么样,陈府尊那里都不好怠慢,就算陈府尊不介意,以后传入官场,旁人也要说你不懂规矩。” “师叔,我都不担心,您担心怎么?” “七郎。” 见张简还想要说话,陆安世直接站了起来,对着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沈毅开口道:“我有些累了, 你替我送一送张县令。” 张简这才又看了看全程“旁听”的沈毅,对陆安世笑着说道:“刚才忘了问,这位小公子,是师叔新收的学生么?” 陆安世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急着否认,而是岔开了话题:“这是书院里很有潜质的后辈,不出意外的话今年秋天就要参加县试,如果今年他过了县试,中了秀才,将来见到你,说不定还要称呼一声座师。” “这是哪里话?” 张县令看向沈毅,脸上露出了一个热情的笑容。 “既然是师叔身边的门人,那便是我的师弟了,不过…” 张县尊对沈毅微笑道:“沈师弟,虽然咱们有香火情分在,但是到了县试的时候,我这个县官也不会徇私的。” 听到张简的这个称呼,沈毅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扭头看了看陆安世,陆夫子也看了一眼沈毅,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陆老头便叹了口气:“好了,时间不早了,你送你张师兄出去罢。” “是。” 沈毅心里一喜,对着张县令拱手道:“师兄,请。” 张简把爷俩的表情都看在了眼里,然后笑着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开口道:“陆师叔许久不收学生了,看来师弟定然有一些过人之处,可惜为兄现在已经是江都的县官了,不方便跟你有一些学问上的沟通,不然我还可以帮你看一看策论。” 沈毅连道不敢,一路规规矩矩的把张简送出了书院大门,一直到张简的轿子走远之后,沈毅才回到陆安世的书房里,对着陆夫子恭敬低头道:“多谢先生提携。” 陆先生微微摇头,开口道:“你的老师秦先生,与户部的赵昌平也是同辈人,无论从哪里论,他叫你一声师弟总是对的。” 沈毅点头,站在陆安世一旁,一边看着陆老头给自己批改的策论,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道:“先生,这位张县尊?” 陆夫子颇为赞许的看了一眼沈毅:“你能依旧称呼他县尊而不是师兄,这一点很好,认清自己的地位,能少吃很多亏。” “至于这个张简…” “他是健康人。” 陆安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淡然道:“他的老师赵昌平,是跟我同乡同窗同年的好友,昌平兄官运亨通,早早的进入到了户部任事,因为他是科甲第二名的榜眼,便被张家人请了去,给张简做了蒙学的老师。” 说到这里,陆安世顿了顿:“当时的昌平兄,已经是户部的员外郎了。” 陆先生看了沈毅一眼,继续说道:“在朝廷有实职的人,一般很少有时间做学问,也很少有时间教授弟子。” 话说到这里,陆安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这位张县令,是个二世祖。 而且不是一般的二世祖。 二世祖倒也罢了,他还是个很优秀的二世祖,早早中了进士的二世祖。 难怪啊… 沈七郎心里有些羡慕。 难怪人家敢在江都这么嚣张… 第六十二章 名单上的心思 张简离开书院之后,便坐轿去了一趟府衙,与陈府尊见了一面。 两个人见面的气氛非常融洽,陈府尊仿佛不知道张县尊先去了一趟甘泉书院,而张县尊也仿佛没有去过甘泉书院一般,这一对上下级之间交谈甚欢,在府衙的书房里足足聊了小半个时辰,张县尊才起身离开。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个人提前认识,是许久未见的至交好友。 张县尊离开府衙之后,又回了县衙,开始接手江都县衙的差事。 现在,江都县衙正在清理抄没的粮商家产,以及暂时代替粮商的作用,由官府出面,在江都的各个粮行,按照市价售粮,从而保证江都城稳定。 但是官府是不能做生意的,因为裁判不能下场参赛。 因此,江都县衙做粮食生意只是暂时的,江都府空缺出来的粮食市场,需要有另外一批人过来填补,接手江都市场。 或者说,分掉这块蛋糕。 江都府是个富庶之地,虽然只有一府之地,但是也算得上是一块肥肉,更重要的是,马员外等江都粮商的老家虽然在江都,但是他们的辐射范围却在整个京畿,任何人吃下这个空缺,都可以过几个肥年。 事实上,马家等粮商刚倒下没几天,外地的粮商就开始进入江都城,有些聪明一些的,已经在开铺子卖粮了。 不过城里那些被官府抄没的粮铺,有天然的区位优势,这些外地粮商涌进江都,一时半会之间也很难把江都的粮食市场吃下去。 而新任的张县尊到任江都之后,先是在江都城里走了一圈,然后把江都城里所有被粮行抄没封存的粮铺走了一遍,在短短三天之后,他就弄出了一份名单,送到了江都府衙。 江都府衙的书房里,张简张县尊把手里的名单递了上去,然后看向陈府尊,微微低头道:“府尊,江都的粮商被抄没的家产还有铺面,抄家所得大部分上缴户部了,但是这些粮铺的铺面户部却带不走,一时半会之间也没有办法变卖,下官跟户部来江都抄家的几个官员商量过了,他们同意把这些粮铺留在江都,由我们江都官府处理。” 听到张简这番话,陈府尊抬头看了这位年轻的县尊一眼,心里暗自冷笑。 当初户部的官员态度非常强硬,一定要把江都粮商的所有产业统统收缴国库,包括这些粮商的房产,田产以及铺面,江都府衙也跟户部的人沟通过,但是一直迟迟没有结果。 江都距离京城太近,可不是什么皇权触及不到的地方,因此陈府尊也不能与户部的人硬来,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而这位张县尊,刚到江都才多久? 他几句话,便从户部手里,把粮商的粮铺给要了下来! 张简说完这番话之后,顿了顿,继续说道:“府尊,如今江都大粮商之中,有大半都被朝廷抄家,城里的粮食售卖,是我们县衙在负责,但是这样毕竟不是办法,下官的意思是,由官府出面遴选一批义商,由我们江都官府发牌,许他们在江都售粮,并且可以把原先江都粮商的粮铺或租或卖给他们,让他们在江都经营。” 说到这里,张县令顿了顿,继续说道:“府尊您在江都时间长,也亲历了前不久粮商勾联涨价的事情,有官府出面来招商,就可以限制这些新入江都的粮商,防止他们再一次坐地起价,哄抬粮食价格。” 陈府尊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的听张简把计划说完,等到张县尊说完了自己的看法之后,陈裕才从他手里接过这份名单,大致看了一遍之后,抬头看了看张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张县令刚到江都,就开始为江都百姓办事,这自然是好事情,不过既然户部把这些粮商的粮铺交给了我们江都官府, 这些铺面,是不是应该由府衙来分配?” “这个自然。” 张简似乎预料到了陈府尊这句话,他笑着说道:“府尊您是咱们江都的首宪,江都的事情自然由府尊安排,下官今日来见府尊,便是为了向府尊禀报此事,拟订的粮商名单,也只是给府尊一个建议,如果府尊不采纳,便由府衙来做这件事,我们县衙便不再过问此事了。” 说到这里,张县令顿了顿,继续说道:“那些粮商的铺面,府衙现在就可以派人接收,下官刚到江都,县衙能少点事情,下官也能轻松一些。” 见张简这么好说话,陈府尊有些诧异,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伸手打开了张简递上来的那份“招商名单”,大致扫了一眼之后,便觉得其中几个人名有些眼熟。 但是…他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抱着谨慎的心理,陈府尊将这个名单叠了起来,放在了自己的桌面上,然后抬头看了张简一眼,缓缓说道:“这江都城是县衙的辖地,城里发生了事情,县衙也不能完全丢给府里来办,这样罢,你这份名单先放在本官这里,本官考量两天,再给张县令答复。” 张简立刻低头道:“下官遵命。” “不打扰府尊办公,下官告辞了。” 张简立刻就要躬身告辞。 陈裕看了一眼这个年轻人,然后淡淡的说道:“张县令刚到江都,本来本官不应该给你什么差事,但是眼见县试还有几个月时间就要开始了,你们县衙要办好县试,我们府衙也会好好办好府试。” 陈裕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张县令第一次做父母官,可能不太清楚,这江都若是多出一两个进士,你我二人就算是教化有功,且不说户部考铨册会不会记上一笔,为国家多出几个人才,也是好事情。” 张简立刻点头道:“府尊吩咐,下官记下了。” “下官第一次出任地方,有什么不懂的,还要多多向府尊请教。” “好说。” 陈府尊微微一笑:“咱们同府为官,互相扶持就是。” 两个人说完话,张县令便告辞离开,陈府尊很给面子,亲自把张简送到了书房门口,等到张县令走远之后,陈裕才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默默取出那个名单又看了一遍。 这份名单上,大概写了七八个粮商的名字。 本来,这种事情没什么稀奇的,但是这份名单上,有两个人姓杨。 陈府尊盯着这个名单看了许久,然后伸手敲了敲桌子,沉声道:“老杜。” 书房门口,陈裕的家仆连忙跑了进来,对着陈裕恭敬低头:“老爷您吩咐。” “把这份名单抄录一份。” 陈裕指了指这份名单,缓缓说道:“然后送到京城里去,让京城那边查一查,这些商人都是什么背景。” 第六十三章 浅走个 三天之后,陈府尊便很痛快的答应了张县尊的请求,并且同意按照张县令的名单引进粮商。 这些粮商大多都是京城的商人,实力雄厚而且不缺粮食,粮铺的事情办妥之后,这些粮商又跟江都县衙签立了约书,承诺按市价售粮,不管碰到什么事情,粮价在一个月之内涨幅不得超过五成,五成以上就要与官府商量,不得私行涨价。 这等于是从根子上解决了江都的粮价问题。 当然了,不得不说的是,这份约书虽然看起来很有用,但是真碰到什么大灾大难,或者是碰到大乱,到了卖方市场的时候,这份与官府签订的约书就会变得狗屁不是,一点作用也不会有。 但不管怎么说,这份约书很漂亮。 最起码当江都官府把这件事上禀朝廷的时候,不管是府衙还是县衙,面子上都是光烫的。 至于这份约书到底会有什么效果,将来会不会有什么隐患,陈府尊最多干四年就有了,张县尊说不定一任三年都干不满,最多也就是在江都干个三年,将来的事情,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反正现在,京城那边对于江都的利益分配满意,他们这两个江都城的地方官也能在江都粮商的事情上对朝廷有个交代,江都城有了新的粮商,粮价很快会降下来,民生稳定,三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当然了,不管是朝廷的事情,还是府衙县衙的事情,都跟现在的沈某人没有什么关系,是他伸出头也够不到的事。 现在的沈毅能做的事情就是专心备考,迎接洪德五年的江都县试,府试,然后去建康京城,参加院试,拿到秀才功名。 拿到了秀才功名,就意味着有了身份,有了考举人,考进士的资格。 即便不继续考学,一个秀才的身份也能让他在江都好过许多,不用像现在这样,面对范东成都要缩头缩脑的。 说起范东成。 上一次沈毅送陆小姐回来的事情在甘泉书院传开之后,已经许久没有回书院的范东成,还特意回了一趟甘泉书院,想要寻沈毅的麻烦,不过沈某人现在不是在秦先生那里背书,就是在陆院长那里写策论,范东成也没有找对沈毅动手的机会。 因为范东成的威胁,沈毅又在书院里老实了一段时间,没有再去城里闲逛。 毕竟现在的他,无权无势,要是被范东成派人堵在什么地方打一顿,他还真没有什么应对的法门。 这天,沈毅刚完成了陆安世交代的作业,正在陆院长书房里规规矩矩的聆听陆夫子“训导”,对于陆安世的教导,沈毅还是很用心的。 要知道,这位陆夫子,可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整个江都乃至于江左,都非常出名的大儒,江左名门之中,不知道多少豪贵之家想把自己家的后生拜入陆先生门下而不得其门,沈毅现在虽然没有正式拜师,但是能常常“白嫖”陆安世的课程,十分难得。 一个进士老爷,手把手的教学啊! 毫不夸张的说,这是这个时代几乎最顶级的教育资源,后世什么学区房都没办法比拟! 陆安世很有耐心的指出沈毅策论之中的一些错漏还有需要改进的地方,然后一一用毛笔批注,批注完了之后,陆老头看向沈毅,缓缓说道:“你现在的策论,比起先前的要老练许多了,按照现在的水平,县试的时候只要不犯什么致命的错漏,不犯什么忌讳,过县试做个童生,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 陆安世看向沈毅,缓缓的说道:“但是考学这东西,没有人可以完全说得准,我也不能说你十成十可以通过县试。” 陆夫子把批注过的策论递在了沈毅面前,又说道:“你闲来无事,多写几篇策论,不管是县试还是后面的府试院试,都是用得着的。” 沈毅恭谨低头受教,对着陆老头诚心诚意的拱手道:“多谢先生教诲。” 他看了一眼陆安世,笑着说道:“现在学生无功无名,不好给先生丢脸,等哪天乡试中了,厚着脸皮也要拜入先生门下,做先生的弟子。” 陆安世看了看沈毅,并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开口道:“等你中了举人,可以再来书院找我。” 沈毅把自己的策论“模拟卷”收在了袖子里,然后笑着看向陆安世,开口道:“先生,您先前交代学生的事情,学生已经替您办好了。” 陆夫子皱眉,问道:“什么事情啊?” “先生您忘了?” 沈毅提醒道:“您先前担心陆师妹被范东成蒙骗,您让我想个法子,防止陆师妹与范东成亲近。” 沈毅挤了挤眼睛,开口道:“如今事情学生已经给您办好了,陆师妹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看上范东成了。” “范东成把整个江都的胭脂铺都搬来也没有用。” 这段时间里,沈毅虽然没有怎么再去江都城,也没有再跟陆小姐约会,但是他在自己的学舍里,偶尔也会弄出一些新鲜的吃食,或者说一些新奇的小玩意,送给陆姑娘。 如今两个人虽然没有到男欢女爱的地步,但是最起码已经算是知交好友的关系了。 在接触的过程中,沈毅会有意无意提起陈清的事情。 陈清一案,范东成是绝对的主谋,此时陆姑娘对范东成的厌恶感,已经快要拉满了。 陆夫子与女儿住在一个院子里,多多少少也能感觉到一些陆姑娘的变化,听到沈毅这番话,他也知道沈毅没有说谎,这位江左大儒合上了已经翻开的书卷,看向沈毅,淡淡的说道:“提起这件事,是有什么事情要老夫去办?” “不敢不敢。” 沈毅连忙摇头,对陆安世陪了个笑脸,然后笑嘻嘻的说道:“先生,是这样的,学生家里有一个弟弟。” 沈七郎咳嗽了一声,小声说道:“学生与他自小一起相依为命,分开之后颇为不舍,正好他在私塾读书也有了不错的底子,因此学生想让他也到书院来读书…” 陆夫子皱眉,看向沈毅。 沈七郎满脸严肃,竖起三根手指,开口道:“舍弟聪慧远胜学生,自小立志于学,一定不会丢了书院的脸面!” 陆安世这才低眉,将目光放在了自己面前的书卷上。 “他叫什么名字,多大年岁?” “沈恒,今年十二岁。” 沈毅小心翼翼的看向陆院长,心里有些忐忑,担心陆夫子不会给自己走这个后门。 “先生,您…” 陆夫子翻了翻书,缓缓开口。 “那过两天带到书院来看看吧,就带到你老师秦先生那里去。” 说到这里,陆安世抬头,看了沈毅一眼。 “不过书院的要求是通读书经,他想要入学,还要通过书院先生的考校才成。” 沈毅大喜,对着陆安世拱手行礼。 “这个自然,学生代舍弟多谢先生了!” 第六十四章 小神童 沈毅的父亲沈章,十来年前就离开了江都,去建康京城谋生去了,那个时候沈毅才五岁,小弟沈恒更是刚出生没有多久。 后来没几年,母亲便也染病逝世,只留下兄弟两个人在江都相依为命,至今兄弟二人在江都过活,已经有六七年时间了。 好在父亲沈章很快在建康站稳脚跟,并且常常寄钱回来,兄弟二人又有兄长沈陵照应,日子并没有特别难过。 兄弟二人同父同母,又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极好,沈毅考入甘泉书院读书之后,小弟沈恒在家里闹了好几天才肯罢休。 在这种前提下,沈毅当然想带一带自己的这个兄弟。 沈恒自小聪慧,这一点肯定是没错的,他七岁入私塾蒙学,如今已经过去了五年时间,早在两三年前他就可以通读四书五经了。 前段时间沈毅常常回江都城的家里,也会考校一下沈恒的学问,发现沈恒的文化程度,几乎与他这个当哥哥的不相上下了。 因此,沈毅就想着把这个兄弟也弄到甘泉书院来,接受更好的“教育资源”。 毕竟他虽然与原先的沈毅不分彼此了,考秀才应该也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是后续能不能考中举人,考中进士,还真是个未知之数。 与其这样,不如双管齐下。 自己考学的同时,把兄弟沈恒也拉到甘泉书院,这样就能早几年考学,说不定…… 说不定将来自己考不中,但是小弟却考中了呢? 培养个宰相兄弟出来,跟沈某人自己当宰相也没有什么分别了。 抱着这个念头,沈毅才冒险在陆夫子面前推荐了沈恒,好在向来古板的陆夫子,这一次居然默认了沈毅“走后门”的举动,同意沈陵来书院“试一试”。 这让沈毅心里颇为高兴。 因为甘泉书院很少有十四岁以下的学生。 虽然书院没有明文规定这件事情,但是因为苛刻的入学要求,除了一些有背景的神童之外,其他人绝难在十五岁之前进入书院。 如果沈恒能进书院读书,属于是“跳级”了,将来有书院的先生给他作保,让他去考秀才,一切顺利的话,老沈家说不定也会有一个神童出来! 陆山长点头答应之后,沈毅大喜过望,他当天下午便向秦先生告了假,然后绕了一点路,回到了江都的家中。 之所以绕路,是因为怕范东成找人堵他,毕竟陈清的教训不远,沈毅刚刚开启了一段新人生,可不像莫名其妙的被人给弄死了。 即便不被弄死,被人打一顿的滋味也不会好受。 回到了家中之后,还没有到傍晚,沈七郎在大街上买了只烧鸡,又打包了一点卤菜,拎回了家里。 买完东西之后,沈毅便来到了沈恒的私塾门口,等待着自家小弟放学。 之所以要来这里等候,是因为平日里沈恒放学之后,都是去兄长沈陵家里吃饭,吃完饭之后才会回家。 等到太阳西落到时候,沈恒有些瘦弱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沈毅面前,他远远的看到了沈毅之后,先是迟疑了一会儿,然后立刻奔了过来,伸手拉着沈毅的衣袖,很是高兴。 “兄长你回来了!” 沈毅微笑点头,开口道:“我在外面买了吃食,今天就不去三兄家里吃饭了,咱们兄弟回家吃。” 沈恒连忙点头,然后抬头看了看沈毅,问道:“兄长,是不是要去三兄家里打个招呼,不然有些不太好。” “我刚才去过了。” 沈毅微笑道:“三嫂在家,我跟三嫂说了,你就不必去了。” 沈恒乖乖点头,跟在沈毅身后,蹦蹦跳跳的回了家。 回到了家中之后,沈毅从锅里找出了放在其中保温的馒头,又把烧鸡还有小菜放在桌子上摆好,忙活了一顿之后,兄弟二人在一张桌子两边对坐。 此时,沈恒站起来已经有沈毅的肩膀高了,两个人坐在椅子上,个头上几乎没有什么分别。 沈毅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小弟,心中有些感慨。 他虽然是二世为人,但是继承了原先沈毅的所有记忆,以及他的情感,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当年母亲撒手人寰,兄弟二人跪在母亲灵前的时候,沈恒还是小小的一个,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 “不知不觉,小弟也快要长大了。” 沈毅感慨了一句。 沈恒先是看了看桌子上的烧鸡,然后抬头看了一眼沈毅,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兄长你才十六岁,没有加冠,没有表字,你都没有长大,怎么说出这种大人的话来了?” “心里有些感慨而已。” 沈毅伸手比了比桌子的高度,感慨道:“阿娘走的时候,你才刚有这个桌子高。” 提起过世的母亲,沈恒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消失不见,沈毅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摇头道:“好了,不扯别的了,咱们吃饭吧。” 沈恒这才连忙点头,直接动起了筷子。 兄弟俩饭吃了一半之后,沈毅才看了沈恒一眼,开口道:“小弟,上一次你跟我说过,你也要去书院读书,今天上午,我去找书院的陆山长了,山长的意思是你可以去书院读书,但是要通过秦先生的考校才行。” “明天…” 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明天早上罢,咱们兄弟俩一起去书院一趟,我带你去见秦先生,你在秦先生那里好好表现表现,如果你表现的好,咱们兄弟就能在一起读书了。” 说到这里,沈毅对着沈恒微笑道:“书院里秀才公跟举人老爷都不缺,你表现的好,明后年就会有人给你作保,让你参加县试了。” 听到沈毅这番话,沈恒手中的筷子都停在了半空中,几个呼吸之后,他手中的碗筷跌在了桌子上,然后沈恒直接站了起来,愣愣的看着自己的胞兄,喃喃道:“兄长,你…说的是真的?” 沈毅微笑。 “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沈恒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良久之后,他才看向沈毅,咽了口口水:“哥,明天早上我不能跟你去书院了。” 沈毅皱眉,问道:“为什么?” “私塾的梁先生教小弟五年,眼下小弟虽然要去甘泉书院读书了,但是不能不记梁先生的恩德。” 他看向沈毅,喃喃道:“兄长,明天你跟我一起,咱们俩去街上买点东西,到梁先生家,谢谢梁先生罢。” “下午,我再跟你去书院。” 听到沈恒这番话,沈毅瞪了这厮一眼,没好气的笑骂了一句:“好你个小子,还没有通过书院的考核,就想着与梁先生作别了!” “万一书院那边过不去,你还是要在梁先生那里读书的!” 小沈恒看着自家哥哥,目露精光。 “兄长,书院的考核,我必然会过!” 第六十五章 小皇帝与老相国 就在沈毅带着兄弟去书院参加“入学考试”的时候,户部吩咐江都府筹集的十六万石粮食当中的最后一批,终于也送到了京城。 此时,已经回到了建康的户部主事赵公子,也成功向户部交了差事,完成了户部交代的任务。 虽然这一次户部在江都买粮的事情,在江都引起了不小的波动,但是事情好歹已经平息了,江都的波动影响不到京城。 江都的事情再如何大,放到京城,也是不起眼的小事。 随着江都府粮食押送到京师,户部才其他地方采买的粮食也陆续送到京师,户部的差事已经完成了大半。 办好了朝廷的差事,自然是要向朝廷复命的,于是乎,在洪德五年七月初一的朝会上,天子上朝之后,主管此事的户部侍郎赵昌平,手捧朝笏,出班陈奏此事。 赵侍郎是榜眼出身,留着三撇长须,样貌也十分出众,在朝廷里颇有名气,这位赵侍郎出班之后,对着帝座上的少年天子躬身行礼道:“陛下,两个月前,朝廷命令户部筹措两百万石粮食,送往水师前线,此时户部已经押送了一百万石粮食送到了前线去,另外一百万石,也已经统统送到了京城,正在陆续送往前线的路上。” 说到这里,赵侍郎抬眼看了看那位站在左首文官第一位的老人,继续低头道:“臣奉命主理此事,如今差事已毕,特向陛下复命。” 此时,大陈朝廷的帝座上,坐着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少年皇帝头戴帝冠,脸上还可以看到一些代表着青春烙印的青春痘,以及一些肉眼可见的稚嫩,还有象征着他已经进入青春期的,还带着绒毛的小胡子。 皇帝陛下虽然年幼,但是坐在帝座上已经有五年时间了,五年时间,足够他从一个“见***”变成“资深皇帝”,因此朝堂上的任何事情,他处理起来都还有模有样。 最起码是表面上有模有样。 毕竟真正的朝事,不在这位少年天子手中,而在几位相公以及太后手中。 皇帝陛下淡淡的看了一眼对着自己弯身行礼的赵侍郎,然后淡淡的说道:“上一次朝会,杨相已经说了,为天下苍生,亿兆生灵计,不能跟北人起冲突。” “毕竟刀兵一动,血流漂杵嘛。” 皇帝这番话,说的有些阴阳怪气。 而“刀兵一动,血流漂杵”这八个字,也是上一次大朝会的时候杨敬宗杨相的原话。 大陈十日起一次大朝,也就是说皇帝陛下记这句话记了整整十天了。 说完这句阴阳怪气的话之后,皇帝陛下不咸不淡的看了一眼已经须发花白的杨相,然后开口道:“既然杨相不想与北人有什么冲突,那户部筹措的粮食还有什么用处?依朕看,干脆把这些粮食统统送到北人那里去,再求个十年安稳。” 北人,也就是北边的王朝。 在陈国民间乃至于地方官场上,北人都被称为“北蛮”或者一些更难听的称谓,但是毕竟是陈国朝廷的朝会,不能公然称呼他们为北蛮,不然会引发“外交矛盾”。 因为事实上,北人已经在北边建立了王朝,不能说人家是北蛮了。 六十年前,北人攻破大陈旧都,将陈国的君臣赶到了江南陪都偏安,而在那之后,北人就在陈国的故都燕都建国,国号为“齐”。 虽然这些北人六十年前的确是北边的游牧民族,但是建国六十年之后,北人已经把汉人王朝的东西学了个七七八八,如今北边那个王朝,或者说“北齐”,不管是军队建制还是朝廷规制,都与陈国没有什么分别。 听到皇帝这句话,看起来有些老迈昏聩的杨敬宗杨相,默默上前一步,对着皇帝陛下低头行礼,开口道:“陛下仁德,罢休刀兵,是我大陈之福…” “老臣代天下苍生,叩谢陛下恩德…” 说完这句话,杨敬宗便直接跪了下来,对着天子磕头。 此时这位杨相,已经年过七十,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显得有些可怜。 但是朝堂里的人,没有一个人敢看不起这位年迈的相国。 “杨相是应该谢朕。” 皇帝瞥了一眼杨老头,淡淡的说道:“借着户部买粮的名头,杨相的弟子在江都弄出了好大的动静,听说户部的钱刚到江都没多久,杨相家里的杨小相国,便也收到了一份从江都来的银子,真是公忠体国啊。” 听到小皇帝这番话,朝堂里的大部分人都微微变色。 有些人在心里估算皇帝陛下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而更多的老臣,则是在心里默默感慨… 这位皇帝陛下…毕竟太年轻了。 年轻到心里藏不住事。 江都的事情,对于朝廷来说,只能说是屁大一点动静,这点动静莫说对杨相公无碍,就是江都知府恐怕都搬不动,而皇帝却在大朝会上提起这件事,显然已经沉不住气了。 杨敬宗老神在在,对着天子低头道:“陛下说的事情,老臣也有耳闻,据老臣所知,赵主事从户部带到江都的五万两银钱,不仅买到了户部要求的粮食数目,还省下了近半,已经悉数上缴户部钱库了,至于陛下说犬子收了钱…” 杨相公抬头看了一眼小皇帝,然后再一次低头道:“老臣属实不知,老臣回去之后,立刻责问犬子,若确有此事,臣立刻拿他入狱问罪!” 皇帝陛下坐在帝座上,看着跪在地上的杨敬宗,面露冷笑。 “还是算了罢,杨相不知道的事情,恐怕朝廷里没有人能查出来,这件事就这么罢了,只当是没有发生过就是,不过……” 皇帝陛下站了起来,看向杨相,微微咬牙:“杨相,北人已经欺侮咱们六十年了!” “年年岁贡,年年岁贡!他们兀自不肯干休!” “前几天,还遣使到建康来,说要把他们的郡主嫁给朕!” “奇耻大辱!” 皇帝陛下冷冷的看向杨敬宗,咬牙道:“每一次杨相都是满口道德仁义,天下苍生,北人屡屡启衅,杨相怎么不去让他们顾及天下苍生?!” 杨老头依旧八风不动,他跪在地上,低头道:“陛下,北人凶蛮,不通教化,他们…” “听不懂天下苍生。” “好得很!” 天子愤怒的看了杨敬宗一眼,直接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拂袖而去:“朕也快听不懂了!” 说完,小皇帝气冲冲的离开了大殿。 等皇帝走远,众人才上前,把已经七十岁的老宰相扶了起来,其中有人对着杨相国叹了口气。 “老相国,陛下已经这么大了,您干脆顺着一些陛下,莫要再这样违逆圣意了,将来…将来…” 被扶起来的杨相公,也是长叹了一口气。 “维系半壁江山,已然是左支右绌了,若是能打,若是能打得赢…” 说完这急救包,这位生在北方的杨相公神色复杂。 “老夫也想落叶归根啊…” 第六十六章 世宗南渡以来 皇帝陛下在朝会上公然与辅政的首相起了冲突,这是自洪德元年以来的头一遭。 而这年幼的皇帝陛下在朝堂上发难的同时,也就意味着这位年轻的皇帝,已经在向外界宣布,自己要亲政了! 年轻的皇帝陛下在朝堂上发了一通火之后,便回到了后宫,来到了太后娘娘所居住的坤德宫里,向太后娘娘请安。 这是皇帝陛下每天的日程之一。 下了朝之后,先到坤德宫来见太后,然后再回到天子居住之所,听几位师傅讲书。 到了坤德宫之后,皇帝陛下很快到了太后娘娘面前,低头行礼:“给母亲请安。” 太后娘娘坐在软榻上,看了看眼前这个渐渐成人的儿子,微微叹息道:“你坐下来说话罢。” 太后娘娘姓孙,外界称为孙太后。 虽然已经贵为太后,但是孙太后的年纪并不是很大,尽管已经当了五年时间太后,但是直到今年,她也不过三十多岁而已。 三十多岁的人,如果放在朝堂上,可能还是个“不懂事”的官场雏儿,而孙太后一介女流,这五年时间尽管与诸位宰相共商朝政,但是受限于能力以及见识,朝事多数决于诸相之手。 不过孙太后既是先帝原配,又是天子生母,天子未曾亲政之前,她便是大陈礼法上的最高统治者。 此时的孙太后,在朝廷说话的声音是非常大的。 天子规规矩矩的在一旁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然后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静静的等候母亲训示。 孙太后认真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然后开口问道:“今天…朝会上的事情,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你宫里几个师傅给你出的主意?” 天子幼年为太子的时候,先帝就挑选了好几个大儒教他读书,后来天子即位,因为年纪还小,几位师傅依旧在帝宫之中教授天子学业,成为了本朝的帝师。 今日天子在朝堂上说的那番话,如果是出自天子本意还好,如果是有人指使,那么即便是好脾气的孙太后,也不得不敲打敲打那几个所谓的“帝师”了。 皇帝陛下老老实实的看向太后,开口道:“娘,今天的事情是孩儿自己想出来的,跟几位师傅没有关系。” 孙太后再一次看向皇帝,问道:“果真如此么?” 皇帝再一次点头:“母后,我从来不骗你。” 孙太后吐出一口浊气,开口道:“取戒尺来。” 坤德宫的宫女们,很显然已经见惯了这个场面,不多时就取了一把戒尺过来,恭恭敬敬的递在了太后娘娘手里。 孙太后手持戒尺,默默的看向自己的儿子,问道:“知道为什么打你么?” 皇帝点头:“知道。” “母后是怪儿子自作主张,事先没有与母后商量,也没有跟几位师傅商量。” 孙太后闭上眼睛,开口道:“伸手。” 小皇帝乖乖的伸出手掌,但是他并不服气,而是看向自己的亲娘,开口道:“可是母亲,如果儿子提前跟您说这件事,跟几位师傅说这件事,您和几位师傅,会让儿子去这么做吗?” 孙太后已经快要落下的戒尺停在半空中,她看向自己的儿子,问道:“那好,你告诉娘,你为什么这么做?” “儿子马上就要十六岁了。” 小皇帝直视太后,目光无畏:“但是几位宰相依旧把我当成小孩子,根本不把我当成是大陈的皇帝,如果儿子依旧像从前一样,只会做一个点头皇帝,那么不仅那些宰相不会还政于我,就算是那些有心支持儿子的臣子,也会憋着不敢表态。” “只有……” 小皇帝沉声道:“只有儿子明确表现出了要亲政的态度,杨敬宗那些人才会正视儿子,朝堂上那些支持儿子亲政的人,才敢正大光明的站出来表态!” 皇帝目光坚定:“母后,今日朝会,便是朕亲政的开始!” “可是你亲政之后呢?” 孙太后的戒尺虽然放了下来,但是她的目光之中依旧带着隐忧,她看向自己的儿子,缓缓说道:“娘都听说了,你今天在朝堂上与杨敬宗过不去,是因为与北人的战事,你告诉娘,你将来亲政之后会怎么做?与北人开战么?” 小皇帝闻言,对着孙太后笑了笑,开口道:“母后,儿子总要找个由头,把事情挑起来的。” “咱们大陈,被北人欺负了这么多年,朝中不少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而杨敬宗却一直在捂着这口气,朕只能借着这个由头来跟他吵一架,这样一来,大义就站在朕这一边了。” “至于朕亲政之后…” 皇帝看向自己的亲娘,面色严肃了起来:“娘,从世宗皇帝南渡以来,咱们陈国受尽了北人的欺辱,等儿子即位之后,虽然不会与北人立刻开战,但是也不能再像杨敬宗他们那样,见到北人便卑躬屈膝,一让再让了!” “世宗皇帝以来,六十年了!” “两代人都已经故去,现在的大陈,早已经尽失锐气,再这样退下去,让下去,陈国不灭也灭了。” 小皇帝雄心勃勃,他低声道:“儿亲政之后,不会立刻与北齐开战,但是一定会做好与北齐开战的准备!” 孙太后看向自己的儿子,表情并没有多欣慰,而是长叹了一口气。 不因为别的,是因为皇帝这个雄心勃勃的样子,她曾经见过。 世宗皇帝南渡以来,大陈的每一位皇帝在即位之初,都与现在的小皇帝没有什么分别,都是雄心勃勃,都是想要北伐,想要归还故都! 但是理想都是很丰满的。 刚当皇帝的时候,雄心勃勃几年,吃了几个败仗,被打的骨断筋折之后,便立刻会熄了北伐的念头,一心一意龟缩起来,当自己的偏安皇帝,生怕成了亡国之君。 世宗皇帝南渡以来,年轻的洪德皇帝已经是第四位皇帝了。 前三位皇帝,莫不如是。 尤其是先帝,也就是孙太后的丈夫。 先帝二十岁即位,即位之初与现在的小皇帝一模一样,也是雄心勃勃,但是没过多久,便接连吃了好几个败仗,不得不与北齐和谈,年年岁贡。 就这样,先帝的雄心壮志很快被消磨干净,终日只在宫里喝酒,沉迷女色享乐,三十岁出头便撒手人寰。 孙太后看着面前眼中有光的儿子,仿佛是见到了当年的丈夫,她伸手拉着小皇帝的衣袖,微微叹了口气:“儿子。” 小皇帝垂手道:“母后。” “你有雄心是好的。” 孙太后又叹了口气。 “只是…将来,莫要太为难自己。” 第六十七章 功德无量! 江都粮价暴涨的事情,对于江都来说算是一件很大的大事,但是这件事吹到京城去,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但是同样的道理,朝廷里发生的大事情,也很难落到江都。 就算落到江都,也是落到江都那些官员的头上,很难落到小人物头上。 说的直白一些,很难落到正在备考的沈毅沈某人头上。 乌飞兔走,日升月落,很快时间就来到了洪德五年的九月。 此时,沈毅来到这个世界,或者说新的沈毅“诞生”,已经过去了四个月时间。 这段时间里,沈毅除了自己备考之外,也成功的带着自己的兄弟沈恒进入了甘泉书院读书,也让沈恒称为近三十年来甘泉书院最为年轻的学子之一。 不过沈恒读书天分的确很好,甚至比沈毅本人都要好一些,他进入书院之后,很快就得到了书院先生们的喜欢,即便是陆安世陆山长,也偶尔会把沈恒找去,教授沈恒几句。 现在甘泉书院的先生们,已经在商量要不要让沈恒参加明年的县试,从而让沈恒称为近些年来江都最年轻的秀才,乃至于举人! 要知道沈恒明年也才十三岁,如果他真的能在十三岁中秀才,中举人,那么不止他沈恒会名声大噪,连带着甘泉书院也会跟着声名大涨。 当然了,沈恒并没有到那种特别妖孽的地步,让他今年或者明年去考秀才,毕竟不是太稳,陆夫子的意思是,让沈恒趁着少年时光,静下心来多读读书,将来厚积薄发,争取在二十岁考中进士。 二十岁的进士,也足以让甘泉书院出名了。 至于沈毅… 沈毅虽然也在积极备考,但是他除了备考之外,经常隔三差五跑到城里去,教授那六个小娃娃做生意的本事。 现在,卖煎饼果子的摊子虽然仍在玉带湖湖畔开着,但是平日里六个小家伙只有一个去照看这个摊子,剩下的五个人,按照沈毅的法子,各自干起了别的营生,几个月下来,六个小家伙赚的钱虽然不多,但是加在一起也有近百两了。 之所以赚钱不多,是因为本钱太少,干不了挣大钱的事情,再加上六个小家伙年纪太小,也只能小打小闹,暂时做不了什么大生意。 这个时代,想要挣大钱,除了粮食之外,就是金银铜铁瓷器棉纱,再加上一个丝绸,但是这些行当里,有大半是官方专营的,沈毅没有本事也没有能力插手进去,至于其他的传统行业,基本上也处于饱和的状态,沈某人一无背景二无资本,很难掺和进去。 因此想要挣大钱,就必须自己开辟出一个新行业,弯道超车。 本来沈毅想要在这个时代做零售,毕竟他上辈子就是干这个的,里里外外都门清,但是一番调研之后,发现在这个城市化很低的年代,开“超市”这种东西实在是太过天方夜谭了。 想要开农贸市场吧,这个时代也有市集,城里也有菜场,也不太现实。 经过沈某人几个月的冥思苦想,他终于想到了一个积累的好法子。 此时是洪德五年的九月,距离县试,只剩下了不到半个月时间。 就在书院所有学子,乃至于江都所有学子都在积极备考的时候,沈某人却偷偷溜出了书院,来到了江都城里,在六个小家伙的院子里,见到了少年许复。 此时的许复,已经不再是沈毅第一次见到的那个邋遢模样,而是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洗净了脸上的污泥之后,他的模样也还算中上,走在江都城里,已经可以说是一个翩翩少年了。 不过许复见到沈毅之后,仍然十分恭敬,他站在沈毅面前,对着沈毅规规矩矩的作揖行礼。 “公子。” 沈毅在小院子里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然后看了许复一眼,伸手示意他也坐下。 等到许复落座之后,沈毅对着他笑了笑,问道:“最近一段时间我在书院备考,好几天才能进城一趟,你们几个都还好罢?” 许复低头,语气之中带着感激:“托公子的福,我们都还好。” 沈毅扭头在院子里看了看,见只有许复一个人,便问道:“生意如何?” “我正准备跟公子说这件事。” 许复看了沈毅一眼,开口道:“按照公子的布置,我们兄妹几个在玉带湖畔开了好几个摊子,生意也都还不错,不过我发现如果我们六个人都去出摊,便有些忙活不过来,现在是他们四个去出摊,我跟小妹帮着采买,给他们备料。” 说着,许复看了看沈毅,见沈毅没有生气之后,便继续说道:“小妹现在就去早市买菜去了,一会儿就能回来。” 沈毅颇为欣赏的看了眼前的少年一眼。 这个姓许的小家伙,的确是个做生意的人才,自己还没来得及教过他,他便自己琢磨出了“后勤”跟“采购”两个职位。 不过在玉带湖出摊,毕竟挣不了大钱,沈毅也不准备一直干这行,正当他准备说话的时候,许复从怀里掏出一大袋碎银子,递在沈毅面前,低头道:“公子,这是我们这几个月挣得钱,上一次给您,您没有收…” 许复顿了顿,继续说道:“您放心,我留得钱足够我们几个人用了,当初说好的五五分,不能少了公子你的。” 沈毅微笑摇头。 “我现在没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这些钱你自己收好就是。” 说到这里,沈毅从怀里取出一张纸,递给了许复, 许复原本就认得一些字,这几个月按照沈毅的意思,正在努力读书,这会儿常见字已经能认得七七八八了,他打开这张白纸看了看,只见上面写着凤尾草,白毛藤…等四五味药材,药材后面还备注了剂量。 许复认得这些都是草药,他伸手挠了挠头,开口道:“公子,是让我去给您抓药?” “是也不是。” 沈毅看了许复一眼,开口道:“玉带湖的营生,你们想要继续干下去,暂时就继续干着,不过那都是蝇头小利,也不必一心钻到上面去,你稍候去药铺,按照这个方子抓个十几二十份,然后…” 沈毅看了一眼许复,低声道:“然后我要你辛苦一趟。” “你带着这些药,尽量到偏远一些的地方去,如果哪里有小孩发热没大夫治了,你便给他们一包药,让他们自己煎服。” 许复瞪大了眼睛看着沈毅,整个人都愣住了。 “公子,这如何使得?一病一方,如果吃死了人…” “我吃过了。” 沈毅面色平静,开口道:“我照着这个方子两倍的剂量吃了三天,并没有什么事情,我也翻了医书,这些药材里没有什么毒性,吃不死人…” 说到这里,沈七看了许复一眼,低声道:“兄弟,这件事情本来我应该亲自去做的,但是我要准备县试,很难再出来了,只能你替我去做。” “这件事情做成了,咱们兄弟不但…” “不但能挣到钱,更是功德无量!” 第六十八章 秋天的县试 中医之所以在后世被人诟病,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传统的“一病一方”,需要大量的合格的中医。 而中医的培养周期又太长,因此才会慢慢没落。 沈毅先前被县衙打板子,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便是严大夫亲自上门诊脉之后给开的方子,甚至过一段期间之后,严大夫还上门给沈毅调整了一下药方。 像是江都以及建康这种大城还好,城里的医馆大夫都不少,生病了也能请得到大夫,但是一些偏远的地方,或是城里的穷人,一旦生了病,便不可能请得起医生了,很多时候只能靠自己硬扛或者用一些土方子来治病。 更有甚者,还会去庙里求香灰回来治病。 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不能说先进,但是至少要远远胜过用什么鳄鱼眼泪乌鸦爪子熬出来的药剂,之所以人均寿命上不去,便是因为医疗资源不平均。 沈毅想要做的买卖是“成药”。 也就是成品药,不需要医生上门,只要症状差不多,比如说感冒发烧了,便能直接煎服的成药。 沈毅上辈子挣到了点小钱,得了绝症之后,自己在山里盖了个小木屋,那个时候按照现代医学来看,他可能只剩下不到半年时间了,不过沈毅在山里修身养性了一段时间,又买了大量的中医书籍以及一些古书翻看,身上有什么症状了,便自己给自己煎药喝。 就这样捣鼓了一两年,虽然没有把身上的病治好,但是最起码一直到他“穿越”之前,他都还好好活着,并没有把自己给弄死。 而这份方子,是他前世在一本叫作《赤脚医生手册》里看来的,主要的效用是退烧。 赤脚医生手册,是在困难年代,两地中医学院联合编写的书,因为那个年代生产资料极其匮乏,医疗资源也非常稀缺,根本没有办法辐射到乡村,因此由官方出面印制这种教人行医的书籍,从而催生出了一批乡村大山里的赤脚医生。 这本书里的方子,不一定是什么药到病除的神方,但是有一点可以保证,那就是稳当。 不管怎么样,吃不死人。 只有这样的“成方”,才能刊印出来,分发到各地去。 沈毅凭借着记忆力,把这张方子写了出来,写出来之后,他先是去找城里的严大夫确认了一遍,又自己吃了两三天,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才把这张方子交给了许复。 沈毅拉着许复坐了下来,缓缓说道:“你出去之后,尽可能多帮一些人,大概一个月之后,我县试结束,你再回江都来找我。” 沈毅问道:“有没有问题?” 许复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因为在江都街头流浪了几年,并没有太多小孩子的稚嫩,他看了看沈毅,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公子,城里的营生都还在做,我要是一下子离开了,弟弟妹妹们恐怕干不好,我想先在城里安排一下,过个一两天再出门替公子办事。” “不着急。” 沈毅笑了笑,开口道:“这件事不是一天两天能办成的,甚至一年两年都很难办成,咱们慢慢来。” 成药这个东西,需要大量的实验数据,每一种病具体用什么药,也不能瞎来,虽然沈毅目前只准备做咳嗽,感冒,发烧这些常见病的成药,但是即便如此,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弄出来的。 将来,沈毅还要雇一些医生,来做“技术主管”才行。 沈某人的创业计划是五年之内把东西搞出来。 按照他现在的学业进度,五年之内一定是会考进士的,五年之后如果中了进士,有了官身,做起生意自然得心应手,五年之后如果暂时中不了进士,沈毅虽然依旧会继续考学, 但是官场上的重心可能就要放在弟弟沈恒身上了。 进士不好考,或者说非常难考,沈毅不得不给自己做出两套预案。 沈毅在城里待了小半天时间才离开,到了中午的时候,另外五个小家伙儿都回来吃饭,沈毅还跟六个小家伙一起聚了个餐,这才动身离开。 这会儿,沈恒也已经搬去了书院居住,因此沈毅也没有留在城里,在傍晚时分离开了江都,回到了书院里。 因为县试将近,书院这边已经整理出了今年参加县试的学子名单,到时候由书院里的先生带去教谕那里统一报名,书院每年参考的学子不少,这会儿已经报了名的学子们每一个都紧张兮兮的,书院里到处可以听到读书声。 沈毅趁着夜色,回到了自己的学舍里。 这会儿虽然已经入秋,但是秋老虎依旧十分厉害,天色燥热,他刚刚推门进了学舍,就看到小弟沈恒穿了一件单衣,正坐在床边,就着油灯的灯光翻书。 书院的学舍本就是两人之间,只是沈毅先前的那个舍友搬走了,沈毅才独住一间,沈恒进入书院之后,兄弟俩便住在了一起。 见到正在用功的沈恒,沈毅将手里提的一包糕点放在了桌子上,微笑道:“大半夜这样看书伤眼睛,这是我在城里给你买的吃食,你尝一点,然后就睡觉罢。” 沈恒连忙放下书本,一边拆油纸包,一边抬头看向沈毅,笑着说道:“哥你今天不在书院,秦先生在学堂都说你了。” 沈毅坐了下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老头说我什么了?” “说你怠惰。” 油纸包已经打开,沈恒拿起一块糕点,大大的啃了一口,然后看向沈毅,笑着说道:“先生说兄长你仗着聪明,便不怎么用功,临近县试了,还整天往外跑,今年说不定就要落考。” 沈七郎微微翻了个白眼。 “老头嘴不饶人,我最近半个月不是天天在书院里?只出去一天,便在背后说我坏话!” 说着,沈某人半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又打了个哈欠。 “就按照他老人家的意思,县试之前,我都不出书院了,安心在书院读书。” 沈恒这会儿已经吃了两块糕点,嘴角都是糕点的渣滓,他用袖子擦了擦嘴,看向自己的兄长,突然说道:“哥你要是今年落考了,那也不是坏事,秦先生跟我说了,我明年就能去考县试了,到时候咱俩一起去考。” 沈毅瞪了沈恒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怎么,巴着你哥考不过县试?” 沈恒吃了两块糕点之后,便不再吃了,他把剩下的糕点包好,又翻了两页书,这才说到:“考完县试府试,兄长就要去京城考院试了,明年乡试也是在京城,兄长你最少要在京城待两年时间,才能回江都来…” 兄弟俩相依为命,沈恒自然舍不得自家兄长。 沈毅听了这话,心里也微微叹了口气,他沉默了一会儿,这才低声道。 “以后在书院里,要称呼建康,不要称呼京城。” 沈毅岔开了话题,缓缓说道。 “有些人不爱听。” 第六十九章 开心的县尊 在这个时代,或者说帝制时代,光有钱是没有什么大用的。 就拿江都首富马晋来说,作为江都首富,他的家业即便是在京城里也可以排得上号,马老爷辛苦经营十几年,攒下了不知道多少金银,马家的后台也不是没有,京城里不少显贵人家,马老爷都可以说得上话。 但是一朝大浪袭来,马家的高楼说塌就塌了。 沈毅也很清楚这一点,因此他做生意只是用来当作自己的辅助,甚至把这些生意交诸人手,并不准备亲力亲为。 他自己要做的是进学,是做官,是踏上科举时代独一无二的进身之阶,康庄大道! 县试与府试都三年两次,今年江都的县试设在九月底,需要提前十天,有两位秀才作保,才能有考试资格。 寻常人家想要考县试,少不得要提点东西,到秀才公家里去拜会,再说点好话,秀才公才会答应作保,但是甘泉书院就不需要这些。 在甘泉书院里教书的,就有十几位秀才以及五六个举人老爷,甚至还有陆夫子这个进士老爷在,自然不需要去到处求人,在县试开始之前,甘泉书院的先生们就带着今年参考的学生们去县衙教谕那里报名去了。 沈毅的老师秦先生就是秀才功名,因此报名的时候,他就跟在秦先生身后,与甘泉书院二三十个学子一起,前往县衙报名。 秦先生几乎年年都带学生到教谕这里报名,与县衙的教谕已经是熟人了,很快就带着沈毅等人办好了报名手续,其中沈毅是第一个报名的,写完名字之后,就跟着秦先生一起走了出来。 师徒俩走在县衙的院子里,秦先生回头看了沈毅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初夏之时,如果书院里不出事,现在陈清应当跟你一起来这里报名县试了。” 陈清与沈毅都是秦先生的学生,其中陈清的天分还要高一些,不仅学问作得好,诗词也很出彩,很得秦先生喜欢。 听到秦先生这句话,站在他身后的沈毅,也微微低头,开口安慰道:“陈清师弟已经去了,老师莫要伤心。” 秦先生背负双手,心里还是有一些惋惜。 “陈清的学问,已经胜过为师一些了,他若是还在,少说也能中举人,再过几年中个进士也不是没有可能…” 说到这里,秦先生在袖子里摸索了一会儿,摸出了一个小钱袋,回头递在沈毅手里,开口道:“陈清家里,为师不忍心去,你过些日子得空,便替为师去一趟,把这些钱转交给他们家,告诉他们父母…” 秦先生缓缓说道:“无论如何,不能绝了读书的念想,没记错的话,陈清还有一个弟弟,让他们先把他送进私塾里读书,将来合适了,也送到咱们书院里来。” 陈清是家中长子,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先前在江都县衙大堂的时候,沈毅是见过他们的。 不过那个时候,他们对沈毅有误会,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 听到秦先生这句话,沈毅默默接过这个钱袋,然后开口道:“先生,在县衙的时候,冯知县补给学生的那些钱,学生已经都给陈家了,陈清师弟的弟弟如果有读书的天分,不用先生破费,学生会供他读书。” 师徒俩说话的时候,甘泉书院的学生一个个从教谕那里走了出来,围在了秦先生还有书院另外两个先生周围,人多便不方便说话了,秦先生叹了口气,开口道:“罢了,这件事等回书院之后再说。” 沈毅低头。 秦先生虽然不是他的开蒙老师,但是却是在书院里授业的老师,将来三节两寿,沈毅只要在江都,都是要给送东西的,再加上秦先生对自己的学生都还不错,这位“亲老师”的话,沈毅自然是要听的。 此时临近县试,教谕公房门外,不止有甘泉书院的学生,还有江都县其他地方的学子,这些学子三三两两成群聚在一起,不一会儿县衙后院里便热闹了起来,正当学子们叽叽喳喳说话的时候,一个有些粗横的声音,在人堆之中响起。 “县尊老爷到!” 这一声粗嗓之后,现场立刻安静了下来,紧接着,一个身着县令官服的年轻人,在一众吏员的簇拥之下,从正门口走了进来。 此时,县令张简到任江都已经有好几个月时间了,江都的百姓也知道这位新任的县老爷十分年轻,大家对于张简的身份并没有什么怀疑,便纷纷上前,对着张县令拱手行礼。 “见过县尊老爷。” 本来无有功名,在正规场合见官是要跪拜的,但是此时县衙后院,不算是什么正经场合,那些作保的秀才公没有跪,学子们也就没有跪。 张县尊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 这个时候,江都的教谕也从自己的公房里走了出来,来到了县尊面前,对着领导拱手行礼。 张县令对着教谕笑了笑,开口道:“王教谕,临近县试,你是县衙里最忙的,此时不必理我,忙你的就是。” 姓王的教谕对着领导连连拱手,又回到自己的公房里上班去了。 紧接着,县令走到众人面前,扫视了一眼众人,微笑道:“见到诸位,让本县想起了少年时考学的光景,现在想来,颇有些怀念啊。” 他声音清朗。 只不过这位县老爷年纪并不大,听他说起“少年时”这三个字,在场众人心里都觉得有些怪异。 “诸位能来参加县试,都是我大陈将来的栋梁,也是咱们江都的菁华,本县在这里预祝诸位考学顺利,当然了,过了县试之后府试也要好好发挥,莫要落了咱们江都的名声!” 张县尊说的这个江都的名声,实际上是“江都县”的名声。 江都县附郭,但是江都府不止一个江都县,除了江都县之外,还有不少辖县,等考完县试之后,这些辖县县试录取的学子,都是要来江都考府试的。 张县尊这句话,是在替后续的府试“预热”了。 因为他本人就是县试的主考官,不太好提太多县试的事情。 后面无非就是走走过场,说一些场面话了。 “打气”环节结束之后,张县尊挥了挥手,示意大家自由行动,然后这个一身官服的年轻县尊,背负双手,笑呵呵的走到了沈毅面前。 他看了一眼沈毅,又看了看沈毅旁边的秦先生,笑着说道:“七郎,这位是书院的先生?”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不可能直接称呼沈毅也师弟,如果真这么称呼了,那就是这位县尊故意想要针对沈毅了。 毕竟考试前主考跟考生太过亲近,一定会被人在暗中嚼舌根。 沈毅点了点头,微微低头道:“回县尊,这是家师秦先生。” 秦先生对着张县令拱手行礼:“见过县尊。” “先生客气。” 张县令全然没有什么县尊的架子,说了几句闲话之后,便对着秦先生笑道:“今日正好有事情要去书院见陆师叔,二位要不要坐我的车,一起回书院?” 秦先生回头看了看沈毅,又看了看一众学子,然后连连摇头,开口道:“多谢县尊好意,只是…不太合适。” 秦先生叹了口气,开口道:“老实说,县尊您现在跟我们说话,已经不太合适了。” 再过七八天就是县试了,这个时候县尊这个主考官主动来跟他们说话,当然不合适! 张县尊也很快反应了过来,神色有些尴尬。 “第一次当县官,没有细想,二位莫要见怪。”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如此,二位在这里待着,我先一步去书院了。” 说完这句话,张县令对着两个人摆了摆手,潇洒转身离开。 很显然,这位县尊老爷心情不错。 而且他在“上班时间”去书院见陆安世,多半就是朝廷里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第七十章 进身第一阶 甘泉书院毕竟是江都的名校,因此甘泉书院的学子很快就填完了亲供,互结以及具结。 所谓亲供就是自己以及直系亲属的履历。 互结是五位考生一起互结,签下互结保单,一人作弊五人连坐。 而具结就是先前提到的两位秀才公作保。 这些对于沈毅来说都没有什么问题,他家虽然不是大族,但是却是正儿八经的士族,是寒门,祖祖辈辈都是读书人。 也就是到了他父亲这一辈,他家才开始没落,父亲沈章弃了学业进入京城做事,但是即便如此也是身家清白。 至于五童子互结,这就有些麻烦。 如果是寻常学堂里,一届县试凑不齐五个人,便只能另找人一起互结,这种便有些危险。 假如其中一个人动了歪心思,另外四个人便要共同遭受无妄之灾。 好在甘泉书院这种“名门正派”,一般不会存在这种问题,跟沈毅一起参考的,都是秦先生的学生,也就是他的同门师兄弟,这些人有大好前程在,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也不会在考场作弊。 真在考场作弊了,沈毅不去找他的麻烦,陆安世这个山长便饶不了他,到时候便是得罪整个“甘泉派”,不要说考学的前途,说不定这一辈子都举步维艰。 沈毅先前只是填了亲供,等到甘泉书院的亲供都填完,他又跟四位师兄弟一起签了互结保单,五个人在秦先生面前盟誓,科考绝不作弊。 剩下的就是书院先生们的事情了,到了中午临近午后的时候,书院的几个先生才从教谕的公房里走了出来。 确切来说,应该是县衙的“礼房”。 朝廷有六部,县衙也有六房,分别对应礼吏工刑兵户六部。 诸位先生手里,这会儿已经拿了一碟木牌,木牌上写着诸位考生的名字,这是他们的“准考证”,到时候进入考房考试,没有这些牌子是进不去的。 秦先生是书院资历最深的先生,他看了书院的这些考生一眼,开口道:“怕你们弄丢,考牌就暂不发给你们了,考前再一一发放,县试在七日之后的九月二十八…” 说到这里,秦先生看了众人一眼,开口道:“今日放你们半天假,可以各自归家休息半天,但是明天必须回到书院,七日之后一起从书院出发,前往考房。” 这一次甘泉书院参考的学子一共二十五人,正好凑够五组互结,这些学子纷纷对着先生们低头行礼。 “是,先生…” 说完这句话,二十多个人很快各自散去,脸上多少都带着笑容。 从他们确定参考之后,半年时间内基本上都待在书院里读书,很少被允许出去,着实是憋坏了。 沈毅行礼之后,正准备去找田伯平,打听打听最近城里有没有出什么事情,他刚走了两三步,就被秦先生叫住。 沈七停下脚步,回头怪怪的走到秦先生面前,面带笑容:“老师叫我?” 秦先生看了沈毅一眼,淡淡的点了点头。 “你不放假,跟我一起回书院去。” 沈七郎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愣了愣,然后苦笑道:“老师,这…” “山长交代的。” 秦先生深深地看了一眼沈毅:“山长说,考试之前你都莫要离开书院了,免得再出去惹出什么事情,安心在书院里准备县试,等县试过后,再放你休息。” 说到这里,秦先生又看了看沈毅,开口道:“你也不要怪山长,想来是陈清的事情之后,山长怕你也出事,你便跟为师一起回书院就是。” 秦先生并不知道童谣的事情是自己这个弟子所为,因此自然也不认为沈毅会惹什么事情,在他看来,陆夫子让沈毅回书院,是为了“保护”沈毅。 师长在面前,沈毅也没有什么理由,他只能无奈点头,开口道:“学生随老师一起回去就是。” ………… 转眼,就到了洪德五年的九月二十八,也是江都县县试的日子。 值得一提的是,各县县试的日期是不太一样的,只要在府试前面一两个月即可,具体时间由县尊来定。 也就是说,今天只是江都县考试,江都府其他县未必会在今天举办县试,而有些县的县试此时都已经结束了。 九月二十八凌晨,天色还全黑的时候,甘泉书院二十五个考生就已经在书院门口集合了,不过陆夫子还是没有出面,在几位先生的带领下,二十多个人浩浩荡荡的来到了县衙考房门口。 书院的人来的已经算早了,但是当沈毅等人到了考房门口的时候,考房门口已经熙熙攘攘,在火把火盆还有灯笼的照耀下,一眼看去人头攒动。 并不都是来考学的学生。 更多的是来送考的家人。 沈毅一行人跟着秦先生,用了一柱香时间才挤到了考房门口,正当沈毅抬头打量考房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七郎,七郎!” 沈毅扭头看去,人群之中,沈陵沈老三,正在奋力朝他挥手。 沈毅回头看了一眼秦先生,跟秦先生打了声招呼之后,也努力越过众人,来到了沈陵面前。 离得近了,沈毅才看到,不止是三哥沈陵到了,三嫂沈夫人也跟着到了考房门口。 沈毅对着两个人笑了笑:“三哥三嫂,你们怎么来了?” “知道你今天考县试,你嫂子给你准备了考蓝!” 沈陵把一个红色的篮子递到沈毅手上,然后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大声道:“老七,好好考,咱们沈家这一代人,全看你了!” 沈毅接过篮子,打开看了看,发现里面是一些吃食,还有准备好的笔墨纸砚。 他接过这个篮子,对嫂子道了声谢,然后开口笑道:“太麻烦嫂子了,县试第一场就一天,我带了两个饼,饿不着的。” 县试一共五场,每场一天,其中第四场第五场一起考,也就是说一共考四天时间。 但是这四天时间并不是连在一起的,考完第一场之后,县教谕等就需要阅卷,合格的进入下一场,不合格的直接淘汰。 一般中间间隔一两天或者两三天时间,也就是说不用一直待在考房,是可以出来的。 沈夫人看了一眼沈毅,轻声道:“婶婶早早的不在了,叔父又没有在江都,自然是我这个当嫂子的照顾你。” 沈毅心里感动,对着夫妇俩深深作揖。 “兄嫂厚恩,小弟铭记于心。” “用不着你记着。” 沈老三爽朗一笑:“你好好考试就行,争取考个进士出来,将来做个大官,咱们江都沈家,也就能跟着兴旺起来了。” 沈毅还要说话,远处秦先生的声音传来。 “沈毅,沈毅,县尊要点名了,快来!” . 第七十一章 起起落落 县试,算是县衙工作当中非常重要的工作内容了,由县尊老爷亲自任主考官,进考场的时候,也是由县尊老爷来亲自点名。 这会儿天还没亮,县尊老爷便已经到了考场正堂。 很快,随着各家老师呼唤,今年县试的考生便一一告别了家人,在正堂处按照县衙礼房安排的位置站好。 站好之后,由县尊老爷开始点名。 县尊老爷叫名字,然后考生应到。 紧接着,一旁的王教谕取出名册,高声唱某廪生保,此时站在一旁作保的秀才公便会应一声,答廪生某某保。 这个过程叫做唱保。 江都是科考大县,应试的人自然不少,这会儿足有两三百人在场,等唱保的过程结束,天色已经大亮。 沈毅因为起的太早,这会儿已经有些困了,站在人堆里,时不时打个哈欠,等到太阳落下来的时候,在考房门口的吏员才点到了他的名字。 “甘泉书院沈毅。” 沈毅打了个激灵,整个人清醒了不少,连忙提着考蓝上前,由县衙礼房的吏员检查他的考蓝,以及他的“准考证”,还有验明正身。 确定是沈毅本人之后,这人才把沈毅放了进去,然后又有两个人拦住了沈毅,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把沈毅身上摸了一遍,甚至扒去了沈毅的外衣,确认他身上没有夹带“小抄”之后,才把他放了进去。 对于这个“搜身”的环节,沈毅虽然有些不太舒服,但是还是皱着眉头忍了。 因为他知道,这已经算是不错了。 他上辈子在山里养身体的时候,看了不少杂书,知道有些时代科考的时候,为了防止作弊,甚至要求考生“裸检”。 而现在大陈的科考只是让人搜身,已经很人性化了。 经过“搜子”搜身之后,沈毅才终于踏入了江都县的考房,他按照县衙发放的考卷,成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位置上写了几个字。 月字第七号。 这是沈毅的“考号”,也是他必须要记住的代号,县试考完之后“发案”的时候,会公布团案,团案上写的并不是考生的名字,而是这个“考号”。 沈毅四下打量了一遍附近的环境,然后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因为昨天晚上没有睡好,这会儿他有些困乏,但是却没有什么睡意。 因为…这里是县试! 虽然只是县试第一场,虽然只是科举的第一步,但是这是这个时代走向人生巅峰的唯一路径,也是沈毅这辈子迈向高处的第一步! 有些心理素质不好的学子,到了这种场合,甚至会因为过度紧张而昏厥过去,即便是沈毅这种两世为人的沉稳心性,也没有心大到在这种场合睡觉的地步。 沈毅落座没多久之后,就有县衙礼房的吏员开始发放考题。 县试第一场的难度很低,一般只要文字通畅就可以通过,因此发放的考题也不是什么难题,都是摘录的经书上的句子,只要填空上去就可以了。 拿到了考题之后,沈毅只扫视了一眼,便松了口气。 都看过,都会背。 剩下的就是抄录的问题了。 沈某人并没有急着答题,而是从考蓝里拿出一块嫂子给他准备好的糕点,重重的啃上了一口。 填饱肚子,才有精力答题。 …… 就在沈毅等学子进入考场考试的时候,考场外的正堂里,县尊张简正与一个小老头面对面而坐。 这位张县尊面带笑容,开口道:“听说往年乡试,邀请师 叔去做考官,师叔都不去,今年江都的一个县试师叔竟然来了,真是不容易。” 陆安世坐在张县尊对面,对着张县尊笑了笑,开口道:“闲来无事,就出来走动走动,自当年甘泉七子之后,近些年科考,每一科书院只有一两个进士了,略有些没落,这次正好过来看看,咱们江都的这些后生。” 张县尊微微一笑,没有接话,而是弯身给陆夫子倒了杯茶,开口笑道:“师叔,我上一次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好了没有?” 那天沈毅等人来县衙报道的时候,张县尊兴冲冲的去了一趟书院,在书院里与陆夫子密谈了一个多时辰才告辞离开,两个人究竟说了什么,没有外人知道。 听到这句话,陆夫子微微皱眉,然后开口道:“易安上次跟我说,杨相公上书告老了,但是这些天京城里的故友给我来信,说杨相公依旧在朝辅政,不曾离开京城。” “告老不一定离京嘛。” 张县尊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水,笑着说道:“杨老头既然上书告老,就说明他不再攥着手里的权力不放,同时也就说明陛下亲政,已经没有任何阻碍了。” 说到这里,张简顿了顿,抬头看向陆安世,低声道:“夏天那场大朝,陛下当着百官的面骂了杨老头一顿,这件事情师叔应该知道,陛下的态度已经很鲜明了!” “陛下也不愿意受北人的气,只要陛下亲政,大陈便会一扫颓气,不会像从前杨老头主事那样,一直扮乌龟了!” 张简看着陆安世,低声道:“师叔您只要肯出事,我师至少可以保您一个六部郎中的差事,等再过两年,杨老头那一边的人统统下来,朝堂上将会空出一大批位置,到时候师叔您执掌六部,乃至于拜相都不是没有可能!” 朝堂上,现在分为两个派系。 或者说,比较明显的两个派系。 一个是宰相杨敬宗所代表的龟派,这一派的施政方略就是龟缩,尽量避免与北蛮交恶,从而维系住大陈现有的政权。 而另一派,也并不能说是鹰派,只能说是相对鹰派。 因为即便是这相对强硬的一派,也基本上很少有兴兵北伐的念头,大家心里所想的就是不能继续被北齐欺负,得找个机会跟北齐碰一碰,从而保持南北朝的“地位平等”。 很明显,甘泉书院这一派,就是相对的鹰派。 陆安世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张简,微微叹息:“先帝当年,何尝不是此种态度?怕只怕陛下只是少年意气,一旦受到一些挫败,便会一蹶不振,到时候杨相那一边的人依旧会再起,朝堂又会恢复如今的模样。” “再说了…” 陆安世低眉道:“老夫已经无心官场了,只想安心在故乡教书育人,尽量替朝廷,替大陈培育一些人才。” 他看了看张简,叹息了一声。 “大陈想要强盛起来,首先要做到的就是戮力同心,而不是凭借陛下的意志,一批人起一批人落。” “如果朝堂像现在这样,你方唱罢我登场,没有个长久的主心骨,不要说兴盛起来,更不要说北伐,恐怕……” “恐怕将来,能不能保住这半壁江山,都是未知之数。” . 第七十二章 见义勇为 朝堂弊病,非是一朝两朝的事情了。 先帝即位初年,也是现在这个模样,一心想要重振大陈,甚至想要打过淮北去,收回故都。 那个时候,先帝重用的官员统统都是朝堂中的“鹰派”,整个朝堂上下都是嗷嗷叫想要跟北齐碰一碰。 十三年前,陈军越过淮河,与北齐军在江淮之地迎面撞到,五万陈军精锐只打了一个月,便只剩下两万多残兵败将逃回淮南。 而北齐军,只战损了一万多人。 十一年前,先帝再一次兴兵北伐,又在彭城一带惨败,积攒了两年的家底被直接清空,这一次先帝恼火至极,直接夷了统兵主帅三族,数百人被连累,死在了这场大案之中。 至此,建康京城再无一人敢领兵讨战,先帝也渐渐熄了北伐的念头,朝堂上的“鹰派”也渐渐没落,以杨敬宗为首的龟派重新在朝堂上崛起,到先帝去世的时候,更是任命杨敬宗为首辅,辅佐年幼的小皇帝。 到现在一转眼五年多时间过去,杨相公一系在朝堂的势力已经到了极为庞大的地步,不过小皇帝即将亲政,再加上前段时间大朝上,皇帝与杨相公之间发生了直接冲突,这就给了朝野一个很明显的信息。 当今天子,并不是“龟派”。 也就意味着,蛰伏了七八年的强硬派,要重新崛起了。 户部的赵昌平,以及赵昌平的学生张简,约莫还连带着整个甘泉书院一系,差不多都是强硬派,张县尊之所以这么兴奋,就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这个派系要重新登台了。 不过现在,被陆夫子当头泼了盆冷水,张县尊原本兴奋的心情稍稍冷静下来一些,他坐在陆安世对面,看了看眼前的陆夫子,然后也跟着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朝武力孱弱,这是不得不认的事实,但是斯文在我,正统在我,如师叔所说,再这样下去大陈迟早要落入蛮夷之手,既然争亦死,不争亦死,不如奋力争一争。” “斯文”与“正统”,是陈国仅剩的两块招牌了。 不过六十年时间过去,这仅剩的两块招牌也岌岌可危,北齐已经不止一次派出学子来到建康,与南陈学子论学,在以前,北齐学子的学问自然远不如南方,但是近些年,已经可以平分秋色了。 至于正统…… 大陈太祖传下来的传国大宝,都在世宗南渡的时候丢失不见,北人已经不止一次的提起此事,甚至公然宣称说南陈是伪朝,北齐才是正统! “争亦死,不争亦死…” 陆夫子长叹了一口气,开口道:“但愿朝野上下,都作如是想。” “不然,即便我们想去争,想去拼,也会有人在背后,替北齐去拉扯,近些年…” 陆夫子冷哼一声:“建康城里,替齐人说话的人越来越多,不是还有人想要把建康定为国都,弃了北边的燕都?” 张县尊低头喝了口茶水,闷声道:“不思旧都者,皆可杀!” 听到张简这句话,陆夫子没有接话,而是默默的看了一眼眼前的张县尊,心里暗自叹息。 他今年已经接近五十岁了。 他出生的时候,大陈就已经失却故都了,更何况眼前这个才二十多岁的张县尊? ……………… 今年的县试进行的很顺利。 第一场是考帖经,沈毅无惊无险的通过,然后第二场是四书文,沈毅两三年前就可以通读四书五经,其中章句可以倒背如流,自然也不会有问题。 第三场试帖诗,也没有什么问题,县试也不会要求你写出什么千古绝句,一般只要文词通顺,格律工整就可以通过,沈毅的诗才虽然不如陈清,但是写一首工整的诗不是什么大事。 如果他愿意,他甚至可以写一首乃至于好几首千古绝句出来,直接少年成名,成为大陈的当代诗仙。 不过没什么必要。 真要人前显圣的话,也要去京城显圣,在江都县试考场里,老老实实答卷就是。 县试每一场是一天,考完之后空两天考第二场,因此等到县试第四场的时候,已经是洪德五年的十月初七了。 第四场第五场合在一起,因此这一天就是县试的最后一天了。 月字第七号考房里,沈毅拿到了县试最后一场的考题。 题目是“见义勇为”。 见义不为,无勇也。 语出论语。 这还算是个常规题目,而且因为语出四书,都是先生们反复讲过的内容,并不算难,只要能坐在这里的,都能就着这个题目,写出一篇像模像样的策论。 不过具体怎么写,写的出不出彩,就要看考生个人了。 沈毅这几个月时间,几乎都窝在书院里,除了偶尔出去指点一下许复等人,其他时间都在书院里,基本上三天一篇策论。 见义勇为这个题目,沈毅虽然没有写过,但是在策论集上看过类似的,因此自己弄出一篇出来并不难。 他坐在自己的桌子上,略一琢磨,便开始下笔。 大约用了半个时辰时间,一篇六百字左右的策论便被他写了出来,当然,此时还是写在稿纸上,并没有写在试卷上,需要检查有没有犯圣讳,庙讳等等一系列忌讳,还要检查有没有错别字,确定无误之后,才会誊录在正式的试卷上。 沈毅写完策论之后,时间还在上午,他把稿纸放好,吃了点东西,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觉,养足了精神,等到下午之后,才起来伸了个懒腰,将策论誊录在了试卷上。 大陈的县试是不能提钱交卷的,要等到衙役敲锣之后,一个一个考号收卷,不过衙役一共会敲锣三轮,一直到第三轮的时候,才是必须要交卷的时候。 日落时分,第一轮锣响。 沈毅把试卷交给路过的衙役,然后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转头提着考篮,大踏步走出考房。 考房门口,已经差不多站满了人,有些人考生的家人,师长,还有一些摆摊卖吃食的摊贩,更过分的是足足有七八个算命先生在考房门口摆摊算命。 算什么命?自然是算能不能中试! 沈毅是第一批走出考房的,跟他一起交卷走出来的并不是特别多,只有十来个人,这十来个人里有的人胸有成竹,有的人则是破罐子破摔了。 沈毅刚刚走出考房,就看到自家三哥沈陵,大踏步走了过来,上前便拉着沈毅的衣袖,笑着说道:“可算是出来了,你嫂子已经在家里准备好了吃食,我把小弟也从书院里叫回来了,今天咱们兄弟几个好好吃上一顿!” 沈毅看向沈陵,笑了笑:“三兄不问我考得怎么样?” “考都考完了,问他作甚?” 沈老三爽朗一笑,开口道:“为兄只等着发案的时候,再请老七你好好吃一顿就是!” 第七十三章 人性如此 考了近十天的县试,虽然中间间隔时间都可以休息,但是神经一直紧绷,现在骤然放松下来,沈毅还是觉得有些疲惫的。 当天晚上,他在三哥沈陵家里好好吃了一顿,又喝了点酒,连家也没有回去,就在沈老三家的客房里呼呼大睡,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沈毅才从床上爬起来。 这一觉睡了六个时辰以上,睡得浑身舒泰,沈毅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就看到三嫂的丫鬟端了一盆热水过来,放在了自己面前。 “七公子,您洗漱。” 这个丫鬟是沈夫人娘家跟来的,目前也是沈陵家唯二的两个仆人之一,这些年沈毅与沈恒兄弟常常在三哥家吃饭,与她自然也很熟悉,当即笑着点头到:“有劳巧儿姐姐了。” 听到沈毅这个称呼,这个叫做巧儿的丫鬟愣了愣,然后微微脸红,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道:“七公子怎么突然这样称呼我了?” 从前那个沈毅,虽然有些老实,但是因为在这个世界土生土长,他的内心是有明确的尊卑之别的,因此虽然巧儿姑娘经常照顾他们兄弟,但是沈毅并不称呼她为姐姐,只是跟着嫂子一起,巧儿巧儿的叫着。 新的沈毅到来之后,沈毅大多数时间都在书院,也不怎么回来了,因此这是沈毅第一次换称呼。 对于巧儿的反应,沈毅倒不以为然,他一边洗脸,一边对着巧儿笑着说道:“这么些年,巧儿姐姐没少照顾我们兄弟俩,称呼一声姐姐应当应分的,哪天姐姐给三哥纳进了门,我还要叫一声小嫂子呢。” 巧儿是沈毅三嫂的通房丫鬟,是跟着自家小姐一起嫁过来的,本来如果沈家这里有合适的仆人,也可以许配姻亲,但是沈家并不是如何有钱,家里就只有一个老仆,年纪明显配不上。 巧儿在沈家也已经好几年了,沈毅也不止一次看到她跟沈陵亲热,早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纳妾,估计是早晚的事情。 听到沈毅这句话,巧儿姑娘脸色瞬间通红,她瞪了一眼沈毅,扭头就走。 “七公子,你…你胡说什么…” 看着巧儿姑娘狼狈而逃,沈七郎面带笑容,笑着说道:“巧儿姐姐,三哥三嫂呢?” 巧儿脚步停在了门口,应了沈毅一声。 “少爷跟夫人出门去了,说七公子如果醒了,就让奴婢做些饭给你吃…” 她回头看了一眼,继续说道:“小公子也一大早起床,回书院读书去了。” “七公子要吃饭么?” 沈七郎微笑摇头:“还是算了,我出去也有点事。” 巧儿姑娘脸色还是有些红,她低着头迈着小碎步跑远了。 沈毅看着这姑娘跑远的背影,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么脸皮还这么薄…” 洗漱完之后,沈毅换了一身新衣裳,迈步走出了沈宅。 因为刚考完县试,距离县试发案少说半个月,慢则一个月,这段时间里,沈毅终于可以给自己放个假,可以做一些自己的事情了。 他先是在大街上找了家路边摊吃了饭,然后随便买了点糕点,在城里转悠了两圈,来到了他给几个小朋友租住的小院子里。 这几个小家伙刚开始摆摊干生意的时候,热情高涨,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都出摊,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卖东西,但是现在几个月时间下来,六个小家伙也渐渐习以为常了,就只出傍晚的摊,白天的时候都在家里备货或者休息。 沈毅敲了敲门之后,很快一个小姑娘过来,给他打开了房门,小姑娘看了一眼沈毅,神情有些高兴。 “沈哥哥!” 这个小姑娘,是六个小家伙当中最小的,看起来只有十岁出头,流浪街头不知道姓名,几个小家伙就叫她小妹。 小姑娘流浪街头差点饿死,后来碰到了少年许复,还有几个同伴,才勉强活了下来,从那之后她就跟着许复一起姓许,现在也有了个名字,叫做许小妹。 许小妹原本衣衫褴褛,脸上也都是黑灰,瘦到了可怕的地步,现在他们的日子好过了一些,经过几个月调养,小妹的沈毅不再那么骨瘦如柴,洗干净之后,看起来虽然不是那么俊俏,但是最少也有个小姑娘的样子了。 沈毅上前,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笑着说道:“你许哥哥在不在?” “在的。” 许小妹拉着沈毅的衣角,开口道:“我哥前天才从外面回来,听说沈哥哥在考试,便没有去打扰你。” 说着,她微微低头,开口道:“还有,我哥他…受了点伤。” 沈毅微微皱眉,开口道:“带我去见他。” 许小妹这才点头,一路把沈毅领进了院子里,另外几个小家伙见到沈毅,都纷纷开口,称呼“公子”。 很快,沈毅就在里屋的床榻上,见到了躺在床上的许复,沈毅上前两步,找了个板凳,坐在了床边,他看了一眼许复,问道:“怎么了?伤哪里了?” “胳膊。” 许复对着沈毅微微低头,然后开口道:“公子,我按照你的吩咐,这段时间带着那些药包,走访了十几个村子,有些村子里的确有孩童或者妇孺发热,我便将那些药包一一分给了他们。” 沈毅点了点头,问道:“有效果么?” “我发了药之后就留在那里看一天,多半是有效的,有些是当天退烧,有些第二天退烧…” 说到这里,许复苦笑道:“但是也有没效果的,前两天我去乡下的一个村子发药,那人的孩子高烧不退,吃了公子开的药之后依然不奏效,孩子没扛住,第二天就没了。” “我第二天再去看那个孩子的情况,就…” 听到这句话,沈毅微微摇头。 他开的药,只能治一般的发热,如果是其他原因引发的高烧不退,这个药的确没办法,而且这个时代医疗条件极差,小孩子夭折的比比皆是,可能一场高烧人就没了。 想到这里,沈毅看了一眼许复的胳膊,问道:“那家人打的?” 许复点头:“看到我之后,追着我便打…非说是吃我药吃死的…” 他看向沈毅,苦笑一声:“如果不是赔了十两银子,公子现在未必见得到我了。” 听到许复这番话,沈毅坐在他旁边默默无语。 的确,成药在这个时代,未必就能为人接受,这个时代的人也不会相信这个药无毒无害,不是信得过的大夫开的方子,一旦吃出了问题,他们当然会把责任怪在这药的头上。 人性如此,即便这药是免费的也不成。 “这事怪我,没有考虑清楚。” 沈七郎微微低眉,开口道:“稍候我找个大夫来给你看看,这段时间你安心养伤,其他的事情你先不要管了。” 第七十四章 你县试! 如果是方圆几百里出名的名医用错药治死了人,这些小民百姓多半是不敢硬着头皮去闹的,而且以他们的经济实力甚至没有能力见到这些名医。 但是如果是免费的汤药吃起了自家孩子,这些人当然要闹,而且是大闹特闹,反正这个时代又没有什么权威机构鉴定,谁也不能说你这个药里就没有读。 你是“成方”“成药”,也就意味着没有大夫会为这个方子,为这个药负责,吃死了人,自然就会找到你的头上。 人性如此,没有什么好说的。 沈毅先前,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不过这件事情不急。 卖成药,首先要竖起来的就是口碑,口碑竖立的过程,不是三两天能够做起来的,也不是许复拿着几十包药跑几个村子就能干成的。 况且,将来沈毅的成药铺子即便开了起来,赚了钱了,也会惹人红眼,到时候人家找个病死鬼,非要说吃了你的药死的,你也没有什么办法。 不过这并不奇怪,创立一个前所未有的行业,自然要面临一些前所未有的难处,如果没有这些难处,这个行当也轮不到他沈毅来开创。 慰问过许复之后,沈毅又问了许复一些问题,然后缓缓说道:“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在家里养伤,出摊的事情交给他们几个去办,不用你来操心,等……” “等过了年。” 沈毅低声道:“等过了年,我应该是要去一趟建康的,到时候你如果伤势大好了,便陪我去一趟建康如何?” 建康,也就是陈国现在的都城。 作为一国都城,自然是要比江都繁华兴盛的,更重要的是,都城里面有一些在行业里被大部分人承认的“权威”以及“专家”。 比如说…太医。 沈毅只要找几个太医,甚至于一个太医,来给他这个方子站台,那么这方成药的效用,也就不会有人怀疑了。 刚好,沈毅过段时间,大概率要去京城一趟。 童生试一共三场,现在他只考了第一场县试,等到了府试,就要去考院试了。 地方上的院试,由各省的学政负责,也不一定非要到省城考,学政会在驻地考试就近的府县,至于其他离省城较远的州府,学政会分批分次案临考场主持考试。 而江都府在京畿,也就是隶属于建康府管辖。 当然了,现在的建康府实际上已经是大陈的“京兆府”了,只是朝廷上下脸皮薄,至今没有承认而已。 因为隶属“京兆府”,再加上距离京兆府又近,学政的驻地自然就在建康,因此江都学子不管是考院试还是考乡试,乃至于之后的会是试,殿试,都是在建康都城考。 沈毅现在县试已毕,他不太可能倒在县试,不出意外的话,过府试也不会是太大的问题,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到明年春天,也就是洪德六年的二月,他就要去京城考院试了。 到了京城之后,如果院试顺利,得了秀才功名,那么他大概率会继续留在京城,准备明年下半年的乡试,去直接考举人。 至于进士…… 老实说,现在的沈毅只有中秀才的把握,能不能中举人都非常没底,他也没有去想着考进士的事情,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许复没有犹豫,立刻对着沈毅低头道:“公子于我们有大恩,公子让我们去那里,我们便去哪里!” “不必天天把恩德挂在嘴上。” 沈毅对着许复笑了笑,开口道:“咱们现在是合作关系,你如果不想去,也可以不去,至于其他几人,也可以选择去不去。”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去建康不一定会待在建康,在建康办完事,你们还是要回来的,咱们这门生意,尽量从江都开始。” 许复点头。 “都听公子吩咐。” 见他这副少年老成,而且恭谨异常的模样,沈毅微微摇头,从他床边站了起来,开口道:“不打扰你休息了,要是有什么事情,就让小五去书院寻我。” 许复默默点头。 沈毅起身,迈步走出了许复的房门,到了院子里的时候,他又跟另外几个小家伙交代了几句安全问题。 之所以要交代这个,是因为即便是江都这种大城,治安也不是太好,这些小家伙在做乞儿的时候,有时候都会被城里的青皮欺负,时不时还会被打一顿,现在突然住上了还算不错的房子,又挣了不少钱,自然可能会被一些有心人盯上。 交代完几个小家伙之后,沈毅才离开了这个小院子,他刚走出院子,离开胡同口,两个汉子便悄摸摸的跟在了他的身后,片刻之后,其中一个汉子加快脚步,两个人一前一后,把沈毅拦在了中间。 前面的汉子看了看沈毅,问道:“沈七公子?” 沈毅抬头打量了些人一眼,微微皱眉。 这种情况下,否认多半是无用的,他看了些人一眼,点头道:“我是沈毅。” 这个汉子对着沈毅笑了笑,开口道:“我家公子请你去喝茶。” “你家公子?” 沈毅皱了皱眉头,开口道:“我没有兴趣,他如果想找我喝茶,可以来甘泉书院找我。” 这个汉子呵呵一笑,开口道:“我家公子说,务必请到沈七公子,请公子不要让小人难做。” 沈毅看了看身前,又看了看身后,两个大汉,身材都比他壮硕。 陈清的例子,殷鉴不远。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带路罢。” 这汉子咧嘴一笑,开口道:“多谢公子深明大义。” 很快,在两个汉子的带领下,沈毅被领到了两条街以外的一处茶楼里,他被带到了茶楼二楼,打开了二楼雅间房门之后,一个白衣公子,正端坐其中,姿态潇洒,面带微笑。 沈毅两只手拢在身前,淡淡的看了这个白衣公子一眼,然后哑然失笑:“我还以为是哪家公子这么大阵仗,原来是范师兄。” 沈七郎面色平静,迈步走了进去,坐在了范东成对面,淡淡的看了眼前的范东成一眼,问道:“怎么,范师兄也要像打死陈清师弟那样,聚众殴杀沈某么?” “怎么会?” 范东成笑容和煦,开口道:“今日请单纯是请沈师弟来这里喝茶,顺便叙叙旧,消解先前的误会。” “喝茶就不必了。” 沈毅瞥了范东成一眼。 “我怕茶里有毒。” “范师兄有什么话,不妨开门见山就是。” “那好。” 范东成脸上的笑意收敛,他看向沈毅,淡淡的说道:“我要你从现在开始,永远不得再见陆师妹,并且明日就去书院退学,此生都不得再入甘泉书院。” 沈毅先是一愣,然后被气笑了。 “凭什么?” 范东成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卷起来的纸筒,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因为本公子有你县试作弊的证据。” “胡说!我不可能作…” 沈毅这句话只说了七个字,便戛然而止。 他看向范东成手里的纸筒,大皱眉头。 一个名词在他的脑海里闪过。 五童子互结!

第七十五章 又蠢又酷的局 此时,沈毅头皮麻发! 不止是因为范东成这会儿对他用处的手段,更是因为范东成此时的疯狂! 这会儿,他甚至有一种感觉! 这人疯了,已经疯魔了! 科考在乡试以前,都是五人互结,也就是说五个人为一组,这一组里只要有一个人作弊,另外四个人也要跟着连坐,直接取消考试资格! 这个制度,是为了让考生们互相监督,防止有人在这种国家大典之中作弊! 更要命的是,不止是这五个考生被取消资格,给五人作保的廪生,也要被革除秀才功名,甚至还要抓起来治罪! 虽然一个廪生可以给不少人作保,但是沈毅这一组五个人,给他们作保的也有四个廪生,其中还包括在甘泉书院教书的秦先生,沈毅的亲老师秦先生! 一旦这五个人里有一个人被查出作弊,那么不止是沈毅的科考之途受挫,就连他的老师秦先生也会受到牵连,甚至有可能会被打板子! 现在,县试已经结束了,既然没有被当场抓住作弊,本来是没有什么事情的,除非有人拿着证据去举报… 很显然,范东成就是这个意思。 得罪几个考生和秀才,对于旁人来说可能是个事情,但是对于范家来说,就不是什么事了。 沈毅默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了一眼范东成。 老实说,范东成的这招,对于寻常读书人来说,可能是致命打击,但是对于沈毅来说,只能说是比较歹毒。 首先,即便跟他互结的人当中有人作弊,其他四个人即便连坐,也就是剥夺近两年县试的资格而已…再加上,县试这东西,纯粹是看知县老爷的意志,作弊怎么判,也是县尊老爷的事情。 现在江都的张县尊,可是称呼过他师弟的,由张县尊来判,大概率也就是剥夺这一届县试的资格而已,无非就是耽误沈毅一两年时间。 再说了,如果他沈某人被终生禁考了,恐怕不是他沈某人的损失,而是大陈王朝的损失,当年某位姓黄的读书人科考不顺…… 想到这里,沈毅微微皱着眉头,看向眼前的范东成,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低眉道:“范公子,我原先只当你是个有些混账的纨绔,如今看来,你不止混账,身上更是带了六七分歹毒,你也是甘泉书院的学子,做出这种事情,于你有什么好处?” “本公子就是看不得你这个得意的嘴脸。” 范东成脸色阴沉了下来,他冷冷的看向沈毅,冷笑道:“别以为你在书院里做了什么,本公子不知道,你偷偷把陆师妹带出书院,到城里游玩了是不是?” “凭你这种家世,也配觊觎陆师妹!” 范东成微微抬头,面露不屑:“你现在靠近陆师妹的唯一途径,无非就是科场而已,本公子现在就可以堵死你这条路!” “你这一次被消了县试资格,县衙礼房就会记下来,将来江都的知县可能会换人,我范家却是永远在江都,到时候你参加一届县试,我便派人去县衙举发你一次,看一看将来的江都县衙,愿不愿意与我范家作对!” “再看一看…” 范公子神色冷冽:“你沈七若是连个童生的资格都没有,陆师妹还会不会对你青眼相加!” 沈毅面色平静,开口道:“陆师妹将来不管花落谁家,恐怕都跟范公子你没有什么关系了。” “呵。” “那又如何?” 范东成站了起来,看向沈毅:“本公子就是看不得你沈七得意。” 他眯了眯眼睛,开口道:“你看着罢,用不了几 年,钱通就会重新回到江都,马俊也会从岭南回来,到时候我们四个还是我们四个,你沈七还是当日那个躺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沈七。” “到时候,只要本公子愿意…” “你随时可能是下一个陈清!” 听到这里,沈毅微微摇头,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抬头看向范东成,突然笑了笑。 “本来我还在想,范师兄你好多天不曾出来,到底在憋什么坏,原本以为可能会是个厉害的手段,不曾想这样低劣幼稚。” 沈毅默默转身,走到了房间门口。 “你若是觉得好玩,便去举发就是,我沈某人就在江都看着,看着范家能允许你作多久。” “看看范家,是不是你范师兄在当家做主。” “看看范家…是不是能在江都一手遮天。” 说完这句话,沈毅拂袖而去。 范东成站在原地,脸上原本带着的疯狂笑意,一点一点消失不见。 “敬酒不吃…” 他狠狠拍了拍桌子,然后把手里的纸筒,丢给了一旁的下人,冷声道:“找个人,带着这东西,去江都县衙礼房,举发严明礼县试作弊!” 下人抬头看了看范东成,突然小声说了一句:“公子,这件事…” “是不是跟老爷打个招呼?” “叫你去你就去!” 范东成气的咬牙切齿。 “我说话不管用了是不是?!” 下人连忙低头,带着这张纸筒走远了。 这张纸筒里,详细记录了甘泉书院学子严明礼作弊的经过,严明礼学问并不够县试的水平,这一次之所以参与县试,是甘泉书院因为要凑够五组二十五人,才同意他参与县试。 为了县试通过,严明礼疏通关系,在县试的前一天,从县衙吏员那里拿到了考题,并且找人代笔,在一夜时间里强行记了下来。 老实说,这张纸筒上记的东西并不致命。 致命在,严明礼找人买题代笔这件事,是有人教他的。 而给他代笔之人的名字,范东成也都一一记在了纸上,甚至他手里还有代笔的原件,只要比对笔迹,官府立刻就可以查出严明礼作弊的事实。 而范东成之所以手里有这么多证据,自然是因为看似精明,其实错漏百出的作弊案,是他一手遥控的。 目的嘛,一方面是想逞能,另一方面是想借此威胁沈毅,他想看到沈毅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的模样。 这对于今年才二十岁的范东成来说,可太酷了。 ………… 甘泉书院里,沈毅站在陆夫子面前,把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整个过程,陆夫子一直保持面无表情。 等到沈毅说完之后,陆夫子才眯了眯眼睛,然后抬头看了一眼沈毅,缓缓开口:“这件事情,老夫知道了,你安心在书院温书,没你的事了…” 沈毅笑了笑,开口问道:“先生,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没有。” 陆夫子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岿然不动。 “一个范家而已…” 小老头声音平静:“我陆某人一个人,可能不是范侍郎的对手,但是范家想要抹黑书院……” . 第七十六章 把事情捂住 范东成这个污人的法门,实际上是没有什么逻辑错误的,因为严明礼的确作了弊,严明礼也的确与沈毅互结了。 科举舞弊,在这个时代是非常严重的大事。 如果是乡试那种更高级别的科举考试,碰到舞弊案是要革除功名,永不录取的! 好在沈毅等人还没有功名,连县衙的学册也没有进,自然没有革除功名这个说法,而且县试这东西,影响力只在局限于县里,完全由县尊老爷来决定,所以这件事就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范东成派的人很快到了县衙礼房,并且把手里的一系列证据,交给了县衙礼房的王教谕,王教谕拿到了这份证据至于,先是上下看了一遍,然后立刻就大皱眉头。 他是县教谕,主管一整个县的教化,而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所谓教化,其实就是每年科考出成绩的人有多少。 除了科考成绩之外,更重要的是要“民风淳朴”。 而纯朴的民风,自然是不能有作弊这种事情的。 严明礼作弊的事情一旦坐实了,他这个教谕第一个就要被“学官”系统的上官责罚。 不过既然有人递交了证据,王教谕自然也不能坐视不理,他拿到这些证据之后,第一时间就敲响了县尊老爷书房的房门,然后把这些证据,递到了张县尊的桌案上。 张简这会儿因为无聊,正在翻看一些杂书,拿到了王教谕递上来的东西之后,这位年轻的县尊老爷先是皱了皱眉,问道:“这个严明礼是…” 王教谕抬头,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自家县尊,开口道:“回县尊,严明礼是甘泉书院学子…” 听到这句话,张简眉头皱的更深了。 不过片刻时间,他在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这件事情,要先捂住,县衙里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王教谕在其中也是要担干系的,自然不会愿意这件事情闹大,他点了点头,开口道:“属下…一切听从县尊吩咐。” “那个举发的人…还在县衙么?” “在的。” 王教谕微微低头,开口道:“属下…也知道这件事不小,就让人看住了那人,没有让他离开。” “做得好。” 张县尊深呼吸了一口气,从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王教谕,缓缓说道:“我给你讲个衙差,看死了这个人,不要让他走了,另外……” “这人背后多半有人指使,稍候我给你写个条子,把典吏叫到县衙来归你调派,今天如果再有人来县衙里闹,一律看起来,不许出去,尽量…” “尽量不要把事情闹到府衙去。” 张简张县尊,是无可争议的甘泉书院一系,但是头上的那位陈府尊,却是杨相国一系,未必就会站在书院这一边,因此现在张简要尽可能把事情的影响力压低,尽量控制在县衙能处理的范围之内。 王教谕毕竟在江都也干了好些年,他在“学官”系统,比谁都清楚甘泉书院在江都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这会儿看到知县老爷的反应,他若有所思,开口道:“县尊您要出门?” “嗯。” 张简站了起来,开口道:“我要出去一趟,县衙这里暂时交给你,按照我的吩咐来,不管是谁来说这件事,一律扣在县衙。”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王教谕,缓缓说道:“当然了,如果有人想把事情往府衙那里捅,本官也没有办法,人各有志。” 现在县衙里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张简这番话显然不是说给县衙其他人听的,就是说给眼前这位王教谕听的。 王教 谕连忙摇头,开口道:“县尊放心,下官吃的是县衙的饭,不会这山望着那山高,一切听从县尊吩咐…” “嗯。” 张简起身,背负双手离开了自己的书房,然后走到外面,沉声道:“备车,去甘泉书院。” 甘泉书院就在城外,距离县衙也不是很远,张县尊的马车只用了半个时辰左右,就来到了书院门口,他是江都县的县尊,自然很容易的就进了书院,没过多久,就来到了陆夫子的书房里,与自家师叔见到了面。 这会儿,沈毅刚刚离开不久,陆夫子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奋笔疾书,似乎在写信。 张简微微垂手,低头道:“师叔。” 陆夫子停笔,抬头看了一眼张简,然后缓缓说道:“有人到县衙举发,说我书院的学子舞弊,是不是?” “是。” 张县尊长出了一口气。 “事情已经被学生按下来了,暂时不会闹得太大,怕只怕府衙那边的人会知情,陈府尊未必会跟咱们一条心。” “陈裕…” 陆夫子微微低眉:“他老师都低头了,他也不敢得罪太多人,这件事情就算他知道了,多半也会装作不知道。” 张简有些好奇的看了一眼陆安世,开口道:“师叔,我刚收到消息,立刻就到书院来见您了,这事…您是怎么知道的?” “是那个叫做严明礼的学生,来跟您把实话都说了?” 陆夫子放下毛笔,抬头看了看张简,微微摇头。 “这件事情并不复杂,说到底是某些人在江都专横惯了,没有人治他们,便越发目中无人,越发肆无忌惮。” 说到这里,陆安世目光之中,也带了一些愤怒,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写完书信,然后吹干墨迹,把信递在了张简手里,开口道:“这是给昌平兄的书信,你用官驿寄到建康去,尽快送到昌平兄手里。” 赵昌平是张简的老师,这封信由他送去没有什么不妥,不过这位县尊老爷还是没有弄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他看向陆夫子,问道:“陆师叔,我还是没有弄明白。” “范家有一个后生,早年托关系,进了书院读书…” 说到这里,陆安世眯了眯眼睛,继续说道:“他仗着有一个在建康做侍郎的叔叔,在江都骄横跋扈,撇开这一次的事情不谈,上一次我书院的学子陈清被人殴杀,也跟他脱不开干系!” “他叔叔虽然不是我们书院出身,但是看在同为江都的份上,上一次便各让一步,没有撕破脸,这一次这个纨绔子,居然想在我们书院脸上抹黑!” 听陆安世说完这件事的因果,张县尊脸上的表情也变了变,他看向陆夫子,缓缓说道:“这么说,这不是一桩舞弊案,而是背后有人操纵…” 他声音低沉:“师叔放心,学生这就回县衙,把这件事情查的水落石出!” “能不查便不查。” 陆夫子微微摇头,他看向张简,低声道:“不管怎么说,严明礼舞弊是不争的事实,这件事查下去,会有伤书院名声,这件事先压一压,就让…” 陆安世缓缓开口。 “就让你师,去与范侍郎分说。” 第七十七章 侍郎对坐 江都距离建康,只有一百**十里,不要说是起码,如果一大早出发的话,坐马车一天时间也就到了。 官驿送信的速度自然不慢,这信下午的时候还在江都,到了夜间时分就已经送到了建康京城,送到了户部侍郎赵昌平的府上。 此时是洪德五年的十月初,虽然距离年尾还有一段时间,但是身为户部侍郎,赵昌平已经在着手统计上半年的开支,以及秋收的项目,这会儿他的书案上堆着的都是手下官吏送上来的总账,赵侍郎正在认真的一一翻看。 这位户部侍郎姓赵,名叫赵治,字昌平,润州府人,少年时期便到江都甘泉书院求学,与陆安世陆夫子既是同窗的好友,也是同年的进士。 陆夫子当年科考中进士,是二甲第二十五名,而这位赵侍郎却是一甲第二名进士,正儿八经的榜眼。 陆夫子在京城做了几年官,后来夫人过世,再加上朝廷被“龟派”掌控,便有些心灰意冷,干脆辞了官回江都治学去了,而赵侍郎却一直留在京城,在官场上兢兢业业,再加上业务能力足够,一路青云直上,坐到了如今户部侍郎的位置上。 户部,可是掌管着朝廷钱库的,在六部之中的地位虽然不是特别高,但是权力却极重,即便是在这建康京城里,赵侍郎也已经算得上是一号人物了。 如果说陆夫子是江都甘泉书院的院长,那么这位赵侍郎就可以说是京城“甘泉派”的主心骨,现在皇帝已经开始慢慢亲政,杨敬宗杨相可能会渐渐远离权力中心,在建康坊间的传闻之中,这位赵侍郎很有可能就是将来的宰相之一。 就在赵侍郎处理公务的时候,他书房的房门被人敲响,一个老仆站在书房门口,恭敬低头:“老爷,有您的信。” 赵侍郎下意识皱眉。 “不是说了么,不要打扰我办公。” 老仆再一次低头道:“老爷,是江都那边的信,连夜送到府上的。” 书房里,赵侍郎深呼吸了一口气,将一枚书签夹在了面前的账册上,然后合上账册,然后把身子靠向椅子的后靠背,闭上眼睛,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送进来罢。” 老仆连忙低头,小心翼翼的推门进来,然后来到了赵侍郎面前,两只手把信递到了赵侍郎面前:“老爷,信。” “好像是张少爷送来的,但是却不是张少爷写封信。” 张简作为赵昌平的学生,从前在建康的时候,常常登门来拜访自己的老师,因此赵家上下的人都是认得张简的。 赵侍郎没有说话,睁开眼睛之后,把信拿了过来,看到了信封上“昌平兄”几个字之后,便认出了是陆安世的字迹。 比较奇怪的是,陆安世并没有在信封上署名。 他皱了皱眉头,先是坐直了身子,然后看向自家的仆人,开口道:“好了,你出去罢。” 老仆恭敬低头,转身下去了。 赵侍郎这才拆开这封信。 信的内容不短,足有三四页纸。 赵侍郎毕竟是榜眼出身,小时候也是出了名的神童,不说一目十行,一目三四行肯定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他很快把整封信粗略的看了一遍,然后又拿过第一张信纸,从头到尾认真的看了一遍,紧接着他默默把一旁的油灯拿到身前,将这几张信纸连带着信封一一点燃,烧成了灰烬。 涉及科考,哪怕仅仅是县试,也是朝堂上最严肃的事情之一,即便他这个侍郎也不能留下可能会被人拿捏的把柄。 这也是陆安世没有署名的原因之一。 烧完这封信之后,赵侍郎看了看眼前火盆里的这一堆灰烬,皱眉道:“范俢在朝堂里也算是一号人物,以聪慧果决著称,怎么后辈里竟然会有这种不成器的人物?” 嘀咕完这一句话,赵侍郎走到窗前,看了看窗外已经快要爬到中天的明月,犹豫了一番之后,还是对着门外叫了一声:“老郑。” 老仆很快推门走了进来,毕恭毕敬。 “老爷。” “备车,去一趟刑部范侍郎家。” 说到这里,赵昌平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问道:“范侍郎家住在哪里来着,城北还是城东?” 老郑微微低头,开口道:“老爷,范侍郎家在城东,先前范侍郎家里的公子定亲,您让老奴去送过东西。” “嗯。” 赵侍郎伸了个懒腰,开口道:“那就去一趟吧,就当是深夜访友了。” 老郑低头:“是。” 这会儿虽然还不是半夜,但是已经临近半夜了,大街上已经宵禁,偶尔还有巡街的坊丁,会抓捕街上的可疑人员。 不过赵侍郎的车驾很显然不在这些坊丁的巡查范围之内,赵侍郎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东城范侍郎范府的大门口,马车停在范家门口之后,仆人老郑便上去敲门,然后与范家的门房通了名号。 同为侍郎,赵昌平这个户部侍郎肯定是要比范俢的刑部侍郎稍稍高一些的,因此老郑通名之后没多久,范府的侧门打开,衣裳有些不太整齐的范侍郎,脚上还穿着木屐,便迈步出来相迎。 很显然,这位范侍郎多半是从床上爬起来的。 不过从床上爬起来,他也有大把时间打理好自己的形容,之所以这样狼狈匆忙走出来,也是为了向赵昌平示好。 “大半夜的,什么风把赵兄吹来了?” 范侍郎满脸笑容,迎向了站在自家门口不远处的赵昌平。 赵侍郎脸上也带着笑容,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范侍郎,微笑道:“范兄这是已经睡了?听说范兄前不久刚纳了房妾室,想来赵某深夜叨扰,把范兄从温柔乡里惊醒了?” “惭愧惭愧。” 范侍郎呵呵一笑:“年纪大了,便没有从前那么能熬了,到了时辰,就困得睁不开眼了。” “羡慕范兄,差事清闲啊。” 赵昌平微笑道:“不像我这个差事,不要说年底年初了,到了后半年开始就忙得不行,我倒也想早睡,可是差事扛在肩上,眼睛闭不上啊。” 范侍郎一边侧过身子请赵昌平进府,一边笑道:“我们刑部差事少一些,说明圣天子在位,诸位宰相辅佐得力,四海升平,因此才没有多少案子可办。” 两位朝廷的侍郎老爷说说笑笑间,进了范家的大门。 这会儿,范家人已经开始准备酒菜,范侍郎领着赵昌平一路到了后院,两位侍郎在一张矮桌两边对坐。 范侍郎端起酒杯,敬了赵昌平一杯,开口笑道:“不知赵兄深夜光临寒舍,有什么事情指教小弟?” “指教不敢当。” 赵侍郎端起酒杯,跟范侍郎碰了碰,笑着说道:“就是今夜,赵某收到了江都那边的消息,说范家的公子,想要把甘泉书院给拆了。” “范兄也知道,赵某当年是甘泉书院出身,我这个人念旧,因此特来向范兄讨个人情。” 他看了一眼范侍郎,神情平静。 “范兄也是江都人,请范兄看在江都,看在我赵某人的薄面上,让你们范家的公子住手,饶了我们书院一回。” 听到赵昌平这番看似姿态很低的话,范侍郎顿时汗毛倒立,毛骨悚然。 他举在半空的酒杯僵住,然后看了一眼赵昌平,深呼吸了一口气,苦笑道。 “赵兄,江都故乡,我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去了,那边的事情,我也不了解,赵兄有什么吩咐,不妨直说…” 第七十八章 大佬的对话 赵侍郎这番话,说的笑意盈盈。 语气听起来,似乎是在好声好气的与范俢商量,甚至是有点请求的味道。 甚至他说话的内容,听起来也有些低声下气。 不过,如果联想这位户部侍郎现在在朝廷的身份地位,以及他身后堪称庞大的甘泉书院一系,他说出的这番话,就有些让人毛骨悚然了。 甚至,就连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范侍郎,这会儿也觉得浑身不舒服。 听到范侍郎这句话,赵昌平笑着看了看前者,依旧面露微笑:“原来范侍郎不知道江都的事情,方才收到旧友的书信,赵某还以为是我书院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惹得范侍郎不高兴了,范侍郎要出手拆掉我们书院的招牌。” “岂敢…” 听到赵昌平这句重话,范俢连忙站了起来,对着赵昌平拱了拱手,苦笑道:“赵兄这番话,属实是让范某一头雾水,范某是江都人,虽然当年无福进入书院读书,但是一直以甘泉书院为荣,前些年科考,甘泉七子名噪天下,范某也自豪了许久,逢人便称自己是江都人,范某…” “范某从来与书院没有什么龃龉,更不可能有什么拆了书院的念头。” 他面色严肃,沉声道:“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请赵兄名言,如果家中的后生有什么得罪了书院的地方,范某亲自动身回一趟老家,带着后生亲自上门与书院赔罪!” 甘泉派,是不好惹的… 眼前这位户部侍郎赵昌平倒还好说,关键是甘泉书院前些年人才不绝,尤其是十四年前一届科考甘泉书院就有七个进士,让这座位于江都的书院名噪天下,一时间许多外地人都想方设法将自家后生送入书院。 而十四年前中进士的甘泉七子,如今都在朝堂任事,身为进士拥有十四年“官龄”,也就是说这些人目前都是朝堂的中坚力量,升得快的已经快要摸到六部侍郎或者大九卿的位置,升得慢的如今也差不多是地方上知府这个级别了! 有这些中坚力量在,就保证甘泉书院的派系,最起码在未来十年乃至于二十年,在大陈朝堂上地位稳固,无可动摇! 正因为“甘泉派”的势力庞大,范家才会让范东成去接近陆夫子的独女,想要与甘泉派亲近亲近,从而在朝廷里能够守望相助。 只是范东成这个范家的独子,平日里在江都骄横惯了,自小到大也没有吃过什么亏,甚至上一次打死陈清的事情,也没有把他怎么样,最终导致这位范公子做事愈发肆无忌惮,为了搞一下沈毅,甚至把火烧到了书院身上! 一个书院,最重要的就是声誉。 甘泉书院能够闻名天下,最重要或者说唯一的因素就是甘泉书院科考成绩好,科考成绩,就是甘泉书院的立身之本! 假如…假如告诉甘泉书院学子县试舞弊的事情坐实,那么陆夫子,赵昌平这些进士有没有作弊? 闻名天下的甘泉七子有没有作弊? 什么是核心利益?这就是核心利益! 触碰了这个核心利益,就连陆夫子这种与世无争的性格,都会立刻给赵昌平写信,寻求赵侍郎的帮助! 而向来沉稳的赵大侍郎,也会大半夜亲自来到范府,与范侍郎讨要一个说法! “原来范兄不知情啊。” 赵昌平默默起身,淡淡的看了一眼范俢,笑着说道:“既然范侍郎不知情,那这件事就是孩子们胡闹,要好办多了。” 见赵昌平松口,范俢心里也松了口气,他看向赵昌平,沉声道:“赵兄今夜既然来了,就是卖了范某一个面子,恳请赵兄明言事情经过,范某一定给赵兄,给书院一个交代!” 赵昌平肯来范府,就说明没有打算直接跟范家翻脸,双方还有谈的余地。 如果真是那种不可调和的矛盾,赵昌平不要说亲自到范家来,连话都不会跟范侍郎多说一句,那个时候,才是真正拼刺刀见红。 赵昌平对着范俢笑了笑,开口道:“有些话,是不太方便明说的,明说就没有意思了,赵某只能告诉范兄,你们范家在的子侄,想要往书院脸上抹黑,想要拆了我甘泉书院一百多年的招牌。” 范侍郎面色严肃,他看向赵昌平,缓缓说道:“赵兄说到这里,我心里便有数了,正巧刑部这段时间差事没有以前那么繁重了,明日范某便向尚书以及吏部告假,回乡省亲。” “这是范兄的家事,我不过问。” 赵昌平笑呵呵的看了一眼范俢,开口道:“只希望范兄回乡之后,不要给自家子侄借势,再欺负我们书院一顿。” “岂敢如此?” 范俢也站了起来,面色严肃:“甘泉书院,是我们江都斯文元气所在,身为江都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断了江都的文脉!” “有范兄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赵昌平对着范俢拱了拱手,开口道:“希望这件事,只是小儿辈胡闹,也仅止步于小儿辈胡闹。” 他这句话说的颇有深意,而范侍郎能做到这个位置上,自然能听出话里的机锋,他立刻回答道:“赵兄放心,这件事一定只是小儿辈胡闹。” 两位侍郎话说到这里,这件事情就已经被“定性”了。 赵昌平依旧面带微笑,对着范侍郎拱手告辞:“深夜叨扰,有冒犯处还请范兄见谅,赵某这就告辞了。” “不敢。” 范俢拱手:“我送赵兄。” 就这样,范侍郎一路把赵侍郎送到了自家大门口,然后站在门口,一路目送着赵昌平的马车走远,等赵昌平的车架渐渐消失不见之后,这位刑部侍郎脸上的笑意才彻底消失不见。 他面带寒霜。 “来人。” 一个范家的老仆立刻一路小跑,来到了范侍郎面前,对着范侍郎深深低头,开口道:“备车,明天上午动身回江都。” 这老仆“啊”了一声,很显然有些诧异,然后他看向范侍郎,微微低头问道:“老爷,是您一人回去,还是带着夫人少爷们一起回去。” “我自己回去。” 范侍郎冷着个脸,怒视了一眼这个老仆。 “真以为老爷是回家探亲的了!” 老仆被吓了一跳,连忙对着范侍郎作揖,下去准备去了。 老仆离开之后,范侍郎依旧黑着个脸。 他心情非常不好。 陛下亲政,京察在即,就是在这一年半载里,朝廷一定会有大量的人事变动,偏偏在这个节骨眼! 想到这里,范侍郎深呼吸了一口气,背负双手,回到了自己的书房。 他坐在书房的主位上,磨墨提笔,开始写信。 给江都老家写信。 第七十九章 败家子 即便是做官,也是需要每天点卯签到的。 但是当官做到一定地步,上不上班其实就没有什么要紧了,比如说范侍郎这个地步。 他说向尚书告假,向吏部告假,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即便是他的上官刑部尚书,也不会拂侍郎的面子,因此范侍郎很顺利的拿到了十日的假期,并且在第二天上午坐上马车,踏上了返回江都的路。 而他在前天晚上写的书信,被范家的家仆连夜骑马送回了江都,在第二天中午之前,送到了江都范家范老爷手中。 范侍郎,就是范家最粗大的顶梁柱,因此话语权自然也很重。 范老爷收到了兄弟连夜寄回来的书信之后,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打开书信查看,只简单看了一遍之后,范老爷脸色直接被气的涨红,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狠狠拍了拍桌子。 “来人!” 范家是江都大族,家里大小仆人有一百多个,范老爷这一声呼喊,立刻有三四个家丁赶了过来,对着范老爷低头:“老爷。” “那孽障在哪?!” 几个家丁面面相觑,然后抬头看向范老爷,小心翼翼的问道:“老爷,您说的是…” 范老爷被气的脸色发黑,喘着粗气说不出话。 一个老仆人跟随范家几十年,立刻就明白自家老爷说的是谁,他回头看了一眼几个下人,沉声道:“快,去把少爷找回来!” 范东成是范老爷的独子,范家主脉目前就只有这么一个少爷,听到这句话,几个下人这才点头,慌慌张张的找人去了。 这个时候,范东成正在距离县衙不远的一处酒楼里。 从昨天上午到今天终于,他已经派出了三个人去县衙举发严明礼作弊,但是这三个人无一例外,都被控制在了县衙里,至今没有一个能出来。 这让范东成心里有些恼火。 在他看来,这是新来的知县有意庇护甘泉书院。 毕竟知县老爷到任的那天,没有先去见府尊,而是第一时间去甘泉书院见了陆山长,这件事已经在江都传开了,江都人多多少少都知道,新来的知县老爷跟甘泉书院有莫大关系。 到了中午的时候,范东成派出第三个人,也被扣在了县衙里没有出来。 范大公子大为恼火。 他看向身边的书童,恶狠狠的说道:“本公子还不信了,一个知县能在江都把天遮了去,全福!”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垂手站在范东成身边,恭敬低头:“少爷。” 范东成咬牙切齿:“再去找一个人,去举发严明礼,这一次不要去县衙了,直接去府衙!” “我倒要看看,一个知县能有多大本事,能替沈七遮掩多久!” 全福是范东成自小带在身边的书童,自然是不能去衙门告状的,不然别人一查就能查到他范东成头上。 这一点,范大公子自以为很聪明。 因为去衙门举发的人,都是他让书童全福,通过一些地方上的地头蛇,花钱找的人,这些人如果去查,跟范家,跟他范东成没有什么关系。 书童全福自小跟着范东成,也清楚自家少爷的脾气,他看了一眼范大公子,低声提醒道:“少爷,府衙也在城里,这一次动静不小,府衙那里应该已经知道了才对…” “府衙当然知道了。” 范东成冷笑道:“江都屁大点地方,什么动静能瞒得过那位陈知府?不过知道了是一回事,有人去府衙告状又是一回事,有人去府衙告状了,他陈知府又不是书院的人,还能像张县令这样,拼命替书院遮掩?” 说到这里,范东成瞥了一眼自己的书童,咬牙道:“怎么,现在连你也不听我的了?” 一个书童,自然不敢违逆少爷的意愿,他只能无奈点头,扭头出去,准备去替少爷办事。 他刚刚走到楼下,迎面看到一个四五十岁的小老头,全福立刻上前,对着老头低头道:“钱叔,您怎么来了?” 被称为“钱叔”的小老头,看了全福一眼,深呼吸了一口气,问道:“少爷在这里么?” 全福点头,开口道:“就在楼上?” 钱叔左右看了看,见左右没有人之后,对着全福低声道:“全福,你老实跟叔说,少爷最近在干什么?” 全福眼珠子转了转,正在考虑要不要说实话,就看到钱叔对着他“哼”了一声。 “罢了,你小子爱说不说,老爷在家里脸都气黑了,又摔椅子又砸桌子的,正让我们把少爷带回去呢,我不管你小子跟少爷做了什么,小心都落在你小子头上!” 说罢,这个“钱叔”越过全福,迈步上了这家酒楼的二楼,找到了正在生闷气的范东成。 钱叔深深低头:“少爷,老爷让您立刻回家。” “不回。” 范东成是独子,自小被宠惯了,对于老爹的命令也有些不以为然,他对钱叔翻了个白眼,开口道:“我现在有事情要忙,你回去告诉爹,就说我过几天再回去看他。” 钱叔微微摇头,叹了口气。 “少爷,老爷说了,就是把您的腿打断,抬也要把您抬回去。” 说罢,这个姓钱的仆人对着身后挥了挥手,七八个家丁围了上来,把范东成围在了中间,然后硬生生把范东成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范大公子哪里受过这种气? 他恶狠狠的瞪了一众家丁,叫嚷道:“要造反啊!” 无奈这些家丁这会儿根本不听他的,十来个人很轻松把范东成带下了楼,抬进了范家的马车里,然后马车缓缓开动,朝着范家开去。 书童“全福”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自家少爷被“抬走”,他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挠头跟了上去,没有执行自家少爷的命令,找人去府衙告状。 …… 范家作为江都头一等的士族,宅子自然位于主城区,也就是距离县衙府衙都不算远,很快,范大公子就被一众家丁带回了范家,“押”到了范老爷面前。 见到了老爹,范东成仍然有着不以为然,他懒洋洋的对着老爹低头作揖,然后问道:“爹,您找我什么事啊?儿子在外面有事情忙呢。” “你在忙什么?” 范老爷原本是背对着范东成的,听到他这句话,已经有了不少白发的范老爷缓缓回头,冷冷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开口道:“你这孽障!你在忙着给我们范家刨坟吗?!” 范老爷这句话说的很重,重到即便是范东成,也吓得跪了下来,他抬头看向老爹,还有些没有搞清楚状况。 “爹…儿子做什么了…您生这么大气?” “就是因为不知道你做了什么,老夫才这样生气!” 范老爷气的咬牙切齿,从袖子里掏出范侍郎连夜寄回来的书信,直接甩到了范东成脸上,怒声道:“你五叔连夜寄回来的信,你自己睁开狗眼看看,他写了什么!” “你五叔说,再放任你胡闹,我们范家以后连江都都待不下去了!” 范老爷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咬牙道:“孽障,你说,你这几天不着家,到底在外面干什么?!” 范东成跪在地上,脸色有些发白,说不出话。 “好!” 范老爷冷冷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你不说是吧,你五叔就在路上,晚上就能到家,你到时候跟你五叔说罢!” “不可能啊…” 范大公子脸色又苍白了一分,他跪在地上,喃喃自语。 “我…我没有自己干,我找了人的,他们不可能查到我身上…” “而且…” 范大公子抬头看向自己暴怒的老爹,表情里带着一丝惶恐,一丝不解。 “而且一个沈七而已,怎么可能惊动五叔…” 三江啦!!! 再过一个小时换榜,这本书就上三江啦!多谢各位读者老爷的支持! 起点的老读者应该知道,三江对于一本新书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本书能走到现在,感谢读者老爷,感谢编辑大大! 今天大概算了算,一转眼写书已经五年左右了。 五年前刚入行的时候,作者二十四岁,充满激情,首订五十七的书也咬牙写了两百多万字。 一转眼,马上三十的年纪了。 马上要成家,还没有立业… 因此格外需要各位读者老爷的支持! 本书大约在下周五,也就是六月三号上架,希望各位衣食父母们不吝订阅一下…… 嗯,这本书上架后会勤快一点,上架当天保底五更,后面保底三更! 这本书新书期的时候,厚颜要了几位大佬的章推,现在终于勉强三江了,感谢诸位大佬…现在推一下各位大佬的书,朋友们有兴趣的可以去看一下! 第一本《家父汉高祖》,今年历史爆款,非常好看!狼巨的书,我跟他以前是同期,一转眼狼巨已经起飞,小漫还在原地踏步… 第二本《我在春秋做贵族》,荣誉巨的书,历史类的前辈了,这本书成绩也非常好,喜欢先秦的可以去看一下! 第三本傲骨巨的《大人,得加钱》,清朝书,乾隆朝的,也是今年清朝历史文里成绩最好的一本,喜欢清朝的可以去看一下! 还有两本朋友的新书,一本晴空巨的《挽天倾:从秦二世开始》,穿越到诸多亡国之君身上,力挽狂澜! 还有一本《文娱腾飞》,写都市内娱的,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移步一观! 小漫再次感谢各位读者大大的支持!!! 《靖安侯》三江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章 刨根 范东成的确是有些小聪明的在身上的。 比如说,一般人如果有什么对头,他只会想着对对头本人下手,而范东成却能想到通过五童子互结,来按死沈毅的前途。 而且在做事之前,他已经想好了这件事可能会导致的后果,作为士族子弟,他很清楚科考这东西非常严肃,不容亵渎,因此整件事情当中他都没有直接出面。 不管是事先挑唆引导严明礼舞弊,还是事后找人告发严明礼,从头到尾范东成都没有直接参与,为了撇清关系,他甚至没有让自己身边的跟班参与,而是通过一些地头蛇,找了几个江都本地的青皮来做这件事。 范东成在做这件事之前,甚至想到了书院的反应。 严明礼是书院的人,一旦出现了舞弊案,书院的第一反应一定是把事情大事化小,这样事情就不会闹大,在尽量减少事件影响力的情况下,衙门不会去查严明礼背后有没有撺掇引导,也不会有人去查举发的人背后是不是有人。 事实上,范东成设想的并没有什么问题。 严明礼的事情,江都县衙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捂住,这件事的影响力会被做到最小,县衙也不会光明正大去查严明礼舞弊案,衙门的官司更不会牵扯到他范大公子身上。 从这点来看,范东成把江都地方官场与书院的关系,了解的很透彻,但是他只看到局部,却看不到整体。 他只看到身在江都的甘泉书院,却看不见江都的甘泉书院,只是甘泉书院的冰山一角,只是甘泉书院露在外面的很小一部分! 这就是有小慧而无大智。 不过范东成虽然跋扈,但是心里毕竟是怕老爹的,在范老爷的逼问之下,他很快低头认了怂,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范老爷越听脸色越黑,听到最后实在忍不住,走到范东成面前,狠狠一个嘴巴。 巴掌声响亮。 范老爷怒气未平,气的面孔扭曲:“让你进书院,去亲近陆山长,结交他家的独女,你就是这样亲近的?!” 范东成用手捂着脸,有些惶恐的看向自己老爹:“爹,就是因为您交代过要结交陆小姐,那沈七横插一脚,儿子才实在气不过,想给他使个绊子…” 说到这里,范东成的声音里已经带了一些颤音。 “不过您放心,这事儿子做的很干净,就算衙门去查,也查不到儿子头上…” “干净?” 范老爷从椅子上冷冷的看向自己的儿子,面无表情:“你以为是这是衙门口捕快办案?找不到证据是你干的,就不是你干的了?” “愚蠢!” 说到这里,范老爷心里还是生气,又上前狠狠一脚踹在了范东成的肩膀上,把范大公子踢的侧翻在地上。 范老爷冷声道:“有些事情,是要有证据证明不是你干的,那才不是你干的!” “给我滚去祠堂里跪着,今天都不要吃饭了!” 范老爷有四个女儿,但是只有范东成这么一个儿子。 主脉嫡子,还是独苗苗,从小到大家里都把他当个宝贝疙瘩,宠溺惯了,即便是到现在,范老爷也没有下死手打他。 范东成趴在父亲面前,可怜兮兮的看了一眼老爹。 “爹,那这件事…” “等你五叔回来再说。” 范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依旧黑着个脸。 “你捅大篓子了,这件事,咱们家没有能力能处理,只有你五叔能跟那些人对话,要让那些人相信,咱们家对他们没有恶意,这件事只是一个误会,不然…” 想到甘泉书院这几十年来源源不断的进士老爷们,范老爷这会儿这里也有点发毛。 “不然,就真像你五叔说的那样,咱们家连江都都未必能混下去。” 说到这里,范老爷冷冷的瞥了一眼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怒声道:“要是因为这件事误了你五叔的前程,我便活剥了你的皮!” 范大公子是范家嫡系的独子,自然不可能真的剥了他皮。 不过即便如此,范东成也被这句话吓得半死,连滚带爬的离开,跑去范家祠堂里跪着去了。 ………… 知道了前因后果之后,范老爷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半晌,他几次迈出书房房门,想去甘泉书院见一见陆夫子,消解误会,但是想了想,还是停下了脚步。 倒不是他不愿意去低头,而是他份量不够,很难真正与甘泉书院对话。 要等到老五范俢范侍郎回来… 好在建康距离江都实在是很近,再加上范侍郎一路急着回来处理事情,吩咐车夫一路快马,到了傍晚时分,马车就已经到了江都。 本来范侍郎这种级别的官员回乡,当地官员是要一起出城迎接,并且设宴款待的,但是范侍郎这一次来得及,而且又有事情,便没有通知江都地方官府,而是悄摸摸的进了江都城,一路来到了范家门口。 范老爷下午时分就在门口等着了,见到范侍郎的马车之后,他迈步迎了上去,然后就看到两鬓带着零星白发的范侍郎,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下了马车之后,范侍郎站在原地,对着范老爷拱手作揖:“大兄。” 范老爷叹了口气,上前拉住自己兄弟的衣袖。 “身在江都,没能给你帮上什么忙,反而给你惹了麻烦,真是对不住你了。” “话不能这么说。” 范侍郎对着范老爷笑了笑,开口道:“前些年,大兄已经帮了小弟许多了。” 范侍郎能够在朝堂上青云直上,单靠业务能力肯定是不行的,背后也需要有人打点关系,而当时正是范家的全力支持,才让他这些年官路畅通。 兄弟俩很快进了范家的大门,在偏厅坐下,奉茶之后,范侍郎看向自己的兄长,问道:“东成呢?” 赵昌平深夜到访之后,范侍郎大概就明白了江都的哪一个后生惹了事。 他在江都的子侄辈虽然不少,但是真正地位高的也就只有范东成一个,能够有资格惹到书院的,大概也就这么一个。 “被我罚去祠堂跪着了。” 范侍郎点了点头,又看向范老爷,开口道:“大兄,小弟想要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大兄已经知道了,还是要小弟去问东成?” “我知道了。” 范老爷苦笑一声:“我来与你说罢。” 说着,范老爷把事情前后经过大致说了一遍,然后微微叹息:“事情大约就是这样,逆子在背后主导严明礼舞弊,后来又找人去县衙告发,多半是这件事情惹恼了甘泉书院,京城书院的s才会去找到你。” 听完范老爷的话,范侍郎眉头深皱。 他看了自家大哥一眼,也跟着叹了口气。 “东成这一次,惹的麻烦不小,他这么干…” “等于是在刨甘泉书院的根啊…” 第八十一章 范家的狠人! 这天晚上,范侍郎在范府里,与自己的兄长范老爷秉烛夜谈,然后又去了一趟范家祠堂,与范东成一起祭拜了祖宗之后,亲自交代了一番自己这个侄儿。 第二天一早,天色刚亮,熬了夜的范侍郎便早早起身,洗漱过后简单吃了点早饭,便带着满是黑眼圈的范大公子上了马车,马车一路出城,来到了甘泉书院门口。 紧接着,范侍郎让范东成去递上自己的名帖,求见书院的陆山长。 堂堂六部侍郎亲自登门,即便是陆安世也不好怠慢,收到了拜贴之后,也亲自到门口,把范家叔侄俩迎了进来。 这个时候,江都县衙依旧死死捂住严明礼的事情,江都府衙也对这件事置若罔闻,因此书院里的人也不知道严明礼作弊。 即便知道了,也不可能把严明礼作弊的事情跟范家叔侄俩联系起来,因此对于这叔侄俩的到来,书院也没有引起太大的轰动。 甚至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中年人,乃是当朝的刑部侍郎,几乎位比九卿的大人物! 见到陆安世之后,范侍郎主动上前,对着陆山长拱手行礼,满脸笑容:“上一次与夫子见面,一转眼已经过去五六年时间了,五六年时间过去,夫子风采不减,真是让人艳羡。” 说到这里,范侍郎顿了顿,自嘲一笑:“不似我俗务缠身,这几年不仅白发益增,髀肉也长了出来,已经愈发老了。” 陆安世脸上也带着淡淡的微笑:“山野之人而已,自然得了几分清闲,不似侍郎,身担朝廷重任。” 至此,两个人客套话就说完了。 范俢回头看了一眼躲在自己身后的侄子,沉声道:“东成,你也是甘泉书院门人,还不来拜见山长?” 范东成连忙上前,作势就要对陆安世下跪,陆夫子侧过身子,淡然道:“书院庙小,容不下范公子这样的大佛,陆某更不敢有范公子这样的门人。” 范东成做的事情,即便是好脾气的陆夫子,心里也十分生气。 因为他范东成也是甘泉书院的学生,尚且没有被开革出去! 有这一层身份,竟然要自污门庭,简直就是欺师灭祖了! 范东成站在原地,跪也不是,站起来也不是,很是尴尬。 一旁的范侍郎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他看向陆安世,微笑道:“想来夫子与吾儿之间有些误会,这里人多,不方便说话,夫子能否找个僻静之处?” 范东成是范侍郎的大侄子,在这个时代称呼一声“吾儿”,再正常不过。 陆夫子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点头:“二位跟我来罢。” 事情既然发生了,总要有一个解决的办法,如果直接跟范家翻脸,那么别的不说,严明礼作弊的事情肯定就捂不住了,而且范家的姿态很低,范侍郎甚至亲自从建康赶了回来,这就有了沟通的余地。 陆夫子在前面带路,叔侄俩跟在他身后,很快进入到了陆安世的书房里,陆夫子径直走进自己的书房,叔侄二人一前一后跟了进去。 等范东成也走进去之后,范侍郎默默回头关上了房门,然后微微沉声道:“跪下。” 范东成二话不说,直接扑通一声,跪倒在了陆安世面前。 陆夫子只是微微皱眉,并没有多说什么。 范侍郎抬头看向陆安世,缓缓叹了口气:“夫子,事情的前因后果,范某已经清楚了,这件事是东成的不对,事情已经出了,责任我们范家也会担起来。” 范侍郎缓缓说道:“无论如何,那个姓严的后生,都不可能作弊。” 这句话的意思是,严明礼不管作弊不作弊,都不会作弊。 范东成派去告状的三个人,统统都是诬告。 至于他们递交的证据,也统统都是假证据。 这件事情牵扯到的所有人,包括严明礼,严家,以及给严明礼代笔的那几个读书人,还有县衙出卖考题的吏员等等所有人。 只要牵扯到其中,范家都会打理好。 能处理的,范家会处理干净,处理不了的,范家会想办法让他彻底干干净净。 作为刑部侍郎,范俢有说出这句话的资格,他在刑部做事接近十年了,手底下办案子的能人不知道有多少,只要他愿意,这桩案子会变得干干净净,任何人都查不出半点蛛丝马迹。 陆夫子没有说话,而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淡淡的看了范侍郎一眼,开口道:“事情已经闹到了县衙去,县衙里有人知道了,府衙那里应该也会知道…” 范俢微微一笑。 “夫子,本官回乡省亲,按理说应该跟当地的地方官见一面,不过昨日回来得急,还不曾与江都府尊见过面,等今天最迟明天,范某去与陈府尊吃顿饭,把这件事跟他提一提。” “到时候…” 范侍郎缓缓说道:“江都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朝廷那里更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 陆夫子伸手,给范侍郎倒了杯茶,然后他抬头看向范侍郎,突然笑了笑:“谁说江都没有人知道?范家便知道。” 这句话的意思是,担心范家将来会拿书院遮掩舞弊的事情,反过来要挟书院。 “夫子多虑了。” 范侍郎微笑道:“这事前后都是我范家去做,息事宁人,也是我范家去息事宁人,与书院没有关系,书院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严明礼作弊。” 陆夫子默默抬头,看向范侍郎。 “恐怕一个范家的名声,抵不上书院的百年清誉罢?” 这件事情虽然范家去做,但是范家毕竟与书院有了“交易”,假如范家自爆,还是可以把这件事情翻出来。 范侍郎似乎早料到了陆安世会这么说,他在袖子里摸索了一会儿,然后摸出了一张信封,递在了陆安世桌案上。 陆夫子皱眉:“这是?” 范侍郎面色平静:“吾兄早年御下不严,家里的家丁曾经失手打死过一户佃农,事后家里使了点关系,把这件事遮掩了过去,这是吾兄与当时江都知县互通的书信。” 这是互换把柄。 范侍郎看向陆安世,微笑道:“这样一来,夫子应该可以放心了罢?” 范侍郎笑得很亲和,看起来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但是这个笑容,却让陆夫子有些毛骨悚然。 因为他太狠了。 这个把柄,看起来很致命,但是最多拿着它去告范老爷,跟范侍郎全然没有什么干系。 陆夫子看向自己眼前的书信,沉默了许久,然后声音有些沙哑:“失手…打死了一户人?” 一户人,不是一个人。 “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范侍郎叹了口气:“家里的家丁不懂事,吾兄已经重重责罚了他们。” 陆夫子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他沉默了许久,最终侧过身去,不去看着叔侄俩,也不去看那封平平无奇的书信。 “范东成今后,不能继续留在书院读书了。” “这是自然。” 范侍郎叹了口气,开口道:“出了这档子事,范某也不好意思将他留在书院了,这孩子自小被大兄宠坏了,有些顽劣,我准备将他带到京城去,先丢进国子监里,然后带在身边几年,希望能让他改邪归正。” 说到这里,范侍郎看向陆夫子,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什么事。 “对了夫子,听说东成这一次做蠢事,是因为一个叫做沈毅的学生,请夫子将这位沈公子请出来,我让东成向他当面道歉。” 范侍郎这句话,说的温文尔雅,但是在陆安世听起来,却有着毛骨悚然。 他有些僵硬的摇了摇头, “这……不必了。” 范侍郎皱眉:“夫子,不道歉不合适罢?” 陆安世终于抬头,看了一眼这位刑部侍郎,然后缓缓摇头。 “沈毅是陆某的学生,陆某说不必就不必。” 第八十二章 敢不敢要! 甘泉书院虽然本钱雄厚,但是范侍郎毕竟是六部侍郎,范侍郎既然亲自带着侄儿登门道歉,姿态就已经放的足够低了。 在这种情况下,甘泉书院已经很难再与范侍郎翻脸,或者说,就算陆夫子执意要跟范家撕破脸皮碰一碰,建康京城里的“甘泉派”们,也未必会同意。 所以,陆夫子只能见好就收。 或者是,不得不如此。 这人世间,除了不共戴天的大仇之外,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妥协的,而所谓政治,说穿了也就是互相妥协而已。 但是对于范侍郎提出想要见沉毅,陆安世并没有答应。 虽然陆夫子只见过这位范侍郎几次,但是通过这一次谈话,陆夫子可以明显感觉到,范侍郎虽然看起来随和,但是内心却有些阴鸷,虽然以他六部侍郎的身份,不可能亲自对沉毅下手,但是在这种时候,能避一避当然要避一避。 毕竟在陆夫子看来,沉毅年纪也不大,如果沉毅到了现场,与范侍郎有什么冲突,他这个书院的山长还真的很难保住沉毅。 甚至为了让范侍郎有所顾忌,陆夫子还当着他的面,承认了他与沉毅之间实际上不存在的师徒关系。 范侍郎闻言,微微有些诧异的看了看陆安世,然后笑道“据我所知,这位沉公子目前还没有功名,难得夫子竟然收了个白身为弟子。” “陆某回乡教书,是为了教化江都百姓,与功名无关。” 范侍郎闻言,呵呵一笑“夫子这话说的是,可有些时候,功名便是教化。” 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的看了陆安世一眼。 这一个眼神,颇多含义。 彷佛是在说,你们甘泉书院,就是天底下最重功名的地方,不然这一次也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县试,全体跳脚。 陆夫子并没有理会这个眼神,而是缓缓说道“对于有些人来说可能是,但是对陆某来说,功名是功名,教化是教化。” “圣人当年周游列国,教化天下的时候,心里可没有功名二字。” “圣人周游列国时,心里便未必全然没有功名,经世济民与功名并无冲突。” 范侍郎呵呵一笑,看向陆安世“夫子非是圣人,还是不要替圣人言志为好。” 说完这句话,范侍郎对着陆安世拱了拱手,开口道“范某今日冒昧叨扰,得罪之处,还请夫子海涵。” “昨天刚回江都,现在城里还有许多事情,说不定府衙县衙的请柬都已经送到了家里,俗务缠身,便不打扰夫子清净了。” 陆夫子深呼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对着范侍郎拱手还礼“我送侍郎。” 就这样,陆夫子一路将范俢叔侄俩送到了书院门口附近,等到着叔侄俩上了马车,陆夫子默默注视二人远走,良久之后,这位书院的山长才眯了眯眼睛,转过头去,回到了自己的书房。 到了自己的书房之后,陆安世坐在椅子上出神许久,但是始终没有去看桌子上那封信。 过了不知道多久,陆夫子心中终于有了决断,他微微低头,开口道“全德,去外面喊个话,让沉毅来见我。” 全德全名陆全德,是陆安世家里的老仆,早年是陆安世的书童,后来便在陆家做事,终生未娶。 这会儿,陆全德正在书房里给陆安世送茶,闻言连忙低头,下去帮陆安世叫人去了。 没过多久,正在温书的沉毅沉七郎,便被叫到了陆夫子的书房之中,他见到陆夫子之后,连忙低头“先生找我?” 陆安世这会儿正在翻书,听到了沉毅的声音之后,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开口道“坐。” 沉七老老实实坐下。 陆安世没有看声音,只是澹澹的说道“范家的范侍郎刚才来了。” 沉毅眼皮子跳了跳。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张简这种县尊就已经是大到没边的天老爷,六部侍郎这种存在,根本是他没有办法触及的人物。 “学…学生听说了。” 其实书院里并没有穿范侍郎到来,只是说范东成范公子,被一个中年人领着一起到了书院,然后进了陆安世的书房里。 而范侍郎的身份,是沉毅猜出来的。 他被范东成威胁之后,便很快想到了这件事情会闹大,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短短两天时间,那位远在京城的刑部侍郎,便亲自回到了江都,并且来到了甘泉书院。 陆安世“嗯”了一声,然后缓缓说道“这件事情,暂时就告一段落了,严明礼那边,由范家去收尾,没有人会知道他舞弊的事情,不过…” 陆夫子沉声道“他毕竟做了,这件事情过后,书院会找个由头把他开革出去,并且不会再给他作保府试,以后他考不考科考,都与书院没有关系了。” 对于这个处理结果,沉毅并不意外。 他虽然没有决策权,但是站在陆安世的角度来考虑,或者说站在范家的角度考虑,这么处理也是合情合理。 毕竟沉毅总不能指望因为一桩小小的县试舞弊桉,甘泉书院上下众人便一起撸袖子替他打死范家。 这不现实。 而且…他准备将来亲自撸袖子打死范家。 “先生英明。” 沉毅脸不红气不喘的拍起了马屁“如此一来,书院清誉无损,我等四人也不会受到牵连,影响科考。” 陆安世“嗯”了一声,然后看向自己桌子上那个厚厚的信封,默默的说道“书桌上的东西,你…拿起来看一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缓缓说道“这东西你看完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如果你看完之后有勇气拿着,我便把它送给你。” 陆安世这番话,说的云里雾里,沉毅自然听不明白。 不过他胆子大,闻言也不犹豫,从书桌上拿起这个信封,又从中抽出了四个小信封。 沉毅坐在陆安世对面,很有耐心的拆开第一个信封,从头到尾认认真真,逐字逐句的细看。 看完第一封信之后,声音眼神之中还有些迷茫。 看完第二封信第三封信之后,他便开始微微皱眉。 等到第四封信看完,沉毅抬头看向陆安世,咽了口口水。 “先…先生,范谦是…” 陆夫子面色平静“范家家主,范东成的父亲,也就是如今江都城里的范老爷。” 听到这个在意料之中的回答,沉毅再一次咽了一大口口水。 他下意识的把手中的书信丢到了桌子上,如同被电到了一般。 这东西…对现在的他来说… 太危险了! 陆安世缓缓说道“你不敢要这东西是好事情,说明你心里还有一些畏惧之心。” “我一会儿便把它收起来,将来你若是再来找我要,我也不会给你。” 沉七郎深呼吸了一口气,脸色阴晴不定,他似乎是在跟陆安世说话,又似乎是在喃喃低语。 “一…一户人家七口人啊…” 第八十三章 抱腿成功! 老实说,这几封信上记载的内容,哪怕句句属实,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 就算官府真的查实了,也没有太大干系。 顶天了,就是范家推出一个忠仆出来顶罪,不仅范俢范侍郎安然无恙,就连范谦范老爷,恐怕也很难被波及到。 不管是陆安世,还是范侍郎都深知这一点,因此范侍郎才会这么痛快把范家这个“把柄”交给陆夫子。 七个佃农而已。 在后世可能是顶天的大事,但是在这个时代,只是一桩不起眼的小事情,不要说是范侍郎这种通天的大人物,就是一个县的县尊,都可以轻易抹平这件事。 就连陆夫子,也知道这东西最多也就是能坏一些范家的名声,坏不到范家的根本。 陆夫子也没有天真到这东西能够扳倒范家,他之所以要把这东西交给沈毅,是想看一看沈毅对这件事的态度。 如果沈毅将来会站在范家的对立面,那么这封伤害不了范家根本的书信,就可以变成对范家出手的“第一击”。 陆夫子这是要看沈毅的态度。 七条佃农的人命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哪怕是在陆夫子看来,都不是那么重要,但是却让拿着这几封信的沈毅,身子微微颤抖。 他并不是害怕,而是震惊。 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他虽然接收了沈毅的所有记忆,甚至容纳了沈毅一部分的思想,但是主导这个灵魂的,还是那个现代社会的沈毅,那个白手起家的沈老板! 在沈老板这个现代的灵魂看来,一家七口死于非命,疑似被人活活打死这件事,实在是… 太震撼了! 他来到这个时代,接触到的唯一一桩命案,是陈清的命案,当时的沈毅自以为已经接触到了这个时代的所有黑暗面,但是看到这几封信,顿时有了一种让他如坠冰窟的感觉… 黑…太他妈的黑了! 沈毅这会儿,不止是对范家人的行为赶到震惊,也对自己的经历感到深深地害怕… 此时此刻,他才切切实实的感受到,自己当初在县衙里,的的确确是命悬一线,一不小心就死了,而且是像这户佃农一样,死的无声无息,合理合法! 甚至后面范东成扬言要他好看的时候,他当时也以为最多就是被打一顿,现在想来,如果那时候真的被范东成的人堵在野地里… 后果恐怕会不堪设想。 沈毅站在原地,呼吸有些急促,久久没有说话。 陆夫子打量了一番沈毅的表情,以为这些书信吓到了这个后生,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微微叹了口气:“罢了,这些东西对于你这个年纪来说,的确有些不合时宜,你把书信放下,回去温书,准备府试罢。” 沈毅终于回过神来。 他默默低头,把这些书信一封一封装好,然后塞回那个大信封里,又把这个大信封,塞进了自己袖子里。 他抬头看向陆安世,面色严肃:“先生,这东西学生收下了。” “先生的意思,学生明白,将来如果有机会,学生一定替这一家七口讨个公道!” 听到沈毅这句话,陆夫子站在原地,他看了看沈毅坚定的表情,幽幽叹息:“我少年时,性情刚正,嫉恶如仇,与你现在一般无二,只可惜后来,在尘世里滚了几遭,不知怎么,从前的一身正气,已经消弭了七七八八,如今只剩下明哲保身四个字了。” 说到这里,陆安世看向面前的少年,缓缓说道:“沈毅,你愿意拜我为师么?” 听到陆安世这句话,沈毅心里一震。 他抬头看了一眼陆安世,然后二话不说,直接跪在了地上,对着陆安世叩首道:“弟子沈毅,拜见恩师!” 这种大腿不抱,那就是傻子! 陆夫子没有说话,而是自己找了把椅子,默默坐下,然后开口道:“你没有功名在身上,我公然收你做学生,书院里那些秀才举人都会不高兴,今日我就坐在这里受你一杯茶,来日等你中了秀才,回到江都,再公开拜师。” 以陆安世的身份,不要说是秀才,就是举人乃至于新科进士,说不定都想拜入他的门下!现在他承诺沈毅只要中秀才就可以拜师,已经是给沈毅开了天大的“后门”。 沈毅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二话不说,从地上爬了起来,端起书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然后双手捧在手上,再一次跪在了陆安世面前,双手奉茶。 “恩师喝茶。” 陆安世端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接过沈毅的这杯茶,然后抿了一口,把这杯茶放在了一旁的小桌上,起身把沈毅扶了起来。 “七郎起身罢。” 陆夫子看向沈毅,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从今日起,你我便是师徒了,等你从建康回来,为师便给你取一个表字。” 父母赐名,老师赐字,沈毅现在十六岁,本来要到二十岁加冠才有表字,不过如果他中了秀才,有了功名,老师就可以提前给他取表字了。 沈毅对着陆安世微微低头,行礼道:“多谢恩师。” 这个时候,沈毅心里已经踏实了很多了。 不管怎么说,有这么个“大儒”兼教育界,科举界大佬做老师,他将来科场之路将会顺畅许多。 而沈毅对于科场的要求并不高。 他并不苛求什么一甲探花,榜眼,探花之类的美名。 科举对他来说只是进身之阶,对于他来说,哪怕只有一个三甲同进士出身,让他有资格踏进官场,那么就足够了! 有这么个老师在,虽然不能保证他一定中进士,但是各种“考试资料”肯定是不会缺的,考试的时候说不定碰到甘泉派的前辈们主考,到时候随便摘录前辈们曾经作品上的句子写上去,说不定就能混个三甲进士。 “好了。” 陆夫子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开口道:“刚考完县试没多久,这几天又折腾范家的事情,想来你也累了,今天就到这里,你回去罢。” 说着,陆夫子顿了顿,然后看向沈毅,开口道:“不过最近几天,你就不要出门了,刚才范侍郎在这里,说想要见你一面,让范东成给你道歉,我没有同意…” 陆山长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他毕竟是当朝的侍郎,我拿他没有办法,这件事只能就告一段落,他身上有差事,过几天应该就会带范东成离开江都返回建康,等他们走了,你再去江都城里活动。” 听到这番话,沈毅微微有些诧异。 “老师,范东成要去建康?” “嗯。” 陆夫子缓缓说道:“说是要去国子监读书。” 小老头眯了眯眼睛,闷声道:“建康可不比江都,国子监里有的是狠角色,他到了建康之后,应该就会老实多了。” 沈毅没有说话,而是目光闪动。 他考完府试之后,也会去建康。 到时候… 沈毅心里一个念头闪过。 说不定…可以与范东成在建康重逢。 第八十四章 开除 范侍郎叔侄俩离开书院之后,沈毅便按照陆夫子的吩咐,老老实实的在书院躲了几天。 毕竟他可不想现在就跟一位六部侍郎有什么正面冲突,而且这会儿他如果见到范侍郎,肯定是要给人家下跪磕头的。 沈毅并不想给范家人磕头。 沈毅在书院里待了五六天之后,回乡省亲数日的范侍郎,终于动身回了京城。 这个时代因为交通不方便,一般官员回乡探亲,时间都是以月计算的,有些还会在老家过几个月乃至于半年时间,才会回京上班。 但是范侍郎并没有在江都久待。 或者是他不能够在江都久待。 一来是因为江都距离京城太近,随时都可以回来,而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会儿朝廷正在紧要关头! 在上一次杨相国公然上书“告老”之后,那位年轻的小皇帝,已经开始慢慢接手朝政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 之所以有这个说法,是因为不管是朝廷,还是衙门,甚至是地方上的书院,铺面,新老板上任之后想要说话有份量,说话顶用,那么第一件事就要任用亲信。 这个时候,是一定要任人唯亲的。 只有任人唯亲,才能最短时间内接手“公司”,从名义上的一把手,变成实际上的一把手。 皇帝也不例外。 小皇帝既然要接手朝政,那么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换掉一批大臣,再升上来一批大臣。 这样一来,朝廷才会变成新朝。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范侍郎这种相对年轻的侍郎,是最有机会被小皇帝拉上去的,事实上,从上一次小皇帝在大朝会上喷了杨相国之后,到现在几个月时间里,朝堂上已经有很多大陈“由龟转鹰”了。 这其中,就包括范侍郎。 范侍郎并不指望着皇帝陛下能把他一口气拉到六部尚书,或者是什么宰相的位置上,以他刚干三年侍郎的资历,也不太现实。 只要皇帝陛下,能够把他从刑部提拉到上三部,也就是礼部,吏部,户部之中,依旧做侍郎,他便心满意足了。 至于兵部… 范侍郎想都没想想过。 大陈的兵部,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衙门,在兵部做事情,要如履薄冰,一不小心惹恼了天子,是要掉脑袋的。 在这个充满了机遇的时间点,范侍郎自然不能在江都度假,虽然好几年没有回江都老家,但是他也只待了五天,就会京城上班去了。 范侍郎走了,沈毅也松了口气。 他心里明白,只要自己躲着范侍郎,身为堂堂六部侍郎的范俢,是不屑于暗中对他做什么手脚的。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范侍郎走的当天,沈毅收到了一封信。 一封范东成寄过来的信。 信里的内容并不复杂,大意是取笑沈毅辛苦读书,至今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有,而他却已经要去建康国子监做监生了。 潜台词就是,沈毅再怎么扑腾,也会被他永远踩在脚下。 大陈的国子监生,一部分是王侯贵胄以及士大夫的后人,叫做荫监,还有一部分是贡监,意思就是比较出色的“做题家”,会被送去国子监特殊培养。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举监,例监等等,五花八门,其中充满了利益纠葛,很难讲三句话说的清楚。 国子监生可以走正常科考的流程,也会有一些特殊的渠道可以做官,反正不管怎么,进了国子监,理论上来说前途肯定比沈毅这种“童生”要远大许多了。 对于这种幼稚的挑衅书信,沈某人只看了一眼,便随手丢进了火盆里。 多看几眼,就是对他智商的侮辱。 范家叔侄俩既然已经离开了两步,那么沈毅暂时就不用理会范家的事情,而是要把目光放在即将到来的府试上。 县试府试因为是三年两次,因此时间并不固定,考试的时间由学官们提前一个月公示,不过临决定日期之前,县衙还是要跟府衙沟通一下的,毕竟县试不好定在府试后面。 一般来说,是知府先订好府试的时间,然后分发到下面诸县,县衙拿到了府试的时间之后,再去订县试的时间。 往年县试府试一般是在春天到春夏之交举办,不过陈府尊酷爱秋天,便把府试定在了深秋十月,因此江都的县试也不得不在九月办完。 今年江都府试,定在了十月二十九,据说是陈府尊找人推算的黄道吉日,大吉考学。 对于这一次府试,陈府尊还是很重视的。 因为这是他到任江都以来的第一届府试。 他是去年到任的江都,虽然已经到任一年多了,但是去年他到江都的时候,江都的府试已毕,陈府尊并没有赶上主持去年的府试。 而今年因为粮价的事情,陈府尊已经被朝廷罚了俸禄,这一次府试,自然要办得漂漂亮亮的,给自己挣回来几分政绩。 所谓办的漂亮,自然是指江都府府试录取的学子,考取秀才的数量。 秀才的数量多,就说明当地父母官有“教化之功”。 时间一天一天逼近,转眼间县试已经过去了十天时间,距离府试也只剩下了二十天。 而已经在书院温书十来天的沈毅,此时心里却有些激动。 因为…明天县试就要发案了! 尽管两世为人,尽管对县试颇有把握,但是在这种即将揭晓考试结果的关头,沈毅心里还是有些难以控制的激动。 一整天时间,他都没有能够看的进去书。 到了下午的时候,沈毅便放下了陆夫子交给他的一本《集注》,跟小弟沈恒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背着手,在书院里闲逛。 刚逛了两圈,就看到甘泉书院的学子们,三三两两聚拢在一起,正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什么。 沈毅有些好奇,正好看到了一个“同班同学”,便上前询问:“程师兄,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姓程的学长,已经二十岁出头,考了两次科考,县试府试都过了,但是两次都卡在了院试的环节,至今没有通过院试,拿到秀才功名。 程师兄看了看沈毅,有些好奇:“沈师弟不知道?” 沈毅摇头。 “这几天秦先生布置了三篇策论,又给了几本文集,有些还是要背的,背的我头昏眼花,书院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确实不知道。” “师弟还真是刻苦。” 程师兄笑了笑,开口道:“咱们书院今年参加县试的同窗们,我看县试之后都在四处瞎玩,恐怕要等到发案之后,过了县试的才会用心温书,看来沈师弟已经有十足把握通过县试了。” “哪有什么把握啊。” 沈毅谦虚的笑了笑:“反正多看看书总不是坏事,对了师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 程师兄开口道:“今天上午,咱们学堂的严明礼,冲撞了书院的谢先生,据说惊动了山长,山长十分生气,要把严明礼开革出书院。”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严明礼虽然不怎么用心,但是毕竟是咱们学堂的,秦先生正在山长那里求情呢。” 第八十五章 发案 严明礼被开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虽然他作弊的事情没有传开,被甘泉书院联合范家给捂住了,但是他毕竟是干了这件丑事,也被陆夫子记在了心里。 事实上,十天前范侍郎来过之后,陆夫子就可以开除严明礼了,之所以一直等到现在,是陆安世尽量想把这件事情的影响降到最低,同时与县试的时间拉开,以防外人把开除严明礼的事情与县试联系在一起。 不要说是冲撞师长了,就是左脚踏进书院,都有可能会被开除。 而且那位谢先生… 谢先生也是进士出身,虽然只是三甲同进士,但是在民间这个“学历”已经非常厉害了,事实上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作为院长的陆安世,一心琢磨学问,并不怎么管书院的事情,书院的大小事务,都是这位谢先生以及另外一位姓陈的先生在打理。 这两个人,可以说是甘泉书院的“常务副院长”了。 值得一提的是,当初陈清案发生的时候,书院里就是这位谢先生在主事,县衙的人到书院,也是跟谢先生沟通,并没有第一时间知会陆安世。 而谢先生当时比较利害,考虑影响之后,最终没有过问这件事,而是任由书院把沈毅带走,让书院从这件事里抽身,没有继续过问。 谢先生虽然没有收范家的钱,也没有收县衙的好处,但是他当时的不作为,让沈毅几乎丢掉了性命。 而严明礼作为秦先生的学生,没有冲撞秦先生,也没有冲撞陆山长,反而冲撞了这位“谢副院长”,很显然这件事是陆夫子提前安排好的,目的就是找个理由把严明礼给踢出甘泉书院。 踢出书院,只是第一步。 严明礼这一次的所作所为,可以说是让整个甘泉书院上下都极其被动,甚至惊动了京城的户部尚书,严明礼被开革出书院之后,即便书院不报复严家,严明礼这一辈子也都与科考无缘了。 别的不说,只要今日书院把他冲撞师长被开除的事情张贴告示,布告出去,严明礼这人在江都的名声就算是彻底毁了。 冲撞师长,也是不孝。 听到了程师兄这番话之后,沈毅先是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微微一笑,开口道:“竟然有这种热闹,那我怎么样也要去看一看。” 说着,沈毅又向程师兄问了严明礼现在所在的位置。 “在明义院,谢先生的住处。” 程师兄给沈毅指明了方位,然后对沈毅笑着说道:“师弟从上一次遭难之后,性子变了不少,从前你可是从来都不会去凑这种热闹的。” “人总是会变得嘛。” 沈毅对着程师兄挥了挥手,朝着甘泉书院的明义院走去。 等他到了明义院,就看到已经有不少人围观,在院子的中央,一个脸上长了不少青春痘的书生跪在地上,深深低头。 很显然,这就是严明礼。 县试舞弊的严明礼。 而他,是跪在谢先生的门前。 谢先生的书房里,还能听到几个人的对话声,有陆夫子的声音,也有秦先生的声音,还有一个中年人在说话,显然是这件事的主角谢先生。 沈毅站在最前面,听了一会,实在听不清楚里面再说什么,便索性不再去听。 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严明礼,心里暗自摇头。 这人,心里实在是没有十三数。 这件事情,秦先生或许不知道因果,但是严明礼本人,却是心知肚明了,他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为什么向来温文尔雅的陆山长,会对他发这么大的火。 到了这个地步,只要心里有点数,应该光棍一些,自己站起来潇洒走人,而不是让自家先生去山长那里替他去争。 要知道,秦先生只是秀才出身。 让他去跟两个进士老爷争,其实是要莫大勇气的。 如果不是为了严明礼这个学生,秦先生平时甚至都不怎么敢在陆安世面前说话。 终于,书房里的争吵之声平息了下来,寂静了片刻,紧接着房门打开,神色有些狼狈的秦先生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他步履有些踉跄,失魂落魄。 整个过程,他都没有看严明礼一眼。 很显然,这个时候秦先生多半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沈毅见状,心里已然明白,他越众上前,搀扶住秦先生的胳膊,微微叹了口气:“老师,您还好罢?” 秦先生没有说话,就这么被沈毅搀扶着离开,一直到远离人群,走到僻静之处的时候,他才扭头看了一眼沈毅,默默说道:“这件事,七郎你也是知道的罢?” 沈毅微微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头道:“是,学生知道的。” 秦先生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然后又摇了摇头,叹息道:“教出了这么个学生,为师也没有脸再待在书院了,亏我刚才还为这孽徒据理力争。” 他脸色有些发红。 “真是丢人!” “老师,您不用多想。” 沈毅宽慰道:“这是严明礼个人的问题,跟您关系不大,再说了,事情只有很少几个人知道…” 他搀扶着秦先生,低声道:“严明礼尚且有脸跪在那里,您又何必自责?” “惭愧啊…” 秦先生老脸通红。 “书院无论如何为师是待不下去了,明日我便收拾东西,离开书院。” 这个年过四十的中年先生,长吁短叹。 “惭愧,惭愧啊…” 很快,沈毅就把秦先生送到了他在书院的住处,劝了几句之后见实在劝不动,沈毅也没有办法,只能告辞离开。 临别之前,秦先生看了一眼沈毅,开口道:“明日发案出了结果,记得送到为师这里一份。” 他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开口道:“你科场如果顺利,为师心里也能舒服一些。” 沈毅退后两步,对着秦先生深深一揖。 “先生将来无论在哪里,永远都是沈毅的老师。” ………… 次日清晨,天色还没有亮,沈毅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怎么睡。 因为今天就是县试发案的日子,他现在的感觉很是奇妙,有点像是上辈子中高考出成绩日子。 起来洗漱之后,外面的天色都还黑着,沈毅坐在床上发了会呆,又尝试着躺在床上睡个回笼觉,这一下效果倒是很好,很快沉沉睡去。 等到沈毅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人叫醒的。 “阿兄阿兄!” 同宿舍沈恒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沈恒用力的摇了摇自家兄长的胳膊,开口道:“哥,县试发案了!” “书院的师兄们都去城里看发案了,就你还在睡觉!” ps:今天不止是沈七郎县试发案的日子,也是《靖安侯》发案的日子,因为今天晚上十二点,《靖安侯》就上架了! 成绩如何,全靠各位读者老爷的支持! 十二点之后应该会更两章,然后明天白天更三章,一共保底五章! 盗版横行的年代,能支持正版 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不敢奢望大家都来起点订阅,但是衷诚的希望大家能来起点给个首订,支持一下作者! 有了支持,作品才能走的更远! 提前谢谢大家! 小漫去写十二点的更新了,我们十二点见! 么么哒! 第八十六章 三七才子 沈毅再一次迷迷糊糊爬起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 这会儿,甘泉书院里的学子至少少了一半以上。 虽然今年只有二十多个考生参考,但是大家都喜欢看热闹,县试发案无疑就是最大的热闹,不仅书院里的学子爱看这种热闹,江都城里的百姓们也喜欢看这种热闹, 沈毅兄弟俩走到县衙门口的时候,县衙门口已经人山人海。把县衙围得水泄不通。 沈毅兄弟俩挤半天都没有能够挤进去,正自苦恼的时候,沈三郎沈陵爽朗的声音传来。 “老七,老九,你们怎么才来!” 沈毅扭头看去,只见沈陵手里拿了一张白纸,正在头上左右挥动。 因为人太多,沈毅挤到沈陵面前都花了不少力气, 好容易来到了沈陵面前,才无奈的说道:“早上起的太早,一不小心睡过了,三兄不怎么也在这里?” “来这里寻你们。” 沈陵又挥了挥手里的白纸,笑眯眯的说道:“猜猜这是什么?” 沈毅眨眼,然后微笑道:“莫非是团案?” 县试发案的时候,是在一张白纸上,将取中的考号写成一个圆形, 第一名写在正中间,因此被人叫做“团案”。 “刚才从一个小娃娃手里买的。” 说到这里, 沈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没好气的说道:“这些家伙,发案之后立刻就开始卖, 就差没在发案钱卖了, 应该是衙门里有人,提前抄好的!” “去年还只卖三十文钱, 顶天了四五十文, 今年直接涨到了六十文钱, 愈发黑心了!” 沈毅目光看向了沈陵手中的白纸,伸出手去:“三兄,给我看一看?” 沈陵哈哈一笑,拉着一只手拉着沈毅,另一只手拉着沈恒。 “看什么看?你嫂子在家里准备酒菜了,咱们回家吃酒去也!” 说罢,他不由分说,拉着两个弟弟往家走。 一旁的沈恒看向兄长,微笑道:“阿兄放心罢,看三哥这个模样,你定然是中了。” 沈陵依旧卖关子不说话,三兄弟一路到沈陵家中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直到这个时候,沈陵才将那张团扇铺开,从正上方开始数,一路数到第六个。 这个位置上, 写了还算工整的五个字。 月字第七号。 这是沈毅的考号。 按照大陈的规矩, 团扇中间的是县试案首, 然后顶上的是第二名,依次往下数,这第六位的月字第七号,也就是本次县试的第七名。 看到这张团扇之后,沈毅微微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沈陵,微笑道:“三兄这个性子,还是这么喜欢开玩笑。” 沈陵坐在主位上,伸手指着沈毅的考号,大笑道:“县试第七名是月字第七号的沈七郎,吾弟可称是三七才子也。” 沈毅无奈摇头:“县试第七名,当得上什么才子?说不定府试就被刷下来了。” 老实说,这个成绩在沈毅的意料之中,但是他还是微微有些失望的。 因为按照这个成绩来看的话,这一届县试至少有六个人比他强一些,接下来还有府试,院试,即便江都县的县试水平比其他县要强,沈毅现在的名次排到院试,恐怕也就是堪堪取中秀才而已。 至于举人… 只能顺应天意了。 而之所以有这个成绩,并不奇怪。 原先的沈毅虽然读书还不错,但是并不是什么绝世天才,而现在这个沈毅,在书院里的这段时间,没事 就往城里跑,真正沉心下来读书的时间并不长。 再说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灵魂,也很难静下心来去读那些圣贤文章了。 沈陵把团案放在了桌子上,起身回了自己屋子里,不多时拿出来一本书,放在了沈毅面前,微笑道:“这是陈府尊的文集,去年江都城里就慢慢有人卖了,为兄托人弄了好几册,才算找全,你拿去看一看,对府试应该是有些好处的。” 府试是府尊主持的,录取谁也全看府尊的意思,因此揣摩考官就很有必要,去年陈府尊到了江都之后,没几个月江都的书铺里就开始卖这位府尊大人的文集了,倒不是为了拍府尊的马屁,单纯是在售卖府试的“考试资料”。 沈毅看到这份文集,心里有些感动,微微低头道:“多谢三兄费心了。” “又说这种见外话。” 沈三郎微笑道:“你沈七要是飞黄腾达了,我们沈家也能跟着好过不少,为兄只希望你还有小九能够尽快考出来,不然我爹三天两头写信过来,说什么我不努力,沈家便家道中落这种话,烦也烦死了。” 兄弟三人正在说话的功夫,沈夫人手上端了个木盘子,款款上前,然后从盘子上端下来几盘菜,放在了兄弟三人面前的桌子上,沈夫人看着沈毅,微笑道:“恭喜七郎,已经是童生了。” 考过了县试,就已经是童生了。 虽然这个身份并不能算是正式那功名,但是多多少少有了一些用处,有了这个童生的身份,即便沈毅将来考不中秀才,去开个私塾,当个乡村老师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最起码代表沈毅在这个时代饿不死了。 沈毅起身,对着沈夫人躬身致谢。 这些年,这个三嫂对他很是不错,生活上也颇多照顾,说的夸张一些,甚至可以说是沈毅沈恒兄弟俩的半个母亲了。 沈夫人伸手把沈毅扶了起来,扶着沈毅坐下,静静一笑:“你们兄弟三个先吃着,我再去弄几个菜。” 这天,兄弟三个人坐在一起,好好的喝了一顿,庆祝沈家第三代的第一个童生。 平日里从来不喝酒的沈恒,都跟着喝了几杯。 下午时分,兄弟三个人都倒了下来,四仰八叉,沈夫人还有丫鬟巧儿实在是扶不动他们,只能任由他们在地上呼呼大睡。 ………… 县试,只是科考的入门考试。 甚至连入门考试都算不上。 不过不管怎么说,考过了县试,就代表科考的六个门槛,沈毅已经迈过去了第一道。 县试发案之后,沈毅并没有休息太久,第二天上午去看了看许复六人,安排了一番这几个孩子接下来的事情,然后沈毅便回到了书院,安心备考。 毕竟,还有不到二十天,就是江都府的府试了。 之后这段时间里,沈毅一直待在书院,每天不是在看陈裕的文集,就是在完成陆夫子给他布置的策论。 四个字来形容。 学业繁忙。 唯一值得高兴的事情,就是沈毅的老师秦先生,被沈毅以“辅导府试”的借口留在了书院,没有一时冲动,卷铺盖走人。 乌飞兔走,很快半个多月时间过去。 时间来到了洪德五年的十月下旬。 江都府府试,已经陆续报名完毕。 陈裕陈府尊,亲自视察了考场,甚至亲自翻看了学册,对这场府试极为重视。 三七才子人生的第二场科考,已经近在眼前… (下一章大概二十分钟后。) 第八十七章 事发了 虽然县试府试都在江都,但是考试的考场并不一样,或者说并不完全一样。 如果府衙这边考场不够用的情况下,有时候也会征用江都县衙的考场。 考试前几天时间,书院的先生们带着书院过了县试的学子们到府衙报道。 今年县试,甘泉书院参考的人一共二十五个,撇去作弊的严明礼不算, 剩下的二十四个人,县试录取了十七个。 录取率相当之高。 之所以有这么高的录取率,一来是因为甘泉书院的学生们,除了一些二代之外,剩下的质量本来就很好,再加上参考的学子,都是先生们觉得已经有通过县试的把握了, 才会放他们参加县试。 拿沈毅的弟弟沈恒来说,沈恒的学问,按理说已经足够参与县试,不过秦先生觉得他火候不够,因此还要压他一年,让他踏踏实实读书。 种种原因加在一起,甘泉书院的学子,自然有一大半过了县试。 那没有过县试的八个人里,除了两个“五童子互结”凑数的之外,剩下的六个, 都是因为发挥失常。 府试与县试一样,报名的时候依旧需要有廪生作保, 也依旧需要五童子互结。 不过这一次, 书院这里有十七个人,凑不够互结的人数,这就需要先生们去找与自己相熟的人, 凑够二十人。 相比较于县试报名来说,府衙的府试报名虽然没有那么热闹,但是人数也不少。 主要是因为是不止江都县的童生报名,江都府其他县的童生,也会到府衙来报名,参加府试。 这几天时间,因为不少外县童生涌入江都城,现在江都书铺里售卖的《丰德文集》,价格比起两个月前,足足翻了两倍,现在书铺里字迹清晰的《丰德文集》,有些甚至卖到了六七两银子一本! 丰德,是府尊陈裕的表字。 府试嘛,自然是要摸清楚府尊老爷的性格了。 虽然府衙里报名的人多,但是沈毅这些书院的学子,毕竟是“本地人”,府衙里的学官也都认识,在一大堆人里,甘泉书院的学子们最早报完了名。 报完名之后,书院的几个先生就准备带着学生们离开了。 沈毅站在秦先生身后,老老实实的准备跟着离开。 就在此时, 又有一声高唱。 “府尊老爷到~” 听到这个声音, 本来有些喧闹的众人, 立刻安静了下来。 沈毅神色有些怪异。 因为这一幕,似曾相识。 一个月前,他在县衙报名县试的时候,也是这个模样,张简张县尊在报名的时候,来到了报名现场。 不过单纯论官职以及地位来说,江都知府比起江都知县,就要权重得多了。 毕竟是京畿重府的知府,如果做得好,机会合适,只要轻轻一跃,就有可能跳进朝廷机要衙门,成为朝廷的重臣。 江都知府这个位置,已经妥妥的是朝廷的中上层官员了。 相比较有些稚嫩的张县尊来说,陈府尊的出场就要威严很多了,这位府尊老爷在府衙几位学官的陪同下,站到了众人身前。 到场的廪生以及先生们,都纷纷对着府尊老爷作揖行礼,口称府尊。 而这些没有正式功名的童生们,更是作势要跪下来,给这位府尊老爷磕头。 陈府尊本来是背负双手的,见状摆了摆右手,微微摇头:“诸位不必多礼了。” 府尊老爷面色平静,扫视了一眼众人之后,缓缓说道:“科考乃是我朝举才之本,也是国之大事 ,如今我江都府府试在即,本官代表朝廷,代表府衙跟诸位童生说几句话。” 陈府尊面色有些沉静,他威严的看了看众人,缓缓说道:“府试只是童子试之一,今年考不过明年可以再来,如果被本府知道,有人在今年府试之中舞弊,想着取巧过关。” 陈府尊冷声道:“本府在这里,可以与诸位明说,一旦被本府捉到,即便学官不处罚你们,本府也一定会重罚你们!” “一旦捉到,本府会让人记录在学册上,不管你有什么家世背景,只要本官为官一日,便终身禁考!” 陈府尊这番话,说得极重,让在场学子一个个噤若寒蝉。 只有沈毅,眼珠子转了转。 感情这位府尊老爷今天到场,不是为了鼓励考生,而是来整肃考场纪律的! 看来,严明礼县试舞弊的事情,并没有能瞒得住,或者说并没有能瞒得住这位府尊老爷,不然陈府尊也不会特意跑这一趟,来吓唬这群童生们。 在场的童生们,加在一起有一两百人,年纪小的像是沈毅这种,十四五岁,十五六岁都有,有些年纪大的看起来已经四十多岁了,被陈府尊这么一吓,一个个都打起了哆嗦,一句话也不敢说。 接下来,陈府尊又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就结束了这场训话。 训话完毕之后,身穿官府的府尊老爷,在人群之中扫视了一遍,然后似乎是看到了沈毅,径直朝着沈毅走了过来。 沈毅是有些怕这位府尊老爷的。 没有别的原因,主要是因为上一次沈某人,为了把事情闹大,在江都城里编了一首童谣。 虽然这件事情早已经过去了,但是毕竟已经陈府尊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沈毅自以为遮掩的很好,但是心里难免有些心虚。 于是他微微缩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躲在了人群里。 直到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沈…毅?” 沈七郎猛地抬头,便看到了陈府尊近在眼前的面孔。 他吓得一哆嗦,然后才连忙低头,恭敬拱手:“学生沈毅,见过府尊。” 陈裕似笑非笑的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个少年人,然后背负双手,开口道:“你随本府来,本府有几句话要问你。”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然后点了点头,向旁边的秦先生打了个招呼,跟在陈府尊身后,离开了考试报名的院子。 陈府尊步履平缓,带着沈毅行走在江都府衙之中,没过多久,便来到了府衙的后院,陈府尊在后院里找了个凉亭坐下,然后指了指自己对面的石凳,开口道:“你也坐。” 沈毅没有坐下,而是对着陈府尊低头道:“府尊面前,学生不敢坐。” “不敢坐?” 陈府尊坐在石凳上,抬头上下打量了一眼沈毅,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看你现在这个模样,本府几乎都要怀疑,当初在城里传唱童谣的那个人是不是你了。” 陈裕看向沈毅,面色平静。 “江都处处是虎狼?” 沈毅心里一惊,然后微微低头,开口道:“府尊说的话,学生听不明白。” “你遮掩的很好了。” 陈府尊淡淡的说道:“当初,本府派人查了一个多月,硬是一点线索都没有查出来,不过后来,陆安世带着你来了一趟府衙,当时本府心里就有些好奇。” “陆安世在江都并没有学生,也没有什么晚辈。” 陈府尊淡淡的说道:“本府那时候怀疑,这件事是陆安世那个爱管 闲事的老头干的,于是就让人查了查你…” 说到这里,陈裕脸上又露出了一个笑容。 “然后,就查到了沈公子你最近与江都城里几个孩童走的很近…” 第八十八章 聪明误聪明 沈毅站在陈府尊面前,只觉得后背直冒冷汗。 当初童谣的事情,他自以为已经做的很干净了,没有留下什么马脚。 事实上也是如此,当时的沈毅,的确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如果他在那之后不去联络那几个孩子, 那么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会查到他身上,甚至不会查到沈毅头上。 偏偏在那件事情之后,沈毅没有断了跟那几个孩子的联系,反而开始带那几个孩子做生意。 之所以要冒这个险,是因为沈毅自觉自己是个小人物,而自己这种小人物, 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坏就坏在,陈府尊当时查了许久没有查到是谁在传童谣,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便只能开始怀疑。 陆夫子就是一个很可疑的“嫌疑人”。 因为陆夫子也以刚正出名,那个时候江都粮价暴涨,陆夫子很有可能看不顺眼,顺手写了一首童谣传出去。 刚巧,朝廷钦差到江都的时候,陆夫子曾经带着沈毅来了一趟府衙,当时陈府尊就上下盯着沈毅打量了好几遍,并且记住了这个年轻人。 再后来,事情就很好查了。 六个小朋友当中,许复或许还能守点口,但是另外五个小家伙都是普通的乞儿,官府里那些办案十几年乃至于几十年的公人,轻而易举的就能问出他们想要知道的东西。 甚至…都不用抓人就可以问出来。 沈毅默默的站在陈府尊面前, 良久之后,他才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陈府尊拱手道:“府尊,当时学生眼见江都粮价暴涨,百姓们尤其是沿街乞儿们,日子愈发难过,心中着实有些愤懑,一时气愤之下,才写出了那首童谣,如果有得罪府尊的地方,请府尊见谅!” 这个时候,沈毅必须要认下来这个罪过。 因为陈府尊是聪明人。 聪明人有一个共性,那就是喜欢多想。 见沈毅这个模样,陈府尊笑了笑。 “真是你写的?” 沈毅咬了咬牙,低头道:“是学生写的!” “还算你有担当。” 陈府尊眯了眯眼睛,缓缓说道:“你一介学子,还是本府治下的学子,本府懒得跟你计较,你今日回去之后,告诉陆夫子,就说本府卖他一个面子, 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不过以后江都再有什么事情,最好让他先到府衙来与我这个知府商量商量,不要再多管闲事了。” 如果沈毅直接把写童谣的事情,推脱在陆夫子身上,那么多半会引起陈府尊的怀疑,说不定还会惹祸上身,这个时候,他只有坚定的把罪名揽在自己身上,陈裕才会瞎想! 他会想,沈毅是为了替别人担责任,才会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他会想,一个十六岁的童生,如果不是有人指使,是万万不敢做出这种事情的。 如果不是有人指使,他也不会敢当着自己这个府尊的面,在府试即将来临的当口,认下这种事情! 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沈毅面露“震惊”之色。 他抬头看向陈裕,说话都有些磕巴了:“府尊,这事情…与陆先生无关…” 陈裕眯了眯眼睛,看向沈毅,冷声道:“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是你一个人干的,你要替陆老头把事情统统担下来是不是?” “因为这首童谣,那些被抄家的粮商倒也罢了,冯知县被贬官,本官也被罚了俸禄,甚至会影响到明年吏部的考铨,这种责任,你担得起么?” 沈毅站在原地,脸色有些苍白。 他终 于没有再说话了。 陈裕站了起来,走到沈毅面前,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开口道:“不管怎么说,这种时候你能够愿意站在陆老头身前,是个了不起的孩子。” “这年头,有骨头的人不多了。” 陈府尊感叹了一声,缓缓说道。 “你去罢,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了,府试好好考。” 沈毅沉默了一会儿,才对着陈裕恭敬低头,行礼道:“府尊,学生告辞。” “去罢去罢。” 陈府尊眯着眼睛笑了笑,开口道:“回书院之后,替本府转告陆夫子,就说本府在江都的时间还很长,有时间会去书院那里好好走动走动,我虽然不是江都人,但是老家距离江都也不算远,可以好好亲近亲近嘛。” 一般的少年,或许听不出陈府尊的言外之意。 但是沈毅听得出来。 陈裕,想要跟甘泉书院“贴贴”。 也就是所谓的“亲近一些”。 而他之所以这么做,背后的原因也不难猜,多半是因为朝廷中的“龟派”首领,杨敬宗杨相即将致仕,也就是快要退下来了。 看小皇帝现在的模样,杨敬宗退下来之后,“龟派”肯定是会多少受到一些打压的,这个时候,陈裕这种杨相的门生,铁杆的“杨派”,不得不给自己找个出路。 倒也不是急着改换门庭,就是想对甘泉书院表达一下自己的善意,如果双方能够亲近一些,那么将来陈裕这个“杨派”的人,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毕竟杨老头要退了,但是他陈裕还很年轻,还是要继续在朝堂上做官的。 沈七郎微微低头,开口道:“府尊的话,学生记住了,一定替府尊转告山长。” “嗯。” 府尊老爷发出了一个鼻音,挥手道。 “你去罢,好生备考。” 沈毅拱手告辞。 直到他离开这座凉亭,走出陈府尊视野之后,才长松了一口气。 他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从紧绷的状态中放松了下来。 沈七郎心里,暗自后怕。 “我以为我足够谨慎了,没想到还是小看了这些大人物,幸好,幸好…” 他一边走,一边想。 “幸好,时势在我,不然这位吃了亏的陈府尊,即便相信童谣是陆先生所写,未必愿意与陆先生握手言和,真的冲突起来,我的府试便渺茫了…” 他走了一会儿,走到了一根柱子旁边,伸手扶住了柱子,微微闭目,深呼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告诫自己。 “今后做事,要再小心一些…” 就这样,沈毅回到了书院的队伍之中,随便应付了秦先生几句,然后跟着对于一起回到了书院。 到了书院之后,沈毅不敢怠慢,立刻来到了陆安世的书房门口,敲门见到了陆夫子之后,沈毅上前拱手,开口道:“老师…” 他把今天在府衙的事情,前前后后与陆夫子说了一遍。 陆安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静静的听完沈毅转述的内容,然后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微微低眉。 “陈丰德…倒是灵活得紧,杨相国至今还在朝堂,他就已经在思变了…” 第八十九章 果真蛮夷 朝廷派系斗争,非常残酷。 一不小心,十几年乃至于几十年辛苦,就会化为泡影,得势之人说把你撵回家种田,就把你撵回家种田了。 因此,哪怕是陈裕这种“杨派”的中层, 现在也不得不给自己谋个出路了。 不过陈裕毕竟还是有一些节操的,没有像是朝廷里那些人一样,原地“由龟转鹰”。 陈裕只是想在小皇帝亲政之后的几年时间里,好过一些而已,按照陈府尊自己的谋算,这几年他不求升官, 只需要维持住现在的官位不动就成。 几年…几年之后。 几年之后,小皇帝的雄心壮志,说不定就会被现实无情打碎,到时候朝廷里那些主战派收拾不了局面,还是要杨相这一派的旧人重新回到朝堂做事。 但是几十年来,朝堂上来来回回,都是这个模样,陈裕也已经习惯了。 几年之后,皇帝陛下想要重用主和派的时候,再看向朝廷里,一眼就能看到陈裕这个杨敬宗的宝贝学生。 今年陈府尊不过三十五岁。 哪怕等个十年,也就四十五岁而已,他等得起。 而对于陈府尊态度的转变, 陆夫子并没有对沈毅多说什么,或者说他跟沈毅也说不着什么, 毕竟沈毅现在, 距离朝堂还太远了。 他沉吟了一会儿, 抬头看向沈毅, 开口道:“既然陈裕这么说了, 那这一次府试他应当就不会为难你, 你当下用不着关心朝堂,也不用去想他说过的话,还是专心府试。” 陆夫子缓缓说道:“你如果今年府试过了,过完年就要动身去建康考院试,无论如何,先取一个秀才功名再说。” 功名,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有了功名,就代表着不再是普通老百姓了,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会顺利一些。 说句不好听的话,哪天北齐打过来了,身上有个秀才功名,最起码有给北人当狗的资格,不会被直接宰了。 陆夫子的话是正论,沈毅恭敬点头,开口道:“老师的话,学生记下了。” 说完这句话,沈毅便转身告辞,离开了书房。 朝堂上的事情,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 确实没有什么影响。 不过今天碰到了陈知府, 被陈知府拆穿了童谣的事情,却不是什么坏事,最起码从现在开始,童谣这件事就彻底揭过去,与他沈七没有什么关系了。 不止是与沈七没有什么关系,就连许复等六个小孩,也算是彻底洗清了与这件事的关系。 不管是谁,都不会再去因为这件事找他们的麻烦了。 因为,责任都被陆夫子给担了下来。 因为临近府试,之后的两天时间里,沈毅便没有再出门,待在书院里翻了一遍在江都城里卖的火爆的《丰德文集》。 陈府尊虽然年轻,早年也是个出了名的做题家,写的文章并不少,沈毅花了两天时间,才把他的文集通读了一遍。 所谓通读,并不是看了一遍那么简单,而是要能做到通其义,明其礼。 第三天,也就是十月二十九号,江都府的府试正式开试。 有了县试的经验,府试的时候沈毅便从容多了,早早的准备好了考篮,天色还没有亮,便与书院的先生以及同科的学子们一起,在书院门口排队准备上车。 不过这一次府试,与上一次县试不同。 这一次,平日里不怎么出面的陆山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这一次参与府试的只有十七个人,人数并不是很多,这些学子们乖乖的在陆夫子面 前站成两排,聆听山长的训示。 陆安世面色严肃,他背负双手,扫视了一眼众人,声音低沉。 “诸位都是书院的少年英才,临近府试,该跟你们说的话,书院的先生们应该都跟你们说了,现在在这里,老夫只跟你们说一句。” 陆夫子缓缓说道:“诸位都还年轻,科考中与不中,都是人生经历,但是如果有人想要走捷径,想要在科场作弊,到时候坏了书院的百年清誉…” 陆老头压低了声音,冷声道:“到时候,即便国法饶了你们,府尊饶了你们,陆某人也绝不饶你们!” 上一次县试的时候,陆安世并没有来训话。 很显然,经过上一次严明礼的事情之后,这位院长大人被气的不轻,以至于在学子出发前,都要亲自过来叮嘱了。 十七个考生当中,除了沈毅之外,其他十六个人都不清楚严明礼的事情,这会儿都有点茫然,不过陆夫子在这里,他们还是乖乖的对院长拱手行礼。 “谨遵山长训示。” 陆夫子点了点头,沉声道:“好了,去罢。” 十七个学生连带着四个学院的先生,一起上了五辆马车,然后浩浩荡荡的朝着江都城奔去。 因为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沈毅就要从容很多了,跟着一众师兄们一起,来到了府衙的考棚门口,唱保搜身之后,便领到了自己的空白试卷以及考号。 这一次的考号,是黄字十一号。 按着考号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之后,沈毅放好考篮,直接趴在了桌子上开始睡觉。 倒不是他漫不经心,实在是早上起的太早,这会儿有些困乏,而且府试发题估计还要半个时辰左右,趁着这个空档,能睡一会是一会。 太阳照进考棚之后,府衙的差人才开始一个考棚一个考棚分发考题。 试题发下来的时候,沈毅已经美美的睡了个回笼觉。 府试与县试不同的地方是,县试一般四场或者五场,而府试只有三场,分别考帖经,杂文以及策论。 也就是考记诵,辞章以及政见时务。 第一天都是帖经,从四书五经或者其他圣贤书中摘录段落,交由考生填空,然后完整抄录在试卷上,不能错字,不能犯忌讳。 沈毅的基本功还是很扎实的,因此第一天帖经只要认真一些,一般都没有什么问题。 拿到了试卷之后,简单看了一眼,确定自己都会之后,就把试题收拾好,放在了一边,继续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整整一天的考试时间,并不急着答题,养足精神才是最要紧的。 当沈某人正在江都考棚认认真真考童生试的时候,大陈礼部侍郎裴元裴侍郎,正在建康东城门门口,耐心等待。 裴侍郎从清晨一直等到了接近正午,终于一个车队,缓缓来到了东城门门口。 车队的一辆马车上高高竖旗,写着一个大大的“齐”字。 是北齐的使团。 裴侍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松了口气。 他带着礼部官员上前,对着拱手,朗声道:“可是北齐来使?” 齐人车队里,一个文官模样的中年人,瞥了裴侍郎一眼,然后微微昂头,并没有下车与裴侍郎说话。 “进城。” 齐人马车不停,径直进了建康城。 等了半天的裴侍郎气个半死,看着齐人使团的背影,狠狠咬牙,然后恶狠狠的小声骂了一句。 “果真蛮夷!” . 第九十章 畏相不畏君 (第五更求订阅) 六十年前,北人攻占了陈国的燕都,之后的二三十年时间,双方一直都在激烈斗争之中。 北齐想要南下,一鼓作气吃掉南陈。 而陈国一方面在积极防御,另一方面也想到重新回到故都,夺回北边的半壁江山。 然而打了二三十年之后, 双方才发现,彼此都很难奈何得了对方。 于是乎,近三十年以来,南北朝廷之间虽然还是偶尔会打仗,但是不管是官方还是民间,都已经开始互相沟通了。 比如说,双方已经有了实际上的外交往来。 约莫一年前, 也就是洪德四年的时候,北齐的那位皇帝陛下就曾经派人过来,大概的意思是南陈的小皇帝马上到了成婚的年龄,北齐准备把他们的一个郡主嫁过来,给南陈皇帝当皇后。 即便当时皇帝才十四五岁,也被气的不轻,觉得这是奇耻大辱。 几个月前大朝会上,皇帝也是因为这件事,怼了杨敬宗杨相几句。 如今时隔一年时间,北齐又派了使团过来。 外交方面的事情,向来是由礼部负责,不过礼部的人都不怎么愿意跟齐人打交道,推来推去, 便把右侍郎裴元推了出来,由裴元来接待这些北齐的使者。 裴侍郎虽然心里不愿意, 但是也没有办法,一大早就在门口等着, 谁知道北齐的使者根本没有理他,直接就进了建康, 停都没有停下来。 这让裴侍郎心里十分恼火。 礼部虽然是清贵衙门, 但是他好歹也是六部侍郎之一,正儿八经的朝廷高层,在建康城里哪个人见了他,不得客客气气的称呼一声侍郎?不知道多少人,想要登门结交! 但是现在,这些北人硬是这样蛮横无理,裴侍郎偏偏还拿他们没什么办法。 骂吧,不太合适。 打? 皇帝跟北齐开打都没有把握,更不要说他这个小小的侍郎了。 没有办法,也只能忍一时风平浪静了。 北齐使团进入到了京城之后,照例住在礼部会馆里,因为这会儿已经是下午了,这些使团成员便没有进宫去见皇帝,而是等到了第二天朝会的时候,才跟随裴侍郎一起,进入到了宫城,来到了皇宫大殿之中。 一大早, 小皇帝照例上朝,处理国事。 大陈不是每天都有朝会的,大概是五天一次小朝,十日一次大朝会,这天正好是陈国的大朝会,皇帝陛下端坐龙椅,耐着性子听大臣们一一奏事。 这会儿,小皇帝刚刚接手国事,而且只是接手了一部分国事,还处在兴奋期之中,因此对于国事十分上心,基本上能处理的事情,他都会亲自处理。 当皇帝嘛,一般都会经历这个过程。 等过个几年新鲜劲过去了,保不准会变成什么模样,有可能会像先帝那样沉迷享乐,也有可能会直接变成一个昏君,开始胡作非为。 能够善始善终的皇帝不是说没有,实在是太少太少。 毕竟皇帝这个位置,一旦坐稳了之后,能够约束他的,实际上也只有他自己而已,一个人没有约束,也没有目标,那么就很难做到自律。 不过最起码现在,这位小皇帝,还算是“锐意进取”。 大朝会上,大臣们一一进言,等朝事说的差不多了之后,礼部侍郎裴元才手捧朝笏,出班陈奏道:“陛下,北齐使臣已于昨日入…入建康,正等着陛下召见。” 之前几年时间,朝廷里的大臣们都已经习惯性的把建康称作京城了。 但是皇帝陛下痛骂了杨相国之后,朝堂上“京城”两个 字就变得越来越少,大家都开始重新提起建康这个称呼。 “北齐使臣?” 皇帝陛下皱了皱眉头,然后沉声道:“宣进来罢。” 裴元点头,很快就把北齐的使者带了进来。 北齐使者身穿北齐朝廷的官服,身材高大,留着三缕长须,一看面相就可以看出,这是个汉人。 当然了,经过几代人时间,现在北方皇室里,也参杂了不少汉人血脉,北边燕都城里,有许多人明明是正儿八经的汉人,却非说自己身上有胡血,硬是要高人一等。 这个北齐使臣来到了大殿之上,先是抬头看了一眼皇帝,然后微微低头拱手行礼,开口道:“大齐礼部郎中钱谦,拜见南国皇帝。” 听到“南国皇帝”这四个字,小皇帝面带怒色,他愤怒的看了这个姓钱的郎中一眼,怒声道:“好大的胆子!” “见朕不拜,还口出狂言,欺朕手中刀不利乎?” 钱谦怡然不惧,抬头看向皇帝,开口道:“陛下刀利不利,外臣不知,但是外臣知道,南国的刀想杀我大齐的官,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南国陛下想要杀外臣,外臣引颈就戮就是。” 小皇帝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咬牙切齿:“来人,给朕将这贼厮拉下去!” 钱谦就站在原地,并没有动弹。 这个时候,站在文官第一排,已经须发花白的杨敬宗杨相,终于睁开了眼睛,他先是抬头看了一眼帝座上的天子,又回头看了看这个北齐的使者,长长的叹了口气。 杨相国默默的出班,对着皇帝弯下身子,开口道:“陛下,北人粗鲁,冲撞圣驾之处,还请陛下见谅。” 小皇帝坐在龙椅上,怒视了一眼杨相国,但是最终闷哼了一声,没有继续发作。 杨相国又扭头,看了一眼北齐的时辰,声音变得低沉了起来。 “钱郎中,你现在是在我大陈建康,是在我大陈的国土上,不管你是北齐的臣子,还是北齐的皇族,我陈国的刀都杀得你。” “在我大陈,就要懂一些规矩。” 钱谦本来满脸倨傲,听到了杨相国的话之后,瞥眼看了看这位已经有些老态龙钟的老相国,态度不知不觉就低了一些。 “杨相国,非是钱某不懂规矩。实在是贵国天子太过咄咄逼人…” 钱谦一句话没有说完,就被杨相国出声打断。 “好了,多余的废话不必多说,你直接说明来意就是。” 钱谦抬头看了一眼面带怒色的小皇帝,又看了一眼杨敬宗,默默点头。 相比较来说,他怕杨敬宗要胜过怕小皇帝。 因为他心里很清楚,陈国的皇帝想要杀他,未必能杀的掉,但是如果是眼前这个杨老头要杀他,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离开建康城。 想到这里,这位钱郎中对着杨敬宗微微低头,开口道。 “杨相,是这样的。” 他咳嗽了一声,开口道:“南国陛下已经到了成婚的年纪,吾皇作为长辈,去年便做主给南国皇帝安排了一桩婚事,把我大齐的郡主嫁过来,但是贵国皇帝似乎不太满意…” 说到这里,钱谦顿了顿,继续说道。 “于是,吾皇便准备嫁一位公主过来。” . 第九十一章 齐公主 去岁北齐准备用他们的郡主,嫁给大陈皇帝陛下做皇后,被小皇帝视作奇耻大辱,直接把齐人赶出了建康。 没想到时隔一年之后,这些猖狂的齐人竟然又要过来重提这件事。 杨相国微微皱眉,先是扭头看了一眼面色冷然的皇帝陛下,然后又看了一眼北齐使者钱谦, 沉声道:“去岁已经提过这件事了,我大陈的皇后要母仪天下,不可能娶齐国皇室为后,更不可能…” 杨相国难得的态度强硬起来。 “更不可能娶北帝的后辈!” 去年那个郡主,是北齐天子的侄女,如果皇帝娶了她, 按照辈分就要称呼北齐天子一声“伯父”了。 假如这一次这个所谓的公主,是北齐天子的女儿,婚事办成了之后,陈国的小皇帝实际上也就成了“儿皇帝”。 这种耻辱,是皇帝以及朝廷上下绝对没有办法接受的。 说到这里,杨相面色沉静,开口道:“如果你们齐国执意要把女人送到建康来,不妨给吾皇做个妃子。” 妃子是妾。 纳妾无碍伦理,更不用矮一个辈分。 钱谦站在朝堂上,先是看了一眼小皇帝,然后又看了一眼杨敬宗,突然笑了笑。 “杨相国,我敬你老成持国多年,便不与你争吵了,不过南陈如果敢有辱天家,那么我北齐王师,即刻就会发兵南下, 直取建康。” 钱郎中态度倨傲。 “到时候, 贵国再一次南迁, 恐怕只能迁到儋州去了!” 这番话极其傲慢。 不止年轻的小皇帝受不了,就连朝中很多大臣也面色微变, 皇帝陛下直接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冷冷的看向钱谦。 “北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你们有本事打下建康,早已经来打了,哪里又用得着什么借口?” “你回去告诉姓赵的,朕就在建康等着他!” 北齐入关之前,乃是游猎与游牧民族,没有汉姓,入关之后在燕都称帝,为了收拢人心,建立朝廷,大约在四十年前开始了汉化,皇族改姓为“赵”,近些年甚至开始宣扬,他们才是诸夏正朔。 不过虽然改了汉姓,但是北齐内部依旧汉胡分化,胡人贵族把持了大量的社会资源,入关初年肆意杀害汉人不说, 即便是六十年后的今天, 因为上层主体都是胡人的原因,北齐的社会体制依旧不能健全。 比如说,胡人杀汉人,是可以以军功抵罪的。 至于胡人贵族,就更不用提了。 因此,北边的赵皇帝,虽然有汉姓,但是却是个实实在在的胡人皇帝。 钱谦站在朝堂上,对着小皇帝躬身拱手道:“陛下您年纪尚轻,有些事情,还是与大臣们商量为好。” 说着,他呵呵一笑:“我朝公主,已经随外臣一起到了建康,现在就住在礼部的会馆里,只等着贵国朝廷商议好了之后,便可以在建康大婚。” 说罢,这位北国使者对着皇帝拱手行礼,然后直接转身,离开了朝堂。 朝堂上,小皇帝黑着脸坐在帝位上,一言不发。 朝中的大臣们也都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就连宰相杨敬宗,都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经过了一段死一般的寂静之后,小皇帝径直从帝座上站了起来,他冷冷的看了一眼自己这帮朝臣,然后冷声道:“北人的嘴脸,诸卿已经看到了。” “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理,诸卿议个章程出来,明日由几位宰相进宫来,当面呈报与朕。” 说罢,少年皇帝愤怒的甩了甩衣袖,拂袖而去。 等到皇帝陛下离开朝堂之后,一直沉默不语的杨敬宗杨相,才回头看了一眼百官,然后默默说道:“礼部的堂官,到中书省议事,其他都各回衙门,散了罢。” 杨相国毕竟主持朝事多年,他此时还在中枢主事,说话还是有份量的,他开口之后,朝会上的百官立时散去,只有礼部的尚书与两位侍郎一起,跟在杨敬宗以及其他几个宰相一起,一起来到了中书省。 陈国的宰相一共有五个,未必都是三省的主官,但是一般都在三省挂职,平日里有事情要商议了,都是在中书省议事。 中书省衙门里,有一间专门用来议事的偏厅,被称为“议事堂”,而这件议事堂的大门,被人戏称为“相门”。 意思是踏进这个门槛,不是宰相,也是半个宰相了。 不过今天,议事堂里的气氛就不太好。 宰相杨敬宗依旧坐在主位上,等到众人都一一落座之后,他才看了一眼在场的四位宰相以及三个礼部的堂官,缓缓说道:“怎么回事?” 杨相声音低沉:“你们礼部主理外事,这件事情居然提前毫不知情,硬生生给那个姓钱的进了大朝会,还在大朝会上大放厥词!” 杨相的声音有些愤怒:“本相几乎都要怀疑,你们礼部是不是拿了齐人的好处!” 这件事,的确是一次严重的外交事件。 因为北齐的使者,不一定非要出现在大朝会上,出现在文武百官面前。 如果齐人在私下里面见天子,最多也就是有礼部官员陪同,哪怕提出再怎么苛刻的要求,朝廷这里只当是没听见就是了。 至于皇帝陛下生气… 年轻人,生点气也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这一次,齐人使者在大朝会上公然对皇帝无礼,并且陈国还不能真的把这个齐人使者给杀了,这就让杨相有些恼火。 礼部尚书是个年近七十的老头,他看了看身边的裴元,叹了口气:“礼部外事,是裴侍郎在负责,裴侍郎说一说罢。” 裴侍郎没有办法,硬着头皮站了起来,对着杨敬宗拱了拱手,有些无奈的说道:“杨相,这些齐人昨天才到的京城,到了之后就吵嚷着要面圣,下官没有办法,昨天下午已经向周尚书还有中书请示过了,周尚书和诸位宰相都点了头的,至于他们要说什么…” 裴侍郎苦笑道:“只有半天时间,下官事先也没有弄清楚。” 杨敬宗皱眉,冷声道:“那那个公主呢?他们带了个公主进礼部会馆,你也不知道?” 裴侍再一次叹气,开口道:“知道是知道,本以为是那个北齐使者的家眷,一直到今天早上上朝钱,下官才知道那个女子是北齐的公主。” “身份查清楚了没有?” 杨相深呼吸了一口气,问道:“北齐皇帝一共有四个公主,是哪一个?” “都不是。” 裴侍郎环顾了一眼几位宰相,还有礼部的两个同僚,面带苦涩。 “刚刚才查清楚,这就是去年那个北齐郡主,今年北齐皇帝给她晋了公主,又送了过来…” . 第九十二章 且看后生 北齐的皇帝,今年是四十五岁。 本来按照年纪,大陈的当今陛下本就矮北齐皇帝一辈,因此就算真的是娶了北齐的公主,实际上也没有那么不可接受。 了不起做点手脚,让这位北齐公主生不了孩子就是。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钱谦在朝堂上提出嫁公主, 甚至有些冲撞皇帝的味道之后,小皇帝也并没有立刻发作,而是把这件事,丢给了朝臣们去处理。 但是现在… 北齐来的并不是公主,而是去年那个郡主,北齐天子的侄女,这就多少有点瞧不起陈国了。 听到了裴侍郎这番话之后, 即便是脾气极好的杨相国,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他坐在主位上,低头思索了一番,然后环顾在坐的众人,开口问道:“诸公如何看?” 没有人回答他。 因为问题很敏感。 皇帝陛下已经当了五六年皇帝了,朝臣们对于这位小皇帝的脾气很是了解,如果被皇帝陛下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大发雷霆,甚至可能会鞭打钱谦这个使臣一顿,然后将北齐使团赶出建康。 到时候,也就给了齐人再一次南下,或者说再一次动兵的理由。 杨相国沉默了一会儿,看向礼部尚书周伏。 “周尚书,你主管礼部,你先说一说吧。” 周尚书, 与杨敬宗差不多大,两个人做官的时间也几乎同样长久,资历差不太多,虽然杨敬宗是宰相,但是周尚书没有再进一步的打算,因此也不怎么畏惧杨相,听到了这话之后,这位已经年迈的老尚书看向杨敬宗,微微叹了口气。 “北齐皇帝,恐怕是欺我主血气方刚…” 六十年未分胜负,就说明北齐国力虽然强盛一些,但是远远没有到压倒性那么绝对,再加上在北疆过苦日子的胡人入关之后,骤然好过起来,上层贵族便会飞速腐化。 事实上短短六十年后的今天,北齐的军队已经远没有甲子前的雄风了。 北齐皇帝恐怕也深知这一点。 在这种情况下,南朝小皇帝马上就要亲政,北边的那位赵皇帝当然会有危机感,他想要趁着小皇帝年幼,用激将的法子逼小皇帝像他父亲那样,因为一时气愤出兵北上,这样趁着北齐皇帝年富力强, 再挫败一次南朝,南朝小皇帝多半就会像他爹那样,彻底偃旗息鼓,当一个“安分”皇帝了。 如果打得好,甚至有机会打进建康,一统天下。 因此,在南朝小皇帝将要亲政的当口,北齐自然是很希望跟南朝打一仗的。 毕竟再过几年,北齐的赵皇帝也就五十岁了,皇位也面临顺递,万一小皇帝卧薪尝胆个十来年,等到北齐皇位顺递的时候出兵北上,到时候谁胜谁负还真的很难说。 在坐的大臣们都是聪明人,听到周尚书这句话之后,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一位宰相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杨敬宗,然后缓缓开口:“老尚书说得不错,齐人之所以会有这个动作,恐怕是因为上一次陛下在朝会上…言辞激烈的事情,传到了北边。” 他说的皇帝言辞激烈,就是几个月前皇帝在大朝会上怒喷杨相国的事,只不过这会儿杨敬宗本人在场,这种事情自然是不能明说的。 杨相国对那场大朝会并不放在心上,他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而立之前,最难得的就是一个忍字,只是这个忍字,寻常农家少年尚且做不到,更何况陛下这种九五之尊?” 他环顾左右,沉声道:“诸公,有良策否?” 众人一阵沉默。 最后,还是主管外事的刑部侍郎裴 元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在座的宰相们,又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上司周尚书,然后对着杨相国拱了拱手,开口道:“相公,下官有一个法子,或可一试。” 杨敬宗眯了眯眼睛。 “你说。” “拖。” 裴侍郎缓缓说道:“北齐的公主既然来了,咱们也不用急着赶她走,就在建康城里找个院子,平日里好吃好喝的供着就是,只是不许他们见陛下,也不许他们进朝会。” “时间长了,如果她依旧要住在建康,就让她这么住下去,十年二十年朝廷也都养得起,如果哪天她要回去了,也是她主动回去的,跟咱们没有关系。” 听到这个法子,杨相国眼前一亮。 他看向裴元,脸上露出了一个肯定的笑容:“如果那个北齐的钱郎中闹呢?” “那就让他来礼部闹。” 裴元微微低头,开口道:“下官是主管外事的礼部侍郎,他们要闹,来找下官闹就是,但是不管他如何闹,朝廷晾着她们也就是了。” “不管这人是北齐的郡主还是公主…” 裴侍郎面色平静:“一年两年她或许待得住,又有哪个女子能禁得住十年八年的光阴?” “好。” 杨相国终于拍了拍手掌,缓缓说道:“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由礼部去给北齐使团找个宅子住下,具体的花费送到户部去,老夫回头给赵昌平写个条子,让他给你们礼部批钱。” 说到这里,杨老头又看了一眼周尚书,叹了口气:“老伙计,陛下现在听不进去我的话了,等会就麻烦你去一趟宫里,跟陛下说明这件事,最好…劝他心平气和一些。” “你是陛下的老师,你说话,他应当能够听进去一些。” 周尚书默默起身,叹息道:“少年心性,谁也说不准,老夫按照相国的吩咐,尽力去劝劝就是。” 说着,周尚书看向杨相国,低声道:“恐怕,相国还需要去一趟宫里,见见孙太后为好。” 杨相国默默点头,也站了起来,对着周尚书释然一笑:“那就这样,老夫去太后那里,老尚书去陛下那里。” 说着,他看了一眼议事堂的其他人,开口道:“至于诸公,都各安己任罢。” 他这句话说完,就意味着这一次议事堂的会议“散会”了。 其他四个宰相与礼部的两个侍郎,都跟着站了起来,对着杨敬宗与周尚书拱手,接着各自散去。 然后杨相与周老尚书两位七十岁的老人,结伴朝着宫城走去。 这两位老人,都是小皇帝亲政之后,注定要退下来的“旧人”,也都是即将到岸边的“前浪”,这会儿两个老人家结伴而行,走在皇城之中,心里都不免有万千感慨。 很快,这半座江山就不归他们这些老家伙打理了。 至于这半座江山今后会变成什么模样,两位老人家谁也说不清楚。 只能说… 且看后生如何了。 就在两位老人家尽力维持朝局的时候,江都府某位姓沈的后生,终于考完了府试, 他伸着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从江都府考棚里走了出来。 . 第九十三章 说漏嘴 府试第一天考帖经,第二天杂文,第三天策论,与县试不同的是,县试每场考试之间间隔一天,而府试的三场考试之间每场考试间隔两天。 也就是说,整个府试总共需要耗时七天时间。 这三场考试,沈毅答的还算顺利。 尤其是是第三场策论。 这场策论的题目是“仁义”。 仁者爱人,义者循理。 这种相对空泛的题目,可以用来当作杂文的题目,也可以用来当作策论的题目。 如果是当作策论的题目,那么写起来就要结合时事了。 这句话是圣贤书里的内容,先生们也都反复教过,不过沈毅前两天翻看陈府尊那本“丰德文集”的时候,在陈府尊曾经写过的一篇文章里,有写过一篇类似的内容。 不过那篇文章是一篇杂文,非是策论。 沈毅并没有把陈府尊的原文背下来,但是大概能记住这篇文章的大意,本来按照陈府尊的文章,再结合一些近来发生的时事,应该就是一篇合格的文章。 但是沈毅落笔之前,想到了最近一段时间,江都城里《丰德文集》涨价的事情。 陈府尊的文集涨价,也就意味着有很多人买。 大部分是今年这些府试的考生在买。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能够走考学这条路子,除了一些富贵闲人闲来无聊之外,其他的所有考生都可以称得上是学霸,区别只是小学霸与大学霸而已。 因此,这些考生们一定可以像沈毅这样,将陈府尊曾经写的内容给大致记下来,一些变态甚至有可能一字不差的背下来。 逢迎主考官,是科考常事,也是每一个考生都会做的事情,只要确定主考官人选,哪怕自己的认知与主考官天差地别,一般也都是顺着主考官的思路去走。 于是乎沈毅估计,今年府试的策论,恐怕会变成“陈裕模仿秀”。 所以,他在落笔前改变了思路,并没有按照陈裕的理解去写,而是在不逆着陈裕主体思想的前提下,尽量提出了一些自己的理解。 一些相对“成熟”的理解。 毕竟陈府尊当年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似乎才二十岁出头,而现在的陈府尊,已经三十五岁了。 人都是会成长的。 正巧,沈毅如果按照另一个世界的年纪来算,与陈府尊算是同龄人。 于是乎,沈毅奋笔疾书,写了一篇与陈府尊不太一样的策论。 按照沈毅的估计,他的这篇策论,不一定有多么多么出彩,但是如果今年真的出现了一堆“模仿秀”,那么他这篇文章,已经足够让考官们眼前一亮了。 而且沈毅对于自己的水平还是相对自信的,他相信凭借自己现有的学问,最起码通过府试不会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因此,当日落时分,考棚第一轮锣响的时候,沈毅满怀信心的递上了自己的考卷,第一批离开了考棚,结束了自己的府试。 有了县试的经验,这一次沈毅心里镇静了不少,很从容的走出了考棚。 考棚门口,沈三郎沈陵还有小弟沈恒,已经在门口等了许久。 沈三郎依旧很高兴,又要拉着沈毅去喝酒,面对热情的三哥,沈毅没有办法,只能跟着沈陵一起,到了他家里好好的喝了一顿。 当天晚上,他们兄弟两个人就睡在了沈陵家里。 不知道为什么,沈家这一代最小的老九沈恒,虽然年纪才十二岁,身材也相对瘦弱, 但是酒量居然是三兄弟之中最好的,第二天早上,沈陵沈毅还在 睡觉的时候,沈恒就已经早早起身,顺便还把沈毅给喊了起来。 兄弟俩吃了早饭之后,沈恒就跟沈毅告别,回甘泉书院读书去了。 自从进了甘泉书院之后,小沈恒的读书热情高涨,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钻在书上。 之所以如此,主要是因为沈毅考完府试之后,大概率就要暂时离开江都,去一趟京城。 兄弟俩自小相依为命,沈恒心里肯定舍不得自己这个胞兄。 沈恒离开之后,沈毅也一大早跟兄嫂打了声招呼,然后离开了沈家,在大街上转悠了两圈,买了点吃了和日用品之后,他转了两个巷子,来到了他给许复等人租住的那间小院子里。 这会儿是上午,没有到出摊的时候,六个小家伙都在,在许复安排下,正在准备晚上出摊的材料。 见到沈毅之后,六个小家伙都站了起来,许复对着沈毅低头道:“公子。” 其他五个小家伙,也跟着低头行礼,学着许复的模样,口称公子。 沈毅看了看许复的胳膊,问道:“手上的伤好些了?” 许复点头道:“谢公子关心,我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 他抬头看向沈毅,低声道:“公子上次说,府试之后要带我去一趟建康,我也准备好了,随时可以陪公子出发。” “不着急。” 沈毅笑了笑,开口道:“刚考完府试,要等到发案之后,才决定去不去建康,你还可以在家歇个十天半个月,十天半个月之后,再说去不去建康的事情。” 说完这句话,沈毅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他扫视了一眼这六个孩子,开口道:“咱们去屋里说话,我有些事情要问你们。” 几个小家伙乖乖点头,跟着沈毅一起进了里屋,沈毅老实不客气的坐在主位上,看了一眼这六个孩子,低眉道:“有一件事情,你们要跟我说实话。” 沈毅顿了顿,缓缓说道:“童谣的事情,你们是不是有人说出去了?” 沈毅这句话刚说完,少年许复的脸色就微微一变,他缓缓回头,看向身后的五个“弟弟妹妹”。 其中最小的小妹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剩下的六个孩子,其中两个果断摇头,另外两个孩子神情有些不对劲,uu看书 .uukanshu. 张了张嘴,但是又不敢说话。 许复冷下脸,喝道:“公子问你们话,都哑巴了?!” 许复在这个小团体里地位极高,早年如果不是因为他,剩下的五个小家伙至少要饿死两三个,被他这么一喝,其中一个十三岁的小家伙都快哭出来了。 他不敢看沈毅,而是可怜兮兮的看了一眼许复,有些怯懦的说道:“大哥,没有官府的人问我们,先前我跟老四在玉带湖那里卖吃的,有一个大叔一口气买了两三百钱的吃食,然后我跟老四就忙着给他做。” “我们做东西的时候,他就站在旁边跟我们说闲话,无…无意间问起了童谣的事情,那件事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老四他…就不小心说漏了嘴。” 他低着头,有些害怕。 “当时回来,我想跟你说的,又怕被你骂,后来几天时间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我跟老四就觉得没事了…” 说到这里,这个小家伙咽了口口水,抬头看向沈毅,神色有些怯懦。 “沈…沈公子,我们没有说出你的名字…” 沈毅微微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许复也没有再看这个小家伙,而是扭头看向沈毅,二话不说,直接跪了下来,对着沈毅重重的磕了个头。 “公子,是我没管好他们,我对不住您。” 少年一个头重重的磕在了地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只一下,他的额头就红了一大片。 几乎快要流出鲜血。 . 第九十四章 初创团队 许复还要低头继续磕头,沈毅伸手,一把把他扶了起来,再看去的时候,之间许复额头上已经淤功了一片,而且蹭破了皮,马上就要出血。 沈七郎微微摇头, 沉声道:“我运气比较好,童谣的事情虽然泄露了出去,但是我毕竟没有被抓进去,再说了,也不是你说漏了嘴,不必如此。” 这个时候,沈毅是不能跟他们说童谣的事情已经没事了。 必须要让这几个孩子知道,因为他们,沈毅被牵连了进来, 而且可能付出了一些代价。 只有这样,这几个孩子才能长记性。 许复咬牙,低头道:“是我们对不住公子,今后许复为公子做牛做马,报答公子大恩!” 不得不说,许复还是很讲义气的,他虽然说是“他们”对不起沈毅,但是说到做牛做马的时候,只说了他会替沈毅做牛做马,没有带上另外五个孩子。 是个很有担当的少年人。 说话的功夫,许复额头上的擦破的伤口,慢慢滴下来一滴鲜血,滴在了地面上,六个孩子当中的老二还有老四, 颤巍巍的跪在了沈毅面前,对着沈毅低头。 “公…公子, 都是我们的过错,你……你千万不要怪罪大哥。” 说漏嘴的老四更是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嘴巴,说话都带着哭腔了。 “公子,我对不住您,对不住老大,您要是生气,就把我赶出去罢,不要怪大哥,这件事情他是不知道的…” 沈毅扭头看了看许复。 不得不说,虽然这六个孩子是“患难之交”,而且除了许复的另外五个孩子,基本上没有读过任何书,就连许复本人,也只是粗略的认识一些常用字,打破这几个孩子都很讲义气。 而且…许复在他们之中,威望极重。 “当初我教你们唱童谣的时候,曾经反复交代过你们,不管任何人问你们这件事情,你们都要装作不知道,这位这不仅关乎到我, 更是关乎你们。” “当时你们也应了。” 沈毅低眉道:“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 而且事主找到了我的头上,本来我应该好好跟你们计较一番,但是这段时间你们表现的都很不错,尤其是…” 他看了看许复,继续说道:“尤其是许复。” “今日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不跟你们计较了,但是…” 沈毅面色平静:“但是我这里没有事不过三的说法,这是第一次,我希望也是最后一次,假如下一次再有我交代并且你们答应的事情,你们没有做到,那咱们就坐下来分分钱,然后就地散伙。” 说完这句话,沈毅看向许复,沉声道:“行不行?” 许复缓缓低头,声音有些沙哑:“自然遵照公子吩咐。” “那今天就到这里,你也去包扎包扎伤口。” 沈毅拍了拍许复的肩膀,笑着说道:“在我面前,用不着这么拘谨,咱们现在还不是什么上下级的关系,只是合作关系,合则聚不合则散。” 说完这句话,沈毅背负双手,离开了这个小院子。 小院子里的六个孩子,久久没有说话。 等沈毅离开许久之后,最小的小妹才来到许复面前,伸手拉着许复的袖子,小声道:“大哥,我给你洗洗伤口罢。” “不用。” 年仅十四岁的许复,坐在了椅子上,低头喝了口水,然后狠狠地瞪了一眼老二还有老四。 “为什么不跟我说?” 老四性格内向,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老二战战兢兢的看了看许复,小 声道:“大哥,我们当时是怕你生气…还有就是怕沈公子他知道…” 许复咬牙,用最大的力气,狠狠拍了拍桌子,拍的自己手掌发麻。 “咱们虽然没读过书,也没有什么出息,从前只是江都的乞儿,但是也要知恩图报!” “没有沈公子,今年冬天咱们六个人,可能就会冻死一两个,也可能会冻死三四个!” “他嘱咐了好几遍的事情,你们也都亲自答应的事情,怎么就记不住?!” “你们凭什么记不住?” 许复怒声道:“才吃了几天饱饭啊?” 被他痛骂的两个人,都纷纷低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沈公子刚才也说了,再有下次,就散伙。” “我也是这个意思。” 许复黑着脸,狠狠的说道:“再有下一次这种事情,不止是我们跟沈公子散伙,谁做了这种事情,我许复就跟他散伙!” 这个时候,最小的小妹端了盆热水过来,拿了块手巾,给许复擦拭额头上的血迹。 许复任由小妹给他擦额头,然后继续说道:“咱们都是在江都城里挨饿了好几年的人,以后咱们不能再挨饿了,不止不能挨饿,还要让别人看得起咱们。” 老三站在许复边上,小声问道:“大哥,跟着沈公子,就能让人看得起咱们么?” “我也不知道。” 许复微微摇头,眼睛里有一些迷茫。 “但是沈公子是个有见识的人,跟着他,总比我们几个人瞎混要强,现在咱们跟他散了伙…” 许复看了看老二跟老四,闷哼道:“只能在玉带湖卖一辈子煎饼!” ……………… 沈毅特意过来敲打许复等人,,并不是为了泄愤,而是因为这几个孩子,是很有用处的。 其他几个孩子倒也罢了,尤其是许复。 因为沈毅本人是要考学,是要做官的。 但是不管在哪个时代,有钱总是好办事的,而且一般的有钱还不行,必须要特别有钱。 在自己本人不方便下场做生意的情况下,沈毅就需要一个合适的商场代理人。 虽然现在沈毅跟许复的生意还是小打小闹,但是将来沈毅做了官,有了官场的身份之后,想要做大生意就容易很多了。 目前,许复等人还处于“培训”阶段。 等将来,是会派上大用场的。 本来,他是想让三哥沈陵去当这个代理人。 但是沈陵性格有些跳脱,想让他一门心思帮自己创业,恐怕有些不太容易。 按照沈毅现在的设计,将来等“公司”的生意做大了之后,沈陵倒是可以替他去“公司”里当个“总监”,或者是挂名老板。 当然了,现在公司还小,还在创业阶段,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把沈陵给拉扯进来。 就算沈陵本人愿意,那个在外地做官的大伯沈徽,知道了之后恐怕也会不乐意,说不定还会直接干涉。 离开了许复等人的院子之后,沈毅没有再回沈陵家里,而是在路边买了些食材,回到了自己家的小院子里。 这个时候,沈恒在书院里上学,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正好……可以琢磨一些新项目。 . 第九十五章 反客为主 现在考完府试了,院试估计要等到明年春天,沈毅也没有了学习的压力,一个人在家里鼓捣了好几天,想尝试把前世一些小吃尽量复制出来。 不过他做菜的天赋也就一般,弄了三四天时间,也就弄出了一两样东西, 用纸张详细记录了制作过程之后,便没有再理会。 这些“新项目”,他暂时不准备交给许复,现在许复手上的也许已经够他们几个小家伙忙活了,而且许复手上还有一个“成药”的大项目正在进行之中,暂时没必要再给他们新东西。 新鼓捣出来的东西,沈毅准备到了建康京城之后再拿出来。 毕竟要说富, 肯定还是建康城里的人更富,有些东西在江都未必能赚大钱, 到了京城之后说不定直接就能帮沈毅实现财富自由。 至于他能不能去京城… 按照沈毅自己的估算,他通过府试的概率很大,即便一不小心真的落第了没有通过府试,那他也可以提前去一趟建康,见识见识建康风物。 从小到大,沈毅只在四五年前,与父亲沈章还有弟弟沈恒一起,去京城玩了半个月,半个月之后,沈章就托人把他送了回来。 那个时候的沈毅,只有十二岁左右,许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了,更何况那是另一个沈毅的经历,现在的这个沈毅, 还没有见过京城是个什么模样。 京城嘛,总是要去看看的。 在家鼓捣了几天之后,因为实在有些无聊, 沈毅便收拾收拾了东西,动身回书院去了。 回到甘泉书院之后,沈毅先去看了看秦先生,确定秦先生还在书院之后,他松了口气。 这个小老头,之前一时冲动差点就收拾铺盖走人了,被沈毅以府试的借口拦了下来,现在府试已毕,沈毅还真有些担心他不在书院教书了。 秦先生对他不错,而且人也很好,沈毅还是希望他留在书院的,毕竟书院待遇不错,还分配住所,真的离开了书院,秦先生日子恐怕不会比现在好过。 秦先生见到沈毅之后,也颇为开心,拉着沈毅坐下,亲自给沈毅倒茶, 笑着说道:“别的考生考完府试之后,都一溜烟没影了,至今未见一个回书院, 只有七郎你回来了,足见七郎好学。” 秦先生笑容满面,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开口道:“别的不说,单说这好学二字,七郎即便明年不中秀才,后年也定然是会中的。” 沈七郎脸上带着笑容,应和点头。 他当然不能告诉秦先生,自己是因为无聊才回书院的,毕竟他江都的家里只有一座小院子,啥都没有,而书院里不止有亲弟弟,还有个漂亮师妹… 秦先生当然不知道沈毅心里在想什么,他给沈毅倒茶之后,便兴冲冲的拿了一张纸,放在了沈毅面前。 “快,把你当日府试的试卷默下来,为师给你看看。” 亲先生已经中秀才十几年了,自然是有资格给沈毅看试卷的,再加上两个人之间关系很亲近,沈毅也不废话,提起毛笔,把府试的卷子大概默了一遍。 虽然不能说一字不差,但是主体肯定是一样的,差字也就差七八个字最多。 秦先生接过沈毅的试卷,认认真真的看了好几遍,帖经与杂文都没有什么问题,独独是看到策论的时候,先生皱了皱眉头,抬头看向沈毅,问道:“七郎考前,未曾看过陈府尊的丰德集么?” 沈毅笑着说道:“当时书院里的考生人人在看丰德集,弟子自然也看过,而且是府试前几天看的,印象深刻。” “陈府尊年轻时,写过一篇论仁义,也收录在丰德集中,你未看到么?” 沈毅点头, 然后看向秦先生,笑着说道:“既然看过丰德集,这篇文章自然是看过的,只是先生您也说了,那篇文章是陈府尊少年时写的,如今陈府尊已经年近不惑,他少年时所想未必还会是今时所想。” “人再如何变化,总不会变得太多。” 秦先生摇头叹息:“你呀你,他托大了,为师看了你的杂文,写的很不错,如果策论能顺着陈府尊那篇文章去写,府试录取应当是**不离十的,现在…” “现在为师也说不清楚,只能等发案了。” 沈毅微微低头,喝了口茶水。 他之所以“冒险”,不是没有道理的。 陈裕那篇文章,他看过,虽然文辞华丽,但是核心内容却有些…幼稚。 而陈裕本人,他也见过。 现在的陈府尊,城府深沉,滴水不漏。 十几年时间里,足够让一个人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了,尤其是在官场的十几年。 因此,沈毅才敢冒险。 不过这个时候,自然是不能与秦先生争论的,沈毅顺着秦先生说了几句话,然后又劝他安心留在书院,等到秦先生答应继续留下来教书之后,沈毅才心满意足的起身告辞。 离开了秦先生的住处之后,沈毅没有回学舍,而是直奔陆夫子的书房。 他与陆夫子,已经是实际上的师徒关系,因此也就不必要通报,他径直来到陆先生门前,伸手敲门。 “老师,老师…” 敲了好几声之后,房门才缓缓打开。 一身浅色衣裳的陆姑娘,手里拿着一根鸡毛掸子,站在门后,她睁着大大的眼睛,上下打量沈毅,语气有些疑惑。 “沈师兄,你方才称呼我父什么?” 沈毅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 “陆师妹,你怎么在这里?” 陆姑娘举了举自己手里的鸡毛掸子,轻哼道:“我爹的书房,我怎么不能在这里?我爹被请去府衙帮忙阅卷去了,我跟莲儿在这里帮他打扫书房。” 说着,陆姑娘用狐疑的眼神看了看沈毅,问道:“你刚才叫“老师”,我爹他收你做学生了?” “没有没有。” 沈毅连连摆手。 这种没有公开的事情,他当然是不能认的,也不能由他来公开,要公开只能是陆夫子公开,不然他沈毅就有“攀附”之嫌。 虽然沈毅的确…攀附了陆夫子,但是这种事情不好太露骨。 他尴尬一笑,解释道:“我以为秦先生在山长这里,因此喊错了,师妹不要误会。” 陆姑娘还是面带怀疑。 她看了看沈毅,问道:“你不是考完试了吗,不在江都家里,怎么这么快就回书院来了?” 说着,她眼珠子转了转,开口道:“想起来了,你家兄弟也进书院读书了,你回来瞧他的是不是?” “我弟年纪也不小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有什么好瞧的?” 沈毅看了看陆姑娘,微笑道:“反倒是许多天不见师妹你…” . 第九十六章 汝是君子否 沈毅之所以开这句玩笑,一方面是下意识的口花花,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反客为主,转移话题。 他不想在是否拜师这方面继续纠缠下去了。 果然,这个时代的女孩子脸皮薄,听到了沈毅这句话之后,陆姑娘当即红了脸,正巧她手里拿着一根鸡毛掸子,羞恼之下,直接一鸡毛掸子打在了沈毅的胳膊上。 “浮浪!” 她说完这句话,直接关上了书房房门,不再理会沈毅。 沈七郎吃痛,捂着自己的胳膊,悻悻的去了。 脸皮厚有时候是要挨打的,没有什么办法,既然开玩笑了,挨打也是活该。 本来沈毅来陆夫子这里,是为了给陆夫子看一看他府试的试卷,能不能通过,好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但是陆夫子被府尊请去阅卷去了,这就不太好再给他看了。 因为阅卷,一般不是一两天就能阅完的,而且一旦成为阅卷官,那么在试卷阅完之前,都不能离场。 像是乡试,会试这种大考试的主考官,都是皇帝亲自委派,阅卷官一般也是礼部委任,或者是主考官推荐,但是童生试相对没有那么严格,县尊府尊或者省里的学政可以自行请名士大儒过来充当阅卷官。 而陆夫子的资格,去阅府试的卷子绰绰有余。 事实上,最近两届的乡试,主考官也都来函江都,请陆夫子去当阅卷官,但是陆夫子不愿意离开江都,就都没有去。 至于陈裕为什么请的动陆安世,大抵是因为陆夫子心里对家乡有感情。 对家乡有感情,就希望家长多出一些人才,希望家乡的考试能够公平公正一些,有他这个本地的“名士”在,即便是身为主考的陈裕,阅卷的时候也不得不公平一些。 至于陈裕为什么要邀请陆安世,大抵是因为他想要向甘泉书院示好。 没能见到陆夫子,又捱了陆姑娘一记打,沈毅只能悻悻而归,回到了自己的学舍。 学舍里,小弟沈恒正在看书,见到沈毅回来了之后,沈恒也颇为高兴,拉着沈恒的袖子,让沈毅把府试的考题写出来。 沈毅把考题给他写出来之后,沈恒便拿了几张纸,趴在桌子上开始认认真真的做题。 而沈毅就没有这种精力了,他半躺在自己床铺上,看着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的沈恒,忍不住笑道:“看你这个劲头,用不了多久,咱们沈家就要出进士了。” 沈恒停笔,抬头对着沈毅笑了笑:“兄长你好生科举,咱们沈家就要有两个进士了。” ………… 之后的几天时间,陆夫子一直没有回来,沈大公子也有些无所事事,除了后做题家弟弟一起讨论学术问题之外,就是在书院里瞎晃悠。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几天时间里,沈毅曾进去找过一次陆小姐,但是被陆小姐的丫鬟莲儿姑娘给挡了下来,没有能够见到陆姑娘芳容。 第四天上午,陆夫子终于从府衙回到了书院。 沈毅这才来了精神,跟着书院的几个先生一起,等在书院门口迎接。 一段时间没见,陆夫子除了脸色稍有些疲惫之外,并没有其他不同,在一众师生的簇拥下,他走进了书院之中,左右环视了一眼之后,问道:“今年府试的考生,有几个回来了?” 作为“常务副院长”的谢先生,站在陆安世身旁,开口道:“考完了试之后, 给他们放了十天假,这会儿绝大多数都还没有回来,不过知道山长您从城里回来之后,估计下午,他们应该都会回来了。” 陆夫子去城里当府试阅卷官这件 事,书院里的学子们多半已经知道了,等他们知道陆夫子从城里回来了,一定会立刻赶回书院。 山长回来了,说明府试阅卷已经结束,虽然试卷糊名,但是这些学生把自己的卷子默出来不是什么问题,自然可以问一问自己中了没有。 谢先生说到这里,突然瞥眼看到了人群之中的沈毅,他连忙继续说道:“倒是沈毅沈七郎,前几天就回书院来了,一直在书院里待着。” 陆夫子一早就在人群里看到了沈毅,他等的就是谢先生这句话,听到了这句话之后,陆夫子“嗯”了一声,缓缓说道:“那诸位就都散了罢,沈毅同我一起,到书房里来。” 沈大公子眼睛一亮,连忙出声应是,跟在陆夫子身后,进了他的书房之中。 什么是关系,这就是关系! 跟领导搞好关系,可太重要了! 进了书房之后,沈毅先扶着陆安世坐下,然后一边给陆安世倒茶,一边笑着说道:“老师这几天辛苦。” “看几份考卷而已,不辛苦。” 低头抿了口茶水之后,陆夫子缓缓闭上眼睛,闭目养神。 “好了,不必管我,去把你的卷子默出来,为师时间不多,估计一会儿,就有人来烦扰为师了。” 书院里消息灵通,用不了多久,陆夫子回书院的消息就会散播出去,那些甘泉书院的考生,乃至于不是甘泉书院的考生,恐怕都要来这里问一问考试结果。 沈毅从袖子里取出几张纸,放在陆安世面前,轻声道:“不敢占用老师时间,弟子已经提前默好了。” 陆夫子这才睁开眼睛,uu看书 .uukanshu.伸手接过这几张纸,然后抬头瞅了一眼沈毅。 “你倒是心思细腻,提前想到了这处。” 沈毅嘿嘿一笑,没有接话。 陆夫子接过考卷,从第一张开始,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等到全部看完一遍之后,他微微皱眉,伸手敲了敲桌子,示意沈毅磨墨。 沈毅连忙点头,在砚台上滴水,给老爷子磨墨,不一会儿,墨汁磨好,陆夫子提笔,开始在沈毅默写出的考卷上修修改改。 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左右,陆夫子才把考卷交还给沈毅,然后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沈毅看了一遍这批改过的卷子,然后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陆夫子,问道:“老师,您在府衙…见到了学生的考卷没有?” “见到了。” 陆夫子睁开眼睛看了看沈毅,闷哼道:“今年策论,不知道陈丰德有意还是无意,取了当年自己写过的题目,弄的今年府试考生的策论,十篇里有四五篇与他当年写的那篇文章类而不同,却又处处相似。” “后来,陈丰德就在试卷里找到了你这篇,他还特意拿给为师看了看,说什么…” 陆安世顿了顿,继续说道:“说什么君子和而不同,此篇见我而不学我,君子也。” 夫子看向沈毅,淡然道:“七郎,你是君子否?” 沈毅想了想,然后微微摇头:“老师,学生与那些景从之辈没有什么分别,区别是他们想的浅了些,而学生想的深了些。” . 第九十八章 准备上路 沈毅看谢勤不爽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什么合适的理由在陆安世面前说说他的坏话。 此时,借着关心陆夫子身体的理由,沈毅终于可以好好的当当告状精了。 一路把陆安世送回家中卧房之后,沈毅才起身离开,离开之前,他正巧看见了刚安顿好老爹, 从陆夫子房间里走出来的陆姑娘。 沈毅咳嗽了一声,走上前去。 陆小姐显然还因为前两天的事情心里有些不太高兴,看到沈毅朝着自己走来,她连忙退了两步,眼神里满是警惕。 “你…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 沈毅笑了笑,开口道:“只是要交代师妹几句,山长在府衙里忙活了许多天, 这会儿已经很疲惫了, 今天下午无论谁来找,师妹都要拦住,让山长好好休息一天。” “这个我自然知道。” 陆姑娘白了沈毅一眼,没好气的说道:“用得着你来教我…” 沈毅点了点头,对着陆姑娘拱了拱手,开口道:“如此,山长就拜托给师妹了,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罢,沈毅转身就要走。 陆姑娘站在门口,看着转身的沈毅,问道:“你考完府试之后, 要去京城么?” 沈毅回头, 笑着纠正道:“不是京城,是建康,给山长听到了你说京城这两个字, 他要不高兴的。” “这么多年了,大家都称呼建康为京城,就他一个人, 还这样固执…” 陆姑娘瞥了一眼沈毅,问道:“问你话呢。” 沈毅点头。 “府试中了的话,肯定是要去京城考院试的。” 沈七郎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院试也侥幸中了,拿到了秀才功名,便要在京城多待一年,准备明年秋天的乡试。” 陆姑娘看了看沈毅,哼道:“人家中秀才之后,都要回书院多读几年书,再去考乡试,你倒是狂妄。” “不是狂妄。” 沈毅笑着说道:“早一年考,就早一年的经验嘛,反正也没有什么坏处不是?” 说着,沈毅对着陆姑娘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 而陆姑娘站在陆夫子的门口,看着沈毅远去的背影,有些出神。 “小姐, 你在想什么呢?” 陆姑娘这才回过神来, 有些慌张:“没…没想什么。” 莲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看到了沈毅已经远走的背影, 小丫鬟气的不轻,开口道:“又是这个家伙,上一次在老爷书房里,他就出言调戏小姐,等老爷醒了之后,我非在老爷面前告他的状不可!” 小莲儿气势汹汹:“让老爷将他赶出书院!” 陆姑娘扭头,看了看自己的丫鬟,轻轻摇头:“那他这么多年的书不是白读了?” “有辱斯文,书可不是白读了?就要让他白读!” 陆姑娘微微摇头:“一句玩笑话而已,我都没有当真,你干什么当真了?” 她伸手拉着莲儿的袖子,轻声道:“好了,让李叔去买点菜回来,咱们一会儿去厨房给爹炖点汤,他老人家这几天忙坏了,给他补补身子。” 说着,陆小姐就拉着莲儿忙活去了。 而沈毅,则是满怀兴奋的回到了自己的学舍里。 这会儿沈恒没在学舍,估计是去学堂读书了,沈毅一个人在学舍里,却全盘没有半点看书的念头,思忖了一番之后,他便坐在了书桌面前,提笔给京城里的老爹写信。 当然了,信里是不能写明他已 经中了府试的。 因为府试这会儿还没有发案。 即便沈毅这会儿已经明确知道,自己已经通过了府试,也不能在任何书信上写明白这件事,不然如果被有心人抓住把柄,硬是要去告沈毅一状,到时候不要说沈毅,就连陆夫子以及陈府尊,恐怕都要受到牵连。 因此,沈毅在信里,只能写不管府试过与不过,他都会去一趟建康,探望父亲。 这种说法,就说明了无论如何,他都会去一趟京城。 一封信写完了之后,时间到了中午,沈恒从学堂回来,见到了正在学舍里装信封的沈毅,他伸着脖子看了看信封上的地址,然后扭头看着自己兄长,小声问道:“哥,你府试中试啦?” 沈毅把信收在信封里,白了沈恒一眼。 “不要乱说话。” 虽然这么说,但是沈毅嘴角的笑意,是遮掩不住的。 沈恒心里已经明白了,他白了沈毅一眼。 “中了就中了,没什么了不起的,明年我也会中县试,中府试,我还要去考秀才,考举人…” “你有这个志气就好。” 沈毅收拾好信之后,又开始在自己的床上翻找衣服,然后把衣服整理好,收在了包袱里。 沈恒瞪大了眼睛。 “哥,你这就要走啊?” 沈毅没好气的看了一眼沈恒,开口道:“府试还未有发案,考票都没有发,我能到哪里去?” 考票,就是类似准考证的东西,用来证明考生的身份。 考生通过考试之后,相相应的衙门就会发一张考票给考生,然后学册里也会登基相应的信息,到了报名的时候,要先亮考票,再验明正身,才可以进入考场考试。 沈恒看了看沈毅的包袱,问道:“那哥你这是?” “我要去江都做一些上京城的准备,这段时间就不准在书院里了。” 他看了一眼沈恒,开口道:“我不在江都之后,你老实在书院读书,不要乱跑,碰到事情了,就去城里找三兄。” 说到这里,沈毅突然想起了什么,在自己的包袱里翻找了片刻,然后翻出了两块十五两的银锭,放在了沈恒面前,开口道:“这些钱给你吃饭日用,省着花,如果不够了,就去跟三兄那里借,我回来之后还他。” 沈恒看了看眼前的两个大银锭,咽了口口水。 他自小跟沈毅一起长大,以前是兄长沈陵管钱,这两年是沈毅管钱,但是小沈恒从来是没有见过什么大钱的,手上一般就是铜钱,最多也就是有一两块碎银子,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银锭? 不过片刻失神之后,他还是摇了摇头,开口道:“哥,老话说穷家富路,你既然要出远门,这些钱你带在身上花用罢。” 沈毅二话不说,将这两个银锭收了起来,放进了自己怀里。 他瞥了一眼自家的兄弟。 “罢了,看你这个模样,也没有花过大钱,别拿着银锭去钱庄兑钱的时候瑟瑟缩缩,被城里的青皮盯上。” “反正我要年后再走,还有一个多月时间,这几天我在城里,帮你把这三十两银子换成铜钱和碎银子,临走之前我再回来给你。” 说完这句话,沈毅背起包袱,伸手拍了拍沈恒的肩膀,语气也变得有些复杂。 “好好读书,莫要生事。” 沈恒眼中含泪,重重点头。 “知道了。” . 第九十九章 延医问药 热门推荐: 既然已经确定“出线”了,那么沉毅进京的行程就已经确定了。 府试发桉,大概是在十一月下旬,或者十一月底,因此沉毅可以选择两个时间点进京。 第一个时间点是府试发桉之后,也就是十一月底,第二个时间点就是过完年之后再进京。 院试的时间点虽然没有定下,但是基本上可以确定是明年开春之后,因此过完年再出发进京,也不会耽误院试。 毕竟老爹沉章,在人家王府里做管事,如果年前进京,沉毅大概率就要在王府里过年,虽然不知道京城那什么王爷家里脾气如何,但是大过年的寄人篱下,总不是一件开心事。 而江都的家虽然小,但是毕竟是自己的家,在自家过年,总是好的。 更何况过年的时候,老爹沉章那里恐怕也会很忙碌,不能在这个时间点再去给他添乱。 但是该准备的东西还是要准备的。 这趟京城之旅,对于沉毅来说极为重要。 不仅仅是要去京城考学。 这趟京城之行,保守估计沉毅需要在京城待一年多时间,按照沉毅的计划,这一年多时间里,他最好能在京城有一些自己的“基业”。 这个基业不需要很大,也不需要特别能挣钱,但是必须要有,这样等沉毅将来有了把握产业的本事,就可以飞快的把这份基业做大。 当然了,如果能在京城“勾搭”上几个贵人,再借用一番贵人的势力,那么沉毅不需要等自己成势,就可以在京城开展事业了。 不过勾搭贵人这种东西,几率不大,而且也不是什么贵人都值得勾搭的,这种小概率事件不在沉毅的估算之中。 收拾行李离开书院之后,沉毅就回到了江都城的家中,他先是花了半天时间,把家里收拾了一番,然后洗澡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上午,养足了精神的沉毅,带着自己写的两个方子,来到了江都城里一家颇为有名的医馆里,找到了先前他生病的时候,上门给他开药的严大夫。 严大夫的医术很是不错,先前沉毅在衙门里差点被打死,身上不止有外伤,还有一些内伤,在严大夫的调养之下,他只用了大半个月时间,身上的外伤就已经好了七七八八,至于被打出的内伤,严大夫也给配了药,而且还教了沉毅一套呼吸吐纳的法门,帮着沉毅恢复内伤。 如今几个月时间过去,沉毅身上的伤势差不多已经全好了。 严大夫见到了沉毅之后,先是让沉毅坐下,然后给沉毅搭手把脉,摸了会脉之后,严大夫脸上露出笑容,开口道:“沉公子原先沉毅虚薄,又在衙门里遭了难,当时外伤虽然慢慢恢复了,但是老夫一直担心沉公子的内伤能不能养回来,现在看来,沉公子的伤势恢复的极好。” 沉毅现在,基本上已经养成了晨跑的习惯,每天早上吃饭前都会绕着书院跑几圈,坚持了几个月时间之后,身体的确比从前健硕了不少。 而且严大夫教的那个呼吸吐纳的法门,虽然没有传说中内功心法那样神奇,但是可以强健肺腑,也让沉毅的身子好了不少。 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沉毅自己心里是清楚的,他今天来见严大夫,也不是为了来复诊。 跟严大夫客套了几句之后,沉毅便从袖子里掏出自己写的两张方子,放在了严大夫面前,然后微笑道:“老先生,晚辈先前重伤卧床的时候,闲来无事,翻看了几本古医书,这两天书院有个同学染了风寒,我便试着写了两张方子,请先生指教。” 严大夫听闻此言,有些诧异。 “听说沉公子已经中了童生,正在 考学进举之中,怎么竟有闲心翻看医书了?” 他一边接过沉毅递过来的方子,一边叹了口气:“公子,不是老夫自吹自擂,杏林一道,比起圣贤学问丝毫不逊,甚至复杂程度还犹有过之,你既然在考学,就当专心考学,杏林学问如果有兴趣,将来中举乃至于金榜题名之后,再研究不迟。” 说话间,他已经打开了沉毅写的两张方子,略一思索之后,便缓缓摇头:“这两张方子,看似有理,但是未知病人脉象,未知病人阴阳虚实,这方子便没有什么道理。” 沉毅问道:“老先生,这世上,就没有人人通用的药方么?” “人人生而不同,又何来通用之说?” 严大夫看向沉毅,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沉公子正在进举,老夫便不跟你说太多了,等将来你得了闲暇,再来寻求医道不迟。” 沉毅看向严大夫,缓缓说道:“老先生,若有一人发热,咳嗽,你远隔千里,见不到人,应当如何开方?” “这…” 严大夫犯了愁:“见不到人,自然开不得方…” “不开方子,那人可能会因此病死,先生不妨开个方子试一试。” 说完这句话,沉毅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碎银子,约莫有一两左右。 严大夫不再说话,而是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给沉毅写了一张药方。 药方没有署名,因为严大夫没有见到病人,uu看书 .uukanshu.不愿意担责任。 “老夫这方子,药性温和,吃了多半是没问题的,只是未必对症,有没有用便不知道了。” 沉毅接过这张方子,致谢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沉毅几乎走遍了江都城里有名的医馆,五六天时间下来,沉毅光“看病”就花掉了二十几两银子,换到了二十多张药方。 这些药方,都是治风寒感冒的。 沉毅大致看了一遍,有些方子基本上相似甚至一模一样,有些方子却全然不同,甚至于没有一味药相同。 沉毅把这些药方一一保存好。 这些方子,就是他做成药的资料。 年后到了京城之后,再想办法找两个太医,跟他们请教请教,或者花点钱雇两个厉害点的大夫,沉毅的成药铺就可以尝试着开起来了。 不过,成药这东西,最少也要两三年乃至于三四年时间才能做起来,不能着急。 而且这东西,沉毅也只是带着干干。 对于他来说,或者说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考学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是通往成功的不二法门,做成药,只是为了给自己挣一点做事的资本。 就这样,沉毅在江都城里,或者延医问药,或者是去教许复那几个孩子一些新项目,一转眼时间,十来天时间就已经过去。 时间,来到了洪德五年的十一月底。 这天早上,沉毅还在家中睡觉,房门口就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七郎,七郎!” 沉陵独特的大嗓门传来:“府试发桉了!” . 第一百章 家道中落 沈三郎沈陵,一直对沈毅的科考很上心。 倒不完全因为是兄友弟恭,更多的是因为家族利益。 因为沈家的趋势走向很不好。 沈家的上一代人,也就是沈毅的父辈,一共有四个兄弟,四个兄弟当中,老大沈徽科考几十年, 才勉强中了举人,中举人之后在家里又闲了好些年,最后花了大钱,补到了一个县丞,在官场辛苦多年,才在前几年坐到了县令的位置上。 不过因为举人的身份先天不足,再加上沈徽也上了年纪, 这个县令的官职也就到头了。 沈家早年也是江都的大家族,祖上曾经出过两三个进士,到了沈徽这一代,就有点没落了。 这个时代,家里的产业大部分都会分给嫡长子,沈毅的大伯沈徽继承了沈家祖辈几乎所有的产业,如果沈徽能够安心守住这些家业,那么即便不出去做官,最起码沈陵这一辈子可以守着家里的田产衣食无忧。 可偏偏沈徽这人是个官迷,早年为了补官,到处花钱托人走关系,想要补个县令的缺, 因为太过“官迷”,沈徽走了不少弯路,也被不少人坑过,到最后仅仅是补了个县丞, 却已经把沈家的家产花了个七七八八。 这份买卖, 显然是不合适的。 因为沈徽至今也只是一个县令,而且是小县的县令,除非拼了命的去搜刮, 不然很难把钱贪回来。 然而事实上,影视剧里那种刮地三尺的去搜刮,现实里是很难存在的,除非你在朝廷里的关系硬到了极点,完全不怕别人举发,才能是那么个贪法。 可真正在朝廷里有什么大关系的人,也不屑于会在一个县城里找钱。 而从沈徽目前投入的“成本”来看,他去当县令这个营生肯定是亏了的。 沈家第一代中,沈毅的二伯早早的生病过世,老人家一个女儿两个儿子,过世之后两个儿子就投奔已经嫁人的大姐去了,多年不在江都。 三伯早年去北齐做生意,后来好像是生意做大了,回来了一趟,悄摸摸的带着一家老小去了北齐,一去就是十几年没有回来。 因为这件事情,老大沈徽大发雷霆,说老三是个数典忘祖的叛逆, 甚至还要把老三从族谱上抹了去, 不过这件事最终没有能做成, 毕竟亲兄弟,没有狠下心。 这十几年时间,沈徽对外提起自己的兄弟时,都声称老二老三已经病死。 撇开老二老三家里不提,老大沈徽一共有两个儿子,老三沈陵留守在江都,老大叫沈嗣,一直跟在沈徽身边,也就是在沈徽任职的那个县城里做事情。 偏偏沈徽的两个儿子,沈嗣与沈陵,都没有什么读书天分,沈陵考过几次科考,连童生试都没有过,现在干脆已经放弃科考了。 纵观沈家的第二代人,目前也就只有沈毅沈恒两兄弟,有希望通过科考来完成阶层跃迁,其他人基本上已经没有了什么潜力。 也就是说,如果沈毅兄弟俩走不通科考这条路,按照这个时代的逻辑来说,沈家将会在沈陵这一代家道中落。 等再到下一代人,沈家可能连寒门都算不上,会被踢出“士族”这个阶层。 对于这种情况,沈陵心里自然是着急的,但是他实在也没有什么心思读书,后来沈毅展现了一些读书的天分,他就一门心思的把家里希望,寄托在了沈毅身上。 毕竟如果沈毅科考顺利,不要说是中进士,就算是中举人,沈家也可以保持住士族的身份,不至于迅速衰退下去。 听到了沈陵的叫门声之后,沈毅懒洋洋的从床上爬了起来,慢悠悠的穿好衣服。 今天是府试发案的日子,但是对于沈毅来说,却没有那么重要,毕竟他已经提前十天左右,得知了府试的结果。 府试嘛,只要不是案首,其他的名次并不怎么要紧,毕竟都只是院试的考试资格嘛。 至于案首… 沈毅清楚,凭借他目前的学问,取中府试并不难,但是想要中案首就太难太难了。 早知道,江都乃是大陈有数的富庶之地,同时也是京畿重城,从当年甘泉书院能够一届出七个进士就可以看得出来,江都的科考很“卷”。 一般能在江都府中案首的,中举人都不是什么问题,而且大多数能中进士。 沈毅目前的学问,还做不到这种地步,况且如果他真的中了案首,那么也不用等到今天,陆夫子当天就会跟他明说了。 起床之后,沈毅用盐清洁了一番牙齿,然后将嘴里的粗盐呸了出去,用清水好好洗了个脸。 “等到了建康,非得找几个匠人把牙刷弄出来不可,挣不挣钱都不要紧…” 想到牙刷,沈毅眼珠子转了转,又想到了牙膏。 不过牙刷这东西好弄,牙膏是什么成分他还真不清楚,就算一点一点去尝试,估计没有个几年时间也很难搞出来。 他微微摇头,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水珠,大踏步走向自家院门,打开院门之后,对着外面站着的沈陵咧嘴一笑:“三兄,这么早啊?” 沈陵瞪了沈毅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没事闩门干什么?我在门口敲半天都没人应。” “不闩门怕被人偷嘛。” 沈毅笑了笑,开口道:“我一个人在这里住,不踏实。” 沈陵并没有卖进沈毅家里,而是拉着沈毅的衣袖,开口道:“好了好了,懒得跟你多说,府试发案了,与我一起去府衙门口看发案。” 沈毅微笑点头,问道:“三兄今天没有买团案?” “太贵了!” 沈陵闷哼了一声:“今年府试团案,要七八十文钱,够买一袋粮食了,那些衙门里的人,真是黑了心。” “上次买县试团案之后,就被你嫂子说了一顿,现在钱都在她那里,不给我用了,我也没有办法。” 沈毅哑然一笑。 上一次沈陵花钱买团案,的确有些不太理智。 毕竟又不是他沈三郎考试,也不是他们大房的人考试,那么豪爽的花几十文钱,当然会被老婆埋怨。 就这样,兄弟两个人一前一后,没过多久就到了府衙门口,这会儿发案已经有一会时间了,不过府衙门口还是很拥挤,还有一些人在人群里被人偷了钱,气的大嚷大叫。 沈陵拉着沈毅一起,兄弟俩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挤到了勉强可以看到团案的位置,沈陵站在前面,有些吃力的回头看了看沈毅,问道:“老七,你座号是多少来着?” 沈毅在他身后,看不了团案,当即回答道:“月字十一号。” 沈三郎抬头看去,团案上,案首是地字第三号。 而排第二的… 正是月字第十一号! 第一百零一章 沈家的新芽 “第二名!” 沈三郎又惊又喜,回头看了一眼沈毅,叫道:“兄弟,你第二名,第二名!” 跟在他后面的沈毅,这会儿也瞅到了团案,看到了自己的名词之后, 他心里也是一喜,然后看着狂喜不已的三哥,微微咳嗽了一声:“三兄,这里人多,咱们先去个能说话的地方。” 说罢,他拉着沈陵往外走。 人群里, 想要往里挤很难,但是出去的话相对就要容易一些, 没过多久, 兄弟俩就从人堆里挤出来了,这会儿沈陵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他重重的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咧嘴一笑:“好小子,不声不响的,府试第二啊!” 沈毅脸上也带着笑容,但是还是颇为谦虚的说道:“不是案首,第二与末座没有什么区别。” 县案首与府案首,都是有一些小“特权”的,比如说县案首,到了府试的时候,府尊一般都会给个面子,不至于让县案首过不去府试。 府案首也是这个道理。 一般只要能拿到府案首, 那就说明只要不出什么搭变故,秀才功名就已经是稳稳落袋! 沈陵白了自己兄弟一眼,没好气的说道:“瞧咱们江都府府试前五名, 这几十年来还没有不中秀才的, 你小子秀才功名稳了, 还在这里卖乖!” 沈毅笑了笑,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被人们围住的团案。 这个成绩,是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因为他最近看过不少府试的文章,尤其是历代案首的文章,都比他现在写的杂文跟策论要好一些。 按照他自己的估计,他能够进府试前二十就已经很好了。 但是…陈府尊却点了他第二名。 能有这个成绩,一方面是他那个不随众的文章起了效果,另一方面,也可能是陈府尊有意为之。 虽然科举考试是糊名的,但是地方上的考试,府尊老爷想要改一改名次,再容易不过。 毕竟名次本来就是府尊定的。 想到这里,沈毅对着沈陵微微一笑。 “说不定,小弟就是江都几十年来唯一一个府试第二院试不中的人。” 沈毅说这句话,并不是谦虚。 因为他知道自己府试这么高的名词是取了巧的,而且他不是案首,没有考试特权, 一个发挥不好, 说不定真的就被刷下来了。 “胡说。” 沈陵回头瞪了沈毅一眼, 笑骂了一句:“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沈三郎语气笃定:“老七你府试能排第二,秀才功名一定是有的,乡试发挥的好一些,说不定明年这个时候再回江都,都已经是举人老爷了!” 说着话,兄弟两个人已经到了沈陵家附近,附近的邻居都认得沈陵,有些跟他关系不错的,见了面还会问声好,说一句三公子回来了。 每当有人向沈陵问好,沈三郎便微微抬起头,拉着沈毅咧嘴笑道:“今日府试发案,我家老七名列第二,只差一点,就被府尊点了案首!” 沈毅站在他身后,满脸尴尬。 到后来,沈毅实在是禁受不住了,干脆快走了几步,走在了沈陵前头,三两步进了沈陵家中。 沈三这才没了办法,快步跟在沈毅身后进了家门,走进家门之后,他还有些不高兴,对着沈毅埋怨道:“老七你走这么快干什么?” “你是不知道。” 沈陵叫嚷道:“家门口这些人,明面上不说什么,天天在背后嚼咱们沈家的舌根,说什么我们沈家有人败家,还说为兄不学无术,说咱们家马上就要家道中落了!” 他眉开眼笑道:“今日老七你名列府试第二,终于给了这些长舌之人一个大大的嘴巴!” “明日里,为兄要找到那些人,好生跟他们说道说道此事!” 听到沈陵这句话,沈毅回头,对着他笑了笑,开口道:“三兄,功成未必一定在科考上,你也不必太在意考学的事情,等小弟从建康回来,给你找点事做,不说别的,一定比考学有前途得多。” 沈陵有些狐疑的看了沈毅一眼,问道:“老七你不会又要让我去做生意罢?” “这可不成,我爹知道了,一定会赶回江都,把我吊起来打。” 沈毅呵呵一笑:“到时候,我来与大伯分说。” 兄弟俩一边说话,一边走路,这会儿已经进了家门,刚好沈夫人从里屋走了出来,沈三郎对着自家媳妇爽朗一笑,开口道:“夫人,方才府试发案,老七他中府试第二名!” “听到了听到了。” 沈夫人白了自家丈夫一眼,轻声道:“隔着院子,就听到你在外面叫嚷了。” 说完这句话,她又看了一眼沈毅,脸上露出了一个略显复杂的微笑:“恭喜七郎了。” 她与沈陵是少年成婚,婚后感情虽然不错,但是丈夫一直游手好闲,她心里多少是有些微词的。 如今,自小看着长大的兄弟科考成绩不错,她一方面为沈毅高兴,一方面心里也稍稍有些酸楚。 “多亏嫂子照顾,不然小弟也没有办法安心读书。” 沈夫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然后又抬头看了一眼沈毅,微笑道:“七郎学问好,我可没有什么功劳,不过等再过些年,就要麻烦七郎教一教侄儿读书了。” 沈毅先是一愣,然后看向嫂子的肚子,心中恍然,然后他也露出了一个笑容,回头看向沈陵,问道:“嫂子有身孕了?” 沈陵与夫人是十七岁成婚,如今两个人已经二十岁出头了,但是到现在还没有子嗣。 为此小两口没有少延医问药,院子里经常能够闻到一股浓浓的药材味道。 沈陵嘿嘿一笑:“昨日里请大夫过来诊的脉,你三哥以后也有后了!” 他爽朗一笑:“他爹我没什么本事,七郎将来发迹了,可不要忘了这个侄儿。” 沈毅对着兄嫂拱手,脸上也露出笑容, “恭喜三兄三嫂,看来今天无论如何要跟三兄好好喝一顿才行。” “是要好好喝一顿。” 沈夫人看了看兄弟两个人过的一眼,脸上带着微笑:“今天七郎中试,当然是要好好庆祝一番的。” 说着,她看向沈毅,问道:“七郎中了府试,今年就要去京城考院试了罢?” 沈毅点头:“是要去考院试,不过不急着去,院试要明年开春,小弟准备在老家过了年,在动身去建康。” “噢。” 沈夫人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早上还在想,你如果急着去京城,我今天便去采买一些江都的特产,你带去京城四叔那里,既然年后再去,那就不急了。” 她微笑道:“有些特产,也不是一两天能买到的,这几天我托人问一问,四叔一个人在京城辛苦,年后多给他带点家乡的东西去。” 第一百零二章 沈毅的根系 既然已经发案了,那就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了,当天下午,沈毅就在三哥家里,给京城的老爹去了封信,写明了自己去京城的大概时间。 应该是上元节之前到达建康。 毕竟上元节距离开春已经没有多长时间了,到达建康之后也需要一段时间来准备院试, 不能太过仓促。 而现在的时间,是十一月底,还有几天才会进腊月。 也就是说,沈毅还要在江都待一个多月时间,才会动身去建康。 之后,沈毅先是在沈陵家里住了两三天, 两三天之后, 他才回到了自己家, 给自己的将来做了一番细致的规划。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因为这个时代,不是他所熟知的任何一个时代,不知道历史的走向,就意味着他也是这个时代的一份子,与这个时代的普通老百姓一样,完全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既然当不了先知,那就没有办法完美的安排自己接下来的人生,也就是说沈毅前方一片黑暗,需要自己一点一点摸索。 既然需要自己摸索,那么就不得不小心翼翼,不得不步步为营。 在家里鼓捣了几天之后, 到了第四天,沈毅才换了一身新衣裳,离开了家门。 这会儿,时间已经进了腊月。 江都虽然是南方, 但是腊月也不是完全不冷,这会儿的沈毅, 已经换上了厚一些的棉服, 他出门之后, 习惯性的买了点吃食拎在手上,又转悠到了许复等人的院子门口。 敲门之后,院门很快打开。 因为是白天,六个小家伙都在家里,见到沈毅之后,六个人都有些激动。 因为从上一次沈毅过来“敲打”他们一通之后,已经接近一个月没有来过了。 这让几个小家伙,有了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虽然他们已经能够自己挣钱,也已经能够独立生活,但是被沈毅“照顾”了一段时间之后,突然被冷落,心里落差当然是有的。 尤其是许复。 他见到了沈毅之后,对着沈毅深深低头,作揖道:“公子。” 沈毅先是看了六个人一眼,见六个人都穿上了厚重的棉服,他才微微点头,把手里拎着的吃食递给小妹, 示意他们几个人分着吃了,然后抬眼看向许复的额头, 问道:“额头没事了罢?” “没事了。” 许复恭敬低头:“早已经没事了。” 沈毅迈步走了进去, 然后回头看向许复,开口道:“我有些事情要跟你谈谈。” “是。” 许复跟在沈毅身后,进了里屋,进屋之前,他还回头看了另外五个小家伙一眼,示意他们不要跟进来。 进了里屋之后,许复很有眼色的给沈毅倒茶,倒完茶之后,便对着沈毅低头道:“公子有什么事情吩咐我去做么?” “没有别的事,还是上一次跟你提的事情。” 沈毅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开口道:“我府试中了,年后要去建康考院试,到时候我想带你一起去建康,你能去么?” “能去。” 许复回答的毫不犹豫。 “公子想让我去,我便去。” “要遵从本心,我与你说过很多次,我第一次帮你们,是因为你们帮我传唱了童谣,之后帮你们,也会分你们的钱,你们…尤其是你,并不欠我什么。” 说到这里,沈毅看向许复,问道。 “我问你,你想去么?” 许复咽了口口水。 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低下了头:“回公子,我想去。” 沈毅笑了。 他看着许复的面庞,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一辈子在江都卖煎饼。” 许复抬头,与沈毅对视,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跟着公子,能让我看见一些,我从前看不到的东西。” “嗯。” 沈七郎点了点头,开口道:“这个理由足够了。” “那你这段时间准备准备,年后陪我一起去京城。” 沈毅对着许复咧嘴一笑:“你跟着我,的确能见到一些在江都见不到的风景,如果咱们俩运气好,你将来说不定会见到一些现在想都不敢想的风景。” 这个时代还没有到信息爆炸的时代,许复自然不不懂得“画饼”这个概念,因此沈毅这番神神秘秘的话,让他颇为激动。 他深深低头:“是。” “江都这边的几个摊子,虽然已经相对成熟了,但是你走之后,还是要从他们几个人当中,找个管事的,不然自己干自己的,用不了几个月,心就散了。” 沈毅看向许复,淡淡的说道:“毕竟将来你身边也需要几个能做事的人,一旦那几个孩子的心散了,队就不好带了,还是要维护好你的这个小班底。”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对了,要从他们里面找个能管的住事的人,如果明年咱们去京城的生意做成了,你今后的精力恐怕大半要放在京城,江都这里就交给他来管。” 许复低头想了想,然后抬头看向沈毅,问道:“公子,老二他还是比较沉稳的,但是上次他…没有管住老四。” 许复说的是上次童谣的事情。 童谣的事情,虽然是老四说漏嘴的,但是老二当时也在场,这件事老二也是有责任的。 “这是你的事情,你想用谁就用谁,不用问我。” 沈毅对着许复笑了笑,开口道:“说句不太好听的话,你不要生气。” 许复摇头:“公子请说。” “你们六个人中,我只跟你一个人对话,其他的人…” 沈毅微微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其他五个人没有什么大用。 最起码目前来说是这个模样。 非要说有什么用处,大概也就是小妹可以被卖去大户人家当丫鬟? 这种话,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人来说,还是颇为残酷的,不过许复少年老成,他只是深呼吸了一口气,就对着沈毅低头道:“我…明白公子的意思,我会替公子管好他们的。” “嗯。” 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这段时间你们挣得钱,我需要拿一部分出来去京城用,你没有意见罢?” 沈毅教他们做小吃的时候,曾经跟他们六个人说好了。 他们六个人挣得钱,跟沈毅五五分账。 沈毅一个人分五成,他们六个人加在一起分五成。 当然了,这只是江都小吃摊的分发法,以后要是做起了成药的生意,沈毅肯定就不能跟他们这么分了。 生意要是大了,沈毅能分给他们一成,就算是大方。 “没有问题。” 许复抬头看向沈毅,问道:“公子要多少?” “嗯…” 沈毅低头想了想,开口道:“我要五十两吧,你到时候身上也带着点,京城那里要用钱的地方,估计会很多。” 当初老爹沈章留下来的钱,已经被沈毅花的差不多了,还要给沈恒留下来三十两,现在沈大公子已经穷了,不得不提取一些分红。 许复低头想了想,然后微微摇头。 “公子,我给他们几个留下五十两,剩下的统统给您带去京城。” 第一百零三章 书院的信 几个小家伙已经摆摊好几个月了,虽然最近一段时间煎饼果子的收益慢慢平稳了下来,但是最开始干的那段时间收入十分可观,几个月下来,小家伙们大概挣了一二百两银子。 这笔钱听起来不多,但是已经足够四五户中产人家一年的开销。 也就是说,如果这几个孩子现在脱离沈毅单干, 现有的产业已经足够他们养家糊口了。 虽然新产业的利润,会随着产业成熟而被慢慢压榨到最低,但是小吃这行业只要肯干,多少还是能挣到一些钱的。 老实说,如果没有许复,这几个小家伙多半就脱离沈毅单干了,毕竟几个十来岁的小家伙, 可没有长远目光这种说法,只有许复一个人认准了沈毅,愿意忠实的跟在沈毅身后做事情。 不仅仅是因为什么狗屁一饭之恩,更是因为利益。 成药的这个思路,目前虽然没有做出来成绩,但是许复毕竟亲自去做过,他自然能够体会到,如果成药能够做成了,不敢说大富大贵,最起码富甲一方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而且…沈毅已经中府试了,将来很有可能成为官老爷。 替官老爷做事,前途无量。 因此,他才愿意拿出这段时间挣得大部分收益, 跟着沈毅一起去京城。 沈七郎果断摇头, 他看向许复。 “小许啊…” 听到这个称呼,许复愣了愣, 显然对于这个称呼有些新奇。 沈毅见到他的表情,笑了笑:“我可以这么叫你罢?” 许复点头。 “可以,公子随意。” 沈毅嗯了一声,继续说道:“咱们既然提前订好的五五分成,那么就不能坏了规矩,虽然不知道这段时间你们具体挣了多少,但是估计不会太少,另外五个小朋友怎么样也不能只分五十两。” “我拿我的钱去京城,这没有什么问题,你拿你的钱去京城,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咱们俩不能拿那几个小朋友该得钱,或者说就算拿了,也要提前跟他们说,征得他们的同意。” 沈毅看向许复,微笑道:“你想要跟着我做事,这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既然订了分成,我要按规矩办事,你也要按规矩办事,如果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可能不知不觉间,就会生出间隙,将来反目成仇也说不定。” 说到这里, 沈毅顿了顿,看向许复。 “还有你,也要注意处理好跟他们的关系,我知道你对他们有恩,这几年也很照顾他们,但是这些恩情,他们可以记在心里,你却尽量不要记着,他们毕竟也是做了事情了,该跟他们怎么分钱就跟他们怎么分钱。” “钱就是钱,你不要替任何人做主,哪怕是小妹的钱,去哪里了,怎么花了,也要跟她说清楚。” 许复呆呆地愣在原地,许久没有说话。 他毕竟还小,虽然少年老成,但是很多事情还是要靠沈毅去教他。 “我跟你们相遇,你跟他们相遇,都是缘分,但是相比较来说,你跟他们几个的感情肯定要更重一些,既然是感情,就要好好经营,不要等几年之后日子好过了,你却跟他们越来越远。” 说完这句话,沈毅拍了拍许复的肩膀,微笑道:“这些话,都是我花了很久才想明白的,现在说给你听,你未必能听得明白,但是要好好记在心里,闲下来的时候就算算账,他们年纪小,钱可以放在你这里存着,但是这是他们的钱,你要用的时候要跟他们说话。” 许复站在原地,愣愣的想了好一会儿,然后对着沈毅拱手道:“多谢公子教导。” 沈毅这番感悟,是他上辈子干小生意的时候,花了十来年时间才想明白的事情,他的生意虽然不大,十来年时间也只能说是小有成就,但是最初一起创业的兄弟们,基本上没有人跟他走到最后,一个个都渐行渐远。 虽然沈毅带他们挣了钱,但是最后并没有落得什么好。 本来,这番话是没必要跟许复说的,但是看到这几个小家伙,沈毅难免想起了上辈子的几个伙计,心里也有些感慨。 “我比你虚长两岁,也多比你看了几本书,能教你的我都会教你。” 沈毅微笑道:“过两年你成长了,有什么能教我的,也要不吝赐教才是。” “不敢。” 说到这里,沈毅要说的话都差不多了,临离开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看许复,笑着说道:“还有一个月就过年了,这段时间你不妨多出去买一点春联,桃符,年画之类的东西。” 许复一愣,然后开口道:“公子,这个时节,这些东西价格都涨起来了,只有自己做才能挣到些钱,咱们去买的话,拿出去卖估计也很难赚钱…” 沈毅微微摇头,开口道:“不是拿来卖的,是拿来送人的。” “等过些天,我再来教你们一门新的营生,腊月的时候拿出去卖,别人买了咱们的东西,就送他们春联,年画之类的。” 沈七郎呵呵一笑:“到时候,保准生意火爆。” 营销的概念,这个时代不能说没有,但是一定还没有健全,最多也就是个雏形,比如说这种连买带送的手段,这个时代还很少见。 人都喜欢占便宜,尤其是春联,年画这种很实用的小便宜。 许复虽然一时半会想不明白,不过他还是点头道:“公子的吩咐我记下了,今天下午我便出去多买点春联年画回来。” “多买一点。” 沈毅低头想了想,开口道:“年画春联桃符,每样一份,照着四五百份去买,如果你不舍得,那就从我的钱里出。” 许复再一次低头:“我知道了。” 沈毅微微点头,从这座小院子里离开。 离开了小院子之后,沈毅就回到了自己家里。 他是个属性偏宅的人,虽然平日里也偶尔出去转悠,但是大部分时间喜欢一个人窝在家里,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比如说,尽量还原一些前世的食物。 并不是为了挣钱。 或者说,并不是完全为了挣钱。 他虽然是沈毅,但是并不完全是沈毅,有些时候,他也会想起另外一个时节,想那个世界的父母,还有弟弟妹妹。 做点那个世界的食物出来,多少能让他心里有些宽慰。 正当沈大公子在自己家里鼓捣吃食的时候,房子门口又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沈七郎撇下了手里的菜刀,擦了擦手,然后走向门口,打开房门一看,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小少年穿着一双草鞋,衣裳也有些破旧,多半是城郊的农家子。 小少年看了看沈毅,问道:“是沈毅沈公子么?” 沈毅点头,微笑道:“请问有什么事情?” “小的是跑腿送信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递在沈毅手里。 “是甘泉书院给沈公子的信。” 沈毅接过信,从袖子里摸出几个铜板,递在了少年人手里。 少年人连忙摆手:“公子,书院已经给过钱了。” “这是我给你的。” 沈毅执意给了钱,送走了这个小少年,然后这才拆了书信。 信是陆夫子寄来的。 大概的意思是,如果沈毅在城里没有事情,就让他回一趟书院。 沈毅收起书信,看了看书院的方向,心里有些好奇。 府试已毕,书院那里还能有什么事情找自己? 第一百零四章 恩师 于公于私,既然是陆夫子亲自来的信,沈毅这个做弟子的,自然不能怠慢,他回到厨房里,把自己折腾的厨房收拾了一番之后,又回房间里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整理了有些散乱的头发之后,才出门动身赶回书院。 沈毅家里距离书院虽然不算太远,但是也不能说很近,沈某人出了家门之后,就在大街上拦了一辆驴车,花了十几文钱,把自己带到了书院门口。 进了书院之后, 沈毅不敢怠慢,直接去了陆安世的书房,到了书房门口,就看到书房的门锁了,知道陆安世不在,于是沈毅扭头朝着陆夫子家中走去。 陆安世的书房,说是书房,实际上是他在书院的“院长办公室”,与谢先生等人的书房就隔了一个院子,作为书院的山长,陆山长在书院里还有一个小院子,给他还有他的女儿一起住,那里算是陆夫子的家。 沈毅在书院混了这么久,地形已经摸得极熟悉,很快就到了陆夫子家门口,敲了敲门之后, 很快院门打开。 开门的是莲儿姑娘。 这个小丫头有些刁蛮性子, 见到沈毅之后,立刻竖起眼睛,两手掐腰:“你又来做什么?我可告诉你, 今天老爷在家,你要是再敢胡闹,就怕你老爷把你开革出书院!” 沈毅白了这丫头一眼,从袖子里掏出书信,在她面前晃了晃,然后开口道:“瞧见没,陆先生给我写的信,让我来见他老人家。” 有陆安世的书信,莲儿自然不敢阻拦,轻哼了一声之后,让开身子。 等沈毅进去之后,她站在沈毅身后哼道:“我告诉你,我家小姐性子软,但是我跟她可不一样,你要是再敢放肆,看我饶不饶你!” 沈毅哑然一笑,没有理会这小姑娘, 而是径直来到陆夫子家中的书房门口,伸手敲了敲们:“先生,学生来了。” 很快,书房里传来了陆安世的声音。 “进来罢。” 沈毅应了一声,推门走了进去,然后小心翼翼的回头关上了门,来到了陆夫子面前,躬身道:“老师。” 陆安世这会儿已经收起了桌子上的古书,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示意沈毅坐下,等沈毅落座之后,他才看向沈毅,问道:“听秦先生说从府试之后,你便没有怎么在书院里待过了,最近在城里干什么?没有再惹什么事情罢?” 沈毅连忙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瞧您说的,好像弟子是个喜欢惹事的人一样,弟子这段时间在城里老老实实的,什么也没干。” 做生意的事情,当然是不能跟陆安世提的,毕竟陆夫子是这个时代典型的读书人,心里肯定或多或少瞧不起商贾之流,跟他说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会让小老头心里不喜。 “没有惹事就好。” 沈毅对着陆安世笑了笑,问道:“不知道先生找学生来,有什么事情?” “没事情,便不能找你了。” “当然不是。” 沈毅连忙摇头,笑道:“老师有命,弟子随叫随到。” “昨天听青雀说,为师去府衙阅卷的时候,你曾经去过我的书房,在门口称呼我为老师,被青雀给听到了。” 陆安世抬头看向沈毅,面色平静:“她问你,你又没有拜师,是不是?” “是。” 沈毅低头道:“弟子没有承认。” 陆夫子淡然道:“为什么没有认,青雀也不是外人。” “弟子现在还没有功名,传出去会给老师带来一些麻烦,等弟子去京城取了功名,一定回江都,给老师补上拜师礼。” “你呀。” 陆夫子微微摇头,感叹道:“真是有远超你这个年纪的成熟。” 小老头感叹了一句之后,面色变得严肃起来,开口道:“好了,接下来跟你说正事。” 沈毅连忙点头:“老师请说。” 就知道小老头这么忙的人,不会平白无故叫自己回来。 陆夫子顿了顿之后,开口道:“今年咱们书院,一共十七个人参与府试,前几天发案,一共有十四人过了府试,其中…” 他看了一眼沈七,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府试前三名里,有两个书院的学生。” 沈毅眨了眨眼睛,问道:“府试案首?” 陆夫子点头,开口道:“府试案首陈长明,也是书院的学子,只不过跟你不是一个学堂的,他的老师是甲字学堂的应先生。” 应昭,应先生,今年三十三四岁,在书院教书也有四五年时间了,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应先生乃是举人,而且是应试的举人,只不过两次会试未中,便留在“母校”里当了老师,虽然已经当老师了,但是应先生每一届会试还会去参加的。 沈毅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开口道:“恭喜老师,今年书院在江都府又要出名了。” “咱们书院在江都府本就很出名。” 陆夫子淡然一笑,开口道:“找你回来,也不是为了跟你说这个。” 他缓缓说道:“明天应先生与陈长明就要动身去建康了,书院里的几个先生建议,要把今年中了府试,还在江都的考生都叫到书院里来,在书院里见个面,吃个饭,最好都能互相认识,反正要去建康,到了建康之后,也好互相照应。” 好家伙! 沈毅在心里暗自感叹了一句。 甘泉书院结派,都已经不避人了! 本来,同书院出身的进士进入灌肠之后,会理所当然的抱团,但是这种事情仅限于官场,现在书院出身的这些人,在院试之前就要互相认识了! 虽然同学间一起去京城互相照顾合情合理,但是仍然让沈毅起了一些遐想。 不过这件事,对于他来说当然也是好事情,毕竟陈长明的府案首跟他这个有点水分的第二名可不太一样,陈案首今年院试必中,明年的乡试也有很大机会,如果他发挥出色,说不定两年之后都可以中进士了! 这种优质人才,认识一下当然是好事情。 毕竟沈某人也志在为官,他日到了官场上,陈长明这种优秀做题家,对于他来说是很好的政治资源。 如果陈案首情商低一些,沈毅甚至有机会收个小弟…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沈毅抬头看了一眼陆夫子,笑着说道:“既然是案首,自然是要认识认识的。” 陆夫子点头,抬头看向沈毅,问道:“你什么时候去建康。” 沈毅低头回应:“年关之后。” “好。” 陆夫子缓缓说道:“除了你之外,老夫在建康还有几个学生,等过了年为师给你写封信你带在身上,到建康之后,如果碰到了什么难处,可以去找他们帮帮忙。” 说到这里,陆夫子抬头看了看沈毅,沉声道:“为师还是那句话,尽量不要惹事情,他们官职不高,在建康城里可护不住你。” 第一百零五章 年关将至 什么是恩师?这就是恩师! 甘泉书院,作为这个时代第一流的教育集团,手上拥有的不止是教育资源,就拿上一次严明礼舞弊的事情来说,即便是江都城里最顶级的范家,以及那位刑部的范侍郎,在甘泉书院面前也不得不低头, 不得不服软。 因为甘泉书院的教育资源,其中一部分已经“转化”成了政治资源,户部的范侍郎只是甘泉书院势力的一部分,作为山长的陆安世,在朝堂上也有不少影响力。 不然,他也不可能坐上甘泉书院山长的位置上。 这个位置虽然不在朝廷, 没有官职,但是却要统筹与甘泉书院有关系的所有人, 十分关键。 因此,陆夫子这个大腿,实际上要比看起来粗壮得多。 沈毅在对着陆夫子道谢之后,又从陆夫子书房里拿走了几本“考试资料”,然后才道谢离开。 沈毅离开之后过了一会儿,陆小姐端着一盘点心走了进来,把点心放在了陆安世面前,轻声道:“爹,我给你做了点糕点,你趁热吃一些。” 她看向陆安世,又开口道:“还有,您不要老是憋在书房里,在书院里是这样,在家也是这样,要时常出去走一走才行。” 陆夫子接过点心, 吃了两口之后,对着自家姑娘笑了笑,开口道:“你这个丫头, 管教起老父亲来了。” “您做的不对,当然要管教。” 陆姑娘看了看陆夫子,哼道:“明天不许在书院里了,我陪您去城里转转,再去成衣铺给您买两件衣裳,眼瞅着就要腊月了,您厚衣服都没有几件。” 陆夫子放下手中的书卷,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微微摇头感慨道:“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已经会心疼人了。” 他有些愧疚的说道:“你娘去后,让你跟着我窝在这书院里,委屈你了。” “爹说的这是什么话。” 陆姑娘坐在父亲对面,轻声道:“您又没缺过女儿的吃穿,女儿日子过得挺好的,哪里受委屈了?” 陆夫子低头沉吟了一番,然后缓缓说道:“去岁,你赵伯伯曾经给为父写过信,说让为父有时间带你去建康一趟,跟他家的那个小儿子见一见,你如果在江都待的烦了, 明年爹就带你去建康看看。” 听到这番话,陆姑娘神色一慌,她看向父亲,开口道:“爹…您去年不是说女儿还小,暂不考虑这件事嘛,怎么今年…” 听到她这句话,陆夫子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头笑道:“罢了,既然乖女儿不喜欢,那咱们就不去建康了,老实说,爹也不太喜欢他那个小儿子,不喜欢考学倒也罢了,还有些肥胖,为人也轻浮。” 他看向自己的女儿,缓缓说道:“大门大户规矩多,实在不行,就在咱们江都找一个。” 说到这里,陆夫子看向自己的女儿,微笑道:“咱们这书院里,都是一些少年读书人,乖女儿可有中意的?” 陆姑娘脸色微红,摇了摇头。 “没…没有。” 陆夫子点了点头。 “那就再等等,真把你嫁出去了,为父也不舍得。” ………… 次日,甘泉书院里办了一桌不大不小的酒席。 除了书院的一些“领导”到场之外,今年府试中试的十四个人当中,来了十个。 因为人多,一共摆了两桌,至于饭菜,不是书院饭堂的师傅做的,而是谢先生从城里的饭庄订做,然后送到书院里来的,上菜的时候稍稍蒸一下就能端上来。 这场酒宴的主角,实际上是陈长明与沈毅两个人。 这两个人,一个是府试案首,一个人府试第二,给江都书院挣足了面子。 陈长明是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看起来十**岁,比沈毅稍稍大一些,不过他有些腼腆,在酒宴上支支吾吾,显然很不适应这个场面。 而沈毅就从容多了。 一来是他的心理年龄摆在这里,二来书院里的这些人,应对起来不必动太多心思,随便谦虚两句,应付两句也就是了。 酒宴的时候,府试案首陈长明与沈毅坐在一起,两个人互相敬了好几杯酒,不过陈长明酒量不是很好,喝了两轮黄酒之后便站不稳了,沈毅主动站了起来,与书院的先生们打了声招呼,扶着陈长明离开。 于是乎,府试的第二名搀扶着第一名,离开了酒席,朝着书院的学舍走去。 这会儿,陈长明已经有些迷糊了。 沈毅搀扶着他,笑着问道:“长明兄明日就要动身去建康?” 陈案首迷迷糊糊的点头道:“是,明日同应师一起去建康。” “这么急着去,建康那里有亲人么?” 陈长明喝的脸色通红,摇头道:“我…我没有,应师在建康有几个故人,早早的来信邀请了,我跟家里商量之后,便决定跟应师一起去建康,这样也好有个照应。” 他口中的应师,是他的老师应昭。 沈毅恍然,问道:“应先生要去建康准备会试?” “嗯。” 陈长明没有什么心眼,基本上沈毅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应师…要去准备考进士…” 他迷迷糊糊的扭头看了一眼沈毅,开口道:“我…我也要去考进士。” 站在他旁边搀扶着他的沈毅,闻言有些诧异的看了这位案首一眼。 不止为什么答什么,甚至不问自答…这个性格… 很单纯啊。 这并不奇怪。 比较厉害的做题家,或者说是“学术天才”,有很多都心思单纯。 沈七郎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过完年我也要去建康,到时候如果有幸在建康重逢,一定跟长明兄再好好喝上一顿。” 陈长明努力摇头。 “我…我喝酒不行,不过沈师弟如果要喝,我尽量陪几杯…” 两个人说话间,已经到了陈长明的学舍,沈毅将他扶到床上躺好,然后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这厮已经快要成年了,比沈毅高半个头左右,扶他过来,着实费了沈毅不少力气。 “长明兄,你好好休息,我这就回去了。” 陈案首倒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对沈毅挥手:“我…我送送师弟。” 听到他这句话,沈毅哑然一笑。 这位师兄…性格还不错,倒是个可交之人。 可惜… 沈毅突然想到了某个惨死的同窗,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可惜另一个姓陈的学子不在了,不然三个人一起去建康考学,将来说不定能在官场上携手。 ………… 次日,陈案首与应先生一起,坐马车离开了江都,奔赴建康。 而之后的一段时间,留在江都的沈毅也没有什么事情好做,除了在书院读书之外,就是去城里教许复等人做点小生意,就这样时间一天一天过去。 转眼间,大陈洪德五年的春节,已经近在眼前… 第一百零六章 做官的一套 这个年关,沈毅还是很忙的。 从腊月二十七,他就开始买东西到处送人。 首先是他当年蒙学的私塾先生,再有就是书院的秦先生。 这两个都是老师,寻常过节倒也罢了,年节这个当口,该送东西还是要送的。 除了这两位先生之外,还有陆夫子这里,两个人私下里已经成为了师徒,陆夫子这里自然也应该送点东西,不过这份师徒关系毕竟没有公开,而且陆夫子平日里并不收书院学生的东西,因此这份礼物就有点难送。 沈毅在城里转悠了一整天,也没有买到合适的东西,最终没有办法,还是找到了江都的地头蛇田伯平。 在田伯平的带领下,沈毅来到了一条专门卖文房四宝还有文玩字画的街道,田伯平显然并没有怎么来过这里,问了好几次路之后,才找到了一家小店,他站在店门口,对着沈毅笑道:“公子,这里是江都的百年老店,祖传三代人,专门做砚台的,您也知道,小的一介粗人,对这些笔墨纸砚根本不熟悉,这家店还是问了好几个兄弟才问到。” “田兄辛苦。” 沈毅会意一笑,从袖子里摸出一块散碎银子,递在田伯平面前。 田老八看了看这块碎银子,又抬头看了看沈毅,咽了口口水之后,很是坚决的摇了摇头。 “公子,我不要你的钱…” 沈毅有些诧异的看了看田伯平。 这个世界上,不怕你要钱,就怕不要钱,不要钱往往代表着难搞。 田伯平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沈毅,低声道:“公子,小的听说,前几个月您帮的那几个小娃娃,现在都在玉带湖畔做起了生意,而且挣得不少,小人就想…” 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头道:“小人也想公子您指教指教…” 沈毅微微低头,没有说话。 田伯平见状,连忙开口道:“小的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公子放心,我不白要您的东西,您稍稍指点小的几句,小的不仅这一次不要钱,以后您有什么差使,小的一定第一时间给您办好,绝无二话!” 沈毅对着田伯平笑了笑,开口道:“田兄潇洒了半辈子,如今还能沉下心来做生意?” 说“潇洒”是客气话。 实际上,田伯平是游手好闲,浪荡了半辈子,以他这种性子,想静下心来去挣辛苦钱,已经很不容易了。 “不是我…” 田伯平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道:“是我的儿子,那小子今年十五六岁了,还没有门路,天天在村里闲着,有时候还找人打架,我就想给他找个生计…” 沈毅更惊讶了。 他看向田伯平,微微皱眉:“记得刚与田兄认识的时候,田兄说自己不曾成婚…” 田伯平四十来岁了,一直没有成亲,之所以不成亲不是因为他不近女色,而是因为他整天游手好闲,饥一顿饱一顿的,没有女人愿意跟着他。 “没成婚是没成婚…” 田老八脸色有些发红,低头道:“村里有个寡妇…” 听到这里,沈毅心中恍然。 原来是跟人妻勾搭上了。 他看了看田伯平,咳嗽了一声:“田兄这样可不地道,人家寡妇都能你生了儿子,你怎么到现在没有娶人家过门?这样叫她怎么做人?” “唉。” 田伯平长叹了一口气:“早就没法做人了,十几年前母子俩就搬了家,不在原来的村子里了,至于娶进门…” 田老八低头看了看自己,自嘲道:“就我这个德行,谁愿意跟我?还是不要拖累他们母子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 田伯平今年已经年近四十了,他自然也有他的故事,不过这个故事沈毅没有兴趣知道,也不太想知道,沈七郎微微沉吟了一番之后,然后开口道:“那几个孩子做的生计,现在玉带湖畔已经有不少摊主模仿了,教给田兄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不过提前跟田兄说明白,这个行当现在做的人多了,挣得钱就成了辛苦钱,要能吃得了苦,才能干的下去。” 说着,沈毅瞥了一眼田伯平,笑着说道:“要是令郎也像是田兄这个性子,多半是干不长的,不过先干着也没关系。” 沈毅低眉道:“等我从建康回来,你把他带过来给我看看,如果合适的话,我来给他寻个活计。” 田伯平这个人,对于沈毅是非常有用的,最起码在江都城里,有这么个人在,沈毅想做什么都会顺利不少。 听到沈毅这句话,田伯平面露欣喜之色,对着沈毅连连作揖道谢。 沈毅把他扶了起来,打发他离开之后,才走进了这个名叫“墨砚斋”的小店,进去之后招呼他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年轻人还算热情,向沈毅推荐了好几块砚台还有墨块。 沈毅看了这个小伙子一眼,笑着问道:“你们店最贵的砚台多少钱?我想要看一看。” 小伙子眼睛一亮,一溜烟跑到了后台,请出了一个木盒子,打开木盒之后,露出了里面一块形容古朴的砚台。 砚台旁边,还有一方已经用了一点的墨条。 小伙子热情满满,介绍道:“公子请看,这是前朝柳学士的砚,柳学士用过的墨,乃是咱们江都文房街的镇街之宝!” 沈毅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抬头眨了眨眼睛,问道:“多少钱?” “四千八百两。” …… 他太低估士人阶层的消费能力了。 古董这东西,只能拿来装逼,不实用。 沈毅心中如是想。 他面不红气不喘的看向店家,开口道:“我师不喜柳学士,这方砚就不要了。” 店家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又跟沈毅推荐了好几方砚台,最终沈某人花费了整整三十两银子,才在这家店里买了一方仿古的砚台还有配套的墨条。 临走之前,沈毅回头看了一眼这家店,又看了一眼这条文房街,在心中暗自吐槽。 “他娘的,这才是这个时代的第一消费力…” “等老子以后有钱了,也开一家“文具”店,随便炒作几个宝贝出来,就能赚的盆满钵满!” 送礼嘛,不能心疼钱。 这会儿已经临近年关,沈毅把包好的砚台放在身后的书箱里,雇了一辆驴车,从城里回到了甘泉书院。 进了书院之后,他先回了学舍,此时沈恒已经回江都家里准备过年去了,学舍里空无一人。 沈毅先放下书箱,然后把包着砚台的纸包藏在怀里,来到了陆夫子书房门口,敲门走了进去。 陆夫子的书房里,已经点起了炉子。 没办法,天气着实是有些冷了,陆夫子这个年纪,已经扛不住了。 见到沈毅之后,陆夫子抬头看了看沈毅,有些诧异:“书院都已经放假,七郎怎么又回来了?” 沈毅把怀里的砚台套了出来,笑嘻嘻的放在了陆安世面前,开口道:“马上过年了,学生特来尽尽孝心。” 说到这里,沈毅看了看陆夫子书房里的炉子,又问道:“老师您这里的碳够不够,如果不够,学生等会出门找几个卖碳的,让他们送一些到您这里来。” 陆夫子上下打量了几眼沈毅,又看了看眼前的纸包,然后哑然一笑。 “你小子…” “还没有当官,就学会当官那一套了。” 第一百零七章 大年夜的鞭炮 进没进入官场不说,但是跟陆老头的关系一定是要搞好的,撇去陆夫子的“救命之恩”不提,只要两个人关系足够好,将来沈毅即便中不了进士,说不定也能凭借举人身份补官。 陆夫子拆开沈毅送过来的纸包之后,从里面拿出砚台,放在手里看了看,然后抬头瞅了一眼沈毅,问道:“墨砚斋的砚?” 沈毅愣了。 这也能看得出来? 这砚台他看过,上面并没有商标一类的东西,不知道这小老头是怎么瞧出来的。 沈毅只能无奈点头:“是,学生今天在那里挑了半天。” “哪来的钱?” 陆夫子看向沈毅,问道:“老夫记得,这家的砚台跟墨都不便宜,这些少说得二十两银子以上了吧。” 二十两银子,按照购买力计算的话,约莫相当于后世的一万多到两万多块钱,这么多钱对于一个学生来说,是非常庞大的数字了。 “家父在建康做事情,平日里会寄钱回来给我们兄弟花用,学生自己省下来一些,临近年关了,就想着买点好东西送给先生。” “拿去退了罢。” 陆夫子面色平静:“你的心意为师记下了,但是这东西太贵,为师不能收。” 伸手挠了挠头。 此时,沈某人的大脑转动,片刻之后,他才对着陆夫子低头拱手道:“老师收我为徒之后,弟子一直没有给您束脩,现在临近年关,这方砚,就当作弟子给您的束脩罢。” 束脩,就是拜师礼,也可以理解为学费。 听到沈毅这句话之后,陆夫子看了看眼前的这方砚台,又看了看眼前的沈毅,微微叹了口气:“孩子,建康那里的花费,比起江都要大上不少,你买了这个,去江都还有钱么?” “有的老师。” 沈毅对着陆安世笑了笑:“老师应当了解我,弟子这个人还算沉稳,做什么事情都不可能全无准备,再说了我父就在建康,无论如何学生都不会没有钱用。” “这样罢。” 陆夫子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在书架旁边的一个角落里取下了一个木盒子,打开木盒之后,他从里面找出了几片金叶子,然后扭头递在了沈毅手里,微笑道:“你这方砚台,为师就收下了,为师这几片叶子你也收下,就当为师祝你金榜题名了。” 沈毅沉默了片刻,双手接过这几片金叶子,对着陆夫子深深一躬:“多谢恩师。” 如果说,从前的沈毅对陆安世多多少少还怀有一些抱大腿的“功利之心”,那么从这一刻开始,沈毅才真正为陆夫子的人品折服,真心实意的把他当做自己的老师。 不止是科考学问上的老师,更是人生路上的老师。 “好了孩子,还有两三天就是年关了。” 陆夫子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开口道:“你这就动身回江都去吧,冬天昼短夜长,再过一会就该天黑了。” 沈毅恭敬低头,转身告辞。 离开了陆夫子书房之后,沈毅又在陆家的院子里见到了陆姑娘,沈七郎上前,拱手行礼:“陆师妹。” 陆姑娘看了看沈毅,有些好奇:“书院不是休沐了么,师兄怎么在这里?” “特来看看山长。” 陆小姐看向沈毅,撇了撇嘴:“还山长呢?我爹都跟我说了,他已经收你做学生了。” 沈毅抬头,笑了笑:“等我有了生员功名,才配做陆师的学生。” 说着,沈毅对着陆小姐挥了挥手。 “师妹,祝你新年快乐。” 大抵是第一次听到这种问候,陆姑娘愣了愣,然后微微欠身还礼,也对着沈毅露出了一个笑脸。 “师兄,新春安康。” ……………… 这个春节,沈毅是在沈陵家里过的。 事实上,最近几年时间,每一年春节沈毅都是在沈陵家里过。 父亲沈章在建康王府里做事,每年春节都是最忙的时候,根本不可能回江都来。 至于大伯沈徽,因为距离太远,一般两三年甚至三四年才能回江都一趟,沈毅上一次见到大伯,还是在三年前。 今年,大伯沈徽与他的大儿子,依旧没有回来,沈家家里,就只有沈陵夫妇,还有沈毅沈恒兄弟俩一起过年。 因为人少,这个年过得并不算很热闹。 但是今年,沈毅接连过了县试和府试,给沈家带来了新的希望,因此这个并不热闹的年过得很喜庆,沈家的老三沈陵,跟两兄弟推杯换盏,喝的十分开心。 到了子时时分,唯一清醒的沈恒去放了鞭炮,这个年节就算是过去了。 子夜时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把已经迷迷糊糊睡去的沈毅吵醒,沈七郎披上厚衣裳,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来到了沈家家门口,静静的听着外面连绵不绝的鞭炮声。 这个时候,沈恒刚从外面放鞭炮回来,看到自家兄长站在门口发呆,他伸手挠了挠头,对着沈毅说道:“哥你不是喝醉了么,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沈毅依旧在发呆,他听着外面的鞭炮声,喃喃道:“是了,此时早已经有鞭炮了…” 原来那个沈毅的记忆力,当然是有每年过年放鞭炮的记忆的,沈毅也知道这回事,但是因为这些记忆太过“理所当然”,沈毅一直没有注意到这意味着什么。 有了鞭炮,就意味着火药早已经出现,不止用来军用,甚至已经开始“民用”了! “哥你怎么了?” 沈恒站在沈毅旁边,笑着说道:“鞭炮自然是早就有了,咱们从小到大不是年年都放么?” “是啊,年年都放。” 沈七郎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看着外面的天空。 他又深吸了一口气,闻到了一股并不怎么刺鼻的火药味。 他沉默了许久之后,才扭头看了看沈恒,然后拍了拍沈恒的肩膀,勉强一笑:“好了,没事了,进去睡觉罢。” 沈恒应了一声,伸手扶着沈毅的肩膀,开口道:“哥,你是不是喝多了?” “我没事。” 在沈恒的搀扶下,沈毅重新回到了床上。 重新盖上被子躺下来之后,他睁着眼睛看向天花板,睡意全无。 因为对于他来说,这个时代的难度,陡然增加了不少。 对着天花板愣神了许久,沈毅才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进入梦乡。 “罢了,这东西就算这个世界上还没有,我也未必能用得着它。” “目前最要紧的是考学,考功名,其他的事情…” 沈七郎在心里喃喃自语。 “暂时不去想它。” 于是乎,洪德五年的大年夜,在沈七郎的碎碎念之中过去。 时间,从洪德五年,来到了洪德六年。 这一年,大陈的洪德天子,便正式年满十六岁了… ------题外话------ 推荐一本朋友的书,红楼首辅,写红楼的文笔不用多说,喜欢红楼梦的可以移步一观!! 第一百零八章 出发,建康城! 年关过去之后,沈毅就要准备动身去建康了。 因为上一次父亲沈章走得匆忙,没有能带什么东西回去,这一次沈夫人特意准备了不少江都的特产,让沈毅带到京城去。 沈老三沈陵也很上心,大年初三就出去给沈毅找车队,好跟着队伍一起去建康。 这个时代,一个人上路是非常危险的,即便是江都到建康之间这种京畿之地,天子脚下,也很难说完全没有盗匪,沈毅如果自己上京,被偷盗了钱财倒也罢了,如果考牌之类证明身份的东西被偷了,那他这一年就要白忙活,还要回江都再等一年。 因此,像沈毅这种单人上路的,一般都是找个商队随同,如果有熟人就可以直接跟着,没有熟人最多也就给个几百文喝茶钱,就可以跟着车队一起走了。 这个年代的大型商队,如果出远门都是有“保镖”这种安保力量的,不过江都到京畿之间这种天子脚下,倒也不必准备安保力量,一般只要五六个人同行,那些小偷小摸就不敢打坏主意了。 沈三郎在江都毕竟也混迹了多年,很快就给沈毅找到了一个靠谱的商队,这个商队会在年初六早上从江都西城门出发赶往建康。 商队出发的日子,也就意味着沈毅出发的日子。 年初五那天,沈毅去了一趟甘泉书院,与书院的秦先生还有陆山长道别,同时从陆夫子那里拿到了“介绍信”。 这封介绍信,是陆夫子写给自己几个学生,也就是沈毅那几个师兄的。 一旦沈毅在建康出了什么事情,就可以拿着这封信在建康找师兄们求助。 不过沈毅心里也清楚,这封信最好的用途,是他中了秀才甚至于中了举人之后,拿着信找到诸位师兄,一一登门拜访。 在中秀才之前,最好不要去麻烦几位师兄,更不要出了什么事情去找他们,不然给师兄们的“第一印象”就好不了。 书院里,秦先生拉着沈毅,交代了许多院试的时候要注意的事项,并且给了沈毅一份“考试资料”。 这份考试资料,是建康府学政的文集。 建康府,虽然名义上与江都府同级,但是因为是天子所在,建康府已经成为了实际上的“京兆府”,甚至建康府的首宪在而是年前就已经改称“建康府尹”,而不是建康知府。 也就是说,建康府已经成为了“省级单位”。 而建康府的学官,自然也就成了“京畿”的学政。 京畿的“院试”,就是这位学政主持的。 这种“考试资料”,自然是很珍贵的。 在甘泉书院待了一整天,一直到下午接近傍晚,沈毅才跟秦先生,陆夫子,以及陆师妹告辞离开。 冬天天黑的早,沈毅回到江都城家中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这个时候沈恒已经返回了书院读书,家里只剩下沈毅一个人,再加上天寒地冻,显得颇为孤单。 点了个炉子之后,沈毅才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去。 因为第二天早上一大早就要出发,沈毅不敢睡得太死,大概五更天左右,他就睁开了眼睛。 好在这个时候炉子还没有熄,屋子里还是相对暖和的,靠着这个火炉,沈七郎勇敢的从被窝里起身,飞快的穿好衣服。 穿好衣服之后,沈毅点亮家里的蜡烛,然后看了一眼小弟沈恒的房间。 本来沈恒今天是要留下来送送他的,但是沈毅在年初五的时候,就强行把他带去了书院。 毕竟这孩子年纪还小,只有留在“学校”里,沈毅才能稍稍放心一些。 因为天色还没亮,再加上起的太早,这会儿沈七郎还有些迷糊,坐在床边缓了好一会之后,他才背起前一天晚上就准备好的包袱,推开了自家院门。 此时,沈家院子的门口,一个穿着厚厚衣服的少年人,已经等了好一会时间,见到沈毅从院子里出来之后,这个因为穿的太厚,动作显得有些笨拙的少年人,才对着沈毅恭敬低头:“公子。” 沈毅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这个少年人看了许久。 片刻之后,他才微微叹息:“前两天就跟你说了,今天天亮你去西城门等着就行了,天寒地冻的,哪里能这样在这里等?” 许复虽然穿着厚衣服,但是脸被冻的有些发青,他冲着沈毅笑了笑。 “公子,我抗冻的很,往年冬天那么冷,我穿着单衣出门都没事,今年我有厚衣服了,就更没事了。” 沈毅叹了口气,问道:“等多久了?” 许复微微低头:“公子,我刚到没多久。” 沈七郎微微摇头,不再问他问题,而是背着包袱,开口道:“好了。咱们出发罢。” 说着,他迈步朝着西城门走去。 少年许复也背着一个包袱,亦步亦趋的,紧紧的跟在沈毅身后。 两个人都可以算是少年人,他们从黑夜慢慢走到黎明,等到天色变得蒙蒙亮的时候,两个人终于来到了西城门。 带他们的商队,是“汇通商号”的商队,汇通商号是大商号,沈毅很快在西城门门口找到了挂着汇通商号旗子的商队,他带着许复走了上去,找到了商队的领头人。 领头人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身材有些偏瘦,他问明了沈毅的身份之后,先是看了一眼沈毅,又看了看沈毅身后的许复,沉声道:“先前的确有人来打了招呼,说让你们捎上沈公子一起去京城,但是只说带沈公子一个人,没说…” 沈毅二话不说,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大概二两左右的银块,递到了这个汉子手里,微笑道:“这位大叔,通融通融,我没有出过门,带个人在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这汉子不动声色的接过银块,他看向许复,然后又看了看沈毅,脸上也露出笑容:“沈公子,多带个人当然没问题,只是这位小少年有路引没有?没有路引,带去京城,他也过不了城门。” 这个时代,出门是要有凭证的,沈毅可以凭着考牌出门,但是许复原先是乞儿,连户籍都不一定有,自然也没有去衙门办路引。 这一点,沈毅早就想好了说辞,他对着这个领头的汉子笑了笑:“大叔,他是我的书童,跟我一起进建康,应该是进的去的。” 书童,实际上就是仆人。 沈毅可以进建康,他的书童自然也可以。 “这就没什么问题了。” 这汉子爽快点头,对着两个人指了个方向,笑着说道:“二位,你们就委屈委屈,坐那辆小一些的马车,反正拢共就一天多的路程,说着就到了。” 二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里有一辆马车,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是装了半车货。 好在…是辆有车厢的马车。 第一百零九章 天下第一高城 两个人来的太早了,商队也还要准备一段时间才能出发。 在商队准备的时候,沈陵夫妇也来到了西城门相送沈毅,沈夫人置办了不少江都的特产,有满满一大包,让沈家的仆人给沈毅拎上了马车。 天色大亮之后,商队终于准备妥当,沈毅向三兄三嫂告别之后,才上了马车,与沈陵夫妇挥手作别。 沈三郎也对着沈毅挥手,大声道:“老七好好考,早些回来,三哥请你吃酒!” 马车里的沈毅,也露出了笑容。 “放心罢三哥,我一定回来吃你的酒!” 马车缓缓启动,离开了江都。 因为马车车厢里装了半车货物,沈毅与许复两个人坐着就有点挤,好在两个人都有些瘦,倒也能够勉强伸展得开。 沈毅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许复,笑着问道:“第一次出江都罢?现在是什么心情?” 许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了看沈毅,微微摇头道:“公子,我不是江都人。” 听到他这句话,沈毅有些诧异。 “你江都话说得很地道,我还以为你是江都本地人。” “跟街上的人,还有几个弟弟妹妹学的,他们都是江都人。” 沈毅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方便问一下,怎么流落到江都的么?” “家里是做生意的。” 许复沉默了一会儿,低头道:“我七八岁的时候,家里人带我出门跑生意,后来遇到了盗匪,大人们都没了,我那会儿个子小,在山里面藏了好些天,才躲了过去,后来身上的干粮吃完了,又累又饿,就流落到了江都。” 许复说话的时候,沈毅一直在看着他的表情。 许复的表情不似说谎,但是有时候言辞有些闪烁,估计是隐瞒了一些事情,不想让沈毅知道。 沈毅也没有多问。 他看向许复,低声问道:“身上有官司么?” 因为马车是有车把式的,这种敏感的话题,不好太大声。 许复七八岁就开始流浪,在江都流浪了几年之后,甚至成为了一个小团体的老大,不像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如果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他流落街头的原因就很有可能是家里吃了官司。 许复抬头看向沈毅,很坚决的摇了摇头:“公子,我身上没有官司。” “嗯。” 沈毅点头,微笑道:“我信你。” 他的声音依旧不大。 “到了建康之后,对外你就说你是我的书童,这样行动起来方便一些,不过咱们并不是主仆。” 他看向许复,思索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建康那里没有认识的人,不然可以在官府给你注籍,这样以后你做事情就能方便一些。” “不碍事的。” 许复微微低头,开口道:“我跟着公子就好。”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马车已经来到了江都城外的十里亭,转眼间十里路已经走完。 沈毅打开三嫂给他准备的饭盒,从饭盒里拿出两块糕点,递在许复面前,开口道:“你起的那么早,多半饿了,先吃一点垫一垫,然后靠着…” 沈毅回头看了看这车上的货物,应该是布匹之类的东西。 “靠着这些布睡一会。” 许复双手接过糕点,道了声谢,然后低头咬了一口。 “公子要在建康待多久?” 沈毅对着他笑了笑:“如果顺利的话,就要待到秋天或者冬天,要是不顺利,咱们夏天就能回去了。” 沈毅说的顺利,是指院试顺利,院试顺利的话他就拿到了秀才功名,而今年洪德六年是辛子年。 朝廷每三年一次乡试,分别是在子卯午酉年,也就是说今年是乡试年,九月份的时候建康会举办三年一届的乡试。 既然中了秀才,而且来都来了,不管能不能考上举人,总是要试一试的。 当然了,如果院试不过,沈毅也没有办法参加乡试,还是要回江都老家去继续读书。 许复点了点头,低头吃点心,没有继续说话了。 沈毅看了他一眼,似乎看明白了这个少年人的心思。 “我在建康待大半年,你却不必一直陪着我,要是放心不下你那几个伙计,你可以提前回江都看看。” “不用…” 许复微微摇头。 “我跟着公子…” ……………… 商队的马车,因为满载货物,走得并不是很快,一天最多也就能走个四五十里,而江都距离建康有近二百里路,因此一直到第四天,也就是初十的上午,商队才到达建康城郊。 赶车的车把式这几天时间也跟沈毅混熟了,见健康城在望,便笑着说道:“沈公子,建康到了。” 刚吃了早饭的沈七郎,闻言从车厢里探出头,然后伸手拍了拍在他对面坐着的许复,语气里微微带着点兴奋。 “小许你看,建康城到了!” 许复掀开车帘,也抬头望去。 一座大城,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是一座城墙极其高大的大城。 江都也是大城,但是江都的城墙不过两三丈,也就是七八米高,而眼前这座建康城,虽然还没有到眼前,一眼望去,城墙最起码有四丈高! 沈毅打量了一番城墙,啧啧摇头。 “城墙比江都高大多了。” 赶车的车把式很显然来过许多次建康,闻言笑道:“咱们京城的城墙,是世上最高大的,足有四丈高,当年世宗皇帝修了十来年,后来的陛下也跟着修了十几年,前后近三十年才完工。” 听到这番话,沈毅忍不住摇头感慨:“真是有钱啊。” 他从前生病的时候,为了放松心情,曾经去过不少地方,看过不少历史古迹。 紫禁城的城墙一般也不过十米。 另一个世界的南京明城墙,最高处也不过十二米,而南京的明城墙,先后修建了近二十年。 而即便是南京明城墙,也只是最高的地方十二米,有些地方也就是九米十米的样子。 可眼前这座都城,一眼望去,似乎都是四丈的城墙! 这么高大的城墙,一眼望去,十分壮观。 沈毅感慨了几句之后,忍不住在心暗道。 多半是给人打怕了,才搞个这么高的墙把自己围起来… 要知道,大唐的都城才两丈高而已! 当然了,这种话戳朝廷脊梁骨的话,是不能说出口的,万一给人听了去,告到官府,沈某人说不定出师未捷,就要被建康府的衙差逮去了。 跟车把式说话的功夫,商队的头部已经到达城门口,守城的兵丁开始逐车搜检,搜到沈毅这一车的时候,一个三十来岁的衙差上下扫视了一眼沈毅,声音低沉:“进京做什么的?有路引否?” 听到这个“京”字,沈毅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但是没有说话。 他从怀里掏出江都府开具的考牌,递给这个兵丁,然后开口道:“差大哥,我是江都府的童生,来建康考院试的。” 说着,沈毅又指了指一旁的许复。 “这是我的书童。” 兵丁认真检查了一番考牌,然后确认了身份,便“嗯”了一声,把考牌还了回来,去看下一辆马车去了。 沈毅收好自己的考牌,然后车把式挥动马鞭,马车缓缓开进了建康城。 马车走过高大城门的时候,沈毅对着一旁的许复笑了笑。 “小许,咱们到建康了。” 第一百一十章 晋王府 进了建康城之后,沈毅把自己的行礼还有三嫂准备的特产,从马车上取了下来,然后他跟商队的管事打了声招呼,便带着许复一起离开。 因为东西很多,两个少年拎起来有些吃力,拎了一会之后,沈毅便懒得再拎东西了。 好在作为陈国最大的城市,也是这个时代最繁荣的“大都市”之一,建康城最不缺的就是服务行业,路边到处都是找活干的力工,沈大公子只花了五十文钱,就找了两个壮汉帮自己拎行礼。 有了拎行李的人之后,沈毅又带着许复,在路边找了个看起来并不是特别好的客店,进去问了问价格,普通房间八十文钱一个晚上。 虽然不知道建康城里的物价到底多高,但是沈毅知道,江都城里像样一点的客店也要收到五十文钱一晚上,而建康作为都城,这个价格还算可以接受。 沈大公子很痛快的摸出了一块碎银子放在柜台上做了押金。 这个时代住店,大概都是这样,给一块银子在柜台,就可以一直住下去,什么时候银子不够了,店家才会过来提醒。 店家眉开眼笑的接了银子,从柜台后面拿出一杆小称,把银子放了上去,然后对着沈毅笑呵呵的说道:“这位公子,这银子是二两七钱,小的给您记在账上了,您有需要什么吃食都可以跟小二说,小二会给您送到房间里去。” 说到这里,这个掌柜的顿了顿,开口道:“听您的口音,应该是江都府城的人,不知道有没有路引?我这里给您记上,免得京兆府的人来查。” 听到“京兆府”三个字,沈毅看了看这个掌柜,微微一笑:“建康要改京兆府了么?” “还没有,不过也快了。” 掌柜的很显然建康人,他笑着说道:“迟早的事情嘛。” 沈毅没有跟他计较,出示了考牌之后,店家便在账上记下了“考学”二字,然后店小二就把沈毅以及许复带到了后院的客房。 安顿下来之后,沈毅背上了自己的行礼,看向许复,开口道:“小许,这段时间你就先住在这里,别人问你,你就说是我的书童,我先去找我父亲,等我在父亲那里安顿下来了,再出来联系你。” 路上的时候,沈毅已经跟许复说过自己进建康之后要去找父亲,也知道沈毅要去王府。 去王府这种地方,本来就是“寄人篱下”,自然是不好再带着许复的,许复也可以理解,当即点头道:“公子放心,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嗯。” 沈毅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京城不比建康,这里你不熟悉,白天四处走一走无妨,到了晚上就莫要出门了。” 许复再一次低头:“我知道了。” 沈毅这才背着包袱,离开了这家客店,离店的时候,掌柜的看了一眼背着包袱的沈毅,有些奇怪,还上前拦住了沈毅,看了一眼沈毅身后,若有所思:“沈公子,您怎么把书童留下,自己一个人背着包袱离开了,您那位书童…” 很显然,他怀疑许复是什么不好的身份,被沈毅留在了客店里。 沈毅白了这个掌柜的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我爹在京城,我要去找他,我考牌你都记下来了,真出了事,我跑的了吗?” 掌柜的看向沈毅的包袱。 他怀疑沈毅要跑路。 沈毅没好气的说道:“我给家父带的江都特产,你要不要看?” 掌柜的连连摇头:“不敢。” 就这样,沈毅离开了这间客店,在大街上打听了一番之后,终于问到了晋王府的位置,好在离他现在的位置并不是很远,走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沈毅便走到了善缘坊晋王府的大门口。 晋王府的大门,十分恢宏,两只巨大的石狮子摆在门前,威风凛凛。 沈毅只看了几眼晋王府的大门,便扭头朝着晋王府的后门走去。 他现在的身份,很难从王府的正门走进去,甚至连正门旁边的小门都不行,只能从后门走。 这座王府占地极大,沈毅从正门绕到后门足足花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等走到晋王府后门的时候,他已经累的气喘吁吁。 好在现在是冬天,运动运动倒也不算遭罪。 晋王府的后门就比较正常了,虽然依旧不小,但是并不是很大,也没有太多兵丁把守,只有四个人站在后门两侧。 更重要的是,晋王府正门守着的,都是穿着甲胄,多半是有“公身”的兵,而在后门守着的并没有着甲,应该是晋王府的家丁 沈毅壮了壮胆子,深呼吸了一口气上前,对着把守后门的一个家丁拱了拱手,开口道:“这位大哥,家父在王府之中做事,劳烦通报一下。” 这个家丁上下打量了沈毅几眼,突然笑了笑,用建康话问道:“可是姓沈?” 沈毅先是一愣,然后点头道:“正是姓沈。” “沈管事的儿子罢?” 这个家丁上前,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笑着说道:“沈管事前几天就跟我们这些当班的兄弟交待过了,说他家的公子这几天要到建康来看他。” 另一个家丁也露出了笑容:“别的不说,听你这一口江都口音,就是沈大哥家的儿子没错了。” 四个家丁之中,一个年龄最大,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家丁看了另外三个一眼,开口道:“你们守在这里,我带着他去见沈管事。” 另外几个家丁也都嬉皮笑脸的点头答应。 很显然,沈章跟他们的关系不错。 听到这几个人的称呼,沈毅有些诧异。 他知道自己老爹在王府里做事情。 但是老爹没有功名,也不是被朝廷分配到晋王府做事的,他是熟人介绍,进入王府来办差事的,有点像是“聘用工”的性质。 也就是说,老爹并不是晋王府里的什么官员。 但是现在看这几个家丁的模样,老爹似乎… 在这晋王府里,混得还不错。 怀揣着这个心思,沈毅跟在这个家丁身后,从后门进了晋王府。 这个家丁显然也是“老员工”了,对于王府很是熟悉,偶尔碰到熟人,还会招手打招呼,沈毅跟在他身后,在王府里七绕八绕,最终来到了王府后院的一处小院子里。 远远的,沈毅看到老爹沈章穿了一身蓝色的衣裳,正指挥着一群姑娘办事。 家丁迈着小碎步上前,对着沈章笑道:“沈管事,沈管事,你家公子到了。” 沈章听到这句话之后马上回头,立刻就看到了跟在家丁身后走来的沈毅。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向几个丫鬟,用建康话沉声道:“记住了,好好办差,惹得世子不高兴了,咱们谁都没好日子过!” 几个丫鬟连忙点头应是。 沈章这才扭过头,大踏步走向沈毅。 他看向沈毅,开怀大笑。 “吾儿府试第二,为父欣慰不已。”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亲政 王府是有官员的。 大陈的王爷们已经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上的权力,尤其是像晋王这种在京城的王爷,既没有封地,也没有兵权,甚至王府的护卫们都是朝廷指派,朝廷派官员统领。 但是王府里还有长史司。 长史司有左右长史,都是正五品的官职。 左右长史之下,还有典籍,典膳、奉祠、典宝、纪善、良医、典仪、工正以及及伴读、教授、引礼舍人,仓大使、库大使,乱七八糟的官员,颇为繁杂。 不过王府属官,在朝廷里不是正途,除非自家王爷哪天荣登大宝了,否则很难有出头的机会。 而沈毅的父亲沈章,并不是以上任何一个官员。 只是沈家虽然没落了,但是毕竟曾经也是江都大族,有不少亲朋好友,十来年前晋王府的左长史与沈章有些关系,就把他带进了晋王府做事。 那位左长史至今还是晋王府的长史,十几年时间一直没有挪过位置,已经被按死在了晋王府里。 因为有这一层关系,所以沈章在晋王府里混得还算不错。 当然了,王府里虽然有自己的“小朝廷”,但是王府也有王府的家事,比如说沈章这些没有朝廷品级的,就不归长史司管,沈章能在王府里混得不错,一方面是因为长史司的关系,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为人还算不错,能够在王府里混得开。 “儿子今年运气比较好。” 沈毅对着沈章笑了笑,开口道:“算一算,小弟明年也要科考了,相比较来说,小弟读书的天分还要强过我,他有很大机会考中进士。” 沈章拉着沈毅的袖子,笑着说道:“等你们兄弟两个人里有一个中进士,为父便辞了王府的差事,回江都养老去了。” 说到这里,沈章微微低头,叹息道:“这差事虽然能养家,但是毕竟不太体面,不要丢了你们兄弟二人的脸面。” 如果是在王府里做属官,那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但是像沈章这种,说好听一些是管事,但是实际上也是晋王府的“下人”,平日里倒没什么,毕竟寻常人想要进王府做下人都很难,但是如果沈毅沈恒两兄弟中了进士,沈章这个差事就有些丢份了。 “什么体面不体面的。” 沈毅看着父亲,微笑道:“不是父亲这些年劳碌,我与小弟恐怕早已经饿死了,能把我们兄弟养大,做什么都不丢人。” 听到沈毅这番话,沈章心里舒服了不少,他拉着沈毅的袖子,一路来到了王府后院的一排厢房门口。 沈章拉着沈毅,低声道:“这里是王府的客房,本来是不让人住的,但是王府近些年没有什么客人,客房就一直空着,前些天收到了你的信之后,为父去给顾长史送了些东西,才从司管客房的管事手里,拿到了钥匙。” 沈章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笑着说道:“这段时间,你就住在这里,碰到王府的下人,不问你就罢了,如果问你,你就说是顾长史安排你住在这里的。” 沈章很显然有些自豪,他看向沈毅,开口找到:“你今天刚到,先休息一天,等明天我带你去见见顾长史,他也是咱们江都人,知道你府试第二名之后,便想着见见你,要考校你的学问呢。” 沈毅看了看这排客房,又看了看老爹,心里有些不太踏实:“爹,要不然我跟您住一起,或者我出去找个客店住得了,住在这里,我怕您担关系…” “儿子也不需要什么特别好的房间。” “那怎么成?” 沈章沉声道:“你到了建康,哪里有出去住的道理?至于为父那里,也不成…” “为父那里说好听点是管事房,但是说白了还是下人住的地方,为父是下人,吾儿可不是下人。” “你就住这里,出了事情爹给你担着就是,我在晋王府十来年,不至于这点事情都做不到。” 说话的功夫,沈章拉着沈毅,来到了一间客房门口,打开房门之后,他把沈毅推了进去,然后开口道:“为父还有些差事要去做,你现在这里休息,等晚一些为父去后厨给你拿些好吃的吃食过来,保准是你在江都不曾吃过的。” 沈毅无奈点头,半推半就的进了这间客房。 老爹走了之后,沈毅才有功夫四下打量这间客房。 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循着气味望去,看到桌子上一尊香炉,正冒着袅袅轻烟。 整个房间古色古香,虽然没有什么金银珠宝,但是整体体现出一股淡淡的贵气。 一眼望去,虽然看不出家具是什么材料,但是沈毅可以明显的感觉到。 很贵… “不愧是王府,客房都这么奢华…” 沈七郎放下了包袱,坐在了桌子上,四下打量一番,暗自感慨:“比外面八十文一天的客房要好得太多了。” 想到这里,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来到床边,直接躺在了床上。 “住就住,又不是皇宫大院,最多也就是跟老爹一起被赶出去,怎么也不能不让我考院试罢?” 院试要春天才能考,虽然还没有公布具体时间,但是最起码要到一两个月之后,才会开始考试。 想到这里,沈毅干脆躺在蚕丝绸织成的柔软被子上,因为一路上赶路辛苦,很快沈某人就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 就在沈某人在晋王府里安睡的时候,皇宫大院之中,户部侍郎赵治赵昌平,正垂手站在天子书房之中,垂手聆听训示。 年轻的皇帝陛下,坐在帝座上,看向眼前的赵侍郎,缓缓说道:“赵卿,过了上元节,朝廷恢复,就是新的一年了。” 朝廷过年是放假的,从年三十一直放假到正月十五上元节,上元节之后,朝廷的各个衙门才正式开始上班。 不过像赵侍郎这种高级官员,自然是皇帝什么时候召见,就要什么时候进宫。 而年轻的皇帝陛下,之所以对赵昌平说这个,话中之意已经极其明显了。 过了年,天子就正式十六周岁,开始亲政了。 也就是说,那位杨相国,是时候退下去了。 作为朝廷“甘泉派”的领袖,户部侍郎赵昌平身后,还有不少代表着朝廷中坚力量的甘泉派,因此这个时候,赵昌平的态度非常重要。 赵侍郎垂手站在天子面前,他恭敬低头,开口道:“陛下,过了上元节,您就应该亲政了,不过依臣愚见,陛下亲政的事情不能不急,也不能太急… 天子眯了眯眼睛。 “赵卿的意思朕明白,但是朕再怎么不急,亲政这件事总要有个开端才成…” 赵侍郎恭敬低头。 “陛下,今年开了年,就是您亲政的开端。”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两条秦淮河 之后的两天时间里,沈毅一直老老实实的待在王府客房里,每天的吃食都是沈章送来,或者是沈章派人送来,他本人基本上是没有出过门的。 之所以不出门,是因为怕露馅,毕竟他并不是王府的客人,却住在王府的客房里,一旦给主家发现了,影响不太好。 到了第三天早上,沈毅终于决定出门了。 他起了个大早,简单洗漱了一番,刚刚推开房门,就看到一个小丫鬟提着一大篮子黑乎乎的东西走来,见到沈毅之后,小丫鬟连忙低头,行礼道:“公子晨安。” 沈毅上前,帮着她拎起这个篮子,问道:“姑娘送去哪里,我帮你罢?” 这一篮子东西,估计有二三十斤重,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并不怎么轻松。 小丫鬟有些瑟缩的看了看沈毅,然后低声道:“公子,这是送到您房间里取暖的火碳…” 沈毅这才看向篮子,只见篮子里整整齐齐的码了两摞木炭,这些木炭被制作成了整整齐齐的长条形状,看起来像一条条砖块,与沈毅先前见到的不规则木炭完全不一样,因此第一眼才没有能够认出来。 听到小丫鬟这句话,沈毅愣了愣,然后才把这篮子碳,拎进了自己屋子里。 小丫鬟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跟在沈毅身后,有些好奇:“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到您这样随和的公子呢。” 沈毅对着她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多说多错,虽然对于这间客房没有什么留恋,但是能不给老爹惹麻烦,还是不要给老爹惹麻烦比较好。 放好木炭之后,沈毅便两只手拢在了袖子里,离开了客房,去见了一面老爹之后,跟老爹打了个招呼,就从王府后门离开了王府。 本来沈章执意要派一个建康本地人带着沈毅在城里转转,但是沈毅执意拒绝,沈章也就没有勉强。 沈毅是记着路的,离开了王府之后没过多久,便找到了他原先下榻的客店,进了客店之后,沈毅看也没有看掌柜的,径直走到了许复的房间门口,敲了敲房门。 很快,房间里传来了沈毅有些谨慎的声音。 “谁?” “我,沈毅。” 听到沈毅的声音之后,房门很快打开,许复微微低头。 “公子。” 沈毅迈步走了进去,在房间里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开口问道:“这几天你一个人在这里,没有出什么事情罢?” “没有。” 许复摇头,开口道:“我没有出门,吃饭也是叫客店的小二送上来,就是那个掌柜的,似乎怀疑我的身份,上来问过我两次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许复没有户籍,虽然有一个书童的身份,但是沈毅这个正主不在,许复这个书童自然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沈毅微微点头,开口道:“在建康开店,估计见过太多三教九流的人物了,小心一些并不奇怪。” 抿了口茶水之后,沈毅抬头看向许复,笑着说道:“几天没有出门了,咱们出去转转?” 许复自然不会反对,他连忙低头:“都听公子安排。” 于是乎,沈毅起身,带着许复一起走出了客店,来到了建康城的大街上。 建康又称金陵,六十多年前大陈国都还在燕都的时候,建康就是江南大城,繁华程度可以与燕京相比拟,陈国朝廷迁到建康之后,六十年时间,不止让建康的城墙高了一倍有余,更让这座城市的商业,文化,以及经济,迎来了新的繁荣。 毫不夸张的说,现在的建康城,不能说天下第一强城,至少可以说是天下第一富城,繁荣程度比起北齐的燕都,要胜过不少。 而金陵城,最出名的地方,自然就是秦淮河了。 秦淮河不止在建康本地出名,更是在全国各地乃至于在北齐都颇有名声,每一个到达建康的男子,不管是南人还是北人,都会去秦淮河畔走一走,看一看。 沈毅也不例外。 他带着许复一起,一路步行,在建康城里走走看看,大约到了中午的时候,两个人就来到了秦淮河畔。 因为这会儿是白天,秦淮河畔并不热闹。 许多画舫停在秦淮河两岸,除了一些观光的闲人之外,并没有传说中十里秦淮,处处锦绣的景象。 沈毅背负双手,行走在秦淮河畔,伸头往河水里看了看,并没有看见明显的红色,便微微摇头笑道:“在江都的时候,听说建康的十里秦淮河,被姑娘们用胭脂染红,称为胭脂河,现在看来,传言有些名过其实了。” 许复站在沈毅身后,也跟着沈毅的目光看向这条秦淮河,他微微低眉,轻声道:“看起来,比玉带河要热闹得多。” 沈毅笑了笑,没有说话。 另一个世界,也有建康,金陵,也有秦淮河。 他不止一次的行走在另一个世界的秦淮河畔,秦淮河上那座桥,他也不止一次的走过,夫子庙里的小吃,他也吃过很多次。 不知不觉间,沈毅又走到了秦淮河的一座桥上,他举目望去,整条河似乎尽在眼底。 “与那一条秦淮河…” 沈毅在心里叹了口气:“似乎很像,又似乎不像。” 思索了一会儿之后,沈毅依然没有从出神的状态中回过神来,直到他回头看到了身后的许复,才恍如梦中惊醒。 回过神来之后,沈毅对着许复微笑道:“在江都的时候,到处听说秦淮河的风物,可惜如今咱们来的早了,没有能看到满河的画舫楼船。” 此时此刻,沈毅想到了一首很应景的诗。 “秦淮无语话斜阳,家家临水映红妆。” 他看向秦淮河,又看了看许复,念出了下半句。 “春风不知玉颜改,依旧欢歌绕画舫。” 还有一句“谁来叹兴亡”,沈毅没有念出来。 大陈这种格局,念出这句话,未免有些太过“诛心”,万一皇帝老儿听了去,一个不高兴抹了他考试的资格,那可真就是无妄之灾了。 念完这两句诗之后,沈毅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但是此时此刻,沈毅的身边除了许复之外,并没有其他人,也没有人把这首诗听去。 许复有些好奇,问道:“公子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 沈毅微笑:“传闻之中,一些运气好的人,写出什么佳句之后,就会被大人物听去,然后得大人物赏识,飞黄腾达。” 说到这里,沈毅耸了耸肩膀,自嘲一笑:“显然,我没有这个命数。” “我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 许复微微低头道:“但是可以听出来,公子这两首诗写得很好。” 他看向沈毅。 “还有两天就是上元节了,咱们江都每年上元节,都会在玉带湖举办诗会,京城这种地方,应该也会有诗会才是,过两天公子到这秦淮河畔来,说不定立刻就名传京城了。” 沈毅微微摇头。 “科考才是正途,若是诗名缠身,只会分了科场进取之心,名声大噪有什么用?说不定将来流落青楼,终生与官场无缘了。” “徒增烦恼耳。” 沈毅的话,许复没有全听明白,不过他还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公子科场一定会顺利的。” ------题外话------ 不好意思啊,今天出门有点事,刚回来,第三章可能会晚一点,不过还会更,预计12点之前两章,1点更第三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建康大市场 从沈毅发现这是一个与原来那个世界截然不同的世界,并且翻阅众多诗集文选,都没有见到另一个世界那些璀璨的诗坛大佬,文坛妖孽之后,他就动过抄诗的念头。 虽然他并不是什么中文系专业,也没有特意去背过古诗,但是作为受过正常九年义务教育的普通人,一些耳熟能详的诗词,他还是能够背下来的。 不说别的,李仙人的几首诗,就够他沈某人在这个世界吃一辈子了。 最起码,他沈七也可以像柳七那样,拥有无数拥趸,在青楼醉生梦死几十年,来一个“忍把功名,换了浅酌低唱”。 不过那种人生,并不是沈毅想要追求的。 或者说,不符合他的个人情况。 因为他在这个世界有敌人,而且是非常强大的敌人。 假如他沈某人靠诗词“出道”,即便名声大噪,并且成功凭借名气进入官场,但不是科甲正途出身,很难在官场上攀爬,最多也就是个“词臣”,类似后世的明星一样,永远不可能进入真正的权力圈子。 因此,诗词出道这条路,在江都的时候就已经被沈毅放弃了。 不然不说别的,只要两天之后的上元节,他沈七把那首名传千古的青玉案写出来,立刻就会成为建康城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在玉带湖畔转悠了两圈之后,沈毅在路边找了个亭子坐了下来,然后他看着同样坐下来的许复之后,笑着问道:“秦淮河也看了,有什么感想?” 许复微微低头,开口道:“比玉带湖大,到了晚上,估计也会比玉带湖热闹。”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估计生意也会比玉带湖畔好做一些,如果公子想让我在这里摆摊,下午我就去买一点工具,再租个小房子,准备个两三天就可以出来卖煎饼了。” 沈毅闻言,哑然一笑:“带你来建康,又不是让你来卖煎饼的。” “建康的市场,比起江都要大得多,只这一条秦淮河,每天流动的银钱就非常可观,你在建康这段时间,除了做咱们平日里要做的事情之外,闲下来的时候可以多来秦淮河畔走一走,说不定就能发现什么挣大钱的商机,不过…” 沈毅瞥了一眼许复,淡淡的说道:“不过你现在年纪还小,可以到秦淮河来,但是不许你去做别的事情,最起码要等到你十六岁之后…” 许复脸色一红,连连摇头:“公子,我不会在秦淮河胡来的…” 他有些敬畏的看了一眼秦淮河上的那些画舫,低声道:“我在江都的时候,听那些曾经来过健康的人说过,他们说在秦淮河这里过一夜,都要一二百两银子…” 说到这里,他再一次低头,没有说话了。 沈毅哑然一笑:“与你说这番话的人,多半是没有真正来过秦淮河,这建康城的物价虽然比咱们江都要高,但是也不可能高太多,即便是在这秦淮河上,只要你不去找那些花魁,一二百两银子估计都够你在这里住一个月了。” 沈毅没有来过秦淮河,并不知道秦淮河的“行情”。 但是他知道米价,江都的米价已经回落到正常水平,这建康城里的米价至多也就是两文钱一斤,粮食的价格摆在这里,其他行业再如何金贵,价格也不可能太离谱。 不然…世道就不对头了。 当然了,建康城里有的是阔少衙内,有的是朱紫贵人,这些贵人们在秦淮河斗个气,泡个花魁,砸个几千两银子这种事情,并不出奇。 这种事情嘛,历朝历代都有,属于是“常情”了。 两个人在秦淮河转了一圈之后,又在秦淮河旁边不远的一处小饭馆吃了顿饭,吃完了午饭之后,沈毅看向许复,开口道:“我现在住在我爹那里,有时候不太好出来,很难天天出来寻你,我如果不出来,你也不要天天闷在屋子里,不仅憋闷,还会惹那些掌柜的怀疑。” “闲着没事,你就在这建康城里多走一走,顺便打听打听建康城里有没有什么特别出名的医馆,等我出来之后,你再跟我说,至于这秦淮河畔的小吃生意…” 沈毅低头沉吟了一番,然后开口道:“我晚上不方便出来,你却可以来这里多跑一跑,你晚上再到这里来看一看,不过…” 沈七郎低眉道:“煎饼的生意,估计秦淮河这里已经有人做了,你就不要再惦记什么煎饼生意了,咱们考察一段时间,等过了上元节,我在建康城里给你租个小院子,再教你一个新的吃食。” “这一次,你自己做个十天半个月,就可以雇人来做了,不必自己亲手来做小吃生意。” 许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向沈毅。 “公子,我不想雇人,真到了要请人的地步的话,我想给江都送信,让老三到京城来,他为人踏实,也信得过。” 这就是见识限制了。 在许复心里,请人过来,就代表泄露了自家的“秘方”,说不定请的人干个两三天,就另起炉灶去了。 只有他跟他一起长大的几个伙计,才是信得过的人。 沈毅看了看许复一眼,然后微微摇头:“罢了,既然是你去做事,那就随你。” “至于经营的事情,将来有机会我再教你。” 说完这句话,沈毅起身结账,带着许复离开了这家饭馆,然后他带着许复在建康城里逛了一下午,最后把他带到了晋王府,沈毅伸手指了指晋王府后门,开口道:“我就住在这里,你要是碰到了什么没有办法处理的事情,便到这里来寻我。” “不要跟他们说是来找我的,就说是来找我父亲的,我父讳章。” 小许很听话的点了点头。 “公子,我都记下了。” “好。” 沈毅拍了拍许复的肩膀,笑着说道:“我明天估计也能出来,明天出不来,便后天去寻你。” “听我爹说,建康城里的偷儿不少,你看好自己的财物,莫要被人偷了。” 许复点头,然后拱手向沈毅道别。 告别了沈毅之后,许复想起了沈毅的话,又按照记忆中的路径,来到了秦淮河畔。 这会儿,秦淮河畔一些摊位上,不少摊主已经开始摆摊,许复只在秦淮河畔走了一截,就看到了两三个卖煎饼果子的摊位。 这几个卖煎饼的摊位里,还有两个摊位打着“江都煎饼”的招牌。 许复暗自咋舌。 江都的东西,竟然这么快就传到了建康! 不知不觉间,许复走到了沈毅先前站过的那座桥上,这会儿正是傍晚时分,太阳西斜,夕阳落山。 秦淮河两岸边停着的画舫,也解开了绑在岸上的绳子,开始在秦淮河上游动。 夕阳斜照,偶尔还能看到画舫上的姑娘,站在船边,被夕阳一照,影子就映在了河水上。 “秦淮无语话斜阳…” 许复下意识的念起了沈毅中午念过的诗句,他记性很好,到现在也可以记得住。 “家家临水映红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建康尹 沈毅回到了王府之后,跟老爹一起吃了顿饭,又说了一下早上那个小丫鬟的事情,确定没问题之后,才回到了那间客房里休息。 回到了客房之后,沈毅用小丫鬟送过来的木块,点燃了房间里的炉子,顿时房间里暖和了起来。 这些精致的火碳,实际上只是晋王府客房的低配。 只要是住在客房里的,随便招呼一声,就会有人打满满一大桶洗澡水过来,而且只要沈毅愿意,还可以找类似于早上那个小丫鬟一样的小姑娘过来“暖床”。 毕竟这腊月天,实在是太冷了。 当然了,沈某人目前既不了解晋王府的这些服务,也完全没有这个心思,点上了炉子之后,他又自己弄了点热水,简单洗漱之后点了盏灯,翻出了陆夫子与秦先生临别前送他的那几本“考试资料”,开始一点一点认真翻看。 毕竟他这次来建康,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考试,该温书还是要温书的,不能本末倒置。 沈毅的基础很牢,四书五经之类的书已经烂熟于心,不用带在身上,因此这一次只带了这些考试资料,以及一些历代大贤对于书经的注解。 此时寒冬元月,沈大公子在晋王府里点着炉子,挑灯夜读,颇有一些浪漫色彩。 而正当沈某人在后院客房里读书的时候,晋王府前院正门口,一顶轿子缓缓停下,轿子停稳之后,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穿着一身紫衣的中年人迈步从轿子走了出来,中年人下了轿子之后,大踏步朝着晋王府大门走去。 这会儿,王府大门依旧没有打开,不过侧门已经开启,晋王府门口的几个首位以及门房,见到了这个中年人之后,都恭敬作揖行礼。 “见过王爷!” 这个中年人,正是大陈王朝的晋王李睿。 这位晋王爷,乃是先帝的亲兄弟,比先帝只小了不到一岁,六年前先帝暴病而亡的时候,朝中不少大臣认为太子年幼,想要请晋王李睿入主朝廷,成为大陈的新皇。 不过先帝留了传位的遗诏,再加上孙太后态度强硬,相国杨敬宗为了自己的权柄,也不想让一位成年的王爷即位,因此这件事最终没有能成,大陈的皇位依旧是当时年近十岁的太子继承。 面对这些下人的行礼,晋王爷面无表情,迈步走进了自家王府之中,他刚刚走到王府前院,一位身穿紫袍的年轻人就迎了上来。 年轻人看起来十**岁,容貌清秀,同时还带着几分难掩的贵气。 “父王,您回来了…” 这个年轻人,正是晋王府世子李穆。 晋王爷虽然比先帝小,但是他生孩子却比先帝要早,这位晋王世子比起大陈当今天子还要年长三岁多,同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六年前皇权顺递的时候,晋王爷才会成为热门人选。 而这位世子殿下在这里迎接老爹,也是有原因的。 今日下午,晋王李睿被皇帝召进了宫里,在皇宫大院整整待了一个下午,这才回到府中,老爹被皇帝约谈,自然是有什么事情,因此世子李穆才这样关心,知道老爹回家之后,立刻过来迎接。 晋王爷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沉默了片刻之后,沉声道:“书房说话。” 世子恭敬低头:“是。” 于是乎,父子二人迈步,来到了晋王府的书房之中,此时书房里已经点起了炉子,进了书房之后,晋王爷褪下身上的袍子,将袍子丢在一边,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 坐下来之后,晋王府闭目深呼吸了好几口气,然后才慢慢平静下来。 李穆低头,给老爹倒了杯茶,然后开口问道:“父王,陛下找您过去,是为了?” “为了他亲政的事情。” 晋王府低头,喝了口茶水,然后缓缓说道:“小家伙已经年满十六岁,也是时候接手朝纲社稷了,去年他就明里暗里的示意,让杨敬宗自己滚蛋,今年他年纪也到了,自然是要准备彻底接手朝政。” 李穆也坐了下来,他看向父亲,问道:“可是这跟您有什么关系?” 晋王爷在六年前“落选”之后,便沉寂了下去,这就六年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王府里,身上已经没有任何公职。 如果不是三晋大地早已经落入北齐手里,估计朝廷都已经让他这个晋王去晋地就藩去了。 因此,按照道理来说,朝廷里的事情,已经与这位晋王殿下没有任何关系了才对,但是偏偏,今天皇帝又把他请到了皇宫里去,皇叔长皇叔短,叫了整整半天。 “本来是与为父没什么关系了。” 晋王爷坐在椅子上,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缓缓说道:“但是今天,皇帝请为父过去,说什么为父身为宗室,理应当替朝廷担下一点责任…” 世子殿下听明白了,他看向自家父亲,缓缓说道:“陛下他…想让您出仕,是什么差事?” 晋王爷微微低眉,吐出了三个字。 “建康尹。” 建康尹虽然名字里还带着建康,但是建康现在已经是大陈实际意义上的首都,这个所谓的建康尹,实际上就是京兆尹。 这个差事的实职是三品官,但是实权不小,不止能主理京城里的大小事情,更是可以节制京畿诸府,也就是说包括江都府在内的几个府,都归建康尹管辖。 这是个十分权重的位置,一般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必然是皇帝的亲信,或者是当权者的亲信。 比如说现任的建康尹,就是杨敬宗杨相国的学生。 世子殿下皱了皱眉头,他看向父亲,低声道:“父王,他怎么突然这么大方了?” 晋王爷微微眯了眯眼睛,冷声道:“还能是什么原因?皇兄去后,杨老头把持朝政太久了,现在他想要清除杨老头的势力,便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尤其是建康尹这个位置,他需要一个坐上去不会有人说闲话的人选。” “很显然,为父就是这个人选。” 世子殿下坐在父亲对面,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低声道:“父王,六年前孩儿十三岁,他十岁,孩儿记得的事情,他不至于不记得,按理说他不应该对父王这么放心才是。” 晋王爷先是皱眉,然后微微叹了口气。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为父早已经熄了那个心思,不管这一次他是真的大方,还是试探为父,反正为父都已经应下来了,等开了年,为父就去做这个建康尹。” 说到这里,晋王爷抬头看了看儿子,低声道:“咱们大陈,终究还要姓李,而不能姓杨。” “为父唯一担心的是…” 晋王爷又叹了口气:“他年纪还是太小了,杨老头退下来之后,不知道他能不能把持得住,能不能忍得住。” “如果他忍不住。” 晋王爷微微低眉:“生灵涂炭不说,只恐怕国祚不稳。”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上元节的意外 沈章在晋王府混了十来年,上下关系都混的很熟,因此沈毅在王府客房里住了几天时间,硬是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反而每日都还有人送炭送水过来,真把他当作晋王府的客人看待。 在王府住了几天之后,沈毅胆子也大了起来,有时候会在王府里转悠几圈,看看朝廷的王侯之家是个什么模样。 不过虽然沈毅四处晃悠,但是并没有见到晋王府主家的人。 因为晋王府人丁不旺。 晋王李睿,一共有二子二女,长女已经许了人嫁出去了,也就是说整个王府里连带着晋王以及王妃还有一众妾室在内,再加上一个世子,一个王子一个郡主,统共也就十来个人而已。 然而王府太大太大了。 不算王府外面的守卫,单单王府的下人就有近五百号人,平日里人来人往,见到王子郡主的几率不大。 好在沈毅也没有想见晋王府的主人。 因为他现在的身份很尴尬。 哪怕他只是个秀才,见到了晋王府的主人们,也能够厚脸皮自称一声“学生”,但是他现在还没有过院试,连秀才也不是,真正见到了晋王府的人,身份也只是“管事之子”,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在上元节这天,老爹沈章拎了一些东西,带着沈毅一起,来到了晋王府之中的长史司,拜见了晋王府的左长史顾方。 本来,沈毅刚到晋王府就应该去见见这位顾长史的,但是顾长史是朝廷的官员,朝廷有十五天的年假,上元节之后才会回到王府上班,因此这几天顾方都不在晋王府,而是回自己家去了。 顾方一回来,沈章便领着沈毅过来拜见了。 这位顾长史,是先帝派到晋王府的,本来以为在晋王府干个一两届,最多也就是五六年时间,就能从晋王府脱身,调到外面的衙门去做事,谋个有实权的差事。 毕竟他这个王府长史是正五品,随便外调到地方去,也能干个知府,比在王府里做事情有油水多了。 但是天不从人愿。 顾长史刚刚在晋王府干满两任六年,先帝爷就病了,他还没等到先帝好起来,那位三十多岁的先帝就撒手人寰。 更要命的是,先帝去后,晋王爷曾经有意大宝。 这就犯了忌讳了。 以至于当今的洪德皇帝即位之后,顾长史就被朝廷的人遗忘在了晋王府,一转眼十来年时间过去,他硬生生在王府长史这个五品官职上一动不动,不出意外的话,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办法挪窝。 这种事情对于顾方本人来说,自然是天大的倒霉事,不过对于沈毅的父亲沈章来说,却是一件好事情。 因为当年是顾方把沈章从江都喊到的晋王府做事情,如果顾方走了,沈章不能说在晋王府混不下去,但是日子肯定没有从前那么好过,但是顾长史在晋王府一干就是十来年,连带着沈章在晋王府里的地位也颇为稳固。 在老爹的带领下,沈毅在长史司见到了这位顾长史。 顾长史与沈章差不多大,都是四十岁出头,两个人自小一起在江都长大,关系也很不错,只是后来顾长史一路科考中试,成了进士老爷,与沈章的地位就悬殊了起来,不过顾方很念旧,在官场混了几年,当了长史之后立刻就给沈章写信,算是给沈章安排了一份工作。 沈毅见到顾方之后,垂手而立,微微低头道:“见过顾伯伯。” 顾方比沈章大几个月,因此要称呼一声伯伯。 顾长史这会儿正在自己的公房里翻看一本棋谱,见到了沈毅父子之后,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先是拍了拍沈章的肩膀,然后又上下打量了几眼沈毅,微笑道:“少年英才啊。” “顾伯伯当年像你这么大年岁的时候,还在江都跟你爹一起厮混呢,而你眼见就要中秀才了。” 他看向沈毅,问道:“听说,府试第二名?” 沈毅微微低头,开口道:“侥幸而已。” “用不着谦虚。” 顾长史捋了捋下颌的胡须,看了一眼沈章,然后笑道:“咱们江都,乃是斯文之地,每一科科考都会有进士,你能在江都府试第二,那么今年京畿院试,必中秀才。” 他这话既是对沈毅说的,也是对沈章说的,毕竟沈章在场,也要说点好听的话,让沈章高兴高兴。 听到顾长史这句话,沈章满面红光,笑着说道:“兄长也不要太夸奖这孩子,虽然府试考的不错,但是院试未必就能中,还是要看学政取不取他。” “包中包中。” 顾方笑道:“咱们江都历年前五名,没听说不中秀才的。” 此时此刻,他们三个人说的都是地道江都话,老乡见老乡,聊起来颇为来信。 说了一会话之后,顾长史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大包大揽的说道:“你爹跟我说了,说你现在住在王府的客房里,不要有什么顾虑,放心住就是,就算是王爷问起来,也由顾伯伯跟他分说。” “顾伯伯在晋王府十来年了,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沈毅微微低头,对着顾方致谢道。 “多谢顾伯伯。” ………… 正当沈大公子在晋王府交际人情的时候,建康秦淮河畔的上元诗会,也正在筹办之中。 作为自诩的天下斯文所在,每一年建康的文会办得都十分热闹,比如秦淮河畔的上元节诗会,不止是建康才子云集之处,更是官方也会参与的文化活动。 礼部的郎中甚至侍郎,有时候都会到现场参与。 秦淮河畔每年的活动里,能超过上元诗会的,恐怕只有每年秋天举办的花魁大会了。 今年的上元节,依旧十分热闹。 天还没有完全黑,秦淮河两岸就挂起了花灯,不少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已经行走在秦淮河畔,看着今年花灯上的灯谜。 随着夜幕降临,秦淮河畔更显热闹。 一年一度的上元诗会,也在秦淮河畔的潇湘楼举行。 不少才子摩拳擦掌,拿出了自己琢磨了好几个月乃至于大半年的诗词,准备在上元诗会上一举成名,成为金陵城的红人。 而在潇湘楼的三楼,有一些好容易出一趟门的大户人家小姐,也在看着二楼的诗会,以便最早听见几首出彩的诗词。 今年的上元诗会十分热闹,礼部裴侍郎亲自到场,坐在主位上,参与了这场盛会。 金陵才子们你一首我一首,伴随着底下人群的叫好声,文会办得非常热闹。 等到上元诗会过半之际,一个看起来二十六七岁的白衣年轻人登台,这年轻人先是对着台上的裴侍郎低头行礼,然后环顾四周,缓缓开口。 “诸位,杜某有一诗,事先说明,此诗非杜某所作,乃是前几日在秦淮河畔偶然听来,不过这首诗深得我心,非要在上元诗会上念给诸位听不可。” ------题外话------ 周末出去了一趟,今天依旧三章,不过可能有点晚 第一百一十六章 痴人杜参 这个白衣年轻人一出场,就有不少人认出了他的身份。 洪德三年的举人,京城里有名的才子杜参。 杜参虽然还不是进士,但是他的诗名却传遍了建康城,被成为新朝第一诗才。 所谓的新朝,就是指洪德天子即位以来的洪德朝。 杜参洪德三年中乡试,但是次年的会试他并没有参加,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是,如果他在洪德四年参与会试,最多就是个二甲进士,因此他准备再打磨三年,要在洪德七年考学,去搏一搏一甲。 因为这一句狂言,杜参在建康城的名气就涨了不少,而且他基本上每年都有好几首佳作,算得上是近几年建康城里风头最劲的才子。 此时此刻,这位杜才子站在台上,环顾四周,他深呼吸了一口,用抑扬顿挫的调子开始吟诗。 “秦淮无语话斜阳。” “家家临水映红妆。” 吟完这两句诗之后,杜参再一次环顾众人,继续开口道:“春风不知玉颜改,依旧欢歌绕画舫。” 杜才子的状态有些狂热。 他用十分激动的语调,念完了这首诗,或者说这段词。 他站在潇湘楼的台上,依旧是抬头看向裴元裴侍郎,然后看向在座的达官贵人,声音掷地有声:“本来杜某有拙作,但是听到这首诗之后,杜某之作便不堪入耳了,这首诗,深得我心!” 他环顾四周,声音沉重。 “一甲子过去,无论是朝中诸公,还是在座诸君,都只敢在秦淮河吟风弄月,全然不敢北望了!” “今日秦淮河的春风,不知甲子前南渡之耻,依旧吹拂画舫,但是我等陈人不是无知无觉的春风,甲子之变,皆应当牢记心中!” 说完,杜才子沉声开口。 “除非河山恢复,否则杜某再不入秦淮河烟花风流地!” 说完这句话,他就要拂袖而去。 正台上,裴侍郎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另外一位礼部的官员,却站了起来,他看向杜参,低喝道:“杜参,朝廷自有朝廷的想法,你尚且无有官身,如何敢在上元盛会议论朝廷!” “你想以诗文乱政吗!” 这個帽子扣的很大。 但是杜参并不畏惧,他回头看向这位礼部官员,昂首挺胸:“杜某先前说了,此诗非我所写,不过却全合我心意,便在上元诗会上念了出来,在下是建康人,就住在建康城里,如果钱郎中觉得在下所作所为犯了国法,明日让建康府来我家拿人就是!” 说完,杜才子拂袖而去。 杜参走后,上元诗会的气氛变得尴尬了起来。 本来十分热闹的盛会,被杜参这样闹了一番之后,就很难办下去了。 毕竟现如今住在建康城里的人,尤其是那些贵人们,十个里有七八个祖上是南渡过来的,杜参当面说起这件事,如果他们还能继续“娱乐”下去,那么就是打祖宗的脸面了。 于是乎,杜参走后,陆续有人离场。 礼部的钱郎中,先是看了一眼自家的上司,然后对着裴侍郎微微低头,开口道:“大人,您看今日这件事如何收场?” 裴元坐在主位上,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闷哼了一声:“以直邀名之辈而已,历朝历代都不少见,一个进士都没有中的举人,平日里只在家舞文弄墨,又哪里懂得朝政,哪里懂得时局?” “鼠目寸光!” 说完这句话,裴侍郎也站了起来,满脸不快,拂袖而去。 见上司走了,钱郎中也不好久留,跟在裴侍郎身后也离开了潇湘楼。 一时间,在场的气氛变得很尴尬。 不过潇湘楼的东家毕竟还是有些背景的,虽然两位礼部的大佬以及一些贵人相继离开,但是上元诗会还在继续举行,只是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远没有从前那么热闹了而已。 就在杜参大闹上元诗会的时候,沈毅沈大公子,也在秦淮河畔。 他是下午时分,在晋王府长史司见得顾长史,说了一会话之后就离开了,到了傍晚时分,老爹沈章就给了他十几两银子,让他来上元诗会转一转,散散心。 沈毅这个人,虽然不怎么爱凑热闹,也不准备去参加什么诗会出名,但是出来逛街顺便“考察市场”还是有兴趣的,到了傍晚时分,他就带着许复一起,来到了秦淮河畔。 此时的秦淮河,已经被无数的河灯变成了一条“灯河”,不少姑娘们还成群结队的蹲在河边,将写了自己心愿的河灯放到水里。 这些放灯的姑娘,大多数都是十五六岁,正是思春的年纪,因此这些河灯里许多都是情情爱爱的东西,还有不少是写了上半句情诗,想让捡到河灯的男子补上下半句的。 而在秦淮河的下游,有不少淘气的少年正在用钩子钩河灯,然后从河灯里取出少女的美好心愿,然后几个小少年嘻嘻哈哈的传阅一番,也有人估计是捞到了心仪女子的河灯,将纸条死死地揣在怀里,任谁来抢夺也不给。 沈毅与许复走在秦淮河畔,看着沿河的河灯,以及那些嬉戏打闹的少年少女,忍不住笑道:“这样的繁华景象,如果能长久,那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只可惜,恐怕只有江左一带,才能看到这样的风景。” 许复跟在沈毅身后,听到了沈毅的话之后,开口道:“公子不去猜灯谜么?” “不猜不猜。” 沈毅哑然一笑:“那些都是带姑娘来才去猜的,咱们俩男的,去猜个什么劲?” “咱们还是考察考察建康的生意好不好做,才是正经。” 许复跟在沈毅身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对沈毅低头道:“公子,那天您带我来这里,您走了之后我又到秦淮河畔看了看,见到了秦淮河傍晚的景象,与公子吟的那首诗一模一样,就忍不住念了出来…” 沈毅有些诧异,回头看了看许复一眼,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怎么?难不成小许你才是天命之子,念诗被大人物听了去,要提拔你?” “那倒没有…” 许复摇了摇头,开口道:“只是那天,我旁边站了个年轻公子,他似乎有些痴,听了我念后两句之后,便走了上来,死活非要我把全诗念给他听,我念了之后,他还说要带我去什么上元诗会…” 说到这里,许复挠了挠头,开口道:“听说建康城里坏人多,骗子也不少,因此我便没有理他,转头就跑了。” 听完了许复说的话之后,沈毅低头想了想,然后也没有怎么在意,微微摇头道:“你既然没有留名姓,应该就没有什么事情,了不起就是被抄一首诗罢了。” 沈七郎淡然道。 “这东西我也不缺。”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太应景了 关于那首诗,沈毅并没有怎么放在心里。 他带着许复,在秦淮河畔转了一大圈,最后甚至在秦淮河畔一家挂名“江都烧饼”的小摊前买了两个烧饼,两个烧饼足足花了沈毅十五文钱。 这個价格已经远远的超过了煎饼果子最初出现在江都时候的价格。 一方面是因为是这玩意儿刚出现在建康没多久,还有些新奇,第二是因为秦淮河畔的这些小吃摊位颇为金贵,在这里摆摊,是要给衙门口的老爷们交钱的,因此价格当然要贵一些,不然没有办法回本。 沈毅啃了几口这个煎饼之后,回头看了看许复,笑着说道:“小许,看来这建康城里的能人也不少,这煎饼不比咱们弄的难吃,甚至还要更香一些。” 许复也吃了半个饼了,他看向沈毅,也点头说道:“公子说得对,这煎饼的确比咱们在江都弄得像样些。” 沈毅又啃了两口,跟许复找了个地方坐下,然后静静的说道:“吃食这东西,最多也就足够咱们糊口,即便做大了,也只能是小生意,你这两年上上心就好,两年之后就不要把心思放在这上面了。” 许复坐在沈毅旁边,低眉道:“公子,你先前让我去打听建康城里有名的医馆,我已经打听了,建康城医馆很多,大多都在北城,也就是皇城边上,公子住的晋王府附近,就有三四家医馆,都是从太医馆退下来的老太医开的。” 说到这里,许复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公子,成药这东西,虽然是好生意,不过我私下里也想过,有一天咱们的成药铺开起来了,生意不好倒还罢了,如果生意好,一定会遭来嫉恨,让人想要抹黑成药,再容易不过了。” 他缓缓说道:“我在村里送药,死了人尚且挨打,咱们要是拿来卖,死了人…” 沈七郎又啃了口饼,含糊不清的说道:“所以咱们才要来建康。” “咱们卖的药,老百姓信不过,如果是太医认可的药呢?” “太医认可的不行,那就太医正。” 沈七咽下了嘴里的饼,继续说道:“只要想办法,生意总能做成的,再说了…” 沈大公子潇洒一笑:“成药这东西,只是我的一个尝试,做成自然是好,做不成咱们就换别的发财门路,这世道大了去了,没有堵死的门路。” 成药成方这个想法,古往今来肯定是有人想到过的,但是那些前辈们没有做成,沈毅也未必能做的成,不过这东西总要试一试,万一成了,沈毅就可以飞快的积攒原始资本。 有了钱,再加上他超越这个时代的眼光见识,想要干什么生意都不是什么问题。 沈毅站了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指着眼前繁华的秦淮河,开始给许复画大饼。 “小许,总有一天,这秦淮河上的姑娘,都要叫你一声许大官人!” 听到了这句话之后,站在沈毅身后的许复,先是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摇头。 “我不想其他的,能为公子做点事,便心满意足了。” ……………… 沈毅的诗…或者说杜参的诗,在建康城里传播的很快。 毕竟这首诗,对于现在的大陈来说,实在是…太应景了。 春风不知玉颜改,依旧欢歌绕画舫。 简直就是为现在的建康城量身定制的诗句。 因为这首诗很应景,再加上是在上元诗会上念出来,以及杜参本人的名气,这首诗在上元诗会的第二天,就差不多传遍了建康城。 相当于是上了建康的“热搜第一”。 秦淮河畔一些投机的青楼楚馆,已经开始编排这首诗的曲子,准备蹭个热度,当个小曲儿来唱了。 这样的强度之下,这首诗自然很快传到了朝廷诸公的耳中,面对这首稍稍有些诛心的诗,官场上的反应有些不太一样。 如果是在几年前,乃至于一年前杨敬宗杨相国当政的时候,建康城里出了这种诗,那么作者多半会被以“诽谤朝廷”“诽谤君上”的名义逮起来,扔进建康府大牢里好好享受享受。 但是现在,龟派已经开始势弱了。 虽然杨相国在朝廷里依旧拥有非常恐怖的影响力,但是在皇帝即将亲政的前提下,这些龟派的人就没有了从前的嚣张气焰。 不少朝臣看到这首诗,虽然不至于拍手叫好,但是也难免会生出一些愤懑之心。 但是杨相还在,这些“强硬派”的朝臣又不敢太过跳脚。 于是乎,朝廷里的诸公们,对于这首诗异常默契的选择了不闻不问。 而皇宫里的皇帝陛下,也不是聋子瞎子,建康城里出了一首“名诗”,而且是有关时政的名诗,自然会落在这位天子的耳中。 事实上,皇帝陛下见到了这首诗之后,先是愣了半晌,然后坐在了龙椅上,脸色有些发红。 甚至,心里有些恼火。 因为建康如今这个局面,是他们李家人,或者说是他的父祖们一手造成的,如今这首诗明里暗里嘲讽时政,就是明里暗里在嘲讽他的父祖们。 这对于一位皇帝来说,是不太好忍的。 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这首诗里写的内容,可以说是句句属实。 于是乎,皇帝陛下一个人盯着这四句诗看了小半个时辰,然后才缓缓挥手:“高明。” 高明,是皇帝身边的太监,也是看着皇帝长大的大伴。 皇帝陛下还在东宫的时候,就是这位高大伴在东宫看着长大的,后来那位十岁的太子殿下入主朝廷,高大伴也就自然而然的成为了陈国的大太监。 听到了皇帝的呼唤之后,这位只有三十五六岁的大太监连忙从一旁迈着小碎步走了出来,然后跪在了皇帝面前,叩首道:“奴婢在。”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这首诗,是谁写的?” “回陛下。” 高太监恭敬低头:“是昨天晚上上元节的时候,建康人士杜参,在秦淮河上元诗会上念出来的,这个杜参是洪德三年的举人,目前还没有中进士。” 说到这里,高太监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据杜参自己说,这首诗不是他写的,是他在秦淮河畔听来的,杜参此人颇有诗才,奴婢猜想,他应该是怕担责任,才把这首诗推脱到路人身上。” “去查清楚。” 皇帝陛下淡淡的说道:“然后把详细情况报到朕这里来。” 高太监深深低头:“奴婢明白”。 …… 于是乎,在正月十七的凌晨,杜举人还在家中安睡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敲响了杜家的院门。 杜家人打开院门,就看到自家门口站了四个壮汉,当先一个汉子手持腰牌,声音冷漠。 “内卫办案。” “杜举人在家否?” 第一百一十八章 挣快钱 内卫,全称应该是叫做禁军宿卫。 禁军宿卫是禁军里的正规编制之一,不过宿卫除了戍卫天子的正经任务之外,还有一部分宿卫,轮职守卫天子寝宫,被称为殿前禁卫,又称为内卫。 内卫明面上的人数并不多,大概一两千人,但是作为只忠心天子的武装力量,内卫暗处埋藏的人手有多少,恐怕只有天子本人能够说得明白了。 说白了,朝廷是暴力机构。 想要坐稳皇位,做这个暴力机构的主人,手底下是一定要直接掌握暴力力量的,内卫就是直属皇帝,不用向朝堂上任何官员交代的武装力量,是皇帝坐稳帝位的保障…之一。 内卫除了值守宫禁之外,还有权按照天子的命令,替天子行走四方,甚至有一定程度上独立的办案权。 这个办案权,可以不经由三法司,不经由朝廷的任何衙门,只在内卫内部就可以完成。 不过这种独立司法权,只针对没有官身的平民,如果目标对象是官员,内卫便必须要与朝廷的执法机构通气,不能胡来。 因为如果内卫可以随意处置官员,会引发朝廷里士大夫阶层的集体不满,甚至会在朝廷里生出乱子。 而举人杜参,也属于士大夫阶层。 他虽然没有官职,但是有功名,内卫不能随意处理他,不过上门问话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于是乎,倒了霉的杜举人,在凌晨时分就被内卫提溜到了建康城里的一处内卫值房里,用各种讯问的手段,在杜参身上使了一遍,想要问出那首“秦淮无语话斜阳”,究竟是不是出自这位杜举人之手。 但是无论这些内卫怎么问,杜参都是一口咬死,这诗他是在秦淮河畔听来的。 如果把这个结果上报皇帝,皇帝陛下肯定是会不高兴的,因此内卫只能接着问,问当天是谁写出的这首诗,家住在哪里,长什么模样。 这可苦了杜举人了。 当天在秦淮河畔,他听到许复念了这首诗的后两句,只觉得甚合心意,便上去追问出了前两句,至于许复家住在哪里,他实在是全然不知,甚至许复叫什么名字,他也是不知道的。 好在杜举人记性不错,还是对内卫大致描述了一番许复的长相。 十三四岁,身材有些瘦弱,皮肤蜡黄,穿着一身厚棉衣… ……………… 杜举人在当天下午,被放回了自己家中,并且被勒令,不许将今天的事情说出去。 而与此同时,杜参描述的许复长相,也被送到了小皇帝的案头。 大太监高明,垂手站在皇帝身边,微微低头道:“陛下,这个杜参这几年私下里没有少说北伐的事情,可见是个刚烈性子,他既然在上元诗会上把这首诗念了出来,如果真是他写的,那他就没有道理不认。” “如果真是他写的,他不仅会认,而且会为之骄傲才对。” 小皇帝看着桌子上对于许复的描写,微微皱眉。 “内卫办事,越来越不上心了,朕让你们去查,那就查清楚,查到底,不是杜参写的,那就去找这个写诗的人,既然在建康城里,那就没有找不到的道理。” 高太监小心翼翼的看向皇帝,问道:“陛下,找到这个人之后,要治罪么?” “不。” 小皇帝缓缓摇头,他低声道:“找到他之后,朕要给他封赏,朕要告诉整个建康,乃至于整个天下,朕没有忘记大陈玉颜不再,朕也不会沉湎秦淮夜色,去欢歌绕画舫!” 说到这里,这位即位六年的洪德皇帝,缓缓握拳。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却在心里暗自下了决心。 第一百一十九章 建康城的第一桶金 后世新店开业,尤其是卖小吃的店开业,都会找一些托来排队,装成一副生意火爆的模样,这已经是常规的营销手段了。 但是在这个时代,营销这一块还是未开垦的处女地,任由沈毅怎么施展。 如果沈某人缺德一些,甚至可以在现在的建康城搞一个“庞氏骗局”,来洗劫一波纯朴建康人民的钱包。 当然了,目前的沈毅并不准备那么干。 做好了初期的准备工作之后,沈毅在秦淮河诸多摊位上,找到了一家生意不好的摊位,用十两银子的租金,租下了这个摊位一个月。 然后第二天傍晚,秦淮河畔的“许记串串香”,就正式开业了。 串串香这东西,并不复杂,也很好复制。 只要汤底差不多了,随便找几根竹签串上一些易熟的小食,蔬菜以及便宜的肉类,就能够开业了。 这个汤底,是沈毅在江都家里的时候,自己琢磨出来的。 他在市场上把能够买到的所有材料统统买了回家,在家里鼓捣了四五天,才弄出来了个七八分相像的汤底。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许记串串香刚开业没多久,许复花钱从牙行那里顾来的“演员”们就开始逐一登场,起先是只是两三个人在摊位面前买吃的,后来逐渐围了五六个人,又变成七八个人排队。 人的好奇心总是很强的,尤其是在这个营销概念还没有普及的年代。 秦淮河畔,到处都是卖小吃的摊位,但是只有两三家有秘方的“名小吃”,才会有这么火爆的生意。 因此,当许记串串香摊位前有七八个人排队的时候,就已经有一半是“真实顾客”了。 串串香这东西,本来就很好卖,再加上新奇没有怎么出现过,摆摊一个时辰之后,牙行雇的那些演员们就已经没了用处,摊位前围着的,基本上都是真实顾客了。 整个过程,沈毅一直在附近旁观。 下午出门的时候,他已经跟老爹打了招呼,说今天晚上住在同窗家里,不回王府住了,因此今天晚上,沈某人是个自由人,不必按时归家。 建康城是不宵禁的,尤其是秦淮河畔,更没有宵禁的道理,秦淮河畔的小吃生意,有些会摆摊到凌晨才散去。 不过这个时代的人毕竟没有后世的人能熬,到了临近子夜的时候,许记串串香摊位前的人就已经不那么多了,剩下的人多半都是秦淮河上名妓们的丫鬟,来买些新吃食给自家姑娘尝鲜。 这个时候,许复等人提前准备的串串,已经基本上卖完了,这会儿有不少人还在后面排队,许复只能上前与这些人一一说明,道一声“明日请早”,然后开始收摊。 东西卖完了,这些排队的人也没有办法,只能抱怨几声之后离开。 这个时候,一直在附近围观的沈毅,才上前帮着许复还有老三两个人收摊。 见沈毅要动手帮忙,许复连忙摇头,开口道:“公子,这种事情,我们来做就好,不要失了您的身份。” 沈毅微微摇头,笑着说道:“不碍事的,如果不是不好抛头露面,我跟你们一起摆摊都没什么要紧。” 沈毅是要考学的,因此不能出来“做生意”。 或者说不好出来做生意。 他今天出来摆摊做生意,未必会影响他考学,但是将来一定会影响他的仕途,日后他沈某人做了官,旁人只要一句“秦淮河摆摊的”,就能让他颜面无光。 因为菜都卖光了,收拾摊位并没有花费多长时间,三个人合力之下,很快就把摊位收拾好,然后一起推着小推车,朝他们租住的小院子里走去。 沈毅与许复走在一起,叮嘱道:“今日跟父亲说了谎,明日我就不好出来了,你记住,明天依旧从牙行找些人来作假,但是不用找今天这么多,找个十来个人就行了。” 许复有些疑惑,他看向声音,低声道:“公子,今天咱们生意其实很好,到后面基本上都是真人了,依我看,没有必要再去牙行找人了,咱们明天正常做生意,生意也不会差。” “不成。” 沈毅微微摇头,开口道:“明天还是要继续找人过来作假,我们要的不是生意好,要的是生意火爆。” 他看向许复,低声道:“后天也要找人来,咱们生意火爆三天以上,就会有人来找你了。” 听到沈毅这番话,许复心中恍然。 当初在江都玉带湖畔卖煎饼的时候,卖了几天之后,就有人找上门来求教了,甚至有人要花钱买煎饼的做法,但是许复当时刚刚温饱,自然不可能把挣钱的法子透露出去,因此没有同意。 他看向沈毅,若有所思:“公子的意思是,有人会来跟咱们买做串串的法子…” “嗯。” 沈毅扭头看了看许复,笑着说道:“小许,你记住了,咱们这个串串的方子可以卖,但是不能够一份一份卖。” 许复跟着沈毅接近半年,也做了近半年的生意了,许多事情不用沈毅点透,他自己也能想的明白,听到沈毅这句话之后,他低头思索了一番,然后开口道:“公子的意思是,卖一份出去,这方子很快就会人尽皆知。” “人尽皆知未必,别人买了你的方子,可能会拿去摆摊赚钱,但是也可能会拿去转手卖了,总之你卖出了第一道,这东西就不是你一个人独有的了,也就不值钱了。” 说到这里,沈毅看了看身后不少依旧亮着灯笼的红楼一眼,淡淡的说道:“秦淮河这里做生意的人很多,心思活泛的人也很多,这件事情不是咱们着急,应该是他们着急,等两三天之后有人找你买方子,你不必急着答应他们,但是也不要回绝。” “这段时间,你安心跟小满做生意就好。” 小满就是六个小家伙之中的老三,姓丁叫做丁满,是六个人里性格最老实的一个。 说到这里,沈毅笑了笑。 “凑够二十个人之后,我来跟他们谈。” 三个人说话的功夫,做生意的小推车已经推到了院子门口,丁满上前打开了院门,然后回来跟许复沈毅一起,将小推车推了进去。 小推车推进去之后,沈毅看了看一旁有些疲惫的两个人,然后缓缓说道:“江都的烧饼,咱们都保密了,但是没过半个月,就被人学了去,今天这个串串,就算咱们依旧保密,最多两三个月,也会被人学去七七八八,希望你们能够理解。” 丁满低着头不说话。 许复站了起来,对着沈毅低头道:“原本就是公子的东西,自然任由公子处置。” “你们能想明白就好。” 沈毅对着丁满笑了笑:“当然了,如果小满还想要继续干这个,将来也可以继续干下去,毕竟这东西拿来挣点小钱问题不大。” 此时丁满站了起来,他从小推车上抱了一个木盒子下来,木盒子里面,基本上已经堆满了铜钱。 这是他们今天一天挣得钱。 这个六人组里的老三,抱着铜钱来到了许复面前,把铜钱放在了地上,然后先是抬头看了看沈毅,又看了看许复,低头道:“公子,大哥…” “我以后,想回江都卖这个…” 许复跟丁满相处的时间最久,他上前拍了拍丁满的肩膀。 “老三,目光长远一些,跟着公子,说不定过些日子,你就瞧不上这个了。” ------题外话------ 还有一章,稍晚一些,兄弟们明天再看吧! 第一百二十章 这里是晋王府?! 沈毅的计划进行的很顺利。 或者说,这个计划本来就没有什么错漏之处,本来就应该如此顺利。 毕竟他在这个世界复刻出来的吃食,都是被另一个世界的市场久经考验,并且养活了无数小家庭的,经久不衰的营生。 只要能够复制个七七八八出来,在这个世界取得再一次成功并不是什么很意外的事情,更何况沈毅为了效果,还用了一些另一个世界的营销手段,导致许记串串香在秦淮河畔爆火。 第二天傍晚,许复带着丁满再一次出摊的时候,两个人一个白天串的串串,只卖了一个半时辰,就卖得干干净净。 许复只能提前收摊。 第三天也是如此,卖了一个多时辰之后,两个人一个白天串的串串,就已经卖完,不得不再一次收摊。 之所以“缺货”,是因为只有许复跟丁满两个人干活,两个人从上午开始串,串到下午出摊,也弄不了太多东西出来。 不过这一次收摊,就没有前两天那么顺利了,许复跟丁满好容易把东西收拾好,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略有些肥胖的中年人,便带着几个伙计围了上来。 这个胖胖的中年人,两只手拢在衣袖里,笑眯眯的看向许复。 “这位小哥,就是这许记的摊主?” 一旁的丁满见到这么多人有些慌张,但是许复却要冷静许多,他抬头看了看这个大胖子,微微低头:“在下许复,您是?” 胖子捋了捋自己下颌的胡须,笑呵呵的说道:“不才张德禄,在这秦淮河畔厮混二十多年了,算是半个地主。” 大胖子扭头指了指这秦淮河畔的摊位,笑着说道:“这里摆摊的,十个摊位里有六七个是张某租出去的。” 许复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低头道:“见过张员外。” 张德禄显然很满意许复这个称呼,笑眯眯的说道:“听少年人的口音,应该是江都人罢?” 许复点头:“是江都人,刚到京城没几天,来贵地讨个生计。” 张德禄微微点头,指了指许复原来摆摊的地方,淡淡的说道:“许小兄弟,这个摊位原来是卖糖人的牛家父子在干,昨日我派人打听了,是你从他们父子手中租了一个月,不过这里原来跟卖糖人的,就不能坏了规矩,除非你明日还在这里卖糖人,否则这摊你便不要摆了。” 听到张德禄这番话,许复还没有说话,一旁的丁满已经面现怒色。 他很生气。 因为这三天他跟许复在这里摆摊,挣了很多钱。 作为饿了好几年肚子的苦出身,能挣这么多钱他做梦都会笑醒,但是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大胖子,说不让干就不让干了,他自然很生气。 相对来说,许复就要平静很多。 他抬头看了看张德禄,不慌不忙的点头道:“好,张员外不让干了,明天我们就不来了。” 说罢,许复回头看了看丁满,开口道:“小满,我们走了。” 丁满虽然生气,但是很听许复的话,闻言用袖子擦了擦有些发红的眼角,低着头说道:“好。” 说罢,两人推着小推车,就要离开。 正当许复两人转头的时候,张德禄叫住了他们,咳嗽了一声道:“小兄弟不要心急,这件事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许复走了两步,然后回头,抬头看了看这个大胖子,平静的说道:“张员外还有什么指教?” 张德禄看了看两个人的小推车,又看了看许复,笑着说道:“这件事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大胖子对着两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开口说道:“二位,咱们去旁边的茶楼说话?” 丁满有些害怕,拉着许复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去。 许复看了看张德禄,又看了看张德禄身后的几个汉子,然后微微摇头:“张员外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就是,能配合的我们兄弟一定配合,就不必顾茶楼了。” “好,快人快语。” 张德禄拍了拍手,笑着说道:“我就喜欢小兄弟这种直爽的性格,说起话来不费劲。” 大胖子对着许复笑了笑,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开口道:“小兄弟到京城来谋生计,无非是为了一个钱字,这样罢,我给小兄弟一百两银子,小兄弟把这个摊子转让给张某如何?” 许复扭头,看了看两人的小推车,然后指了指这个推车,问道:“张员外是要这个?” “自然不是。” 张德禄微笑道:“小兄弟做的那个串串,张某昨天就吃了,味道很不错,这东西应该全靠汤底,张某想要买小兄弟这个汤底的方子。” 说到这里,大胖子面色严肃了起来,开口道:“小兄弟你放心,张某买了这个方子之后,只拿来自用,绝不外传!” 许复低头想了想,然后抬头看向张德禄,露出了一个微笑:“可以。” 这个回答,让张德禄都愣住了。 他原本以为,这个少年会断然拒绝,然后经过他威逼利诱之后,很痛苦的交出方子。 他甚至想到了找人堵这俩人一顿。 但是现在… 他们答应的未免也太干脆了罢? 张德禄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有些狐疑的看向许复:“小兄弟,我是要买你的方子…” “是啊,我愿意卖。” 许复笑着说道:“不过这方子,是我家公子从一处寨子里得来的,卖方子这件事,需要跟我家公子商量商量,这样罢,明天一早,我在这里等张员外,然后带着张员外去连我家公子,如何?” 张德禄眼珠子转了转,低眉道:“小兄弟该不是想跑吧?” 许复摇头:“我不会跑,我就住在附近,张员外如果不放心,可以派人盯着我。” 张德禄虽然有些狐疑,但是犹豫了一番,还是答应了下来。 毕竟这件事说到底,是他们强取豪夺,是他们不占理,给别人一天时间考虑还是要给的。 “那好,张某明日一早就在这里,等候小兄弟。” 许复点头:“明天一大早,我就在这里等员外。” ………… 次日清晨,起了个大早的许复如约而至。 他甚至来早了半个时辰。 等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等到了张德禄张员外。 张德禄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有些诧异的看着许复:“小兄弟来的好早。” “不敢让员外久等。” 许复微微一笑,开口道:“请员外跟我来,我带员外顾见我家公子。” 说完,许复也不废话,直接走在前面带路。 张德禄这会儿甚至有些怀疑,这个小少年是不是在前面什么地方安排了人手,要打自己的闷棍,不过看了看身后带的四五个壮汉,他还是稍稍放下了心。 一行人跟在许复身后,不多时就来到了北城。 越走张德禄心里越觉得不对劲。 北城…都是达官贵人所在的地方,这个少年人的公子,莫不是住在北城? 很快,许复就回答了张德禄心中的疑问。 因为,许复在一座大宅子的后门门口停了下来,他扭头看了看张德禄,开口道:“张员外稍等,我去叫我家公子出来。” 说完这句话,许复就走向了大宅后院门口。 在张德禄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许复从这座大宅的后门里,叫出来了一个同样年轻的公子。 张员外腿都有些打颤了。 他表情呆滞,有些僵硬的转过头,看向身后的一个跟班,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这里是…” 这个跟班也咽了口口水,呆呆地回应了张员外的问题。 “晋…晋王府…” 第一百二十一章 悄扯大旗 晋王府! 先帝的手足兄弟! 先帝的兄弟并不少,一共有七八个,但是先帝的诸多兄弟之中,只有晋王爷一个人得以留在京城,没有出京就藩! 虽然六年前皇权顺递的时候,晋王爷没有能够继承大宝,还引起了当今天子的忌惮,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位晋王爷也是距离皇室最近的血亲,只差一步就登上帝位的李家王爷! 而对于张德禄这种在秦淮河畔厮混的小人物来说,不要说是晋王爷,就是那些跟皇室已经不知道离了多远的李家宗室,他也是招惹不起的! 此时此刻,张员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跑! 有多远跑多远! 不过正当张大员外准备开熘的时候,沉毅带着许复已经来到了这个胖胖的员外面前,沉七郎很有礼貌,对着张员外微笑点头。 “是秦淮河的张员外罢?” 得,跑不掉了。 张德禄努力平复心情,然后又努力对沉毅挤出了一个略带谄媚的笑脸。 “不敢…不敢当员外二字…” 他看了一眼沉毅,又看了一眼沉毅身后的许复,然后毕恭毕敬的低头道:“这位公子,小人不知道这是公子您的买卖,今后小人一定不打扰许小哥做生意了…” 说罢,他吐出一口浊气,低声道:“希望公子当小人今天没有来过…” “别呀。” 沉七郎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小许跟我说了,张员外想买我的方子,正巧我也想卖,那咱们就找个地方坐下来谈谈。” 说着,沉毅指了指距离晋王府不远的一处茶楼,笑着说道:“张员外,这里不方便说话,我请你去茶楼喝茶。” 张德禄战战兢兢,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沉毅,又看了看沉毅身后的晋王府,然后低着头说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未知公子是…” 沉毅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身后的晋王府,然后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爽朗一笑:“原来张员外是因为我住在晋王府里,才会有所顾忌,张员外放心,我只是来建康有些事情,所以借住在晋王府,与晋王爷没有什么关系,也不是晋王府的人。” 他微笑道:“咱们之间,该怎么谈生意就怎么谈生意。” 见到沉毅从容不迫的表情,张德禄心里更加发憷。 如果沉毅打着晋王府的大旗一顿忽悠,他倒会有些怀疑沉毅是不是凭空扯大旗,但是这位从晋王府里走出来的年轻公子,竟然失口否认与晋王府之间的关系,这就让张德禄更加吃准了,沉毅与晋王府脱不开关系。 不过他好歹也在秦淮河畔混了几十年,遇到事情不至于手忙脚乱,简单做了点心理建设之后,这位胖胖的“张员外”看向沉毅,也挤出了一个略带勉强的笑容。 “我请公子喝茶。” 沉毅呵呵一笑:“喝茶嘛,花不了几个钱,谁请谁都是一样的,张员外不必客气。” 张德禄点头,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看向沉毅,开口问道:“小人冒昧问一句,公子可否告知尊姓大名…” 沉毅微微一笑。 “我姓沉,此次来建康是考学的,做生意的事情,就不留名字了。” 他看向张德禄,澹澹的说道:“异日侥幸中试了,再告知张员外名讳。” “士人”阶层,有些鄙视商贾,也鄙视张德禄这种在底层混饭吃的人,这一点张德禄自己也是清楚的,他走在沉毅身后,认真打量这个气度从容的少年人,心里已经有了一些猜测。 少年人,江都口音,来京城考学,住在晋王府里… 那多半就是晋王府里那些世子王子的朋友,受邀住在王府之中。 想到这里,张员外暗自叫苦。 本来想欺负欺负这两个江都的小朋友,赚点黑心钱,没想到竟然牵扯到晋王府身上,而且看情况,一时半会还不太好脱身。 正当张员外胡思乱想的时候,茶楼已经到了,沉毅从容走向二楼,要了一壶扬子茶。 扬子茶是江都府扬子县特产,不仅在江都出名,在建康城里也卖的很好。 双方各自落座之后,沉毅伸手给张德禄倒了杯茶水,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低头喝了口茶之后,对着张员外笑了笑:“张员外既然想买我们的方子,我们也愿意卖,那咱们就来谈一谈价格。” 张德禄双手接过茶水,咬牙道:“先前不知沉公子来历,多有冒犯,这方子既然公子愿意卖,那小人也不多说什么,一口价…” 他抬头看向沉毅,犹豫了一下之后,沉声道:“五百两。” 这个价格,对于张德禄来说,已经是有些高了。 因为小吃这东西,虽然纯利很高,但是每天的营业额不会特别多,哪怕生意每天都像许复这几天这样火爆,想要赚到五百两纯利,恐怕也需要一两年时间乃至更久。 而且这其中还要算上摊位成本,以及很多不确定因素。 听到这个报价,站在沉毅身后的许复,神情微变。 他动心了。 因为他很穷,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 而沉毅却微微摇头,他看向张德禄,微笑道:“张员外,我这方子不卖五百两。” 他缓缓伸出三根手指。 张德禄神色微变,他直接站了起来,看向沉毅,沉声道:“沉公子,虽然您背后有关系,但是也不能欺人太甚,小人虽然得罪了您,但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掏出三千…” 沉毅微微摇头:“不是卖三千两,是卖三十两。” 见到眼前这个大胖子的表情从惊怒变成疑惑,沉毅微笑道:“不过这个方子,不止卖张员外一个人。” “单一个秦淮河畔就有一两百个摊位,整个建康城里不知道多少摊位,我今日卖给张员外,张员外明日就会转手卖给他人,不如由我统一售卖。” 沉毅微笑道:“这样罢,就由张员外帮忙联系,看看秦淮河畔有多少人愿意买,人数多了,我便将方子一起卖给大家,而且保证不再继续外传,大家买了方子,也尽量不要往外传,毕竟传出去一份,就是损害了大家伙的利益。” 说到这里,沉毅看向张德禄,澹澹的说道:“张员外在秦淮河畔这么多年,应该认识许多摊主,由张员外你来做这个中间人,再合适不过了。” “如果超过五十个人要买,张员外的方子,沉某可以不收钱。” 张德禄皱了皱眉头,他抬头看向沉毅,缓缓说道:“沉公子,不可能卖出五十份,秦淮河畔才多少摊主…” “不一定非要在秦淮河卖嘛。” 沉毅懒洋洋的说道:“建康城里能摆摊的地方多了,况且这东西目前只有建康才有,除了建康城,还可以去其他大城卖不是?” 第一百二十二章 内卫的注视 其实餐饮这个行业,后世已经有了相对完善的发展流程,无非是做成了一个品牌之后,开始陆续在其他城市布局,用加盟或者直营的方式扩展,而且大部分品牌的配方都是严格保密的,由总部直接提供汤底,配料甚至是食材。 不过这个时代还没有完整的版权意识,这个相对简单的串串香汤底,也不太可能作为秘方持续挣钱。 而且沉毅只打算赚一波快钱,并不打算在餐饮上费心费力,也不打算把自己绑在商业上,因此就干脆用买断性的方式,把这些方子卖出去。 毕竟这个时代,挣再多钱都没有什么用处,最根本的还是要在朝堂上爬的高,站得稳。 张员外略微思考了一番之后,便默默起身,对着沉毅低头拱手:“公子睿智,小人受教了。” 沉毅也起身,对着这个大胖子微笑道:“初到建康,想要挣点零花钱而已,得罪之处,张员外海涵。” “不敢。” 张胖子连忙低头道:“今天晚上,小人就替公子去传话,三天之内小人一定给公子一个答复。” “不急。” 沉毅面色平静:“些许小事而已,张员外什么时候得空,什么时候去办就是。” 张德禄对着沉毅恭敬拱手告辞,转身离开了。 这个大胖子离开之后,沉毅重新坐了下来,伸手敲了敲桌子,开口道:“小许,坐下说话。” 许复点头,规规矩矩的坐在了沉毅对面。 沉七郎一边思考,一边开口说道。 “有几件事,我要交代你一下。” 许复低头道:“公子吩咐。” “今后几天,你跟小满正常在秦淮河摆摊,不管任何人问你们关于我的事情,你们都要闭口不提,明白了么?” 许复声音严肃:“明白。” “再有…” 沉毅缓缓说道:“牙行那边的人,就不要再继续找了,这几天秦淮河畔的摊主,一定会关注你的摊位,再找人过来作假,容易被他们看出端倪。” 许复再一次低头道:“公子,咱们昨天的生意就已经很好了,不用牙行的人,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 沉毅低眉道:“咱们的生意只能越来越好,不能平稳下来,不然那些人的三十两银子,花的就会不情不愿。” 说到这里,沉毅对着许复低声说了几句话,许复愣了愣,然后开口道:“公子,咱们不这样卖,一两个时辰也能卖完的…” 沉毅微微摇头,笑着说道:“怎么到了现在你还不明白,这几天咱们要的不是赚钱,是热度,要有热度,才能让那些人心甘情愿的花钱买咱们的方子,再说了,按照我的法子去卖,也不会亏钱,至多就是少赚一些而已。” 沉毅伸手敲了敲桌子,澹然道:“小许,你跟着我做事情,眼界要放开一些,用不了几天,咱们这个串串香的生意,就能拿到一大笔现钱了。” 许复对沉毅很是信服,于是点头道:“是,公子。” 当天傍晚,许复带着丁满两个人,继续在秦淮河畔出摊。 与昨日不太一样的是,这一次许记串串香的招牌旁边,还摆着另外一个招牌,招牌上红纸黑字,写着几行大字。 “开业大酬宾,满五十文减十二文!” 除了这个“满减”的招牌之外,此时此刻在秦淮河附近两三里的地方,有不少小孩儿手里拿着一张张传单,正在四下发放。 传单上的内容,也很简单。 “秦淮河畔许记串串香开业大酬宾,满五十文减十二文!” 传单的内容很简单,而且是沉毅找几个穷书生手写的,非常之不精美,但是胜在营销手段新奇,再加上许记串串香这几天在附近也稍稍有了一些小名气,双管齐下之下,刚刚傍晚,许记摊位前就又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纯朴啊,纯朴…” 沉七郎坐在不远处的一座小酒楼上,看着不远处那条长长的队伍,忍不住摇头感慨。 这个时代的老百姓们,没有被后世的信息流轰炸过,没有被后世种种层出不穷的营销手段洗礼过,对于沉毅来说,实在是纯朴的有些太过分了。 如果不是沉毅要考学,要去做官,他甚至有自信在几年时间里,成为建康城里第一流的富商。 当然了,这个时代的富商想要把生意做大,不能单纯的靠商业,到了一定的程度再想往上走,就要靠机缘了。 在“促销”跟“传单”两种营销手段的加持下,今天许记摊位的生意比昨天还要更好一些,许复跟丁满一个白天串的串串,今天只卖了一个多时辰,就卖的干干净净,等卖完的时候许记摊位面前,还排着长长的队伍,颇为壮观。 但是东西已经卖完了,许复两人只好一边收摊,一边对排队的人赔不是,许久之后,两个小家伙才推着小推车,冲出了人群。 这会儿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沉毅也已经没有在秦淮河,回到晋王府跟老爹吃饭去了。 两个少年人推着小推车,在秦淮河的月色下,愈行愈远。 人群之中,两双眼睛盯着许复的背景,久久没有挪开目光。 等许复两人走远之后,其中一双眼睛才收回了注视的目光,回头看向一旁的汉子,低声道:“少年人,十四五岁,江都口音,身子瘦弱…” 站在一旁的汉子微微点头,用建康话说道:“与杜举人描述的相差无几。” 第一个说话的汉子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问道:“这是第几个相像的了?” “第九个了。” 这个汉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懒洋洋的说道。 “嗯,差不不多了,咱们在秦淮河畔转了好几天了,也就找到这么九个差不多的,明天再找一天,后天去把那个姓杜的拎来,让他挨个辨认。” 说到这里,这个壮汉闷哼了一声:“狗日的杜参,自己写的东西自己不敢认,闹到了陛下那里,最终还是我们跑断腿,这九个人他要是一个都不认,那咱们便报上去,就说那首诗是姓杜的自己写的!” 另外一个内卫看了一眼许复两人离开的方向,问道:“要不要跟上去,确认一下这两个小家伙住哪里?” “不必。” 第一个内卫澹澹的说道:“昨天就看到这两个小家伙在这里摆摊了,他们生意这样好,明天也会来,跑不脱的。” 说到这里,这个汉子打了个哈欠,用胳膊撞了撞身边汉子的肩膀,笑着说道:“兄弟,这几天在这秦淮河转悠了不知道多少圈,现在身上尽是香粉味道了。” 另外一个内卫皱了皱眉头,沉声道:“陛下交代的差事没完,少要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被上面知道了,你便休想在内卫待下去了!” ------题外话------ 还有一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小许被抓了! 连续三天的运营之下,许记的摊位依旧生意火爆,于是乎在第三天的下午,张员外如约找到了沉毅,两个人依旧约在先前的茶楼里见面。 坐下来之后,张员外满脸笑容,他抬头看向沉毅,开口道:“沉公子,这几日小人跑遍了秦淮河畔,跟几乎所有的摊主沟通过,一共有三十七个摊主,愿意出钱买公子的秘方,不过…” 张德禄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沉毅,开口道:“不过摊主们心里还是存疑,想请公子告诉他们,许记的那个开业大酬宾是什么意思…” “刚开业嘛,名气要打出去。” 沉毅面色平静,微笑道:“况且,这门生意成本不高,价格也不贵,正常情况下一个人吃个一二十文钱便差不多够了,但是有了这个满五十文减十二文的说法,他们便会买到五十文钱。” “这样东西卖的多,自然也就赚得多。” 这其中其实是很有讲究的。 按毛利一半来算的话,卖二十文钱的东西能赚十文钱,那卖五十文钱的东西,哪怕只收三十八文钱,成本二十五文,其实也是赚了十三文钱的。 虽然利润薄了一些,但是多销了许多,并不亏钱。 况且这东西只是“开业活动”,并不是长期举行的,沉毅根本没有打算长久的干下去,也没有为长久计。 不过这些话,沉毅并不打算跟张德禄说明白,毕竟这些都是后世商业社总结出来的菁华,教给小许倒没什么,不能平白无故的交给眼前这个坏胖子。 张德禄眼珠子转了转,只听明白了“开业打名气”这几个字,他对着沉毅点了点头之后,开口道:“沉公子,明天上午小人还有那三十七个摊主,会在秦淮河畔的望淮楼等您,到时候您传我们方子,我们给您钱?” 沉毅伸手敲了敲桌子,澹澹的瞥了一眼张德禄,然后微笑道:“张员外,真的只有三十七个人么?” 张德禄愣了愣,然后苦笑道:“公子,您是住在晋王府里的贵人,小人无论如何不敢欺瞒您,您的方子虽然生意好,但是三十两的价格实在是不便宜,的的确确就只有三十七个人…” “好。” 沉毅澹澹的说道:“那就按张员外说的,明天咱们在望淮楼见,不过今天晚上,许记再出摊的时候,我就要在招牌上写上三十两传授秘方这几个字了,看看明天望淮楼里,是不是只有三十七个人。” 此时还在元月,天气依旧很冷,不过张德禄却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神情有些尴尬。 正当沉毅还要说话的时候,一个有些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的跑上了茶馆的二楼,很是焦急的站在门口,但是并没有进来。 沉毅见到这个身影之后,微微皱眉,但是并没有表现出来,他抬头看了看张德禄,缓缓说道:“张员外,具体的人数可能是你记差了,不如这样,你再回去想一想,究竟有多少人,咱们明天在望淮楼见了面就知道了。” 这是给台阶。 张德禄也是在底层厮混了许多年的人,自然懂得给台阶就下的道理,他连忙点头道:“是,究竟有多少人,咱们明天在望淮楼数一数就知道了。” 他默默起身,对着沉毅拱手告辞。 “公子小小年纪,这般聪慧,真是让小人叹为观止。” 面对这句拍马屁的话,沉毅不动声色,默默的送张德禄离开。 等张德禄离开之后,沉毅连忙站了起来,来到了房间门口,看向了门口低着头的丁满,沉声问道:“小满,出什么事了?” 丁满已经在门口站了一会时间了,这个只有十二岁的少年人,这会儿低着头,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他在微微发抖。 沉毅把他拉进了房间里,扶着他坐下,然后沉声道:“究竟出什么事了?” 丁满抬起头,已经是满脸泪水,他声音颤抖:“公子,上午家里来了两个大汉,问了大哥几句话之后,就把大哥给带走了,大哥临走之前,让我来这里找你…” 听到他这句话,沉毅先是一愣,然后大皱眉头。 “两个大汉…” 他看向丁满,声音低沉:“这两个汉子去厨房翻东西了没有?” 如果是去厨房翻东西,或者是找汤底,那应该就是旁人眼红许记的生意好,想要用暴力手段拿到许记的方子。 丁满摇头:“没有,他们问了大哥几句话之后,就把大哥带走了…”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再一次问道:“这两个人,拿家里的钱了没有?” 这几天,两个小家伙在秦淮河畔做生意,虽然没有挣到很多银子,但是却挣到了许多铜板,家里的铜板已经堆满了两个小木箱,只是因为他们工作太忙,一直没有来得及去钱庄换成金银。 丁满再一次摇头,他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跟鼻涕,哽咽道:“他们什么都没拿,就把大哥给带走了…” 他抬头看向沉毅,泪眼婆娑:“公子,你救救大哥,我们以后不在京城摆摊了,我们回江都去…” 沉毅伸手拍了拍丁满的后背,安抚了一番这个小家伙,轻声宽慰道:“安心,不为求财也不为求方子,应该就是跟摆摊没有什么关系…” 沉毅闭上眼睛,仔细想了一番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是无论他怎么想,心里还是没有什么头绪,唯一的可能就是… 小许的身世有问题? 在建康暴露了身世,被人捉了去? 不对… 沉毅微微摇头,否定了这个可能。 如果许复的身世有问题,或者说他身上有官司,他应该无论如何都不会跟沉毅一起来到建康京城,而是会乖乖的待在江都做他的黑户。 毕竟江都的煎饼生意,已经够他生存了。 沉毅思来想去,还是想不到什么合理的理由,他看向丁满,开口问道:“那两个大汉带走小许之前,有没有说什么?” 丁满擦了擦眼泪,又把鼻涕吸了回去,依旧有些哽咽。 “他们好像说他们是什么内卫,要带大哥回去问话…” “内卫…” 沉毅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对于这两个字,他并不怎么陌生。 毕竟另一个沉毅,是在这个世界土生土长长大,并且接受了这个时代所有正统教育。 虽然沉毅对于一些冷门的官职可能不太了解,但是对于内卫,他还是多少知道一些的。 内卫…禁宫宿卫,天子亲军… 想到这里,即便是沉毅,心里也泛起了迷湖。 小许到京城才几天啊…以他的性格,怎么会跟天子亲军扯上关系? 本来,沉毅都已经准备拿着陆夫子的信去找几个师兄帮帮忙了,但是听到内卫这两个字,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涉及到天子,不要说那几个师兄帮不上忙,就算陆夫子本人估计都很难帮忙。 想到这里,他扭头看向丁满,微微叹了口气:“小满,咱们回去等着。” “既然是内卫,应该会给个说法才对…” 第一百二十四章 杜参与小许 第三轮考核结束后,就是短暂的休息时间了。 无论是观众还有考生,都可以去找点东西吃。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时宇静静盯着小电视,现在还有最后一场。 尹正凡VS纪珂。 纪珂是那个奇装异服,穿着类似武侠古装服饰的种子考生。 她实力也不错,两只宠兽走的是技术流,比如她那只水刃螳螂,便是以水流斩招式为核心,创造了一门花里胡哨的刀术,可惜,遇到了尹正凡。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小书阁】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 正确内容。 尹正凡的鬃岩巨兽一个威慑,空晶蝶一个空间桎梏,就直接把她的两只宠兽带走了。 尹正凡的鬃岩巨兽也掌握着威慑,不过尹正凡展现时候,大家都没什么惊讶的。 前边都有青绵虫能掌握龙威,中等超凡种族食铁兽能掌握精通威慑了,鬃岩巨兽一个君王种族的宠兽,能觉醒王者资质,太特喵科学了好吧。 “技术流虽好,但也得有实力支撑。” 看完对战,时宇就这一个感受,同战力下,的确挺秀,但遇到高手,立刻摸瞎。 让十一去使用持续雷掌打一套动作华丽花哨的掌法,远不如直接倍化+雷掌全力一击拍过去,简单省事。 “那坨雷云精灵会惊雷,这只鬃岩巨兽会威慑,都不太好搞啊。” 十一和虫虫默默吃东西,不想听御兽师凡尔赛。 不好搞等于不能秒,那的确不好搞。 “还好尹正凡没契约太多宠兽——” 时宇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尹正凡是御兽空间强化天赋,理论上现在能契约四只宠兽,不过由于成为御兽师时间太短,他培育不过来,目前只契约了两只。 如果他契约满了,时宇他们压力可就大了。 “我去订盒盒饭。”时宇跟十一和虫虫说了一句。 虽然吃了一堆屋子里的零食、补品了,但是该恰午饭还是得恰的。 “( ̄ ̄)~■□~( ̄ ̄)嘤!”“叽!!”十一和虫虫举杯相送。 …… 古都竞技场。 随着第三轮考核结束,这里立刻只剩下了零零散散一些人。 午休时间,无论是选手还是观众,要恰饭的嘛。 这一回,时宇拿着盒饭,静静坐在高台,趁着人少,以观众、其他考生的视角,俯视向了场地。 这个角度看着场地上的自己,一定很帅吧。 “淡了……”时宇解决了最后一口盒饭,然后打算起身回去等待下午战斗开始时,手机忽然响起。 来电人,熊猫学姐。 “怎么了?”时宇接过电话。 “你在哪?审核通过了!” 指食铁兽进化形。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刚刚我父亲那边,还有李主任他们那边,都得到消息了!” 电话那头,是林修竹兴奋的语气。 时宇微微一笑,虽然已经知道了,但还是说:“真的?” “嗯,快看时间,下午13:00就会在东煌网公布!” 东煌网,东煌古国官媒,最正规的信息网站。 时宇看了一眼时间,目前是12:30,也就是说,半个小时后咯? 同时,也正好是下午考核第一场开始的时间。 他VS张千一。 “期待啊……” 时宇看着时间道。 “那我可得好好露两手,然后战斗完顺便现场打个广告了……” 现场大佬这么多,说不定能拉点投资呢。 现在,时宇和熊猫学姐家的竹石武馆、食铁兽饲养基地是合作共赢状态。 食铁兽饲养基地,培养繁育食铁兽。 竹石武馆,教学培育食铁兽的方法。 熊猫学姐家其他产业,种植食铁兽相关食物资源。 他,食铁兽首席进化规划师,平城食铁兽饲养基地代言人。 完全能把想培育食铁兽的御兽师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林馆主之前几乎是天天求着时宇技术入股他们家族产业。 时宇作为食铁兽首席进化规划师,几乎是他成为哪家食铁兽饲养基地的代言人,哪家就会成为正统标识。 背后代表巨大的利益,在食铁兽进化上花了数亿的林馆主,就指望时宇救命了。 而时宇,面对林馆主的热情要求,他有的选吗。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熊猫学姐家里越有钱,我就越有钱。” “别的不说,以后十一的食物,肯定是一直有着落了。” 时宇长叹,这回应该不算傍富婆吧?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他也是起到了很大作用的。 不过,既然如此,得想个办法,让平城的饲养基地,不,让整个平城的经济都起来。 毕竟,林修竹一家的产业,一直和平城经济息息相关,属于半官方半家族性质。 话说回来,如果他破解冰龙遗迹后,就能获得图鉴和新的高级遗迹空间了。 就是不知道他手上这个遗迹珠,在破解遗迹时有什么用途,事后能不能保留下来。 如果能保留下来,它的最佳用途已经出现了。 通过这个遗迹珠,将整个平城打造成最大的食铁兽繁育基地,东煌古国的大熊猫之乡,主种植大量食铁兽相关灵植,未来,随着食铁兽拥有君王种族、霸主种族,冰原市或许能凭此成为一级城市。 有不少城市,还真就是借着特色宠兽的光,发展起来的。 回去后,得好好跟老冯和老林商量一下,把遗迹珠最大限度利用起来。 前提,破解冰龙遗迹时候,这个遗迹珠不会报废——老天保佑,咦,等下,冰龙遗迹空间破解后,会不会又有新的遗迹了…… 时宇陷入了沉思,忽然明白,为什么十一局有这么多遗迹珠可分配了。 …… 1月10日。 下午。 古都竞技场再次热闹起来。 吃过午饭的众多考核者、观众纷纷回到了竞技场内,准备观看下午的考核。 “虽然没能通过今年考核,但这次算是长见识了,同为超凡级宠兽,别人家的宠兽竟然可以这么强,可恶。”观众席,有考核者吐槽。 “你还好,我已经长了三年见识了,御兽空间都熬到三级了,第三道生存考核都通过不了……” “老哥,不要紧,我们下次考核一起努力。” “QAQ嗯,共勉!”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会场各地,传来各种讨论声,最多的讨论声,是接下来四强晋级战。 食铁兽骑士、战术鬼才、整活大师时宇VS元素使张千一,谁的胜率较大? “这次这个时宇总该得到制裁了吧!” 不少人内心都这样想着。 倒不是时宇有多吸人仇恨,实在是他有点格格不入,让不少御兽师暗中不服气,自己竟然不如这样的家伙…… 难道,中二才是成为强大御兽师的正确打开方式?他们不信!除非,时宇能拿第一,那这样他们才勉强会去跟风试试。 “张千一御兽天赋更强,对比网传的心灵感应天赋的时宇,她明显更胜一筹,不过时宇一个心灵感应天赋,到底是怎么把宠兽培育的这么强的……” “宠兽方面,张千一御兽空间等级达到了三级,宠兽实力先不谈,数量起码胜了,并且,张千一还能完美把它们力量协调成一股,这又是优势。” 普通考核者们分析着,大师们也在分析着,这场战斗……情况不好说啊。 张千一虽然有击败时宇的希望,但是时宇也有着很大的击溃张千一的几率。 宣传视频中,剪辑出来了食铁兽的雷掌与硬化的奥义技。 而这个奥义技,在视频上由于对手太弱,维持时间太短,只是一瞬间,威力展现并不明显。 现在,这群大师,唯一疑惑的一点,就是时宇的食铁兽,协调能力究竟如何,能否真正的驾驭奥义,能驾驭到什么程度。 这可能是这场对战最重要的决胜点。 因为,张千一的组合技再强,也只是属于组合技的范畴,是职业御兽师们玩的东西。 而奥义,则是另外一个领域了,是大师级们的绝技。 “嘟嘟——”大屏幕上显示出时宇和张千一的头像后,曲解大师吹哨示意两位考生登台。 他看不出表情,不过心里很好奇这次时宇又会搞出什么花样。 张千一是很正统的战斗型御兽师,面对一个漂亮女孩,时宇总不至于整活了吧? 正正常常的战斗吧!给妹子留点好印象啊!别学上局的于澍! 曲解大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为年轻人们操心。 片刻后,时宇从考生通道走出。 依然是那么帅气、潇洒。 “时宇学弟,冲啊!!!” 古都大学观战席,考古七英杰纷纷为时宇加油。 要是今年的状元能成为考古系新生,考古系接下来一年肯定都会很滋润! 时宇就代表他们未来! 时宇走上擂台后,对面,张千一也同时登上擂台。 有一说一,给她欢呼的声音,好像更多。 女生不一定给时宇加油,但男的考核者一定会给张千一加油,时宇站在擂台上,只感觉人间真实。 “那是……剑柄?” “你带剑了?” 上来后,张千一观察时宇时候,看到他腰间别着一个类似光剑剑柄的东西,顿时表情一怔。 难道…… 难道这次时宇和自己的战斗,又要和生存试炼一样整活? 自己上场,不怕被雷劈死吗! 她可无法保证时宇的生命安全。 “卧槽,时宇好像带剑了。” “什么意思,这是要御剑渡雷劫吗?” 不少观众也都发现时宇随身携带了一个道具,不由得纷纷惊奇。 “不。”时宇道:“这只是雨伞,你的雷云精灵祈雨范围太大了,我可不想和于澍一样变成落汤鸡。” 张千一:???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曲解大师:??? 包括于澍在内的观众:??? “嘟嘟——”曲解大师脸色一黑,立刻吹响哨声,示意比赛开始。 别聊了别聊了,快打! 这是职业考核,不是让你们说相声来的! 哨声响起,无论是张千一还是时宇,都立刻召唤起宠兽。 张千一的召唤图阵,出现在了天空中,时宇的召唤图阵,则出现在了地面上。 雷云精灵、火精灵、风精灵的身影,以及,小食铁兽、青绵虫的身影,转瞬出现在了擂台! 轰隆!!! 出现瞬间,如同黑色雷云的雷云精灵便发动了惊雷技能,内部电光涌动! 震耳欲聋的响声,立刻传遍会场,让不少考核者捂住耳朵,内心发颤。 不过,这声音的主要威慑对象,还是擂台上站着的小食铁兽和它头顶的青绵虫! 此刻,随着“轰隆”一声,场地之上,立刻出现了雨云,雨云几乎是瞬间凝聚,雨滴落下,天空漆黑一片,雷霆响声震耳。 “嗷!”“叽!!!”看到对面竟然先发制人,使用威慑技,十一和虫虫的双重威慑也猛然爆发!! 虽然雷云精灵的能量值,还要在十一之上,但是,十一的威慑熟练度更高,且还有一个虫虫辅助! 轰!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实质化的气势震慑人心,让雨滴都扭曲起来,泯灭在了半空,此时场地上三只精灵的威慑碰撞,即使是身在场地外的考核者,也能清晰感受到……异常可怕! “砰”的一声,仿佛空气互相碰撞,整个擂台都被包裹在两股庞大的气场之中,气势碰撞间,半空电闪雷鸣,不过,碰撞一瞬后,很快,惊雷的威慑之力便被快速压制过去,张千一表情不变,也没指望雷云精灵的惊雷能战胜小食铁兽的威慑,只要能抵挡住,就已经算胜利。 她们的杀招,还在后面! 轰隆!!! 惊雷过后,顺着雷雨,一道粗壮的雷霆伴随惊雷的声音,轰然落下。 由祈雨和惊雷双重强化,这道雷系高阶技能雷电的威力达到了最大,此时,数米粗的雷柱降下,十一露出兴奋的表情,让虫虫眼睛一瞪,连忙跳开十一身上—— “雷切。”擂台边缘,举着伞的时宇道。 “嗷!!” 听到时宇的指令,十一一声咆哮,双掌开始出现强烈的蓝白色电流,同时,雷电开始弥漫全身,侵入自己的身体。 滋滋滋!!! 雷电迸射下,它的嘴巴、眼睛里,仿佛都有雷光。 下一瞬间,它全身毛发炸起,完美级超视力也一起发动,与雷掌形成奥义,看向天空中的雷电,自身仿佛化为一道雷光!! 紧接着,在这狂暴的状态下,十一深呼吸一口气,最终用力一踏。 咔嚓! 场地出现一丝裂痕。 小食铁兽的身影,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全场的观众,不约而同呼吸一紧。 这是要干什么? 片刻后,所有考核者看着天空,内心狂震,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一切只在眨眼间发生,半空中,雷云精灵释放的宛如雷柱的高阶技能雷电,此刻竟然一分为二,仿佛被最锐利的武器切开,能量溃散的静止在了半空中! 众人看到了,切开、撕开雷电的,正是全力一跃而上的小食铁兽,此时它双手的蓝白色雷电,与雷云精灵召唤的金色雷电形成鲜明对比,不少人震撼的张大嘴巴,这,这也行??? 雷电的速度那么快,这只小食铁兽,是怎么如此精准快速的切开雷电的!!!! 怪物吗! 张千一和雷云精灵,几乎是同时表情一变。 “这就是完美级雷掌的威力吗……” 众考核者看着重新坠落到焦黑场地上、战意昂扬的小食铁兽,内心震荡。 草。 之前一直是虫虫再秀,现在看到小食铁兽发起攻击,一下子给考核者们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除了完美级雷掌,还有完美级的超视力。”高台,尹传奇默默开口,不然,这只食铁兽想如此轻松捕捉到雷电的动向、能量薄弱之处,顺利切开它,也不是那么容易。 这一招,已经不能单纯算完美级雷掌了,而是由完美级雷掌、超视力组成的奥义,能让小食铁兽完美驾驭雷电刺激带来的神速的奥义之技! “学姐,这就是你们竹石武馆的雷掌吗?牛啊!!!”古都大学观众席,考古七英杰纷纷道。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熊猫学姐默默无言,总感觉林鸿年的食铁兽的雷掌,也没有这么流畅过……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力当之 第三轮考核结束后,就是短暂的休息时间了。 无论是观众还有考生,都可以去找点东西吃。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时宇静静盯着小电视,现在还有最后一场。 尹正凡VS纪珂。 纪珂是那个奇装异服,穿着类似武侠古装服饰的种子考生。 她实力也不错,两只宠兽走的是技术流,比如她那只水刃螳螂,便是以水流斩招式为核心,创造了一门花里胡哨的刀术,可惜,遇到了尹正凡。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小书阁】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 正确内容。 尹正凡的鬃岩巨兽一个威慑,空晶蝶一个空间桎梏,就直接把她的两只宠兽带走了。 尹正凡的鬃岩巨兽也掌握着威慑,不过尹正凡展现时候,大家都没什么惊讶的。 前边都有青绵虫能掌握龙威,中等超凡种族食铁兽能掌握精通威慑了,鬃岩巨兽一个君王种族的宠兽,能觉醒王者资质,太特喵科学了好吧。 “技术流虽好,但也得有实力支撑。” 看完对战,时宇就这一个感受,同战力下,的确挺秀,但遇到高手,立刻摸瞎。 让十一去使用持续雷掌打一套动作华丽花哨的掌法,远不如直接倍化+雷掌全力一击拍过去,简单省事。 “那坨雷云精灵会惊雷,这只鬃岩巨兽会威慑,都不太好搞啊。” 十一和虫虫默默吃东西,不想听御兽师凡尔赛。 不好搞等于不能秒,那的确不好搞。 “还好尹正凡没契约太多宠兽——” 时宇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尹正凡是御兽空间强化天赋,理论上现在能契约四只宠兽,不过由于成为御兽师时间太短,他培育不过来,目前只契约了两只。 如果他契约满了,时宇他们压力可就大了。 “我去订盒盒饭。”时宇跟十一和虫虫说了一句。 虽然吃了一堆屋子里的零食、补品了,但是该恰午饭还是得恰的。 “( ̄ ̄)~■□~( ̄ ̄)嘤!”“叽!!”十一和虫虫举杯相送。 …… 古都竞技场。 随着第三轮考核结束,这里立刻只剩下了零零散散一些人。 午休时间,无论是选手还是观众,要恰饭的嘛。 这一回,时宇拿着盒饭,静静坐在高台,趁着人少,以观众、其他考生的视角,俯视向了场地。 这个角度看着场地上的自己,一定很帅吧。 “淡了……”时宇解决了最后一口盒饭,然后打算起身回去等待下午战斗开始时,手机忽然响起。 来电人,熊猫学姐。 “怎么了?”时宇接过电话。 “你在哪?审核通过了!” 指食铁兽进化形。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刚刚我父亲那边,还有李主任他们那边,都得到消息了!” 电话那头,是林修竹兴奋的语气。 时宇微微一笑,虽然已经知道了,但还是说:“真的?” “嗯,快看时间,下午13:00就会在东煌网公布!” 东煌网,东煌古国官媒,最正规的信息网站。 时宇看了一眼时间,目前是12:30,也就是说,半个小时后咯? 同时,也正好是下午考核第一场开始的时间。 他VS张千一。 “期待啊……” 时宇看着时间道。 “那我可得好好露两手,然后战斗完顺便现场打个广告了……” 现场大佬这么多,说不定能拉点投资呢。 现在,时宇和熊猫学姐家的竹石武馆、食铁兽饲养基地是合作共赢状态。 食铁兽饲养基地,培养繁育食铁兽。 竹石武馆,教学培育食铁兽的方法。 熊猫学姐家其他产业,种植食铁兽相关食物资源。 他,食铁兽首席进化规划师,平城食铁兽饲养基地代言人。 完全能把想培育食铁兽的御兽师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林馆主之前几乎是天天求着时宇技术入股他们家族产业。 时宇作为食铁兽首席进化规划师,几乎是他成为哪家食铁兽饲养基地的代言人,哪家就会成为正统标识。 背后代表巨大的利益,在食铁兽进化上花了数亿的林馆主,就指望时宇救命了。 而时宇,面对林馆主的热情要求,他有的选吗。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熊猫学姐家里越有钱,我就越有钱。” “别的不说,以后十一的食物,肯定是一直有着落了。” 时宇长叹,这回应该不算傍富婆吧?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他也是起到了很大作用的。 不过,既然如此,得想个办法,让平城的饲养基地,不,让整个平城的经济都起来。 毕竟,林修竹一家的产业,一直和平城经济息息相关,属于半官方半家族性质。 话说回来,如果他破解冰龙遗迹后,就能获得图鉴和新的高级遗迹空间了。 就是不知道他手上这个遗迹珠,在破解遗迹时有什么用途,事后能不能保留下来。 如果能保留下来,它的最佳用途已经出现了。 通过这个遗迹珠,将整个平城打造成最大的食铁兽繁育基地,东煌古国的大熊猫之乡,主种植大量食铁兽相关灵植,未来,随着食铁兽拥有君王种族、霸主种族,冰原市或许能凭此成为一级城市。 有不少城市,还真就是借着特色宠兽的光,发展起来的。 回去后,得好好跟老冯和老林商量一下,把遗迹珠最大限度利用起来。 前提,破解冰龙遗迹时候,这个遗迹珠不会报废——老天保佑,咦,等下,冰龙遗迹空间破解后,会不会又有新的遗迹了…… 时宇陷入了沉思,忽然明白,为什么十一局有这么多遗迹珠可分配了。 …… 1月10日。 下午。 古都竞技场再次热闹起来。 吃过午饭的众多考核者、观众纷纷回到了竞技场内,准备观看下午的考核。 “虽然没能通过今年考核,但这次算是长见识了,同为超凡级宠兽,别人家的宠兽竟然可以这么强,可恶。”观众席,有考核者吐槽。 “你还好,我已经长了三年见识了,御兽空间都熬到三级了,第三道生存考核都通过不了……” “老哥,不要紧,我们下次考核一起努力。” “QAQ嗯,共勉!”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会场各地,传来各种讨论声,最多的讨论声,是接下来四强晋级战。 食铁兽骑士、战术鬼才、整活大师时宇VS元素使张千一,谁的胜率较大? “这次这个时宇总该得到制裁了吧!” 不少人内心都这样想着。 倒不是时宇有多吸人仇恨,实在是他有点格格不入,让不少御兽师暗中不服气,自己竟然不如这样的家伙…… 难道,中二才是成为强大御兽师的正确打开方式?他们不信!除非,时宇能拿第一,那这样他们才勉强会去跟风试试。 “张千一御兽天赋更强,对比网传的心灵感应天赋的时宇,她明显更胜一筹,不过时宇一个心灵感应天赋,到底是怎么把宠兽培育的这么强的……” “宠兽方面,张千一御兽空间等级达到了三级,宠兽实力先不谈,数量起码胜了,并且,张千一还能完美把它们力量协调成一股,这又是优势。” 普通考核者们分析着,大师们也在分析着,这场战斗……情况不好说啊。 张千一虽然有击败时宇的希望,但是时宇也有着很大的击溃张千一的几率。 宣传视频中,剪辑出来了食铁兽的雷掌与硬化的奥义技。 而这个奥义技,在视频上由于对手太弱,维持时间太短,只是一瞬间,威力展现并不明显。 现在,这群大师,唯一疑惑的一点,就是时宇的食铁兽,协调能力究竟如何,能否真正的驾驭奥义,能驾驭到什么程度。 这可能是这场对战最重要的决胜点。 因为,张千一的组合技再强,也只是属于组合技的范畴,是职业御兽师们玩的东西。 而奥义,则是另外一个领域了,是大师级们的绝技。 “嘟嘟——”大屏幕上显示出时宇和张千一的头像后,曲解大师吹哨示意两位考生登台。 他看不出表情,不过心里很好奇这次时宇又会搞出什么花样。 张千一是很正统的战斗型御兽师,面对一个漂亮女孩,时宇总不至于整活了吧? 正正常常的战斗吧!给妹子留点好印象啊!别学上局的于澍! 曲解大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为年轻人们操心。 片刻后,时宇从考生通道走出。 依然是那么帅气、潇洒。 “时宇学弟,冲啊!!!” 古都大学观战席,考古七英杰纷纷为时宇加油。 要是今年的状元能成为考古系新生,考古系接下来一年肯定都会很滋润! 时宇就代表他们未来! 时宇走上擂台后,对面,张千一也同时登上擂台。 有一说一,给她欢呼的声音,好像更多。 女生不一定给时宇加油,但男的考核者一定会给张千一加油,时宇站在擂台上,只感觉人间真实。 “那是……剑柄?” “你带剑了?” 上来后,张千一观察时宇时候,看到他腰间别着一个类似光剑剑柄的东西,顿时表情一怔。 难道…… 难道这次时宇和自己的战斗,又要和生存试炼一样整活? 自己上场,不怕被雷劈死吗! 她可无法保证时宇的生命安全。 “卧槽,时宇好像带剑了。” “什么意思,这是要御剑渡雷劫吗?” 不少观众也都发现时宇随身携带了一个道具,不由得纷纷惊奇。 “不。”时宇道:“这只是雨伞,你的雷云精灵祈雨范围太大了,我可不想和于澍一样变成落汤鸡。” 张千一:???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曲解大师:??? 包括于澍在内的观众:??? “嘟嘟——”曲解大师脸色一黑,立刻吹响哨声,示意比赛开始。 别聊了别聊了,快打! 这是职业考核,不是让你们说相声来的! 哨声响起,无论是张千一还是时宇,都立刻召唤起宠兽。 张千一的召唤图阵,出现在了天空中,时宇的召唤图阵,则出现在了地面上。 雷云精灵、火精灵、风精灵的身影,以及,小食铁兽、青绵虫的身影,转瞬出现在了擂台! 轰隆!!! 出现瞬间,如同黑色雷云的雷云精灵便发动了惊雷技能,内部电光涌动! 震耳欲聋的响声,立刻传遍会场,让不少考核者捂住耳朵,内心发颤。 不过,这声音的主要威慑对象,还是擂台上站着的小食铁兽和它头顶的青绵虫! 此刻,随着“轰隆”一声,场地之上,立刻出现了雨云,雨云几乎是瞬间凝聚,雨滴落下,天空漆黑一片,雷霆响声震耳。 “嗷!”“叽!!!”看到对面竟然先发制人,使用威慑技,十一和虫虫的双重威慑也猛然爆发!! 虽然雷云精灵的能量值,还要在十一之上,但是,十一的威慑熟练度更高,且还有一个虫虫辅助! 轰!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实质化的气势震慑人心,让雨滴都扭曲起来,泯灭在了半空,此时场地上三只精灵的威慑碰撞,即使是身在场地外的考核者,也能清晰感受到……异常可怕! “砰”的一声,仿佛空气互相碰撞,整个擂台都被包裹在两股庞大的气场之中,气势碰撞间,半空电闪雷鸣,不过,碰撞一瞬后,很快,惊雷的威慑之力便被快速压制过去,张千一表情不变,也没指望雷云精灵的惊雷能战胜小食铁兽的威慑,只要能抵挡住,就已经算胜利。 她们的杀招,还在后面! 轰隆!!! 惊雷过后,顺着雷雨,一道粗壮的雷霆伴随惊雷的声音,轰然落下。 由祈雨和惊雷双重强化,这道雷系高阶技能雷电的威力达到了最大,此时,数米粗的雷柱降下,十一露出兴奋的表情,让虫虫眼睛一瞪,连忙跳开十一身上—— “雷切。”擂台边缘,举着伞的时宇道。 “嗷!!” 听到时宇的指令,十一一声咆哮,双掌开始出现强烈的蓝白色电流,同时,雷电开始弥漫全身,侵入自己的身体。 滋滋滋!!! 雷电迸射下,它的嘴巴、眼睛里,仿佛都有雷光。 下一瞬间,它全身毛发炸起,完美级超视力也一起发动,与雷掌形成奥义,看向天空中的雷电,自身仿佛化为一道雷光!! 紧接着,在这狂暴的状态下,十一深呼吸一口气,最终用力一踏。 咔嚓! 场地出现一丝裂痕。 小食铁兽的身影,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全场的观众,不约而同呼吸一紧。 这是要干什么? 片刻后,所有考核者看着天空,内心狂震,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一切只在眨眼间发生,半空中,雷云精灵释放的宛如雷柱的高阶技能雷电,此刻竟然一分为二,仿佛被最锐利的武器切开,能量溃散的静止在了半空中! 众人看到了,切开、撕开雷电的,正是全力一跃而上的小食铁兽,此时它双手的蓝白色雷电,与雷云精灵召唤的金色雷电形成鲜明对比,不少人震撼的张大嘴巴,这,这也行??? 雷电的速度那么快,这只小食铁兽,是怎么如此精准快速的切开雷电的!!!! 怪物吗! 张千一和雷云精灵,几乎是同时表情一变。 “这就是完美级雷掌的威力吗……” 众考核者看着重新坠落到焦黑场地上、战意昂扬的小食铁兽,内心震荡。 草。 之前一直是虫虫再秀,现在看到小食铁兽发起攻击,一下子给考核者们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除了完美级雷掌,还有完美级的超视力。”高台,尹传奇默默开口,不然,这只食铁兽想如此轻松捕捉到雷电的动向、能量薄弱之处,顺利切开它,也不是那么容易。 这一招,已经不能单纯算完美级雷掌了,而是由完美级雷掌、超视力组成的奥义,能让小食铁兽完美驾驭雷电刺激带来的神速的奥义之技! “学姐,这就是你们竹石武馆的雷掌吗?牛啊!!!”古都大学观众席,考古七英杰纷纷道。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熊猫学姐默默无言,总感觉林鸿年的食铁兽的雷掌,也没有这么流畅过……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再达天听 第三轮考核结束后,就是短暂的休息时间了。 无论是观众还有考生,都可以去找点东西吃。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时宇静静盯着小电视,现在还有最后一场。 尹正凡VS纪珂。 纪珂是那个奇装异服,穿着类似武侠古装服饰的种子考生。 她实力也不错,两只宠兽走的是技术流,比如她那只水刃螳螂,便是以水流斩招式为核心,创造了一门花里胡哨的刀术,可惜,遇到了尹正凡。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小书阁】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 正确内容。 尹正凡的鬃岩巨兽一个威慑,空晶蝶一个空间桎梏,就直接把她的两只宠兽带走了。 尹正凡的鬃岩巨兽也掌握着威慑,不过尹正凡展现时候,大家都没什么惊讶的。 前边都有青绵虫能掌握龙威,中等超凡种族食铁兽能掌握精通威慑了,鬃岩巨兽一个君王种族的宠兽,能觉醒王者资质,太特喵科学了好吧。 “技术流虽好,但也得有实力支撑。” 看完对战,时宇就这一个感受,同战力下,的确挺秀,但遇到高手,立刻摸瞎。 让十一去使用持续雷掌打一套动作华丽花哨的掌法,远不如直接倍化+雷掌全力一击拍过去,简单省事。 “那坨雷云精灵会惊雷,这只鬃岩巨兽会威慑,都不太好搞啊。” 十一和虫虫默默吃东西,不想听御兽师凡尔赛。 不好搞等于不能秒,那的确不好搞。 “还好尹正凡没契约太多宠兽——” 时宇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尹正凡是御兽空间强化天赋,理论上现在能契约四只宠兽,不过由于成为御兽师时间太短,他培育不过来,目前只契约了两只。 如果他契约满了,时宇他们压力可就大了。 “我去订盒盒饭。”时宇跟十一和虫虫说了一句。 虽然吃了一堆屋子里的零食、补品了,但是该恰午饭还是得恰的。 “( ̄ ̄)~■□~( ̄ ̄)嘤!”“叽!!”十一和虫虫举杯相送。 …… 古都竞技场。 随着第三轮考核结束,这里立刻只剩下了零零散散一些人。 午休时间,无论是选手还是观众,要恰饭的嘛。 这一回,时宇拿着盒饭,静静坐在高台,趁着人少,以观众、其他考生的视角,俯视向了场地。 这个角度看着场地上的自己,一定很帅吧。 “淡了……”时宇解决了最后一口盒饭,然后打算起身回去等待下午战斗开始时,手机忽然响起。 来电人,熊猫学姐。 “怎么了?”时宇接过电话。 “你在哪?审核通过了!” 指食铁兽进化形。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刚刚我父亲那边,还有李主任他们那边,都得到消息了!” 电话那头,是林修竹兴奋的语气。 时宇微微一笑,虽然已经知道了,但还是说:“真的?” “嗯,快看时间,下午13:00就会在东煌网公布!” 东煌网,东煌古国官媒,最正规的信息网站。 时宇看了一眼时间,目前是12:30,也就是说,半个小时后咯? 同时,也正好是下午考核第一场开始的时间。 他VS张千一。 “期待啊……” 时宇看着时间道。 “那我可得好好露两手,然后战斗完顺便现场打个广告了……” 现场大佬这么多,说不定能拉点投资呢。 现在,时宇和熊猫学姐家的竹石武馆、食铁兽饲养基地是合作共赢状态。 食铁兽饲养基地,培养繁育食铁兽。 竹石武馆,教学培育食铁兽的方法。 熊猫学姐家其他产业,种植食铁兽相关食物资源。 他,食铁兽首席进化规划师,平城食铁兽饲养基地代言人。 完全能把想培育食铁兽的御兽师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林馆主之前几乎是天天求着时宇技术入股他们家族产业。 时宇作为食铁兽首席进化规划师,几乎是他成为哪家食铁兽饲养基地的代言人,哪家就会成为正统标识。 背后代表巨大的利益,在食铁兽进化上花了数亿的林馆主,就指望时宇救命了。 而时宇,面对林馆主的热情要求,他有的选吗。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熊猫学姐家里越有钱,我就越有钱。” “别的不说,以后十一的食物,肯定是一直有着落了。” 时宇长叹,这回应该不算傍富婆吧?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他也是起到了很大作用的。 不过,既然如此,得想个办法,让平城的饲养基地,不,让整个平城的经济都起来。 毕竟,林修竹一家的产业,一直和平城经济息息相关,属于半官方半家族性质。 话说回来,如果他破解冰龙遗迹后,就能获得图鉴和新的高级遗迹空间了。 就是不知道他手上这个遗迹珠,在破解遗迹时有什么用途,事后能不能保留下来。 如果能保留下来,它的最佳用途已经出现了。 通过这个遗迹珠,将整个平城打造成最大的食铁兽繁育基地,东煌古国的大熊猫之乡,主种植大量食铁兽相关灵植,未来,随着食铁兽拥有君王种族、霸主种族,冰原市或许能凭此成为一级城市。 有不少城市,还真就是借着特色宠兽的光,发展起来的。 回去后,得好好跟老冯和老林商量一下,把遗迹珠最大限度利用起来。 前提,破解冰龙遗迹时候,这个遗迹珠不会报废——老天保佑,咦,等下,冰龙遗迹空间破解后,会不会又有新的遗迹了…… 时宇陷入了沉思,忽然明白,为什么十一局有这么多遗迹珠可分配了。 …… 1月10日。 下午。 古都竞技场再次热闹起来。 吃过午饭的众多考核者、观众纷纷回到了竞技场内,准备观看下午的考核。 “虽然没能通过今年考核,但这次算是长见识了,同为超凡级宠兽,别人家的宠兽竟然可以这么强,可恶。”观众席,有考核者吐槽。 “你还好,我已经长了三年见识了,御兽空间都熬到三级了,第三道生存考核都通过不了……” “老哥,不要紧,我们下次考核一起努力。” “QAQ嗯,共勉!”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会场各地,传来各种讨论声,最多的讨论声,是接下来四强晋级战。 食铁兽骑士、战术鬼才、整活大师时宇VS元素使张千一,谁的胜率较大? “这次这个时宇总该得到制裁了吧!” 不少人内心都这样想着。 倒不是时宇有多吸人仇恨,实在是他有点格格不入,让不少御兽师暗中不服气,自己竟然不如这样的家伙…… 难道,中二才是成为强大御兽师的正确打开方式?他们不信!除非,时宇能拿第一,那这样他们才勉强会去跟风试试。 “张千一御兽天赋更强,对比网传的心灵感应天赋的时宇,她明显更胜一筹,不过时宇一个心灵感应天赋,到底是怎么把宠兽培育的这么强的……” “宠兽方面,张千一御兽空间等级达到了三级,宠兽实力先不谈,数量起码胜了,并且,张千一还能完美把它们力量协调成一股,这又是优势。” 普通考核者们分析着,大师们也在分析着,这场战斗……情况不好说啊。 张千一虽然有击败时宇的希望,但是时宇也有着很大的击溃张千一的几率。 宣传视频中,剪辑出来了食铁兽的雷掌与硬化的奥义技。 而这个奥义技,在视频上由于对手太弱,维持时间太短,只是一瞬间,威力展现并不明显。 现在,这群大师,唯一疑惑的一点,就是时宇的食铁兽,协调能力究竟如何,能否真正的驾驭奥义,能驾驭到什么程度。 这可能是这场对战最重要的决胜点。 因为,张千一的组合技再强,也只是属于组合技的范畴,是职业御兽师们玩的东西。 而奥义,则是另外一个领域了,是大师级们的绝技。 “嘟嘟——”大屏幕上显示出时宇和张千一的头像后,曲解大师吹哨示意两位考生登台。 他看不出表情,不过心里很好奇这次时宇又会搞出什么花样。 张千一是很正统的战斗型御兽师,面对一个漂亮女孩,时宇总不至于整活了吧? 正正常常的战斗吧!给妹子留点好印象啊!别学上局的于澍! 曲解大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为年轻人们操心。 片刻后,时宇从考生通道走出。 依然是那么帅气、潇洒。 “时宇学弟,冲啊!!!” 古都大学观战席,考古七英杰纷纷为时宇加油。 要是今年的状元能成为考古系新生,考古系接下来一年肯定都会很滋润! 时宇就代表他们未来! 时宇走上擂台后,对面,张千一也同时登上擂台。 有一说一,给她欢呼的声音,好像更多。 女生不一定给时宇加油,但男的考核者一定会给张千一加油,时宇站在擂台上,只感觉人间真实。 “那是……剑柄?” “你带剑了?” 上来后,张千一观察时宇时候,看到他腰间别着一个类似光剑剑柄的东西,顿时表情一怔。 难道…… 难道这次时宇和自己的战斗,又要和生存试炼一样整活? 自己上场,不怕被雷劈死吗! 她可无法保证时宇的生命安全。 “卧槽,时宇好像带剑了。” “什么意思,这是要御剑渡雷劫吗?” 不少观众也都发现时宇随身携带了一个道具,不由得纷纷惊奇。 “不。”时宇道:“这只是雨伞,你的雷云精灵祈雨范围太大了,我可不想和于澍一样变成落汤鸡。” 张千一:???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曲解大师:??? 包括于澍在内的观众:??? “嘟嘟——”曲解大师脸色一黑,立刻吹响哨声,示意比赛开始。 别聊了别聊了,快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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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要干什么? 片刻后,所有考核者看着天空,内心狂震,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一切只在眨眼间发生,半空中,雷云精灵释放的宛如雷柱的高阶技能雷电,此刻竟然一分为二,仿佛被最锐利的武器切开,能量溃散的静止在了半空中! 众人看到了,切开、撕开雷电的,正是全力一跃而上的小食铁兽,此时它双手的蓝白色雷电,与雷云精灵召唤的金色雷电形成鲜明对比,不少人震撼的张大嘴巴,这,这也行??? 雷电的速度那么快,这只小食铁兽,是怎么如此精准快速的切开雷电的!!!! 怪物吗! 张千一和雷云精灵,几乎是同时表情一变。 “这就是完美级雷掌的威力吗……” 众考核者看着重新坠落到焦黑场地上、战意昂扬的小食铁兽,内心震荡。 草。 之前一直是虫虫再秀,现在看到小食铁兽发起攻击,一下子给考核者们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除了完美级雷掌,还有完美级的超视力。”高台,尹传奇默默开口,不然,这只食铁兽想如此轻松捕捉到雷电的动向、能量薄弱之处,顺利切开它,也不是那么容易。 这一招,已经不能单纯算完美级雷掌了,而是由完美级雷掌、超视力组成的奥义,能让小食铁兽完美驾驭雷电刺激带来的神速的奥义之技! “学姐,这就是你们竹石武馆的雷掌吗?牛啊!!!”古都大学观众席,考古七英杰纷纷道。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熊猫学姐默默无言,总感觉林鸿年的食铁兽的雷掌,也没有这么流畅过…… 第一百二十七章 你儿子呢? 第三轮考核结束后,就是短暂的休息时间了。 无论是观众还有考生,都可以去找点东西吃。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时宇静静盯着小电视,现在还有最后一场。 尹正凡VS纪珂。 纪珂是那个奇装异服,穿着类似武侠古装服饰的种子考生。 她实力也不错,两只宠兽走的是技术流,比如她那只水刃螳螂,便是以水流斩招式为核心,创造了一门花里胡哨的刀术,可惜,遇到了尹正凡。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小书阁】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 正确内容。 尹正凡的鬃岩巨兽一个威慑,空晶蝶一个空间桎梏,就直接把她的两只宠兽带走了。 尹正凡的鬃岩巨兽也掌握着威慑,不过尹正凡展现时候,大家都没什么惊讶的。 前边都有青绵虫能掌握龙威,中等超凡种族食铁兽能掌握精通威慑了,鬃岩巨兽一个君王种族的宠兽,能觉醒王者资质,太特喵科学了好吧。 “技术流虽好,但也得有实力支撑。” 看完对战,时宇就这一个感受,同战力下,的确挺秀,但遇到高手,立刻摸瞎。 让十一去使用持续雷掌打一套动作华丽花哨的掌法,远不如直接倍化+雷掌全力一击拍过去,简单省事。 “那坨雷云精灵会惊雷,这只鬃岩巨兽会威慑,都不太好搞啊。” 十一和虫虫默默吃东西,不想听御兽师凡尔赛。 不好搞等于不能秒,那的确不好搞。 “还好尹正凡没契约太多宠兽——” 时宇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尹正凡是御兽空间强化天赋,理论上现在能契约四只宠兽,不过由于成为御兽师时间太短,他培育不过来,目前只契约了两只。 如果他契约满了,时宇他们压力可就大了。 “我去订盒盒饭。”时宇跟十一和虫虫说了一句。 虽然吃了一堆屋子里的零食、补品了,但是该恰午饭还是得恰的。 “( ̄ ̄)~■□~( ̄ ̄)嘤!”“叽!!”十一和虫虫举杯相送。 …… 古都竞技场。 随着第三轮考核结束,这里立刻只剩下了零零散散一些人。 午休时间,无论是选手还是观众,要恰饭的嘛。 这一回,时宇拿着盒饭,静静坐在高台,趁着人少,以观众、其他考生的视角,俯视向了场地。 这个角度看着场地上的自己,一定很帅吧。 “淡了……”时宇解决了最后一口盒饭,然后打算起身回去等待下午战斗开始时,手机忽然响起。 来电人,熊猫学姐。 “怎么了?”时宇接过电话。 “你在哪?审核通过了!” 指食铁兽进化形。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刚刚我父亲那边,还有李主任他们那边,都得到消息了!” 电话那头,是林修竹兴奋的语气。 时宇微微一笑,虽然已经知道了,但还是说:“真的?” “嗯,快看时间,下午13:00就会在东煌网公布!” 东煌网,东煌古国官媒,最正规的信息网站。 时宇看了一眼时间,目前是12:30,也就是说,半个小时后咯? 同时,也正好是下午考核第一场开始的时间。 他VS张千一。 “期待啊……” 时宇看着时间道。 “那我可得好好露两手,然后战斗完顺便现场打个广告了……” 现场大佬这么多,说不定能拉点投资呢。 现在,时宇和熊猫学姐家的竹石武馆、食铁兽饲养基地是合作共赢状态。 食铁兽饲养基地,培养繁育食铁兽。 竹石武馆,教学培育食铁兽的方法。 熊猫学姐家其他产业,种植食铁兽相关食物资源。 他,食铁兽首席进化规划师,平城食铁兽饲养基地代言人。 完全能把想培育食铁兽的御兽师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林馆主之前几乎是天天求着时宇技术入股他们家族产业。 时宇作为食铁兽首席进化规划师,几乎是他成为哪家食铁兽饲养基地的代言人,哪家就会成为正统标识。 背后代表巨大的利益,在食铁兽进化上花了数亿的林馆主,就指望时宇救命了。 而时宇,面对林馆主的热情要求,他有的选吗。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熊猫学姐家里越有钱,我就越有钱。” “别的不说,以后十一的食物,肯定是一直有着落了。” 时宇长叹,这回应该不算傍富婆吧?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他也是起到了很大作用的。 不过,既然如此,得想个办法,让平城的饲养基地,不,让整个平城的经济都起来。 毕竟,林修竹一家的产业,一直和平城经济息息相关,属于半官方半家族性质。 话说回来,如果他破解冰龙遗迹后,就能获得图鉴和新的高级遗迹空间了。 就是不知道他手上这个遗迹珠,在破解遗迹时有什么用途,事后能不能保留下来。 如果能保留下来,它的最佳用途已经出现了。 通过这个遗迹珠,将整个平城打造成最大的食铁兽繁育基地,东煌古国的大熊猫之乡,主种植大量食铁兽相关灵植,未来,随着食铁兽拥有君王种族、霸主种族,冰原市或许能凭此成为一级城市。 有不少城市,还真就是借着特色宠兽的光,发展起来的。 回去后,得好好跟老冯和老林商量一下,把遗迹珠最大限度利用起来。 前提,破解冰龙遗迹时候,这个遗迹珠不会报废——老天保佑,咦,等下,冰龙遗迹空间破解后,会不会又有新的遗迹了…… 时宇陷入了沉思,忽然明白,为什么十一局有这么多遗迹珠可分配了。 …… 1月10日。 下午。 古都竞技场再次热闹起来。 吃过午饭的众多考核者、观众纷纷回到了竞技场内,准备观看下午的考核。 “虽然没能通过今年考核,但这次算是长见识了,同为超凡级宠兽,别人家的宠兽竟然可以这么强,可恶。”观众席,有考核者吐槽。 “你还好,我已经长了三年见识了,御兽空间都熬到三级了,第三道生存考核都通过不了……” “老哥,不要紧,我们下次考核一起努力。” “QAQ嗯,共勉!”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会场各地,传来各种讨论声,最多的讨论声,是接下来四强晋级战。 食铁兽骑士、战术鬼才、整活大师时宇VS元素使张千一,谁的胜率较大? “这次这个时宇总该得到制裁了吧!” 不少人内心都这样想着。 倒不是时宇有多吸人仇恨,实在是他有点格格不入,让不少御兽师暗中不服气,自己竟然不如这样的家伙…… 难道,中二才是成为强大御兽师的正确打开方式?他们不信!除非,时宇能拿第一,那这样他们才勉强会去跟风试试。 “张千一御兽天赋更强,对比网传的心灵感应天赋的时宇,她明显更胜一筹,不过时宇一个心灵感应天赋,到底是怎么把宠兽培育的这么强的……” “宠兽方面,张千一御兽空间等级达到了三级,宠兽实力先不谈,数量起码胜了,并且,张千一还能完美把它们力量协调成一股,这又是优势。” 普通考核者们分析着,大师们也在分析着,这场战斗……情况不好说啊。 张千一虽然有击败时宇的希望,但是时宇也有着很大的击溃张千一的几率。 宣传视频中,剪辑出来了食铁兽的雷掌与硬化的奥义技。 而这个奥义技,在视频上由于对手太弱,维持时间太短,只是一瞬间,威力展现并不明显。 现在,这群大师,唯一疑惑的一点,就是时宇的食铁兽,协调能力究竟如何,能否真正的驾驭奥义,能驾驭到什么程度。 这可能是这场对战最重要的决胜点。 因为,张千一的组合技再强,也只是属于组合技的范畴,是职业御兽师们玩的东西。 而奥义,则是另外一个领域了,是大师级们的绝技。 “嘟嘟——”大屏幕上显示出时宇和张千一的头像后,曲解大师吹哨示意两位考生登台。 他看不出表情,不过心里很好奇这次时宇又会搞出什么花样。 张千一是很正统的战斗型御兽师,面对一个漂亮女孩,时宇总不至于整活了吧? 正正常常的战斗吧!给妹子留点好印象啊!别学上局的于澍! 曲解大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为年轻人们操心。 片刻后,时宇从考生通道走出。 依然是那么帅气、潇洒。 “时宇学弟,冲啊!!!” 古都大学观战席,考古七英杰纷纷为时宇加油。 要是今年的状元能成为考古系新生,考古系接下来一年肯定都会很滋润! 时宇就代表他们未来! 时宇走上擂台后,对面,张千一也同时登上擂台。 有一说一,给她欢呼的声音,好像更多。 女生不一定给时宇加油,但男的考核者一定会给张千一加油,时宇站在擂台上,只感觉人间真实。 “那是……剑柄?” “你带剑了?” 上来后,张千一观察时宇时候,看到他腰间别着一个类似光剑剑柄的东西,顿时表情一怔。 难道…… 难道这次时宇和自己的战斗,又要和生存试炼一样整活? 自己上场,不怕被雷劈死吗! 她可无法保证时宇的生命安全。 “卧槽,时宇好像带剑了。” “什么意思,这是要御剑渡雷劫吗?” 不少观众也都发现时宇随身携带了一个道具,不由得纷纷惊奇。 “不。”时宇道:“这只是雨伞,你的雷云精灵祈雨范围太大了,我可不想和于澍一样变成落汤鸡。” 张千一:???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曲解大师:??? 包括于澍在内的观众:??? “嘟嘟——”曲解大师脸色一黑,立刻吹响哨声,示意比赛开始。 别聊了别聊了,快打! 这是职业考核,不是让你们说相声来的! 哨声响起,无论是张千一还是时宇,都立刻召唤起宠兽。 张千一的召唤图阵,出现在了天空中,时宇的召唤图阵,则出现在了地面上。 雷云精灵、火精灵、风精灵的身影,以及,小食铁兽、青绵虫的身影,转瞬出现在了擂台! 轰隆!!! 出现瞬间,如同黑色雷云的雷云精灵便发动了惊雷技能,内部电光涌动! 震耳欲聋的响声,立刻传遍会场,让不少考核者捂住耳朵,内心发颤。 不过,这声音的主要威慑对象,还是擂台上站着的小食铁兽和它头顶的青绵虫! 此刻,随着“轰隆”一声,场地之上,立刻出现了雨云,雨云几乎是瞬间凝聚,雨滴落下,天空漆黑一片,雷霆响声震耳。 “嗷!”“叽!!!”看到对面竟然先发制人,使用威慑技,十一和虫虫的双重威慑也猛然爆发!! 虽然雷云精灵的能量值,还要在十一之上,但是,十一的威慑熟练度更高,且还有一个虫虫辅助! 轰!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实质化的气势震慑人心,让雨滴都扭曲起来,泯灭在了半空,此时场地上三只精灵的威慑碰撞,即使是身在场地外的考核者,也能清晰感受到……异常可怕! “砰”的一声,仿佛空气互相碰撞,整个擂台都被包裹在两股庞大的气场之中,气势碰撞间,半空电闪雷鸣,不过,碰撞一瞬后,很快,惊雷的威慑之力便被快速压制过去,张千一表情不变,也没指望雷云精灵的惊雷能战胜小食铁兽的威慑,只要能抵挡住,就已经算胜利。 她们的杀招,还在后面! 轰隆!!! 惊雷过后,顺着雷雨,一道粗壮的雷霆伴随惊雷的声音,轰然落下。 由祈雨和惊雷双重强化,这道雷系高阶技能雷电的威力达到了最大,此时,数米粗的雷柱降下,十一露出兴奋的表情,让虫虫眼睛一瞪,连忙跳开十一身上—— “雷切。”擂台边缘,举着伞的时宇道。 “嗷!!” 听到时宇的指令,十一一声咆哮,双掌开始出现强烈的蓝白色电流,同时,雷电开始弥漫全身,侵入自己的身体。 滋滋滋!!! 雷电迸射下,它的嘴巴、眼睛里,仿佛都有雷光。 下一瞬间,它全身毛发炸起,完美级超视力也一起发动,与雷掌形成奥义,看向天空中的雷电,自身仿佛化为一道雷光!! 紧接着,在这狂暴的状态下,十一深呼吸一口气,最终用力一踏。 咔嚓! 场地出现一丝裂痕。 小食铁兽的身影,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全场的观众,不约而同呼吸一紧。 这是要干什么? 片刻后,所有考核者看着天空,内心狂震,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一切只在眨眼间发生,半空中,雷云精灵释放的宛如雷柱的高阶技能雷电,此刻竟然一分为二,仿佛被最锐利的武器切开,能量溃散的静止在了半空中! 众人看到了,切开、撕开雷电的,正是全力一跃而上的小食铁兽,此时它双手的蓝白色雷电,与雷云精灵召唤的金色雷电形成鲜明对比,不少人震撼的张大嘴巴,这,这也行??? 雷电的速度那么快,这只小食铁兽,是怎么如此精准快速的切开雷电的!!!! 怪物吗! 张千一和雷云精灵,几乎是同时表情一变。 “这就是完美级雷掌的威力吗……” 众考核者看着重新坠落到焦黑场地上、战意昂扬的小食铁兽,内心震荡。 草。 之前一直是虫虫再秀,现在看到小食铁兽发起攻击,一下子给考核者们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除了完美级雷掌,还有完美级的超视力。”高台,尹传奇默默开口,不然,这只食铁兽想如此轻松捕捉到雷电的动向、能量薄弱之处,顺利切开它,也不是那么容易。 这一招,已经不能单纯算完美级雷掌了,而是由完美级雷掌、超视力组成的奥义,能让小食铁兽完美驾驭雷电刺激带来的神速的奥义之技! “学姐,这就是你们竹石武馆的雷掌吗?牛啊!!!”古都大学观众席,考古七英杰纷纷道。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熊猫学姐默默无言,总感觉林鸿年的食铁兽的雷掌,也没有这么流畅过…… 第一百二十八章 第一笔大钱! 第三轮考核结束后,就是短暂的休息时间了。 无论是观众还有考生,都可以去找点东西吃。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时宇静静盯着小电视,现在还有最后一场。 尹正凡VS纪珂。 纪珂是那个奇装异服,穿着类似武侠古装服饰的种子考生。 她实力也不错,两只宠兽走的是技术流,比如她那只水刃螳螂,便是以水流斩招式为核心,创造了一门花里胡哨的刀术,可惜,遇到了尹正凡。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小书阁】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 正确内容。 尹正凡的鬃岩巨兽一个威慑,空晶蝶一个空间桎梏,就直接把她的两只宠兽带走了。 尹正凡的鬃岩巨兽也掌握着威慑,不过尹正凡展现时候,大家都没什么惊讶的。 前边都有青绵虫能掌握龙威,中等超凡种族食铁兽能掌握精通威慑了,鬃岩巨兽一个君王种族的宠兽,能觉醒王者资质,太特喵科学了好吧。 “技术流虽好,但也得有实力支撑。” 看完对战,时宇就这一个感受,同战力下,的确挺秀,但遇到高手,立刻摸瞎。 让十一去使用持续雷掌打一套动作华丽花哨的掌法,远不如直接倍化+雷掌全力一击拍过去,简单省事。 “那坨雷云精灵会惊雷,这只鬃岩巨兽会威慑,都不太好搞啊。” 十一和虫虫默默吃东西,不想听御兽师凡尔赛。 不好搞等于不能秒,那的确不好搞。 “还好尹正凡没契约太多宠兽——” 时宇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尹正凡是御兽空间强化天赋,理论上现在能契约四只宠兽,不过由于成为御兽师时间太短,他培育不过来,目前只契约了两只。 如果他契约满了,时宇他们压力可就大了。 “我去订盒盒饭。”时宇跟十一和虫虫说了一句。 虽然吃了一堆屋子里的零食、补品了,但是该恰午饭还是得恰的。 “( ̄ ̄)~■□~( ̄ ̄)嘤!”“叽!!”十一和虫虫举杯相送。 …… 古都竞技场。 随着第三轮考核结束,这里立刻只剩下了零零散散一些人。 午休时间,无论是选手还是观众,要恰饭的嘛。 这一回,时宇拿着盒饭,静静坐在高台,趁着人少,以观众、其他考生的视角,俯视向了场地。 这个角度看着场地上的自己,一定很帅吧。 “淡了……”时宇解决了最后一口盒饭,然后打算起身回去等待下午战斗开始时,手机忽然响起。 来电人,熊猫学姐。 “怎么了?”时宇接过电话。 “你在哪?审核通过了!” 指食铁兽进化形。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刚刚我父亲那边,还有李主任他们那边,都得到消息了!” 电话那头,是林修竹兴奋的语气。 时宇微微一笑,虽然已经知道了,但还是说:“真的?” “嗯,快看时间,下午13:00就会在东煌网公布!” 东煌网,东煌古国官媒,最正规的信息网站。 时宇看了一眼时间,目前是12:30,也就是说,半个小时后咯? 同时,也正好是下午考核第一场开始的时间。 他VS张千一。 “期待啊……” 时宇看着时间道。 “那我可得好好露两手,然后战斗完顺便现场打个广告了……” 现场大佬这么多,说不定能拉点投资呢。 现在,时宇和熊猫学姐家的竹石武馆、食铁兽饲养基地是合作共赢状态。 食铁兽饲养基地,培养繁育食铁兽。 竹石武馆,教学培育食铁兽的方法。 熊猫学姐家其他产业,种植食铁兽相关食物资源。 他,食铁兽首席进化规划师,平城食铁兽饲养基地代言人。 完全能把想培育食铁兽的御兽师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林馆主之前几乎是天天求着时宇技术入股他们家族产业。 时宇作为食铁兽首席进化规划师,几乎是他成为哪家食铁兽饲养基地的代言人,哪家就会成为正统标识。 背后代表巨大的利益,在食铁兽进化上花了数亿的林馆主,就指望时宇救命了。 而时宇,面对林馆主的热情要求,他有的选吗。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熊猫学姐家里越有钱,我就越有钱。” “别的不说,以后十一的食物,肯定是一直有着落了。” 时宇长叹,这回应该不算傍富婆吧?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他也是起到了很大作用的。 不过,既然如此,得想个办法,让平城的饲养基地,不,让整个平城的经济都起来。 毕竟,林修竹一家的产业,一直和平城经济息息相关,属于半官方半家族性质。 话说回来,如果他破解冰龙遗迹后,就能获得图鉴和新的高级遗迹空间了。 就是不知道他手上这个遗迹珠,在破解遗迹时有什么用途,事后能不能保留下来。 如果能保留下来,它的最佳用途已经出现了。 通过这个遗迹珠,将整个平城打造成最大的食铁兽繁育基地,东煌古国的大熊猫之乡,主种植大量食铁兽相关灵植,未来,随着食铁兽拥有君王种族、霸主种族,冰原市或许能凭此成为一级城市。 有不少城市,还真就是借着特色宠兽的光,发展起来的。 回去后,得好好跟老冯和老林商量一下,把遗迹珠最大限度利用起来。 前提,破解冰龙遗迹时候,这个遗迹珠不会报废——老天保佑,咦,等下,冰龙遗迹空间破解后,会不会又有新的遗迹了…… 时宇陷入了沉思,忽然明白,为什么十一局有这么多遗迹珠可分配了。 …… 1月10日。 下午。 古都竞技场再次热闹起来。 吃过午饭的众多考核者、观众纷纷回到了竞技场内,准备观看下午的考核。 “虽然没能通过今年考核,但这次算是长见识了,同为超凡级宠兽,别人家的宠兽竟然可以这么强,可恶。”观众席,有考核者吐槽。 “你还好,我已经长了三年见识了,御兽空间都熬到三级了,第三道生存考核都通过不了……” “老哥,不要紧,我们下次考核一起努力。” “QAQ嗯,共勉!”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会场各地,传来各种讨论声,最多的讨论声,是接下来四强晋级战。 食铁兽骑士、战术鬼才、整活大师时宇VS元素使张千一,谁的胜率较大? “这次这个时宇总该得到制裁了吧!” 不少人内心都这样想着。 倒不是时宇有多吸人仇恨,实在是他有点格格不入,让不少御兽师暗中不服气,自己竟然不如这样的家伙…… 难道,中二才是成为强大御兽师的正确打开方式?他们不信!除非,时宇能拿第一,那这样他们才勉强会去跟风试试。 “张千一御兽天赋更强,对比网传的心灵感应天赋的时宇,她明显更胜一筹,不过时宇一个心灵感应天赋,到底是怎么把宠兽培育的这么强的……” “宠兽方面,张千一御兽空间等级达到了三级,宠兽实力先不谈,数量起码胜了,并且,张千一还能完美把它们力量协调成一股,这又是优势。” 普通考核者们分析着,大师们也在分析着,这场战斗……情况不好说啊。 张千一虽然有击败时宇的希望,但是时宇也有着很大的击溃张千一的几率。 宣传视频中,剪辑出来了食铁兽的雷掌与硬化的奥义技。 而这个奥义技,在视频上由于对手太弱,维持时间太短,只是一瞬间,威力展现并不明显。 现在,这群大师,唯一疑惑的一点,就是时宇的食铁兽,协调能力究竟如何,能否真正的驾驭奥义,能驾驭到什么程度。 这可能是这场对战最重要的决胜点。 因为,张千一的组合技再强,也只是属于组合技的范畴,是职业御兽师们玩的东西。 而奥义,则是另外一个领域了,是大师级们的绝技。 “嘟嘟——”大屏幕上显示出时宇和张千一的头像后,曲解大师吹哨示意两位考生登台。 他看不出表情,不过心里很好奇这次时宇又会搞出什么花样。 张千一是很正统的战斗型御兽师,面对一个漂亮女孩,时宇总不至于整活了吧? 正正常常的战斗吧!给妹子留点好印象啊!别学上局的于澍! 曲解大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为年轻人们操心。 片刻后,时宇从考生通道走出。 依然是那么帅气、潇洒。 “时宇学弟,冲啊!!!” 古都大学观战席,考古七英杰纷纷为时宇加油。 要是今年的状元能成为考古系新生,考古系接下来一年肯定都会很滋润! 时宇就代表他们未来! 时宇走上擂台后,对面,张千一也同时登上擂台。 有一说一,给她欢呼的声音,好像更多。 女生不一定给时宇加油,但男的考核者一定会给张千一加油,时宇站在擂台上,只感觉人间真实。 “那是……剑柄?” “你带剑了?” 上来后,张千一观察时宇时候,看到他腰间别着一个类似光剑剑柄的东西,顿时表情一怔。 难道…… 难道这次时宇和自己的战斗,又要和生存试炼一样整活? 自己上场,不怕被雷劈死吗! 她可无法保证时宇的生命安全。 “卧槽,时宇好像带剑了。” “什么意思,这是要御剑渡雷劫吗?” 不少观众也都发现时宇随身携带了一个道具,不由得纷纷惊奇。 “不。”时宇道:“这只是雨伞,你的雷云精灵祈雨范围太大了,我可不想和于澍一样变成落汤鸡。” 张千一:???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曲解大师:??? 包括于澍在内的观众:??? “嘟嘟——”曲解大师脸色一黑,立刻吹响哨声,示意比赛开始。 别聊了别聊了,快打! 这是职业考核,不是让你们说相声来的! 哨声响起,无论是张千一还是时宇,都立刻召唤起宠兽。 张千一的召唤图阵,出现在了天空中,时宇的召唤图阵,则出现在了地面上。 雷云精灵、火精灵、风精灵的身影,以及,小食铁兽、青绵虫的身影,转瞬出现在了擂台! 轰隆!!! 出现瞬间,如同黑色雷云的雷云精灵便发动了惊雷技能,内部电光涌动! 震耳欲聋的响声,立刻传遍会场,让不少考核者捂住耳朵,内心发颤。 不过,这声音的主要威慑对象,还是擂台上站着的小食铁兽和它头顶的青绵虫! 此刻,随着“轰隆”一声,场地之上,立刻出现了雨云,雨云几乎是瞬间凝聚,雨滴落下,天空漆黑一片,雷霆响声震耳。 “嗷!”“叽!!!”看到对面竟然先发制人,使用威慑技,十一和虫虫的双重威慑也猛然爆发!! 虽然雷云精灵的能量值,还要在十一之上,但是,十一的威慑熟练度更高,且还有一个虫虫辅助! 轰!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实质化的气势震慑人心,让雨滴都扭曲起来,泯灭在了半空,此时场地上三只精灵的威慑碰撞,即使是身在场地外的考核者,也能清晰感受到……异常可怕! “砰”的一声,仿佛空气互相碰撞,整个擂台都被包裹在两股庞大的气场之中,气势碰撞间,半空电闪雷鸣,不过,碰撞一瞬后,很快,惊雷的威慑之力便被快速压制过去,张千一表情不变,也没指望雷云精灵的惊雷能战胜小食铁兽的威慑,只要能抵挡住,就已经算胜利。 她们的杀招,还在后面! 轰隆!!! 惊雷过后,顺着雷雨,一道粗壮的雷霆伴随惊雷的声音,轰然落下。 由祈雨和惊雷双重强化,这道雷系高阶技能雷电的威力达到了最大,此时,数米粗的雷柱降下,十一露出兴奋的表情,让虫虫眼睛一瞪,连忙跳开十一身上—— “雷切。”擂台边缘,举着伞的时宇道。 “嗷!!” 听到时宇的指令,十一一声咆哮,双掌开始出现强烈的蓝白色电流,同时,雷电开始弥漫全身,侵入自己的身体。 滋滋滋!!! 雷电迸射下,它的嘴巴、眼睛里,仿佛都有雷光。 下一瞬间,它全身毛发炸起,完美级超视力也一起发动,与雷掌形成奥义,看向天空中的雷电,自身仿佛化为一道雷光!! 紧接着,在这狂暴的状态下,十一深呼吸一口气,最终用力一踏。 咔嚓! 场地出现一丝裂痕。 小食铁兽的身影,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全场的观众,不约而同呼吸一紧。 这是要干什么? 片刻后,所有考核者看着天空,内心狂震,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一切只在眨眼间发生,半空中,雷云精灵释放的宛如雷柱的高阶技能雷电,此刻竟然一分为二,仿佛被最锐利的武器切开,能量溃散的静止在了半空中! 众人看到了,切开、撕开雷电的,正是全力一跃而上的小食铁兽,此时它双手的蓝白色雷电,与雷云精灵召唤的金色雷电形成鲜明对比,不少人震撼的张大嘴巴,这,这也行??? 雷电的速度那么快,这只小食铁兽,是怎么如此精准快速的切开雷电的!!!! 怪物吗! 张千一和雷云精灵,几乎是同时表情一变。 “这就是完美级雷掌的威力吗……” 众考核者看着重新坠落到焦黑场地上、战意昂扬的小食铁兽,内心震荡。 草。 之前一直是虫虫再秀,现在看到小食铁兽发起攻击,一下子给考核者们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除了完美级雷掌,还有完美级的超视力。”高台,尹传奇默默开口,不然,这只食铁兽想如此轻松捕捉到雷电的动向、能量薄弱之处,顺利切开它,也不是那么容易。 这一招,已经不能单纯算完美级雷掌了,而是由完美级雷掌、超视力组成的奥义,能让小食铁兽完美驾驭雷电刺激带来的神速的奥义之技! “学姐,这就是你们竹石武馆的雷掌吗?牛啊!!!”古都大学观众席,考古七英杰纷纷道。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熊猫学姐默默无言,总感觉林鸿年的食铁兽的雷掌,也没有这么流畅过…… 第一百二十九章 坦然受之 第三轮考核结束后,就是短暂的休息时间了。 无论是观众还有考生,都可以去找点东西吃。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时宇静静盯着小电视,现在还有最后一场。 尹正凡VS纪珂。 纪珂是那个奇装异服,穿着类似武侠古装服饰的种子考生。 她实力也不错,两只宠兽走的是技术流,比如她那只水刃螳螂,便是以水流斩招式为核心,创造了一门花里胡哨的刀术,可惜,遇到了尹正凡。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小书阁】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 正确内容。 尹正凡的鬃岩巨兽一个威慑,空晶蝶一个空间桎梏,就直接把她的两只宠兽带走了。 尹正凡的鬃岩巨兽也掌握着威慑,不过尹正凡展现时候,大家都没什么惊讶的。 前边都有青绵虫能掌握龙威,中等超凡种族食铁兽能掌握精通威慑了,鬃岩巨兽一个君王种族的宠兽,能觉醒王者资质,太特喵科学了好吧。 “技术流虽好,但也得有实力支撑。” 看完对战,时宇就这一个感受,同战力下,的确挺秀,但遇到高手,立刻摸瞎。 让十一去使用持续雷掌打一套动作华丽花哨的掌法,远不如直接倍化+雷掌全力一击拍过去,简单省事。 “那坨雷云精灵会惊雷,这只鬃岩巨兽会威慑,都不太好搞啊。” 十一和虫虫默默吃东西,不想听御兽师凡尔赛。 不好搞等于不能秒,那的确不好搞。 “还好尹正凡没契约太多宠兽——” 时宇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尹正凡是御兽空间强化天赋,理论上现在能契约四只宠兽,不过由于成为御兽师时间太短,他培育不过来,目前只契约了两只。 如果他契约满了,时宇他们压力可就大了。 “我去订盒盒饭。”时宇跟十一和虫虫说了一句。 虽然吃了一堆屋子里的零食、补品了,但是该恰午饭还是得恰的。 “( ̄ ̄)~■□~( ̄ ̄)嘤!”“叽!!”十一和虫虫举杯相送。 …… 古都竞技场。 随着第三轮考核结束,这里立刻只剩下了零零散散一些人。 午休时间,无论是选手还是观众,要恰饭的嘛。 这一回,时宇拿着盒饭,静静坐在高台,趁着人少,以观众、其他考生的视角,俯视向了场地。 这个角度看着场地上的自己,一定很帅吧。 “淡了……”时宇解决了最后一口盒饭,然后打算起身回去等待下午战斗开始时,手机忽然响起。 来电人,熊猫学姐。 “怎么了?”时宇接过电话。 “你在哪?审核通过了!” 指食铁兽进化形。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刚刚我父亲那边,还有李主任他们那边,都得到消息了!” 电话那头,是林修竹兴奋的语气。 时宇微微一笑,虽然已经知道了,但还是说:“真的?” “嗯,快看时间,下午13:00就会在东煌网公布!” 东煌网,东煌古国官媒,最正规的信息网站。 时宇看了一眼时间,目前是12:30,也就是说,半个小时后咯? 同时,也正好是下午考核第一场开始的时间。 他VS张千一。 “期待啊……” 时宇看着时间道。 “那我可得好好露两手,然后战斗完顺便现场打个广告了……” 现场大佬这么多,说不定能拉点投资呢。 现在,时宇和熊猫学姐家的竹石武馆、食铁兽饲养基地是合作共赢状态。 食铁兽饲养基地,培养繁育食铁兽。 竹石武馆,教学培育食铁兽的方法。 熊猫学姐家其他产业,种植食铁兽相关食物资源。 他,食铁兽首席进化规划师,平城食铁兽饲养基地代言人。 完全能把想培育食铁兽的御兽师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林馆主之前几乎是天天求着时宇技术入股他们家族产业。 时宇作为食铁兽首席进化规划师,几乎是他成为哪家食铁兽饲养基地的代言人,哪家就会成为正统标识。 背后代表巨大的利益,在食铁兽进化上花了数亿的林馆主,就指望时宇救命了。 而时宇,面对林馆主的热情要求,他有的选吗。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熊猫学姐家里越有钱,我就越有钱。” “别的不说,以后十一的食物,肯定是一直有着落了。” 时宇长叹,这回应该不算傍富婆吧?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他也是起到了很大作用的。 不过,既然如此,得想个办法,让平城的饲养基地,不,让整个平城的经济都起来。 毕竟,林修竹一家的产业,一直和平城经济息息相关,属于半官方半家族性质。 话说回来,如果他破解冰龙遗迹后,就能获得图鉴和新的高级遗迹空间了。 就是不知道他手上这个遗迹珠,在破解遗迹时有什么用途,事后能不能保留下来。 如果能保留下来,它的最佳用途已经出现了。 通过这个遗迹珠,将整个平城打造成最大的食铁兽繁育基地,东煌古国的大熊猫之乡,主种植大量食铁兽相关灵植,未来,随着食铁兽拥有君王种族、霸主种族,冰原市或许能凭此成为一级城市。 有不少城市,还真就是借着特色宠兽的光,发展起来的。 回去后,得好好跟老冯和老林商量一下,把遗迹珠最大限度利用起来。 前提,破解冰龙遗迹时候,这个遗迹珠不会报废——老天保佑,咦,等下,冰龙遗迹空间破解后,会不会又有新的遗迹了…… 时宇陷入了沉思,忽然明白,为什么十一局有这么多遗迹珠可分配了。 …… 1月10日。 下午。 古都竞技场再次热闹起来。 吃过午饭的众多考核者、观众纷纷回到了竞技场内,准备观看下午的考核。 “虽然没能通过今年考核,但这次算是长见识了,同为超凡级宠兽,别人家的宠兽竟然可以这么强,可恶。”观众席,有考核者吐槽。 “你还好,我已经长了三年见识了,御兽空间都熬到三级了,第三道生存考核都通过不了……” “老哥,不要紧,我们下次考核一起努力。” “QAQ嗯,共勉!”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会场各地,传来各种讨论声,最多的讨论声,是接下来四强晋级战。 食铁兽骑士、战术鬼才、整活大师时宇VS元素使张千一,谁的胜率较大? “这次这个时宇总该得到制裁了吧!” 不少人内心都这样想着。 倒不是时宇有多吸人仇恨,实在是他有点格格不入,让不少御兽师暗中不服气,自己竟然不如这样的家伙…… 难道,中二才是成为强大御兽师的正确打开方式?他们不信!除非,时宇能拿第一,那这样他们才勉强会去跟风试试。 “张千一御兽天赋更强,对比网传的心灵感应天赋的时宇,她明显更胜一筹,不过时宇一个心灵感应天赋,到底是怎么把宠兽培育的这么强的……” “宠兽方面,张千一御兽空间等级达到了三级,宠兽实力先不谈,数量起码胜了,并且,张千一还能完美把它们力量协调成一股,这又是优势。” 普通考核者们分析着,大师们也在分析着,这场战斗……情况不好说啊。 张千一虽然有击败时宇的希望,但是时宇也有着很大的击溃张千一的几率。 宣传视频中,剪辑出来了食铁兽的雷掌与硬化的奥义技。 而这个奥义技,在视频上由于对手太弱,维持时间太短,只是一瞬间,威力展现并不明显。 现在,这群大师,唯一疑惑的一点,就是时宇的食铁兽,协调能力究竟如何,能否真正的驾驭奥义,能驾驭到什么程度。 这可能是这场对战最重要的决胜点。 因为,张千一的组合技再强,也只是属于组合技的范畴,是职业御兽师们玩的东西。 而奥义,则是另外一个领域了,是大师级们的绝技。 “嘟嘟——”大屏幕上显示出时宇和张千一的头像后,曲解大师吹哨示意两位考生登台。 他看不出表情,不过心里很好奇这次时宇又会搞出什么花样。 张千一是很正统的战斗型御兽师,面对一个漂亮女孩,时宇总不至于整活了吧? 正正常常的战斗吧!给妹子留点好印象啊!别学上局的于澍! 曲解大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为年轻人们操心。 片刻后,时宇从考生通道走出。 依然是那么帅气、潇洒。 “时宇学弟,冲啊!!!” 古都大学观战席,考古七英杰纷纷为时宇加油。 要是今年的状元能成为考古系新生,考古系接下来一年肯定都会很滋润! 时宇就代表他们未来! 时宇走上擂台后,对面,张千一也同时登上擂台。 有一说一,给她欢呼的声音,好像更多。 女生不一定给时宇加油,但男的考核者一定会给张千一加油,时宇站在擂台上,只感觉人间真实。 “那是……剑柄?” “你带剑了?” 上来后,张千一观察时宇时候,看到他腰间别着一个类似光剑剑柄的东西,顿时表情一怔。 难道…… 难道这次时宇和自己的战斗,又要和生存试炼一样整活? 自己上场,不怕被雷劈死吗! 她可无法保证时宇的生命安全。 “卧槽,时宇好像带剑了。” “什么意思,这是要御剑渡雷劫吗?” 不少观众也都发现时宇随身携带了一个道具,不由得纷纷惊奇。 “不。”时宇道:“这只是雨伞,你的雷云精灵祈雨范围太大了,我可不想和于澍一样变成落汤鸡。” 张千一:???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曲解大师:??? 包括于澍在内的观众:??? “嘟嘟——”曲解大师脸色一黑,立刻吹响哨声,示意比赛开始。 别聊了别聊了,快打! 这是职业考核,不是让你们说相声来的! 哨声响起,无论是张千一还是时宇,都立刻召唤起宠兽。 张千一的召唤图阵,出现在了天空中,时宇的召唤图阵,则出现在了地面上。 雷云精灵、火精灵、风精灵的身影,以及,小食铁兽、青绵虫的身影,转瞬出现在了擂台! 轰隆!!! 出现瞬间,如同黑色雷云的雷云精灵便发动了惊雷技能,内部电光涌动! 震耳欲聋的响声,立刻传遍会场,让不少考核者捂住耳朵,内心发颤。 不过,这声音的主要威慑对象,还是擂台上站着的小食铁兽和它头顶的青绵虫! 此刻,随着“轰隆”一声,场地之上,立刻出现了雨云,雨云几乎是瞬间凝聚,雨滴落下,天空漆黑一片,雷霆响声震耳。 “嗷!”“叽!!!”看到对面竟然先发制人,使用威慑技,十一和虫虫的双重威慑也猛然爆发!! 虽然雷云精灵的能量值,还要在十一之上,但是,十一的威慑熟练度更高,且还有一个虫虫辅助! 轰!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实质化的气势震慑人心,让雨滴都扭曲起来,泯灭在了半空,此时场地上三只精灵的威慑碰撞,即使是身在场地外的考核者,也能清晰感受到……异常可怕! “砰”的一声,仿佛空气互相碰撞,整个擂台都被包裹在两股庞大的气场之中,气势碰撞间,半空电闪雷鸣,不过,碰撞一瞬后,很快,惊雷的威慑之力便被快速压制过去,张千一表情不变,也没指望雷云精灵的惊雷能战胜小食铁兽的威慑,只要能抵挡住,就已经算胜利。 她们的杀招,还在后面! 轰隆!!! 惊雷过后,顺着雷雨,一道粗壮的雷霆伴随惊雷的声音,轰然落下。 由祈雨和惊雷双重强化,这道雷系高阶技能雷电的威力达到了最大,此时,数米粗的雷柱降下,十一露出兴奋的表情,让虫虫眼睛一瞪,连忙跳开十一身上—— “雷切。”擂台边缘,举着伞的时宇道。 “嗷!!” 听到时宇的指令,十一一声咆哮,双掌开始出现强烈的蓝白色电流,同时,雷电开始弥漫全身,侵入自己的身体。 滋滋滋!!! 雷电迸射下,它的嘴巴、眼睛里,仿佛都有雷光。 下一瞬间,它全身毛发炸起,完美级超视力也一起发动,与雷掌形成奥义,看向天空中的雷电,自身仿佛化为一道雷光!! 紧接着,在这狂暴的状态下,十一深呼吸一口气,最终用力一踏。 咔嚓! 场地出现一丝裂痕。 小食铁兽的身影,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全场的观众,不约而同呼吸一紧。 这是要干什么? 片刻后,所有考核者看着天空,内心狂震,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一切只在眨眼间发生,半空中,雷云精灵释放的宛如雷柱的高阶技能雷电,此刻竟然一分为二,仿佛被最锐利的武器切开,能量溃散的静止在了半空中! 众人看到了,切开、撕开雷电的,正是全力一跃而上的小食铁兽,此时它双手的蓝白色雷电,与雷云精灵召唤的金色雷电形成鲜明对比,不少人震撼的张大嘴巴,这,这也行??? 雷电的速度那么快,这只小食铁兽,是怎么如此精准快速的切开雷电的!!!! 怪物吗! 张千一和雷云精灵,几乎是同时表情一变。 “这就是完美级雷掌的威力吗……” 众考核者看着重新坠落到焦黑场地上、战意昂扬的小食铁兽,内心震荡。 草。 之前一直是虫虫再秀,现在看到小食铁兽发起攻击,一下子给考核者们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除了完美级雷掌,还有完美级的超视力。”高台,尹传奇默默开口,不然,这只食铁兽想如此轻松捕捉到雷电的动向、能量薄弱之处,顺利切开它,也不是那么容易。 这一招,已经不能单纯算完美级雷掌了,而是由完美级雷掌、超视力组成的奥义,能让小食铁兽完美驾驭雷电刺激带来的神速的奥义之技! “学姐,这就是你们竹石武馆的雷掌吗?牛啊!!!”古都大学观众席,考古七英杰纷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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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时宇拿着盒饭,静静坐在高台,趁着人少,以观众、其他考生的视角,俯视向了场地。 这个角度看着场地上的自己,一定很帅吧。 “淡了……”时宇解决了最后一口盒饭,然后打算起身回去等待下午战斗开始时,手机忽然响起。 来电人,熊猫学姐。 “怎么了?”时宇接过电话。 “你在哪?审核通过了!” 指食铁兽进化形。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刚刚我父亲那边,还有李主任他们那边,都得到消息了!” 电话那头,是林修竹兴奋的语气。 时宇微微一笑,虽然已经知道了,但还是说:“真的?” “嗯,快看时间,下午13:00就会在东煌网公布!” 东煌网,东煌古国官媒,最正规的信息网站。 时宇看了一眼时间,目前是12:30,也就是说,半个小时后咯? 同时,也正好是下午考核第一场开始的时间。 他VS张千一。 “期待啊……” 时宇看着时间道。 “那我可得好好露两手,然后战斗完顺便现场打个广告了……” 现场大佬这么多,说不定能拉点投资呢。 现在,时宇和熊猫学姐家的竹石武馆、食铁兽饲养基地是合作共赢状态。 食铁兽饲养基地,培养繁育食铁兽。 竹石武馆,教学培育食铁兽的方法。 熊猫学姐家其他产业,种植食铁兽相关食物资源。 他,食铁兽首席进化规划师,平城食铁兽饲养基地代言人。 完全能把想培育食铁兽的御兽师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林馆主之前几乎是天天求着时宇技术入股他们家族产业。 时宇作为食铁兽首席进化规划师,几乎是他成为哪家食铁兽饲养基地的代言人,哪家就会成为正统标识。 背后代表巨大的利益,在食铁兽进化上花了数亿的林馆主,就指望时宇救命了。 而时宇,面对林馆主的热情要求,他有的选吗。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熊猫学姐家里越有钱,我就越有钱。” “别的不说,以后十一的食物,肯定是一直有着落了。” 时宇长叹,这回应该不算傍富婆吧?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他也是起到了很大作用的。 不过,既然如此,得想个办法,让平城的饲养基地,不,让整个平城的经济都起来。 毕竟,林修竹一家的产业,一直和平城经济息息相关,属于半官方半家族性质。 话说回来,如果他破解冰龙遗迹后,就能获得图鉴和新的高级遗迹空间了。 就是不知道他手上这个遗迹珠,在破解遗迹时有什么用途,事后能不能保留下来。 如果能保留下来,它的最佳用途已经出现了。 通过这个遗迹珠,将整个平城打造成最大的食铁兽繁育基地,东煌古国的大熊猫之乡,主种植大量食铁兽相关灵植,未来,随着食铁兽拥有君王种族、霸主种族,冰原市或许能凭此成为一级城市。 有不少城市,还真就是借着特色宠兽的光,发展起来的。 回去后,得好好跟老冯和老林商量一下,把遗迹珠最大限度利用起来。 前提,破解冰龙遗迹时候,这个遗迹珠不会报废——老天保佑,咦,等下,冰龙遗迹空间破解后,会不会又有新的遗迹了…… 时宇陷入了沉思,忽然明白,为什么十一局有这么多遗迹珠可分配了。 …… 1月10日。 下午。 古都竞技场再次热闹起来。 吃过午饭的众多考核者、观众纷纷回到了竞技场内,准备观看下午的考核。 “虽然没能通过今年考核,但这次算是长见识了,同为超凡级宠兽,别人家的宠兽竟然可以这么强,可恶。”观众席,有考核者吐槽。 “你还好,我已经长了三年见识了,御兽空间都熬到三级了,第三道生存考核都通过不了……” “老哥,不要紧,我们下次考核一起努力。” “QAQ嗯,共勉!”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会场各地,传来各种讨论声,最多的讨论声,是接下来四强晋级战。 食铁兽骑士、战术鬼才、整活大师时宇VS元素使张千一,谁的胜率较大? “这次这个时宇总该得到制裁了吧!” 不少人内心都这样想着。 倒不是时宇有多吸人仇恨,实在是他有点格格不入,让不少御兽师暗中不服气,自己竟然不如这样的家伙…… 难道,中二才是成为强大御兽师的正确打开方式?他们不信!除非,时宇能拿第一,那这样他们才勉强会去跟风试试。 “张千一御兽天赋更强,对比网传的心灵感应天赋的时宇,她明显更胜一筹,不过时宇一个心灵感应天赋,到底是怎么把宠兽培育的这么强的……” “宠兽方面,张千一御兽空间等级达到了三级,宠兽实力先不谈,数量起码胜了,并且,张千一还能完美把它们力量协调成一股,这又是优势。” 普通考核者们分析着,大师们也在分析着,这场战斗……情况不好说啊。 张千一虽然有击败时宇的希望,但是时宇也有着很大的击溃张千一的几率。 宣传视频中,剪辑出来了食铁兽的雷掌与硬化的奥义技。 而这个奥义技,在视频上由于对手太弱,维持时间太短,只是一瞬间,威力展现并不明显。 现在,这群大师,唯一疑惑的一点,就是时宇的食铁兽,协调能力究竟如何,能否真正的驾驭奥义,能驾驭到什么程度。 这可能是这场对战最重要的决胜点。 因为,张千一的组合技再强,也只是属于组合技的范畴,是职业御兽师们玩的东西。 而奥义,则是另外一个领域了,是大师级们的绝技。 “嘟嘟——”大屏幕上显示出时宇和张千一的头像后,曲解大师吹哨示意两位考生登台。 他看不出表情,不过心里很好奇这次时宇又会搞出什么花样。 张千一是很正统的战斗型御兽师,面对一个漂亮女孩,时宇总不至于整活了吧? 正正常常的战斗吧!给妹子留点好印象啊!别学上局的于澍! 曲解大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为年轻人们操心。 片刻后,时宇从考生通道走出。 依然是那么帅气、潇洒。 “时宇学弟,冲啊!!!” 古都大学观战席,考古七英杰纷纷为时宇加油。 要是今年的状元能成为考古系新生,考古系接下来一年肯定都会很滋润! 时宇就代表他们未来! 时宇走上擂台后,对面,张千一也同时登上擂台。 有一说一,给她欢呼的声音,好像更多。 女生不一定给时宇加油,但男的考核者一定会给张千一加油,时宇站在擂台上,只感觉人间真实。 “那是……剑柄?” “你带剑了?” 上来后,张千一观察时宇时候,看到他腰间别着一个类似光剑剑柄的东西,顿时表情一怔。 难道…… 难道这次时宇和自己的战斗,又要和生存试炼一样整活? 自己上场,不怕被雷劈死吗! 她可无法保证时宇的生命安全。 “卧槽,时宇好像带剑了。” “什么意思,这是要御剑渡雷劫吗?” 不少观众也都发现时宇随身携带了一个道具,不由得纷纷惊奇。 “不。”时宇道:“这只是雨伞,你的雷云精灵祈雨范围太大了,我可不想和于澍一样变成落汤鸡。” 张千一:???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曲解大师:??? 包括于澍在内的观众:??? “嘟嘟——”曲解大师脸色一黑,立刻吹响哨声,示意比赛开始。 别聊了别聊了,快打! 这是职业考核,不是让你们说相声来的! 哨声响起,无论是张千一还是时宇,都立刻召唤起宠兽。 张千一的召唤图阵,出现在了天空中,时宇的召唤图阵,则出现在了地面上。 雷云精灵、火精灵、风精灵的身影,以及,小食铁兽、青绵虫的身影,转瞬出现在了擂台! 轰隆!!! 出现瞬间,如同黑色雷云的雷云精灵便发动了惊雷技能,内部电光涌动! 震耳欲聋的响声,立刻传遍会场,让不少考核者捂住耳朵,内心发颤。 不过,这声音的主要威慑对象,还是擂台上站着的小食铁兽和它头顶的青绵虫! 此刻,随着“轰隆”一声,场地之上,立刻出现了雨云,雨云几乎是瞬间凝聚,雨滴落下,天空漆黑一片,雷霆响声震耳。 “嗷!”“叽!!!”看到对面竟然先发制人,使用威慑技,十一和虫虫的双重威慑也猛然爆发!! 虽然雷云精灵的能量值,还要在十一之上,但是,十一的威慑熟练度更高,且还有一个虫虫辅助! 轰!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实质化的气势震慑人心,让雨滴都扭曲起来,泯灭在了半空,此时场地上三只精灵的威慑碰撞,即使是身在场地外的考核者,也能清晰感受到……异常可怕! “砰”的一声,仿佛空气互相碰撞,整个擂台都被包裹在两股庞大的气场之中,气势碰撞间,半空电闪雷鸣,不过,碰撞一瞬后,很快,惊雷的威慑之力便被快速压制过去,张千一表情不变,也没指望雷云精灵的惊雷能战胜小食铁兽的威慑,只要能抵挡住,就已经算胜利。 她们的杀招,还在后面! 轰隆!!! 惊雷过后,顺着雷雨,一道粗壮的雷霆伴随惊雷的声音,轰然落下。 由祈雨和惊雷双重强化,这道雷系高阶技能雷电的威力达到了最大,此时,数米粗的雷柱降下,十一露出兴奋的表情,让虫虫眼睛一瞪,连忙跳开十一身上—— “雷切。”擂台边缘,举着伞的时宇道。 “嗷!!” 听到时宇的指令,十一一声咆哮,双掌开始出现强烈的蓝白色电流,同时,雷电开始弥漫全身,侵入自己的身体。 滋滋滋!!! 雷电迸射下,它的嘴巴、眼睛里,仿佛都有雷光。 下一瞬间,它全身毛发炸起,完美级超视力也一起发动,与雷掌形成奥义,看向天空中的雷电,自身仿佛化为一道雷光!! 紧接着,在这狂暴的状态下,十一深呼吸一口气,最终用力一踏。 咔嚓! 场地出现一丝裂痕。 小食铁兽的身影,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全场的观众,不约而同呼吸一紧。 这是要干什么? 片刻后,所有考核者看着天空,内心狂震,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一切只在眨眼间发生,半空中,雷云精灵释放的宛如雷柱的高阶技能雷电,此刻竟然一分为二,仿佛被最锐利的武器切开,能量溃散的静止在了半空中! 众人看到了,切开、撕开雷电的,正是全力一跃而上的小食铁兽,此时它双手的蓝白色雷电,与雷云精灵召唤的金色雷电形成鲜明对比,不少人震撼的张大嘴巴,这,这也行??? 雷电的速度那么快,这只小食铁兽,是怎么如此精准快速的切开雷电的!!!! 怪物吗! 张千一和雷云精灵,几乎是同时表情一变。 “这就是完美级雷掌的威力吗……” 众考核者看着重新坠落到焦黑场地上、战意昂扬的小食铁兽,内心震荡。 草。 之前一直是虫虫再秀,现在看到小食铁兽发起攻击,一下子给考核者们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除了完美级雷掌,还有完美级的超视力。”高台,尹传奇默默开口,不然,这只食铁兽想如此轻松捕捉到雷电的动向、能量薄弱之处,顺利切开它,也不是那么容易。 这一招,已经不能单纯算完美级雷掌了,而是由完美级雷掌、超视力组成的奥义,能让小食铁兽完美驾驭雷电刺激带来的神速的奥义之技! “学姐,这就是你们竹石武馆的雷掌吗?牛啊!!!”古都大学观众席,考古七英杰纷纷道。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熊猫学姐默默无言,总感觉林鸿年的食铁兽的雷掌,也没有这么流畅过…… 第一百三十一章 漩涡里的自白 第三轮考核结束后,就是短暂的休息时间了。 无论是观众还有考生,都可以去找点东西吃。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时宇静静盯着小电视,现在还有最后一场。 尹正凡VS纪珂。 纪珂是那个奇装异服,穿着类似武侠古装服饰的种子考生。 她实力也不错,两只宠兽走的是技术流,比如她那只水刃螳螂,便是以水流斩招式为核心,创造了一门花里胡哨的刀术,可惜,遇到了尹正凡。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小书阁】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尹正凡的鬃岩巨兽一个威慑,空晶蝶一个空间桎梏,就直接把她的两只宠兽带走了。 尹正凡的鬃岩巨兽也掌握着威慑,不过尹正凡展现时候,大家都没什么惊讶的。 前边都有青绵虫能掌握龙威,中等超凡种族食铁兽能掌握精通威慑了,鬃岩巨兽一个君王种族的宠兽,能觉醒王者资质,太特喵科学了好吧。 “技术流虽好,但也得有实力支撑。” 看完对战,时宇就这一个感受,同战力下,的确挺秀,但遇到高手,立刻摸瞎。 让十一去使用持续雷掌打一套动作华丽花哨的掌法,远不如直接倍化+雷掌全力一击拍过去,简单省事。 “那坨雷云精灵会惊雷,这只鬃岩巨兽会威慑,都不太好搞啊。” 十一和虫虫默默吃东西,不想听御兽师凡尔赛。 不好搞等于不能秒,那的确不好搞。 “还好尹正凡没契约太多宠兽——” 时宇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尹正凡是御兽空间强化天赋,理论上现在能契约四只宠兽,不过由于成为御兽师时间太短,他培育不过来,目前只契约了两只。 如果他契约满了,时宇他们压力可就大了。 “我去订盒盒饭。”时宇跟十一和虫虫说了一句。 虽然吃了一堆屋子里的零食、补品了,但是该恰午饭还是得恰的。 “( ̄ ̄)~■□~( ̄ ̄)嘤!”“叽!!”十一和虫虫举杯相送。 …… 古都竞技场。 随着第三轮考核结束,这里立刻只剩下了零零散散一些人。 午休时间,无论是选手还是观众,要恰饭的嘛。 这一回,时宇拿着盒饭,静静坐在高台,趁着人少,以观众、其他考生的视角,俯视向了场地。 这个角度看着场地上的自己,一定很帅吧。 “淡了……”时宇解决了最后一口盒饭,然后打算起身回去等待下午战斗开始时,手机忽然响起。 来电人,熊猫学姐。 “怎么了?”时宇接过电话。 “你在哪?审核通过了!” 指食铁兽进化形。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刚刚我父亲那边,还有李主任他们那边,都得到消息了!” 电话那头,是林修竹兴奋的语气。 时宇微微一笑,虽然已经知道了,但还是说:“真的?” “嗯,快看时间,下午13:00就会在东煌网公布!” 东煌网,东煌古国官媒,最正规的信息网站。 时宇看了一眼时间,目前是12:30,也就是说,半个小时后咯? 同时,也正好是下午考核第一场开始的时间。 他VS张千一。 “期待啊……” 时宇看着时间道。 “那我可得好好露两手,然后战斗完顺便现场打个广告了……” 现场大佬这么多,说不定能拉点投资呢。 现在,时宇和熊猫学姐家的竹石武馆、食铁兽饲养基地是合作共赢状态。 食铁兽饲养基地,培养繁育食铁兽。 竹石武馆,教学培育食铁兽的方法。 熊猫学姐家其他产业,种植食铁兽相关食物资源。 他,食铁兽首席进化规划师,平城食铁兽饲养基地代言人。 完全能把想培育食铁兽的御兽师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林馆主之前几乎是天天求着时宇技术入股他们家族产业。 时宇作为食铁兽首席进化规划师,几乎是他成为哪家食铁兽饲养基地的代言人,哪家就会成为正统标识。 背后代表巨大的利益,在食铁兽进化上花了数亿的林馆主,就指望时宇救命了。 而时宇,面对林馆主的热情要求,他有的选吗。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熊猫学姐家里越有钱,我就越有钱。” “别的不说,以后十一的食物,肯定是一直有着落了。” 时宇长叹,这回应该不算傍富婆吧?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他也是起到了很大作用的。 不过,既然如此,得想个办法,让平城的饲养基地,不,让整个平城的经济都起来。 毕竟,林修竹一家的产业,一直和平城经济息息相关,属于半官方半家族性质。 话说回来,如果他破解冰龙遗迹后,就能获得图鉴和新的高级遗迹空间了。 就是不知道他手上这个遗迹珠,在破解遗迹时有什么用途,事后能不能保留下来。 如果能保留下来,它的最佳用途已经出现了。 通过这个遗迹珠,将整个平城打造成最大的食铁兽繁育基地,东煌古国的大熊猫之乡,主种植大量食铁兽相关灵植,未来,随着食铁兽拥有君王种族、霸主种族,冰原市或许能凭此成为一级城市。 有不少城市,还真就是借着特色宠兽的光,发展起来的。 回去后,得好好跟老冯和老林商量一下,把遗迹珠最大限度利用起来。 前提,破解冰龙遗迹时候,这个遗迹珠不会报废——老天保佑,咦,等下,冰龙遗迹空间破解后,会不会又有新的遗迹了…… 时宇陷入了沉思,忽然明白,为什么十一局有这么多遗迹珠可分配了。 …… 1月10日。 下午。 古都竞技场再次热闹起来。 吃过午饭的众多考核者、观众纷纷回到了竞技场内,准备观看下午的考核。 “虽然没能通过今年考核,但这次算是长见识了,同为超凡级宠兽,别人家的宠兽竟然可以这么强,可恶。”观众席,有考核者吐槽。 “你还好,我已经长了三年见识了,御兽空间都熬到三级了,第三道生存考核都通过不了……” “老哥,不要紧,我们下次考核一起努力。” “QAQ嗯,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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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不一定给时宇加油,但男的考核者一定会给张千一加油,时宇站在擂台上,只感觉人间真实。 “那是……剑柄?” “你带剑了?” 上来后,张千一观察时宇时候,看到他腰间别着一个类似光剑剑柄的东西,顿时表情一怔。 难道…… 难道这次时宇和自己的战斗,又要和生存试炼一样整活? 自己上场,不怕被雷劈死吗! 她可无法保证时宇的生命安全。 “卧槽,时宇好像带剑了。” “什么意思,这是要御剑渡雷劫吗?” 不少观众也都发现时宇随身携带了一个道具,不由得纷纷惊奇。 “不。”时宇道:“这只是雨伞,你的雷云精灵祈雨范围太大了,我可不想和于澍一样变成落汤鸡。” 张千一:???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曲解大师:??? 包括于澍在内的观众:??? “嘟嘟——”曲解大师脸色一黑,立刻吹响哨声,示意比赛开始。 别聊了别聊了,快打! 这是职业考核,不是让你们说相声来的! 哨声响起,无论是张千一还是时宇,都立刻召唤起宠兽。 张千一的召唤图阵,出现在了天空中,时宇的召唤图阵,则出现在了地面上。 雷云精灵、火精灵、风精灵的身影,以及,小食铁兽、青绵虫的身影,转瞬出现在了擂台! 轰隆!!! 出现瞬间,如同黑色雷云的雷云精灵便发动了惊雷技能,内部电光涌动! 震耳欲聋的响声,立刻传遍会场,让不少考核者捂住耳朵,内心发颤。 不过,这声音的主要威慑对象,还是擂台上站着的小食铁兽和它头顶的青绵虫! 此刻,随着“轰隆”一声,场地之上,立刻出现了雨云,雨云几乎是瞬间凝聚,雨滴落下,天空漆黑一片,雷霆响声震耳。 “嗷!”“叽!!!”看到对面竟然先发制人,使用威慑技,十一和虫虫的双重威慑也猛然爆发!! 虽然雷云精灵的能量值,还要在十一之上,但是,十一的威慑熟练度更高,且还有一个虫虫辅助! 轰!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实质化的气势震慑人心,让雨滴都扭曲起来,泯灭在了半空,此时场地上三只精灵的威慑碰撞,即使是身在场地外的考核者,也能清晰感受到……异常可怕! “砰”的一声,仿佛空气互相碰撞,整个擂台都被包裹在两股庞大的气场之中,气势碰撞间,半空电闪雷鸣,不过,碰撞一瞬后,很快,惊雷的威慑之力便被快速压制过去,张千一表情不变,也没指望雷云精灵的惊雷能战胜小食铁兽的威慑,只要能抵挡住,就已经算胜利。 她们的杀招,还在后面! 轰隆!!! 惊雷过后,顺着雷雨,一道粗壮的雷霆伴随惊雷的声音,轰然落下。 由祈雨和惊雷双重强化,这道雷系高阶技能雷电的威力达到了最大,此时,数米粗的雷柱降下,十一露出兴奋的表情,让虫虫眼睛一瞪,连忙跳开十一身上—— “雷切。”擂台边缘,举着伞的时宇道。 “嗷!!” 听到时宇的指令,十一一声咆哮,双掌开始出现强烈的蓝白色电流,同时,雷电开始弥漫全身,侵入自己的身体。 滋滋滋!!! 雷电迸射下,它的嘴巴、眼睛里,仿佛都有雷光。 下一瞬间,它全身毛发炸起,完美级超视力也一起发动,与雷掌形成奥义,看向天空中的雷电,自身仿佛化为一道雷光!! 紧接着,在这狂暴的状态下,十一深呼吸一口气,最终用力一踏。 咔嚓! 场地出现一丝裂痕。 小食铁兽的身影,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全场的观众,不约而同呼吸一紧。 这是要干什么? 片刻后,所有考核者看着天空,内心狂震,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一切只在眨眼间发生,半空中,雷云精灵释放的宛如雷柱的高阶技能雷电,此刻竟然一分为二,仿佛被最锐利的武器切开,能量溃散的静止在了半空中! 众人看到了,切开、撕开雷电的,正是全力一跃而上的小食铁兽,此时它双手的蓝白色雷电,与雷云精灵召唤的金色雷电形成鲜明对比,不少人震撼的张大嘴巴,这,这也行??? 雷电的速度那么快,这只小食铁兽,是怎么如此精准快速的切开雷电的!!!! 怪物吗! 张千一和雷云精灵,几乎是同时表情一变。 “这就是完美级雷掌的威力吗……” 众考核者看着重新坠落到焦黑场地上、战意昂扬的小食铁兽,内心震荡。 草。 之前一直是虫虫再秀,现在看到小食铁兽发起攻击,一下子给考核者们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除了完美级雷掌,还有完美级的超视力。”高台,尹传奇默默开口,不然,这只食铁兽想如此轻松捕捉到雷电的动向、能量薄弱之处,顺利切开它,也不是那么容易。 这一招,已经不能单纯算完美级雷掌了,而是由完美级雷掌、超视力组成的奥义,能让小食铁兽完美驾驭雷电刺激带来的神速的奥义之技! “学姐,这就是你们竹石武馆的雷掌吗?牛啊!!!”古都大学观众席,考古七英杰纷纷道。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熊猫学姐默默无言,总感觉林鸿年的食铁兽的雷掌,也没有这么流畅过…… 第一百三十二章 勇于敢和勇于不敢 第三轮考核结束后,就是短暂的休息时间了。 无论是观众还有考生,都可以去找点东西吃。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时宇静静盯着小电视,现在还有最后一场。 尹正凡VS纪珂。 纪珂是那个奇装异服,穿着类似武侠古装服饰的种子考生。 她实力也不错,两只宠兽走的是技术流,比如她那只水刃螳螂,便是以水流斩招式为核心,创造了一门花里胡哨的刀术,可惜,遇到了尹正凡。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小书阁】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尹正凡的鬃岩巨兽一个威慑,空晶蝶一个空间桎梏,就直接把她的两只宠兽带走了。 尹正凡的鬃岩巨兽也掌握着威慑,不过尹正凡展现时候,大家都没什么惊讶的。 前边都有青绵虫能掌握龙威,中等超凡种族食铁兽能掌握精通威慑了,鬃岩巨兽一个君王种族的宠兽,能觉醒王者资质,太特喵科学了好吧。 “技术流虽好,但也得有实力支撑。” 看完对战,时宇就这一个感受,同战力下,的确挺秀,但遇到高手,立刻摸瞎。 让十一去使用持续雷掌打一套动作华丽花哨的掌法,远不如直接倍化+雷掌全力一击拍过去,简单省事。 “那坨雷云精灵会惊雷,这只鬃岩巨兽会威慑,都不太好搞啊。” 十一和虫虫默默吃东西,不想听御兽师凡尔赛。 不好搞等于不能秒,那的确不好搞。 “还好尹正凡没契约太多宠兽——” 时宇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尹正凡是御兽空间强化天赋,理论上现在能契约四只宠兽,不过由于成为御兽师时间太短,他培育不过来,目前只契约了两只。 如果他契约满了,时宇他们压力可就大了。 “我去订盒盒饭。”时宇跟十一和虫虫说了一句。 虽然吃了一堆屋子里的零食、补品了,但是该恰午饭还是得恰的。 “( ̄ ̄)~■□~( ̄ ̄)嘤!”“叽!!”十一和虫虫举杯相送。 …… 古都竞技场。 随着第三轮考核结束,这里立刻只剩下了零零散散一些人。 午休时间,无论是选手还是观众,要恰饭的嘛。 这一回,时宇拿着盒饭,静静坐在高台,趁着人少,以观众、其他考生的视角,俯视向了场地。 这个角度看着场地上的自己,一定很帅吧。 “淡了……”时宇解决了最后一口盒饭,然后打算起身回去等待下午战斗开始时,手机忽然响起。 来电人,熊猫学姐。 “怎么了?”时宇接过电话。 “你在哪?审核通过了!” 指食铁兽进化形。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刚刚我父亲那边,还有李主任他们那边,都得到消息了!” 电话那头,是林修竹兴奋的语气。 时宇微微一笑,虽然已经知道了,但还是说:“真的?” “嗯,快看时间,下午13:00就会在东煌网公布!” 东煌网,东煌古国官媒,最正规的信息网站。 时宇看了一眼时间,目前是12:30,也就是说,半个小时后咯? 同时,也正好是下午考核第一场开始的时间。 他VS张千一。 “期待啊……” 时宇看着时间道。 “那我可得好好露两手,然后战斗完顺便现场打个广告了……” 现场大佬这么多,说不定能拉点投资呢。 现在,时宇和熊猫学姐家的竹石武馆、食铁兽饲养基地是合作共赢状态。 食铁兽饲养基地,培养繁育食铁兽。 竹石武馆,教学培育食铁兽的方法。 熊猫学姐家其他产业,种植食铁兽相关食物资源。 他,食铁兽首席进化规划师,平城食铁兽饲养基地代言人。 完全能把想培育食铁兽的御兽师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林馆主之前几乎是天天求着时宇技术入股他们家族产业。 时宇作为食铁兽首席进化规划师,几乎是他成为哪家食铁兽饲养基地的代言人,哪家就会成为正统标识。 背后代表巨大的利益,在食铁兽进化上花了数亿的林馆主,就指望时宇救命了。 而时宇,面对林馆主的热情要求,他有的选吗。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熊猫学姐家里越有钱,我就越有钱。” “别的不说,以后十一的食物,肯定是一直有着落了。” 时宇长叹,这回应该不算傍富婆吧?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他也是起到了很大作用的。 不过,既然如此,得想个办法,让平城的饲养基地,不,让整个平城的经济都起来。 毕竟,林修竹一家的产业,一直和平城经济息息相关,属于半官方半家族性质。 话说回来,如果他破解冰龙遗迹后,就能获得图鉴和新的高级遗迹空间了。 就是不知道他手上这个遗迹珠,在破解遗迹时有什么用途,事后能不能保留下来。 如果能保留下来,它的最佳用途已经出现了。 通过这个遗迹珠,将整个平城打造成最大的食铁兽繁育基地,东煌古国的大熊猫之乡,主种植大量食铁兽相关灵植,未来,随着食铁兽拥有君王种族、霸主种族,冰原市或许能凭此成为一级城市。 有不少城市,还真就是借着特色宠兽的光,发展起来的。 回去后,得好好跟老冯和老林商量一下,把遗迹珠最大限度利用起来。 前提,破解冰龙遗迹时候,这个遗迹珠不会报废——老天保佑,咦,等下,冰龙遗迹空间破解后,会不会又有新的遗迹了…… 时宇陷入了沉思,忽然明白,为什么十一局有这么多遗迹珠可分配了。 …… 1月10日。 下午。 古都竞技场再次热闹起来。 吃过午饭的众多考核者、观众纷纷回到了竞技场内,准备观看下午的考核。 “虽然没能通过今年考核,但这次算是长见识了,同为超凡级宠兽,别人家的宠兽竟然可以这么强,可恶。”观众席,有考核者吐槽。 “你还好,我已经长了三年见识了,御兽空间都熬到三级了,第三道生存考核都通过不了……” “老哥,不要紧,我们下次考核一起努力。” “QAQ嗯,共勉!”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会场各地,传来各种讨论声,最多的讨论声,是接下来四强晋级战。 食铁兽骑士、战术鬼才、整活大师时宇VS元素使张千一,谁的胜率较大? “这次这个时宇总该得到制裁了吧!” 不少人内心都这样想着。 倒不是时宇有多吸人仇恨,实在是他有点格格不入,让不少御兽师暗中不服气,自己竟然不如这样的家伙…… 难道,中二才是成为强大御兽师的正确打开方式?他们不信!除非,时宇能拿第一,那这样他们才勉强会去跟风试试。 “张千一御兽天赋更强,对比网传的心灵感应天赋的时宇,她明显更胜一筹,不过时宇一个心灵感应天赋,到底是怎么把宠兽培育的这么强的……” “宠兽方面,张千一御兽空间等级达到了三级,宠兽实力先不谈,数量起码胜了,并且,张千一还能完美把它们力量协调成一股,这又是优势。” 普通考核者们分析着,大师们也在分析着,这场战斗……情况不好说啊。 张千一虽然有击败时宇的希望,但是时宇也有着很大的击溃张千一的几率。 宣传视频中,剪辑出来了食铁兽的雷掌与硬化的奥义技。 而这个奥义技,在视频上由于对手太弱,维持时间太短,只是一瞬间,威力展现并不明显。 现在,这群大师,唯一疑惑的一点,就是时宇的食铁兽,协调能力究竟如何,能否真正的驾驭奥义,能驾驭到什么程度。 这可能是这场对战最重要的决胜点。 因为,张千一的组合技再强,也只是属于组合技的范畴,是职业御兽师们玩的东西。 而奥义,则是另外一个领域了,是大师级们的绝技。 “嘟嘟——”大屏幕上显示出时宇和张千一的头像后,曲解大师吹哨示意两位考生登台。 他看不出表情,不过心里很好奇这次时宇又会搞出什么花样。 张千一是很正统的战斗型御兽师,面对一个漂亮女孩,时宇总不至于整活了吧? 正正常常的战斗吧!给妹子留点好印象啊!别学上局的于澍! 曲解大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为年轻人们操心。 片刻后,时宇从考生通道走出。 依然是那么帅气、潇洒。 “时宇学弟,冲啊!!!” 古都大学观战席,考古七英杰纷纷为时宇加油。 要是今年的状元能成为考古系新生,考古系接下来一年肯定都会很滋润! 时宇就代表他们未来! 时宇走上擂台后,对面,张千一也同时登上擂台。 有一说一,给她欢呼的声音,好像更多。 女生不一定给时宇加油,但男的考核者一定会给张千一加油,时宇站在擂台上,只感觉人间真实。 “那是……剑柄?” “你带剑了?” 上来后,张千一观察时宇时候,看到他腰间别着一个类似光剑剑柄的东西,顿时表情一怔。 难道…… 难道这次时宇和自己的战斗,又要和生存试炼一样整活? 自己上场,不怕被雷劈死吗! 她可无法保证时宇的生命安全。 “卧槽,时宇好像带剑了。” “什么意思,这是要御剑渡雷劫吗?” 不少观众也都发现时宇随身携带了一个道具,不由得纷纷惊奇。 “不。”时宇道:“这只是雨伞,你的雷云精灵祈雨范围太大了,我可不想和于澍一样变成落汤鸡。” 张千一:???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曲解大师:??? 包括于澍在内的观众:??? “嘟嘟——”曲解大师脸色一黑,立刻吹响哨声,示意比赛开始。 别聊了别聊了,快打! 这是职业考核,不是让你们说相声来的! 哨声响起,无论是张千一还是时宇,都立刻召唤起宠兽。 张千一的召唤图阵,出现在了天空中,时宇的召唤图阵,则出现在了地面上。 雷云精灵、火精灵、风精灵的身影,以及,小食铁兽、青绵虫的身影,转瞬出现在了擂台! 轰隆!!! 出现瞬间,如同黑色雷云的雷云精灵便发动了惊雷技能,内部电光涌动! 震耳欲聋的响声,立刻传遍会场,让不少考核者捂住耳朵,内心发颤。 不过,这声音的主要威慑对象,还是擂台上站着的小食铁兽和它头顶的青绵虫! 此刻,随着“轰隆”一声,场地之上,立刻出现了雨云,雨云几乎是瞬间凝聚,雨滴落下,天空漆黑一片,雷霆响声震耳。 “嗷!”“叽!!!”看到对面竟然先发制人,使用威慑技,十一和虫虫的双重威慑也猛然爆发!! 虽然雷云精灵的能量值,还要在十一之上,但是,十一的威慑熟练度更高,且还有一个虫虫辅助! 轰!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实质化的气势震慑人心,让雨滴都扭曲起来,泯灭在了半空,此时场地上三只精灵的威慑碰撞,即使是身在场地外的考核者,也能清晰感受到……异常可怕! “砰”的一声,仿佛空气互相碰撞,整个擂台都被包裹在两股庞大的气场之中,气势碰撞间,半空电闪雷鸣,不过,碰撞一瞬后,很快,惊雷的威慑之力便被快速压制过去,张千一表情不变,也没指望雷云精灵的惊雷能战胜小食铁兽的威慑,只要能抵挡住,就已经算胜利。 她们的杀招,还在后面! 轰隆!!! 惊雷过后,顺着雷雨,一道粗壮的雷霆伴随惊雷的声音,轰然落下。 由祈雨和惊雷双重强化,这道雷系高阶技能雷电的威力达到了最大,此时,数米粗的雷柱降下,十一露出兴奋的表情,让虫虫眼睛一瞪,连忙跳开十一身上—— “雷切。”擂台边缘,举着伞的时宇道。 “嗷!!” 听到时宇的指令,十一一声咆哮,双掌开始出现强烈的蓝白色电流,同时,雷电开始弥漫全身,侵入自己的身体。 滋滋滋!!! 雷电迸射下,它的嘴巴、眼睛里,仿佛都有雷光。 下一瞬间,它全身毛发炸起,完美级超视力也一起发动,与雷掌形成奥义,看向天空中的雷电,自身仿佛化为一道雷光!! 紧接着,在这狂暴的状态下,十一深呼吸一口气,最终用力一踏。 咔嚓! 场地出现一丝裂痕。 小食铁兽的身影,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全场的观众,不约而同呼吸一紧。 这是要干什么? 片刻后,所有考核者看着天空,内心狂震,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一切只在眨眼间发生,半空中,雷云精灵释放的宛如雷柱的高阶技能雷电,此刻竟然一分为二,仿佛被最锐利的武器切开,能量溃散的静止在了半空中! 众人看到了,切开、撕开雷电的,正是全力一跃而上的小食铁兽,此时它双手的蓝白色雷电,与雷云精灵召唤的金色雷电形成鲜明对比,不少人震撼的张大嘴巴,这,这也行??? 雷电的速度那么快,这只小食铁兽,是怎么如此精准快速的切开雷电的!!!! 怪物吗! 张千一和雷云精灵,几乎是同时表情一变。 “这就是完美级雷掌的威力吗……” 众考核者看着重新坠落到焦黑场地上、战意昂扬的小食铁兽,内心震荡。 草。 之前一直是虫虫再秀,现在看到小食铁兽发起攻击,一下子给考核者们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除了完美级雷掌,还有完美级的超视力。”高台,尹传奇默默开口,不然,这只食铁兽想如此轻松捕捉到雷电的动向、能量薄弱之处,顺利切开它,也不是那么容易。 这一招,已经不能单纯算完美级雷掌了,而是由完美级雷掌、超视力组成的奥义,能让小食铁兽完美驾驭雷电刺激带来的神速的奥义之技! “学姐,这就是你们竹石武馆的雷掌吗?牛啊!!!”古都大学观众席,考古七英杰纷纷道。 网站此章内容错误,请手机下载app正确内容。 安卓用户请在百度浏览器搜索【趣微TXT】正确内容。 苹果用户请在苹果应用商城搜索【亭】正确内容。 熊猫学姐默默无言,总感觉林鸿年的食铁兽的雷掌,也没有这么流畅过…… 第一百三十五章 声名鹊起 随着一首连诗名都没有的无语话斜阳,江都沈毅声名大,几乎遍传京城这份名声,甚至传到了一些朝堂大的耳中比如说户部侍郎赵昌平赵昌平身为户部侍郎,平日里工作繁忙,虽然是榜眼出身,但是此时的赵榜眼已经没有心思舞文弄墨,更没有心思关注什么上元诗会因此,沈毅的这首诗,一直没有传到他的耳中直到江都知具张简到访户部本来一个知县,没有户部官员约见,是不太可能能进户部门的,何张公子背景太硬,家里有个做宰相的老爷子,还有个做户部侍郎的老师,于是乎就这么正大光明的进了户部,来到了户部赵侍郎的公房里此时的张县令,手提两纸包,笑眯眯的进了赵昌平的班房,他先是把纸包放下,然后毕恭毕敬的对着赵昌平作行礼“拜见老师” 赵昌平这会儿正在处理公事,听到了张简的声音之后,这才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学生,又看了看自己桌子上的纸包,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易安不是一六就回江都任职去了么?这才几天时间,怎么又回京城来了? “祖母身体不太好,弟子刚回江都没几天,女指南看,学生已经跟陈府尊还有部告了半年的假,张简的祖父,是如今中书省议事堂的几位宰的原配夫人了赵侍郎听到这番话之后,微微皱眉:“老夫“学生清晨赶回来的,见过祖母之后,她老说到这里,张县令微微叹息:“自小到大,都,老太太心里受不了” 听到老夫人没事,赵侍郎脸上的表情舒缓微笑道:“你一个七品县令,正大光明的带东西“这是江都的方张简爽朗一笑,开口道:“听陆师叔说老师爱吃这个,弟子就带了一些过来” 赵侍郎微微点头,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开口道:“自己倒茶,然后坐下来说张简连忙点头,起身给赵侍郎还有自己倒了茶之后,坐在了赵昌平对面,笑着说道:“刚回京城,就听说咱们甘泉书院在京城又出了个名人赵侍郎这会儿刚端起茶盏,闻言动作停,看向张简,问道:“什么名人?” 张简很是异:“老师不知道? 赵侍郎微微摇头,语气有些无:“年初,户部简直忙的不可开交,你也知道刘尚书年纪大了,许多事情都压在为师身上,这段时间为师几乎就是住在户部,连家都没有回过几次听到老师这么说,张简笑了笑:“刘老头这么大的年岁了,还占着户部尚书的位置不挪窝,要弟子说,哪天找人把这老头给打一顿,让他乖乖告老还乡去,把尚书的位置交给老师,户部的差事就清爽了” “少要胡说八道赵侍郎了一眼自己这个喜欢开玩笑的弟子,然后缓缓开口道:“你方才说,咱们甘泉书院又出了个名人,是怎么回事?” 张简这才把自己听来的来龙去脉与赵昌平说了一遍,然后又把那首诗念了一遍,轻声道:“老师,刚才在家里的时候,家里的兄弟说,这首诗有两个结尾,一个结尾是方才弟子念的,另一个结尾是…” “谁来叹兴亡张简缓缓说道:“不过这第二个结尾,目前只在建康城那些官子弟之中能听到,是真是假倒不好分辨,不过这位江都县令笑了笑,开口道:“不过这位沈毅沈七郎,弟子在江都的时候是见过的,他还是陆师叔的学生,当时弟子见这人老老实实的,不想诗才这样好,刚到京城,就一首诗轰动建康,甚至惊动了…” “惊动了下” “济中的学生…” 赵侍郎微微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济中,是陆安世的表字张简也跟着笑了笑,开口道:“老师得空的时候,要不要见一见这位沈七郎?” 赵侍郎沉默了一会儿,微微摇头:“户部至少还要忙一个月,这段时间为师实在是没有空闲,再说了,他既然是来建康考学的,就好生备考,这会儿见他只会让他分心” “且等院试过了之后再说吧” 赵侍郎这话说的,似乎很为沈毅着想,但是作为弟子的张简心里很清楚,假如沈毅连院试都过不了,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见到赵昌平这个“同门师伯”的说到这里,赵昌平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的张简,淡然道:“但是易安你得了闲,如果闲着没事,倒是可以去见一见这个沈毅张简微笑道:“老师高看我了,沈毅现在住在晋王府里,可不是弟子想见就能见到的” 赵侍郎再一次皱眉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桌案上堆积如山的文书,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累于案,京城里的许多事情,为师竟然已经不知道了,看来也不能天天坐在这桌案上,不然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瞧不见” “老师公事繁忙” 张简面带笑容“不过弟子倒是很闲,弟子在建康也认识不少人,老师想知道什么,弟子去给您打听” 赵侍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微微伸了个懒腰“既然易安闲着无事,那就试着磨磨,下是什么意思罢” 此时的沈毅,还在学政门门口学政门门口挤满了人,好在毕竟不是放榜,只是通知考试时间,沈毅花了一些时间之后,还是挤到了前面,看到了学政门的公告今年的院试,定在了三月初四也就是还有一个月零几天时间一般院试的时间就是在春天三月份或者四月份,这个时间还算是常规时间,很合同时这个考试,对于现在的沈毅来说也很关键过了这一次考试,他就是这个时代的秀才公了,有了一些基本的社会地位和生活技能,以后的生存压力也会好容易挤出人堆之后,沈毅扫视了一眼学政门门口拥挤的人群,竟然看到了几个熟人或者说是几个同学最显眼的,就是今年江都府试的案首陈长明了不过沈毅瞧见了他,他却没有瞧见沈毅,依旧在人群里被挤来挤去看到了几个同窗之后,沈毅二话不说,掉头就走这会儿他算是京城里的小红人了,需要“低调出行”,可不能被这几个同窗叫破身份,不然肯定会有一些麻烦好容易挤出了人堆之后,沈毅一拍旁边跟着的许复肩膀“走了小许,咱们去东市” 许复本就跟在沈毅旁边,闻言连忙跟了上来,低头问道:“公子要去东市买东西? 沈毅回头了一眼许复,白了后者一眼“不是去买东西,而是去看看,东市有什么东西咱们能卖” 许复点头,他听明白了根据自家公子的说法,这个似乎叫作… 市场调研? “沈兄!” “嗯!”

第一百三十六章 甘泉派 沉毅在建康出名的事情,并不是出自他的本意,他只是想安安静静来建康考个出身,然后闷声发大财,然后享受自己的精彩人生。 因为从没有谋算过这件事,因此沉毅依旧按照自己原定的计划,除了与许复偶尔会出门闲逛,顺便考察考察建康的风土人情之外,其他的时间沉毅都在自己的住处,温书以及翻看从江都带来的考试资料。 毕竟科考才是正途,只有经过科考,才能让沉毅在这个世界拥有身份,拥有话语权。 如果只靠诗词出名而没有功名,无非就是第二个柳七,撑死了混成大陈国的沉太白,这两个人都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只能随遇而安。 因此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沉毅踏踏实实的在王府读书,基本上没有再出门。 时间来到了洪德六年的二月。 二月初,建康的天气依然寒冷。 沉七郎躲在王府的客房里,点了炉子,借着炉子分享出来的热量,翻看一本时文策。 这本时文策,是他昨天跟许复一起在西市街一家书铺里买的,里面记录了过过往几年里建康院试录取的文章,以及过去几年里建康乡试通过的文章。 简单点说,就是“作文精选”。 不过这个时代的作文精选,尤其是这些科考成功者的考试作文,不是那么好搞,一篇篇收录不说,而且基本上都是手工抄写出来的,因此… 很贵。 不过沉大公子最近发达了,身上足有有两千两可支配资金,这些从前在他眼里贵的不敢碰的书,现在稍稍皱眉,也就能买下来了。 正当沉毅在自己的房间里用功的时候,客房外面传来了一阵说话声,沉毅放下手中的时文集,推开房门,只见晋王世子李穆,陪同着一位身穿青衣的年轻人,朝着自己房间走来。 见到这个年轻人的长相之后,沉毅微微一愣,然后便推开房门走了出去,他走到二人面前,先是对着李穆拱手行礼,口称世子,然后又对着年轻人低头行礼道:“见过县尊。” 听到沉毅这个“县尊”的称呼,站在沉毅面前的张简与世子李穆对视了一眼,都是忍不住哈哈一笑。 世子殿下看向张简,笑着说道:“沉公子不说,我差点忘了张兄身上还有个江都县令的差事,细算起来,张兄还是沉公子的座师。” 张简也面露笑容,笑着说道:“沉师弟不说,我自己差点都忘了,我还是江都的县令。” 这两个建康城里的顶级富二代,谈笑风生。 说话间,完全没有把一个江都县令放在心里。 他们两个人自然有这个资格,但是沉毅却并不敢怠慢,毕竟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曾经亲身经历过,一个“小小的”江都县令,差点就让他屈死狱中。 不过既然张简口称师弟,这个时候也不在江都,沉毅还是不能太小家子气的,他抬头看了看张简,脸上也挤出一个笑容:“张师兄不在江都抚育百姓,怎么回到建康来了?” 张简微笑道。 “我去江都,只是替某些人去江都说几句话,办几件事,如今事情办完了,想回来自然也就回来了。” 他看向沉毅,面带微笑:“沉师弟近来在做什么?为兄等了你好几天,都没见你走出晋王府大门,逼得我不得不厚着脸皮来拜见世子殿下,求世子殿下带我来见你。” 听到张简这句话,一旁的李穆有些无奈:“张兄莫要信口胡说,这种事情,哪里当得一个求字?” 张简在建康的地位并不低。 他的祖父,是中书省议事堂在职的宰相,他是妥妥的相门子弟,宰相的地位名义上自然是远不如晋王的,但是实际上的权柄,比先前赋闲在家的晋王爷,不知道高到了哪里。 因此,身为相门子弟的张简,是可以与李穆这些宗室子弟平等论交的,张简年纪又要比李穆大一些,两个人私下里相处的时候,世子李穆甚至会有一些当小弟的意味。 当然了,李穆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不可能放低姿态去当小弟,张简也不会让他去当自己的小弟,因此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停留在“互相尊重”。 沉毅微微低头道:“师兄,学政衙门已经发了布告,三月初就要院试了,眼见还有一个月时间,小弟不敢怠慢,便在王府安心温书,不过倒也不是一直没有出去。” “昨日小弟还去西市街书铺,买了一本时文集,今天翻看的时候,还从中翻到了张师兄的名字。” 听了沉毅这番话之后,张简哑然一笑。 “沉师弟也太实诚了一些。” 他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着说道:“陛下发了告示奖赏你文采卓绝,整个京城里的人都知道了,即便乡试主考与会试主考骨头硬,不给你过,那建康的学政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院试不过。” “除非他没脑子。” 说到这里,张简伸手拉着沉毅的衣袖,就要往外走:“你一个必中的秀才,还温什么书,与我出去吃酒去也!” 张简说的话,是一个很朴素的道理。 皇帝亲口夸沉毅文采卓绝,就说明皇帝很看好沉某人,在这个前提下,沉毅可以不中进士,不中举人,但是如果连秀才都中不了,那就是建康学政在怀疑皇帝瞎了眼,完全不给皇帝面子。 在这种前提下,沉毅今年院试,几乎是必中的。 至于考试湖名… 湖名不湖名,每年科场作弊的人大有人在,只是有些被发现了,有些没有被发现,身为京兆府的学政,如果连精准取中一个秀才都做不到,那这个学政就失败到了极点。 沉毅低头想了想,然后抬头看向张简,缓缓点头,脸上也挤出了一个笑容:“如此,小弟便厚颜蹭师兄这个地主一顿饭。” 建康城里的这些二代们,沉毅可接触可不接触,但是作为甘泉书院出身的学生,朝堂里的“甘泉派”,沉毅是迟早要接触的。 而张简,就是一个很典型的甘泉派。 或者说,是朝堂里的某个大家族与甘泉派结合而成的产物。 况且张简性格很不错,这种人是很值得一交的。 听到了沉毅点头,张简回头看了看李穆,笑着说道:“世子殿下,今日在西城有个文会,您要不要屈尊一趟?” 李穆微微摇头,开口笑道:“我又不是你们甘泉书院的学生,便不凑这个热闹了,给人发现我肚子里半桶水,还要丢了宗室的脸面。” “那就不强求了。” 张简拉着沉毅,对着李穆摆了摆手:“以后我都在建康,有时间请世子吃酒!” ------题外话------ 今天在老丈人家提亲,更新的晚了,现在在酒店补更新,后面两更尽量补上 第一百三十七章 醴泉楼甘泉党 甘泉派在朝堂上的分量,沉毅是见识过的。 当初范东成在江都搞事情,损伤了甘泉书院的名声,京城里的甘泉派便立刻对范侍郎施压,以范侍郎刑部侍郎的身份,尚且连夜赶回江都来替范东成擦屁股,事后更是带着范东成离开了江都避风头,足见甘泉派在朝堂上的势力之大。 更重要的是,皇帝已经开始亲政了。 现在,这位新皇帝对北齐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随着皇帝在朝堂上的影响力越来越重,那么朝堂上大臣们的“成分”也会随之转变,现在就连沉毅这种没有涉足朝堂之人,也能看出来朝堂上的鹰派将会慢慢成为朝堂新贵。 而甘泉派,虽然不是非常强硬的鹰派,但是勉强也可以称得上是鹰派。 也就是说,甘泉派在朝堂上的前景会很好。 最起码在未来几年时间,或者说在陈国吃败仗之前,甘泉派的前景都会很不错。 如果沉毅不是甘泉书院出身,倒也没必要硬来贴甘泉派的人,但是他本身就是甘泉书院的学生,将来进入朝堂,也会被别人默认为甘泉派,现在张简这个甘泉派的衙内还亲自登门,这个时候如果装清高不去,那么就是不给人家面子了。 张简拉着沉毅,在世子李穆的陪同下,一路出了晋王府大门,此时晋王府正门门口,已经有一辆马车在等着,张简回头与世子李穆挥手作别,世子殿下含笑点头,等两个人上了马车之后,才转身回了王府。 马车里车厢里,张简与沉毅面对面而坐,这位江都县令脸上的笑意收敛,他看了看自己的这个师弟,面色平静:“到了建康,给我打个招呼,怎么样也能给你找个住处,怎么想到住在晋王府去了?” 沉毅微微低头,脸上带着礼貌的笑意:“书院来京城考试的每年都有不少,要是都来麻烦师兄,师兄恐怕烦也烦死了。” “你跟他们如何能一样?” 张简看着沉毅,轻声道:“陆师叔已经跟我说了,他已经收了你做学生,既然是陆师叔的学生,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与亲师兄弟没区别。” 说到这里,张县尊顿了顿,然后微微摇头道:“不管是做官还是做学问,与宗室交往过密,都不是什么好事情,尤其是晋王府。” “你看我今天,与那位晋王世子很熟的模样,实际上平日里我们并没有什么交集。” 宗室结交大臣是忌讳,尤其是晋王这种宗室,已经没有即位可能的宗室,最是没有结交价值的宗室。 不仅没有飞黄腾达的可能,如果交往过密,甚至还会被皇帝忌惮,影响仕途。 虽然沉毅与这位甘泉书院的师兄并不是很熟悉,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张简这番话是实打实的金玉良言,完全是出自一片好心。 沉毅微微低眉,有些无奈的说道:“家父在晋王府做事,去年就说让我来晋王府看看,当时也没有考虑这么多,不过…” 沉毅抬头看了一眼张简,开口道:“不过师兄,上一次宫里来人,特意要到晋王府里找我,非要在晋王府宣旨,背后应当是有深意的…” “如果陛下是想把晋王府拉到陛下那里,那么小弟在不在晋王府,其实并没有多大关系。” 上一次高明,与沉毅说的更明白,无非就是要借着那首诗,把晋王府逼到与皇帝一个阵营,从而壮大那位年轻皇帝的力量,能够顺利在朝堂上推行自己的意志。 要是按照这个逻辑的话,沉毅与晋王府有纠缠,非但不是什么坏事,甚至有可能会变成好事。 听到了沉毅的话,张简低头想了想,然后若有所思:“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 他看向沉毅,突然笑了笑:“师弟一首诗,就名动京城,甚至惊动了陛下,如果再写一首类似的诗,再得一次陛下嘉奖,说不定乡试也稳当了。” 如果写这种略带“愤青”的诗讨喜,其实沉毅也不是不能写。 比如说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建康作燕州? 不过再写一首这种诗出来,就有逢迎的味道了。 沉毅微微摇头:“科考乃是大事,要正大光明,不然以后给人捉到话柄,要被人说一辈子的。” “这是正理。” 张简看向沉毅的目光,愈发欣赏。 “沉师弟眼界见识,着实不差,竟有些像是建康城里那些将相子弟了。”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马车停了下来,张简掀开车帘看了看,然后跳下了马车。 沉毅也跟着下了马车,一座二层小楼,出现在二人面前。 这座小楼门口,还挂着一块牌匾。 醴泉楼。 沉毅抬头,看着这块牌匾,若有所思。 一旁的张简,拍了拍他的肩膀,呵呵一笑:“醴泉者,甘泉也。” 说完这句话,这位张县令背负双手,迈步走进了这座醴泉楼。 沉毅听到这句话之后,恍然大悟。 这座小楼,应当是甘泉书院的产业,或者是甘泉派聚会的地方。 相当于后世的…清华俱乐部? 不过这种俱乐部,应该是有门槛的。 张简是进士,张简能出现在这里,那就说明这座醴泉楼里,应当是有不少甘泉书院进士的,虽然不太可能以进士做最低门槛,但是估计不中举人,很难踏进这座醴泉楼的门槛。 而现在,有张简带着,沉毅也有资格踏进去了。 想到这里,沉毅一边跟上张简的脚步,一边在心里有些震惊。 甘泉书院出身的这些士人,已经不能简单用甘泉派这三个字来形容了,甚至已经形成了“甘泉党”了! 从学派变成学党! 这种“甘泉党”的出现,目前还只是一个雏形,并没有发展成另一个世界东林党那种模样,甚至到现在为止,甘泉书院出身的官员,也不会觉得自己是在结党,只会觉得自己是“同学”之间,相帮相助。 站在醴泉楼面前,沉毅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这个世界,毕竟与大明还是不一样的。 大明是完整的国家,而陈国只有半座天下。 陈国的朝廷里,如果能出现一个整合文官的势力,未必会是什么坏事。 况且现在的沉毅尚且弱小,能借势自然要借势。 将来大家要是处不来了,一拍两散就是。 想到这里,沉毅跟在张简身后,迈步走进了醴泉楼。 反正已经抱上了陆夫子的大腿,一时半会也不可能从甘泉书院脱身,既然摆脱不了,那就干脆先融入其中。 醴泉楼门口,有两个小厮看门,见到了张简之后,两个人微微低头,毕恭毕敬:“张公子。” 张简停下脚步,回头指了指沉毅,面色平静。 “认清了,以后这就是你们家沉毅沉公子。” 两个小厮抬头,看了沉毅一眼,然后又低着头,毕恭毕敬。 “是,沉公子。” 第一百三十八章 别样的图书馆 这座醴泉楼,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一楼摆了十几张桌子,有几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在桌子两边对坐饮茶,有时候还会拿出棋盘对弈两局。 而二楼除了桌子之外,还摆了七八个书架,书架上密密麻麻摆满了书。 张简与一楼的几个中年人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带着沉毅,一路上了二楼,在二楼一张桌子旁边坐下,这位江都县令看向沉毅。 “以后这里你可以常来,这二楼的书很多都是珍贵的孤本,有些外面寻不到的书,也可以在这里找到。” 沉毅看了一眼这些书架,七八个书架,每个书架上都有数百本书,也就是说这里少说有三千本书。 三千本书,在后世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是在这个时代,可能已经是一个世族藏书的极限了。 就在沉毅观望的时候,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迈步走上二楼,这个中年人看了一眼张简,然后与张简打了声招呼,便迈步朝着书架走去。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本书,放在了书架上,又在书架里翻找了一会儿,拿了一本书离开。 见沉毅的目光看着书架,张简微笑道:“师弟应当知道,几十年前甘泉书院出身的士人,很多家境并不是很好,这些人中举人乃至于中进士之后,补不到缺,留在这建康城里,短时间也不会有什么钱,要赁屋而住,更没有闲钱去买书。” 书籍在这个时代,意味着宝贵的知识资源。 而在印刷术并不发达的现在,知识资源非常宝贵。 用人话来说,就是书很贵。 贵到一般人家,根本供养不起一个读书人,贵到穷苦人家的孩子,哪怕读书天分很高,也绝没有闲钱买书,有些寒门子弟为了看书,甚至会专门去书铺给书铺录书,一本书抄录下来,也就差不多全部记在心里了。 张简顿了顿,开口道:“于是五十多年前,咱们书院的前辈文白先生,便在建康立了这座醴泉楼,并且把自己的千余本藏书放在了这里,供书院的后生借阅,文白先生当时立下了规矩,从醴泉楼带一本书走,就必要先带一本书进来。” 说到这里,张简面带笑容:“在文白先生的引领下,甘泉书院的后进人才辈出,醴泉楼也日渐壮大,如今这座醴泉楼里,已经有五千余本藏书,都是这些年书院的先辈同窗们,一点一点攒起来的。” 听到这里,沉毅已经听明白了。 这座醴泉楼,本质上就是一个只对甘泉书院学生开放的内部图书馆。 之所以只对内部开放,也很好理解。 因为这个时代的百姓素质并不高,而且书很贵。 有时候一本畅销书,可以卖到五两银子乃至于十两银子! 试想一下,如果后世某个图书馆里,可以借出单本售价一万块钱左右的书,而且没有身份证可以登记,这个图书馆,便无论如何不可能会对公众开放了。 而这座醴泉楼,就是这个情况。 如果是一些孤本,价格甚至会到达千两这个档次! 只对一部分书院学生开放,还是很明智的。 沉毅微微点头,轻声感叹道:“书院的前辈们确实了不起,这么多本书,已经是一笔庞大的财富了。” “醴泉楼最早只是借书看书的地方,后来甘泉七子之后,这里就渐渐有了一些别的用处。” 张简微笑道:“京城里书院出身的官员以及进士还有举人越来越多,平日里大家见面,一般就会约在这里,一起喝喝茶,下下棋,也好联络联络同窗之谊。” 果然,已经变成甘泉俱乐部了。 这个结果并不出乎意料之外,毕竟随着同样出身的一帮人混得越来越好,心里所追求的东西就会慢慢变味,醴泉楼自然也会跟着慢慢变味。 沉毅没有多说什么,现在的他,也没有资格对这座醴泉楼多说什么,他只是默默的看着张简,问道:“张师兄不是说今天带小弟去参加一个文会么?” “哪有什么文会。” 张简哑然一笑:“今天过来,就是带你来醴泉楼看一看,至于文会,是骗那位晋王世子的。” 他伸手指了指二楼里的这些书,笑着说道:“这里面有不少好书,我已经打了招呼,你可以随意借阅,有不少书对你的科场之路大有裨益。” 张县令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今年院试,应该不必担心了,至于乡试…” “今年乡试的主考官,有两个人选。” 张简缓缓说道:“第一个,是礼部郎中于正,第二个人选,是前科状元郎曹谦。” “不过目前还没有定下来。” 张简笑了笑,继续说道:“乡试秋天才会办,到现在还有大半年时间,反正你也闲着无事,可以把这两个人写过东西,统统翻找出来看一看。” 张简知道建康乡试主考官人选,并不奇怪。 因为他祖父是宰相。 而且他也有动机去问这件事,毕竟他现在算是书院派的一员,自然也要想着壮大甘泉书院。 能够提前知道主考官人选,对于书院来说当然是一大帮助。 沉毅先是低头道谢,然后抬头看着张简,心里有些狐疑。 因为这位张师兄,对他好的有些太过分了。 他们两个人虽然名义上是师兄弟,但是实际上并不是“亲”师兄弟,况且两个人的身份天差地别,能够见个面说个话就已经很不错了,而张简现在这个模样,分明是不遗余力的“提携”。 看到沉毅这个表情,张简似乎看清楚了沉毅心中所想,他对着沉毅微微一笑。 “沉师弟,你那首诗写得很好,已经入天子法眼了,而且对于朝局大有推动,如果你能科考顺畅,将来顺利进入官场,仕途一定会畅通无阻。” “这对于书院,也是一件好事情。” 他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缓缓说道:“我师说了,今年乡试你要是中了举人,就让我带你去见一见他。” 张简的老师……户部侍郎赵昌平! 妥妥的朝堂大老,非常有希望成为下一届宰相的存在! 听到这里,沉毅也听出了张简话里的意思。 似乎是因为自己那首诗,实在是太应景了… 不仅引起了皇帝的注意,还引起了建康城里这些甘泉派的注意。 沉七郎低头想了想,然后抬头看向张简,低眉道:“今年如果侥幸中举,一定随师兄去拜见赵师伯。” 有梯子摆在面前,沉毅没有道理不去爬。 他比谁都需要这个梯子,因为他想要爬的又快又高。 爬的快,才有机会早点比肩范侍郎,然后… 早点把范东成弄死。 第一百三十九章 你报案抓我啊! 张简把沉毅带到了醴泉楼之后,陪着沉毅坐了一会儿,就起身离开了,并没有真的带着沉毅去参加什么文会。 一方面可能是因为这位江都县令不太喜欢读书人之间那些附庸风雅的诗会文会,另一方面可能是带着个童生去有些丢面子。 沉毅也乐得如此。 他可以与张简进行“交际”,但是懒得去应付别的可能没有什么价值的人。 不过不得不承认的是,醴泉楼的藏书,虽然算不上丰富,但是大部分藏书都很稀有,而且都很有用。 沉毅在醴泉楼里挑来选去,最后挑了两本书借了出去,醴泉楼有一个五十来岁的小老头,负责看管图书,他帮着沉毅“登记”了之后,告诉沉毅,下一次来还书的时候,需要带一本书填入醴泉楼的书架,才有在醴泉楼借书的资格。 可能是看在张简的面子上,小老头并没有难为沉毅,还是让沉毅把手里的两本书带走了。 于是乎,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沉毅除了晋王府还有许复的小院子之外,在建康城里有了第三个去处,那就是醴泉楼。 虽然醴泉楼存在的主要功能已经变成了“交际”,但是目前沉毅去醴泉楼的目的还是很单纯的。 那就是为了看书,单纯的丰富自己的业务能力。 就这样,时间在三点一线的生活中慢慢过去,一转眼时间就到了洪德六年的二月底。 也就是说,距离院试没剩几天时间了。 对于儿子的考试,沉章很上心,他提前好几天去庙里给沉毅求了个签,然后又花钱请了一道大师开过光的护身符回来,别在了沉毅腰上。 可能这就是父亲吧。 真正对考试有用的吃食,考篮他是一点都没有准备,专门搞了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好在沉毅已经考过了两次科考,有些相对丰富的考试经验,考篮以及吃食这些东西,他自己也可以准备妥当。 终于,时间进了三月。 天气也慢慢变得暖和了一些。 在距离考试只剩下三天的时候,沉毅终于放下了手中看了好几天的“状元集”,离开了王府的客房。 此时的他,已经在晋王府住了一个多月时间,对于晋王府不能说了如指掌,最起码也是熟门熟路了,沉七郎很快在王府里找到了正在忙活的老爹沉章。 “爹,我要出门一趟,这几天就不回王府来了。” 沉章本来正在指挥下人们搬东西,听到了沉毅这句话之后,立刻回头看了看沉毅:“眼瞅着就要院试了,你要去哪里?” “正是因为要考试了,所以才要出去散散心。” 沉毅笑着说道:“爹您放心,儿子心里有数的,不会耽误了考试。” 因为沉毅科考顺利,再加上得了皇帝的嘉奖,这会儿沉章对自己的这个儿子几乎可以说是言听计从,简单问了两句之后,嘱咐了沉毅几句注意安全,就放沉毅离开了。 沉七郎离开了晋王府,一路来到了建康城里东市街。 建康城里,有两个比较大的市场,分别是东西二市,两个大市场卖各种各样的东西,种类繁多。 而在东市街有一条专门开饭馆的小吃街,这条小吃街里,最近新开了一个铺面,办得非常热闹。 铺面里卖的吃食,也都是最近建康城里比较流行的,有秦淮河畔出名的江都煎饼,还有最近卖的很好的串串香。 是的没错,沉毅买下了一个铺子。 这个铺子一共花了沉毅一千多两银子才艰难买下来,买下来之后,简单拾掇了一番,许复以及丁满两个人,就在这个店里原地开业了。 到现在,这家新店已经开张十来天了,因为用上了不少现代的营销手段,再加上许记串串香的名号在秦淮河畔还算响亮,这会儿铺面的生意还算不错,让许复还有丁满两个小家伙,忙的不可开交。 沉毅之所以买下这个铺面,并不是铁了心要在建康城里把小吃生意做到底,而是因为他想要试试水。 试水的方向有两个。 第一个是炒作地价。 如果能把东市街这个小吃街,变成建康城里有名的小吃街,那么这条街上铺面的租金以及铺子的价格就会暴涨,到时候无论沉毅是转手还是租出去,都会有一笔不菲的收入。 至于第二个尝试就更简单了。 沉毅想把这个铺子做火了,然后把这个“招牌”卖出去。 这个时代没有侵权的概念,因此现在建康城里已经有了不少家“许记串串香”,虽然老板大多数不姓许,但是生意也基本上都做了起来。 沉毅的打算是,把东市街这个招牌做起来,然后做大了之后转手卖了,又能小赚一笔。 当然了,之所以做这种尝试,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没钱。 如果沉毅有钱,他可以把这一条街的沿街铺面统统买下来,到时候自己包装一下,再雇几个人各种开店,很快就可以把生意带起来,然后转手一卖,挣个盆满钵满。 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能心急。 十两银子的钱就做十两银子的事情,一千两银子就去做一千两银子的事情。 这家新店开业之后,沉毅这个幕后老板就来过一次,这还是第二次来到东市街,他刚刚走进东市街里,就看到自家铺面门口,熙熙攘攘围了许多人。 沉毅连忙走过去看了一眼,只见铺子的生意已经停了,两个大汉手掐着腰站在铺子门口,粗着嗓子对店铺里的许复叫嚷道:“听明白了没有,我家小姐要吃你们家的吃食,快给老子每样弄一份,不然拆了你这破店!” 这个汉子一说话,围观的人群中就传来一阵骂声。 因为这个汉子说的是明显的北方方言,几乎立刻就可以听出是北齐的胡人。 此时,店铺门口,还有两三个躺在地上,有两个人还捂着肚子,不住哀嚎叫疼。 此时,事情已经基本上分明了。 多半是这几个齐人太横,不愿意排队,还把排队的人给打了,事情才闹到现在这个模样。 铺面里的许复,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暴力事件,他看了看眼前的大汉,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客人们,咬了咬牙之后,正要开口,就听到一旁沉七郎有些气愤的声音传来。 “光天化日,你们这些北人就敢在建康城里打人!” 那个北齐汉子立刻回头,上下打量了一眼有些偏瘦的沉毅,然后鼻孔朝天,用不屑的语气冷笑道:“打人怎么了?” 他面露倨傲之色。 “有本事你上报建康府,把老子抓了,老子倒是要看看你们这些南人,敢不敢动老子一根汗毛!” 第一百四十章 铺面打砸事件! 齐人向来骄横。 这种骄横,是体现在国与国之间的。 六十年前世宗南渡之后,为了守住半壁江山,一方面固守淮河,另一方面向北齐求和,当时的世宗皇帝,姿态放的很低。 后来过了一二十年之后,逃到建康的南陈逐渐恢复了一些元气,对北齐的态度也就强硬了一些,甚至于北齐有过战事,但是基本上都是以失败告终。 到了三十年前的宪宗皇帝,也就是当今小皇帝祖父的时候,这个情况才有一些改观,宪宗皇帝励精图治,操练兵马,最终在江淮之间大破北齐,打了个大大的胜仗。 很可惜,宪宗皇帝即位十年,三十五岁便撒手人寰,英年早逝,传位给了先帝。 关于宪宗皇帝之死,到现在还是一个未解之谜,有人说宪宗皇帝乃是服方士外丹而死,而更多的人则是说宪宗皇帝是被北齐的间谍暗中害死的。 至今建康城里的茶楼酒馆里,老百姓们吃茶喝酒的时候提起宪宗皇帝,都会忍不住扼腕叹息,说上一句宪宗皇帝如果在,大陈当如何如何。 正是因为宪宗皇帝赢过北齐,先帝才会斗志昂扬的与北齐作战,结果在两淮之间两次惨败,将大陈积攒了十几年的家底打了个干干净净,从此意志消沉,一蹶不振。 总体来说,这六十年时间里,南陈与北齐的作战,是输多赢少,甚至可以说是只赢了一场,再加上陈国是被北齐从燕都赶到江南的,齐人面对陈国人的时候,少不了用鼻孔看人。 尤其是那些齐国的官方人物。 只要是在齐国有个官身的,到了陈国,哪怕是到了陈国国都,都会骄纵异常,他们笃定了陈国朝廷不敢再启刀兵,因此也就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看到这个北齐大汉有恃无恐,沉毅忍不住心中火起。 他直接迈步走到了自家的铺面里,抬头看向这个齐人,咬牙切齿:“这是我的铺面,从今日起,本店不与任何一个齐人做生意!” 老实说,如果不是这个汉子身材高大,又是军官模样,而沉毅又偏瘦弱,这个时候沉某人已经A上去了。 但是形势比人强,这个时候一时冲动上去只会挨打,偏偏建康城里的巡检司官兵以及建康府官兵,对于齐人闹事的事情,为了逃避责任,大多数都会视而不见,或者是干脆交到礼部处理。 因此,在官方层面上,沉毅也拿这几个齐人军官没有任何办法。 他只能不卖给这些齐人东西。 听了沉毅这番还算硬气的话,一旁围观的陈国人都忍不住拍手叫好。 而这个齐人大汉则大踏步来到了沉毅面前,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沉毅,恶狠狠的说道:“我家小姐要吃,你敢不卖,你这个店是不是不想开下去了?” 他语气肆无忌惮:“信不信立刻让兄弟们砸了你这个破店?” “有本事你便砸。” 沉毅面无表情,冷声道:“砸了我的铺面,我便立刻到建康府举发,你们这些齐人,在我大陈国都还敢这样放肆,我便不信,我大陈的王法治不了你们!” 实际上的确是治不了的。 从沉毅到建康之后,就听说了不少齐人闹事的事情,但是无一例外,朝廷的处理态度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平日里凶神恶煞的建康府官差,面对这些齐人的时候,都失了平日里的锐气,变得乖巧懂事了起来。 “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这个大汉撸了撸袖子,目光里露出兴奋之色,他挥了挥手,开口道:“兄弟们,把这个小店给老子砸了,然后咱们跟这个瘦猴,一起去他们陈国的建康府打官司去!” 听到大汉这句话,他身边几个齐人,都跟着哈哈大笑,然后摩拳擦掌,朝着沉毅的店面走去,拿起店里的碗快,就是一顿打砸。 这个铺面虽然是沉毅的,但是店面却是许复跟丁满两个人开起来的,看到有人砸自家东西,两个小家伙顿时急了,立刻就要冲上去阻止,被沉毅一把拦住。 沉毅强忍怒气,对着他们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让他们砸。” 几个汉子显然是闹事的高手,没过多久,这个小店里能砸的东西,基本上被他们砸了个干干净净,地上全是碗碟的碎片,一片狼藉。 砸完之后,这个大汉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走到了沉毅面前,笑嘻嘻的说道:“瘦猴,我把你的店面砸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走,咱们现在就去你们的京兆府,哦不对,应该是你们的建康府,看看你们建康府的老爷,会不会替你这个瘦猴主持公道。” 沉毅现在才十五六岁,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身材难免有些瘦弱,要等到身子骨长齐,才会慢慢长肉。 这个年代不比后世那个以瘦为美的时代,男性更看重的是“壮实”,因此沉毅这种身材,自然会被这些齐人取笑。 沉七郎站在原地,气的咬牙切齿,他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汉子,又看了看店面门口围得满满当当的观众。 在这里围观的,九成九都是陈国人。 那么多陈国人,只要肯上来帮忙,一人拉一下,这些齐人早就没法嚣张了,但是一直到沉毅的店面被砸完,这些陈国人都没有一个人上来。 这与卑劣性无关。 归根结底,这六十年下来,陈国的嵴梁已经被打断了,而且官府对于纠纷的处理方式,让陈国百姓太寒心,以至于碰到这种事情,才没有人敢上来过问。 况且沉毅这个事主也没有上前阻止。 沉毅抬头看向这个汉子,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缓缓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大汉与身边的兄弟们对视了一眼,哈哈大笑:“瘦猴,听清楚了,老子姓严名东雷,是大齐七品校尉,你要去建康府参观,老子现在就可以陪你去!” 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建康城巡检司的官差,终于堪堪赶到,一个着甲佩刀的巡检司官员,越过众人,来到了沉毅的店面里,他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店面,又看了看对峙的双方,皱眉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名叫严东雷的齐人校尉双手抱胸,懒洋洋的说道:“我家公主看上了这里的吃食,让我过来买一些,谁知道这瘦猴说不卖给我们大齐人,我便一时气愤,把他的店面给砸了。” 他笑嘻嘻的看向这个巡检,问道:“这位差官,不知道这样是个什么罪过?” 这个巡检微微皱眉,然后开口道:“无论怎么说,打砸东西总是不对的。” 他看向严东雷,沉声道:“你赔些钱罢。” “我没有钱。” 北齐的严校尉耸了耸肩,很是无赖的说道:“我们在建康住了好几个月了,你们南朝的朝廷对我们不闻不问,几个月下来,哪里还能有钱开销,这样罢。” 他看向这个巡检,开口道:“我们是齐人,按理说应该由你们南朝的礼部负责。” 严东雷看了看沉毅的这个铺面,然后懒洋洋的说道:“这个铺子不大,也赔不了多少钱,你们去礼部找礼部官员索赔罢。” 这个巡检满脸尴尬。 他看了看严东雷,又看了看一旁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沉毅,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调解好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公主的手段 如今这个局面,的确有些不太好收场。 因为这个北齐的军官,并不是普通的齐人,而是护送着北齐公主来到陈国的校尉,这种事情事涉两国外交,一不小心就会升级成外交矛盾。 而对于陈国来说,在外事当面最重要的就是与北齐的关系。 这种事情,像巡检司这种底层的衙门,自然是不敢过问的。 这个巡检司的官员,不过是个不入品的小官,面对这种情况,他许久没有说出话来,沉默了片刻之后,还是扭头看向沈毅,神色有些尴尬:“这位公子,这些人是北齐公主的护卫,我们巡检司的确不好处理,恐怕建康府的人也不太好处理,只能上报礼部,但是我们巡检司不太好跟礼部沟通,公子今天要么自认倒霉,要么便自己去礼部与礼部官员分说。” 他长叹了一口气,对着沈毅开口道:“不过要我说,就算告到礼部,礼部的官员也未必会过问,这件事要不然就这么算了。” 另一边的北齐校尉严东雷,两手抱在胸前,静静的看着沈毅与这个巡检司的官员,等这个巡检司的官员说完话之后,他才笑嘻嘻的走到沈毅面前,开口道:“听到了没有,你们南朝的官,让你自认倒霉。” “不要说我们砸了你的铺面。” 严校尉斜眼看着沈毅,语气不屑:“我们就是当着这些建康巡检的面把你打一顿,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听到严东雷这句话,这个建康的巡检头目气的咬牙切齿,他猛地回头看向严东雷,闷声道:“这里是建康的地盘,你们不要太过分!” “过分了又如何?” 严东雷伸出双手,冷笑道:“有本事你把老子给锁了?” 这个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沈毅,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认真看了几眼这些北齐的军官,突然眉头舒展,开口道:“你方才说你是替你们家公主买吃食,北齐的公主住在建康,想来…” 沈七郎微微低眉道:“想来就是去年北齐皇帝死皮赖脸送到建康来嫁给我大陈陛下,却被陛下搁置在礼部会馆不闻不问的北齐公主?” 北齐送公主到建康来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这会儿建康城里的老百姓基本上都是知道的,甚至于来到建康一个多月的沈毅,也清楚的知道了这件事的经过,他抬头看向严东雷,淡淡的说道:“算一算时间,这都几个月时间过去了,你们北齐的公主竟然还赖在建康不走。” 他瞥了一眼严东雷,面无表情:“齐人的公主,滞留在建康半年时间,真是一点体统与脸面都不要了,究竟是你们赖着不走,还是北齐皇室,已经不记得有这么一位公主了?” 他看向严东雷,讥笑道:“如果北齐忘了还有这么一位公主在建康,那么是不是也把你们这些看门狗忘在建康了?” 大陈朝廷这半年时间,对齐公主采取了冷处理,以至于这位北齐公主到达建康已经过去了大半年时间,不止没有见过大陈的皇帝,没有迈进大陈的宫门,甚至没有见过大陈礼部的高级官员。 齐公主在建康见不到皇帝,北齐朝廷也没有下旨让他们回去,因此从这位齐公主,到护送她到建康的这些护卫,统统都被困在了建康城, 进不得,退不得。 这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也是严东雷这些护卫心里的痛处。 因为他们之中有些人已经成婚,本来以为来建康,只是出个差,现在已经变成常驻建康了。 尤其是“看门狗”三个字,更让严东雷勃然大怒。 他怒吼一声,直接撸袖子扑向沈毅,怒吼道:“好个尖牙利齿的小儿,今日不让你尝尝厉害,你就 不知道我们大齐男儿的雄威!” 说着,他就要带着几个齐人围扑上来。 沈毅不退不避,沉声道:“我是大陈江都府进京赶考的考生,一个月前刚受了陛下嘉奖的圣旨。” 他抬头看向严东雷,低喝道:“你确定你要打我!?” 严东雷停下脚步,有些狐疑的看着沈毅,然后冷笑道:“打了你又如何,你们陈国朝廷上下,都胆小如鼠,老子不信你们陈国的皇帝会为了你,向我大齐开战!” “为了我向齐国开战,自然是不可能。” 沈毅面无表情:“但是拿了你们这些在建康胡作非为的齐人,却没有什么问题。” 沈毅是考生,也就是说最次也是童生,童生与普通人的身份已经不太一样了。 更重要的是,沈毅得过皇帝的嘉奖,也就是说皇帝是知道他的,如果沈毅在院试前夕挨了打,还是挨了齐人的打,那么皇帝的脸面多多少少就会有些过不去。 严东雷已经抬起来的拳头停了下来,他微微皱着眉头,有些吃不准面前这个少年人了。 见他停止了动作,沈毅心里就有底了。 沈某人直接迈步上前,走到严东雷面前,微微昂头:“你们齐人不是以胆大自居么,来,本公子就站在这里给你打!” 这个时候,沈毅已经自报了身份。 既然自报了身份,那么挨打反而可能会是一件好事情,毕竟那位深宫里的小皇帝,正看北齐不爽呢,如果这会儿沈毅被齐公主的护卫打了一顿,那么小皇帝就有可以发火的由头和借口了。 连严东雷站在原地,脚步迟疑不肯动作,沈毅又冷笑道:“今天你不打我,你就是我孙子!” 严东雷再也忍耐不住,嗷嗷叫了一声,挥着拳头就要冲上来,正在这个时候,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从一旁传来。 “住手!” 也是北齐口音。 北齐校尉严东雷听到了这个声音之后,已经挥起的拳头硬生生收了回去,然后他与几个北齐汉子,规规矩矩的跑到了铺面门口,齐刷刷半跪了下来。 “见过公主!” 这几个齐人一声喊,众人的目光立刻放在了那个女声身上,只见一个身穿淡紫色裙子的女子,在一个小丫鬟的陪同下,越过众人,来到了沈毅的铺面里。 这个年轻女子身材曼妙,但是脸上挂着两层白纱,只能朦胧的看见模样,并不能看的十分真切。 但是仅凭着这朦胧的模样,就已经胜过世间不知道多少女子。uu看书.uukanshu. 这个年轻女子先是左右看了看店里被打砸的情况,微微皱眉之后,吩咐身边的丫鬟掏出几片金叶子,放在了铺面唯一幸存的一张桌案上。 这个年轻女子抬头看了一眼沈毅,然后微微低头,语气轻柔:“今日有些馋了,因此让下人们出来买点吃食尝鲜,谁知道他们一时冲动办了坏事,这些钱就当补偿给公子了。” 沈毅这会儿,正上下打量着这个年轻女子。 他两只手拢在袖子里,开口问道:“北齐的公主?” 年轻女子微微摇头,又点了点头,叹息道:“算是罢。” “可惜。” 沈毅淡然道:“你刚才不拦住他们,说不定我的前途就有了。” 说完这句话,不等这位齐公主反应,沈毅看了看跪在门口的严东雷,又看向这个女子,眯了眯眼睛:“这里刚出事没多久,公主就到了,想必公主本就在附近。” “那么…” 沈毅指了指自己被砸的一片狼 藉的铺面,缓缓说道:“派他们在城里闹事,恐怕是出自公主授意罢?”最近弹窗厉害,可点击下载,避免弹窗 第一百四十二章 时移世易 今天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露着怪异的味道。 因为这些齐人,骄横到了没有道理的地步。 按理说,这些齐人,尤其是齐人军官,如果不愿意插队买东西,正常情况下应该是他们蛮横一点,插个队,然后其他排队的人敢怒不敢言,等这些齐人买了东西走人之后,被插队的人往地上吐几口唾沫,骂几声娘,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但是沈毅到现场的时候,这些齐人已经与排队的人起了冲突,并且打伤了几个人。 而当沈毅出面阻止,并且亮明自己店主的身份之后,沈毅可以明显看出严东雷几人目光里的兴奋之色。 当时沈毅就怀疑,这几个人可能是故意找茬生事,故意在建康城里找麻烦。 只是当时局势太复杂,沈毅一时半会也不能确认。 直到这位北齐的公主殿下出来“平事”的时候,沈毅才确认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严东雷在建康城里闹事打人,多半就是这位北齐的公主指使的。 至于她的目的,也并不难猜。 最直接的目的就是发泄自己在建康被晾了几个月的愤怒,而更重要的目的是通过在建康城里闹事,从而让陈国朝廷头疼,进而把她“驱逐”出建康,从而将她送回北齐去。 这个推断合情合理。 这个时代女子嫁人的年龄都不大,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耽搁,继续留在建康不仅当不了南陈的皇后,妃子,甚至可能连嫁人都嫁不出去,这位本就是被迫“远嫁”的齐人公主,自然要想方设法把自己弄回北齐去。 不过在两个国家的利益面前,一位公主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了,她没有任何渠道来表达自己的诉求,给北齐写信不行,想要见陈国的天子也做不到。 因此,闹事就成了最廉价的手段。 只不过当这位北齐公主发现闹事闹到了沈毅头上之后,觉得事情很有可能会闹大,闹到她没有办法收拾的地步,于是才出面平息这件事情。 听到了沈毅这句问话之后,这位齐人公主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良久之后,她抬头看向沈毅,缓缓说道:“刚才听公子说,你一个月前被皇帝嘉奖,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你应该就是沈毅沈公子罢?” 沈毅有些诧异。 诧异这位北齐公主,既然知道自己的名字,不过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的。 沈七郎对着公主微微低头,拱手道:“江都沈毅。” 这位齐公主对着沈毅笑了笑,开口道:“我看过你的诗,秦淮无语话斜阳。” “写得很好。” 她声音轻柔:“细细品读这几句诗,有些像是四五十岁中年人愤世之语,不想今日见到公子,竟然是个…嗯…” 她认真看了看沈毅,继续说道:“竟然是个聪慧的少年人。” 听到齐公主这句话,沈毅微微一个愣神,缓缓说道:“事有凑巧罢,或许这首诗,在的确是个某个地方的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所写,只是在秦淮河上被我意外听来,意外念出。” “公子谦虚了。” 齐公主对着沈毅微微一笑, 轻声道:“沈公子,今日这件事既然是个误会,那么咱们就化干戈为玉帛可好?” “不好。” 沈毅看了一眼严东雷几人,面色平静:“要不然公主还是让你这几个手下把我打一顿罢,不然今天这顿气我咽不下去,晚上回去会睡不着觉。” “公子这话倒是奇了。” 这齐国女子虽然带着北齐的口音,语调并不是如何轻声细 语,但是此时语气轻柔,倒有了几分江南女子的温婉:“这世上,哪有人非要挨打不可的?” “挨了打,我才好去礼部告状啊。” 沈毅低眉道:“公主应当也知道,命途坎坷是诗人莫大之福,说不定沈某到时候就再写出一首诗来,再一次名动建康,再一次惊动陛下,挨着一顿打,说不定下半辈子的仕途就有了。” 沈毅这番话,一半是真的。 因为他想抄几首热血的诗并不难。 比如说岳王爷的满江红抄上几句,来一句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立刻就能让人热血沸腾,再一次名动长安。 但是靠两首诗拿到仕途,纯粹就是在胡扯了。 这位北齐的公主低头想了想,然后看向沈毅,微微摇头道:“公子你还是年纪太小,心思难免有些天真,不要说你挨了一顿打,就是你现在被严校尉他们打死在这里,也不足以让陈国对我们大齐做什么,我大齐将士正陈兵两淮,随时等候你们南朝北上。” 沈毅微笑道:“陛下自然不会因为我北进,可是你们北齐的皇帝,多半也不会因为公主南下,即便公主死在建康。” 这位戴着白纱的齐国公主,终于有些生气了。 她看着沈毅,冷声道:“今日打死了你,沈公子莫不是以为陈国皇帝会因为你一介书生,来杀我这个大齐的公主?” 沈毅呵呵一笑。 “自然不会,所以公主不妨让那个什么严校尉,来将我打死试一试。” 齐公主狠狠咬牙,低声道:“严校尉!” 严东雷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大踏步来到公主面前,恭敬低头:“殿下。” 沈毅面色平静,静静的站在这位齐公主对面。 他吃定了她想要惹事,但是不敢惹大事。 因为她想回到北齐,而不是想被一直扣在建康。 齐公主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给沈公子赔不是。” 严东雷瞪大了眼睛,满脸诧异。 不过自家公主既然开了口,严校尉还是强忍怒气,对着沈毅躬身抱拳,涨红了脸:“沈公子,对不住了…” 沈毅淡淡的瞥了一眼严东雷。 “你们走罢。” 这些齐人的态度,包括这位齐公主的态度在内,都让沈毅很不爽。 严东雷只是表面上骄横,而这位齐公主,非但没有歉意,反而在话里行间,还带着那种不可遮掩的傲气。 这就是齐人的通病,uu看书 .uukanshu. 鼻孔朝天。 因此沈毅并不打算接受严东雷的道歉。 他挥了挥手,就要逐客。 齐公主又看了看沈毅,她犹豫了一下,问道:“我不明白,沈公子为什么生气。” 她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店面,继续说道:“虽然严校尉他们错手砸坏了你的店,但是该赔的我会赔,沈公子你本人,也没有收到任何损伤。” 她看向沈毅的面庞,问道:“为何沈公子似乎怒气未减?” “因为我很讨厌你们这种鼻孔朝天,连道歉都不肯低头的模样。” 沈毅看着她,面色平静:“你赔我钱的模样,都像是一种施舍。” “好在公主今年还年轻。” 齐公主微微皱眉,没有听明白沈毅这句话里的意思。 沈毅也没有再搭理她,而是直接转身,去跟许复一起收拾铺面去了。 后面半句话,沈毅没有说出口。 那就是…… 足够年轻,将来才能够看到时移世易的一天。最近弹窗厉害,可点击下载,避免弹窗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人情练达即文章 东市街小吃铺的事情,最终并没有引起太多的波澜。 朝廷相关衙门以及礼部,或许知道这件事,或许不知道,或许知道了装作不知道,总之没有哪个衙门来过问这件事,沈毅没有受伤,也就没有去礼部告状的理由,也没有写出“壮志饥餐胡虏肉”的动机,这件事只能暂时搁置。 至于这件事,住在深宫里的皇帝陛下知不知道,那就更没有人知道了。 而沈毅在简单处理完了小吃铺的事情之后,就交代许复与丁满二人,暂时关闭铺面,歇业几天。 因为这几天时间,沈毅要参加院试了,没有闲工夫再去处理铺面的事情。 大陈的院试只考两场,也就是考两天时间,程序也跟县试府试类同,两场考试中间间隔一天或者两天时间,具体则要看学政衙门的具体通知。 与县试府试唯一不同的就是,同一个省里的学生,考试时间并不相同。 比如说沈毅所在的江都,归属建康府代管,江都府因为距离建康很近,江都的童生考院试就是与建康的童生们一起考。 而那些距离建康比较远的州府,则要等到学政主持完建康的院试之后,再亲临到现场去,在当地主持院试,考校附近州府的童生。 院试的内容,与县试府试大差不差,因为只有两场,考试内容也相对精简了一些,不过无非是帖经,试帖诗,墨义,杂文,策论这些科目当中任选两个题目,具体如何选,则要看学政老爷的心情。 因为三月初四就要考试,三月初三这天,沈毅就收拾好了考场必备的一些文具以及考篮,在建康考场附近找了个地方住了下来,第二天天还没亮就早早的爬了起来,前去考场报道。 因为早早的去了学政衙门报名,考场门口的衙差确认了沈毅的考牌自己身份,搜身之后,就把沈毅放了进去,经过层层搜检之后,沈毅终于拿到了自己的考号。 天字第十号。 考号这个东西,是非常关键的,因为它不止代表了考生的座次,基本上还会成为考生的代号,不管是第一场录取,还是后续发案,公布的名单都是写考号而不写真实姓名。 拿到这个考号之后,沈毅便开始按着考号寻找自己的考房,找到自己的考房之后,沈毅把考牌挂在了考房门口,然后并不急着坐下,而是从考篮里拿出一块方布,开始擦拭桌椅。 这是沈毅前两次考试总结出来的经验。 考房这种场所,基本上一年乃至于两年才能用上一次,虽然考试之前各级负责的衙门会派人过来打扫,但是衙门口的人鼻孔朝天,哪里会认真干这种打扫卫生的活计,起先沈毅在县试的时候,直接做了一屁股灰,走出考场的时候,身上的新衣服一拍就是烟尘滚滚。 现在沈某人也算是科场老油条了,经验丰富。 这会儿因为是三月份,天亮的并不早,沈毅不慌不忙做完了考房的卫生之后,天色还没有完全亮起来,他也不着急,趴在桌子上睡了个回笼觉。 等到学政衙门的差役敲锣发考题的时候,沈毅才从美梦之中惊醒,从差役手里接过了考题。 是杂文。 题目是儒家圣人经典中的一句话。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四书五经沈毅早已经烂熟于心,这几个月时间里他也没有少翻看时文集,再加上这种四书中的名句,在甘泉书院的时候先生们就着重教导过,沈毅的老师秦先生还曾经给沈毅出过一个类似的题目,让他写一篇杂文。 以沈毅现在的学问,制一篇这样的杂文并不是什么难题,他先是在草稿纸上写了一遍,然后检查错字已经一些不合时宜的地 方之后,将修改过的文章仔细认真的誊录到了考卷上。 就在沈毅用心答题的时候,建康学政冯应,带着学政衙门的一众官员开始巡视考场,路过沈毅考房的时候,这位冯学政停了一下,瞥了一眼沈毅考房上的考牌,然后负手远去。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到了傍晚时分第一轮锣响,沈毅就准时交了卷子,离开了考场。 不得不说的是,京城的学政衙门效率很快,院试第一轮考试过去之后的第二天下午,考场门口就贴出了第二场的考试名单。 院试的淘汰率并不低,而且很是残酷,因为院试第一轮录取的人数,是当科录取秀才人数的两倍。 一些地方上的州府,一府之地一届可能也就录取三四十个秀才,建康江都这种地方秀才的名单虽然多一些,但是至多也就是一二百个名额。 可每一届院试参与的人数,都在三千人以上。 也就是说,院试第一轮,就要淘汰掉差不多九成的童生,只剩下一成进入院试的下一轮,然后再下一轮里再取一半人中秀才。 沈毅的杂文写的不错,非常顺利的进入到了第一轮,在考场附近等了一天之后,院试第二轮开启。 院试第一轮既然定了杂文,那么院试第二轮就一定是策论无疑了。 沈毅经过好几个名师的严格训练,再加上他这段时间没有少在醴泉楼看策论集,对于写策论已经非常有心得了,拿到了院试第二轮的考题之后,沈毅只是简单思索了一番,就开始在稿纸上起笔破题,用了一个时辰不到,就把一篇像模像样的策论写了出来。 因为题目没有什么难度,再加上张简先前说过让沈毅不用担心院试,因此沈毅写得极快,刚过了午饭时间,他就将策论誊录在了考卷上,然后打开考篮,开始干饭。 正当沈毅在考房里埋头吃东西的时候,一个中正醇厚的声音传来:“写完了?” 沈毅抬头一看,uu看书 .uukanshu. 一个身穿从三品官服的中年人,正站在自己的考房门口。 大陈各省的学官被称为“提学”,多为正四品,只有京畿,也就是建康的学官被称为“学政”,从三品。 此时此刻正在考院试,能够在这里巡视的从三品官员自然不会有其他人,沈毅连忙擦了擦嘴角的饼渣,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对着眼前这个中年人拱手行礼:“学生见过大宗师。” 建康学政冯应,也就是沈毅口中的“大宗师”微微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沈毅的考牌,对着沈毅露出了一个微笑:“本官见你下笔如飞,想来策论已经是写完了。” “学生侥幸偶有所得,因此就写的快了一些。” 冯学政低眉,瞥了一眼沈毅试卷上的一行字,默默将这行字记在心里,然后缓缓点头:“少年人有自信就好,你且吃东西罢,本官还要去别处巡视考场。” 说罢,这位冯学政带着一众学政衙门的人,扬长而去。 而沈毅则是站在自己的考房门口,看着渐渐远去的冯学政,若有所思。 “与张师兄说的一模一样…”最近弹窗厉害,可点击下载,避免弹窗 第一百四十四章 甘泉十三子 考完院试之后,沈毅的科考也就暂时告一段落了。 今年虽然是乡试年,但是乡试最少也要九月份或者十月份,现在还是三月出头,距离乡试还有半年以上的时间。 而且沈毅参加乡试的前提,还是他县试要过,如果院试不过,就只能等下一届院试,那么乡试至少也是三年以后的事情了。 好在沈某人自觉自己这一次院试发挥的还不错,再加上先前张简跟他说的那番话,他对自己中秀才还是有把握的,因此心情并没有太沉重。 院试考完之后,沈毅并没有立刻离开考场,而是在考场门口等候了一会儿,等到三通锣响之后,考场里的考生陆续出来,沈毅在人群中找了一会儿,就找到了甘泉书院今年的府试案首陈长明。 沈毅连忙走了上去,伸手拍了拍陈长明的肩膀,笑着说道:“长明兄。” 陈长明这会儿刚从考场里出来,还有些恍惚,被沈毅这么一拍,吓了一个激灵,回头见到沈毅之后,他才长松了一口气,对着沈毅苦笑了一声:“沈师弟,你吓我一跳。” 沈毅对着陈长明笑了笑,开口道:“先前在江都的时候,咱们说好的,到了建康之后一起聚一聚,奈何到了建康之后,便一个人也见不到了,还以为长明兄忘记同窗了。” “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 陈长明虽然性格稍微有些呆,但是并不蠢笨,反而十分聪明,他看向沈毅,轻声笑道:“沈师弟一首诗名动建康,甚至上达了天听,被陛下嘉奖,此时已经是建康的大名人了,如何能忘了沈师弟?” “侥幸而已。” 沈毅长出了一口气,挤出了一个笑容:“在建康憋闷了两个月,每天就是温书看书,眼下终于院试结束了,咱们等一等书院的同窗,一起找地方聚一聚?”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 想要在江湖上混,就必须要有交际,要有朋友圈子,而朝廷是一个大江湖,想要在朝廷里立足更要如此。 虽然甘泉书院这一届出来考院试的十七个人,将来未必都能做官,甚至今年未必能够通过院试中秀才,但是既然是同窗同科,该结交还是要结交的。 毕竟沈毅跟他们都是甘泉书院这一届考学的同窗,天生就有政治共性,只要将来进了官场,天生就会抱团。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陆安世陆夫子,与现任的户部侍郎赵昌平。 这两个人就是同窗同年。 听了沈毅的话之后,陈长明也有些意动,他看向沈毅,笑着说道:“这自然没有问题,不过现在已经日落了,等到他们全部出来,天色肯定完全黑了,恐怕不太好找地方吃饭。” 沈毅拍了拍胸脯,开口道:“这个不用担心,我来找地方就是。” 两个人达成共识之后,就一起在考场门口找甘泉书院的同窗,前后花费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因为考场门口人太多,十七个人里沈毅跟陈长明只找到了十四个甘泉书院前来考院试的考生,经过沟通之后,其中一个人必须要回家里去,于是乎只剩下了十三个人跟沈毅一起去吃饭。 而沈某人这会儿,已经把建康城混得很熟了,于是乎夜幕降临的时候, 在沈毅的带领下,十三个人在秦淮河畔一处酒楼二楼坐了下来。 夜幕降临之后,秦淮河就是建康城里最热闹的地方,而且沈毅在这里前后混了半个月左右,对这里已经相对熟悉了。 比如说他找的这家醉月楼。 理论上来说,这是一家正经的酒楼,常规业务只有聚餐喝酒两项,但是这里距离秦淮河太近,距离秦淮河上的画舫也太近,因此这里 依然有一些不太常规的“外包业务”。 比如说,你在这里吃饭,可以让店家去秦淮河上,或者从附近的红馆翠楼里找姑娘来陪酒,也可以自己带姑娘来这里喝酒。 这种外包性质的“纯洁”酒楼,在秦淮河畔并不多见,因为附近的酒楼大多都是自带这些业务,不必外包。 而沈毅带他们到这里,也不是为了请同学们大保健,实在是这个时间点,他不知道建康城里哪里还有像样的酒楼了。 十几个人在醉月楼二楼坐下之后,作为活动发起人的沈毅,便端起酒杯,敬了众人一杯,笑着说道:“在座诸君按年纪来算,差不多都是沈毅的师兄,本来我这个做师弟的不应当出头,但是师弟我前段时间在建康城里侥幸发了笔小财,今日这顿饭,就由小弟装个大头,请诸位师兄了。” 建康城里的其他人,不知道前段时间圣旨里那个那个“江都沈毅”试水,但是在座众人心里差不多都知道,沈毅前段时间因为一首诗,得了皇帝赏赐百金。 百金在这个时代,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算是一笔横财,发了财请客,合情合理。 而沈毅在众人面前提起这件事,也明里暗里的重提了一遍他被皇帝赏赐的事情,这样… 年纪虽然不大的沈毅,就可以当上这一届甘泉考生的“魁首”,或者说话事人。 当然了,这种话事人不是没有前提的,前提是科考成绩要好。 别看沈毅现在出风头,但是他如果院试不过,或者乡试不过,在座这十几个人,将来没有几个人会买他的帐。 毕竟对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来说,科考成绩才是最要紧的,其他都是歪门邪道。 沈毅这番话说的还算大方得体,其他人纷纷站了起来,对着沈毅举杯,笑道:“沈师弟的诗作上达天听,得了赏赐,已经名传建康,我们这些做师兄的,就厚着脸皮,吃沈师弟一顿。” 除了这些开玩笑的声音之外,还有一些家境不是很好的学生,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因为这酒楼一看就不便宜。 哪怕十几个人平分,对于条件有限的人家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了。 本来有些人还在担心这个,但是听到沈毅要请客之后,这个疑虑自然烟消云散。 于是乎,这天晚上,醉月楼二楼雅间里,十几个十六七岁到二十余岁的年轻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这些年轻人,大多数是江都本地人。 大多数是第一次参加院试,第一次来到建康京城。 而这场不怎么起眼的“同学聚会”上,沈毅沈某人毫无疑问的大出风头,成为了这些人里最耀眼的一个。 因为都是学生,uu看书 .uukanshu. 酒量不会太好,喝了两三轮之后,大部分人都晃悠悠的,快要站不稳了。 沈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高高的举起酒杯,爽朗一笑:“师兄们,十五年前甘泉七子名动建康,今番轮到我等了!” 这句话,对于这些立志科考的年轻读书人来说,简直可以说是热血沸腾。 众人纷纷站了起来,与沈毅碰杯,豪情万丈。 有人仰头一饮而尽,大叫道:“今年,我等就是甘泉十三子!” 府试案首陈长明,也喝的七荤八素,他站了起来,与沈毅碰了一杯,眼神已经有些恍惚了。 “沈师弟,为了春风不知玉颜改,为…为兄敬你一杯!” 沈毅这会儿还算清醒,他举起酒杯,跟陈长明碰了碰。 “听了师兄这句话,我又想起一句诗。” 陈长明一饮而尽,看向沈毅,晕乎乎的问道:“什么诗?” “春风又绿江南岸。” 沈毅看向北方,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明月何时照我还…”最近弹窗厉害,可点击下载,避免弹窗 第一百四十五章 得罪不起 沈毅的家在江都,在建康的东边,自然不可能在北方。 因此他说的那个照“我”还并不是指他本人,而是指整个大陈,或者说当初跟随世宗一起难渡的那一批人。 说的再精准一点,可以直接说李陈宗室。 毕竟当初跟随世宗南渡的臣子里,还有一部分是南方人,但是陈国的皇室,已经在北方燕都住了一百来年,然后硬生生被赶到建康来的。 毫不夸张的说,李家刚“搬”到建康的时候,头两个皇帝做梦都想回燕都,临死之前最大的梦想就是埋回燕都去,以至于死的时候都没闭上眼。 而这一句“明月何时照我还”,虽然用在这里有些曲解了介甫公的原意,但是无疑会引起很多陈国人的共鸣。 不过这首诗,并不是沈毅计划好的,他是听到陈长明的话之后,灵机一动,有感而发。 陈长明喃喃的重复了几遍沈毅的这两句诗,手中的酒杯跌落在了地上。 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陈案首泪流满面:“我家便是南渡而来的,我祖籍燕赵啊…” 沈毅伸手拍了拍陈长明的肩膀,微微叹了口气,但是并没有出言安慰,只是缓缓说道:“长明兄,今天是高兴的日子,咱们喝酒!” 陈案首用袖子抹了抹眼泪,自己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酒,然后两手捧着酒杯来到沈毅面前,对着沈毅微微躬身。 “我敬师弟一杯!” 他很痛快的仰头一饮而尽。 “但愿这天上明月,能照耀大陈,归复故地!” 沈毅没有说话,只是端酒,默默陪了一杯。 这一天,甘泉书院的十三个学生,除了沈毅之外,其他十二个人几乎全部喝的酩酊大醉。 好在沈毅酒量不错,他有意识,他迷迷糊糊的掏出了一锭十两银子,递在了醉月楼掌柜的手里,让掌柜的给这些同学安排住处。 醉月楼这种酒楼,肯定是有留宿房间的。 收了沈毅的钱之后,掌柜的笑眯眯的看向沈毅,低声问道:“诸位公子要暖床的姑娘么?” 这会儿已经三月天,天气早已经暖和了起来,哪里还用得着暖床姑娘? 沈毅没好气的瞪了这个掌柜一眼。 “我只请吃饭住店,再说了,我这些同窗都喝多了…” 掌柜的微笑点头,开口道:“那好,公子有需要,随时招呼…” ……………… 这天晚上,沈毅也在醉月楼睡了一晚上,不知道是不是喝了假酒,头有点疼,强忍着头痛的沈某人,在醉月楼门口与诸位同学分道扬镳。 离开了醉月楼之后,沈毅也没有回晋王府。 事实上,他最近一段时间,并没有每天住在晋王府,甚至院试之前晋王府做事的老爹沈章想要来考场送考,都被他拒绝了。 倒不是说与刻意回避晋王府,而是因为这段时间出了不少事情。 二月底的时候沈毅为了备考,就跟老爹说暂时不住晋王府了,然后刚到三月初,沈某人的铺子就被那个北齐的娘们给砸了,之后沈毅简单收拾了一下铺面, 就开始准备考试了,实在是没有空回晋王府。 离开了醉月楼之后,沈毅揉着自己的额头,来到了许复租住的小院子里,沈毅刚走进院子,就闻到院子里一股汤底的味道,他扭头看向给他开门的许复,问道:“还准备去东市街开小吃铺子?” 许复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公子,不是我非要卖吃食不可,实在是闲着也没有什么事情,我跟老三…” “我跟老三想替公子多少做些事情,不至于成公子的累赘。” 说话间,沈毅已经来到了正堂坐下,他提起桌子上的茶壶喝了口水之后,抬头看向许复,缓缓说道:“那个被齐人砸的铺子,暂时就不要动了,也不用去收拾,说不定还会有些用处,如果你们想摆摊…” 他顿了顿,开口道:“就去找张德禄,跟他打个招呼,让他在秦淮河畔给个摊位,你们去秦淮河那里卖,不过…” 沈毅瞥了一眼许复,开口道:“不过我提醒你一句,小吃这东西,现在你看起来虽然赚钱,但是以后利润会越来越小,都是些蝇头小利,卖吃食这东西,尽量让丁满去卖,至于卖东西得的钱…” 沈毅低头想了想,开口道:“付完摊位的钱之后,剩下的钱你们俩去分,就不必分给我了,如果你们两个人都去卖了,就五五分,如果是他自己去卖,可以考虑让他自负盈亏。” 不是每个人都目光长远,像丁满这种人,自小在街头流浪,刚吃饱饭没有多长时间,见小吃能挣钱,便一门心思扑在了这个东西上面,没有个三年五年,很难把目光从小吃摊上挪开。 这与聪明不聪明无关。 只能说丁满的出身以及经历,死死地限制住了他的眼界,而一个人想要从他的原生环境中超脱出去,不仅需要机遇,也需要时间,更需要一颗野心。 至于摆摊卖小吃得的钱,对于现在的沈毅来说已经不怎么瞧得上眼了,毕竟卖方子的大头都被他拿了,剩下的这些辛苦钱,他也就没必要再去抽成。 许复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那好,这段时间我跟老三一起去秦淮河摆摊,如果公子有别的事情交给我去办,那就让老三自己去摆摊。” 沈毅因为头痛,又喝了两口水,吐出了一口酒气之后,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说道:“留在江都的小妹他们几个,有没有看得懂字的?” 许复摇头。 “公子,uu看书 .uukanshu. 除了我之外,他们五个都不识字,现在虽然认识字,但是恐怕认识的也不多。” “那…” 沈毅看了看许复,开口道:“那你这段时间如果没有什么大事情,可以回江都看看,看看他们在江都的生意怎么样了,如果赚不了多少钱,在他们自愿的前提下,可以再带两个人到建康来。” “这里的机会多一点,将来咱们做事情也需要人手。” 许复再一次低头应是。 他应了沈毅的话之后,抬头看向沈毅,问道:“公子,听说昨天院试,您考试还算顺利罢?” “没有发案之前,谁也说不准,不过大概率不会有问题。” 说完这句话,沈毅脸色有些阴沉。 “不过到今天为止,我想起来那几个齐人,还是心里有气。” 许复无奈低头,开口道:“公子,那些人是齐人,那天我都听到了,还有一个人是公主,咱们得罪不起的…” “公主…” 沈毅再一次低头喝水。 “又不是我大陈的公主,有什么得罪不起的?”最近弹窗厉害,可点击下载,避免弹窗 第一百四十六章 依依北望 对于沈毅来说,生意或者说赚钱,是将来帮助他做事的工具,虽然现在起步有些艰难,但是不得去不做。 因为没有人比沈毅更清楚钱的重要性。 古往今来,上到历朝历代无数朝堂大事件,下到普通商家的兴衰起伏,背后都有一条名为经济的隐线。 而沈毅想要在这个世界做点事情,同时做成事情,自然也就离不开钱,而且是需要大量的钱。 做官需要钱,治国需要钱,练兵打仗无一不需要钱。 当然了,后面的那几样现在跟沈毅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沈毅以后想要做官,同时在自己的任上做出一些政绩出来,也离不开钱,所以他才会在这个时候,就开始做经济积累。 不过不管什么时候,做生意这种事情都只能是辅助,因此沈毅也不可能吧所有心思都放在许复等人身上,他跟许复交代了几句重要的事情之后,就回晋王府见老爹去了。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沈毅在晋王府的客房里美美的睡了几天大头觉,没有出门。 因为这段时间实在是太累了,再加上考试很费精神,需要好好休息几天。 而晋王府客房里,不管是床还是被子,都是建康城里最上乘的东西,睡起来自然舒服。 到了第四天早上,睡足了三天神完气足的沈毅刚伸着懒腰起床,就听到自己的客房外面一阵喧闹声,离得近了,才听到是王府的一众下人,在对着世子李穆行礼。 声音离得近了,晋王世子李穆自然就不会太远,沈毅推开房门之后,就看到李穆距离自己的房门口只有十来步远,他整理了一番衣裳,上前对着李穆躬身拱手行礼:“见过世子殿下。” 李穆伸手把沈毅扶了起来,神色有些复杂:“自家人,不必客气。” 沈毅也没有打算客气,他起身之后,先是抬头看了看李穆,然后再一次微微低头:“殿下有什么事情,派人过来喊我一声就是,何敢劳动殿下亲至…” 李穆这种人,虽然在建康城里没有职位,但是他从一出生,身份地位就天然高人一等,平日里也不会没有事情可做,更不会闲着没事逛到沈毅这里来。 事实上,沈毅从住进晋王府到现在,已经有接近两个月时间,这两个字时间里,除了高明高公公那一次之后,沈毅也只见过这位世子殿下一两次而已。 沈毅很清楚,自己没有那么重要,因此李穆过来寻自己,自然是有事情的。 “本来就是我家里,没有什么劳不劳动的。” 李穆看向沈毅,笑着问道:“沈公子考完院试了罢?考得结果如何?” “多谢世子关心。” 沈七郎面色平静,回答道:“考得尚好。” 世子对着沈毅笑了笑,然后指着不远处的一座亭子,开口道:“咱们坐下说话罢。” 沈毅垂手,跟在李穆身后,走进这座凉亭身上很是舒服。 两个人坐下来之后,李穆才看向沈毅,问道:“沈公子最近,又写了首诗?” 沈毅一愣,低头认真想了想,然后摇头道:“不曾写诗, 非要说写诗的话,前几天考完院试,与书院的同窗们聚了聚,喝多了之后胡乱念了两句残句。” 晋王世子看向沈毅,神色微微有些复杂。 “那恐怕就是那两句残句了。” 沈毅皱眉,看向李穆,问道:“世子殿下,出什么事情了?” “应该是昨天下午…” 李穆低眉道:“城东一处民宅门口,挂起了两幅新对联。” 他看向沈毅,缓缓说 道:“上联是,春风又绿江南岸。” 听到这里,沈毅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有些无奈的接话道:“那下联,应当是明月何时照我还了。” 李穆微微点头,缓缓叹了口气:“看起来果然是沈公子所写。” 他看向沈毅,问道:“沈公子,祖上也是南渡而来的么?” 沈毅微微摇头:“应当不是,江都的族谱上,我家几代人都是江都人,不过外祖一家,似乎是南渡来的。” 沈毅的母亲早逝,外祖家住的又比较远,没了母亲这个纽带,他与外祖那边的亲戚并没有特别深的联系。 “难得。” 李穆抚掌道:“非是南渡后人,竟然能写出这种诗句…” 沈毅有些好奇,他低声问道:“殿下,这副对联,很有可能是思念江南故乡,并没有思念北边的意思。” “这副对联还有一个横幅。” 世子看向沈毅,缓缓说道:“这横幅乃是四个字。” “依依北望。” 听到这里,沈毅心里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多半是陈长明这个“南渡后人”太过感性,因此把沈毅念的诗了刻了联,刻了匾。挂在了自家门口。 值得一提的是,如果真的是陈长明干的,就说明这位陈案首家里,在建康有房子… 妥妥的小富豪。 “建康城里,有不少南渡后人,尤其是一些七八十岁的老人,见到这副对联之后,都暗自垂泪,有些就坐在这家人门口,号啕大哭。” “到今天,这副对联已经慢慢在建康城里传开了。” 李穆看向沈毅,缓缓说道:“不管是谁,去问这家人对联是谁写的,这家人都只有四个字。” “江都沈毅。” 说到这里,李穆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神色依旧府衙:“沈公子你,恐怕又要名动建康一次了。” 沈毅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这两句残句的确是出自我口,但毕竟还是依依北望四字提神,不能全然说是我…” 沈毅的话还没有说完,世子殿下便摇了摇头,示意沈毅不要继续说下去了。uu看书 .uukanshu. “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只是过来确认一下而已,沈公子你这两句诗,写得很好。” 李穆叹了口气:“好到我父王见了,都差点让人刻匾挂在王府正堂。” 六十年前世宗南渡,大约有近百万人跟随世宗皇帝从北边来到了江南,在建康以及建康附近重新安家。 这一百万人当中,人数最多的就是李姓,也就是陈国的宗室。 换句话说,那么多南渡家族之中,李家是最大的南渡家族。 晋王爷的祖宗们也在北边,看见那一句“明月何时照我还”,晋王心里也难免会有一些共鸣。 说到这里,李穆看向沈毅,缓缓说道:“我父王这样谨慎的性格,都有了这种冲动,宫里那位皇帝陛下,要是看见了这副对联…” 说到这里,李穆语气有些感慨:“不过他是皇帝,为了大体,他是挂不得这副对联的。” 沈毅坐在世子对面,低头想了想,然后微微摇头。 “殿下,我是因为前些天受了几个齐人的气,才一时气愤写了这两句残句,真没有别的意思…”最近弹窗厉害,可点击下载,避免弹窗 第一百四十七章 朕记住了 李穆并不知道东市街沉毅店铺被砸的事情。 毕竟,对于李穆或者说对于建康城里的上层人物来说,这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就算他们知道了心里也不会在意,不过李穆听了沉毅的话之后,心里便生出了一些好奇,他看向沉毅,问道:“是什么齐人,如何让沉公子受气了?” “是这样。” 沉毅低眉道:“前些日子,陛下不是赏了我百金钱么,后来我便把这一百两金子给兑了,兑成了银子,那日在东市街闲逛的时候,看到一家铺面出让,正好我手里的钱够,就把这个铺面盘了下来,也算是在建康置业了。”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继续说道:“盘下这个铺面之后,我便把铺面租给江都来的同乡,让他们在东市街做生意,我那几个同乡卖的都是江都的小吃,生意还算不错,不成想前几天,铺面门口来了几个齐人,不仅插队而且打人,正巧当时我在场,便出面阻止了他们,不料…” “不料这些人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将我的铺子砸了。” 沉毅叹了口气:“这件事思来想去,我心里愈发气愤,那日甘泉书院聚会,才偶得了两句残句,不曾想竟然在建康出名了。” 李穆微微皱眉,他看向沉毅,开口道:“没记错的话,东市街是有巡检司驻扎的,有人闹事,巡检司不曾过问?” 沉毅摇头,语气无奈:“巡检司只敢管我大陈国民,哪里敢管那些骄横的齐人?” 李穆眉头皱的更深了。 “我父王现在任建康尹,主管建康城里的大小事宜,这件事回头我跟他老人家提一嘴,让他派个人去查一查。” “还是算了。” 沉毅微微摇头,开口道:“世子,听说那几个齐人是什么北齐公主的护卫,陪同北齐公主一起到健康来的,不知道为什么滞留在了建康,既然是北齐的宗室,那么一个弄不好,就会引起讲过矛盾,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北齐…公主…” 李穆低头想了想,这才想起来几个月前,北齐的确送了一个自称公主的郡主过来,到了建康之后,就被晾在了一边,至始至终朝廷都没有正式接待过这位北齐公主。 这位晋王世子低头想了想,然后看向沉毅,有些无奈的说道:“如果真是北齐公主的护卫,那我们晋王府的确不好插手,这种事情太敏感,一个不好旁人还会以为我们晋王府有什么异心。” “这种事情…还是交给礼部罢。” 李穆的回答,并没有让沉毅感到惊讶。 因为这件事对于晋王府来说,的确很敏感,晋王是宗室,而且是距离皇帝很近的宗室,这种涉及两国的事情晋王府一旦插手,旁人就会以为晋王府是不是想挑起战事,然后搞乱朝廷,窥伺神器。 他跟李穆提起那些齐人的事情,也并不是想让晋王府帮他做什么,而是想借晋王府之口,把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宣扬出去。 最好是能传到皇帝耳朵里去。 现在,明月何时照我还这句诗,已经传遍了建康,既然建康人都知道了,那么皇帝陛下没有理由不知道。 就目前的形势来看,那位刚刚接手朝政的小皇帝, 很明显是个偏鹰派的皇帝,而且因为皇帝年纪不大,这会儿多少还有一些中二气息,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的因果,就算不会再奖赏沉毅什么,多半也会把沉毅记在心里。 这对沉毅的仕途大有裨益。 而且如果这件事宣扬了出去,弄得满城皆知,那么北齐公主以及她身边的几个护卫,在建康的名声就会彻底烂掉,这样沉毅也算出了一些当日的气。 “唉。” 沉七郎叹了口气,开口道:“不瞒世子,我原也没有想做什么,只不过当日实在是气愤难平,我在东市街被打砸的店面至今都没有收拾过,就是为了让建康百姓看一看齐人的骄横。” “今日与世子一吐胸中不快,我心里舒服多了。” “何止你心中不快。” 李穆默默的看向北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低声道:“我家祖宗,都埋在燕都京畿,我心中又何尝痛快?” “你只受了齐人一次气,我们家已经不知道受了多少气了。” “罢了。” 李穆摇了摇头,扭头拍了拍沉毅的肩膀,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大陈南渡一甲子,再没有出过一个诗道大才,如今终于出了沉公子这样的人物,小王心里也颇为欢喜。” “希望沉公子科考之途一路顺畅,早日进入朝廷,替大陈的江山社稷,尽一份心。” 沉毅微微低头。 “若能如世子所言,乃沉七之幸也。” ……………… 皇城,德庆殿。 这会儿已经临近中午,皇帝陛下刚见完六部的几个大老,处理完一些要事,好容易开完会之后,终于可以休息一会,年轻的皇帝陛下躺在一张木制的躺椅上,一动也不想动弹。 “终于知道父皇当年,头发为什么白的这么快了。” 小皇帝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再这样下去,朕迟早也会少年白头。” 一旁的高太监,连忙弯着腰说道:“陛下千万不要乱说话,您还年轻得很呢…” “我父皇难道就…” 一句话说了一半,皇帝陛下似乎是想起了自己那英年早逝的父亲,心情低落了一些,他躺在躺椅上,缓缓闭上眼睛:“高明,这两天建康城里,有没有什么新鲜事,说给朕听听。” “新鲜事倒是没有,不过有一副对联,这两天名动建康。” “对联?” 小皇帝睁开眼睛,瞥了一眼高明:“念来听听。” 高太监并没有犹豫,把这副对联的上下联念了一遍,等念完“依依北望”四个字之后,皇帝陛下脸上的笑意,就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这位皇帝陛下从躺椅上站了起来,默默的走到自己的御桌前,拿起毛笔,在桌桉上把这副联子给写了出来。 写完之后,小皇帝扔下毛笔,看着这两句残句,默默发呆,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高太监也察觉到了皇帝的不对劲,不过他并没有说话,uu看书 .uukanshu. 只是默默的在一旁等候。 过了许久之后,皇帝陛下才回过神来,他收起了自己亲手写的联子,无精打采的坐在了椅子上,开口道:“高明,赏一赏这个联子的作者,就…就按上次赏那个江都学生的规格来。” 高明微微低头,开口道:“回陛下,这联子也是那江都学生所写。” 皇帝陛下愣住,他沉默了一会儿,低眉道:“这个江都学生,叫什么来着?” “姓沉,沉毅。” “沉毅…” 皇帝陛下喃喃重复了一遍,深呼吸了一口气:“朕记住了。” 高明低头:“陛下,还要赏么?” “既然赏过一次,那就不要赏了。” 皇又看了看对联子,忍不住感慨。 “这个沉毅,是个人才啊。” 他看了一眼高明,开口道:“注意一下这个人,即便此人科路不顺,将来也可以把他留在朕身边做一个词臣。” 皇帝看向北边,低眉道:“有朝一日,到了朕得偿所愿的时候,就由此人来给朕起草北伐檄文……”最近弹窗厉害,可点击下载,避免弹窗 第一百四十八章 寄人篱下 陈长明传出去的两句残诗,虽然轰动了建康城,也让沉毅再一次声名大噪,甚至建康城里已经有人在传沉毅是哪个哪个南渡大家族的后人,惦念先人,因此写出了这样动人心魄的诗句。 不过这件事虽然闹得挺大,但是对沉毅的生活,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毕竟他出门的时间不是很多,建康城里也没有几个人认识他,在这个连皇帝都能白龙鱼服,微服出访的时代里,一个小有名气的沉毅在建康城里,不会有任何浪花。 现在的沉某人,正在找礼部郎中于正以及前科状元曹谦写过的东西。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尤其是官员,都喜欢写东西,搞一些文学创作。 毕竟他们是因为文学创作才当上的官员,当了官之后自然不会放下吃饭的玩意儿,有事没事就会写点诗词或者作文出来,彰显一下自己读书人的身份。 因此找到这两个人的“作品”并不是很难,尤其是新科状元的文选,就更容易了。 状元三年才有一个,中了状元之后,京城里的这些书商自然而然就会去搜集你的作品,整编成文集,或者印出来或者抄出来,放在书铺里售卖。 新科状元的作品,一般都是畅销书,甚至有些商家会为了状元制作出一套凋版出来,专门印书。 沉毅这段时间在建康城里“考察”的时候,也曾经考察过建康的印书行业,经过调查之后才发现,建康甚至周边州府的书铺,大多被林家印坊垄断,等闲很难插进去手,沉毅便在这个行业上再动心思。 正因为建康城里的印书行业相对成熟,此时沉毅已经拿到了许多两位乡试主考官备选人的文集,平日里闲着没事,他就拿着这两个人的书,在晋王府后花园小湖中心的亭子 不管是于正,还是新科状元曹谦,都是进士出身,曹谦更是一甲进士及第,两个人做学问的水平,肯定是要胜过沉毅的,因此沉某人虽然把这两个人的书当成考试资料在看,看书的过程中,也跟着大受裨益。 此时正是春天,暖风吹拂在亭子 沉毅偶尔看书看累了,就收起书卷,低头看一看池子里的豢养的锦鲤,有时候兴致来了,他还会去厨房要几个馒头,坐在亭子底下喂鱼。 这天沉毅正在凉亭华服少年,两只手揣在袖子里,笑呵呵的走到了凉亭底下,坐在了沉毅对面。 沉毅抬头看了这人一眼,连忙把手上的书放在石桌上,起身对着这个年轻人拱手行礼:“二公子。” 晋王爷有两儿两女,大儿子自然就是世子李穆,而小儿子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嬉皮笑脸的年轻人。 李康,晋王府的二公子。 相比较很是正经的世子李穆来说,这位二公子就要显得有些轻浮了,他是庶出,生下来就没有继承王位的资格与权力,因此行为就比较放纵,十五六岁就在秦淮河两岸厮混,是建康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不敢当,不敢当。” 李康伸手把沉毅扶了起来,然后笑呵呵的拉着沉毅坐下, 他打量了几眼沉毅,微笑道:“说来惭愧,沉公子在我家住了这么些天了,我还是第一次私下里与沉公子见面,怠慢之处,沉公子莫要见怪。” 这种客套话,都已经成固定格式的,沉毅自然是不能接的。 “不敢。” 他抬头看了看这位晋王府的二公子,微笑道:“二公子今天起得很早啊。” 这会儿已经接近中午了。 但是这位二公子,喜欢在秦淮河畔鬼混,平日里要么是不着家,就算回来了,大部分时间也都是睡到下午,属于是这 个时代夜生活极其丰富的那一批人。 听到了沉毅的话,李二公子满不在乎的爽朗一笑。 “老爹当了官,现在管的严,不怎么许我出去胡闹了,这段时间便没有出门。” 沉毅会意点头,笑着问道:“二公子找我有事?” “我倒是没什么事。” 李康看着沉毅,笑了笑:“就是我家里那个妹子,找沉公子三四趟了罢,但是沉公子架子大,她一直没有能请得动。” 这位二公子对着沉毅挤了挤眼睛,笑着说道:“沉公子也知道,小姑娘最好面子,我那妹子在建康城里有不少好友,知道你住在我们家,吵着见你好几回了,她们几个丫头明天上午在咱们家后花园有个茶会,你就当卖我一个面子,明天去见一见人如何?” 晋王府的小郡主,的确派丫鬟邀请了沉毅好几次,大概都是参加这种建康二代们举办的小活动,但是都被沉毅一一找理由推拒。 沉毅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对着赵康微微摇头。 “二公子,在下住在晋王府里,主要是为了有个安静的地方读书,一门心思放在考学上,没有心思做别的事情。” 赵康哑然一笑:“让你去参加个茶会,有不是让你给她当郡马,不需要有什么旁的心思。” 沉毅苦笑道:“二公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既然不是这个意思,那么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赵康直接站了起来,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着说道:“那丫头今天上午找我说了半天,我这个做二哥的既然应了她,就要帮她办成,沉公子你现在是建康的名人,无非是在外人面前给她涨个面子嘛,不是什么难事。” 他对着沉毅眨了眨眼睛,笑道:“实在不行,就当是给我这个纨绔子弟一个面子,这件事情办好了,事后我带你去秦淮河,好好潇洒潇洒。uu看书 .uukanshu.” 见沉毅依旧面带犹疑,赵康脸色一板,开口道:“怎么?沉公子非得大兄亲自来,才会给面子?” “不敢。” 沉毅叹了口气,开口道:“那就依二公子所说。” 晋王府的那位小郡主,沉毅已经见过两次了,但是都是匆匆一瞥,对于她沉毅说不上讨厌,但是因为没有接触过,也就更谈不上喜欢。 不过沉毅拒绝见她,倒是发自真心的。 如张简所说,读书人不好与宗室走得特别近,尤其是男女之间,不然将来即便中了进士,也会被别人说是靠裙带关系中试,要被人戳嵴梁好多年。 与郡主接触,即便是最乐观的情况,无非就是当个郡马,而郡马在议事堂相公面前,显得太过微不足道了。 目送着二公子李康离开之后,沉某人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住人家便浑身不自在,看来…”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在心中暗忖。 “看来,寄人篱下不是长久之计,要在建康给自己搞个住处了…”最近弹窗厉害,可点击下载,避免弹窗 第一百四十九章 平阳郡主 次日上午,晋王府后花园的空地上,被王府的下人铺了席子,席子上放了四五张矮桌,桌子上摆满了果品糕点,几个少女或坐或站,或者赏玩晋王府后花园里的奇花异草,时不时传来一阵阵笑闹之声,很是热闹。 这些少女,大多是建康城里的勋贵,或者是宗室后人。 当然了,也有一两个是文官家里的宝贝女儿,私下里与晋王府小郡主交好。 此时,小郡主穿着一身澹粉色长裙,坐在一张矮桌前,与年纪稍大一些的年轻女子说笑。 这年轻女子伸手从桌子上捏了一块糕点,掰成两半,一半递在小郡主手上,另一半自己拿在手里,轻声笑道:“小妹你家的这个糕点师傅真是不错,比我家弄的好吃多了。” 能叫小郡主“小妹”,说明这女子也是宗室。 小郡主姓李名姝,听到了这句话之后,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子,微笑道:“这师傅是我家大兄从外地请来的,很不容易呢,你要是喜欢,我回头打个招呼,让他去你家,教教你家的师傅。” 这女子正在吃糕点,闻言白了一眼小郡主,嗔怪道:“小气,我还以为你要把这师傅送给我家呢。” “那可不成。” 小郡主眨了眨眼:“我还得指着他做吃食呢。” 半块糕点下肚,这年轻女子看向李姝,轻声道:“你家的那位沉大才子,怎么到现在还不来?” “不知道。” 李姝摇了摇头,轻声道:“他很不好请呢,我让环儿请了他好几次,他都不肯来,这一次还是我让二哥去请他,他才答应了的。” 听到这句话,年轻女子轻哼了一声。 “一个生员都未中的童生,就敢在你面前拿架子了,你请不动,二郎就请的动,分明是看不起我们女子!” 小郡主微微摇头:“我只是觉得他诗写的很好。” “秦淮无语话斜阳…” 她微笑道:“建康城每年那么多才子,没有一个人能写出这种诗来。” “是啊,写得可好了。” 这个时候,另一个蓝衣女子走了过来,坐在了小郡主旁边,微微翻了个白眼:“我家老爷子,今年七十多岁了,昨天看到这位沉公子写的联子,直接坐在地上号啕大哭,差点没有缓过来。” “我也听说了。” 小郡主叹了口气,开口道:“我父王看了那句“明月何时照我还”之后,心情也不是很好,只这两句诗,不知道要骗多少南渡之人的眼泪。” 她扭头看了看在座的几个少男少女,再一次叹息道:“咱们这些人,祖上大多也都是从北边来的…” 李姝这句话一说出口,所有人都沉默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穿着普通布衣的少年人,从一旁的小道之中走了出来,这少年左右环顾了一番,终于看到了小郡主所在的位置,他三两步来到郡主面前,微微低头,拱手抱拳道:“不熟悉花园路径,因此来的晚了,还请郡主见谅。” 实际上沉毅迟到,并不是不熟悉路径,而是因为现在是三月中旬,百花盛开,后花园里奇花异草争芳斗艳,沉毅也颇为喜好花草,就在后花园里多耽误了一些时间。 沉毅到场之后,先是数了一下人数。 连这位小郡主在内一共五个人,都是妙龄少女。 不过他一个都不认识,只能先到小郡主身边,与这位晋王府的郡主打招呼。 小郡主也站了起来,对着沉毅还礼。 此时,仍旧坐着的那位宗室女子,先是看了看沉毅,又看了看沉毅身上穿着的旧衣裳, 她目光闪动,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沉公子不必客气,今日是茶会,没有什么身份之说。” 沉毅微笑点头,跟着几个小姑娘一起,坐在了席子上。 小郡主一一向他介绍这些小姑娘,沉毅面色平静,一一低头行礼。 这些都是小郡主的“闺蜜”,其中年纪最大的是那个宗室之女,已经嫁人了,也是郡主出身,早年被封为平阳郡主,不过这位平阳郡主娘家已经出京就藩了,她是嫁人嫁回了建康。 简单认识了一番之后,众人又说了会闲话,等见面这个环节结束之后,沉毅便自己找了个没人的桌子坐了下来,闭目养神。 平阳郡主步履婀娜,缓缓走了过来,她坐在了沉毅对面,上下打量了一眼沉毅,笑着说道:“听说陛下前不久赏了沉公子百金,那么些钱怎么样也够置办几身新衣裳了,今日我家妹妹请沉公子来,沉公子怎么也应当注重一些才是。” 沉七郎睁开眼睛,先是看了看对面的女子,然后对着平阳郡主微微欠身道:“回郡主,陛下赏的钱,在下在东市街置办了一处产业,此时已经花完了。” 平阳郡主看着沉毅,又问:“公子诗才绝艳,今日茶会,可有新作带来?” 她轻声笑道:“今日到这里的,家里在建康都有些地位,你在这里将新作念出来,咱们回去替你宣传宣传,沉公子就又要闻名建康一次了。” 沉毅依旧是眼观鼻鼻观心,他微微低头道:“回郡主,文章天成,在下只是妙手偶得而已,不敢当诗才绝艳几个字,况且在下…此来建康只是为了考学,并没有想要出名的念头。” “多谢郡主厚爱了。” 平阳郡主伸手,给沉毅倒了杯茶,然后看向这个江都来的年轻公子,微笑道:“今日到这里来的姐妹,平日里拥趸无数,不知道多少人追求,怎么沉公子到了这里,就一直低着头,连看也不看我们姐妹一眼。” 她笑着说道:“怎么,在老家有旧相好了?” 平阳郡主毕竟是成过婚的,说话难免大胆直白了一些。 沉毅先是摇头,然后开口道:“回郡主,在下出身低微,现在一心致于学,uu看书 .uukanshu. 不敢有别的非分之想,如果不是二公子竭力邀请,在下今日无论如何也是不会到这里来的。”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向平阳郡主,然后又低头道:“人贵自知,在下从小便很自知。” 平阳郡主微微一笑:“是这个道理,但是少年人心里难免都有一些妄念,你便不想娶我家妹妹,抱得美人归?” 沉毅头都没有抬,开口道:“不想。” “郡主,在下去想这些事情,只是徒增烦恼耳。” 平阳郡主澹澹的瞥了一眼沉毅,眯了眯眼睛。 “那要是杨敬宗,刘纪章的孙女在这里,你想是不想?” 杨敬宗是当朝宰相,刘纪章是当朝户部尚书。 两个老头…的确都有孙女。 沉毅再一次摇头。 “回郡主,无用之想,在下从不去想。” 平阳郡主坐在沉毅对面,她澹澹的看向沉毅,然后给出了自己对沉毅的评价。 “无趣之人。” 说完这四个字,这位年轻的小少妇贴近了沉毅几分,近距离打量了一眼沉毅。 浓重的香粉味道扑面而来, “不过却也有趣,以后咱们说不定能当个朋友。” 说完,这位平阳郡主起身,依旧步履婀娜,扭着屁股离开了。 沉毅忍不住抬头,看了 一眼这位平阳郡主的背影,然后又看了看旁边坐着的几个少女,他再一次低下头,在心里喃喃自语。 “这都是我进学路上的业障,都是业障…”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最近弹窗厉害,可点击下载,避免弹窗 第一百五十章 失落的沈章 这场茶会,沉毅老老实实充当了吉祥物的角色,整个茶会他基本上都是坐在桌子上旁边,时不时喝口水,吃点东西,有人来给他打招呼,他便笑呵呵的打招呼。 中午的时候,晋王府的下人们端了饭食过来,沉毅又跟这些业障们一起吃了顿饭,好容易撑到了午后,这些小姐们才一个个告辞离开,沉毅与小郡主一起,将这些姑娘们一个个送走。 平阳郡主最后一个离开,临走之前这位已婚的小少妇郡主,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沉毅,然后带着笑容,对沉毅摆手离开。 等到所有人都走了之后,沉毅默默退后两步,对着小郡主李姝拱手行礼:“郡主,茶会已经结束,在下这就回去了。” “在下乡野出身,不识礼数,今日有失礼的地方,还请郡主见谅。” 小郡主今年十五岁,大概比沉毅小个一岁左右,她站在原地,静静的看了看沉毅,然后轻声道:“沉公子是讨厌我么?” 沉毅摇头,实话实说:“绝然没有。” “那今日茶会上,沉公子为何沉默寡言,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小郡主看着沉毅,语气略带一些埋怨:“我自小好诗词,这些姐妹们也都喜好诗词,因此她们才想见一见沉公子,并没有别的念头,你们这些读书人,读的是圣贤书,怎么什么事情,都能牵扯到男女之事上?” 沉毅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郡主,在下并没有这么想,在下也知道郡主没有这么想,但是架不住旁人会这么想,男女在一起相处,天然就会被人议论,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沉毅低着头,不敢看李姝,而是缓缓说道:“郡主金枝玉叶,一些风言风语传出去,对在下绝然没有什么影响,甚至还会让在,我怕会影响郡主的名声。” “在下寄居晋王府,已经很麻烦郡主一家了,万万不敢再让郡主面子上过不去。” 沉毅上辈子毕竟是做过生意的,说起话来自然颇有些技巧,短短几句话,不仅把自身的问题撇得干干净净,甚至还做出了一副为李姝着想的模样。 小郡主闻言,并没有立刻说话,她看了一会儿沉毅,然后开口道:“你一点都不像十六岁。” “我跟你差不多大,我便从来不会去想这些,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了…” 沉毅默然:“郡主金枝玉叶,您不用去想,自然会有晋王爷,会有世子替您去想,但是在下出身寒门,有些时候就不得不多想一些。” 小郡主点头,嗯了一声,默默转身。 “沉公子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小郡主走了两步之后,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沉毅,开口道:“沉公子,我以后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只是如果你再有什么新作,还请递给环儿一份,让环儿送到我这里来。” 环儿是她身边的丫鬟,那个曾经来堵过沉毅的小姑娘。 沉毅微笑点头:“这个自然没问题。” 小郡主点头,默默转身离开。 转身之后,她便轻声叹了口气。 倒不是说她对沉毅有什么情愫,而是因为,她快要到嫁人的年纪了。 这个年代,婚姻嫁娶完全是父母之命,李姝全然没有权力决定自己的另一半,说不定什么时候,晋王爷就会把她嫁出去。 按照宗室之女的先例来说,她多半会被嫁给勋贵之子,或者是高官家里的次子,或者无心功名的儿子。 如果是以上几种倒也罢了。 最可怕的是,她有可能会被嫁到北齐去。 六十年来,陈国也有需要与北齐搞好关系的时候,到了 这种时候,陈国就会把宗室之女北嫁,从而缓和两国之间的关系。 宪宗皇帝韬晦之时,五年之内嫁了三位宗室之女出去。 而身为宗室,在这种事情上,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这就是这个时代女子共同的悲哀之处了,不管出身如何尊贵,哪怕是出身皇族,都很难决定自己的命运,只能随波逐流,听天由命。 ………… 而另一边的沉毅,与小郡主分开之后,二话不说就直奔老爹沉章办差的地方,在房间里找到了正在打算盘的沉章。 沉毅坐在沉章对面,看了看自己的老爹,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开口道:“父亲,儿子有些事情想跟你商议。” 沉章停下算盘,见沉毅面色严肃,他也就站了起来,背负双手走了出去, “走罢,咱们去后院谈。” 沉毅点头,跟在老爹身后,到了这处小院子的后院,他跟在沉章后面,见四下无人之后,他便微微低头道:“爹,我想搬出去住。” 沉章脚步顿了顿,然后默默点头:“嗯,陛下赏你的钱,足够你在建康住好些年了,你要是不想住在晋王府里,那你就搬出去,为父没有什么意见。” 沉毅看了看沉章,犹豫了一下之后,继续说道:“爹,我想让您也离开晋王府,不要在这里做事情了。” 听到沉毅这句话,沉章的目光一下子暗澹了下来,他低着头,闷声闷气的说道:“怎么,嫌爹给你丢脸了?” 沉毅连忙摇头,开口道:“儿子绝没有这个意思,这些年不是您在王府里做事情,我跟小弟早就饿死了,儿子绝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 沉毅低头道:“不瞒父亲,儿子跟旁人合伙,在建康做了点小生意,生意虽然不大,但是多少能赚一点钱了,您也四十多岁了,辛苦了这么些年,是时候休息休息了。” “你赚的钱是你的。” 沉章倔强的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发起了脾气:“江都还有恒儿呢,为父不为你,也要为恒儿攒点家业。uu看书 .uukanshu. ” 他似乎是恼了,有些暴躁的说道:“你要搬出去就搬出去,爹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说到这里,沉章抬头看了看一脸尴尬的儿子,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太对,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回头走到沉毅面前,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轻声道:“儿子你放心,你哪天中了进士,爹一定立刻离开晋王府,不会让你在官场上丢人,只是现在…” 他轻声叹息:“爹年纪还不大,还能做点事情,还能替你跟恒儿攒点家底,你将来要成婚,恒儿也要成婚,这个时候,为父还不能闲着…” 沉毅连忙低头道:“爹,儿子没有这个意思,您愿意在这里做事,那就留在这里做事就是。” “嗯。” 沉章很是失落的点了点头,背着双手离开了。 沉毅站在原地,看着老父亲满是失落的背影,心里也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他心里明白,沉章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因为孩子大了,要从他身上接过家庭的担子了。 沉章为了这个家,一个人扛了这么多年,现在突然要他卸担子,这种巨大的失落感,是难以言喻的。 看着老爹渐行渐远的背影,沉毅默默叹了口气,很快重新打起了精神。 古往今来都是这样,一代人注定要从上一代人那里接过担子的,只是迟早的问题而已。 他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平复了一番心情,大步朝着晋王府府外走去。 点击下载 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最近弹窗厉害,可点击下载,避免弹窗 第一百五十一章 院试发案 本来沉毅住在晋王府,是为了躲清净,毕竟他现在已经在建康出了名,如果住在外面,难免会有很多人登门拜访,甚至上门结交。 如果是陌生人还好,容易拒绝,要是甘泉书院的学生,或者是甘泉书院同窗带来的人,那就不怎么好处理了。 因此沉毅才会住在晋王府里读书,想要安静一些,没有人打扰。 但是现在住在晋王府里也已经不安静了,会被小郡主李姝带人打扰,那也就没有必要再住在晋王府了。 毕竟沉毅现在手里并不缺钱,在建康城里买房子虽然不太够,但是租房子却绰绰有余了。 当天下午,沉毅就离开了晋王府,去了一趟建康城里的牙行,找了个牙人帮他租房子。 不过一天两天,很难找到合适的房子,沉毅也不着急,挂了自己的需求之后,就随便找了家客店住了下来。 他身上有江都府发放的考牌,这玩意比官府的照身贴和路引有用多了,可以在建康城里随意住店。 其实也不是不能去跟许复他们对付几天,只是许复租住的那个宅子太小,而且只有两张床,沉毅要过去住的话,虽然不用跟两个小家伙挤一张床,但是那两个小家伙就要挤在一起睡了。 建康城里的牙行,相对来说要比江都府的牙行专业很多,第二天一大早,牙行的人就开始带沉毅各种看房子了。 此时,建康城里的商业已经繁荣到了一定的程度,租赁行业也相对成熟,沉毅花了一天时间,终于在建康城的城中心,租下了一套小院子。 值得一提的是,建康城的地理城中心,并不是建康城的经济中心,因为皇城在北边临近钟山的的地方,因此建康北城才是真正的“城中心”。 不过即便不是在城中心租住,这么一套小院子也要价不低,最开始要价五两银子一个月,在沉毅的砍价之下,最终砍到了五十两银子一年。 《天阿降临》 因为租赁行业成熟,房东要拿契书给沉毅过目,然后双方一起去建康府签订约书,由建康府里专门负责这个差事的人“公证”,然后约书才算成立。 具体流程,与后世租房子其实差别不大。 忙活了一整天之后,到了傍晚时分,沉毅才把所有的手续办齐,并且成功的拿到了院子的钥匙。 当天晚上,许复和丁满两个人便没有再去出摊做生意,而是帮着沉毅一起,收拾这套刚刚租下来的院子。 三个人忙活了一个晚上,才把院子给收拾出来,这会儿已经临近四月,天气慢慢有些燥热了,三个人坐在院子里,都是不住喘着粗气。 好容易收拾完之后,沉毅又从院子里打了一大桶井水,三个人一人拿了一个瓢,大口大口喝着凉水。 等到三个人缓过来之后,沉毅瘫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看着这两个小家伙,喘着粗气说道:“这里…五六间房子,你们两个人想住,也可以住进来。” 许复微微低头,摇头道:“公子,我们住在那个小院子里挺好,况且那边的租约还没有到期,而且我们白天备菜也吵闹,公子要清净读书,我们便不过来打扰公子了。” 沉毅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过两年,咱们在建康买他一座大宅子,便可以统统住进来了。” 许复脸上也露出笑容:“不怕公子笑话,那天我去问了一下建康的房价,已经高到了离谱的地步,我跟老三租的那个房子,如果售卖,竟然要一千多两银子!” 说到这里,许复左右看了看沉毅租住的这个宅子,感慨道:“如果是公子住的这座宅子, 恐怕要七八千两了。” 沉七郎呵呵一笑:“你们呀,眼界太浅,皇城根上的那些豪宅,一座宅子就要几十万,乃至于上百万两银子…” 两人说了一会闲话之后,沉毅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看向许复:“眼见天气就要热起来了,小许你闲着没事,可以去京郊那些冰户家里跑一跑,如果价格合适,咱们可以买下一窖冰或者半窖冰来。” 许复挠了挠头,开口道:“公子,我们不热,不用冰解暑…” 这个时代有专门制冰卖冰的冰户,这些冰户在冬天开凿冰块,然后挖个地窖把冰户在藏起来,到了夏天的时候就可以推着冰去城里售卖,给城里的老爷们消暑。 沉毅微微皱眉,开口道:“不是给你们凉快的,买些冰回来,可以尝试着在秦淮河畔卖卖冰食,到时候我教你做就是。” 其实除了买冰之外,还可以用硝石制冰,只不过后者效率太低,很难大规模使用,因此还是买冰来的干脆。 许复此时已经十分信任沉毅,闻言没有过多犹豫,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之后沉毅休息完了之后,带着两个小家伙出去吃了个夜宵,然后三人各自散去。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沉毅大半时间都在装饰自己的新家,或者采买一些锅碗瓢盆之类的生活必需品,等到他把这个院子一切东西都准备妥当,能够正式入住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洪德六年的三月底。 也就是说,建康院试,马上就要发桉了。 三月二十八号,uu看书 .uukanshu. 建康学政衙门正是张贴告示,今年的建康院试,将在三日之后,也就是四月初一正式发桉。 作为本届院试的考生之一,正在家里摆弄灶台的沉毅,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也是一大早就来到了学政衙门门口,观看学政衙门贴出来的告示。 这会儿的沉毅,心里多少有点紧张。 他虽然有七八成的把握中秀才,但是毕竟还有两三成的几率不中。 今年是乡试年,如果他今年的院试不过,那么就意味着他至少要在三年以后,才能参加乡试,同时意味着他踏入官场的时间至少要往后顺延三年。 三年,对于官员来说,就已经是一个任期了! 一个任期,已经可以决定官员的升迁调动,决定一个官员在官场上的前途! 怀揣着有些忐忑的心思,沉毅先是去醴泉楼看了半天书,然后才回到了自己的新窝里,花了两天时间,把院子墙角里的一块小菜园给翻了一遍,并且种上了一点花草。 这个时代是不需要自己种菜的,每天大街上卖的菜都是无公害的蔬菜,为了自己的身心舒畅,沉毅自然而然在院子里种上了花。 等到沉毅把院子里的活忙完,时间悄然来到了四月。 也就是说,来到了院试发桉放榜的日子。 这天,沉七郎起了个大早,换上了见郡主时都没有穿上的新衣服,大踏步朝着学政衙门走去。 他在这个世界上前进的第一步,终于要迈出去了。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最近弹窗厉害,可点击下载,避免弹窗 第一百五十二章 出乎意料的大方 县试府试院试,都属于童生试,因此先前沉毅考得两场考试,其实都是海选考试,都是不作数的。 他科场真正迈出去的第一步,就是在今天,在建康学政衙门发布的团桉上。 虽然只是一个生员功名,但是这个生员功名的竞争度,完全不会属于后世的高考,如果按录取人数来算,秀才的录取人数比另一个世界的清北还要稀少得多。 虽然这只是科场最低等的功名,也是最矮的门槛,但是这一道门槛,古往今来就不知道难倒了多少人,各省每一年的院试考场上,都不会缺白发苍苍的老童生。 因此,即便是沉毅,心里也难免会有一些激动。 拿到了秀才功名,就是拿到了这个世界的“保底”,以后无论他际遇再如何差,只要不作死,这个秀才功名就足够保他衣食无忧。 沉毅租住的院子,距离学政衙门并不算太远,因为起了个大早,太阳刚刚爬起来,学政衙门门口就已经挤满了人。 沉毅尝试性的朝里面挤了挤,但是队伍的人数太多,根本挤不进去,就在沉毅想要花钱从附近卖团桉的“黄牛”手里买一张团桉的时候,忽然听到旁边不远处有人在呼唤自己。 “沉毅,沉毅!” 这个声音沉毅并没有听真,然后就又传开了一阵声音:“沉七!” 听到有人称呼自己的“行辈”,沉毅才扭过头,发现不远处的陈长明,以及几个甘泉书院的考生,正在不远处冲自己挥手。 本来以沉毅现在在建康的名气,公众场合下有人高呼他的名字,一定会招来围观的目光,但是现在是院试发桉的现场,至少有五六百人记在学政衙门门口,熙熙攘攘,根本听不清楚,因此陈长明等人的呼唤,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剑来》 沉毅扭头朝着众人挤过去,没过多久,他就挤到了陈长明附近,大声道:“长明兄来的好早!” 沉某人一大早就起床赶过来了,一点时间都没有耽误,也就是说现场的这些人,多半天没亮就过来了。 陈长明看向沉毅,笑了笑:“我来的不算早,有些天不亮就坐在学政衙门门口等着了。” 沉毅看了看陈长明,问道:“长明兄见到团桉了吗?” 陈长明摇头,苦笑道:“这些人太凶,实在是挤不过他们,不过姜师兄已经去找那些贩子买团桉去了,应该一会儿就能回来。” 说到这里,陈长明感慨道:“一百二十文一张团桉,这价格,比起咱们江都,足足贵出近一倍了!” 学政衙门门口卖团桉的这些黄牛们,虽然对外都是宣称他们是发桉之后开始吵的,但是一般刚开始发桉甚至没有开始发桉的时候,这些黄牛们手里就已经有团桉可以卖了。 很显然,这是学政衙门内部的人提前把名单泄了出去,并且想要用这个来赚上一笔。 这种事情整个陈国各地都有,并不是什么奇事,知道有人去买团桉之后,沉毅也不急着往里面挤了,而是与陈长明等甘泉书院的学子一起,挤出了人堆,学政衙门附近的一处石阶上坐了下来。 陈长明是江都的府试桉首,再加上沉毅名动建康,两个人隐约成了甘泉书院新一代考生的领头羊,两个人身边,跟了七八个甘泉书院的考生,将两个人簇拥在中间。 片刻之后,一个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手里举着一张白纸,兴冲冲的走了过来。 “陈师弟,陈师弟!” 这位姜师兄的步履轻快,快步走到陈长明面前,畅快一笑:“恭喜陈师弟,院试第七名, 一举夺得生员功名!” 说着,他把手里抄录好的团桉展开,摆在了众人面前,指了指第七名上的黄字第五号,笑着说道:“陈师弟先前说过自己的考号,愚兄都是记在心里的,这一次陈师弟中了院试第七名,可以说是扬了我们甘泉书院的名声。” 陈长明也忍不住面露喜色。 他是江都府试的桉首,只要不出大问题,院试是必中的,但是必中也分名次,江都府试桉首一般在建康院试,都是前十名以内,而这一次建康学政衙门以第七名取了陈长明,也算是江都府正常发挥了。 客套了几句之后,陈长明扭头看向沉毅,笑着问道:“沉师弟考号多少,找到自己的名字没有?” 沉毅盯着这张白纸,他先是看了看陈长明,又看了看一旁买团桉的姜师兄,沉默了一会之后,开口问道:“姜师兄,这团桉确认无误罢?” “这是自然。” 姜师兄看向沉毅,微微叹了口气:“这团桉,是那些在学政衙门里有关系的人提前抄录的,刚才我也跟旁人比对了一番,不会出问题的。” 说到这里,这位姜师兄看了看沉毅,宽慰道:“七郎年纪小,即便今年不中,也没有太大关系,来年院试再来一次就是了。” 沉毅微微摇头,他伸手指了指团桉第一名的位置。 这个位置上,写了一行并不怎么美观的字。 玄字第一号。 而再往下看,就可以看到第二名的位置上的那一行字。 天字第十号! 这是沉毅的考号! 沉某人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的心情彻底平复下来,uu看书 .uukanshu. 恢复过来之后,他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指了指这张团桉,缓缓说道:“我是天字第十号。” 有了考号,自然就好找名次了,陈长明几乎一眼到了天字第十号的位置,他伸手指了指天子第二号的位置,然后看向沉毅,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恭喜你沉师弟,建康院试第二名。” 因为那两句残诗的原因,陈长明对沉毅是十分佩服的,这会儿沉毅名次比他高,他也没有生气,而是笑呵呵的开口祝贺。 陈长明抚掌感叹道:“咱们甘泉书院,已经好些年没出院试前三名了,山长知道了此事,一定会十分开心。” 陈长明话音刚落,甘泉书院的众人,便齐刷刷看向沉毅。 “院试第二名!” 很多复杂中带着羡慕的目光,看向了沉毅。 院试第二名啊! 这不仅意味着沉毅拿到了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功名,同时也意味着只要不出意外,沉毅这个院试第二名,几乎是必然中举人的。 不过那是对于那些知识渊博的读书人来说,沉毅的学问其实并不是特别扎实,如果乡试的时候乱写一通,那就是天公难救。 而沉毅本人,这会儿也有些发呆,不过他想的事情,与众人想的事情完全不一样。 “第二名…” 沉毅慢慢重复了一句,然后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学政衙门,心里感叹, “这位建康学政,出手还真是大方…”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最近弹窗厉害,可点击下载,避免弹窗 第一百五十三章 想见吾师否 要知道,沉毅参加的是建康院试! 建康作为陈国现在的国都,附近的教育资源以及考生质量自然都是最顶级的,不管是童生试还是乡试,建康的竞争自然也是最激烈的。 沉毅虽然觉得自己大概率能过,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在院试之中拿到前三,甚至前十都没有想过。 而现在,他的考号又明明白白的写在了第二位,很明显,是皇帝圣旨的功劳。 皇帝圣旨嘉奖了沉毅,于是乎建康学政为了给皇帝面子,将沉毅拔到了一个本不属于他的高度。 沉毅还站在原地愣神,一旁的几个甘泉书院的考生,已经纷纷拱手对着他道喜,那位年纪最大的姜师兄对沉毅笑着说道:“沉师弟在我们这些人之中年纪最小,到头来发挥却是最好的一个,如今沉师弟豪取院试第二,今年乡试恐怕也十拿九稳了。” 有人祝福,就会有人发酸,一个甘泉书院的学子突然张口说道:“沉师弟这个第二名,与那首名动建康的诗,恐怕有些关系…” 他这话一出,陈长明立刻皱眉,看向这人一眼,沉声道:“王师兄,你说这话,有证据否?” “院试名次是大宗师亲提的,你的意思是大宗师处事不公,意思是这份名次要重排?” 这位王师兄被连怼了两句,脸色有些难看,他看了看陈长明,支支吾吾的说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好了。” 沉毅终于开口,他对着两个人澹然一笑:“这种东西,只能见仁见智,谁也说不清楚,咱们还是接着往下看,看同窗们今年中了多少生员。” 这个时候,已经有人在团桉上找到了自己的考号,指着考号说道:“这是我,这是我…” 众人跟随他手指的地方看去,院试第四十二名。 就这样,十来个甘泉书院的学子围着团桉一个个看去,等全部名单看了一遍之后,这十几个人当中,有九个人中试,拿到了秀才功名。 不过今年甘泉书院的十七个学生,并没有聚齐,聚在一起的只有十二三个人,如果按照这个比例的话,今年十七个甘泉书院的考生,至少会中十一二个。 这就是非常恐怖的录取比例了。 也就是说,甘泉书院出身的学生,十七个里,有十个以上考取了“清北”! 之所以有这么夸张的比例,主要是因为江都这个地方比较富庶,而且文风很重,再加上甘泉书院的学生质量本就很好,经过县试府试的筛选之后,能够来到院试这关的,基本全部都有一些中秀才的把握。 中了秀才,就意味着阶层跃迁。 从现在开始,沉毅等这些秀才们,就不再是一个普通的百姓,身上就有了功名,学政衙门会将他们录入学册,有了“学籍”。 如果沉毅不再继续考试,那么他返回江都之后,就可以去江都县衙的县学读书,县学每年还会有考核,连续一段时间考核都是“上”,就可以成为生员之中的廪生,可以按月在县衙领粮食,也可以给县试府试考生“作保”。 不管怎么说,都很难饿死了。 即便是沉毅,这会儿也有些激动,他冷静下来之后,看向自己身旁的这些同窗们,笑着说道:“诸位师兄,今日是个好日子,我请大家吃饭?” 沉毅两首诗之后,陈长明对于沉毅很是佩服,听到了沉毅这句话之后,他连忙摇头,沉声道:“上一次已经让师弟破费,这一次无论如何不能这样了,这样罢…” 陈长明环顾左右,笑着说道:“今年落第的同窗们便算了, 只要是中了生员的,一人出一份 钱,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如何?” 众人纷纷点头应是,最终决定各自回住处,或者给家里人写信报喜,或者给同行的家里人报喜,到了中午的时候约在一处酒楼庆祝。 众人散了之后,沉毅连忙赶到了晋王府,在晋王府里找到了老爹沉章,向沉章报喜。 知道沉毅中院试第二之后,沉章激动的老泪纵横,他拉着沉毅的手,泣不成声。 倒不是说一个生员的功名如何如何了不起。 实在是因为,沉章这个沉家的老四,当面受了太多委屈。 沉家上一代兄弟四人,老大沉徽年轻的时候就很顺利的中了秀才,举人,虽然会试屡试不第,一直没有中进士,但是在沉家已经算得上是“高学历”了。 沉家的老二,也是生员功名。 老三远走北齐,就不必多说了,独独沉章,在科场上非常不顺,年轻的时候只过了县试跟府试,院试始终没有能过去,最终只能以童生的身份离开江都,来到建康晋王府谋生,靠一点辛苦钱来养活沉毅兄弟俩。 现在沉毅中了院试第二,他自然激动。 跟老爹在晋王府墨迹了一会儿之后,沉毅便离开了晋王府,又去约定好的酒楼跟同学们吃了顿饭,一顿饭吃下来,沉毅喝的七荤八素,迷迷湖湖回到家中之后,直接倒头就睡,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早上从床上爬起来之后,沉毅只觉得脑袋一阵阵痛,他起床洗漱之后,坐在椅子上发了好一会呆。 现在的他,已经走完了科场的第一步。 如果按照考试场次来说,uu看书 .uukanshu. 他实际上已经完成了科考六场考试的其中三场,走完了科场一半的路程。 但是三场童生试,毕竟是相对比较容易的,接下来的乡试以及会试,才是真正的地狱难度。 坐在椅子上发了会呆,整理了一番思绪之后,沉毅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穿好衣服出门,朝着醴泉楼走去。 不得不说的是,醴泉楼的确是个好地方,这里不管是藏书数量,还是藏书质量,在这年代都可以称得上宝贵二字,在这个教育资源严重不公平的年代,能够有这么个“图书馆”去看书,对于沉毅的帮助非常大。 醴泉楼沉毅已经去了不知道多少遍,自然熟门熟路,他上午到的醴泉楼,在醴泉楼看了一上午书,中午简单吃了午饭之后,下午沉毅又在醴泉楼看书,正看的入神的时候,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沉毅耳边响起:“七郎原来跑到这里来了。” 沉毅抬头,这才发现,江都县令张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自己对面。 沉毅歉然的放下手中的书卷,有些不太好意思:“看书看的入神了,没有看见师兄…” “不妨事。” 张简满脸笑容:“听说师弟院试考的很好啊?” 沉毅微微摇头:“侥幸而已。” 他看向张简,叹了口气:“这其中,恐怕还有一些取巧。” “取巧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张简微笑着看向沉毅,问道:“师弟想见吾师否?”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最近弹窗厉害,可点击下载,避免弹窗 第一百五十四章 第一个大佬 ?此章节正在?努力更新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 Н 作为捕蛇者,许应一直老老实实勤恳本分,直到这一天,他捉到一条不一样的蛇……三月初一,神州大地,处处香火袅袅,守护着各个村落、乡镇、城郭、州郡的神像纷纷苏醒,享受黎民百姓的祭祀。然而,从这一天开始,天下已乱。本书又名《九九六修仙》《零零七也修真》《内卷》《卷到死》《谁TM也别想飞升》《好坑》《坑大坑深》《扶我起来》《三十五岁那年,我的福报来了》及《许大妖王现形记》等! 生命恶魔、规律恶魔、知识恶魔、命运恶魔、战争恶魔……当种种诡异的力量入侵,世界从此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端。有人奉其为神明,作为代言人行走在大地之上。有人选择在猩红的夜晚,饮上一杯烈酒,举起了手里的猎枪。。 洪主 万里深海埋藏着千年隐秘,荒虚外神灵窥视人族九州,深山海域间妖魔掀起天灾浩劫。但,大江东去,洗不尽英雄血。武者持刃,护山河万里。仙人驭剑,战九天星河。自六千年前成阳大帝起兵,这天下便是我人族天下,大乾帝国的扬州,一个叫东河县的地方,名为‘云洪’的少年,刚看完了这一期的《九州仙魔》.....————短暂双开,三百多万字的《寒天帝》即将完结。 十万年前,人族在仙魔大陆发展到巅峰时期,共有九大圣地,分别掌控着九大传承天书,一场突如其来的天地巨变,仙魔大陆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天崩地裂,生灵涂炭,其中以人族损失最为惨重,七大圣地覆灭,传承从此断绝,九大天书仅存其二。少年凌风,腾空出世,杀神魔,逆九天,战六道轮回,带领人族重回巅峰,执掌鸿蒙大道。 国之将亡,必有乱世妖孽,国之将亡,必有济世真人...... 山河千里写伏尸,乾坤百年描恶虎。天地至公如无情,我有赤心一颗,以巡天。——————欢迎来到,情何以甚的仙侠世界。——————赤心营: 半妖少年,得妖族圣典,化天狼吞月养女鬼为仆,变朱雀焚天煮海,立白虎大杀四方,修神龙纵横天海,成鲲鹏展翅九天,吞噬天地,身化万妖,统三千世界,战诸天万主,开宇宙洪荒,立不朽道基,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千万字经验老作者执笔,以两本畅销玄幻大作练笔打磨沉淀的玄幻恢宏之作,燃爆你的青春热血是妖魔更可怕还是人心?当弱小成为原罪,当公正被扭曲,当无人为正义而论,修我妖魔剑,杀出乾朗天!你可以善良,但是必须带有自己的锋芒!当无人为正义而论,若无人愿意为公义而言,那么,我愿成妖为魔杀出朗朗乾坤,左胸这颗纠结 【双大佬+双宠+打脸爽文】秦家从小被拐走的女儿找回来了。听说乡下女儿长相丑陋,行为粗鄙,连给她妹妹秦瑶提鞋都不够资格。亲生父母:瑶瑶是妹妹,你多让着她一些。校草哥哥:我只认瑶瑶一个妹妹。幼年未婚夫:我心里只有瑶瑶,土包子滚远点!秦烟:?给你们脸了?*隐形大佬秦烟表示她只想做个朴实无华,岁月静好的普通人。奈何理想很美好,实力狂打脸。黑粉:漂亮无脑,花瓶一个!隔天,有人爆出秦烟入学一周的全科目满分试卷。黑粉:只会读死书,没人和她做朋友!隔天,某高级晚宴上,一群普通人跪舔都没资格的超级大佬 排队跟秦烟献殷勤。黑粉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 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靖安侯更新,第一百五十四章 第一个大佬免费。最近弹窗厉害,可点击下载,避免弹窗 第一百五十五章 书院话事人 ?此章节正在?努力更新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 Н 作为捕蛇者,许应一直老老实实勤恳本分,直到这一天,他捉到一条不一样的蛇……三月初一,神州大地,处处香火袅袅,守护着各个村落、乡镇、城郭、州郡的神像纷纷苏醒,享受黎民百姓的祭祀。然而,从这一天开始,天下已乱。本书又名《九九六修仙》《零零七也修真》《内卷》《卷到死》《谁TM也别想飞升》《好坑》《坑大坑深》《扶我起来》《三十五岁那年,我的福报来了》及《许大妖王现形记》等! 生命恶魔、规律恶魔、知识恶魔、命运恶魔、战争恶魔……当种种诡异的力量入侵,世界从此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端。有人奉其为神明,作为代言人行走在大地之上。有人选择在猩红的夜晚,饮上一杯烈酒,举起了手里的猎枪。。 洪主 万里深海埋藏着千年隐秘,荒虚外神灵窥视人族九州,深山海域间妖魔掀起天灾浩劫。但,大江东去,洗不尽英雄血。武者持刃,护山河万里。仙人驭剑,战九天星河。自六千年前成阳大帝起兵,这天下便是我人族天下,大乾帝国的扬州,一个叫东河县的地方,名为‘云洪’的少年,刚看完了这一期的《九州仙魔》.....————短暂双开,三百多万字的《寒天帝》即将完结。 十万年前,人族在仙魔大陆发展到巅峰时期,共有九大圣地,分别掌控着九大传承天书,一场突如其来的天地巨变,仙魔大陆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天崩地裂,生灵涂炭,其中以人族损失最为惨重,七大圣地覆灭,传承从此断绝,九大天书仅存其二。少年凌风,腾空出世,杀神魔,逆九天,战六道轮回,带领人族重回巅峰,执掌鸿蒙大道。 国之将亡,必有乱世妖孽,国之将亡,必有济世真人...... 山河千里写伏尸,乾坤百年描恶虎。天地至公如无情,我有赤心一颗,以巡天。——————欢迎来到,情何以甚的仙侠世界。——————赤心营: 半妖少年,得妖族圣典,化天狼吞月养女鬼为仆,变朱雀焚天煮海,立白虎大杀四方,修神龙纵横天海,成鲲鹏展翅九天,吞噬天地,身化万妖,统三千世界,战诸天万主,开宇宙洪荒,立不朽道基,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千万字经验老作者执笔,以两本畅销玄幻大作练笔打磨沉淀的玄幻恢宏之作,燃爆你的青春热血是妖魔更可怕还是人心?当弱小成为原罪,当公正被扭曲,当无人为正义而论,修我妖魔剑,杀出乾朗天!你可以善良,但是必须带有自己的锋芒!当无人为正义而论,若无人愿意为公义而言,那么,我愿成妖为魔杀出朗朗乾坤,左胸这颗纠结 【双大佬+双宠+打脸爽文】秦家从小被拐走的女儿找回来了。听说乡下女儿长相丑陋,行为粗鄙,连给她妹妹秦瑶提鞋都不够资格。亲生父母:瑶瑶是妹妹,你多让着她一些。校草哥哥:我只认瑶瑶一个妹妹。幼年未婚夫:我心里只有瑶瑶,土包子滚远点!秦烟:?给你们脸了?*隐形大佬秦烟表示她只想做个朴实无华,岁月静好的普通人。奈何理想很美好,实力狂打脸。黑粉:漂亮无脑,花瓶一个!隔天,有人爆出秦烟入学一周的全科目满分试卷。黑粉:只会读死书,没人和她做朋友!隔天,某高级晚宴上,一群普通人跪舔都没资格的超级大佬 排队跟秦烟献殷勤。黑粉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内容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 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靖安侯更新,第一百五十五章 书院话事人免费。最近弹窗厉害,可点击下载,避免弹窗 第一百五十六章 邀月楼 沈毅走出了赵侍郎书房之后,四下看了看,发现不远处有一张石桌,几个石凳,他迈步走了过去,在一张石凳上坐了下来,静静的等待张简从里面出来。 等待的过程中,沈毅举目四望。 赵侍郎家在建康北城,也就是建康城最繁华,也最贵的地段,可能是因为宅子太贵,导致这位户部财神爷的宅子也不是很大,只能算是一般的宅子。 要知道,户部尚书刘纪章现在年纪已经很大了,作为户部左侍郎的赵昌平,几乎是以侍郎职任尚书事,而且已经执掌了户部钱库,朝廷的收入支出均出自这位赵侍郎之手,可以说是正儿八经的财神爷。 身为财神爷,却住着这样的普通宅子,可以用两袖清风来形容了。 沈毅在石凳上等了约莫半柱香时间,赵侍郎书房的房门才缓缓打开,张简从里面走了出来,又扭头小心翼翼关上了房门,然后一眼看到了石凳上坐着的沈毅,笑眯眯的走了过来,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沈师弟走,本县请你吃饭去。” 沈毅起身,挠了挠头:“张师兄,这会儿刚吃完午饭没多久,还要吃什么饭?” “那就先遛一遛,晚上再吃。” 此时张简对待沈毅的态度,明显更亲近了一两分,他对着沈毅笑道:“按理说,各县的考生中了秀才之后,当地的县令会摆酒,给新进的生员举办烧尾宴,你是江都县的考生,为兄是江都县令,自然应当请你吃上一顿。” 听到这句话,沈毅笑了笑,开口道:“师兄如果这么说,那咱们江都的考生,现在在建康未走的估计还有不少,师兄是不是要将他们一并请了?” “那倒不必。” 张简淡然一笑:“今日请你吃上一顿,明日为兄便动身回江都当县令去了,回到了江都之后,自然会在县衙设宴,给那些新秀才烧尾。” 所谓烧尾宴,大概的意思就是鲤鱼跃龙门化龙之后,尾巴却没有化龙,要烧去尾巴,也有说新羊初入羊群,烧掉尾巴才会被其他羊接受。 这个羊群,指的是仕林。 不过所谓烧尾宴,是旧朝流行的名词,现在大陈官方已经没有这个说法了,但是各地的县令以及知府,还是会给新进的秀才,举人举办宴席,请这些人搓一顿。 毕竟这些都是潜力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进入官场,一飞冲天了。 就连皇帝陛下,也会在皇宫设宴,款待新晋的进士,以施恩德。 沈毅抬头,看了一眼张简,问道:“师兄这么急着赶回江都?” “没有办法,老师已经教训过了,那我这个做学生的,自然要听,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况且…” 这位江都县令微微低头,叹了口气:“况且祖父年纪也慢慢大了,不知道还能在议事堂做几年,我家的父辈只有四叔一个人在做官,到了我这一辈,目前只有我这么一个进士。” 他看向沈毅,低眉道:“我是相门之子,自小生活优渥不说,各种东西都是最好的,连老师都…” 说到这里,他扭头看了一眼赵昌平的书房,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缓缓说道:“既然受用了那么多好处,自然应当有一些担当,不敢说光宗耀祖,封侯拜相,最起码不能让家道在我这一代中落。” 他对着沈毅勉强一笑:“师弟,我要开始努力了。” “明日咱们就要分别,今天为兄请你吃个饭,你总不会不给面子罢?” 张简是个绝对的实力派,不仅家世好,而且是正经的二甲进士出身,又是沈毅的同门师兄,这种人说要请客吃饭,沈毅当然没有不去的道理,他看了看张简,微微低头道:“现在天色尚早, 这样罢师兄,你说个地方,等稍晚一些,小弟去寻你。” 张简微微点头,开口道:“北城有个邀月楼,做的菜很不错,那里有江都厨子,会做江都的地方菜,今天晚上就定在那里罢。” 沈毅笑了笑:“我什么地方的菜都吃的惯,师兄不必照顾我。” “这邀月楼也不止只有江都菜,等晚间到了那里,你想吃什么点什么就是。” 两个人说着话,便走出了赵侍郎书房所在的院子,张简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笑道:“师弟在这里稍等等,我去给师娘磕个头,咱们便走。” 沈毅有些犹豫,问道:“师兄,我要去么?” “不用。” 张简摇头道:“师娘她不怎么见生人,等以后有机会,老师在府上设宴请你的时候,你再拜访师娘她老人家就是。” 说着,张县尊大踏步朝着赵家后院走去,没过多久便从后院走了出来,领着沈毅离开了赵家,坐上了他们来时的马车。 上了马车之后,张简看着沈毅,笑着问道:“师弟是回晋王府,还是在城里转转?” 沈毅微微摇头:“我现在已经不住晋王府了,不过也不急着回住处,师兄带我去皇城边上罢,我还没去过皇城边的街上,今天正好得空,去转一转。” “好。” 张简微笑道:“正巧邀月楼也在皇城边上不远,你自己逛逛,今天晚上酉时,我在邀月楼二楼等你。” 沈毅“嗯”了一声,点头应是。 就这样,沈毅被带到了皇城边上,两人在皇城边上分别,沈毅虽然来到建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还是第一次到看到大陈的皇城。 因为临近皇城,又是建康实际上的城市中心,皇城边上的商业也非常繁荣,沈毅一路闲逛,买了些小玩意儿,不知不觉间太阳西落,时间接近了酉时。 因为接近夏天,虽然已经到了酉时,但是天色还是很亮堂,沈毅问明白了邀月楼的位置之后,赶在酉时之前来到了邀月楼。 邀月楼的名字虽然很雅致大气,但是实际上并不是特别大的饭庄,反而门面装修的很简朴,一眼看去,就是一座有点普通的二层小楼。 沈毅迈步走了过去,跟小二报上了张简的名字之后,便被小二带到了二楼的雅间,这会儿张简人还没到,沈毅坐在雅间里等了没一会,换了一身衣裳的张简才匆匆赶到,到场之后,张简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一屁股坐了下来。 “碰到些小事情,耽搁了,师弟见谅。” 沈毅连忙摇头,笑着说道:“小弟没有等多久,不碍事的。” 张简用手帕擦了擦额头,刚拿起菜单准备呼唤小二,就听到楼下小二的迎客声。 “赵公子来了,二楼的雅间已经给您留好了,您请上楼…” 听到了这一声赵公子,张简微微皱眉,但是并没有说话,而是把手上的菜单递给沈毅,微笑道:“今日是请你吃饭,你来点菜罢。”最近弹窗厉害,可点击下载,避免弹窗 第一百五十七章 仇人碰面尚未眼红 ?此章节正在?努力更新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 Н 作为捕蛇者,许应一直老老实实勤恳本分,直到这一天,他捉到一条不一样的蛇……三月初一,神州大地,处处香火袅袅,守护着各个村落、乡镇、城郭、州郡的神像纷纷苏醒,享受黎民百姓的祭祀。然而,从这一天开始,天下已乱。本书又名《九九六修仙》《零零七也修真》《内卷》《卷到死》《谁TM也别想飞升》《好坑》《坑大坑深》《扶我起来》《三十五岁那年,我的福报来了》及《许大妖王现形记》等! 生命恶魔、规律恶魔、知识恶魔、命运恶魔、战争恶魔……当种种诡异的力量入侵,世界从此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端。有人奉其为神明,作为代言人行走在大地之上。有人选择在猩红的夜晚,饮上一杯烈酒,举起了手里的猎枪。。 洪主 万里深海埋藏着千年隐秘,荒虚外神灵窥视人族九州,深山海域间妖魔掀起天灾浩劫。但,大江东去,洗不尽英雄血。武者持刃,护山河万里。仙人驭剑,战九天星河。自六千年前成阳大帝起兵,这天下便是我人族天下,大乾帝国的扬州,一个叫东河县的地方,名为‘云洪’的少年,刚看完了这一期的《九州仙魔》.....————短暂双开,三百多万字的《寒天帝》即将完结。 十万年前,人族在仙魔大陆发展到巅峰时期,共有九大圣地,分别掌控着九大传承天书,一场突如其来的天地巨变,仙魔大陆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天崩地裂,生灵涂炭,其中以人族损失最为惨重,七大圣地覆灭,传承从此断绝,九大天书仅存其二。少年凌风,腾空出世,杀神魔,逆九天,战六道轮回,带领人族重回巅峰,执掌鸿蒙大道。 国之将亡,必有乱世妖孽,国之将亡,必有济世真人...... 山河千里写伏尸,乾坤百年描恶虎。天地至公如无情,我有赤心一颗,以巡天。——————欢迎来到,情何以甚的仙侠世界。——————赤心营: 半妖少年,得妖族圣典,化天狼吞月养女鬼为仆,变朱雀焚天煮海,立白虎大杀四方,修神龙纵横天海,成鲲鹏展翅九天,吞噬天地,身化万妖,统三千世界,战诸天万主,开宇宙洪荒,立不朽道基,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千万字经验老作者执笔,以两本畅销玄幻大作练笔打磨沉淀的玄幻恢宏之作,燃爆你的青春热血是妖魔更可怕还是人心?当弱小成为原罪,当公正被扭曲,当无人为正义而论,修我妖魔剑,杀出乾朗天!你可以善良,但是必须带有自己的锋芒!当无人为正义而论,若无人愿意为公义而言,那么,我愿成妖为魔杀出朗朗乾坤,左胸这颗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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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建康三个多月时间,沈毅几乎都要把范东成这个人给忘了。 不过他对范东成的记忆实在是太深刻,听到了范东成的声音之后,立刻想起了自己这个生死大仇。 当然了,现在的沈毅,还远远没有到能够报仇的阶段,也没有到能够报仇的时机。 因此,他还是安安静静的很张简一起吃了顿饭。 吃完饭之后,师兄弟两个人在邀月楼下作别,因为都喝了点酒,两个人脸色都带着酡红,张简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说话已经带了三分醉意。 “师弟,我明天就要回江都,今天便到此为止,我在江都…至少要待三年,这三年里,你总是要回江都的。” 张简脸上露出笑容:“等你回江都之后,咱们兄弟再坐在一起,好好喝一顿。” 沈毅微笑点头,开口道:“师兄回江都之后,如果得空,代我去向陆师问安,跟他老人家说我在建康一切都好。” “这个自然。” 张简呵呵一笑:“我在江都举目无亲,闲下来自然是要去陆师叔那里打打秋风的。” 说到这里,张简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邀月楼,又扭头看了看沈毅,开口道:“师弟,你现在虽然中了秀才,但是在建康太不起眼了,要专心考学,莫要生事,不过如果旁人欺负到你头上了,也不用太过畏惧。” 张简缓缓说道:“我师府上,你轻易去不了,不过如果碰到什么事情了,便给醴泉楼送信,那里有人能把信送到我师手上,京城里不乏书院的前辈,能帮你的忙便会帮你的忙。” 不得不说,张简这个师兄对沈毅非常不错。 虽然这种待遇,是沈毅写诗在建康出名之后才有的,但是不管怎么说,这对于沈毅来说都是好事,沈毅也打心眼里感谢这位师兄。 应承了张简的嘱咐之后,沈毅与张简在邀月楼作别,邀月楼在城北,距离张府并不是太远,因此张简便选择步行回家,让自家的马车送沈毅回去。 值得一提的是,建康城是不宵禁的。 这个时代,绝大多数城市,包括北齐的燕都,晚上都是宵禁的。 这种宵禁,不是说晚上不准出门,而是不准出街。 意思是,你可以在坊里自由活动,但是不能出坊。 所谓的坊,大约相当于一个大型社区。 不过建康城的商业,已经繁荣到了一定的程度,因此近二十年来,只要不是碰到什么事,建康都不会宵禁。 这就导致了建康城的夜生活相对繁荣,每天晚上秦淮河畔,都会有不少小摊小贩摆摊。 因为不宵禁,沈毅回家就没有什么阻碍,他坐着张家的马车,一路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向张家的两个家丁道谢之后,他回到屋里,自己打了盆水,简单洗漱了一番之后,躺在床上闭目休息。 直到这个时候,沈毅才觉察到丫鬟的重要性。 因为他要经常出门,或者读书,或者社交,基本上没有时间自己煮饭烧水照顾自己,这个时候有个小丫鬟就显得十分重要,至少在回家的时候,能有热水洗澡,饿了的时候能随时吃上一口热饭。 其实以沈毅现在的财力,不要说一个丫鬟,花钱买他个四五个丫鬟伺候自己,都不是什么问题,只是他自小带着弟弟生活,再加上另一个灵魂也不习惯事事有人照顾,因此到现在还是孤身一人居住。 因为太过疲累,沈毅很快睡了过去,第二天早上醒过来,才来得及去厨房烧热水冲澡,他刚洗完澡换了一身干净衣裳,院子门口就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沈毅穿好衣裳, 走 到院子门口,隔着门缝看了一眼,看到外面是丁满之后,他才放开了门栓,对着外面满头大汗的丁满笑了笑,开口道:“一大早的,什么事情这样着急?” 丁满一路跑过来的,喘了好几口气,见到沈毅之后,他咽了口口水,开口道:“公子,您在东市街的那个铺面…” 沈毅微微皱眉,问道:“那个铺子不是已经被齐人砸了么?怎么了?” 丁满喘了口气,开口道:“今天一大早,就有人找到了大哥跟我,说东市街那边有人找我们,要给我们把砸坏的铺子收拾出来,并且帮咱们置办新家具,大哥已经去东市街了,他临走之前让我来知会公子,问一问公子的意见。” 沈毅面色平静,看向丁满:“是齐人要给咱们修铺面么?” “不知道。” 丁满摇头:“我还没来得及去东市街…” 沈毅点头,走出院子之后,反手锁上了门,然后跟丁满一起,朝着东市街走去。 沈毅租住的地方,在建康的城中心,这里虽然不是真正意义的商业中心,但是却是地理中心,也就是说到建康城任何地方都不会太远。 他们两个又是少年人,脚程很快,只用了小半个时辰时间,就来到了东市街。 到了东市街后面的那条小吃街之后,沈毅才看到,一群穿着便衣的高大汉子,整整齐齐站在自己的店面门口。 已经有几个汉子进入到了铺面之中,开始往外搬运铺面里的垃圾。 沈毅的这个铺子,是没有上锁的。 准确点说的话,连门都没有。 先前,这个铺面被齐人砸了,沈毅为了向建康百姓全方位展示齐人的蛮横,不仅让人拆了门板,甚至还在旁边贴了“此店齐人所砸也”七个字。 但是现在,不仅这些大汉开始清运店铺里的垃圾,就连店铺门口沈毅亲自写的七个字,也被这些齐人揭了去。 沈毅大踏步上前,一眼就看到了上次打砸铺面的事主,也就是北齐校尉严东雷。 沈毅阴沉着脸,走进了自家铺面,冷冷的看向严东雷,低喝道:“你们在干什么?还想砸第二次么?” 严东雷先是瞥了一眼沈毅,uu看书 .uukanshu. 然后压着性子,对沈毅微微低头,不咸不淡的说道:“上一次一不小心,坏了公子的铺面,我等会去之后,已经深刻反省了,现奉我家公主之命,帮公子修复铺面,以弥补我等先前的过错。” “恐怕没有这个必要了罢。” 沈毅冷着脸,闷声道:“你们既然知道这里是我的铺面,未请而入便是私闯民宅,我现在就可以去建康府告你们!” 严校尉有些无奈的看着沈毅。 “沈公子,我等也是奉命行事。” 他伸出大手,指了指东市街上的一座茶楼,淡淡的说道:“我家公主就在那里喝茶,公子还是去与公主分说罢。” “好。” 沈毅看了看严东雷,开口道:“我回来之前,你们不许动。” 他一字一句的低声说道:“不然你们即便修复了这个铺面,今天晚上我就能派人再砸一遍,依旧可以轻松推到你们齐人头上。” 说罢,沈毅两只手拢在袖子里,朝着东市街上那座小茶楼走去。 而严东雷等齐人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片刻之后,才有人看向严东雷,开口问道:“严校尉,咱们…” 严东雷面色冷然,闷声道:“他说的话你没听见吗?你现在修好了,他一样派人砸了,一样会甩在咱们头上!” 说到这里,严东雷微微皱眉 ,看向东市街上的茶楼,声音平静。 “咱们,静等公主示下罢…”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最近弹窗厉害,可点击下载,避免弹窗 第一百五十九章 挖墙脚 东市街上茶楼很多,好在严东雷指的方向很明显,沈毅径自来到这家茶楼二楼,在一个北齐护卫的带领下,来到了二楼的一处雅间,在雅间里见到了穿着一身青色单衣的北齐公主。 沈毅站在雅间门口,并没有走进去,而是看向这位齐公主,缓缓开口:“公主殿下,上一次你手下的北齐将士,打砸我的铺面,你说是误会,你赔了钱我转身走人,事情就算是暂时了结了,未知今日又来闹事,是什么意思?” 这位北齐公主,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虽然颇有些心思,但是毕竟年纪不大,还带着一些稚气,闻言她抬头看向沈毅,轻声道:“你们南朝人,向来都说自己是礼仪之邦,把我们大齐称作蛮夷,怎么礼仪之邦的读书人,是喜欢在门口谈事情的么?” 沈毅皱了皱眉头。 他并不是不懂礼数,只是这位北齐的公主,身份有些特殊。 她是被送到建康来和亲的! 虽然陈国的皇帝陛下,不太喜欢这位北齐公主,甚至面都没有见过,但是既然是两国之间的亲事,那么就未尝没有成的可能,一旦这门亲事成了,这位北齐公主将来就很有可能成为陈国的皇后。 而沈毅,是陈国人。 在外面与她说话倒也罢了,如果独处一室,将来可能会被人传出风言风语。 不过犹豫了一下,沈毅还是迈步走了进去,他对着这位公主拱了拱手之后,径自坐在公主对面。 “沈公子的诗,写得很好啊。” 沈毅坐下来之后,公主殿下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原先那句秦淮无语话斜阳,我便觉得极好,后来又听了公子写的两句残句,便觉得更好了。” “春风又绿江南岸。” 她目光柔和,看向北方,轻声道:“明月何时照我还。” 对于陈国人来说,这两句诗说的是家国情怀,而对于这位北齐的公主殿下来说,可能就是单纯的思乡了。 “公主殿下,在下今日来不是与你闲谈的,而是想问一问你,为何一直纠缠不清?” “因为燕都来信了。” 这位北齐的公主殿下对着沈毅微笑道:“信里说,可以羞辱激怒陈国君臣,却不能羞辱激怒陈国百姓。” “沈公子把被打砸的铺面放在那里,有些太过碍眼了,因此我便让严校尉他们去帮公子修缮修缮,不过…” 她看向沈毅,轻声道:“相比较于那个不起眼的铺面,公子写的诗则是更为刺耳。” 齐公主微笑道:“江南烟花地,处处繁华,公子何苦非要写这些煞风景的东西,写一些风花雪月不好么?” 沈毅面无表情。 “自小读书,先生长辈们便教导过甲子前南渡之耻,作为陈国人,片刻未敢忘怀。” “有时候还是忘了比较好。” 这位公主殿下看向沈毅,笑着说道:“你们陈国的前任皇帝,不就是执着此事,念念不忘,结果三十多岁就崩了。” “忘记那些陈年旧事,两国之间世代修好,岂不是人间美事?” 沈毅冷笑一声:“六十年来,齐人不是念念不忘南下?你们什么时候想过世代修好了?” “再说了。”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沈某人只是一个生员,未曾进举,也未曾中试,公主这番话,似乎不应该跟我说,而应该跟礼部的官员,跟我大陈皇帝陛下去说。” “已经跟他们说了。” 齐公主低头喝了口茶,回答道:“只是他们有些人信了,有些人不信。” 她看向沈毅 ,轻笑道:“以公子之才,尚且只是一个秀才, 南朝太不惜才了。” “不如,公子同我一起北上,我保公子一个进士及第,如何?” 北齐占据燕都,建国的时候几乎全盘照抄中原王朝的制度,包括官制与科考制度,也就是说北齐也有科考,每三年也会有状元榜眼还会有一大票进士。 最初的时候,北边进士的质量堪忧,但是几十年下来,北边读书人的学问或许仍然比不上陈国大儒,但是也相差不了太远了。 沈毅皱眉,摇头道:“我是江都府人,对于北上全然没有兴趣,我只希望公主殿下不要再来动我的铺面,不要再来打扰我。” 沈毅扭头看了一眼自己铺面的位置,开口道:“这个铺子,你们修缮一次我便让人砸一次,不仅如此,我还可以让人传话出去,我沈某人被砸了铺面,花钱修缮之后,修一次便被你们北齐派人砸一次。” 这就是黑白颠倒。 不过这种黑白颠倒很容易实现,因为在陈国人心里,齐人的确会干出这种事情,非常合理。 反而齐人修缮之后就沈毅自己派人砸铺子这件事,就完全不合理。 这位北齐的公主也不生气,只是继续说道:“今年建康院试,沈公子名列第二,你可知道案首是谁?” 沈毅摇头:“不知道。” 院试发案,只公布座号,不写名字,不过很快就会有人把姓名给挖出来,但是沈毅这几天在跟张简一起活动,没有去关心这件事。 “刘蕴。” 公主看向沈毅,笑着说道:“南朝户部尚书刘纪章之孙。uu看书 .uukanshu. ” 沈毅微微冷笑,看向这位北齐公主。 “公主少要挑拨离间,王侯将相之子,未必就没有学问才学,沈某人能得第二,已经是侥幸了。” 这位北齐公主没有说话,而是看向沈毅,微笑道:“沈公子心态倒是不错,不过你这种心态,将来进入官场之后,说不定就会被人打击的体无完肤。” “再过些年,你我两国再起冲突,你们陈国将会再一次惨败,到时候沈公子北望之心,也会崩灭于无形之中。” 她摇头感慨:“仕途不顺,国运不佳,乃是诗家两大幸事,沈公子两者俱全,将来说不定会写出不少传世绝句。” 说到这里,她抬头对着沈毅笑了笑:“不过将来沈公子如果在南朝待不下去了,可以去北边寻我。” 沈毅面色平静,并不为所动,他看了看这位北齐的公主,问道:“公主不是要嫁给我国陛下么?怎么又要回去了?” “我人都来了,你家陛下胆子小,硬躲着不见我,有什么办法?” 她微笑道:“我在建康已经半年了,等待够一年时间事情还没有进展,燕都那边便会让我回去了。” “到时候,我大齐少不得要出手惩戒你们南朝。” 说到这里,她看着沈毅,面色平静。 “沈公子,认识一下,我姓赵,赵颖。” 她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此时说话,别有一番风度。 “大齐出云公主。”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最近弹窗厉害,可点击下载,避免弹窗 第一百六十章 刚烈无比沈七郎 沈毅很好奇。 他好奇的地方是,这位北齐的所谓出云公主,为什么这么直白,或者说这么信任她。 按照她刚才的说法,不难推测出,她与北齐潜藏在建康的特务机构一定是有联系的,生意她就是建康特务机构的领导之一,不然一个和亲的公主,不可能有任何职权,更不可能替国家招揽人才。 也就是说,以一个公主的身份,是没有权力拉拢沈毅的,更没有权力给沈毅一个所谓的“进士及第”的身份。 当然了,进士及第这四个字有点扯。 进士及第是前三名,一个国家三年才出三个,沈毅要想去北齐进士及第,除非他把淮河水师布防图带到燕都去,不然基本上没有可能。 坐在出云公主对面想了一会之后,沈毅看了对方一眼,开口问道:“公主花心思请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这个?” 出云公主微笑道:“沈公子,你私会本宫,你在南朝的仕途渺茫了。” 她面色平静,看向沈毅:“相信你也猜出来了,我到建康来,身上是有些差事的,眼下这些差事已经被建康内卫发现了一些,如果内卫知道你私下里见了我,那你沈公子即便中试……” 说到这里,她对着沈毅微笑道:“今天的事情,内卫一定是看着的,沈公子你猜,内卫会不会觉得你我私下里见面,是因为东市街一个小小的铺面?” 沈毅面色依旧平静。 他先是低头想了想,然后问道:“公主为何这样害我?” “一来是惜才,想给你指条明路,第二嘛…” 出云公主淡淡的说道:“二来你写的那几首诗太刺耳了,刺耳到说不定会让一些已经俯首认命之辈,重新振奋起斗志来,我们大齐…” “很讨厌有斗志的南朝人。” “嗯。” 沈毅点头:“倒也合乎情理,难得公主肯这么坦白,不然这件事我恐怕要回头想一想,才能想明白其中关窍,到时候少不了要流下一身冷汗,还没有办法补救。” 说完这句话,他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出云公主面带微笑:“这是阳谋,说给你听你也没有办法破局,这世上最难防的就是人心猜忌,沈七郎,你在南朝的前程已经…” 她话说了一半,就看到沈毅端起了桌子上的茶壶,又从旁边拿过一个茶碗,倒了满满一碗茶。 出云公主有些不解,皱眉道:“你要干什么?” 沈毅二话不说,端起茶碗,直接满满一碗茶,泼在了出云公主脸上! 这种茶碗是大碗,一般茶馆用来解渴的那种碗,一碗茶泼在脸上,直接把出云公主满脸浇的透湿,再加上现在天热,她穿的是单衣,几乎能看到里衣的颜色了! 她一下子懵了。 懵了之后就是震怒。 她怒视沈毅,叫道:“大胆!你……” 她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沈毅端起茶碗,二话不说,直接扬了起来,朝着额头砸去! 出云公主瞪大了眼睛。 让她惊讶的是,沈毅对准的不是她的额头,而是沈毅自己的额头! 茶碗是瓷碗,直接被砸碎,沈毅额头上立刻渗出鲜血! 此刻,门外守着的北齐护卫,也听到了自家公主的那一声“大胆”,众人连忙推门进来,就看到浑身湿透伸手捂着胸口的出云公主,然后站在原地满脸鲜血的沈毅! 《我的治愈系游戏》 沈毅虽然满脸血,但是意识还是清醒的,他站在原地,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因为满脸鲜血,这个笑容显得有些诡异。 “公主方才说,有内卫在看着这里, 既然内卫在看,那沈某人破局否?” 出云公主被气的浑身乱颤,她怒视沈毅,咬牙切齿:“亏你还是读书人,耍流氓!无耻!” 几个护卫这会儿已经把公主围了起来,其中一个护卫看看沈毅,又看看自家公主,低声道:“公主,您看现在…” “给我找件外!扶我回去!” 出云公主压低了声音。 这个护卫立刻点头,出去找女子外衣去了,而另外一个人看向沈毅,又问道:“公主,这个狂徒如何处理?” 出云公主银牙紧咬,她恶狠狠的看着沈毅,两只手都气的乱颤:“还能怎么办?又不能把他丢官法办!让他走!” 这个护卫低头道:“公主,我们可以替您出出气!” “你现在打他一顿,正合他心意!” 小公主怒声道:“让他滚!” 就这样,沈毅顶着满头鲜血,走出了这间茶楼。 因为茶楼二楼有动静,再加上沈毅的模样太过骇人,他刚走出茶楼,就被一群好事之人围住,尤其是他的两个跟班许复与丁满,几乎立刻就冲了上来,扶住了沈毅。 许复看到沈毅这个模样,吓个半死。 他颤声问道:“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沈毅看了看许复,声音很大。 “北齐娘们欺人太甚,砸我铺面,又当面侮辱于我,沈某人气不过去,骂了她几句,与她的护卫打了一架!” 他豪气干云:“若不是这娘们身边有护卫,本公子今天就能替大陈出一口恶气!” 说完这句话,沈毅便倒在了许复怀里。 临“昏迷”之前,沈毅在许复耳边低声道:“扶我回去…” 然后,uu看书.uukanshu. 他闭上了眼睛。 好在沈毅个子不高,身材也不胖,许复与丁满一人一边,很容易就把他扶了回去。 与此同时,许多好事之人盯着身后的茶楼。 只见片刻之后,几个北齐的护卫,将自家公主护在中心,挡的严严实实,灰溜溜的离开了。 围观之人,都年代诧异之色。 难道……那位勇猛无比的沈公子,不仅与北齐护卫打了一架,还把北齐公主给打了一顿? 猛人啊! 就在冲突双方离场的之后,茶楼隔壁的一座酒楼二楼,两个中年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 因为沈毅在茶楼里坐着的时候,是背靠着窗户的。 再加上他们距离茶楼有点远。 因此在他们的视角里,看不了茶楼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看到沈毅将一碗茶水泼在了出云公主脸上,紧接着一声巨响,沈毅便满脸是血了! 而沈毅,也是因为自己背靠着窗户,再加上那会儿雅间门是关着的,才敢自导自演出这样一场闹剧! 一个汉子看向另一个汉子,有些懵懵的问道:“陈大哥,这事…怎么报上去?” 另外一个陈大哥低头喝了口茶水,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缓缓说道:“自然是看到什么就报上去什么。”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向沈毅出事的那座茶楼,“啧啧”了一声。 “这位沈公子,还真是刚烈啊。”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最近弹窗厉害,可点击下载,避免弹窗 第一百六十一章 泼茶事件 沈毅被许复丁满两个人,扶回了家里,到了家里之后,沈毅让许复关上房门,烧了点热水,自己给自己清洗了一下伤口。 伤口并不是很大。 虽然沈毅用的力气不小,受伤也不算很轻,但是毕竟就是一个碗,伤口面积不是很大。 不过血是流了不少的,擦血的白布都红了几尺。 清洗了伤口之后,因为没有消毒工具,只能就这么包扎,他自己不太好包扎,就让许复和丁满两个人笨手笨脚的给他包扎伤口。 许复一边包扎,一边问:“公子,您怎么…” “没有办法,非如此不能脱身。” 因为头有点疼,沈毅微微皱眉,无奈的说道:“不知怎么,被这些齐人盯上了。” 老实说,沈毅的确挺无辜的。 北齐在建康安插人手这件事,他非常能够理解,毕竟燕都城里,说不定也有不少陈国的人手,但是两国之间的事情,理论上来说现在绝对不可能落在他这个小秀才身上。 但是偏偏,这件事就落在他头上了。 所以他觉得那个出云公主,多少有点毛病。 沈毅不知道的是,北齐的出云公主,或者说楚云郡主赵颖,自小酷爱诗文词句,王府里就有好几个诗文老师教她遣词造句,只不过北国诗文的水平,相比较于南陈来说,要差上一些,因此赵颖颇为仰慕南朝诗人。 沈毅“写”的这两首诗,本就属上乘,再加上很应景,自然入了这位北齐公主的法眼。 她在建康已经待了大半年了,心里也很清楚自己与陈国小皇帝的亲事多半不太可能了,因此就想着在临走前搞点事情。 最好的结果,自然就是把沈毅给骗到北边去。 很可惜,这件事情没有做成。 许复两个人虽然笨手笨脚,但是这会儿也已经包扎的差不多了,沈毅坐在床边,微笑道:“说来当时还挺惊险的,好在我曾经闲下来的时候,看过一本话本,话本里的主人公,也用过类似的法门,情急之下就学了过来。” 沈毅上辈子看过不少网络,在山里养伤的时候,曾经也看过一本穿越,里的主角,用过类似这种碰瓷的法门脱身。 因此当时他才灵光一现,套用了这个法子。 当然了,他并没有那本书里的主角狠,那本书的主角用的是椅子,他只是用了一个茶碗而已。 不过也够用了。 他满脸是血走出茶楼的场景,不知道被多少人看了去,如果如出云公主所说,她身边有内卫在盯着,那么内卫也一定会把这一幕看在眼里。 只要内卫看到了这一幕,那么他的嫌疑,差不多也就洗清了。 许复找了把椅子,坐在了沈毅对面,他看着沈毅的伤口,叹了口气:“公子,建康城太危险了,不如咱们在江都安稳,您考完了试,我们便回去罢?” “不管回不回江都,将来总还是要再回建康的。” 沈毅面色平静,开口道:“考完乡试,我还要在这里考会试,考殿试。” “将来中进士补了缺,说不定也会留在建康。” 一般进士补缺,能补到差事就不错了,留在建康做京官的可能性非常低,但是沈毅不一样。 他并不是一个人。 说的直白一点,他背后有甘泉书院,头上还有一个户部侍郎赵老爷,等他中了进士,一定是要去侍郎府拜见的,赵侍郎运作运作,说不定就能让他留在建康做京官。 说到这里,他看向许复,笑着说道:“你现在觉得凶险,是因为咱们还太 弱小,等将来咱们强大起来了,不管是江都还是建康, 都没有人再能伤我们。” 许复点头,他看向沈毅,问道:“公子,您受伤的事情,要不要我去通知沈老爷?” “不用。” 打架斗殴这种事情能不告诉家长,自然是不能告诉家长的。 沈毅微微摇头:“就不要让我爹知道了,免得他挂念,你照常做你的生意,我在这里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说完这句话,沈毅看了北边一眼。 “接下来,静观其变就是。” ………… 皇宫德庆殿一处小房间里,大太监高明的案桌上,多出了一份内卫递上来的密报。 高明并没有节制内卫的权力,因此这份密报自然不是递给他的,而是递给天子,让他转交给天子的。 高明打开看了一遍之后,先是放在了一边,等手头的事情处理完了之后,他才带着这份密报,在德庆殿里找到了正在批阅奏章的小皇帝。 此时,这位新天子亲政已经半年了。 高明手里端着一碗冰镇银耳羹递了上去,然后垂手站在皇帝身侧,笑着说道:“天气热了,陛下也不要太过劳累,适当要歇一歇。” 小皇帝放下手里的朱笔,闷声道:“这议事堂递过来的奏疏,一天比一天多了,他们便是欺朕年幼,觉得朕非倚仗他们不可。” 说到这里,小皇帝看了一眼堆叠如山的奏疏,沉声道:“这些奏疏,朕必须全部看了,然后找到他们的错漏,敲打敲打他们,这样以后不管朕看与不看,他们都不敢敷衍了事。” 小皇帝毕竟年幼,虽然有些想法,但是城府不深,习惯性的把自己的想法与身边的大伴分享。 高明面带笑容,uu看书 .uukanshu. 开口道:“政事固然要紧,但是陛下也要适当性的休息休息才是,陛下您喝点银耳羹,奴婢给您说一件趣事。” 皇帝接过银耳羹,先是喝了一汤匙,然后看向高明,问道:“什么趣事?” 高明微笑道:“今日上午,北齐的那个出云…出云郡主,被人泼了一整碗茶水,狼狈不堪,颜面无存。” “哦?” 小皇帝今年才十六岁,虽然自小被那些博士大儒教导,但是毕竟还有些小孩子天性,听到这句话,他顿时露出笑容,开口道:“什么人这样大胆?那些齐人没有去礼部闹事?” “没有。” 高明微微低头,开口道:“那些齐人,前些日子在东市街闹事,砸了沈毅的铺面,今天不知道什么原因,又去东市街想要修缮那个铺面。” “在东市街闹事?” 小皇帝皱眉:“朕怎么不知道?” 高明再一次低头:“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就没有禀告陛下。” 小皇帝点了点头:“嗯,你继续说。” 就这样,高明原原本本的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这位大太监笑着说道:“齐人向来骄横,但是这一次可以说是丢尽了面子。” 小皇帝低头想了想,问道:“这个沈毅,是那个写诗的江都沈毅么?” 高明低头:“正是此人。” “有意思…” 小皇帝笑了笑:“等朕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非见见他不可。”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最近弹窗厉害,可点击下载,避免弹窗 第一百六十二章 鸡鸣寺的约会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建康城十分安静,并没有出现沈毅预料之中的变故。 本来按照沈毅的估计,他泼了北齐公主的脸,就算北齐潜藏在建康的人手们不来找他的麻烦,礼部衙门说不定也会来找他。 甚至有可能,朝廷的内卫也会派人来找他。 但是之后的几天时间里,不仅内卫没有人来找他,就连礼部衙门也没有动静,甚至那位出云公主吃了个亏之后,也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好像那天的事情全然没有发生过一样。 当然了,这件事情后续还是造成了小范围影响的。 比如说沈毅当天泼了出云公主茶水的事情,被茶楼的伙计传了出去,一时间江都沈毅这四个字,在东市街上又小火了一回。 除此之外,就没有更多的波澜了。 而就在沈毅在家养伤的这段时间,洪德六年建康乡试的主考人选,也终于尘埃落定。 那位礼部郎中落选,而前科状元曹谦,成功成为今年建康乡试的主考官。 一时间,曹状元的文集,在建康城里价格飞涨,不少书铺门口甚至出现了排队购买的场面。 因为张简的原因,沈毅早早的得知了乡试主考的两位候选人,因此不管是礼部郎中的文集还是前科状元的文集,他家里都有不少,倒也不必去跟那些考生抢书。 不过得知了这个消息的沈毅,也在自家的一堆书籍之中,把曹状元的文集给翻找了出来,开始细细品读。 没有办法,这个年代的考试都是“文科”考试,甚至可以说都是语文考试,语文考试就意味着没有标准答案,就意味着主考官的主观意识,可以决定太多太多东西。 即便是沈毅,想要考举人,也不得不去好生领悟曹状元博大精深的学问。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前科状元似乎很年轻,今年也才二十六七岁,很多读书人在这个年纪,还在童生试阶段挣扎,而曹谦已经中了状元,用前途无量四个字来形容,都略显黯淡。 就在沈毅老老实实在家里研读曹状元文集的时候,一顶不起眼的轿子,停在了他的小院子门口,轿子停下之后,轿子旁边的一个小跟班来到了院门口,敲响了沈毅的院门。 沈毅这会儿,头上包扎的纱布还没有去掉,听到了门外的敲门声之后,他便顶着纱布来到了院门口,隔着门缝看了一眼之后,发现门外面站着两个面白无须的年轻人。 两个年轻人虽然穿着便衣,但是可以发现,他们的身体都下意识的微微弯着,很明显平日里弯腰弯习惯了。 两个特征加在一起,这两个人的身份就不难猜了。 沈毅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打开院门,他先是看了看两个年轻人,然后又看了看两人身后的轿子,拱手道:“二位是?” “是沈公子罢?” 一个年轻人看向沈毅,笑着说道:“干爹有事找沈公子。” 说完,这两个年轻人让开了一条路,他们身后的轿帘缓缓打开,走出了一个三四十岁的白面中年人。 中年人同样无须,再联系这几个人互相之间的称呼,他们的身份就很好猜了。 更重要的是,这个白面中年人,沈毅是认得的。 他曾经晋王府见过。 沈毅犹豫了一下,立刻上前,对着中年人拱手道:“高公公。” 刚走下轿子的高明微微摇头,开口道:“便衣而来,就是为了不引人注意,沈公子不必多礼,咱们进去说话罢。” 沈毅连忙点头,侧身把高明引进了自己的小院子里。 这会儿已经热了,沈毅带着高明进 屋,给他准备了一碗凉茶,倒完了凉茶之后,沈毅才看向高明,小心翼翼的笑道:“不知道高公公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大老板的身边人,是最惹不得的。 就像董事长秘书不好惹一样,一个道理。 毕竟人家天天跟在大老板身边,有时候不起眼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你的命运。 眼前这个看起来并不怎么起眼的大太监,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可能不逊色于议事堂里除杨敬宗之外的任何一个宰辅! 高明低头喝了口茶水,然后抬头看了看沈毅头上包着的纱布,微笑道:“这是沈公子的家,沈公子怎么这样客气?坐下来说话。” 沈毅这才落座。 等沈毅坐下来之后,高明才开口问道:“沈公子的伤无碍罢?” “已经好多了。” 沈毅微微低头:“多谢公公挂怀。” 高明微微点头,笑着说道:“好多了就好,沈公子是近二十年来,咱们大陈诗才最好的才子,要是伤了脑袋,可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听到他扯东扯西,沈毅心里有些好奇。 这位高公公,不能说是大陈的内相,但是至少可以说是半个内相,平日里手上肯定是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的,今天怎么这么闲,不仅亲自来慰问自己,还在自己面前说这些闲话? 不过双方地位悬殊,只能是高明说一句,沈毅听一句应一句,一番套话说完之后,高明挥了挥手,示意两个小太监退下。 两个小太监连忙低着头,退出了沈毅家里的正堂。 等两个小太监离开之后,高明看向沈毅,淡淡的说道:“沈公子才学如此高,平日里对佛学可有涉猎?” 沈毅微微摇头:“公公,在下是儒生,读的是圣贤书,佛经道典,暂时没有精力涉足。” 历代大儒名士,多是精通三教,学问高深之辈,不过这些“精通三教”的大儒,要么是告老还乡回家享福的,要么就是干脆没有出仕的,才会有大把时间精力放到佛道上,而对于沈毅这些年轻人来说,只有圣贤书才是不二法门,才是通天大道。 “读书人是应该读圣贤书,但也不能读书读得傻了,适当的时候,也要出去走一走转一转,看一些杂书,才好让学问融会贯通嘛。” 高明看向沈毅,微笑道:“沈公子不是健康人,可能不知道,建康有一座鸡鸣寺,香火很是旺盛,公子闲着没事,可以去鸡鸣寺逛一逛,那里别有一番风味。” 沈毅并没有能够立刻听懂高明话里的意思,不过当高明提起鸡鸣寺,并且明示让沈毅过去之后,沈毅突然福至心灵,若有所思。 他抬头看向高太监,轻声问道:“敢问公公,什么时候去鸡鸣寺比较合适?”. “三天后罢。” 高太监淡淡的说道:“钦天监的人算了,三日后是吉日,宜祭神拜神。” 高太监看向沈毅,微笑道:“到时候,沈公子如果有时间,也可以一起去一趟鸡鸣寺拜拜菩萨。” 沈毅看向高明,微微点头。 “多谢公公提点,三日之后,在下一定是有时间的…” 最近弹窗厉害,可点击下载,避免弹窗 第一百六十三章 难得的机会 皇帝的行止,永远是最高机密。 一般只有高明这种贴身之人,或者是一些主政的宰相才能准确的知道皇帝的行踪,毕竟这玩意儿如果提前给人知道了,建康城又不是没有齐人,是一定会出问题的。 因此,高明在跟沈毅说这些话的时候,不仅让两个小太监离开,而且他还没有明说,只是隐隐约约暗示了一番沈毅。 不过这已经很好理解了。 高明是什么人?内廷大太监!朝廷的半个内相! 能让他亲自过来说的事情,自然不会是什么小事情,只要这么一想,那三天之后鸡鸣寺这种暗示,就很好理解了。 多半是…皇驾会驾临鸡鸣寺。 见沈毅似乎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高明便站了起来,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笑着说道:“既然沈公子明白了,那咱家就不打扰沈公子静养了,不过沈公子要切记。” 他脸上的笑意收敛,淡淡的说道:“今日咱家跟你说的话,切勿再传六耳,否则内卫一旦查出来,沈公子不要说前程,恐怕性命都未必能够保住。” 泄露皇帝行踪这种事情的严重程度,即便高明不说,沈毅也是可以想的明白的,他连忙低头,开口道:“公公放心,在下今日什么也没有听见。” “嗯。” 高太监缓缓起身,对着沈毅笑了笑:“说起来,那日北齐的那个郡主找沈公子,不知道所为何事?” 高明这句话,问的漫不经心。 但是沈毅心里却一个“咯噔”。 他心里隐隐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先前高明说的话都无关痛痒,而这句漫不经心的提问,才是今天最关键的一句问话。 沈七郎大脑飞速运转。 他缓缓低头,对着高公公抱拳道:“不瞒公公,在下曾经写过两首小诗,不知怎么传到了那个北齐公主耳中,那公主说…” “北齐对咱们大陈的态度是,可以激其朝,不能激其野,她认为在下写的诗,可能会激起百姓的抗齐之心,因此想要拉拢在下入齐。” 高明不动声色,静静的看着沈毅:“然后呢?” 沈毅面色严肃,沉声道:“公公应该也知道,在下乃是江都府人,曾祖烈山公,曾经做过大陈的工部员外郎,叔祖颖达公,曾经做过监察御史。” “我沈家世为陈臣,普受国恩,如何能够与北蛮为伍?” 沈毅义正言辞的说道:“当时在下义愤填膺,直接端起了桌子上的茶水,泼了那齐人公主一脸,若非因为她是个女子,在下当时就要跟她动粗了!” 听到这里,高明看了看沈毅头上的纱布,笑了笑:“后来,沈公子头上的伤势是?” “那齐人公主的护卫所为。” 沈毅微微低头道:“说来惭愧,在下一介书生,非是那些武人的对手。” “已经很不错了。” 高明微微低头道:“那今天就到这里,咱家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这就告辞了。” 说完这句话,高明在袖子里摸出了一块紫色的木牌,木牌两面都没有字,但是花纹精致,颇有些味道。 “三日之后沈公子去鸡鸣寺,记得带着这块牌子,不然有些地方,你未必进得去。” 说完这句话,高太监迈步离开,沈毅一路把他送到了门口,然后目送着轿子离开自己家门,愈行愈远。 等轿子走远之后,沈毅把手上的牌子拿在手里,认真观望了一遍,然后拿着这块紫色的木牌,回到了自己屋子里。 回到了屋子里之后,他坐在椅子上,一边看着这块木牌, 一边在心里暗自思量。 “皇帝在三天后,应该会去鸡鸣寺,只是…” 他微微皱眉,心里在纠结一个问题。 “只是,是皇帝要见我,还是…” “还是高太监安排我见皇帝…” ……………… 三日之后,天气晴朗,惠风和畅。 这会儿还是四月初,天气虽然热起来了,但是也没有到非常炎热的地步,早晚气温还有些低。 沈毅起了个大早。 因为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建康城里京官无数,虽然许多人在大朝会的时候,都远远的看过几眼皇帝,但是真正能够私下里见到皇帝的,其实并没有多少! 而沈毅这一次,很有可能会有一个私下里面见天子的机会! 虽然沈毅不想当词臣,也不想“幸进”,但是如果能够在“入职”之前先见一面大老板,在大老板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这对于他将来的职业生涯,无疑是大有裨益的。 更要紧的是,如果大老板高兴了,他将来“入职”的过程,说不定都会顺利许多! 因此,为了准备这一次见面,沈毅还特意在醴泉楼里看了一天关于礼仪的书籍,以免在驾前失仪。 本来这种事情,是可以去问问那个便宜师伯赵昌平的,但是高太监交代了不许告诉任何人,沈毅也就没有去赵家打扰赵侍郎。 因为起来的太早,沈毅起床之后,外面的天色才刚刚亮起来。 他在建康城的大街上拦了一辆板车,坐着板车就朝城外的鸡鸣寺奔去。 鸡鸣寺是建康名寺之一,香火鼎盛,每逢初一十五,都挤的人山人海,好在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沈毅到达鸡鸣寺的时候,发现上山的小山道上并没有多少人,他站在山道上,左右观望了一会儿,也没有见到有内卫把守。 不过来都来了,自然是要上去的。 沈某人摸了摸自己袖子里的木牌,胆子大了一些,沿着山道朝着鸡鸣寺走去。 鸡鸣寺虽然在山麓上,但并不是很高,沈毅爬了一会儿,在太阳刚升起的时候,就来到了鸡鸣寺门口。 到了门口之后,他左右观望,依然没有看到有内卫把守。 而且,鸡鸣寺门口,还能看到过往行人进出,虽然人流量不多,但是也不少。 很明显,鸡鸣寺并没有封闭。 按理说,如果皇帝要来,不管是香火如何鼎盛的寺庙,都应该封闭迎接圣驾,但是鸡鸣寺却没有闭寺… 沈毅心里咕嘟了一句。 “高太监不会骗我罢…” 想是这么想,但是鸡鸣寺还是要进的,就算皇帝不来,进去参观一下古寺,也是不亏的。 抱着这个心思,沈毅迈步进了鸡鸣寺的大门。 鸡鸣寺依山而建,进入寺里之后依然还有不少台阶,沈毅跟随行人信众,左转转右转转,转得累了,便在寺里找个地方坐着休息一会儿。 就这样,沈毅从早上一直等到了正午,也没有等到皇帝的身影,甚至连个内卫的影子也没有见到。 到了正午,沈毅正在一处殿里观看观音三十三法身的时候,一个小沙弥匆匆跑了过来,到了沈毅面前,双手合十。 “这位施主,实在是抱歉,小寺今日下午闭寺,不能招待施主了…” 最近弹窗厉害,可点击下载,避免弹窗 第一百六十四章 皇帝进香 鸡鸣寺这种大寺,如果没有特殊原因,一般轻易是不会闭寺的。 而沈毅心里,自然很清楚鸡鸣寺闭寺的原因。 多半是大老板来了。 他看了这个小沙弥一眼,然后默默点头,笑了笑:“好,我这就出去。”. 此时鸡鸣寺里约莫有还有两三百香客,都被请出了鸡鸣寺,众人离开鸡鸣寺之后,便从山道下了山,人刚刚清完,就有一群便衣的大汉拦住了山道,禁止任何人进入,同时还有不少人在鸡鸣寺里巡视,看有没有可疑人等留下。 鸡鸣寺里香客虽然有外地人,但是在这个交通不方便的年代,其中大部分都是建康本地人,见到这个阵仗之后,不少人就在山脚下议论开了。 “能让鸡鸣寺闭寺的贵人…” 一个中年读书人捋了捋下颌的胡须,看向山道,啧啧摇头:“莫不是太后娘娘来鸡鸣寺请香了?” 当朝孙太后笃信释教,在建康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皇宫内院里时不时还会有僧侣进入,为太后娘娘**。 这鸡鸣寺作为建康最出名的寺庙,太后娘娘自然也没有少来。 “少要议论了。” 中年人身旁的一个老者摇了摇头,开口道:“守卫山道的都是便衣,显然贵人不愿意亮明身份,咱们还是散了罢。” 沈毅在人群之中,又听到了不少建康老百姓口中的“八卦”,等到围观的人都散了七七八八之后,沈毅才大着胆子,朝着守卫山道的两个汉子走去。 他还未靠近山道,两个汉子已经按住了腰间的刀柄,冷冷的看着沈毅:“干什么的?” 沈毅连忙从袖子里取出那块紫牌,放在在两个汉子眼前。 “两位大哥,这是高公公给在下的牌子,你们看一看?” 沈毅这会儿也有点心虚。 因为他知道内廷的制度,高明这个大太监并不能节制内卫,也就是说这些守门的内卫,不一定会给高明面子。 不过事情出奇的顺利。 沈毅亮了牌子之后,两个人汉子接过去看了看,然后把这块递还给了沈毅,侧开身子让出了一条路。 “上去罢。” 沈毅接过这块紫色的木牌放在手里,这才迈着步子走上了山道,他一边走一边打量这块紫檀雕刻的牌子,心里忍不住犯嘀咕。 这牌子这么好用…到底是那位高太监的,还是…小皇帝的? 带着这个疑问,沈毅一路到了鸡鸣寺门口,这会儿鸡鸣寺门口也已经有内卫看守,沈毅凭借这这块紫牌,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鸡鸣寺,到了鸡鸣寺中之后,一个小太监迎面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沈毅之后,问道:“是沈毅沈公子么?” 沈毅点头。 这小太监对着沈毅低头还礼,然后笑着说道:“公子请随我来。” 沈毅这才跟着这个小太监身后,一路到了鸡鸣寺的一处静室之中,小太监引着沈毅进来之后,回头看了看沈毅,开口道:“沈公子且在这里稍候,等一会如果召你见驾,自然会有人喊你。” 听到见驾两个字,沈毅的猜测总算是落实了。 他对着小太监点了点头,开口道:“明白了。” 小太监转身离开,把沈毅留在了静室之中。 与此同时,鸡鸣寺的山道上,一定紫色的轿子被八个人抬着,缓慢而又平稳的一级一级向上攀爬。 这八个抬轿之人,力气都不小,虽然抬轿行走在山道上,但是并不是如何吃力,反而有些如履平地的味道。 片刻之后,轿子停在了鸡鸣寺门 口,一个穿着便衣的少年人,从轿子里走了下来,下轿之后,少年人左右环顾了一眼,忍不住皱眉道:“高明,咱们这一次不是便衣来的么,怎么又把人给清了?” 高太监就站在少年人身侧伴驾,闻言低声道:“陛下,鸡鸣寺里人多,鱼龙混杂,免不了就有心怀不轨的人,奴婢派人与鸡鸣寺的悟明住持商量了,悟明住持也觉得寺里不能有人。” 主仆俩说话的功夫,鸡鸣寺里一堆大和尚已经迎了出来,在小皇帝面前齐刷刷跪了一地。 本来这些人,应该在山道脚下接驾的,但是小皇帝非要“便衣”来,要隐瞒身份,因此这些和尚就不能太过张扬,只能在鸡鸣寺门口接驾。 小皇帝瞥了一眼高明,然后背负双手,朝着这些大和尚走去,淡淡的抬手道:“起来罢。” 他虽然年纪小,但是已经实实在在当了六年皇帝,对于旁人的跪拜,已经司空惯见。 一群大和尚这才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跟在小皇帝身后,进了鸡鸣寺。 悟明住持与高明一起,站在小皇帝左右两侧。 小皇帝背负双手,一边走一边开口道:“悟明大师,我母后已经病了三四天了,到今天都还没见好,她老人家信佛,一心祈盼着佛祖保佑,朕今日来鸡鸣寺,是想向佛祖给她老人家求一道平安符,护持她老人家身体康健。” 实际上孙太后今年,还不到三十五岁。 但是毕竟是母亲,小皇帝还是一口一个老人家。 悟明住持今年已经六十多岁,头发花白了,他在小皇帝面前毕恭毕敬,低头道:“陛下乃是天子,天子亲至求符,佛祖必有感应,念陛下至孝,一定会保佑太后娘娘的。” “嗯。” 小皇帝点头,叹了口气:“那劳烦住持引路,朕这就去拜一拜沙门圣人。” 小皇帝虽然不信佛,但是自小被母亲影响,对于佛教多少也有些了解。 只不过他身为天子,自即位之后,只拜过儒家圣人,佛门圣人他还是第一次来拜。 如今为了母亲,皇帝陛下也不得不尝试一番。 在住持的带领下,小皇帝一路到了鸡鸣寺的大雄宝殿,给高大的金身塑像上香祭拜之后,悟明和尚又装模作样,带着几个大和尚给一道平安符上了香,恭恭敬敬的递到了小皇帝手上。 这会儿,高明已经准备好了一个木盒子,小皇帝把平安福放在了木盒子里,看了一眼高太监:“高明,鸡鸣寺的事情完了,天色还早,朕想要去城里逛逛。” 高太监闻言,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小皇帝毕竟年纪还小,没有定性,习惯到处转悠。 但是建康城是个百万人口的大城,鱼龙混杂,在便服的情况下,安保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于是高太监低着头,开口道:“陛下,您前些天不是说,想要找时间,见见那个沈毅么?” 小皇帝看了看高明,有些诧异:“怎么,你的意思是要朕去这个沈毅家里找他?” 高明连忙摇头:“奴婢不敢,只是…” “这个沈毅,现在就在鸡鸣寺里,陛下想见,奴婢立刻派人去找他。” 小皇帝瞥了一眼高明,然后闷哼了一声。 “看来大伴早就安排好了。” “奴婢不敢。” 高明直接跪在了地上,开口道:“只是陛下几天前交代了奴婢这件事,说非要见见这个沈毅,奴婢觉得今天刚好是个机会,就把这个沈毅请到了鸡鸣寺,陛下如果没有这个兴致了,奴婢让他回去就是。” “罢了。” 小皇帝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打了个哈欠:“来都来了,让他来见朕就是。” 最近弹窗厉害,可点击下载,避免弹窗 第一百六十五章 揣摩圣心 沈毅这会儿,已经在静室里打瞌睡了。 主要是因为他早上起的太早,在鸡鸣寺折腾了一个上午,还没有吃午饭,这会儿到了下午,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趴在静室的桌子上便睡了过去。 最后,还是一个小太监走进静室,把他叫了起来,这个小太监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低声道:“沈公子,沈公子!” 沈毅迷迷糊糊醒来,回头看了看这个小太监,他还没有说话,就听到小太监继续说道:“陛下到鸡鸣寺了,要见沈公子呢。” 听到了这句话,沈毅的困意才消散了七七八八。 他摇了摇脑袋,让困意散去了一些,然后起身揉了揉眼睛,对着这个带路的小太监开口道:“让公公见笑了,公公带路罢。” 这个小太监看着沈毅,笑道:“在宫里当差也有些年份了,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候见的时候敢睡着的。” 他对着沈毅微笑道:“走罢沈公子。” 说完,这个小太监转身,走在前面带路。 沈毅一边整理头发和衣襟,一边跟在这位小太监身后,两个人在鸡鸣寺里转了一会儿,终于来到了寺里一处小楼的楼梯口,这个小太监在楼梯口停步,对着沈毅低头道:“沈公子,陛下就在上面,您上去见驾就是。” 沈毅连忙点头,与这位小太监道谢之后,沿着小楼的楼梯一路走上了二楼。 这个小楼的二楼四面痛风,最早是为了给寺里译经研经的和尚们避暑用的,这会儿皇帝来了,悟明住持就把皇帝带到了这座小楼解暑。 不得不说的是,这个小楼的二楼的确很凉快,南北过堂风贯穿,很是凉快。 沈毅一路来到了二楼,见到二楼的房门没关,他抬头瞥了一眼,看到一个少年人与高明站在一起,高太监垂手而立,毕恭毕敬。.. 那么,这个少年人的身份,就不言自明了。 沈毅跪在门外,恭敬低头道:“学生江都府江都县生员沈毅,叩问圣安。” 原本小皇帝正在二楼一边吹风,一边闭目养神,听到了沈毅的声音之后,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睁开眼睛,瞥了一眼门外跪着的沈毅,笑了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进来说话罢。” 沈毅这才从地上站了起来,微微躬身走进了房间里,距离皇帝还有两丈远的时候,他作势再跪,皇帝陛下摇了摇头,开口道:“朕今日便服,不必多礼。” 皇帝瞥了一眼身边的高太监,淡淡的说道:“给沈大才子赐座。” 高明使了个眼色,很快就有一个小太监搬了把椅子过来,放在了沈毅屁股后面,沈毅低头道谢之后,小心翼翼的坐了半个屁股在椅子上。 这是他昨天在书上看到的规矩。 见皇帝或者见长辈,都要这么坐,才能以示恭敬。 不过皇帝陛下显然不在意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等到沈毅落座之后,他打量了几眼沈毅,笑道:“久闻大名,不想江都的沈大才子年纪这样小,看起来与朕似乎年纪相仿。” 皇帝来了兴致,对沈毅问道:“沈七,你是哪一年生人?” 沈毅连忙低头道:“回陛下,学生宣仁四年生人。” 宣仁,是先帝在位时的年号。 “宣仁四年…” 小皇帝有些诧异,他看向沈毅,继续问道:“哪个月?” 沈毅低头:“回陛下,学生四月生人。” 听到这里,小皇帝眉开眼笑,笑着说道:“那还好,朕比你年长了两个月。” 听到这句话,如果按照一般的交际流程,这会儿就应该 是互报月份,然后称兄道弟一番,但是眼前这个少年人可是大陈的皇帝,理论上来说的九五至尊,人世间最尊贵的两个人……之一? 因此,即便听到他说了年龄,沈毅也只能坐在原地,微微低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相比较来说,小皇帝的状态就要轻松很多了,问明白两个人的年纪之后,他笑着说道:“如果不是高明汇报,朕还真的很难相信,那两首诗都出自你沈七之手。” 皇帝陛下微微有些感慨:“同样的年纪,朕便想不出明月何时照我还这种句子。” 他看向沈毅,缓缓说道:“朕让人查过,沈毅你祖上便是南方人,而朕才是那个南渡未归之人。” 沈毅面色恭谨,微微低眉道:“陛下,天生万物各有不同,生人亦是如此,陛下乃是天子,身上行的是经济天下,代天抚民的大道,遣词造句这种偶以为乐的小术,不入陛下法眼。” 沈毅抬头瞅了一眼这个同龄人,然后再一次低头道:“不过以陛下之聪慧,若是要学,恐怕也就是几个月功夫,便能成为诗王词宗…” 小皇帝坐在椅子上,懒洋洋的看着马屁不断的沈毅,笑着说道:“不愧是读书人,拍起马屁来就是动听悦耳。” 说完这么一句话之后,小皇帝抚掌看向沈毅,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朕今日见你,是因为你沈七的一些行为,颇合朕的心意,不过你既然走得是正经科考的路子,想来也不会愿意以偏门入仕,朕今日考校你几个问题,看你沈七郎是不是个可造之材。” 沈毅在心里深呼吸了一口气,面色恭敬,微微低头道:“陛下但问就是。” 小皇帝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他看了一眼沈毅,淡淡的说道:“北贼虎视眈眈,朕欲振兴朝廷,当何以为?” 这就开始问政了。 一般来说,皇帝考校人才,都是这么个路子,私下里见一面,然后问一些他急需解决的问题,或者是困扰许久的问题。 如果回答的让皇帝满意,这就算是在大老板心里留下一个很好的印象分了,将来不管是补缺还是升迁,都会顺利太多。 沈毅在三天前就知道皇帝要见自己,这三天时间,他自然不会全无准备,可即便如此,这会儿他心里依旧有些紧张。 天子问政…重要程度几乎不下于科考,甚至犹有过之! 沈毅微微低头,想了想,然后开口回答道:“陛下,我大陈此时相较北齐,其实略有不如,若依常理推之,此时当示敌以弱,低眉顺眼一些,降低齐人警惕之心,然后在暗中备战,以待时机…” 听到沈毅这番话,皇帝忍不住大皱眉头,他看向沈毅,闷声道:“你说的这话,与杨老头说的一模一样,低眉顺眼一些…” 他看向沈毅,低哼了一声:“按照杨老头的意思,恨不能让朕娶了那个北齐的郡主,立为皇后,才能让齐人对我大陈放松戒备,两相交好!”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沈毅,正要挥手让沈毅退下的时候,沈七郎微微低头,继续说道:“陛下,只是我大陈此时情况,已经用不得此法了。” “宣仁以来,大陈屡败于齐人之手,朝野上下人心涣散,如果陛下依旧示敌以弱,那么不管是朝堂还是乡野,抗齐之心都会备受打击,到时候志气没了,朝廷再如何韬晦,再如何忍一时之气,也很难再有胜齐之心,败齐之志了!” 沈毅目光坚定,开口道:“况且北朝与我大陈对峙多年,建康城里定然有齐人的诸多人手,有些事情装是装不出来的,因此学生以为,陛下当先首要之事,便是振奋朝野士气,再这样步步忍让下去,大陈恐怕国祚不稳!” 最近弹 窗厉害,可点击下载,避免弹窗 第一百六十六章 新东西 资深皇帝的心思是很难猜的。 尤其是那些干了二十年三十年,并且四五十岁的皇帝,心思千变万化,而且从来不会流于形迹,真真可以称得上圣心难测四个字。 但是小皇帝就不一样了。 他没亲政之前就骂了龟派首领杨敬宗,而且亲政之后态度鲜明,是个很明显的强硬派,甚至于朝堂上现在有不少人都闻风而动,开始从杨相那一边脱身,摇身一变成为强硬派。 所以,小皇帝的心思并不难猜。 简单点来说,这是一个刚上任并且想做点大事业的,野心勃勃的大老板。 因为这个大老板的心思太过好猜,因此沈毅不需要担心自己说错话,只需要注意自己说话的方式方法就行了。 听到了沈毅这番话之后,小皇帝眯了眯眼睛,瞥了一眼沈毅。 “那要如何振奋人心呢?” 沈毅微微低头,回答道:“最好的法子,自然是一场漂漂亮亮的胜仗,但是陛下亲政未久,无论是朝堂还是军队,可能都有不太熟稔,因此现在贸然与北人动武,有失妥帖,不过臣以为,陛下可以在对北齐的态度上,适当强硬一些…” 他缓缓说道:“齐人与我大陈对峙了一甲子时间了,他们早在宪宗朝时期,便无力南渡,因此陛下对他们态度强硬,他们也不可能拿我们大陈怎么样,最多也就是在江淮之间与大陈有些冲突…” 小皇帝皱了皱眉头,他看向沈毅,觉得这个比自己小两个月的同龄人,有些太过冒失和太过想当然。 “兵者,国之大事也。” 皇帝沉声道:“先帝的殷鉴不远,朕也不敢轻易与齐人言兵,你一个小小的生员,如何就敢大放厥词?” 沈毅抬起头,目光坚定的看了皇帝一眼,然后再一次低头,开口道:“陛下,学生在书院读书的时候,书院的山长曾经教导过学生,甲子以来,齐人无一日不想南下,既然他们想南下却没有南下,说明力有未逮,陛下只要叮嘱淮河水师注意防范,那么齐人即便有动作,最多也就是小范围的冲突。” 小皇帝面色平静,微微叹了口气:“好了,你的意思,朕明白了。” 沈毅再一次低头。 “陛下,臣的话还没有说完。” 他缓缓说道:“臣说的法子,最重要的不是与齐人如何如何,而是重在宣传二字。” 所谓宣传,分为内宣和外宣两块。 这两个板块,在后世基本上每个国家和地区都会搞,而且颇为重视,但是在这个时代却并没有如何如何重视。 主要是因为信息传播困难。 后世随便一条消息,可以通过无线电信号传遍大江南北,而这个时代皇权都没有办法下乡,更不要说皇榜了。 因此,这个时代的内宣不能说完全没有,但是却严重不足。 这是大有可为的。 朝廷的宣传做好了,即便暂时不与北齐开战,也可以宣传一些相对正面的内容,比如说皇帝陛下当面拒绝北齐公主的亲事。 比如说淮河水师陈兵淮河,齐人一步不敢南下。 比如说大陈精锐整兵待命,随时准备北伐。 只要是朝廷的正面的内容,都可以宣传一下,这种内宣并不是什么坏事,有助于提升国家凝聚力以及国民信心。 沈毅坐在皇帝对面,跟小皇帝大致把宣传的思路说了一遍。 小皇帝低头想了想,然后若有所思的看向沈毅,开口道:“具体应当如何施为?” 这一点,沈毅早已经想好了。 “ 邸报。” 邸报,又叫邸抄,最开始的时候只是皇帝谕旨、臣僚奏议和有关政治情报的抄本,后来渐渐发展成了小报的形势,不过这种小报,只在官员内部流传,不会印的太多,一般也不会流落到民间。 更重要的是,这个时代雕版印刷已经完全成熟了,甚至活字印刷也是有现成技术的,在技术方面并没有任何问题,毕竟朝廷每半个月或者每一个月印制的邸报,也都是用雕版印出来的,在技术上面没有任何阻碍。 沈毅低眉道:“陛下可以考虑,将邸报通行民间,每一期不需要印太多,可以先印制十万份,后期如果销量好,可以印制五十万份左右,便可以起到通行天下之用。” 说到这里,沈毅沉声道:“最重要的一点是,邸报通行天下之后,朝廷一定要出面杜绝私报,将来只有公报,防止有不法之徒借此生事。” 说到这里,沈毅缓缓说道:“陛下,这件事情如果做得好了,将来这些邸报还会流传到北齐去,到时候说不定还会另有奇用。” 如果邸报能大规模派发到北齐境内,到时候就是内宣转外宣了。 小皇帝眨了眨眼睛,久久没有说话。 不过他毕竟年纪小,接收新事物的能力还是很强的,认真思索了一会儿之后,小皇帝似乎察觉到了其中的关窍,他看向沈毅,皱眉道:“听起来似乎有些意思,就是不知道做起来会是个什么模样。” 沈毅再一次低头道:“陛下,邸报上不止可以印关于朝廷的事情,各地风土人情,逸闻趣事,或者诗词文章都可以适当性的印上去,值得注意的是,无论如何,邸报上印的事情只能真不能假,一旦报了假消息,用不了两三次,这东西便再没有人会相信了。” 小皇帝虽然心思活泛,但是没见过的东西,毕竟想象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模样,他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看向沈毅,开口道:“沈毅,你说的这个东西,朕没有见过,即便是要做,朕也要先看看是什么模样,你…” “今年乡试还有半年时间,这样罢,你花半个月一个月时间,先弄出一份来给朕看看是什么模样,应该也不会耽误你考乡试。” 科举这种东西,不止沈毅这种小老百姓重视,就连王公大臣以至于皇帝本人,都是十分重视的。 沈毅闻言,心中一喜,他起身跪了下来,低头道:“学生谨遵圣谕。” 跟大人物见面,最成功的不是获得了多少印象分,或者说得到了什么好处,最重要的是获得后续继续接触的机会! 从这一点上来说,这一次沈毅面见陈国大老板的过程,十分顺利,因为他与皇帝之间,有了后续的交集! “不必跪拜。” 小皇帝摆了摆手,开口道:“非是正式场合,朕不喜跪拜。” 他扭头看了看高明,开口道:“今天你把他折腾来,估计中午饭也没有吃,赏些钱,让他去城里吃顿好的。” 高太监先是看了一眼沈毅,然后恭敬低头。 “奴婢遵命。” 最近弹窗厉害,可点击下载,避免弹窗 第一百六十七章 深夜的书信 高太监陪着沈毅一起,从二层小楼上走下来,此时此刻,这位高太监脸上并没有什么笑意,等二人走下楼梯之后,他才看了一眼楼下的两个小太监,开口道:“去取十片金叶子来,陛下要赏人。” 两个小太监慌忙点头,下去给沈毅取金叶子了。 两个小太监走后,高明默默的看了看沈毅,开口道:“沈公子,你今天做的有些过了。” 沈毅并不惊慌,他明白高明在说什么,于是微微低头道:“还请公公指点。” “今天让你来见陛下,是咱家安排的。” 高太监缓缓说道:“咱家找你来,只是因为陛下前几天要见你,你见到陛下之后,磕个头,或者献一首两首诗给陛下,再或者想要直抒胸中韬略,这都没有什么关系,但是你不应该去具体做什么事情。” 他看向沈毅,低眉道:“今日是咱家安排你来见陛下的,你要做的这件事,后面大约也是咱家去准备,这件事做成了还好,如果做不成,是你这个生员担干系,还是咱家来担干系?” 这位大太监皱眉道:“你是正经科场出身的生员,将来中举人中进士进入官场之后,想要做什么便去做什么,跟咱家都没有关系,但是现在,你一个生员就想要做事,是不是太过急功近利的一些?” 沈毅微微欠身,开口道:“公公,非是在下急功近利,是陛下问策,在下自然知无不言,公公放心,在下的这个法子绝不会有什么问题,一定是能够做成的。” “这件事情如果做成了,那么八成的功劳都是公公的。” 高明面无表情,开口道:“咱家一届宦官,坐到现在这个位置已经到头了,要功劳有什么用处?无过就是了。” 沈毅摇头。 “公公想岔了,正是因为公公在这个位置上,才更要立功,宫里不知道多少宦官,盯着公公的这个位置,公公如果不立功,就会有旁人立功,进入陛下视线之中。” “公公久伴天子,自然知道陛下现在正是急着做事的时候,您在宫里当差,自然也知道宫里从来不讲资历二字。” 朝堂上,不管是升官还是升职,讲究政绩,背景,资历,有时候到了关键的位置上,缺一不可。 吏部考核官员的时候,甚至会具体到年份以及中试的时间。 但是宫里的升迁制度就完全不一样了。 宫里宦官们不管是升还是降,全凭皇帝的意志,有时候后宫贵人们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个宦官的生死。 也就是说,高明现在虽然坐上了大太监的位置,但是却不一定坐得安稳,因为高明是东宫大伴出身,真要论年纪,论本事,宫里一大堆比他年纪大的高级太监,在盯着他这个位置。.. 高太监若有所思的看了沈毅一眼,但是没有说话。 就在两个人沉默的时候,原先离开的小太监,已经捧了一个木盒子过来,恭恭敬敬的递在了高明面前,高明接过木盒子,转手交在沈毅手里,然后他看着沈毅,缓缓说道:“既然陛下已经吩咐下来了,现在已经没有退路,只能你我携手,办好这件差事了。” 这位大太监语重心长:“希望沈公子用心,不要把差事办砸了。” 沈毅微微摇头,笑着说道:“写新版邸报的差事太过重要,在下估计只能写一期样板,后面就没有在下这个生员的事情了,不过我相信,只要公公肯去做这件事,一定可以做的漂漂亮亮。” 高明“嗯”了一声,没有表态,而是默默的说道:“沈公子今天大约也折腾了大半天了,这便回去歇息罢。” 沈毅对着高太监拱了拱手,转身告辞。 这会儿鸡鸣寺里到处都是内卫,没有任何行人,沈毅一路很顺利的来到了鸡鸣寺门口,走出鸡鸣寺门口之后,他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见大老板,勉强还算顺利,而且留下了后续见面的机会。 至于邸报的事情。 沈毅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在苦苦思索这件事情,回到了家中之后,他在自己的书房里认真思索了许久,一直到天色黑下来之后,他才缓缓提起笔。 并不是写邸报,而是写信。 给江都写信。 用了半个时辰左右,沈毅才把这封信写完,写好信封之后,他看了看外面的夜色,迈步走了出去。 建康不宵禁,沈毅很顺利的出了坊,然后先是在路边摊吃了点东西,最终来到了许复和丁满两个人租住的院子,敲响了院门之后,许复很快开门,把沈毅迎了进入。 沈毅刚走进去,许复就看了看他的额头,问道:“公子的伤无碍了罢?” “我没事。” 沈毅看向许复,问道:“小许,你会骑马么?” 许复摇了摇头:“公子,我没有接触过…” “这就麻烦了。” 沈毅微微低眉道:“我有一封信,想要尽快送回江都去,可是我没有官身,不能用官驿,如果托人送回江都去,恐怕最少要四五天时间才能送到。” 许复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公子,我可以去学。” 沈毅问道:“短时间内能学会么?” 许复目光坚定,开口道:“公子,秦淮河南面,有一个货栈,那里有租售马匹的商贩,明天天不亮,我便去租一匹马,一上午时间怎么也能会骑了,明天下午我便出发回江都,最迟后天,我便能给您把信送到。” 沈毅思索了一会儿,微微点头道:“那就这么办,辛苦你了。” 他拍了拍许复的肩膀,微笑道:“等你这趟从江都回来,咱们一起去马市,给你买一匹好马当坐骑。” 这个时代买马,就跟后世买车差不多,许复听到了之后,对着沈毅深深低头:“多谢公子。” “你把信送到之后,可以在江都多待几天,看看江都那边的生意怎么样,如果觉得合适,就把那四个小家伙,也带两个到建康来。” 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记着,如果路上出了什么问题,就把这封信毁了,莫要泄露出去。” 信里是有关皇帝要建立邸报的事情,轻易不好泄露出去,否则会影响沈毅在皇帝心里的形象。 许复微微低头,问道:“公子,我送信去,不用带信回来么?” “不用。” 沈毅摇头道:“这封信是寄给陆师的,陆师有官身,他可以从官驿寄信,江都到建康极近,陆师如果寄信的话,大半天时间就能送到建康来。” 许复点了点头,不再问话。 就这样,第二天一早,许复就去马市租了一匹马,然后牵到城郊练马去了,骑马这东西,讲究胆大心细,刚巧许复两者俱全,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时间,他就学会了骑马的大致技巧,在当天上午,他就带着沈毅的信,奔江都去了。 因为两地距离很近,再加上有宽敞的官道,沈毅晚间就奔到了江都城。 这个时候,江都城的城门已经闭合,以许复的身份,是绝不可能进城的。 好在…甘泉书院在城外。 于是乎,沈毅的信,在当天夜里,就送到了甘泉书院陆夫子的手上。 陆夫子这会儿还没有歇息,拆开沈毅的书信看了一遍之后,这位 江左大儒表情变得很是古怪。 他看了一眼建康方向,有些失神。 “七郎…这就见到陛下了?” 最近弹窗厉害,可点击下载,避免弹窗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大佬的教导 甘泉书院陆安世的书房里,正在熬夜注书的陆夫子,看着沈毅的书信,感慨不已。 他知道沈毅有些过人之处。 比如说沈毅这个人,年纪小但是想的多,而且做事情颇有些手段,论本事远超同龄人。 正因为如此,沈毅才能慢慢进入陆夫子眼中,最终被陆夫子收为弟子,成为了甘泉书院的核心学生之一。 但是让陆夫子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沈毅去建康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能以一个生员的身份见到皇帝,并且能在皇帝手中讨到一份差事。 陆安世拿着沈毅的书信,前后反复看了许多遍,看完了沈毅的信之后,他又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提笔准备给沈毅回信。 但是提起笔来,陆夫子却始终没有办法下笔。 倒不是因为无话可说,而是没有什么合适的东西能写。 就这样,陆夫子坐在自己的桌子钱,提笔又放,然后又再一次提笔。 一直到凌晨时分,这位甘泉书院的山长,才蘸墨写下了第一行字。 “昌平兄,见字如晤…” 写下了这一行字之后,陆夫子毛笔不停,不一会儿就写出了一封近千字的书信,他认真把书信塞进信封里,写好信封之后,又把这封信放到一边,开始写给沈毅的第二封信。 一直到天色快亮的时候,这两封信才算是写完,陆夫子写完之后封好信封,抬头看了看外面即将亮起来的天色,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他并没有上床歇息,而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闭目养神了一番,等到天色完全亮起来之后,他才推门走出书房,将家里的老仆唤了过来,把两封信递在了老仆手里,嘱咐道:“立刻送到官驿去,告诉驿丞,快马送到建康去,不得耽误。” 老仆连忙低头,转身去给陆安世寄信去了。 这位陆家的老仆刚走,一旁就传来一阵脚步声,陆夫子扭头一看,只见自家闺女端着一个食盘走了过来,陆姑娘来到了父亲面前之后,有些埋怨的看了一眼陆夫子,轻声道:“听莲儿说,您昨天在书房里,一夜都没有熄灯,一夜都没有上床睡觉。” 《基因大时代》 陆夫子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笑着解释道:“碰到了点事情,青雀放心,为父吃点东西之后,这就去睡觉。” 陆姑娘看着已经有了一些白发的父亲,叹了口气:“爹,您给圣贤注书,是您的爱好,女儿从来没有管过您,但是您今年已经五十岁了,再不能熬夜了。” 陆小姐眼睛有些发红,低声道:“爹,您要是熬出什么事情…” 陆小姐年纪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这么些年是陆夫子将她带大的,父女俩感情很是不错。 因此,陆小姐很依赖自己的老父亲,生怕老父亲出什么事。 陆夫子见女儿红了眼睛,便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陆姑娘的肩膀,笑着说道:“青雀放心,今后为父一定好好睡觉,再不熬夜了,好不好?” 陆姑娘这才点头:“那好,您吃些东西,便去补觉…” 陆安世看了看自己的闺女,突然笑了笑,开口道:“青雀,沈毅去建康这几个月,给你写信了没有?” 陆姑娘脸色一红,低头道:“爹,您胡说什么?他没来由给我写什么信?” 陆夫子呵呵一笑,开口道:“就是随口一问。” “这小子在建康,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昨天送信回来,来向我这个老师求教来了…” ………… 陆夫子乃是朝廷的二甲进士,早年辞任之前,也是正儿八经的朝廷正五 品官员,再加上现在乃是江左大儒, 他的书信,江都驿站自然不敢怠慢,收到了陆夫子的书信之后,驿站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建康送去。 建康距离江都不到二百里地,再加上送信的驿差熟悉路径,这封信早上从江都出发,到了傍晚时分,就送到了沈毅手上。 此时的沈毅,还在自己的书房里,琢磨给皇帝的邸报样板,应该怎么去写。 他是见过报纸的,而且见过很多报纸,大报纸见过,那些比较邪门乃至于偏门的小报纸,他也见过,本来以他的见识,随随便便写个报纸的模板出来,不会是什么难题,问题就在于,他对于朝堂,对于皇室都不太清楚。 因此他不太知道,什么东西能写,什么东西不能写,以及他到底需要写一些什么,才合适送到皇帝面前。 正因为这些种种讲究,沈毅才没有下笔,而是给陆安世写信,请教自家老师。 而当沈毅拆开陆夫子给他的回信的时候,才发现信封里装了两封信。 其中一封信上封皮空白,另一封信上则写着沈七郎收。 沈毅拆开写给自己的那封信,抽出信里的白纸,纸上写了几行很是潇洒飘逸的行草。 “为师久不在朝,朝堂之事无从教你,你持吾信去建康承业坊,拜访昌平兄,昌平兄见信之后,当尽力帮你。” 写到这里,信就写完了,只有薄薄一张纸。 沈毅拿起另一封书信,只见书信上虽然没有书名,但是却十分厚实,最少有五六张信纸。 沈毅心里多少有些感动,将陆师的信揣在怀里之后,便起身朝着承业坊走去。 他去过承业坊,也去过赵侍郎府上。 虽然上一次是张简带他去的,但是沈毅也已经记得路径,天色将要黑下来的时候,沈毅才来到了赵侍郎府门口,他敲了敲赵家的侧门,惊动了赵家的门房之后,沈毅把陆夫子的书信递了过去。开口道:“此乃江都甘泉书院济中先生写给赵侍郎的信,劳烦转交。” 赵府上下的下人,都知道自家老爷与江都的陆济中关系极好,听到是陆夫子的信,门房也不敢怠慢,直接接过书信替沈毅传信去了。 沈毅在赵家门口等了差不多一柱香左右的时间,就被赵家的家丁请进了赵府,uu看书 .uukanshu. 然后直接被带到了赵侍郎的书房里,在赵侍郎书房之中,再一次见到了这位几乎已经主掌了户部的朝堂大佬。 沈毅走进赵昌平书房里的时候,赵昌平正在一张纸一张纸看陆安世寄过来的书信,等到他大致看了一遍之后,才放下手中的书信,看了看沈毅,然后默默说道:“坐罢。” 赵昌平久居高位,自然气度非凡,他这一句话,沈毅乖乖的坐了下来,老老实实。 赵昌平看向沈毅,问道:“你去鸡鸣寺见陛下,为何不事先来见我?” 沈毅微微低头道:“师伯,宫里的公公交代过,不许泄露陛下行踪,而且师伯公事繁忙,小侄便没有敢来打扰。” 赵昌平看向沈毅,又问道:“陛下…知道你是甘泉书院的学生么?” 沈毅低声道:“陛下没有问,但是内卫曾经查过小侄,陛下应该是知道的。” “如此,事情倒能够说得通了。” 赵昌平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微微闭目:“发行天下的邸报…” 这位户部侍郎思索了一会儿,又看向沈毅,缓缓说道:“陛下既然交给你这件差事,我会尽力帮着你办好。” “我虽然会帮你,但是你自己也要用心,好好办好这件差事,差事办好了,不止是对你自己有好处, 咱们书院的脸上也有光彩。” 赵侍郎说话意味深长,他看着沈毅,第一次露出了微笑。 “你有什么要问的,现在问罢。”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最近弹窗厉害,可点击下载,避免弹窗 第一百六十九章 光明磊落 小皇帝私见沈毅,并且让沈毅筹办邸报的事情,在赵侍郎这里,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因为沈毅现在的功名很低,只是一个秀才,按照道理来说,秀才最多也就是见见知县,连知府都很难见到,但是沈毅这个秀才却见到了皇帝! 这当然非同寻常。 即便沈毅的诗写得很好,又给皇帝出了个不错的主意,并且皇帝也采纳了,按照道理来说,这件事情皇帝也应该在礼部或者是翰林院之中选择人才办理此事,但是小皇帝却选择了沈毅来起草新版邸报的第一稿。 这其中,固然有小皇帝年轻,考虑失当的原因在,但是在赵昌平看来,多少有一些甘泉书院的原因。 甘泉书院成立一百多年,历年科考成绩都非常不错,尤其是南渡之后的这六十年来,大陈朝廷南迁,教育资源也跟着南迁,原本位于江南的甘泉书院,一下子成为了“京畿”书院,可以参与建康的院试乡试,“升学率”一下子就上去了不少。 在出了文定公这个宰辅之后,甘泉书院的声望更隆,到了眼下的洪德朝,已经是朝廷里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天子亲政,原先宰相杨敬宗一系的势力一定会受到打压,而一派跌倒,当然就会有一派兴起,甘泉书院在朝堂上的势力,是远远及不上杨相以及杨相那些党羽的,但是正因为甘泉书院不足以在朝堂上形成压倒性的势力,反而更有可能被皇帝重用。. 而这个邸报,很有可能就是小皇帝对甘泉书院能力的试探。 赵侍郎对此非常重视。 原因也很简单。 甘泉书院的山长虽然是陆安世,但是在建康的话事人却是他赵昌平,当前书院出身的官员之中,也是他赵昌平官位最高,一旦皇帝决定启用甘泉书院一系人,他赵某人是最有可能进入议事堂拜相的。 毕竟以他现在户部侍郎的职位,距离宰相其实并没有差多远,只要皇帝愿意,直接把他提进中书省拜相,在资历上也不存在任何问题。 再加上陆安世在心里,托付赵侍郎,让他帮一帮沈毅,赵侍郎自然极为上心。 沈毅坐在赵侍郎对面,微微低头道:“师伯,小侄没有在朝廷里做过事情,想请教师伯一些朝廷里的忌讳,再者小侄也没有见到过邸报,所以求助师伯,想尽量把这件事情办好,替书院争光。” 赵侍郎微微点头,缓缓说道:“你说的这几点,济中在信里都提到了,邸报的事情容易,等明天我去给你找一些,送到你家里去,至于朝廷里的忌讳,我现在就可以说一些给你听。” 沈毅在赵侍郎书房里,待了半个多时辰,这才把一些要紧的事情问完,他知道赵昌平平日里很忙,也不好再继续打扰,于是就站了起来,对着赵昌平拱手道:“师伯,这几天小侄会尝试性的写一篇初稿出来,写出来之后,便送到师伯这里来,请师伯过目。” 赵侍郎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开口道:“嗯,我会跟下人打招呼的,到时候你自来就是,他们会带你来见我。” 沈毅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头道:“师伯,这个邸报将来如果做成了,肯定是要选一个总编撰的,这个总编撰可能官职不会高,但是极为权重,将来甚至可能成为朝廷喉舌,到时候师伯如果能争取,尽量争取一下…” “尽量把这个差事,揽在咱们自己手里。” 赵昌平看了看沈毅,微笑道:“怎么,你沈七郎对这个差事没兴趣?” 他轻声说道:“这个东西,是你建议陛下去做的,如果做成了,陛下一个高兴,说不定就会赏你个七八品的官职,让你来主办这件事,到时候你便直接跳过科考,成为朝廷官员。” 沈毅摇头。 “师伯,小侄还只是生员,如果以生员身份入仕,不仅会被人笑话,还会被说是幸进,更要紧的是…” 沈毅微微低头道:“这辈子的前程也就坏了。” 科考并不是做官的唯一途径,但是却是唯一正途。 除了科考之外,皇帝赏官,士族荫官,军功,乃至于富商巨贾捐献大量钱财,都可以为官。 虽然这些做官的途径,也有晋升空间,甚至一些得圣眷的,也可以位极人臣,但是这些途径,每一条都被读书人看不起,无一例外。 如果真走这些路子做了官,那么大概率就会站在科场出身的文官们的对立面,以后再想要升迁,就只能靠皇帝硬提拔,一旦失了圣眷,便会跌落尘埃。 “好志气。” 赵昌平抚掌赞叹道:“少年志气,便如同雏凤清鸣,令人悦耳。” 他看向沈毅,笑着说道:“既然如此,你准备好第一稿递到宫里之后,便安心准备乡试罢,这件事如果办的好了,对你之后的科考之路,说不定也会有所裨益。” 赵昌平说的“裨益”,并不一定是指朝廷会有人帮着沈毅科举作弊。 而是说如果沈毅差事办得好了,在皇帝那里有了个好印象,将来殿试皇帝亲自点名次的时候,多半会给他一个还不错的好名次。 沈毅微微低头:“多谢师伯教诲,小侄告辞。” 赵昌平点头:“我还有事情要忙,便不送你了。” 沈毅连忙低头:“不敢。” “有柱。” 赵侍郎呼唤了一声下人,得到下人的回应之后,开口吩咐道:“替我送一送七郎。” 外面的下人恭敬应声:“是,老爷。” 赵侍郎看向沈毅,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意:“既然久住建康了,那么闲来无事,可以经常到我府上坐一坐,我家里还有你的两个师兄,比你大不了几岁,他们在建康待得久,闲下来的时候,让他们带你在建康城里多转转。” 原先的赵侍郎,只是在对这个“项目”本身感兴趣,或者是卖陆安世一个面子,但是现在他这番话,就是在向沈毅本人释放善意了! 六部堂官级别大佬的善意! “多谢师伯。” 沈毅低头道:“小侄有空一定再来叨扰。” “嗯,天色也不早了,你且去罢。” 赵侍郎把目光放在了眼前的文书上,淡淡的说道:“你在建康城里的行踪,瞒不过旁人,如果宫里有人问你,你不必隐瞒什么,大大方方的说来见过我就是,咱们爷俩光明磊落,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沈毅再一次低头。 “师伯的话,小侄记下了。” 就这样,沈毅在赵家仆人的带领下,离开了赵侍郎的府邸。 走到赵家正门口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这座侍郎府邸,恍惚间觉得自己的经历有些梦幻。 部级的大佬啊… 自己上辈子,做梦也见不到的大人物… 第一百七十章 赵二与头条 夜色之中,沈毅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因为有些疲累了,所以沈毅并没有去写稿子,而是简单洗漱了一番,便躺下歇息了。 邸报稿子的事情,并不着急。 因为写出一版初稿,对于沈毅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反而是一件颇为容易的事情,他并不需要去问陆安世,也不需要去问赵昌平,他自己就可以写出来。 之所以要先给陆安世写信,再来赵昌平这里“聆听教诲”,是因为沈毅一个人,把握不住这件事情。 写邸报的事情,沈毅一个人就能做,但是假如他自己一个人干了,递到皇帝那里去,皇帝也觉得这件事能成,教给手下的人去办,那么邸报这件事以后就跟沈毅没有太大关系了。 他身份太低。 要是举人都还有补缺入仕的资格,但是从未听说生员入仕的,沈毅只要不去当幸进的“奸臣”,那么这件事从此之后就跟他没关系了。 尤其是邸报这东西,将来会慢慢做大。 后世报纸,已经有太多成功的经验了。 这个时代的印刷技术,比起报纸刚出来那会儿,其实没差多少,只是这个时代没有媒体这个概念,因此才没有这个行业。 如果朝廷出面推行这东西,这玩意儿几乎没有什么失败的可能性,也就是说邸报这东西,会慢慢变得重要起来。 越重要,就越跟沈毅没关系。 在一切顺利的情况下,沈毅今年乡试中举,明年会试殿试中进士,最起码也要到后面年初才能补缺,等到两年之后,邸报这玩意儿,就更不可能被沈毅掌控了。 但是沈毅跟书院的两位“老学长”通报过这件事,并且赵侍郎亲自下场帮忙的情况下,这件事就不单纯是沈毅一个人在做,而是整个甘泉书院在做了。 甘泉派,是现在朝廷里势头很盛的派系,这件事情由甘泉书院来做,小皇帝也不好事后把甘泉书院从这件事里摘出去,这件事情办得好了,说不定赵侍郎会因此拜相。 即便不拜相,那位刘纪章刘老尚书都已经老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了,用不了两年,赵昌平不拜相也会成为户部尚书。 到时候沈毅入仕,有赵昌平给他打招呼,说不定沈毅就可以把发育完全的邸报,拿回到自己手里。 即便拿不回来,也算是在皇帝自己甘泉书院内部双重立功,仕途顺畅。 就目前来看,沈毅的想法,进行的还算顺利。 最起码此时此刻,赵侍郎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第二天一早,美美的睡了个大觉的沈毅,从床上爬起来之后,出门吃了个早饭,刚回到家里准备开始写邸报稿子的时候,门口就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沈毅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来到自家院子门口,打开院门之后,看到一个十八岁左右的年轻人,笑呵呵的站在自己面前。 “是沈毅沈师弟罢?” 沈毅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 身穿锦服,气度不凡,一看就是达官贵人子弟。 沈毅猜到了一些什么,问道:“是赵家的师兄么?” 年轻公子笑着点了点头,开口道:“我是赵蓟州。” “在家行二。” 蓟州,是陈国旧时的北部边城。 六十多年前,北边的胡人就是从蓟州南下,破了燕都,占据了原属于陈国的半壁江山,把陈国君臣赶到了江南建康。 这位赵家的老二取名蓟州,显然那位户部的赵侍郎,与江都的陆安世一样,都是老愤青… 这位赵家的二公子,长得颇为英俊,不 过看着行为举止有些轻佻,不太稳重。 按照张简的说法,赵昌平的两个儿子,大儿子还好一些,虽然屡试不第,但是最起码一直在考试,但是这个小儿子不仅无心科考,连荫官的念头也没有,只想着躺在老爹挣下来的基业上享福。 所以张简才会说他们兄弟“不争气”。 赵家的老二对着沈毅笑了笑,然后让开了身子。 沈毅这才看到,他身后有两个下人,两个下人每个人抱着一叠整理好的纸张,加在一起足有半人高。 赵蓟州有些无奈的说道:“还没起来,父亲就让我给你把这些东西送来,师弟看一看,这些都是过去二三十年的邸报,父亲一大早让人收拾出来的,让我给你送来。” 赵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懒洋洋的说道:“沈师弟接收一下,我的差事就算是完了。” 沈毅对着赵蓟州拱手道:“多谢师兄辛苦一趟。” “不辛苦。” 赵蓟州笑了笑:“又不是我抱来的。” 他看着沈毅,微笑道:“父亲还说你刚到建康没多久,让我得空带你在建康城里多转转。” 他眯了眯眼睛,微笑道:“不过看现在,师弟你应该是没什么时间,等你这段忙完了,为兄带你在建康好好转转。” 他对着沈毅挤了挤眼睛:“听说你们江都玉带湖的姑娘也很不错,到时候为兄带你去秦淮河走一走,看看两地的姑娘有何不同。” 十**岁的年纪,最喜欢炫耀。 赵蓟州平日里虽然也去秦淮河厮混,但是其实并不是特别常去,之所以要装出一副花丛老手的模样,无疑是在沈毅这个同龄人面前,炫耀炫耀自己的经历。 沈毅微微低眉,笑着说道:“等我忙完了,一定叨扰师兄。”.. “好,那就这么说好了。” 赵蓟州先是吩咐两个下人帮沈毅把邸报搬进去,等搬完了之后,他才带下人着两个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对着沈毅挥手道:“我平日好玩,老父对我非打即骂,难得有一次让我带人在建康城里玩耍,师弟千万莫忘了来寻我。” 沈毅一路把他送到了胡同口,等赵二的身影走远之后,他才忍不住摇头感慨:“真是潇洒。” “我爹要是户部侍郎,我多半也不用这样辛苦考学…” 感慨了这么一句之后,沈毅回到了自家书房里,翻了翻那两摞厚厚的邸报。 从今年洪德六年的邸报,到宪宗年间的邸报都有,也就是说,这是陈国近三十年时间几乎所有的邸报。 当然了,沈毅随便翻了一下,就发现了其中一些重复的邸报。 不过无伤大雅。 沈毅坐在自己的桌子上,看了看这两摞邸报,轻声感慨:“看完了这些东西,国朝三十年的大事,便如掌上观纹了,这些东西,一般人可轻易搞不到。” 邸报这东西,原先都是官员内部流通的,属于内参,一般人的确弄不到这么多,这么全的邸报。 不过现在,沈毅并不打算去研究这些邸报。 他随便取下来一张邸报,观看了一下邸报的大概格式之后,便开始趴在桌子上,撰写新邸报的第一版初稿。 新邸报初稿的头版头条,沈毅都已经想好了。 “北胡帝急急嫁女,齐公主滞留建康!” 第一百七十一章 摇人了 编报纸对于沉毅来说,最大的难处就是要写很多字,毕竟他原先在书院里做学问的时候,一篇时文策论,差不多也就是五六百七八百字就完事了,而一张报纸,怎么不得一两万个字,这个工作量着实不小,即便撇去构思的阶段,抄写一两万字也是一个不小的工作量。 沉毅大概花了两三天时间,才正式定稿,然后又花了几天时间抄写,最终才把初稿写完,送到了赵侍郎府上。 赵侍郎虽然户部事务缠身,但是毕竟应承了沉毅,还是抽时间见了沉毅一面,把这张花了沉毅近七天时间写出来的稿子认真看了一遍。 大概看完了一遍之后,赵侍郎把稿件放在了一边,微微皱眉道:“内容倒是新奇,就是字数太多了一些,如果拿去印制邸报,一个凋版恐怕就要几十个匠人刻半个月以上,太过费时费力了。” 从前的邸报,与后世的邸报是不太一样的。 从前的邸报语句简练,比如说去年江都粮价暴涨的事情,如果写进邸报里,应该就只有简短几句话。 四月,户部征米至江都,江都粮价骤涨,五月,上派钦差过问,惩办粮商十数人,米价遂平。 而沉毅写的这些东西,虽然不是大白话,但是因为记述了太多内容,加在一起足有七八千字,印制起来是有难度的。 沉毅早已经想到了这点,他对着赵侍郎低头道:“师伯,小侄曾经在东市街问过,东市街几个大的印书铺子,都已经有活字了,虽然不会比凋版便宜太多,但是十天半个月时间印一期出来,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朝廷出面推行,这东西最少可以卖出十万份以上,成本不会太高。” “况且…” 沉毅微微低头道:“况且,此物若是能成为朝廷喉舌,将会成为朝廷的又一件利器,甚至是超过淮河水师的利器,朝廷一年要在淮河水师上投入多少钱?花点钱在这邸报上,微不足道。” 赵侍郎微微皱眉,他看了看自己的这个后辈,缓缓说道:“说话就说话,莫要把淮河水师提在嘴边,给人听了去,说不定就会惹出事情来。” “你以后是要做官的。” 赵侍郎语重心长的说道:“做官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守住口,管好手,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做的事不做。” “这样,才能在朝堂上走的更远。” 沉毅既然已经接触到了天子,而且天子还交了一件差事给他,就代表着沉毅将来即便科场不顺,也大概率会进入朝堂入仕。 因此,赵昌平才会这样教导这个后辈。 至于淮河水师… 从六十年来,那位赵大将军带领淮河水师击退北齐军队之后,赵氏将门连带着淮河水师,就都成为了大陈军方不可撼动的存在。 像是赵家将门的那位赵公子,甚至能公然与张简这个相门子叫板,足见赵家在朝堂上的地位。 淮河水师,已经有了一些尾大不掉的嫌疑,因此在朝廷里颇有些敏感,赵侍郎这些朝廷大老,等闲是不会提起淮河水师的。 沉毅低头道:“师伯教诲,小侄记下了。” 赵侍郎点头:“你这个稿子,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你自己再改改,就可以送到宫里去了,不过记住一点。” 赵侍郎缓缓说道:“如果宫里有人问起,问你有没有拿来给我看,切记不要否认,不过说话要圆滑一些,你要说我帮你查过错漏,而不能跟宫里说我帮你审过内容,明白么?” 查错与审核,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 但是涉及皇帝,就很不一样了。 查错,只是帮着沉毅看了看有没有错漏, 而如果是提前审核内容… 这是皇帝交办的差事,皇帝本人都还没有审,你一个户部侍郎,就替皇帝先审了? 沉毅心思通透,自然能够理会其中的不同,他连忙点头,开口道:“师伯的话,小侄谨记于心。” “嗯。” 赵侍郎挥了挥手:“且去罢。” “你师昨天又来了一封信,让我转告你,替陛下办差固然要尽心竭力,但是办好这件差事之后,还是要把心思放在读书上,中举中试,来日金榜题名,才是你的正途。” “少年人最易被眼前的功利迷住眼睛,你千万莫要舍本逐末。” 沉毅再一次拱手:“多谢老师,师伯教诲。” 沉毅低头致谢之后,带着自己的稿子离开了赵侍郎府上,因为这会儿天色已经不早了,沉毅便没有急着给宫里交稿,而是先回到家里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大早,沉某人带着稿子,准备找个内卫驻扎的地方,把手里的稿子交上去,他走出胡同之后,先是在路边找了个早点摊坐下,要了一碗面片汤,准备吃个早点。 他刚在早点摊位坐下来,就听到旁边两个建康本地人闲聊。 “昨日下午,北边的胡人又来了一个使团,听说没有进城,还驻扎在城外,规模比上一次大得多了,福春胡同那个在城外当差的钱老四说,最起码得有两三百人。” 另外一个人正在吃米饼,闻言啃了一口饼,开口道:“胡人去年不是才来过么,听说送了个公主过来就走了,怎么今年又来了?” 《这个明星很想退休》 “不知道。uu看书 .uukanshu. ” 先前那人笑着说道:“肯定是那个胡公主在京城里被晾了半年没有动静,胡人皇帝急了,派人过来问一问,也可能是…” 这人压低了声音,左右看了看,小声说道:“听说啊,前段时间在东市街,有人在东市街茶楼上轻薄了那位胡人公主,那胡人公主走下茶楼的时候,不少人亲眼看到,她被一群胡人护在中间,头发全湿了,低着头不说,身上还披着一件外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这个模样,分明是给人占了便宜。” 这人明显就是个好事之人,说到这里有些兴奋的说道:“要真是咱们大陈有人欺负了这位胡人公主,也算是给国家出了一口恶气。” 另外一个人要正派一些,皱眉道:“不能这么说,无论如何,轻薄弱女子,总不是君子所为。” “话是这么说,我也没说那人是什么君子,本来十来天时间过去了,并没有听说建康府抓了谁问罪,这轻薄的事情就不太像是真的…” 他低头秃噜了几口饼汤,含湖不清的说道:“可现在齐人又来了,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件事来的…” 沉毅坐在旁边,听到这里之后,他心里也有些担心,是不是那位北齐公主从老家摇人过来找自己麻烦了… 念及此处,沉毅连忙起身付了早饭钱,带着自己的稿子,一路小跑,去找内卫交稿去了。 道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一百七十二章 请拿狂徒沈毅 从宪宗皇帝打赢了几场仗之后,北齐从事实上已经失去了南下牧马的机会,在那之后,齐人便开始从其他方面对南陈下手,比如说收买陈国官员,拉拢陈国人才,并且通过一系列手段,尽可能削弱或者摧毁陈国对北边的敌意。 值得一提的是,当年宪宗皇帝暴毙,有人就怀疑是北齐的死士刺杀。 而这几年掌控朝局,对北边一味求和求好的宰相杨敬宗,暗地里也有人说他是北齐安插在朝廷里的奸细。 到今天为止,两国之间虽然大环境还是互相对立的,但是互相之间互派使臣,使者,乃至于通婚已经很常见了。 早年陈国孱弱的时候,便没有少派公主和亲,至今北边的燕都城里,还有好几个李家的公主。 因此,北齐派遣使者过来,是很常规的事件。 不过这一次,北齐的使团人数规模很大,足有近二百人,使团的主官,乃是北齐的礼部侍郎,姓祝,名叫祝淮。 礼部侍郎,是正儿八经的准相了。 因为不管是陈国还是北齐,礼部尚书一般都不会拜相,即便拜相,也是先拜相之后再兼任礼部尚书,而不是以礼部尚书的身份拜相。 因此,礼部侍郎拜相的可能性就非常之大,比如说大陈现任的礼部侍郎裴元,只要他在现在的职位上干得好,快则一两年,慢则五六年,大概率是会进入中书省拜相的。 北齐的准相来出访大陈,规格十分之高,即便是陈国的皇帝陛下,也不太好意思不见,因此这位祝侍郎到达建康之后的第二天,就成功进入到了皇城之中,接受了小皇帝的召见。 小皇帝也留了个心眼,特意吩咐只召见祝淮一个人,因此这位祝侍郎也只能孤身前往皇城面圣。 进入皇城之前,祝侍郎还特意去了一趟礼部会馆,见了自家的公主一面,然后才从礼部会馆出发,来到了陈国的皇城之中,最终在皇宫的德庆殿里,见到了大陈的皇帝陛下。 因为并非是朝会,因此德庆殿里并没有很多大臣,只有宰相张敬,礼部侍郎裴元在场,陪同皇帝一起接见这位北齐的礼部侍郎。 祝淮进了德庆殿之后,先是看了一眼在场的众人,然后对着小皇帝跪了下来,开口道:“外臣祝淮,拜见南朝皇帝陛下。” 听见“南朝”这两个字,小皇帝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然后他瞥了祝淮一眼,懒洋洋的说道:“祝侍郎不必多礼,起来罢。” 祝淮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虽然胡子有些茂盛,但是打理的很干净,身材高大,但是看起来却有些斯文,他起身之后,垂手而立,微微躬身道:“多谢陛下。” 见到他这副恭敬守礼的模样,在场的几个大臣,包括小皇帝在内,心里都忍不住皱眉。 不是因为祝淮失礼,而是因为祝淮太守礼了。 如果说上一次北齐派来出使的那位礼部郎中,行为野蛮,还有些像是化外蛮夷,而眼前这位北齐的礼部侍郎,一言一行无一不守礼节,不仅不像是蛮夷,简直像是那些崇古的大儒一般! 汉家礼节,被他学去了十成十! 更要紧的是,这位祝淮,并不是汉人。 或者说,他的祖上并不是汉人,他是正经的胡人出身,原本姓“卓陀”,后来胡人占据了燕都,建立北齐,开始汉化,他这一支才改了汉姓,改卓陀为祝。 说句不好听的话,如果齐人人人如此,再过几十年,到底谁才是汉家正统,那还真就说不太清楚了。 小皇帝不动声色,瞥了这位北齐侍郎一眼,缓缓说道:“祝侍郎这一次到建康来见朕,不知所为何事?” “为了我大 齐公主之事。” 祝侍郎抬头看了一眼小皇帝,然后低头道:“陛下,去岁吾皇将出云公主送来,意在与贵国结秦晋之好,与陛下成姻亲之美,以此两国成兄弟之邦,从此兄友弟恭,世代和谐…”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按照道理说,如果陛下认同这桩婚事,此事即便不举行大婚,也应该开始筹备,或者通知吾皇成婚的日子,若陛下不认同这桩婚事,也应该去书燕都,详细说明此事,吾皇也好接回出云公主。” “而陛下,对出云公主不闻不问,亦无有国书北去,吾皇大惑不解,特遣外臣来问陛下。” 祝侍郎声音掷地有声:“南朝号称斯文之地,礼仪之邦,敢问陛下此举,南朝礼仪何在?” 小皇帝被问的一愣,然后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 这件事,的确是他理亏。 他不想与北齐公主成婚,更不想立那位北齐公主为后,但是当时主政的宰相杨敬宗,也不愿意得罪齐人,就想着先把这件事拖一拖,拖个一年半载,事情自然而然就解决了。 拖到了现在,按道理来说,陈国当然有些“失礼”。 小皇帝沉默了一会儿,瞥眼看了看自家的礼部尚书裴元,他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此事是裴卿处理的,裴卿与祝侍郎详细说一说罢。” 裴元站了出来,也有些为难,他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祝淮,然后躬身道:“陛下,这件事说来话长了,要在这德庆殿里说,不知道说到什么时候,请容臣稍候,在礼部与祝侍郎详细说明此事。” “嗯。” 皇帝点头:“那就这么办,稍候祝侍郎去一趟礼部,让裴卿与你说清楚这件事就是。” 小皇帝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一声,问道:“祝侍郎还有别的事情没有?” “有。” 祝淮面色严肃,他看了皇帝一眼,沉声道:“陛下,外臣入建康之后,特意去见了出云公主一面,据出云公主所说,半月前她在建康东市街上的天青茶楼饮茶,茶水还没有喝完,便被一个狂徒闯进二楼,以茶水泼了面门!” 祝侍郎声音低沉:“陛下,此非但但有辱出云公主,有辱我大齐,亦有辱陛下脸面!而事发至今日已近半月,建康衙门迟迟未将那狂徒捉拿归桉,还请陛下降旨,严办此事!” 帝座上的小皇帝,微微皱眉:“竟有此事?” 他眼珠子转了转,又说到:“不过建康城那么大,想找个人并不容易,祝侍郎可知那狂徒名姓,朕好让建康府去办此事。” 小皇帝这句话,明显是在回护沉毅了。 他的意思是,如果你不知道名字,那就很难找到当事人。 “回陛下,外臣知晓。” 祝侍郎深深低头,拱手道。 “那狂徒姓沉名毅,南朝江都府人,此时依旧住在建康城里,逍遥法外!”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一个机会 知道名字,甚至知道籍贯,这就不太好庇护了。 小皇帝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开口问道:“齐公主身边,应当有护卫才是,如果有狂徒冒犯了齐公主,齐公主的护卫当日就应当拿住那狂徒,扭送建康府衙门才对,怎么会时隔半个月之后,要祝侍郎你到朕面前来叫屈?” 祝淮不慌不忙,低头道:“回陛下,那狂徒狡诈,当日以奸计脱身,因此未能归桉,不过我大齐的护卫已经查明的此狂徒的住处,请皇帝陛下立刻派人,将此獠捉拿归桉!” “此獠目无法纪,以下犯上,实乃是大罪,若是在燕都城里,至少也应当鞭八十,苦役三年,永不叙用才行。” 这是直接帮陈国衙门,给出了对沉毅的处罚结果了。 听到这句话,小皇帝再一次皱眉,他看着祝淮,心里有些不太高兴。 这个北齐的礼部侍郎,看起来彬彬有礼,但是实际上心里也狂傲得很,指使自己这个天子抓人不说,现在连人都没有抓到,他竟然敢在自己面前说出审判结果了! 小皇帝皱眉的表情,被一旁的宰相张敬看在眼里,这位张相正是张简的祖父,今年已经六十多接近七十岁,老头默默出班,先是对皇帝行礼,然后扭头看向祝淮,缓缓说道:“祝侍郎,你北朝是北朝,我大陈是大陈,如果这个沉毅真犯了什么罪过,自然有我大陈的国法处置,祝侍郎这个外臣,似乎不应该置喙罢?” 祝淮面色平静,开口道:“张相误会了,祝某并不是干涉贵国的事务,只是对此獠的行为颇为愤怒,因此给出一些自己的意见,我大齐的国法,有一部分是依照陈律制定的,祝某也相信,陈律不会放纵了这个狂徒。” 张敬澹然道:“齐人学我大陈律,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祝侍郎倒不必为这件事隐晦,只是你们齐人未必能学到我陈律精要,祝侍郎既然知道你们自家是学生,就更不应该对老师指指点点了。” 张敬毕竟是宰相,几十年宦海沉浮,说话都很有水平,几句话让祝淮几乎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祝侍郎闷哼了一声,不再跟张敬对话,而是看向皇帝,开口道:“陛下,吾皇已经知道了建康城里的事情,并且大为震怒,如果陛下不能够妥善处理此事,那么这件事多半就很难收场了。” “吾皇带着善意,让出云公主南下,却受到了这样的欺辱,到时候如果两家再起刀兵,那责任也当全在贵国!” 这几句话,就是**裸的威胁了。 小皇帝听得心中大怒,几乎立刻就要起身拂袖而去,不过身为天子,做事情不能太过随性,他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澹澹的看了祝淮一眼:“既然祝侍郎说到了这件事,朕自然会派人详查此事,到时候建康府衙会处理此事,祝侍郎如果有耐心,不妨在建康多住一些日子,一来与裴卿化解误会,二来也可以等一等我大陈的处理结果。” 说完这句话,皇帝不等祝淮回答,直接站了起来,起身离开。 见皇帝要走,张敬与裴元都恭敬低头行礼,喊了一声“恭送陛下”。 祝淮也微微低头拱手,但是没有说话。 等到小皇帝走了之后,祝淮才看向老宰相张敬,上前对着张敬拱手行礼道:“老相公,多年不见了。” 张敬抬起眼皮,澹澹的看了看祝淮,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口道:“是,上一次见到祝侍郎,还是在十几年前先帝朝的时候,记得那时候祝侍郎应该只是个六品官,十几年时间过去,祝侍郎已经平步青云了。” “不敢当。” 祝淮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开口道:“老相公风采依旧,让祝某十分佩服。” “如果老相公不嫌弃,祝某得了空,一定登门拜访。” “还是不必了。” 张相摆了摆手,澹澹的笑了笑:“老夫马上就是致仕的年纪了,别因为祝侍郎,弄得晚节不保。”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 甘露殿中。 甘露殿,是皇帝的书房,回到了自家书房之后,小皇帝脸色变得颇为难看,他坐在椅子上,拍了拍御桌,怒声道:“好个齐臣,在朕的建康城里,就敢教朕做事了,还公然威胁朕,要朕拿沉毅下狱!” 一旁的高太监,端了杯茶,放在了小皇帝手边,微微低头道:“陛下莫要生气,依奴婢看来,齐使的话未必就是说给陛下听的,多半是说给朝臣们听的,先帝朝以来,朝廷不少大臣,对齐人有畏惧之心…” 小皇帝眯了眯眼睛,冷声道:“你不必说的这样隐晦,说白了,不就是杨敬宗那些人,整日里喜欢缩着头过日子!” “朕倒要看一看,这一次他们还会不会为齐人说话,让朕替齐人来治自家子民!” 听到小皇帝这句话,高明已经明白了自家皇帝的立场,这位大太监微微低头,笑着说道:“陛下不必上火,说到沉毅,这位江都才子刚把新邸报的初稿送上来,放在奴婢看了几页,颇有些意思,陛下要不要看一看?” 小皇帝本来气的不轻,刚缓过来气,闻言看了看高明,问道:“他在邸报上写什么了?” 高太监这才把沉毅的邸报递到皇帝面前。 因为邸报内容很长,一张纸很难写完,uu看书 .uukanshu.沉毅足足写了十几页纸,而第一页纸第一行字,就是他写的那个标题。 北胡帝急急嫁女,齐公主滞留建康! 看到这个标题之后,皇帝陛下眼前一亮,立刻往下看了下去。 这篇文章,除了标题抢眼之外,并没有特别离谱的内容,大概就是说了些事实,比如说北齐公主滞留建康,至今无缘面圣云云。 但是字里行间,多少带了一些对齐人的嘲讽。 这种嘲讽,就会让陈国人看得很爽。 而身为陈国大老板的皇帝陛下,自然看得更爽。 小皇帝津津有味的看完了第一篇文章,然后放在了一边,心情大好。 他看了高明一眼,笑着说道:“好文章,高明,你着手准备一个邸报司,暂且由宫里领着,先把沉毅写的这些东西印出来几千份,看看效果。” 高明微微低头,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当初说的是,沉毅写的这些东西只是样稿,并不一定印发…” “写得好,当然要印发。” 天子闷哼了一声:“再有,你亲自去一趟晋王府,把晋王叔传进宫里来。” 小皇帝眯了眯眼睛:“他是建康尹,建康城里的事情,当然由他来处理。” 高明低头道:“奴婢这就去。” 说完,高太监一路小跑,离开了甘露殿。 等高太监离开之后,小皇帝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轻轻敲桌,喃喃自语。 “这或许,会是一个清理某些人的机会…”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大变将至 洪德六年初,晋王李睿就任建康尹,至今已经有小半年时间了。 晋王的身份地位自然不必多说,因此他到建康府上任之后,并没有出现其他官员那样“水土不服”的现象,也不用费尽心思去掌控衙门,以他的身份,只要说了话,就没有人敢不听他的。 之前在明面上如此。 因此,短短几个月时间,晋王实际上已经掌控了建康府的实权,成为了一个合格的的建康尹。 因为晋王身份特殊,因此大太监高明亲自到建康府传召,受到了召见之后,晋王爷也不敢怠慢,收拾了一番之后,跟随高明一起来到了皇城甘露殿之中,面前天子。 见到天子之后,晋王爷恭恭敬敬的低头道:“臣建康府尹李睿,拜见陛下。” 身份辈分摆在这里,李睿自然可以见天子不拜,天子也不计较这些,先是摆了摆手示意晋王爷不必多礼,然后又看了看高太监,开口道:“高明,给皇叔赐座。” 高太监早已经准备好椅子,闻言立刻搬到了晋王爷身后,晋王也没有客气,对着皇帝道谢之后,便坐了下来,他抬头看向皇帝,微微低头道:“未知陛下召见,有何吩咐?” 小皇帝伸手敲了敲桌子,缓缓说道:“今天北齐使臣进宫见朕了。” 顿了顿之后,他看向自己的亲叔叔,继续说道:“齐人与朕说,半个月前,建康有人冒犯了他们的公主,想让朕责令建康府查明此事,并将此人捉拿问罪。” 李睿低头想了想,开口道:“如果陛下是让我建康府衙去办这件事,让高公公带个话去,或者送一份公文去就是了,应该不必召臣进宫问话…” 说到这里,他便没有说下去了。 小皇帝抚掌笑道:“是这个道理。” “这个冒犯北齐公主的人,非是别人,乃是江都府沉毅,这个沉毅,皇叔也应该知道,勉强可以算是皇叔的半个家人…” 说到这里,小皇帝看向晋王,笑着说道:“皇叔觉得这件事如何处理?” 晋王爷毫不犹豫的回答道:“臣的意见无关痛痒,关键是陛下觉得这件事应当如何处理,如果陛下要拿他,不要说是臣府上的人,就是要拿犬子问罪,臣也立刻拿他进建康府大牢!” “朕颇为欣赏这个沉毅。” 小皇帝笑了笑,开口说道:“可齐人的态度又很坚决,甚至威胁朕,要跟咱们大陈打仗,因此朕也拿不准主意,这不是请皇叔进宫来,商议此事么?” 听到要打仗,李睿的脸色变了变,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陛下,如果能够避免刀兵,臣以为,可以让这个沉毅受一些委屈,这件事臣去操办,建康府不会伤害沉毅,事后朝廷再给他一些补偿就是。” 小皇帝脸上的笑意收敛了。 “可当日,沉毅冒没冒犯那位齐公主不知道,他本人却是受伤不轻,被齐人打的满脸是血,这件事,东市街不少百姓都是看在眼里的,如果处理的沉毅,建康城里的百姓会如何想?会如何看待朝廷?” 小皇帝声音低沉:“今日,北齐以战作胁,要处理一个沉毅,我等低头妥协了,异日他们依旧以战为要挟,要换了朕这个皇帝,皇叔又当何以处之?” 皇位这个话题,对晋王这个六年前争过皇位的人来说,是有些敏感的,他直接从椅子上起身,跪了下来,低头道:“一切事情,俱由圣裁,臣依旨办差,绝无二话。” “皇叔不必如此,咱们叔侄坐在一起聊聊天而已,哪能行如此大礼?” 说着,小皇帝给高明使了个眼色,高太监立刻上前,把晋王爷扶了起来,重新坐在了椅子上。 小皇帝装模作样的摇了摇头,开口道:“这件事情,朕也有些犹疑不定,正巧两天之后就是大朝会,朕的意思是,这件事暂且搁置两天,两日之后的大朝会,交给朝臣朝议,皇叔以为如何?” 晋王爷毕竟比小皇帝年长了不少岁,也经历过不少风浪,听到小皇帝这几句话之后,他已经隐约猜到了自己这个大侄子的想法。 晋王爷坐在椅子上,犹豫了一番之后,开口道:“陛下,您亲政未久,眼下朝局最要紧的,乃是一个稳字。” 皇帝点头,澹澹的说道:“所以朕才会请皇叔过来,朝局稳不稳,关键在建康稳不稳,皇叔是建康尹,只要皇叔站在朕这一边,建康无论如何是乱不起来的。” 晋王默默低头道:“陛下,这件事可以处理,也可以不处理,或者拖着处理,陛下想要借此时发起朝议,自然也没有问题,关键在于…” 他抬头看向自己的大侄子,神色有些复杂:“关键在于,陛下准备好了没有?” 小皇帝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是准备好,但是朕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他看向晋王,笑了笑:“皇叔如果觉得朕做事不稳当,可以摇头拒绝朕,或者回去之后,跟那些朝臣通通气,这件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位年仅十六岁的皇帝陛下,神色平静:“朕相信,只要皇叔支持朕,朕便什么事情都做得成,半年前朕将皇叔放在建康尹的位置上,便是在等待这么一天。” 晋王默默低头道:“陛下的意思,臣…明白了。” 他缓缓说道:“无论如何,臣总是姓李的,陛下是李氏宗主,陛下说什么,臣便会做什么。” 小皇帝默默点头,笑道:“有皇叔这句话,朕便放心了。” ………… 叔侄俩在甘露殿里,谈了半个时辰左右的话,晋王爷才从甘露殿离开,然后一路离开了皇宫,走出皇宫之后,他并没有回建康府衙门,而是坐上马车,回到了家里。 回到了家中之后,晋王爷便把自己的儿子叫了过来,父子俩在书房里见面,世子李穆见到老爹之后,连忙低头道:“父王您找我?” 晋王爷默默点头,开口问道:“先前,宫里的高公公来家里,赏了家里的一个家人,叫做沉毅,江都府人,你还有没有映像?” “有。” 李穆连忙说道:“当然是有的,这个沉毅原先一直住在咱们家里,儿子见过他不少次,还请他吃了两顿饭,跟他成了半个朋友。” 晋王点头,又问道:“他现在还住在家里么?” 世子摇了摇头,苦笑道:“小妹有些胡闹,前些日子把不少小朋友叫到了家里来办了个茶会,又让二郎硬是把沉毅叫了过去,在茶会上坐了半天,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了他,他第二天就不在家里了。” “后来儿子曾经见过他的父亲沉章,沉章说,沉毅已经在外面租了一个院子,搬出去住了…” 晋王爷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有想要见沉毅一面的冲动,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微微摇头:“这个沉毅,颇有些能耐,到京城才多长时间,已经搅起了多少事情…” 晋王爷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又继续说道:“儿子,你且注意了,两日之后的朝会,如果沉毅没有被拿进大狱,那他便是一个可交之人,刚巧他与咱们家有些关系,你…” “以后可以适当跟他走的近一些…” 第一百七十五章 正视耻辱 沉毅当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裹入了朝堂的大变局之中。 他听说了北齐遣使的消息之后,便立刻找到内卫,交了稿子,然后就回家装死去了。 没办法,他心里多少也有些害怕。 毕竟他是真真切切得罪了北齐的公主。 不得不承认的是,北齐,就是当今世界上最强盛的帝国,而且北齐的使者已经到了建康,如果这些齐人真的不怕丢脸,拿这件事情出来说事,那朝廷对他是个什么样的态度,还真是未知之数。 好在小皇帝是个强硬派,沉毅心里倒也没有那么担心,毕竟大老板心向着自己,即便表面上受罚受苦,事后也就云开雾散了。 上交了初稿之后,沉毅在家待了一天,第二天他刚想出门,门口就被两个衙差看住,这两个衙差年纪都不算小,敲开沉毅的房门之后,亮出了自己腰牌,然后对沉毅拱了拱手,问道:“是江都府沉毅沉公子么?” 沉毅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这会儿多少还是有点紧张,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点头:“在下江都沉毅。” 这个衙差点头,开口道:“我家府尹老爷,请沉公子到衙门问话。” 听到这句话,沉毅默默点头,开口道:“好。” 他伸出双手,问道:“要上枷么?” 两个衙差摇头,开口道:“不必,沉公子跟我们兄弟走一趟就是。” 说着,两个衙差指了指胡同口的一辆马车,笑着说道:“老爷说了,要让公子体面一些,因此我们还叫了一辆马车来。” 见两个衙差这个态度,沉毅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建康府态度不错,说明他获罪的可能性不是很高。 于是乎,沉毅跟着两个衙差一起上了马车,到了府衙之后,被两个衙差带领着,一路进了府衙大门,然后在府衙了走了盏茶时间,才来到了一处书房门口,衙差走到门口,躬着身子敲了敲门,语气恭顺无比:“老爷,沉公子请到了。” 此时的建康尹,乃是晋王李睿。 本来以晋王爷的身份,比一个府尹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府衙里的这些衙差,应当称呼他王爷才是,不过晋王爷到任之后的第一天就规定,一切按照官职称呼,因此衙门里的人依旧称呼他为老爷,或者是府尹老爷。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了一声醇厚的声音:“带他进来罢。” 衙差恭敬点头,把沉毅带进了书房里,对着主位上的中年人拱手行礼。 “老爷。” 中年人放下手中毛笔,默默点头:“你们下去罢,本府与沉公子单独说几句话。” 听到“本府”这两个字,沉毅心里一惊。 他本以为,建康府衙的人带他到府衙来,是府衙的衙差问话,了不起也就是府衙里的官员,顶天了也就是两个少尹来问话,但是听到了“本府”这两个字,眼前这个面相威严中年人的身份,已经不言自明。 建康尹李睿,大陈的晋王爷! 撇开晋王的身份不提,建康尹这个职位,也已经是正儿八经的朝堂大老,比起六部侍郎有过之而无不及!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中年人深深低头,拱手道:“江都沉毅,见过晋王爷!” 晋王出任建康尹的事情,建康城里已经人尽皆知,况且沉毅与晋王府还有一些关系,他自然也知道此事。 李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背负双手,走到沉毅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眼沉毅,微微低眉道:“你我虽然有些渊源,但还是第一次见面罢?” 沉毅在晋王府住过一段时间,但是始终没有见过这位晋王爷一面。 就连那一次高明到晋王府宣旨的时候,沉毅因为没在晋王府,也没有能够见到晋王,只见到了晋王世子李穆。 沉毅恭敬低头道:“回王爷,小民的确是第一次得见王爷尊容。” 李睿看着沉毅,微微点头:“倒是个懂礼的少年人,只是…” 他看着沉毅,微微叹了口气:“为什么要去招惹北齐公主呢?” 沉毅心里“咯噔”了一下,然后再一次低头道:“回王爷,小民一介草民,本来无论如何也不敢对北齐公主无礼,只是当日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出此下策,惹恼了齐人的公主。” 晋王爷默默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看向沉毅:“明日朝会,陛下要在朝会上讨论如何处理你,这件事既然发生在建康城里,本府多少有些责任,今日叫你过来,就是想听一听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咱们之间,还算有些缘分,今日你就当着我的面,把这件事说清楚,说明白。” 晋王爷缓缓说道:“如果你有你的道理,本府明日朝会,一定会替你向陛下与诸多朝臣分说清楚。” 沉毅点了点头,大致把这件事情跟李睿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说完了之后,沉毅低头道:“王爷,那个北齐公主不太干净,她一定与建康城里的齐人谍子有联系,那日在东市街,她先是让护卫在东市街惹事,引我上茶楼,而后又想在茶楼上毁我!” “小民虽然身份低微,但是自认是一个堂堂正正的陈国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给齐人做爪牙,更不可能对齐人俯首帖耳,当日一时激愤之下,才做出了那个过激的举动,请王爷明鉴!” 晋王爷坐在主位上,抬头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人,缓缓说道:“假使你说的都是真的,可是现在齐人来使要寻你的麻烦,还以刀兵相要挟,如果朝廷需要处理你,给齐人一个说法,你心中屈是不屈?怨是不怨?” 沉毅愣在原地,许久之后才低头道:“王爷,沉毅一介草民,前不久才侥幸中了生员而已,如果朝廷要加罪,沉毅无屈可叫,无怨可鸣,只是…” 他抬头看向李睿,缓缓说道:“如果朝廷真的因此处理沉毅,真的软弱至斯!那么我大陈恐怕永远也无法报当年南渡之仇了!” 晋王爷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你可知我姓李?你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南渡这两个字,是李家人心里永远的痛,在任何宗室面前提起,都多半会让宗室恼羞成怒。 而眼前的这位建康尹,就是宗室,而且是很近的宗室。 沉毅吐出了一口浊气,低头道:“王爷,正视南渡之变并不丢人,只有正视甲子之前的那场大变,大陈才能有扬眉吐气的一天。” 晋王爷沉默了。 他坐在建康尹的座位上,久久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去多久,这位大陈的王爷才挥了挥手,似乎已经没有了力气。 “你且回去罢。” “你的事情,明日朝会之后,就见分晓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各怀心思的大朝会 次日,德庆殿大朝会。 大朝会十日一次,是朝廷规模最大的朝会,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参与朝会。 不过大朝会说是议事,实际上大朝会更多的是宣布决定,或者是官员政斗的地方,真正决定朝廷事务的会议反而是中书省议事堂,或者是在皇帝的小书房里。 而今日朝会,依旧像往常一样进行,小皇帝在高太监的陪同下,大咧咧的坐在了帝座上,群臣跪拜,山呼万岁。 皇帝陛下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澹定的挥了挥手,开口道:“平身罢。” 文武百官统统起身,小皇帝面色平静,不再说话,一旁的高太监向前走了一步面向文武百官,声音悠长:“诸位臣工,有本上奏。” 这是个常规流程,高明喊了一嗓子之后,底下的文武百官就开始纷纷奏本,不少是先前早已经定下来的事情,奏上来只是起一个公布的作用。 小皇帝处理这些事情,已经驾轻就熟,很快把这些奏本处理完毕,然后这位皇帝陛下看向左侧站着的几个相公,缓缓说道:“诸位宰相可有本奏?” 几个宰相不约而同的看向头发花白的宰相杨敬宗,杨相国默默上前,对着皇帝低头道:“回陛下,臣等无本奏。” 皇帝点头,澹澹的说道:“这么说,诸卿已经事毕了。” 他扫视了一眼文武百官,澹澹的说道:“诸卿事毕,朕却有一件事情,要与诸卿商议。” 听到皇帝这句话,几个宰相都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因为他们这些宰相,总揽朝政,除了内卫递上去的东西之外,理论上来说所有的文书这些宰相们都应该看过,但是今日皇帝要说的事情,这些宰相里除了宰相张敬之外,其他宰相并不知情。 皇帝陛下,甚至没有提前跟他们通过气。 就连唯一知情的宰相张敬,也没有透露只言片语。 中书此时有五位宰相,除了宰相张敬之外,其他的三个宰相都若有所思的看着杨敬宗,而杨老相国则是眼观鼻,鼻观心,站在原地如同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 小皇帝环顾了一眼诸位大臣,然后继续说道:“半月前,一位江都府士子在东市街冲撞了北齐公主,这件事朕已经着建康府查明,双方各有错处,不过前两日北齐遣使来见朕,要求严惩这位江都士子,不然可能要与我大陈交恶。” 皇帝陛下非常简短的说了一遍这件事,然后环顾众臣,开口道:“一位江都士子,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但是齐人相挟朕躬,让朕颇为恼火,不过事涉两国,朕一时半会也无从决断,正好趁着这次大朝会,朕想问一问诸位臣工的意见。” 说完这句话,皇帝陛下便不在再说话了。 皇帝不说话,就应当诸位大臣说话了。 作为文官之首的杨敬宗杨老相国,自然是应当第一个发言的,这位老相国睁开眼睛,先是看了一眼身边搭档了许多年的次相张敬,然后叹了口气,默默出班,来到皇帝面前,对着皇帝低头道:“陛下,您三言两语之间,臣等对这件事情知之甚少,不如…” 老相公看向一旁站着的晋王爷,又看向皇帝,低头道:“不如散朝之后,请晋王爷到中书来一趟,老臣再召集礼部官员到中书省来,听晋王爷说明白情况之后,臣等再上书陛下。” 小皇帝也没有指望在大朝会上决断此事,他之所以在大朝会上说出来这件事,只是为了给将来的事情做铺垫,毕竟就算朝堂上真的发生了什么大的人事变动,也只能是高层,也就是宰相或者大九卿级别的人事变动,不可能涉及到中层以及基层。 因此,皇帝并不需要在场那些五品官的意见,听到了杨敬宗这番话之后,小皇帝笑了笑,开口道:“杨相说的不错,这件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就…” 他看了看晋王,开口道:“就劳烦晋王叔,散朝之后去中书省跑一趟了。” 说完这句话,皇帝陛下正要挥挥手宣布散朝,站在左侧的户部侍郎赵昌平默默出班,他对着皇帝恭敬低头,开口道:“陛下,臣私下里也听说了这件事,臣请问陛下,请问晋王,这个江都士子,可是姓沉?” 小皇帝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赵昌平,没有答话。 而晋王爷也是看了赵昌平一眼,澹澹的回答道:“是姓沉。” 赵侍郎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天子躬身道:“陛下,这位江都士子,应当是臣的一个后辈,臣请旨去中书省议事,如果臣之后辈真的冲撞了北齐公主,臣一定严正国法,绝不饶他!” 小皇帝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挥了挥手:“既然有家长在,那就更好办了,赵卿也去一趟中书,与杨相等议个章程出来罢。” 此时的皇帝陛下,心里十分好奇。 因为他知道赵昌平是个十分谨慎的性子,平日里朝堂争斗他几乎从不参与,从不干涉,今日一件本来跟他没有关系的事情,他却主动掺和了进来! 皇帝之所以有些疑惑,是因为他今天起的太早,没有来得及看内卫昨晚上送进宫里的情报。 如果他看了,就能够知道,当事人沉毅,昨天晚上在赵侍郎府上,待了近一个时辰。 同意了赵昌平掺和进来之后,皇帝看向杨敬宗,澹澹的说道:“杨相,齐人催得紧,这件事最迟要到明日晚上之前议出来,到时候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杨老相国恭敬低头:“臣等遵命!” 小皇帝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对高明挥了挥手。 高太监会意,再一次上前一步,高唱了一声“散朝”。 文武百官,遂按班次离开德庆殿。 等到百官慢慢散去的时候,看起来有些老迈昏聩的杨敬宗,却拉住了同样准备离开的宰相张敬,杨老相国看向张敬,微微叹了口气:“老伙计,前日是你陪同陛下见得齐人,除了这档子事情,你事先怎么不与同僚们通通气?” 杨敬宗这话,明显是想往张敬身上推点责任,而张相拜相也已经许多年了,在议事堂的资历并不比杨敬宗浅,闻言微微摇头:“一个生员而已,当时只以为是小事情,哪里能想到陛下会在朝会上提起?再说了…” 这位张相看向杨敬宗,笑着说道:“当时杨相的门人,礼部的裴元裴侍郎也在场,老朽即便不说,杨相也应该知道当日的情况才对。” 杨敬宗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裴侍郎,微微摇头:“他也没有说。” 张相呵呵笑道:“那就是裴侍郎也觉得这件事无关紧要。” 他拉着杨敬宗的衣袖,微笑道:“杨相也不用想太多,陛下要咱们议事,咱们尽快议出个结果就是,不是什么大事情。” 杨老相国点了点头,缓缓说道:“那就召集礼部官员,再请晋王爷一起,去中书议事罢。” 说完这句话,杨老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等待的户部侍郎赵昌平,他抬了抬眼皮,缓缓说道:“对了,还有这位财神爷,也一起请到中书去,大伙早点议完,以解君父之忧…” 第一百七十七章 圣贤与是非 中书省议事堂里,晋王李睿被请到了主位上坐着。 本来以他建康尹的官职,即便能进入议事堂议事,多半也是敬陪末座,但是这位毕竟是李家的王爷,皇帝的亲叔叔,身份摆在这里,自然被几位宰相请到了主位上,晋王爷也不客气,坐在主位上,当着几位宰相的面,把当天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说完了之后,他环顾众人,开口道:“诸位相公,同僚,当日的情况大抵就是如此,本王也已经找沉毅本人核实过了,那日在东市街,齐人公主被泼了茶水,沉毅也被打的头破血流,只能说双方都有一些错处。” “这件事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本来绝对没有资格进入诸位相公耳中,但是齐人势大,闹到了陛下那里,陛下年幼,一时间也有些难以决断,今日才闹到了议事堂。” 晋王爷微微低眉道:“沉毅只是一个生员,无论怎么处理他,都无关痛痒,只是陛下觉得齐人太过骄横,心里因此有些恼怒…” 晋王殿下看向在座的众人,开口道:“本王乃是建康尹,今日到这里,只是为了与诸公说明情况,并不参与议事,如今情况说明,本王这就告辞了。” 说完这句话,晋王爷不等几位宰相说话,直接就要起身离开。 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建康尹,虽然是京城的长官,是“京兆尹”,但是面对宰相,肯定要毕恭毕敬,小心翼翼,宰相不让离开,是绝对不可能自己离开的,不过李睿并不是一般的京兆尹,他要离开,就算杨敬宗都不好阻拦,几位宰相连带着礼部的三个堂官以及户部侍郎赵昌平一起,将晋王爷送出了议事堂。 晋王爷离开之后,众臣才回到议事堂重新坐了下来,这一次杨敬宗老实不客气的坐在了主位上,杨老头微微低眉,开口道:“晋王爷的话,诸公也都听到了。” “一个生员…” 杨相国缓缓说道:“与社稷民生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不要说一个生员,就是老夫身在其中,也愿意吃些苦头给齐人出气,免去一场刀兵。” 一旁的张敬为笑着说道:“杨相国这话不对,您是咱们大陈的首相,也代表着大陈的国体,您要是丢了面子,咱们陈国的面子也就没了,不过杨相的话说得很对,一个生员,的确太过低微了,可是…” 张相话锋一转,澹澹的说道:“如今这件事,明面上与这个叫做沉毅的生员有关,实际上已经跟他没有太大干系了。” “这件事实际上,是看陛下能不能顺下这口气。” 张相在议事堂资历也很高,他说话自然没有人打断,于是张老头便继续说道:“陛下年轻气盛,如果他能够咽下这口气,今日便不会让我们在这里议事,而是会直接处理了这个沉毅,陛下让我们议事,便是在犹豫,是要面子还是要里子。” 杨相国面无表情:“我等身为宰执,自然是要里子的。” 张敬摇头道:“杨相您这么想,陛下却未必这么想,如果陛下一口气顺不下去…” 杨老头环顾众人,声音低沉有力:“难不成,为了陛下一个人的脸面,就要去冒与齐人开战的风险吗!” 他看向了礼部的三个堂官,沉声道:“你们礼部主理外事,这件事当时礼部就应当处理妥当,而不是到今天拖到朝堂上来处理。” 礼部尚书与左侍郎,同时看向一旁坐着的裴元裴侍郎。 裴元是礼部右侍郎,主掌善部司与主客司,所谓主客司,实际上也就是后世的外交部门。 见一众大老都看着自己,裴侍郎也有些无辜,他苦笑了一声,对着杨敬宗拱手道:“相国,非是下官不办事,实在是这件事先前礼部一无所知,那位齐公主没有 报上来,礼部当然不会处理,况且…” 他声音低了一些:“况且这件事,建康府衙也有责任,建康府衙事先都不知情,更不要说我们礼部衙门了。” “好了。” 张敬微微摇头,开口道:“事已至此,推脱责任于事无补,陛下还在宫里等咱们商议出来的结果,尽快议出一个结果来才是正经。” 张敬在议事堂威望不小,他说完话之后,杨敬宗也跟着点头,众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陈述自己的意见。 杨敬宗的态度鲜明。 沉毅言行无状,冲撞了北齐公主,是非对错先不论,至少也是丢了朝廷的脸面,丢了礼仪之邦的脸面,本应重惩,但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可以薄惩一番,以打发齐使。 杨相第一个开口说话了,其他人也纷纷陈述自己的意见。 杨敬宗持国多年,通常来说他说的话,没有多少人敢反对,于是乎不少人随声附和,尤其是礼部侍郎裴元,第一个站出来,附和了杨敬宗的话。 裴侍郎早年考乡试的时候,杨敬宗正是乡试主考,因此两人之间有一些师徒名分。 在场大部分人,都支持了杨敬宗的意见。 独独宰相张敬,坐在原地,一言不发。 一直坐在旁边旁听的户部侍郎赵昌平,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站了起来,看向杨敬宗,微微低头,拱手道:“杨相,您方才说了一句“无论是非对错”,下官极不认同。” 这位赵侍郎环顾左右,声音沉重:“我辈乃是读书人,在场诸公应当都是科甲正途出身,我等读的是圣贤书,古圣先贤有哪一位说过,无论是非对错的话了?” 赵侍郎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下官明白,诸公为君父持国,自有难处,但是即便是为国逐利,也不应当无论是非对错,沉毅这件事情,即便要处罚于他,是非二字,也应该论个清楚明白!” 赵侍郎这番话,掷地有声。 虽然他也是站在自己的立场发言,但是不得不说,他这番话抢占了道德高地,说的十分漂亮。 杨相国挑了挑花白的眉毛,抬头看了赵昌平一眼,没有说话。 议事堂里一片死寂。 没有人应答赵昌平的话。 最终,还是张敬张相站了起来。 这位老相公看了看杨敬宗,又看了看赵昌平,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诸公,为了一件小事,不至于伤了和气。” 他看向赵昌平,轻声宽慰道:“赵侍郎,杨相所作所为,都是谋国之举,你不要放在心里。” 张相国环顾四周,澹澹的说道:“老夫的意思是,既然大家意见不统一,那就各自上本罢,把意见都送到陛下那里去,交由陛下决断就是。” 杨敬宗本来昏昏欲睡,听到张敬这句话之后,他睁开了眼睛,缓缓说道:“那就这么办罢。” 第一百七十八章 朝堂更新否 中书省的这一次议事,并没有商议出什么个所以然来。 在张敬的建议下,众人决定各自上奏本,向皇帝表明自己的意见,其实这是一个不太好的举动,因为皇帝既然让中书议事,就是要议出一个结果来,像这样各自上书,自说自话,说不定就会让皇帝不满意,甚至大发雷霆。 而杨敬宗与张敬这两个宰相,之所以会同意这个做法,也是各有心思。 皇帝接待齐使的时候,张相是在场的,他很清楚皇帝的态度,也明白皇帝心里向着沉毅,但是杨敬宗的态度也很明显,如果非要统一出一个意见出来,那么张相在杨敬宗与皇帝之间,肯定是要得罪一个人的。 与其这样,不如自说自话。 而杨老头之所以点头同意,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他也能猜到皇帝的想法,但是作为“首相”,他也态度鲜明的不想与北齐产生太大的矛盾,干脆各自上书,让皇帝看到具体多少人是“龟派”,好给皇帝施压。 在两位宰相一起点头的情况下,中书省议事也草草结束。 礼部官员以及赵昌平,各自离场。 几位宰相除了当值的宰相留在中书之外,其他宰相也都从中书省离开,回家给小皇帝写小作文去了。 众人走出中书省之后,宰相张敬两只手拢在袖子里,看向身前快步而行的赵侍郎,出声叫道:“昌平慢些走,等等老头子。”M.. 赵昌平立刻止步,回头朝着张敬走去,等到离张敬近了,他才微微低头,恭敬拱手道:“相公。” 他们两个是老熟人了。 毕竟张敬的亲孙子,就是赵昌平的学生,赵昌平还是五品官的时候,就被张敬请到了家里给亲孙子蒙学,两个人虽然不是师徒亦不是亲友,但是单纯在政治关系上来说,已经与一家人没有什么分别。 张敬拍了拍赵昌平的肩膀,笑着说道:“用不着这么客气,咱们边走边说。” 赵昌平微微点头,跟在了张敬身后。 张相两只手拢在袖子里,轻声说道:“这件事情,与礼部有关,与陛下有关,但是与昌平你是没有什么关系的,昌平这些年为官一直很是谨慎,甚至当年老夫请你收个学生,你都百般推脱,如今怎么会主动掺和进来了?” “再有…” 不等赵昌平回答,张敬就回头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再有,今日你在议事堂里,当面冲撞杨老头…” 张相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算一算日子,已经差不多十来年没有人敢公然与杨老头作对了。” 他盯着赵昌平的眼睛,沉声道:“你太心急。” “你可以等一等的,等到杨老头自己退下去,如今他虽然老了,但是毕竟还没有退下去,你这个时候招惹他,他便会以为你在暗中积恨对他已久,他就会觉得你将来可能会害他。” 张相公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虎老雄威在,昌平啊,你要看得分明一些,如今朝堂上,块头最大的依旧是他杨老头,即便他快要退下去了,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赵侍郎垂手而立,澹澹的说道:“老相公,赵某一生为官中正,不曾做过什么亏心事,也就不怎么怕人报复,了不起就是被贬官回乡,到时候我就去江都,与旧时好友一起治学去,至于今日为什么冲撞杨相…” 赵侍郎长叹了一口气:“诸公口中的江都士子沉毅,是晚辈一位挚友的学生,昨日晚间他还到府上,与我说明了此事,在晚辈看来,这件事情里沉毅有对无错。” 赵侍郎面色严肃,开口道:“国家利害固然重要,但是是非对错也同样重要,张相您在朝 几十年,应当能够看得明白朝局,国朝六十年来,也就宪宗皇帝时期稍稍振奋了一些,从先帝朝至今,不管是人心还是朝局,已经愈见颓势。” “十年以来,朝廷在杨相的带领下,一退再退,而大陈…已经不能再退下去了。” 赵侍郎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不能齐人进一分,我们就退一分,趁现在新君亲政,锐意进取,这是国朝最后一缕生机,抓不住这缕生机,大陈不要说是归复故都,就是保住半壁江山,可能都是难事!” 他看着张敬,长叹了一口气:“张相,您今年已经年近七十,晚辈也已经五十出头了,你我闭眼之前,可能见不到山河破碎的一天,但是咱们都有后辈,你我如今身在其位,如何忍心见到神州陆沉,子孙罹难?” “这个时候,不得不拼一拼,搏一搏!” 两位大老在边走边谈话,其他人自然不太敢靠近,因此此时两个人身边五丈都没有人,只要声音不是很大,就可以畅所欲言。 张敬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依旧两只手拢在袖子里,开口叹息道:“杨老头当年,未尝没有你这份热血,他是宪宗朝的官,见识过宪宗朝的辉煌,当年先帝即位一心备战北伐的时候,他杨敬宗也曾经想要归复故都,至于他现在为什么变成这样…” 说到这里,张敬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先帝朝两场大败,数次小败,让如今朝堂上的这批人伤透了心,也吓破了胆。 张老头看向赵侍郎,缓缓说道:“从前老夫一直以为昌平你是个稳重的性子,如今看来,你也是个敢拼的人,你今天站出来冲撞杨老头…未必就是坏事。” 说完这句话,张敬扭头看了一眼皇城里的德庆殿,缓缓说道:“咱们的奏疏,明晚之前都会送进德庆殿,到时候静等陛下的态度就是。” “嗯。” 赵侍郎也点了点头,开口道:“一切决于圣心。” 张敬再一次拍了拍赵昌平的肩膀,笑着说道:“这一次如果顺利,真的把杨老头从那个位置上给拉了下来,快则明年,慢则后年,昌平你一定进中书拜相。” 赵昌平目光闪动,看向张敬:“真有那一日,老相公您一定是中书首魁。” 张敬面色平静的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老夫年纪比杨老头还年长一岁,年纪太大了,他如果下来,老夫一定会跟他同落。” “朝堂,终究会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张敬微笑着看向赵昌平,开口道:“不过说起来,你那个叫做沉毅的后辈,倒颇有些过人之处,一个寒门出身的生员,就能在建康城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他的确有些过人之处。” 赵侍郎对着张敬微微低头,笑着说道:“易安与他关系也不错,先前在建康的时候,两个人好像还出去吃了几顿饭。” 易安是张简的字,张简是张敬的孙子。 张相公目光转动,看向赵昌平,若有所思。 “与简儿也相熟,那这个沉毅…” 老相公呵呵一笑:“真是有些意思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稚嫩的帝王 皇帝给出的期限,是两天。 第二天早上开始,各位大臣们写的小作文,就陆续送进了甘露殿里,送到了小皇帝面前。 等到下午的时候,所有人的小作文统统交齐,皇帝陛下跟高明一起,捧着这一堆小作文,开始数数。 “五个宰相,三个礼部堂官,一个户部侍郎,还有一个晋王叔。” 小皇帝伸手数了数面前的奏书,不多不少,刚好十本。 十个人都交齐了。 值得一提的是,晋王爷昨天并没有在中书参与商议。 他并不知道中书省那帮人各自上书的决定。 也就是说,晋王爷这本奏书,本来就是准备单独呈上来的。 小皇帝与高太监一起,毫无形象的坐在甘露殿里的地摊上,手里捧着这十本奏书,一本一本翻看。 主仆俩确认了好几遍之后,才确定了这十本奏书的内容。 除了宰相张敬,户部侍郎赵昌平,以及建康尹李睿三人为沉毅说话之外,其他七个人全部都是主张惩罚沉毅,以平息两国之间的矛盾,让两国之间不至于兴起刀兵。 唯一有所区别的是,这七个人的奏书内容各有不同,有人主张严惩沉毅,有人主张薄惩沉毅,还有人在奏书上写,可以对沉毅明罚暗赏,甚至有一位宰相说,只要沉毅替朝廷吃下这个委屈,过两年可以准他进国子监,以让沉毅科考顺畅。 进国子监并不能让一个人科考顺畅。 而身为宰相,不说金口玉言,说到做到的本事还是有的,也就是说,这位宰相的意思是只要沉毅受点委屈,将来可以在科考上适当性的给他开开后门,让他科途顺利一些。 能开出这个条件,足见这位宰相为了朝廷的利益,已经“牺牲”了不少。 因为五个宰相无一例外都是翰林出身,最次的也是二甲进士,这些进士出身的人,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自以为看不起走偏门,走后门的人。 而这位宰相竟然愿意替沉毅开后门,足见“牺牲”之大。 小皇帝一封封奏书看完,气的咬牙切齿。 “真是朕的忠臣良相!” 他气的满脸通红,直接把十封奏书统统扔到了一边,奏书散落一地。 小皇帝怒不可遏:“高明!” “去把这些奸臣统统给朕抓起来,打进大狱问罪!” 向来很听话的高太监,静静的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他很了解皇帝,他知道小皇帝喊这么一声,只是为了发泄,并没有蠢到因为一个沉毅,在朝廷里掀起大桉的地步。 小皇帝发了一通脾气之后,深呼吸了好几口气,终于冷静了下来,他亲自从地上捡起那些奏书,一封封拿回了御桉上,然后认认真真看了一遍,最终从那七封主张惩办沉毅的奏书里,挑出了三封。 皇帝陛下把这三封放到一边,然后冷眼看向高太监,缓缓说道:“高明。” 高太监恭敬低头道:“奴婢在。” “平日里朕在宫里放个屁,建康城里都跟打雷一样,方才朕大发脾气,也要让宫外那些天天窥视朕的人知道,明白了没有?” 皇帝陛下作为一个国家的共主,他的个人意志可以决定太多太多事情,甚至可以决定一个国家的未来走向。 因此京城里的人,当然会想方设法探听到宫里的动静,探听到皇帝在干什么,最好能知道皇帝在想什么,这样他们才能在官场上如鱼得水,未卜先知。 高太监恭敬低头:“奴婢明白。” “再有…” 小皇帝微微低眉:“去把张老头叫进宫里来。” 高明再一次低头:“奴婢这就去。” 高太监的效率很高,再加上中书省距离皇宫不远,没过多久,老相国张敬,就被叫到了甘露殿里,老头进了甘露殿之后,对着皇帝恭敬低头,就要作势磕头行礼。 小皇帝摆了摆手,懒洋洋的说道:“张相不必跪了,咱们直接说事。” 张敬这才站了起来,垂手而立,低头道:“老臣恭聆圣谕。” 小皇帝把手边的三封奏书递给了高明,示意高明转交给张敬,高太监两只手捧着这三封奏书,来到了张敬面前,恭敬低头:“老相国请看。” 帝座上的小皇帝,冷冷的眯了眯眼睛,开口道:“这三个人,有辱国体,朕很不喜欢,明日朕便会下旨把他们给罢了,张相带回中书省研究一下,应该把他们贬谪到什么地方去合适。” 说到这里,小皇帝缓缓说道:“最好把他们撵出建康,朕再不想看到他们了。” 张敬目光微变,低头看了看手上的三封奏书,他只简单瞥了一眼,就把三封奏书上的名字看在了眼里。 最上面的那个,就是礼部侍郎裴元。 第二个,是礼部左侍郎周笙,第第三个… 中书宰相崔煜… 看到最后一个名字,张相的脸色再变,他沉默了片刻之后,对着皇帝低头道:“陛下,崔相拜相只两年时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这种人,奴颜婢膝以事齐人,越是年富力强,越是我大陈的祸害!” 小皇帝愤怒的拍了拍桌子:“这差事你们中书省能不能办?不能办,朕便把你们五个统统革了,另组中书来办!”M.. 这句话当然是气话。 事实上,这一次小皇帝只动了个根基最浅的宰相,连“龟派”首领杨敬宗,都没有敢动,更不要说一口气动五个宰相了。 张敬跪在地上,对着皇帝陛下深深叩首:“老臣,遵命…” 小皇帝懒洋洋的挥了挥手:“革了崔煜之后,你们中书省再送几个宰相人选上来,朕花时间挑一挑,选一选,早点补个人进中书。” 说完这句话,小皇帝挥手道:“好了,下去办差去罢。” 张敬有些吃力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躬着身子离开了甘露殿。 看着张敬离开的背影,小皇帝眯了眯眼睛,在心里暗自思量。 “要不是朕根基浅薄,非要重组中书不可…” 他看着张敬离开的方向,心里多少页有些忐忑。 “找张敬来办这件事,杨敬宗对他一定会有所猜忌,希望能够制衡住中书,给朕一些准备人手的时间…” “好在晋王叔在朕这便,建康乱不了…” 想到这里,小皇帝看向一旁的高太监,缓缓说道:“高明,朕让你印的新邸报,你印的怎么样了?” 高太监恭敬低头,开口道:“回陛下,沉毅递上来的稿子,奴婢找人润色修改了一番,已经在制作凋版了,再有五六天时间,这第一版邸报就能开始印了。” 皇帝微微点头。 “印出来之后,立刻印发各省,传到朝野民间去。” 说完这句话,小皇帝又对着高明问道:“这个沉毅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最近几天在干什么?” 高太监犹豫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的低头道。 “回陛下,据内卫奏报,沉毅…” “似乎在…挣钱?” 第一百八十章 闻名朝野 沉毅的确在挣钱。 准确来说,是在给许复等人安排工作。 许复在江都待了几天之后,便跟随一个商队,回到了建康,他是一个人回去的,却带回了三个人。 许复一共有五个小伙伴,除了上一次犯错的老四被留在了江都之外,其他四个人包括最小的小妹在内,都被他带到了建康。 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手,一个许记串串便不太够用了,沉毅只留了丁满一个人在秦淮河继续摆摊,然后花了几天时间,给另外几个人都安排了一份生计。 其实如果是在一个法制健全,商业成熟的年代,沉毅就不用这么麻烦,在许记爆火建康的情况下,他不管是搞连锁餐饮,还是搞餐饮培训,都可以在短时间内积累大量财富。 只可惜这个时代的商业规则毕竟还有些粗糙,很多事情理论上可以做,实际操作上难度不小,尤其是搞餐饮培训的话,一来是第一拨人学了之后很容易私下再传,二来是不好收钱。 虽然这个时代也有约书,理论上也可以可以跟那些餐饮受培训者收分成,但是沉毅等几个人还是小孩子,身后并没有暴力做倚仗,什么事情都不好做。 因此沉毅也没有准备让许复等人去干那些太过暴利的行业,只是给四个小家伙每人寻了个活计,而许复就专门负责给他们备货以及统筹。 就这样,沉某人忙活了好几天之后,终于把许复等人安排妥当,得了点空闲回家翻书。 此时还未进五月,距离秋天的乡试差不多还有小半年时间,不过半年的时间对于科考来说并不充裕,因为沉毅不仅需要看书,而且还需要做题。 先前在江都府的时候,秦先生与陆先生两个人,隔三差五就会给他出题目布置一篇作文,让他限时交上去,交上去之后两位老师会一一批改。 如今在建康城里,沉毅没有了良师,只能自己给自己出题,然后尝试作文。 这种学习方式效率并不是很高。 老实说,如果不是身上有北齐的官司缠身,沉毅都准备回江都甘泉书院安心备考了,反正江都距离建康不远,等到乡试之前再到建康来就是了。 不过眼下暂时没办法离开建康,沉毅只能自学或者去醴泉楼翻书,尽量让自己保持住科考的状态,以保证乡试的时候能够正常发挥。 就在沉毅终于能够安心读书的第三天,到了下午的时候,有赵家的仆人登门,给沉毅送了封信。 说事信,实际上是赵侍郎随手写的纸条。 纸条上的内容很简单,大概的意思是让沉毅去赵府吃一顿晚饭,参加赵家的家宴。 这就是更了不起的殊荣了。 像赵昌平这种大人物,平日里想见上一面都不容易,更不要说与他一起吃饭了! 而且还是赵家的家宴! 沉毅接到了这封信之后,很是高兴。 因为赵侍郎请他吃饭,就意味着他大概率不会因为泼茶的事情获罪了! 沉毅想也没想,便直接点头答应,到了下午的时候,他连书也没有心思读了,便离开家去东市街转了一圈,准备买点礼物。 赵侍郎的礼物很好买。 因为张简离开健康之前,跟沉毅说过一些赵侍郎的爱好,这位侍郎大人不好酒,不好茶,也不怎么好色,独独喜好吃酥饼,尤其喜欢江都府的方酥,与建康青酥铺的糕点,沉毅在东市街找了找,成功找到了青酥铺,然后买了一提糕点。 难买的是赵夫人的礼物。 赵夫人据说是京城名门闺秀,家境殷实,赵侍郎这些年为官能够刚正廉洁,与这位夫人也有不小的关系, 既然是上门参加家宴,那么自然是要给赵夫人买些东西的。 沉毅并不擅长给女性买礼物,再加上赵侍郎这个人有些古板,从来不收贵重东西,这东西便更加难买了。 沉毅在东市街逛了一个下午,也没有找到合适的礼物,便在一个首饰店里挑选了一枚价值不菲的玉簪子,拿在手里,朝着赵侍郎家里走去。 太阳西落之前,沉毅将将赶到赵家,这会儿赵侍郎还没有下班,沉毅递上了拜贴之后,没过多久赵家的二公子赵蓟州,便到前院来领着沉毅到了自家后院拜见母亲。 沉毅在赵家后院一处偏厅里见到了赵夫人,他垂手上前,毕恭毕敬的行晚辈礼,对着赵夫人磕头:“晚辈沉毅,拜见赵伯母。” 赵夫人今年也就五十岁左右,闻言连忙把沉毅扶了起来,笑着说道:“我听老爷说了,沉…” 《仙木奇缘》 她说了一个“沉”字,便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面带微笑看着沉毅。 这是在询问沉毅有无表字,应当怎么称呼。 沉毅会意低头道:“伯母,晚辈行七,您若是不嫌弃,称呼晚辈一声七郎就是。” “好。” 赵夫人笑着点头道:“听老爷说了一些七郎的事情,既然是书院的后生,咱们便就是一家人了,今日之后,有时间可以经常到家里坐一坐。” 沉毅垂手称是,然后从怀里掏出装簪子的木盒子,开口道:“伯母,初次见面不成敬意,这是晚辈的一点小心意,请您收下。” 赵夫人给了一旁丫鬟一个眼色,丫鬟立刻上前,接过沉毅手里的盒子,递在了赵夫人面前,赵夫人接过盒子,打开之后看了看,然后微微摇头道:“有些太贵重了,七郎还是收回去罢。” “老爷从来不让我收贵重的礼物。” 其实东西并不贵,只花了沉毅三十多两银子。 而且这东西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可能算是贵重,但是以赵夫人的身世,恐怕还未必戴的出去。 不过赵昌平这个人虽然是财神爷,但是基本上不往家里捞钱,赵夫人这些年跟着他,过的日子并不算奢华,还要经常靠娘家人补贴,因此这根簪子,倒也能入她的眼。 沉毅对着赵夫人笑了笑,开口道:“伯母方才说了,咱们是一家人,送伯母一些东西是理所应当的,再说了此时师伯并未回来,uu看书.uukanshu.晚辈亦无所求,伯母收下就是。” 沉毅这句话的意思是,可以瞒着赵昌平收下。 赵夫人还要再说,沉毅继续说道:“伯母先留几天,要是实在不喜欢,过些日子晚辈再来的时候,您再交给晚辈,晚辈二话不说,直接带走。” 赵夫人还要再说什么,赵府前院传来了一阵动静,她站了起来,微笑道:“想是老爷回来了,七郎与我一起去迎一迎?” 沉毅点头,跟在赵夫人身后,一起来到了赵家的前院,刚到前院,就看到了迎面走过来的赵昌平,赵侍郎先是看了一眼自家夫人,然后就看到了沉毅,与夫人说了几句话之后,他直接对着沉毅开口道:“夫人说了,吃饭还有些时辰,七郎随我来,我有些话与你说。” 说罢,他负手朝着书房走去。 沉毅连忙迈步跟了上去,一路来到了赵昌平的书房,跟随赵侍郎走了进去,然后小心翼翼的关好房门。 关上房门之后,沉毅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赵侍郎,低头道:“师伯,学生的事情,是不是有结果了…?” 赵昌平看了一眼沉毅,神色有些古怪。 “你的事情还在处理之中,不过因为你,倒是有了一些其他的结果。” 赵侍郎缓缓说道:“今日,礼部两个侍郎被贬官,中书省宰相崔煜罢相…” 这位大陈的财神爷看向沉毅,颇有些感慨。 “你沉七郎,这一次不止闻名建康,也闻名朝野了。”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一百八十一章 介绍信 沉毅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他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今天这个地步,能发展成今天这个地步! 在他看来,这件事最多也就是升级到一个外交事件,然后朝廷里的老爷们因为他的事情吵一架,吵出个所以然之后,赵昌平再来通知他事情的结果。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朝廷对他的处理结果还没下来,居然有三个朝堂大老因为这件事情丢官了! 见沉毅这个模样,赵昌平敲了敲桌子,开口道:“虽然这件事情,我也有些惊讶,但是你倒也不必多想,因为这三个人被处罚,虽然因你而起,但是却跟你没多大关系。” 似乎是觉得沉毅听不懂,赵侍郎继续说道:“这三个人,都是…杨派。” 这一下子,沉毅终于听懂了,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坐在了椅子上,心里还有些忐忑。 感情…自己是成了朝堂政斗的工具了! 赵侍郎低眉道:“朝廷里的事情,本来应该离你很远,是你怎么也够不着的事情,现在虽然牵扯到了你身上一些,但是你也不用太过挂心。” “今天请你过来吃饭,主要是两个事情。” 赵侍郎面色平静,缓缓说道:“两位侍郎丢官倒也罢了,主要是一位宰相罢相,这是非常大的事情,牵扯到了朝堂里的许多人,难免会有人迁怒于你,因此我才让你到我家吃一顿饭,这样建康的人看在眼里,多半也就不会再为难你了。” 赵侍郎这话,没有说明白。 说的社会一点就是,沉毅的事,他姓赵的给扛下来了。 有什么,冲他赵昌平来。 赵侍郎顿了顿,继续说道:“这第二件事,也是济中写信交代我的事情。” 《青葫剑仙》 他看着沉毅,面色严肃:“是你的学业。” “眼下已经接近五月,还有小半年时间就要乡试了,陆师弟非常担心你的学业,让我对你多上上心。” 说到这里,赵侍郎叹了口气,开口道:“我与济中既是同门又是同窗,同时还是同科的好友,你既然是他的学生,本来到了建康,应当我亲自教导你,但是我在户部的公务繁重,没有时间亲自教导你读书,而国子监…” 赵侍郎皱了皱眉头:“你现在不是举人,一来是不好进,二来如果硬把你塞进去,让你以监生的身份参与乡试,将来会被人诟病。” 国子监里是有一批秀才在读书的。 而国子监每年有一批考试的名额,参与建康乡试,考过去之后也能有举人的身份,不过国子监监生考试难度不高中了举人也会被让人瞧不起。 只有先中举人之后再进国子监,才不会有人在背后说闲话。 “所以我准备给你寻一个先生,在这段时间里教导你读书。” 听到这句话,沉毅心里一喜。 考完院试之后,他自己一个人读书看书,自己一个人写时文策论,但是学习效率比起从前在甘泉书院的时候明显差上很多,再加上他写的东西无人批改,自己很难认识到自己的错漏。 这个时候,一个名师就显得非常重要了。 而赵侍郎这个层次的大人物,他介绍的老师自然不会是什么庸师,即便不是什么经世大儒,至少也应该是建康名师才对。 他深深点头道:“多谢师伯。” “不必谢我。” 赵侍郎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沉毅,轻声道:“这件事情虽然还未过去,但是看今天三位杨派的官员或贬官或罢相,说明陛下的心思是向着你的,换句话说,至少陛下心里还记着你。” “这是很难得的机会。 ” 赵昌平缓缓说道:“十五年前,咱们书院一年中了七个进士,名噪天下,被时人称为甘泉七子,甘泉七子当中,有六人现在还在任,而这六个人里,当今陛下未必能记住几个,但是陛下却记住了你。” 他看向沉毅,沉声道:“但是陛下毕竟年纪小,心性不够沉稳,他可能能记住你三个月乃至于一年半载,但是再过一两年两三年,他也就把你忘了,所以你要把握住机会…” “争取…” 赵侍郎低眉道:“争取今年中举,明年中试,金榜题名。” 乡试年之后的第二年就会举行会试殿试,一般新科举人,都会尝试性的铺考一考进士。 不过第一次考进士,大多数人都是抱着长长见识的心态去的,未必就会想着一定要中进士。 就算是沉毅,也只想着今年中举人,至于明年能不能中进士,他还没有想过。 不过现在,赵侍郎却已经为他想好了。 沉七郎微微苦笑,低头道:“师伯,小侄的学问在这里,不敢狂言,只能说尽力一试…” “嗯…” 赵侍郎还要说话,门外就传来了赵夫人的声音:“老爷,七郎,饭菜准备好了,出来吃饭罢。” 赵侍郎点了点头,应了一声,然后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沉毅面前拍了拍沉毅的肩膀,开口道:“想来你也饿了,咱们吃完饭再说。” 沉毅规规矩矩的跟在赵侍郎身后,离开了书房,一路来到了赵家的饭堂。 赵家二子一女,不过闺女已经嫁人了,并没有在家,此时赵家的两个儿子还有一个儿媳都在场,沉毅在赵夫人的引荐下,uu看书.uukanshu.对着三人一一见礼。 行礼之后,众人才按照座次坐下来吃饭。 这个时候,赵家人的目光,都放在了沉毅身上。 因为赵侍郎性格颇有些古板,平日里在家,也是板着个脸,一副严肃的模样,家里连客人都不多见,更不要说有人来家里吃家宴了。 而这个带着江都口音的少年人,居然能应邀,来家里吃家宴! 这在赵家,是破天荒的事情。 在众人好奇的眼神中,沉毅硬着头皮吃完了这顿饭,然后在赵夫人和赵家两个公子的问候声中,跟随赵侍郎一起,又来到了他的书房之中。 这会儿,天色已经全黑了。 赵侍郎不再理会沉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奋笔疾书,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他才写完了一封信,署名之后,又盖上了自己的私章,塞进信封里,在信封上写上了地址之后,递到了沉毅面前,开口道。 “明天或者后天,建康府衙多半就会公布对你的处理,等处理结果出来之后,你歇一歇,便去这个地址找顾先生,把这封信交给他,他多少给卖一些面子给我,应该会愿意教你读书。” 沉毅两只手接过,低头应是。 “再有…” 赵昌平低眉道:“陛下今日已经写条子让户部拨钱,印制你写的那个新邸报了,具体的差事应该是宫里在做,想来……” 他看向沉毅,开口道:“最多也就五六天时间,新邸报也就能印出来了。”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一百八十二章 朝廷对沈毅的处罚 沉毅离开赵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这一次,他并不是一个人离开的赵家,赵家的浪荡子赵蓟州,奉老爹之命,送沉毅回家。 一路上,赵二公子对着沉毅眉开眼笑,笑着说道:“真是难得,老父亲已经多少年没有请人到家里吃饭了?沉兄弟你还真有些本事,能让父亲这样上心。” 沉毅礼貌性的笑了笑,开口道:“赵兄说笑了,我哪里有什么本事,只是因为我是陆师的学生,陆师又与赵师伯私交甚笃罢了。” “话不是这么说的。” 赵二公子伸了个懒腰,笑呵呵的说道:“我那个陆师叔,还有好几个学生也在建康做官,这么些年,也没听说父亲请哪位来家里吃饭了。” 他看着沉毅,轻声道:“最多也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那几位师兄到家里送些东西,可即便如此,父亲也没有留他们吃过饭。” 说到这里,赵二公子对着沉毅挤了挤眼睛,笑着说道:“沉兄弟,都这个时辰了,等会为兄也不打算回家睡觉,要不然,咱们兄弟一起去秦淮河喝顿酒,乐呵乐呵?” 沉毅面色古怪的看了一眼赵蓟州,摇头道:“师兄,小弟要备考,不能分心在其他事情上,就不陪你一起去了……” 赵二郎哈哈一笑:“要劳逸结合嘛,你现在去秦淮河畔春意楼里随便打一棍子,十个人里有两个勋戚,两个官员,两个商人,一个浪荡子,剩下的三个,便统统都是你们这些外乡过来准备乡试的秀才!” 沉毅还是微微摇头,对着赵蓟州微笑道:“师兄还是自己去罢,等过些日子小弟没什么事了,再陪师兄去逛逛秦淮河。” 其实沉毅本人对秦淮河也很好奇。 尤其是传闻中那些将十里秦淮染成胭脂河的姑娘们,传说中的秦淮十艳,作为男人,他也是想见一见的,最起码看看这个时代的风尘尤物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不过现在不是时候。 他现在不能说是事业上升期,而是“人生上升期”以及“阶层跃升期”。 就连赵昌平赵侍郎,都亲自给他找老师,对他这样看中,如果被赵侍郎知道,他刚从赵家离开就去秦淮河胡闹,这位大老说不定就会对沉毅失望了。 因此在这个阶段,沉毅必须要踏踏实实的,等到将来他金榜题名了,成功跃升到士大夫阶层,自己也摇身一变成为官老爷了,那时候他想做什么才能够做什么,而现在这个关键时候,必须要足够自律。 赵二见沉毅态度坚决,也不再坚持,笑着说道:“兄弟你要奔大好前程,为兄也就不拉你去温柔乡了,将来有一日兄弟你要是想去秦淮河游玩,千万不要忘了,一定知会为兄。” 说完这句话,赵二挥了挥手,很是潇洒的离开了。 他并没有朝着赵府的方向走,而是目标明确的奔着秦淮河去了。 沉毅看着赵蓟州离开的背影,微微发呆了一会儿。 他是知道这位赵二公子的,不是在建康知道,而是在江都的时候就知道。 陆师妹的那个丫鬟莲儿姑娘,曾经提过一嘴,说陆夫子曾经考虑把自家的女儿,许给建康赵侍郎家里的二公子。 也就是这位赵蓟州… 看着赵蓟州慢慢远去,沉毅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可以看出来,赵二或许心性并不怎么坏,但是… 陆师妹…真的要嫁给这种浪荡公子么? 想到了甘泉书院里那个小名叫做青雀的女子,沉毅心里莫名有些慌乱,他微微摇头,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甩脱了出去,长长的叹了口气, 在心里暗自低语。 “沉七啊沉七,这种事情,不是你能过问,你能去考虑的,你现在只有一条路…” “那就是慢慢往上爬,爬得足够高了,说话才能有声音…” 抱着这个念头,沉毅回到了自己家中,因为有些莫名的烦躁,他便没有洗澡,简单打了盆水洗脸之后,便躺在了床上开始睡觉。 许久之后,他才闭目睡去。 ……………… 之后的两天时间,沉毅哪里都没有去,一直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等待着建康府衙的人。 因为按照赵侍郎所说,这几天时间,建康府衙就会对这件事情给出一个最终的判罚,这个判罚会决定沉毅当日冒犯北齐公主,到底有没有罪过。 但是沉毅在家里等了两天,都没有等到建康府衙的人。 就在沉毅考虑要不要按照赵侍郎写的地址去找顾先生的时候,建康府衙的人终于找上门来了。 两个府衙的衙差找上了门,当着沉毅的面,宣读了建康府的最终处理结果。 衙差说的话有些冗长,但是内容很简单。 大概的意思就是说,沉毅在东市街冲撞北齐公主,虽然各有缘由,但是伤害了两国之间的和气,因此建康府衙决定处罚沉毅。 具体的处罚内容是… 闭门思过七天。 这个衙差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念完了这封处理结果之后,他笑呵呵的看着沉毅,开口道:“沉公子,府尹老爷吩咐过,方才在下念的内容,是要张贴全城的,因此这七天时间里,您尽量就不要出门了,免得别人看到您,有些不太说得过去。” 听到“张贴全城”这几个字,沉毅立刻就明白了衙门,或者说朝廷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张告示一旦张贴全城,那么沉毅这个“闭门思过七天”的处罚,uu看书.uukanshu.就变得别有一番意味。 相比较来说,这张告示一旦贴出去,沉毅这个闭门思过的处罚,对于齐人来说,就充满了嘲讽的味道。 沉毅自然能明白这张告示背后的政治意味,他对着两个衙差拱了拱手,笑道:“两位差大哥放心,沉某已经深切的感受到了自己的错误之处,这七天时间里,沉某一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步也不出去。” “完全不出去倒也不必。” 可能是府衙有人交代过,衙差对沉毅的态度很是和善。 “沉公子家里如果没有下人伺候,平日里出来吃饭买东西,都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不要出门太久就是了。” 沉毅含笑点头:“是,沉某明白了。” 两个衙差点头,把告示贴了一份在沉毅家门口,然后转身离去。 沉毅笑着目送二人离开,然后关上院门,摸了摸自己怀里的那封介绍信,小声滴咕:“看来去寻顾先生的事情,要往后延一延了。” …… 就在沉毅收到建康府衙禁足令的同时,北城皇城的皇城书坊里,两个印刷匠人毕恭毕敬的站在大太监高明面前,深深低头:“公公,这邸报的凋版,小人们已经做出来了,只等您一声令下,我们就开始印了…” 高明点了点头,挥手道:“印就是,印出来之后就地封存,等候陛下吩咐…” 两个匠人恭敬低头。 “是,小人遵命…”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一百八十三章 邸报的推广 沉毅被关禁闭了,但是又没有完全被关禁闭。 因为实际上并没有人在门口看着他,他想出去还是可以出去。 不过涉及到朝廷,沉毅还是相对谨慎的,除了第一天去买了不少菜回来之外,其他时间他基本上从来不出去,规规矩矩的待在家里,自我禁闭,翻看家里从醴泉楼借出来的两本书。 两本书看完了之后,他便开始有些无聊,于是开始自己给自己出题写策论。 就这样沉毅把自己关在院子里关了四天,而在这一天,德庆殿里的皇帝陛下将新任命的礼部左侍郎叫到了宫里,递给了他一份印刷新奇的邸报。 邸报的内容并不关键,关键的是皇帝的吩咐。 皇帝陛下的意思是,朝廷将新建一个邸报司,名义上挂在礼部礼部司名下,实际上由宫里与礼部各派一半人来打理这个邸报司的差事。 邸报司顾名思义,就是创作,印制邸报,印发邸报,从建康京城印发到大陈各省。 礼部的两个侍郎都被皇帝撸了,现在的两个侍郎,都是刚提上来的,自然对皇帝陛下俯首帖耳,因此很快礼部礼部司下属的邸报司,便正式成立。 因为皇帝很重视这件事,因此在邸报司成立的当天,大太监高明亲自到场,并且带着两万份刚印制好的邸报,吩咐邸报司的这些差员,立刻通过官驿,分发到各省以及各府各县的府学,县学,务必做到每个县学最少一章邸报的程度。 县学,就是秀才们上学的地方。 而秀才,一般是当地知识分子的代表,能在县学里流传开来,这邸报自然能够飞速扩散。 除了通过“学官体系”推广邸报之外,邸报司还会把这些邸报分发到各地的书铺售卖,价格并不是很贵,邸报司只收一个成本价。 总而言之,就是朝廷大力推广。 而建康作为陈国的现任国都,邸报自然供应充足,邸报司印制的第一批邸报,足足留了三千份在建康,其中一部分送进了国子监,另外大部分分散到京城各大书铺之中,以十文钱一份售卖。 这个价格不算很低,但是在这个书籍昂贵的时代,又不算很高,再加上建康百姓的消费能力强,识字率也高,又对朝廷的事情充满了好奇心,在邸报发售的当天,就卖出了一千多份。 这一千多份邸报,飞速在建康流传。 邸报的头版,有着非常显眼的标题。 “北胡帝急急嫁女……” 这么显眼的标题,自然会被建康城里的齐人注意到,于是乎,在邸报发售的当天下午,就有四五份邸报,被送进了礼部会馆里,也就是齐人使团现在的住处。 至今仍在会馆的齐国礼部侍郎祝淮,很快拿到了一份邸报,祝淮精通汉礼,自小也通读圣贤书,更是北齐的一甲进士,是个正儿八经的“汉学家”,接过这份邸报之后,他只简单扫了一眼,看到那个显眼的标题之后,这位礼部侍郎脸色就微微变了变。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继续往下看去,一封邸报看完,这位北齐的礼部侍郎脸色已经变得有些凝重了。 祝侍郎拿着这份邸报,离开了礼部会馆,在几个齐人的陪同下,来到了建康城里一处宅子门口,这宅子是建康礼部给北齐出云公主安排的住处。 祝侍郎上前,看了看宅子门口的两个齐人护卫,沉声道:“去通报,就说祝某要求见公主。” 下人很快通报,祝淮也很快顺利的进入到了这座宅子之中,在宅子后院叫到了出云公主。 这会儿,出云公主脸色很不好看。 细细看去, 可以发现她又羞又恼。 祝侍郎自然是老江湖,看到她这副模样,就知道自家公主多半是已经知道了南朝邸报的事情,他叹了口气,对着出云公主低头行礼道:“殿下。” 出云公主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开口道:“祝侍郎不必多礼。” 她虽然现在有个公主名号,但是实际上只是北齐皇帝的侄女,北齐一座王府的郡主,虽然出身的确尊贵,但是不管是实际地位还是权力,都比一位礼部侍郎差的太远了。 因此,她不得不对祝侍郎客气一些。 说得难听一些,只要祝淮愿意,随时可以把她丢在建康,让她一辈子都回不去燕都! 毕竟祝淮这个礼部侍郎,也是主管外事的。 祝侍郎微微低头,开口道:“公主,看来您已经知道一些事情了。” “邸报的事情么?” 出云公主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咬了咬嘴唇,她低着头,恨声道:“南人辱我尤甚,我必不与他们干休!” 真正让出云公主恼火的,并不完全是因为陈国的邸报侮辱人,而是因为陈国邸报上所写的内容,可以说是句句属实。 她的确滞留在建康大半年了,这是没有办法抵赖的事情。 不过这邸报上的内容虽然没问题,但是它的标题以及语气,无不带着澹澹的嘲讽味道,让出云公主看起来窝火无比。 《基因大时代》 祝侍郎也跟着低头,语气里也带着怒意。 “南朝的确变得有些张狂了,前些日子祝某去见南朝皇帝,uu看书.uukanshu.让他严惩冒犯公主的凶徒,结果前两天,南朝朝廷说是什么礼部办差错漏,撤了两个礼部侍郎,却完全没有碰那个冒犯公主的恶徒!” “如今,又公然在邸报上写这些侮辱吾皇,侮辱公主的文章,还公布天下,着实是欺人太甚!” 祝侍郎低头道:“公主放下,祝某今日去一趟陈国礼部,最好是能再见一面陈国的皇帝,见到之后,祝某立刻动身返回燕都,向吾皇呈明此事,吾皇知道了南朝朝廷欺负公主,一定会为公主出气…” 出云公主目光亮了起来,她看向祝淮,语气有些热切:“祝侍郎,能否带我一起回燕都?” 祝淮沉默了片刻,微微摇头:“公主,实在是对不住,临来之前,陛下并没有让我带您回去。” 祝侍郎目光里带着些许遗憾,他微微低头道:“不过您放心,建康城的事情,祝某会如实转奏陛下,到时候陛下动了真怒,整个建康都要抖三抖,那个南朝小皇帝,定然不会再敢怠慢公主…” 出云公主再一次咬嘴唇,她看着祝淮,低声道:“祝侍郎公事在身,我便不为难祝侍郎了,只是…” 出云公主恨得牙痒痒,咬着牙说道:“只是写出这篇文章的人,一定麻烦祝侍郎把他找出来,等我找到此人之后,非让他见识见识我们齐人风采不可!” 祝淮微微犹豫了一个瞬间,便低头答应。 “公主放心,查出消息了祝某立刻让人给公主送来…”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一百八十四章 访名师 邸报发行的事情,沉毅自然也知道了。 不过这件事并不是他出门逛街在书铺发现,或者说他出门听来的。 因为沉某人很规矩,一直在家里老老实实的“闭门思过”。 他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情,是因为宫里那位大太监,特意派人过来,给沉毅这个“撰稿人”送了一份邸报过来。 沉毅拿到了邸报成品之后,第一时间就是认真看了一遍有没有标注作者名字,好在宫里这一次做事很地道,没有在邸报上注明作者,不然沉某人又要狠狠地得罪那位北齐公主一次。 放下了心之后,沉毅也抽时间把这张邸报看了一遍,一遍扫下来之后,他发现这个成品与他当初写的初稿,是有些出入的。 不是内容有出入,而是遣词造句上面有出入。 沉毅写的东西,虽然也有之乎者也,但是文字相对冗杂,不够精炼,而且有些用句偏白话文一些,而这份正式印发的东西,文字要简练许多,而且也相对书面化了一点。 很显然,有人给他“润色”过。 这让沉毅有些皱眉头。 倒不是说润色的这人写得不好,而是写得太好了。 在读书人眼里写得好,就意味着在普通人眼里会有些晦涩,而行文晦涩,一定会影响外销的销量。 一款报纸的第一期,很可能会决定后续的风格走向,也很有可能会决定邸报的命运,如果这些邸报卖的不好,将来甚至可能会无疾而终。 这毕竟是沉某人在皇帝那里的第一个项目,如果就这么黄了,将来可能会影响皇帝对他的印象。 不过联想到这个时代的识字率,以及识字的那些人大多数是读书人,沉毅又稍稍放宽心了一些。 这些邸报,并不是给寻常老百姓看得,而是卖给那些地方上的本地读书人,或者是秀才,或者是童生,或者是乡村的私塾教师,或者是那些到处说书的说书人,是卖给这些人看的。 这些人看了,自然而然就会把邸报里的内容宣发出去,邸报的效果也就达到了。 看了一遍邸报之后,沉毅摇了摇头,把邸报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关于邸报的烦恼,对他这个生员来说,还有些太过遥远,现在沉毅还是要收收心,把心思放在科考上。 想到这里,沉毅把邸报放在一边,然后从自己的书箱里翻出一本圣贤书,放在自己面前,闭上眼睛,随便翻到某一页。 翻到某一页之后,沉毅把手指放在其中一个段落上,然后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手指着的位置上,写着一行小字。 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沉毅遂以此为题,开始写杂文。 这是他“自闭”在家里,自己发明出来的学习方法,就是在四书五经里随机挑选段落为题目,当作杂文的题目。 这种学习方法,有助于学问,但是老实说,对于科考来说帮助不大。 真正厉害的先生,是可以“猜题”的。 这些先生们出的考题,当然不能一字不差,但是却有可能可以猜的**不离十,而且写完作文之后,先生们还会批改,对于下一次写杂文策论,都大有帮助。 不过现在沉毅没有老师,就只能凭借着这个笨办法来学习。 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到了沉毅自闭结束的日子。 这天一大早,沉毅早早的换了一身崭新的干净衣裳,洗了把脸,收拾了一番形容,兴冲冲的走出自家大门。 他今天是准备去找老师的。 因为在建康城里没有教育方面的资源,沉毅只能自学,不过自学的效率太差, 沉毅一解封,就迫不及待的要去寻名师去了。 这个名师,就是当日赵侍郎推荐给他,并且给他写了推荐信的顾先生。 能被当朝的户部侍郎,从前的一甲榜眼推荐,可见这位顾先生一定有其过人之处。 说不定还会是什么隐藏的大老! 如果不是泼茶的事情拖累,沉毅一早就去寻这位高人去了,现在终于不用在家禁足,沉七郎换上了衣服就准备去找人,刚走出自家院门,迎面就看到了一位年轻贵公子走了过来。 这贵公子看着急匆匆跑出房门的沉毅,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开口笑道:“认识七郎也有一些日子了,从前七郎都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到七郎这样着急忙慌,可见这七天也是把你闷坏了。” 沉毅看了这个贵公子一眼,连忙停下脚步,对着后者低头拱手道:“见过世子。” 来者正是晋王世子李穆。 李穆上前,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着说道:“听说七郎你今天思过结束,我特意过来看看你。” 说到这里,这位李世子摇头叹了口气:“说起来,也是我家有些对不住你,我那两个弟弟妹妹都有些胡闹,让七郎你受了些委屈,才搬出了晋王府,我这个做兄长的,代替他们向你赔罪了。” 沉毅连忙摇头:“世子严重了,二公子与小郡主对我都十分不错,我搬出晋王爷,也是因为碰到了一些事情,不想给晋王府惹麻烦,便搬了出来。” “罢了,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 李穆看着沉毅,微笑道:“今日七郎得脱樊笼,我请七郎去好好吃上一顿,如何?” 沉毅站在原地,面色有些犹豫,然后摇了摇头,开口道:“世子,在下恐怕不能陪世子吃饭了。” 李穆脸色一拉,uu看书.uukanshu.皱眉道:“怎么?你也跟那些穷酸一样,看不上我这种宗室?不屑于宗室交朋友?” 沉毅连忙摇头,苦笑道:“世子说笑了,我父至今还在晋王府做事,我哪里敢瞧不起世子,只是今日在下实在是有些事情要去办,这样罢,三日之后我在邀月楼,请世子好好吃一顿如何?” “哦?” 李穆有些好奇的看着沉毅,笑着问道:“我有些好奇了,七郎你今日到底有什么事情?” “学业上的事。” 沉毅面色严肃起来。开口道:“不瞒世子,有长辈在建康给在下寻了个良师,在下今日正是要去求学的。” 听到“学业”两个字,世子没有过多犹豫,便让开了一条路,放沉毅过去,笑着说道:“无论如何,学业为重,七郎你自去就是,哪日你得了空,到晋王府寻我就是。” “三日之后。” 沉毅微微低头:“三日之后,在下一定去寻世子。” 就这样,沉毅告别了晋王世子,按照赵昌平给的地址,一边问一边找,最终按着地址找到了建康城大义坊,在大义坊里又找了一会儿,沉毅按照地址,终于找到了这位顾先生所在。 眼前的景象,让沉毅有些震惊。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先生,坐在主位上摇头晃脑,正在教小孩们读书。 小娃娃们也跟着摇头晃脑,伊伊呀呀的读书。 这里…似乎… 不是似乎!这里分明是一处私塾!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一百八十五章 奸臣之相 沉毅是上过私塾的。 他幼年蒙学,就是在江都城里一处私塾蒙学,私塾还是老爹沉章回江都亲自带他去找的,沉毅七岁蒙学,在私塾里学了六七年,到十四岁才崭露头角,成功进入甘泉书院读书。 当年给沉毅蒙学的先生,便与眼前这个老头差不多年纪,而私塾里的场景,也许沉毅当年念的私塾一般无二!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再一次掏出赵侍郎写的书信,确认了地址之后,鼓起勇气,朝着摇头晃脑的老头走去。.. 赵侍郎身为朝堂顶尖的大老,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哄他玩才对… 抱着这个念头,沉毅来到这个老头面前,对着老人家微微躬身,低头道:“敢问,是顾先生么?” 老头看起来六十多岁年纪,闻言抬头瞥了一眼沉毅,然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回头吩咐学生们自行读书之后,便迈步走了出去,走到了外面之后,老头上下打量沉毅,微微摇头:“你满十六了罢?” 沉毅愣了愣,下意识点头:“是,才过十六没多久。” “那就可惜了。” 老人家懒洋洋的说道:“老夫这里,不收十六岁以上的学生,你哪来的哪回罢。” 显然,老头误会了。 沉毅也不生气,对着老人家笑了笑,然后问道:“老先生,您是姓顾罢?” “废话。” 顾老头白了沉毅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都找上门来了,还不知道老夫姓什么?” 沉毅这才伸手,从怀里掏出赵昌平写的“介绍信”,递在顾老头面前,微微低头道:“先生,这是我家师伯写给先生的信,请先生过目。” 顾老头微微皱眉,但是还是伸手接过了这封信,从中抽出信纸之后,他上下看了一遍,然后收起书信,默默看向沉毅,问道:“原来是赵治叫你来的。” 赵昌平原名赵治,昌平是他的表字。 只不过这些年赵侍郎青云直上,已经没有多少人敢当面直呼他的名姓,就算是昌平二字,别人也多半会加上一个字,或者是昌平兄,或者是昌平公。 而眼前这个老者能够直呼“赵治”,就说明不管他本事如何,最起码他的辈分,肯定是要比赵侍郎高一些的。 沉毅低头,开口道:“是赵师伯让晚辈来的。” “如此看来,你是要考乡试,啧,看不出来,你这个年纪,竟然已经是生员了。” “侥幸而已。” 顾老头把赵昌平的书信收好,揣在怀里,然后看向沉毅,缓缓说道:“赵治这些年官做得大了,不得不给他一个面子,小子,你随老夫来罢。” 说罢,老头转身离开,沉毅也只能跟在他身后,一路进了小老头的书房,顾老头坐在椅子上,也不理会沉毅,而是拿起几张笺纸,提起毛笔开始刷刷写字。 沉毅有些好奇,迈步走了上去,只见这位顾先生,在笺纸上刷刷写下几行潇洒的字。 君子慎独。 君子固穷。 君子求诸己。 老头把三张笺纸递到沉毅面前,澹澹的说道:“三篇杂文,先回去写,三日之后送到老夫这里来,老夫看过你的杂文之后,再给你准备策论的题目。” 老实说,三天时间三篇文章并不算强度特别高,但是也实在不算太低了,比起沉毅去年在甘泉书院的作业强度,还要高出一些,不过看情况,这个小老头一副颇有本事的模样,甚至只能低头接过这三张笺纸,低头道:“好,三日之后我再来见先生。” “难得。” 顾先生看了看沉毅,笑着说道:“难得这么小年纪的生员,却没有多少浮躁,肯沉下心来做学问,听你的口音,应当是江都府人,甘泉书院出身的学子?” 沉毅低头承认,开口道:“是,晚辈是甘泉书院的学生。” “那就难怪赵治会对你这样用心了。” 顾老头对着沉毅笑了笑,开口道:“赵治这个人颇有些古板,难得见他这样照顾一个人,既然是书院出身,那就不奇怪了。” 顾老头挥了挥手,送客道:“沉公子,老夫门下弟子,三天三篇杂文轻轻松松,你三天时间也必须写出三篇像模样的出来,不然你这个学生,老夫是绝不会教的。” 沉毅再一次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晚辈明白。” 三篇质量合格的杂文,对于沉毅来说虽然算不上简单,但是也算不上特别难,了不起回去熬熬夜,肝一肝也就是了。 拿到了“作业”之后,沉毅并没有离开大义坊,而是继续留在了顾先生的私塾里,看了一会那群摇头晃脑的小朋友们读书,一直到他确定这的确是蒙学的孩童之后,沉毅才起身向这位顾先生告辞离开。 顾先生也没有挽留,只是“嗯”了一声,就让沉毅离开了。 沉毅一路走到了私塾门口,才回头看了看这座连名字都没有的私塾,心里泛起了滴咕。 “本以为不是建康有名的大儒,便是前科中试的进士,没想到只是一个私塾先生…不过赵师伯位高权重,应该不至于无聊到骗我一个后生的地步…” 想到这里,沉毅乖乖的带着三张笺纸离开,回家做题去了。 不管怎么样,有人出题目总是好的,比起沉毅一个人自学,效率多少要高一些。 此时时间已经进入了洪德六年的五月,建康的天气渐渐燥热起来,因为外面太热,沉毅离开大义坊之后也没有耽误,直接回家“写作业”去了。 ……………… 就在沉毅乖乖写作业的时候,建康杨相府的书房里,一个中年人垂手站在杨相身前,毕恭毕敬,低头道:“相爷,事情大约就是这样,这个沉毅前段时间,在鸡鸣寺见了陛下一面,之后又送了一份稿子到宫里,然后宫里就着手准备邸报司了…” 杨相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心不在焉的说道:“又是这个沉毅,从他进建康之后,一连串许多事情,似乎都与这个江都士子有关。” 此时杨相国书房里,还站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看起来精明干练,眼神有些阴鸷。 他对着杨敬宗恭敬低头,开口道:“爹,您要是不喜此人,孩儿替您将他赶出建康就是。” 听称呼,这个中年人正是杨敬宗的儿子。 建康城里最出名的二代,就连江都知府沉毅也不得不想方设法讨好的那位杨公子! 杨相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皱了皱眉头:“人家已经简在帝心了,你凭什么把他赶出建康?” “简在帝心,嘿…” 杨公子语气有些不屑:“陛下年幼,又懂得什么?” 杨相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了一遍杨公子,缓缓说道:“为父差不多明年,也就要告老还乡了,现在建康城里不知道多少人,对咱们杨家已经望风而走,逆子,你如果还不知道收敛,今日的狂妄,来日便会成为我杨家脖颈上的屠刀!” 杨公子看向老爹,笑着说道:“父亲您太谨慎了,您即便不做这个宰相了…” 他争了一半,便看到杨敬宗阴沉的面孔,于是连忙住口不提,低头道:“爹,您说的是,孩儿都记下了…” 杨老相国默默点头,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向窗外,缓缓说道:“这个沉毅虽然年幼,但是却能够揣度陛下的心思,一味媚上邀宠…” 杨相对素未谋面的沉某人,做出了自己的评价。 “已有奸臣之相…” 第一百八十六章 你很有灵性! 距离乡试只剩下四个月左右。 四个月时间看起来很长,但是对于动辄花一两年乃至于数年时间来准备乡试的读书人来说,四个月的时间其实非常仓促。 一般的童生中秀才之后,除非是距离省城太近,不然一般都不会立刻参加乡试,而是要等一科乃至于两科时间,用来慢慢准备。 乡试三年一科,撇去空档的时间,也就是说新晋的秀才们一般会用三四年时间来准备乡试。 院试乡试连考的,都是一些很自信的“做题家”,这些人往往被称为才子,年纪小的还会被冠上“神童”的称号。 当然了,这其中除了要精心准备科考之外,也还有另外一些门道。 那就是乡试名额。 每年乡试,朝廷都会给各省,州府,县下发乡试配额,像大陈这种已经百多年的王朝,各县的秀才人数都不是特别少,有些偏远一些的县积攒了一两百个生员,乡试配额只给三十乃至于二十个人。 这头一关,就卡掉了八成近九成的生员。 因此,乡试名额也很是珍贵,不得不精心准备。 而沉毅之所以能够连考,是因为他的运气很好。 江都府本就是科考大府,江都府的府城“江都县”,更是每年科考的大户,而江都城的甘泉书院,乃是在整个京畿,乃至于在朝廷里都非常知名的,因此乡试配额这种东西,在甘泉书院里不算是太大的问题,只要甘泉书院的生员想要参加乡试,不说百分百能分到乡试配额,两个里面分到一个配额,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更要紧的是,沉某人是甘泉书院陆夫子的亲学生。 以陆安世的地位,沉毅不要说连考,哪怕是屡试不第,甘泉书院也可以一直给他乡试配额。 不过即便是经过配额的“初筛”,乡试的竞争还是很大,上一科建康乡试,录取的比例是二十九取一。 要知道,能够中生员,本就已经相当于后世的“清北”了,而乡试中举,在偏远一些的地方几乎是二百到三百取一,即便是在江都府这种相对繁华一些,文脉相对昌盛的地方,也差不多在一百取一的比例。 竞争非常激烈。 沉毅的学问,在同窗之中算是不错的了,他还被陆夫子亲自培训过一段时间,算得上是青年才俊,可即便是他,对于乡试也没有什么底气。 沉毅在是年初到的建康,三月考完院试之后,距离乡试本来就只剩下半年时间,如今被那些齐人一闹,又闹了一两个月时间。 只剩四个月的时间,对于沉毅来说,有些太过仓促了。 现在的他,必须要静下心来备考了。 相对于三道童生试来说,乡试更重策论,因此这四个月时间里,他的精力要尽可能多的放在时文策论上,除了自己写策论之外,还要尽可能多的看最近几年乡试中试的策论,以及那位乡试主考曹谦的文集。 虽然赵侍郎介绍的这个老师,表面上看起来只是大义坊里一位普普通通的私塾先生,不过沉毅还是给了赵昌平一些信任,从那位顾先生那里拿到了“作文题目”之后,他就乖乖的回家开始写小作文去了。 杂文这种东西,院试的时候也会考,沉毅在甘泉书院的时候也被秦先生培训过,再加上四书五经他基本上已经烂熟于心,这几句话也都能够深明其义,破题自然是没有什么难度的。 沉毅差不多花了一天半时间,就写好了三篇作文,然后剩下的一天半时间他出去转了几圈,去看了看许复等人,又去书铺买了几本可能能用得到的书,拿回家之后认真翻看。 到了第四天早上,沉毅再一次换了一身新衣服,带着自己写好的三篇杂文,来到了大义坊的私塾门口。 他伸手敲了敲门,过了片刻之后,一位童子过来给他开了门,这童子三天前曾经见过沉毅,看到了沉毅的模样之后,就低头领着沉毅去找顾先生去了。 沉毅见到顾先生的时候,小老头正在摇头晃脑的带着一群小娃娃读书,不过与其他私塾先生不同的是,顾先生先念一遍原文,然后会停下来与这些蒙学的小娃娃们讲这句话的意思。 这在这个时代并不常见。 因为这个时代的私塾先生,一般都只教认字,教读书,奉行“书读百遍,其义自见”的道理,很少有人会直接教授孩子文意。 而顾先生却教,不仅教,而且教的很细致,很耐心。 沉毅没有打扰顾先生,而是静静的站在私塾门口旁听。 顾先生在讲论语。 念完一句之后,他会停下来讲解原意。 四书五经沉毅是早就背过的圣人经典,他有时候自觉自己已经完全理解的这些圣贤书,但是此时听顾先生再讲一遍,有些地方与他所理解的意思出入不小,再听一遍之后,只觉得别有一番意味,大受裨益。 沉毅站在门口听得入神,不知不觉见顾先生一篇论语已经讲完,老先生看了一眼底下的童子们,吩咐他们自行读书,然后起身走到学堂门口,看了看若有所思的沉毅,老头脸上露出了一抹澹澹的笑容,开口道:“你既然已经中生员,书经当烂熟于心才是,怎么却在这里偷听?” 沉毅回过神来,诚心诚意的对着老头拱手道:“从前学生多有误会圣人之处,今日听先生讲课,才明白是学生自家浅薄了。” 顾先生哈哈一笑,开口道:“圣人微言大义,古来便有无数先贤为之作注,因此从来就是义无定处,你我都是在圣人掌中遨游,都是略见一纹半纹而已,今日老夫所说,也只是一家之言,你听听则罢,切莫全信,否则就是老夫的罪过了。” 说完这番话,他伸出手来,放在了沉毅面前,微笑道:“先前让你写的杂文,可写好了?” 沉毅从怀里取出几张写满了文字的白纸,递在顾老头手里,老头接过沉毅的文章,自己在院子里找了座凉亭坐下,开始一张一张纸认真翻看。 三篇杂文的字数都不长,只用了一柱香时间,顾老头就把沉毅的文章看完,他看完之后,先是抬头看了看沉毅,然后笑着说道:“有些地方行文略显稚嫩,不过文中颇有些新意,有些少见的灵性。” 这位老先生上下打量了一眼沉毅,评价道:“虽然未见你写的策论,单凭这三篇杂文来说,你即便今年秋闱不中,三年之后的秋闱也定然会中。” 乡试因为在秋天,因此又被成为秋闱。 而来年春天的会试,则被称为春闱。 这种“今科不中,下科必中”的说辞,实际上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毕竟沉毅今年才十六岁,他如果能在十九岁中举人,也可以说是少年得意。 沉毅恭敬点头,开口道:“多谢先生夸奖。” “老夫从来不夸人。” 小老头背着双手,拿着沉毅的文章,起身道:“走,与老夫到书房去,老夫给你批改一些错处,再给你出几道策论的题目。” 沉毅点头,跟在老头身后。 老人家一边走,一边开口说道:“当年赵治那小子,写文章也有些灵性,可惜……” 顾先生颇为惋惜的摇了摇头。 “只可惜这小子做了官之后,灵性渐失,尤其是他这几年写的东西,只剩辞藻华丽四字可言,已经彻头彻尾的沦为俗物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名声的好处与坏处 这一次,沉毅在顾先生的书房里,待了一个时辰左右。 顾先生讲课很是详细,不仅指出了沉毅文中的一些错漏,还给沉毅指明了一些写文的方向,以及一些要注意的细节,让沉毅佩服万分。 讲解完了错漏之后,他又给沉毅出了几道策论的题目,依旧是限定沉毅三日之内交上来。 沉毅收起三道策论的题目之后,对眼前的老者佩服万分,临别之前,他忍不住向顾老头拱手道:“先生学问渊博,比之经学大儒也丝毫不逊,未知怎么会屈尊在这里给孩童蒙学?” “经学大儒?” 顾先生哑然一笑,开口道:“你小小年纪,怎知老夫可以比肩大儒?” 沉毅微微低头道:“吾师济中公,乃是甘泉书院的山长,便是江左大儒,虽然妄议长辈有所不敬,但是听先生讲学,与听陆师讲学一般无二,因此学生说先生学问可以比肩大儒…” “济中…陆安世。” 顾先生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是了,陆安世与赵治交好,你是陆安世的弟子。” 他笑着说道:“你的老师,早年我也是见过的,他年轻的时候有些呆愣,看起来不太聪明,不曾想十几二十年时间,他也成什么大儒了。” 说到这里,顾先生背负双手,看向沉毅,眉目间有些落寞:“老头子不敢当什么大儒二儒的,之所以在这里教书蒙学…” 他叹了口气,开口道:“只是无颜还乡而已。” “好了。” 他看了看沉毅,开口道:“没有什么事,你便先回去罢,再有…” 老头瞅了一眼沉毅,皱眉道:“看来赵治没有跟你说清楚,到老头子这里来请教学问,要带一壶酒过来,你第一次没有带,这一次也没有带,下次再来…” 他伸出三根手指,面色严肃:“至少三壶酒,不然老头子一句话也不跟你说。” 沉毅哑然一笑,连忙点头道:“先生放心,十壶酒也要得。” “如此便好。” 顾老头潇洒一笑:“老夫还有那些孩子要教,就不送你了,你自去罢。” 沉毅再一次拱手行礼,这才离开了顾老头的私塾。 走出私塾之后,沉毅把几张写了策论题目的纸收进了衣袖里,略微犹豫了一下之后,他便朝着北城晋王府的方向走去。 到了晋王府之后,他没有走正门,而是从后门畅通无阻的进了晋王府,到了晋王府之后,他先是去看望了一番老爹沉章。 这段时间沉毅一个人在外面,其实折腾出了不少事情,包括他见皇帝还有泼了北齐公主茶水的事,他都没有告诉沉章。 一来是不想让沉章担心,二来是告诉了也没有什么用处,徒增烦恼。 不过因为深陷泥沼,沉毅也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来看望沉章了。 正在王府里办差的沉章,见到儿子之后非常高兴,就要卸了差事拉儿子出去吃饭,沉毅也没有拒绝,中午的时候,父子俩一起到晋王府外面的大街上下了顿馆子。 沉章向来省吃节用,但是这一次却十分大方,这一顿饭足足吃了八钱银子,即便是在建康,也可以说得上奢侈二字。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沉毅停下快子,对着沉章笑道:“爹,近来儿子在建康找了一位先生,先生很是博学,教的也好,今年秋闱,儿子运气如果好一些,说不定便中了。” 沉章快子一顿,然后抬头看向沉毅,有些不太高兴:“拜师这种事情是大事,在江都府倒也罢了,既然是在建康,怎么不通知为父?为父应当去买些东西,准备束脩,上门好好谢谢这位先 生才是。” “没有正经拜师,是书院一位长辈介绍的先生。” 沉毅笑着说道:“父亲放心,我没有失礼之处。” 沉家是寒门。. 可寒门也是“门第”,也算是士族,即便沉章这一脉已经非常落魄了,但还是注重礼数的。 沉章点了点头,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为父就不干涉你的事情了,记得对先生要尊敬,要以长辈待之。” 沉毅点头,笑着应道:“知道了。” 父子俩吃完饭,离开了饭庄之后,沉章看了看晋王府方向,又回头看向儿子,问道:“毅儿下午可有去处?” “有的。” 沉毅低着头,微笑道:“前几天,世子曾经到儿子的住处,约儿子吃饭,不过儿子那天要去访师,因此就推到了今天,等下午儿子就去求见世子,晚上与他一起出去吃顿饭。” 听到沉毅这句话,沉章脸色都变了,他回头瞪大眼睛看向沉毅,说话都不利索了:“是…是晋王府…” 沉毅笑着点头:“是晋王世子。” 沉章再一次瞪大眼睛。 “既然约了世子,今日到晋王府之后,就应当去求见世子才是!” 他吹胡子瞪眼:“还不与为父说明白,咱们父子就这么从晋王府出来了,给世子知道,还要说咱们沉家不知礼数!” 沉章在晋王府做事十来年了。 晋王一家,在他眼里就是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存在! 而在沉毅眼里,晋王一家…虽然很了不起,但是却没有特别了不起。 不管是家庭权势,还是结交价值,晋王世子李穆,都比相门出身的张简差上一些。 况且沉毅连皇帝都见过了…更何况一个世子? 于是,他对着老爹笑了笑,开口道:“爹,世子再要紧,也不如您老人家要紧不是?” “您放心,等会我就去拜见世子。” 沉章看着云澹风轻的儿子,略微平复了一番心情之后,又缓缓叹了口气:“罢了,你渐渐成人,读书也多,为父未必能教得了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就是。” 沉毅含笑点头,陪着父亲一起回了晋王府后院,然后他从晋王府后门离开,饶了一大圈之后来到了晋王府正门的小门出,给晋王府的门房递了个拜贴。 “劳烦通禀,江都沉毅求见世子。” ……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秦淮河畔的邀月楼上,沉毅与世子李穆隔桌对坐。 李穆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沉毅,笑着说道:“你我两家渊源不小,直至今日,才真正与七郎坐在一起吃上一顿饭。” 说到这里,他满脸感慨的说道:“说起来七郎可能不信,你现在在建康城里,可是出了名的红人,不少人听说你之前住在我家里,都打听到我这里了,非要请你吃顿饭不可。” 沉毅很是谦逊的摇了摇头:“世子说笑,沉毅无功无名,如何能当建康的红人?” 李穆笑了笑:“你连北齐的公主都打了,至今仍然安然无恙,哪里还能说是无名?”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要是我打了齐人公主,现在多半在宗府里蹲大牢呢。” 说到这里,晋王世子嘿嘿一笑。 “不过,这件事对七郎来说,未必全是好处。” 沉毅停下快子,看向李穆,问道:“世子这话从何说起?” 李穆端起酒杯,跟沉毅碰了碰,笑道:“建康崔家的宰相崔煜,刚拜相没两年,便因为七郎你这件事情被罢了相,听说 崔家人气的两眼发红,这会儿正在建康城里到处寻你,要找七郎你的麻烦呢。” 第一百八十八章 想造反 建康崔氏。 据说祖上是博陵崔氏,乃是正儿八经的望族,虽然这会儿世家的时代已经被科考打得稀碎,但是建康的这一支崔氏也依旧混的很好,那位在中书省拜相的崔煜暂且不说,崔家除了这位崔相之外,大大小小有近十人在朝为官,虽然很多都是各个支脉的,但是毕竟都姓崔,总得来说都还是一家人。 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一次沉毅的确将崔家得罪的不轻。 因为宰相的位置,可太难得了。 一两百个相当于“清北”的秀才里,才能中一个举人,而举人中进士的比例约莫在二十取一,可朝廷每三年录取的进士足有两百多人,这两百人里能有一个拜相,那这一科就算是出了人物了。 一个官员,想要一路攀升到中书拜相,用千难万难都不足以形容,简直就是要越过天堑一般! 崔家好容易出了个宰相,刚干了两年,刚熟悉了宰相的职位,还没有来得及培植势力,还没有来得及任人唯亲,就莫名其妙被皇帝给撸了! 如果这是在官场上,那简直就是不共戴天的死仇了! 即便沉毅不在官场,这件事也不是他的本意,这件事情也足够让崔家人记恨他了。 沉七郎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开口道:“世子,这件事情在下一无所知,那位崔相罢相的事情我虽然听说了,但是实际上也跟我全无关系。” “这个他们自然是明白的。” 李穆微笑道:“不过平白无故丢了一个宰相的位置,任谁都要气的牙痒痒,崔家至今没有上门来寻你的麻烦,已经是他们涵养深厚了。” 两个人说了一会闲话,邀月楼的小二就终于把酒菜上齐,只是这会儿沉毅刚吃完中午饭没有多久,实在是没有胃口,随便吃了两口之后,便看向李穆,低头问道:“世子身份尊荣,今日屈尊前来,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吩咐?” 李穆是晋王府的世子,当今天子的堂兄! 这种身份,如果没事情,是不太可能三番两次来找沉毅的。 世子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他看向沉毅,笑着说道:“如果说得客套一些,就是家里的弟弟妹妹不懂事,得罪了七郎,我这个做兄长的,代他们来给七郎赔个不是。” 沉毅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晋王世子继续说道:“如果说得直白一些,就是甘泉书院一系眼见就要得势,七郎你既是甘泉书院的人,又很得陛下赏识,再加上又跟我家有些渊源,前途无量。” 他脸上带着澹澹的微笑:“父王说,七郎你是个很值得结交的人,因此我便想与七郎多亲近亲近。”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摇头道:“世子这话不对,建康城里前途广大的年轻人有的是,前科的那些新晋进士里,就有不少年轻人,如果晋王府想要结交有前途的年轻人,似乎应该去找那些前科进士,而不是来找我这个生员…” “读书人脾气大,心性高。”.. 李穆静静的说道:“他们怕跟宗室结交,尤其是与晋王府这种宗室结交会坏了自家的前程,就连张简那种建康人,也不愿意与晋王府有什么交集。” 说到这里,他看着沉毅,微笑道:“但是七郎你不一样,你家本就与我家有纠结,你我两家结交合情合理,没有人能挑出任何毛病。” 李穆说得很客气,用词也很给沉毅面子。 他说的是两家之间有“纠结”。 但是实际情况是,沉毅的父亲沉章,乃是晋王府的下人。 沉七郎眉头皱的更深了,他抬头看向李穆,若有所思的说道:“世子,新晋进士与朝中臣子,不 与宗室结交是为了避讳…而王室宗亲为了避讳,似乎也不应该结交读书人,结交臣子…” 说到这里,沉毅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咽了口口水,看向李穆。 “世子您?” 李穆哑然一笑。 “七郎你不要多想,我父亲六七年前的确有些心思,但是现在陛下已经成年,再加上…陛下也不是没有兄弟,咱们家的心思也就慢慢澹了。” 逻辑很简单。 当年先帝病重,晋王是先帝的亲兄弟,而且是唯一在建康的兄弟,当时先帝诸子尽皆年幼,皇位是很有可能传到晋王爷身上的。 但是现在,当今陛下已经即位六年,已然成年,地位愈发稳固,很难把他拉下来,而且即便拉下来了,皇帝虽然无子却有兄弟,皇位未必就会传到晋王府这里。 不过沉毅听到这里,却有些嵴背发凉。 他也是陈国人,也多少知道一些陈国皇室的情况。 当今的皇帝陛下的确有兄弟,而且是两个兄弟,但是这两个兄弟今年一个八岁,一个十岁! 假如当今皇帝突然暴毙,两个“皇弟”又太年幼,那么晋王府依旧是有机会上位的! 而且眼下晋王爷,就在建康尹任上! 自古皇家内部为了皇位争斗厮杀,兄弟阋墙再正常不过,而且这种事情,由不得沉毅不胡思乱想。 建康城里所有人,都有拉帮结派,相互抱团,结交才俊的动机和理由,独独晋王府这种宗室没有,因为晋王府的地位,本就一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们没有任何前进的可能性,也没有任何可以前进的余地! 想到这里,沉毅看向眼前面带微笑的晋王世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下来,然后默默低头吃了口菜,没有开口回话。 “父王已经入朝为官了,将来我多半也要进朝廷做事,既然要在朝廷里做事情,当然要跟朝廷里的人打好关系。” 李穆看了看沉毅,微笑道:“而七郎所在的甘泉书院,很有可能在未来的五到十年里,成为可以左右朝堂的势力。” 沉毅苦笑了一声:“世子,我只是甘泉书院的一个学生,现在连举人也不是,书院即便再如何利害,也跟我关系不大。” “现在没有关系,将来总是有的嘛。” 李穆端起酒杯,与沉毅碰了碰,笑呵呵的说道:“再说了,撇开甘泉书院不提,就凭七郎的两首诗和当日在王府对我说的话,我也觉得七郎你是个可交之人。” 李穆仰头一饮而尽,将酒杯放在了桌子上。 “咱们第一次喝酒,今日一定要尽兴!” ………… 两个人是下午到的邀月楼,一直到晚上这顿酒才算是喝完。 晋王世子喝的七荤八素,沉某人也喝的晕头转向。 李穆准备让人把沉毅带回晋王府歇息,而沉毅执意不肯,坚持回到了自己租住的院子里。 在两个晋王府下人的陪同下,沉毅踉踉跄跄的来到了自家院子门口,打开院门之后,沉毅扭头送走了两个晋王府下人,然后步履蹒跚的走进了院子里。 等到目送两个晋王府的下人离开,沉毅才连忙闩上门闩,然后站在门后,伸手捂着自己扑腾腾的心跳,一阵后怕。 “娘的…” 沉某人在心里骂了一句娘,胆战心惊。 “这两父子…不会真想当造反皇帝罢…?” 第一百八十九章 影响力 晋王父子的一系列举动,让沉毅觉得很诡异。 因为大陈的朝局还算稳固,小皇帝虽然有些急于掌权,但是却没有乱来,强敌北齐虽然屡屡挑衅,但是却没有真正犯边,就眼下这个局势,晋王父子想要坐到那个位置上去,第一是控制禁军杀进皇城里去,占了鸟位当皇帝,第二嘛… 就是小皇帝突然自己个暴毙了。 而这两种可能性,都与沉毅扯不上任何关系,沉某人一没有进入官场,二没有进入宫禁,他不可能替晋王府完成任何事情。 更让沉毅疑惑的是,如果晋王府真的想要走这两条路的其中一个,那么也只能在这两三年时间里,赶在那两位皇弟年幼之前动手。 在这种情况下,拉拢沉毅这种朝堂上的“潜力股”没有任何用处。 除非… 沉七郎坐在自家院子的亭子里,额头上冷汗不停,他想到了一种有些可怕的可能,但是随即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对,他们毕竟姓李,即便他们愿意做,北边的人也不会信他们…” 想到这里,沉毅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在心里暗自想道:“罢了,这些朝堂上的事情太过复杂,我站的太低了,看不明白也不奇怪,至于晋王府…” “我家与晋王府牵连很深,敬而远之有些不太可能,尽量不与他们过分亲近就是。” “想要看明白朝局,首先是要身入局中,进入朝廷。” 想到这里,沉毅收束心神,自己打了盆水洗漱了一番,躺到了床上闭目睡去,次日清晨,天色刚亮,他便早早起身,出门吃了个饭之后,就立刻回到了家中书房里,将顾先生给他的三道策论题目打开,取出其中一道开始认真破题。 这一次沉毅做的很认真,完全按照科考的流程在走,先是拿出稿纸写一篇草稿,草稿写完之后再认真誊录。 做学问是水磨功夫,很费时间,沉毅写策论写的累了,就自己去厨房随便弄点吃的凑合吃一顿,然后继续回到书房里啃笔头。 读书作文,本来是很枯燥的过程,但是真正深入其中之后,沉毅便从其中寻摸到了一些乐处,第一篇稿子写完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下午。.. 沉毅也不知道疲倦,写完之后检查了一遍,然后开始认真誊录。 这个时候的他,是真正全身心的投入到了考学的事业当中,一是因为想要谋得一个光明正大的进身之阶,另一方面是因为建康城里各种事情缠身,沉毅不得不尽快努力从“士人”阶层脱身,来到官僚阶层。 做了官,才有说话的资格,以及做事的机会。 而现在的陈国,处在新旧朝更替之中,正是需要做事的时候。 沉毅必须要迎头赶上去! 而就在沉某人在家里刻苦用功的时候,邸报司第一期邸报,已经印出了整整五万份,其中四万五千份发往了陈国各省,各府县,五千份在建康城里直接内部消化了。 这些邸报,其他省份的销量暂且不知道,但是在建康城里…卖的很好。 因为邸报这种东西,原本是官老爷们“内部流通”的,不要说平民百姓,就是一些没有官职的秀才公举人老爷们,也很少有机会看到,本来就带有浓厚的神秘色彩,现在朝廷突然公开印发了,而且头版哦标题又十分劲爆,十分能迎合陈国老百姓,尤其是建康老百姓们的心思… 京城百姓,是最喜欢讨论国事的,因为朝廷就在他们身边,那些高高在上达官贵人,宰相王侯们就在他们身边,他们虽然参与不进去,但是闲暇时间喜欢三三两两讨论一些朝堂大老们的闲话,聊聊深宫里的八卦,以显示自己天子脚下,帝都百姓与外地人不一样的地方。 从前关于朝廷里的事情,都影影绰绰的,京都百姓也都只能用“听说”二字来开头,如今朝廷居然把邸报给公开了,甚至还在邸报上写关于北齐公主的“八卦”,京城百姓自然趋之若鹜,甚至不少低级官员都会买上十几份放在自家书房里,用作“收藏”之用。 销量很好,邸报司当然会继续印。 于是乎,邸报在建康京城传的越来越广。 而作为八卦的“当事人”,出云公主赵颖,被气的直哭,尤其是邸报疯传之后,这位本来喜欢在建康逛街的北齐公主,再也没有出过门。 邸报的销量虽然很好,但是毕竟只有一万多字,也就写了七八篇内容,京城百姓看完之后,也就没有了。 一些好事之人,甚至已经到书铺开始催下一期的邸报了。 这种“催更”的行为,虽然影响不到邸报司,但是却能够从内卫的耳朵里,传入宫里,传入大太监高明耳中。 于是乎,德庆殿的某个深夜,高太监一边服侍小皇帝洗脚,一边叹了口气:“陛下,近几日公事繁重,着实辛苦您了。” 小皇帝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深呼吸了一口气:“朝廷里的事情说简单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朕只罢了一个宰相,两个侍郎,德庆殿的文书便又多了三成…” 小皇帝闷哼了一声,开口道:“这八成是那些老家伙,在给朕使性子,觉得朕离了他们就做不成事情。” 他眯了眯眼睛,开口道:“等朕真正有了一套属于朕的中书,政事便立刻就能轻下来了。” “陛下,国事固然要紧,但是您也要多多保重龙体才是…” 高太监低着头,神色谦恭的给小皇帝擦脚。 等到擦完脚之后,高太监似乎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皇帝,笑着说道:“对了陛下,奴婢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您。” 小皇帝收起了洗好的脚,伸了个懒腰看向高明,问道:“你这奴婢,就会卖些关子,耍些小心眼,这什么好消息,恐怕是你深思熟虑过,才要告诉朕的罢?” “陛下英明。” 高太监深深低头,笑着说道:“托陛下您的洪福,奴婢们邸报司的差事,办的很好,现在建康城里几乎每一个书铺都有邸报,只要是认字的人,几乎都在谈论邸报。” 高太监意味深长低头道:“这东西,现在在建康…影响很大。” 小皇帝本来懒洋洋的准备上床睡觉了,听到这里,他突然若有所思的看向高明。 “大伴的意思是…” 高太监再一次低头:“陛下,建康城里已经有不少人在催新的邸报的,奴婢白天想了想,如果这东西影响很大,将来便可以成为陛下手中的利器,不止可以像沉毅所说的那样宣传朝廷,陛下您也可以用它来整肃吏治……” 第一百九十章 论功行赏 这个世界上,并不缺少聪明人。 尤其是那些身居高位的大老们,更没有人是傻子,高明虽然是东宫大伴出身,才坐到了大太监的位置上,但是宫里不知道多少宦官里的老前辈老资格在,都盯着他这个位置,他能够坐得踏实安稳,自然也有过人之处。 换句话说,高明就很聪明。 聪明人,是不需要手把手教的,高太监只是看到了新邸报目前的影响力,以及邸报这个形式可以承载的内容,他就已经看到了这东西的潜力。 所谓整顿吏治… 朝廷里的事情,皇帝一个人并不能完全说了算,或者说皇帝也要按照规则来办事,哪怕是他祖宗乃至于自己定下来的规则,他也是要严格遵守的。 坏了规矩,就没人跟你玩了。 比如说,朝廷里有一套官员稽核的流程,一般要先有人弹劾之后,最好是御史上本弹劾,皇帝以及有司衙门才好做出相应的处理,不能说你皇帝想用谁就用谁,想罢谁就罢谁。 因为朝堂,需要“稳定”。 这种稳定,是各方一起磨合了许多年才磨合出来的,一旦有人乱来,破坏了这种稳定,可能很快朝堂就会大乱起来。 而新邸报这种东西宣传工具,在某些时候就很适合作为政治工具。 比如说,在上面写某些官员私德有亏。 比如说,写某位老尚书老侍郎是个“老扒灰”。 不需要任何证据,也不需要什么理由,更不需要走什么朝堂流程,在这个极其重名声的时代,名声臭了,这个人就会自己卷铺盖走人。 同样的道理,如果在邸报上夸一个人治理地方有功,这个人可能立刻就会声闻朝野,下一次吏部考铨以及京察的时候,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拔擢此人,就此升官发财,平步青云。 高明是忠仆。 在他这个位置上,也只能是忠仆。 因此,他老老实实的把他心里所想到的邸报用途,都跟小皇帝说了一遍。 皇帝陛下眼睛亮了亮,然后笑着说道:“听你这么一说,这玩意儿的确很有用处。”M.. 这位皇帝陛下坐在床边上,笑眯眯的说道:“如果这东西真的通行天下了,下一次邸报再出的时候,朕就让沉毅写杨老头几句坏话,说不定老头今年就会上书告老,不会继续在建康烦朕了。” 听到皇帝提起沉毅,高太监微微低头,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陛下,这东西已经非是一件玩物,也不是一件轻与之物,新一期的邸报固然要做,但是不是继续让沉毅来写,奴婢以为这件事有待商榷。” 高太监神色恭谨:“奴婢没有别的意思,一来沉公子年纪毕竟还小,有时候可能就会犯一些错处,二来沉公子现在还在准备乡试,连个举人也不是,如果由他来做这种对于朝局极其重要的事情,奴婢以为,恐有些不妥…” 高太监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沉毅现在不仅身份低微,而且连个举人也不是,先前邸报这东西未见成效倒也罢了,如今这东西,已经初见厉害,再将此物交在沉毅手上,恐有些不妥。 小皇帝有些不悦的看了高明一眼。 “那沉七与朕同岁,大伴的意思,是不是朕这个年纪,也是年纪太小?” 高明吓得冷汗涔涔,他直接跪在了地上,叩首道:“陛下是真龙天子,自然不能以常理论之…” “少来这一套。” 小皇帝白了高太监一眼,澹澹的说道:“什么真龙天子,都是唬人的…” 他缓缓说道:“不过你说的话,多少也有些道理,沉七身上没有功名,如果邸报这东西将来真成了什么利器,一定会有不少人盯着邸报司,顶着撰稿之人。” “这样罢…” 小皇帝闭目想了想,开口道:“高明,宫里不是有一些读书的小太监么,让他们尝试着写一期邸报,再有,你哪天去一趟翰林院,递朕的纸条去,让翰林院那些人去写,那些翰林也应该见过邸报了,就明跟他们说,他们一人写一篇,有可能能刊印在邸报上。” 说到这里,这位年幼的天子沉吟了一番,开口道:“再然后,你派人去找沉毅,告诉他半个月之内,把邸报第二期的稿子交上来。” 皇帝陛下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说道:“如果宫里的人能写,或者翰林院的人能写,那么沉毅写不写就无关紧要了,如果这两个地方写的东西都没有沉毅好,那这东西就先让他继续写着,要是有争议,暂不署名就是。” 高明低头道了一声陛下英明,然后笑着说道:“说起来,那位沉公子最近读书似乎很是用功,一大早便起来读书了,有时候一天才出来一趟,他家不生烟气,应该是不做饭的,说不定连吃饭都成问题。” 小皇帝低头想了想,然后看向高明,打了个哈欠:“按理说,来建康读书的士人,身边即便没有丫鬟陪着,也应该带个书童才是,沉七这个模样,的确有些狼狈了,这样罢…” 皇帝陛下躺在了自己的软榻上,又打了个哈欠:“这个邸报弄得不错,大伴你是有功的,朕会记着你的功劳,而这个沉毅…” “也是有功的。” 小皇帝闭上了眼睛,准备睡觉了。 “明日你代朕去看看他,顺便给他送两个宫女去照顾他起居,就当是朕赏他的东西了。” 说到这里,皇帝又睁开眼睛看向高明,开口道:“记着,不能说是宫里出去的宫女,不然那些御史言官们知道了,又要多嘴多舌。” 一般皇帝赏赐宫女,都是赏赐给大臣们,甚至是宰辅级别的高官,像沉毅这种无名小卒,如果得了皇帝赏赐宫女,那的确会让那些言官们说闲话。 高明跟了皇帝许多年,自然知道皇帝陛下是个什么心思,他恭顺低头,微笑道:“陛下吩咐的事情,奴婢都记下了,如今已经夜深了,陛下明日还有朝会,快些安歇罢。” “嗯…” 小皇帝再一次闭上眼睛,开口道:“母后的病听说好些了,明日朕要带太医去给母后诊脉,你记着些,到时候提醒朕,莫要忘了。” 大太监的日常工作,大概也就是相当于皇帝的贴身秘书,自然承担着“备忘录”的职能,高明深深低头,开口道:“奴婢知道了。” 小皇帝不再说话,闭上眼睛准备进入梦乡。 高明在天子床边站了一会儿,一直等到天子熟睡之后,他才默默离开天子寝宫。 走到寝宫门口之后,高太监瞥了一眼两个在寝宫里“值班”的太监,澹澹的说道:“咱家今夜就不在这里了,你们两个人今夜轮值,好生伺候陛下。” 两个值班的太监,也是宦官里的高层,闻言微微低头:“知道了,高公公。” 高明这才迈步走了出去,对着身边的小太监缓缓说道:“你去挑几个机灵可人些的宫女,明天上午带到德庆殿来。” 小太监恭敬低头。 “是…” 第一百九十一章 青萍随风来 三篇策论,沉毅写的很用心。 因为相比较于杂文来说,后续的乡试,会试之中,策论这个科目都远比杂文重要的多。 用某位乡试主考的原话来说,杂文上佳策论平平,可取可不取,杂文平平策论上佳,便不可不取。 之所以大陈科场会有这种风气,主要是出现在南渡之后。 南渡之前,大陈的科考比较讲究经血,讲究起承转折,讲究圣贤精要,但是南渡之后,便渐渐开始更偏向实用的策论了。 如今天下功名,大半取之策论。 三篇杂文沉毅只写了一天半,但是这三篇策论,他修修改改,足足到第三天上午临近中午的时候才彻底写完,正当沉某人在书房里誊录策论的时候,他安静了没几天的小院门口,就再一次响起了敲门声。 沉毅揉了揉自己有些胀痛的眉心,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朝着自家院门口走去,刚打开院门,就看到一顶紫色的轿子停在自家门口,轿子前,一个紫衣太监静静的站着。 沉毅连忙上前,对着紫衣太监低头道:“见过高公公。” 高明上下打量了一眼沉毅,然后哑然一笑:“沉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狼狈?” 这会儿沉毅的模样,的确有些不雅观了。 近三天时间里,他一直在家里写策论,因为入神的原因,他手上乃至于脸上都沾了点墨痕,尤其是身上的衣服上,早已经墨迹点点。 因为不知道外面敲门的是谁,他也就没有收拾,直接出来了。 听到高太监的问题,沉毅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狼狈,当即苦笑道:“不瞒公公,在下这段时间一直在家中备考,研习策论,这几天写的有些入神了,便弄了一些墨痕在身上,方才公公敲门,在下未及细想,便出来开门了。” 沉七郎补充道:“若知道是公公前来,沉毅无论如何也是要换一身衣裳的…” 高明微微摇头,笑着说道:“不妨事,公子醉心学问,乃是好事情。” 说着,他看了看沉毅的院子,微笑道:“公子不请咱家进去坐坐?” 沉毅连忙让开身子。把高太监请进了家门,进了院门之后,他领着高太监坐在了客厅正堂,两个人依次落座之后,沉毅这才看向高明,微微低头道:“公公有事情,请人来带个话,在下自然前去拜见,在下一介草民,怎当得起公公两次登门?” 高公公地位非常高。 他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虽然大陈没有内宦披红的制度,也就没有内相之说,但是高太监手底下也掌着宫里十几二十个衙门,再加上又是皇帝的身边人,平日里职权不小,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半个内相了。 而上一次,沉毅在晋王府的时候,已经让高明登门一次了。 “咱家住在宫里,想让人带公子进宫,恐怕不太容易。” 高明看着沉毅,微笑道:“再说了,今番也是陛下让咱家开的,咱们这种做奴婢的,听了旨,自然是要过来跑一趟的。” 这位大太监笑容和善,一眼看去,像是个温言细语,平易近人的中年人。 但是沉毅心里很清楚,能在宫里干到大太监这个位置上的人物,几乎无一例外的是狠人,眼前的这个高明,绝对不会是什么善茬。 他微微低头,开口道:“陛下有什么吩咐,请公公明示。” 高太监习惯性的摸了摸自己下颌上稀疏的几根胡须,然后看向沉毅,微笑道:“陛下说,沉公子你的第一期邸报写得很好,在京城里影响很大,因此让你在半个月之内,把第二期邸报的稿子写出来,送到宫里去。” “啊 ?” 沉毅愣住了。 他瞪大了眼睛看向高明,有些不可置信的指了指自己。 “公公,这邸报第二期…还让我写?” 在沉毅自己看来,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就算这个世界的统治阶层,或者干脆一点说,就算小皇帝这个人太蠢,在见到第一版邸报发售之后,就应该能够体会到邸报这东西的厉害,而这个时候,小皇帝应该安插自己在朝廷的亲信,或者干脆让宫里的家奴来继续搞邸报的事情。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个差事都绝难再落入沉毅自己手里了。 沉毅本人,也没有指望过这个事情,他本来也就只是想要用邸报,在皇帝面前混个脸熟,将来好方便自己在朝廷里“找工作”,如今第一期邸报刚发售没多久,宫里又让自己写第二期了? 见沉毅愣神的模样,高太监笑了笑,开头道:“这一次,不止沉公子你一个人写,你写完之后递上去,宫里自然会有人择优而录。” 听到这里,沉毅总算是听明白了。 宫里的意思是,这一次不止自己一个人给宫里供稿,而除了这些供稿人之外,宫里还会有“编辑”来审核或者说录取内容。 就在沉毅思考的时候,高太监静静的说道:“半个月时间,沉公子把第二期的稿子交上来,没有问题罢?” “如果是平常,自然没问题,不过公公可能不知道,在下最近在京城拜了一位老师,正在准备乡试,现在距离乡试只剩下了四个月左右的时间,在下恐怕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分心他物…” “你湖涂。” 高明看着沉毅,澹澹的说道:“公子考学所为何事?不就是为了学而优则仕,学成之后好报效陛下,报效朝廷么?” “如今陛下的旨意已经到了这里,沉公子你替陛下办好了差事,将来简在帝心,是多少个乡试也换不回来的,再说了…” 高明微笑道:“公子你替陛下办好了差事,乡试什么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而已。” 他的言下之意,是在说沉毅好好替皇帝办差,皇帝一高兴,说不定就会在乡试里给沉毅开个后门也说不定… 说完这句话之后,高太监轻轻拍了拍手。 沉毅的屋外,走进来两个一身轻薄彩衣,看起来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俏生生的的确就只留下了两个。 两个小姑娘进了屋子之后,先是柔声柔气的对高公公低头道:“见过公公。” 说完这句话,两个小姑娘又抬头看了看沉毅,再一次脸色泛红,低下了头:“见过公子。” 高太监笑眯眯的看着沉毅,微笑道:“沉公子一个人住在这里,难免有些孤的慌,这是陛下赏给你的两个丫鬟,用来照顾你起居的。” 说着,高明澹澹的看了两个宫女一眼。 两个宫女,二话不说,扑通一声给沉毅跪了下来,虔诚磕头。 “奴婢青儿,给公子磕头了。” 另一个也跪了下来,可能是提前排练好的,两个小姑娘同声同气。 “奴婢萍儿,给公子磕头…” 第一百九十二章 合租? 皇帝送了两个小妹妹过来,是让沉毅万万没有想到的。 倒不是说他见识浅,而是在他的观念里,没有送“人”的这个概念,在他的潜意识里就觉得,买卖人口是犯法行为。 这一点,从他的行为里就可以看得出来。 沉某人现在已经有钱了,不说非常有钱,一两千两银子是能够拿出来的。 一两千两资产在这个世界,已经算得上很不错的小康人家了,更不要说是一两千现银,要知道,在这个生产资料欠缺的年代,即便是在建康城里,也有人卖儿卖女,质量差一些的小女娃娃,一二十两银子就可以买断终生,质量好一些的,最多四五十两银子也就能够买回家了。 而沉毅至今,没有去买丫鬟。 哪怕他自己一个人生活,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没人给他做饭,洗衣,烧热水,甚至影响到他读书的时间了,沉毅也没有去买丫鬟照顾自己的念头。 主要是他的灵魂主体,还是那个来自于后世的灵魂,从来不会去想这方面的事情。 而现在,高太监竟然… 给他送了两个小姑娘过来! 这让沉某人觉得充满了怪异,他抬头看了看高明,又看了看这两个小姑娘,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道“你们两个…先出去…我与公公有些话说。” 两个宫女看了看沉毅,然后又看向高明。 高太监澹澹的挥了挥手“今后你们就是沉家人了,自然要听沉公子的吩咐,下去候着就是。” 两个小宫女这才低着头下去了。 两个小姑娘离开之后,高太监看向沉毅,澹然一笑“怎么?看公子这个神色,似乎对这两个宫女不满意?如果公子不满意,咱家让人再给你换两个过来。” 他面色平静,似乎不是在说两个人,而是在说两个物件。 “宫里别的不多,就是人口多。” 大陈当年版图齐全,国都还在燕都的时候,极尽繁荣,宫里的宫人加在一起有近十万口人,现在虽然只剩下了半壁江山,皇宫也搬到了建康来,但是宫里也有五万近六万宫人伺候皇帝,的确最不缺人。 沉毅犹豫了一下之后,然后低头道“回公公,在下很满意,请公公代为禀告陛下,就说沉毅叩谢圣恩。” 说着,沉毅站了起来,直接就跪了下来。 老实说,他并不是很想要这两个宫女,原因很多。 主要原因是他不习惯有人伺候,而且突然来了两个小姑娘,会让他觉得有些尴尬。 另一方面的原因是,说不定这两个小姑娘,就是别人派过来盯着他的。 但是很可惜,皇帝赏的东西,沉某人没有推拒的资格。 最起码现在没有。 惹得皇帝不高兴了,他不说前途没了,说不定人都可能没了。 高太监伸手把他扶了起来,笑着说道“公子满意就好,那这一趟咱家就算是没有白来。” 他把沉毅扶起来之后,就动身朝着外面走去。 “咱家这一趟的差事完了,这就动身回宫去了。” 说完这句话,高太监回头看向沉毅,澹澹的说道“旁人问这两个小丫鬟哪里来的,你便说是自己去牙行买的,莫要说是宫里送来的。” 高太监语气平静。 “不然对你不好。” 沉毅连忙低头,跟在高太监身后,把高太监给送了出去。 送走了高太监之后,沉毅并没有立刻进屋,而是在自己家门口来回走了好几圈。 因为有“下人”这种事情,是他两辈子头一回,对于他来说,他需要给自己一些心里建设。 片刻之后,沉毅才推门走了进去,两个小姑娘就恭恭敬敬的站在院子里,等待着他回来。 见到沉毅走进来之后,两个小丫头连忙上前,按照宫里的礼数行了个福礼,对着沉毅低头道“公子。” 沉七挠了挠头,然后伸出手,学着自己见过的那些大人物的模样,挥了挥手“不…不必多礼。” 说完这句话,沉毅在自家院子里左右看了看。 他租住的这个院子,不是很小,但是也绝对算不上很大。 一共只有五间房子,撇去柴房与厨房以及会客的正厅,能够住人的房间就剩下两个,沉毅走向那个没人住的空房子门口,打开房门之后,一股灰尘扑面而来。 因为没人住,沉毅也没有收拾过。 沉七郎叹了口气,回头对着两个小丫头招了招手,开口道“那个…你们过来一下。” 两个小丫头慌忙跑了过来,低头叫了一声公子。 沉毅指着这个房间,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说道“这里没人住,也就没人收拾过,有些不太干净,而且也没有床,这样罢,你们俩今天把这间屋子收拾一下,我出去给你们买床去。” 他看了看两个面目清秀的小姑娘,开口问道“你们是要一张床还是两张床?” 两个小丫鬟互相对视了一眼,目光里都有些迷茫。 因为她们在宫里…是住大通铺的。 就是十几几十个人睡在一起。 不止是她们这些宫女,一些品级低刚进宫的才人,也是住集体宿舍,比通铺强不到哪里去。 今天她们两个人被挑出来赏人,本以为是赏到一个大户人家去,等到了地方之后才发现是个普通人家的宅子,刚才两个小姑娘在院子里的时候,都已经做好了睡柴房的准备了。 听到沉毅这番话,年纪稍大一些的青儿咽了口口水,低着头说道“公…公子,我们不用床,我们铺些干草,有一床褥子就能睡…” 沉毅皱眉。 “好了,你们不要说了,就这么定了,你们在家里收拾屋子,我去东市街看看有没有做好的床,今天就让他们拉来。” 说着,沉毅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会儿已经临近中午,他袖子里掏出一个小钱袋,放在手里拎了一下,里面约莫有五六十个铜板,他干脆把钱袋递给大一些的小姑娘。 “快中午了,一会儿你们自己买一些,到晚上我带你们出去吃一顿,额…” 他瞅了两个小姑娘一眼,问道“你们俩,会做饭么?” 两个宫女都连忙点头。 “会…会做的,今天一大早公公到我们那里挑人,指明了是要会做事的…” “那就好。” 沉毅满意的点了点头“那从明天开始,咱们就生火做饭。” 说完这句话,沉毅扭头离开,去东市街给两个小丫头置办木床以及被褥去了。 沉毅走后,这两个宫里的小宫女互相看了看,年纪小一些的萍儿小心翼翼的左右看了看,低声道“青儿姐姐,这位沉公子,怎么…” “怎么这么不一样?” 青儿也想不明白,她低声道“先不想那么多了,咱们收拾房间罢。” 她们两个人当然想不明白,沉毅这个人心里没有太多“主仆”的概念。 在他看来,两个小姑娘的到来,更像是… 合租? 第一百九十三章 题海战术! 当天下午,沉毅就在东市街找到了一家木匠铺子,买到了一张别人订做了之后又不要的床。 这个时代大多数家具都是订制的,木匠接了订单之后才会开始干活,想要直接去买成品,也就只能买这种别人定了之后退回来的。 床不是很贵,连带着找力工送货的费用,加在一起也就将将四两银子。 买了床之后,沉毅又给她俩买了个放衣服的小柜子,也是在木匠铺里顺带着买的,连带着后面买的床铺,一共花了沉毅五两银子出头。 当然了,这个价格买的家具,虽然质量过得去,但是不可能是什么名贵木材,只能说是寻常家具。 忙活了一个下午,沉毅才把两个小姑娘的床铺给弄好,到了晚上的时候,沉毅又带着两个小姑娘去路边的一家饭馆吃了顿饭,顺便询问了一番两个小姑娘的来历。 两个小姑娘,都是京畿人士,家虽然不在建康,但是距离建康不远,都是在一年半以前宫里选宫女的时候,一起参选进的宫,有一个家就在京郊,另一个离得稍远一些,在润州府,距离沉毅的老家江都府只有几十里路,算是沉毅的半个老乡。 两个小姑娘家世都不是很好,因此才被托关系送到了建康参加宫女选拔,一方面是给找个出路,另一方面也是补贴家用。 因为宫里的宫女们是有工资的。 按照资历深浅,大概在一两银到七两银子的月薪左右,这个收入即便是在建康城里,也不能算很低了,宫里又包吃包住,还可以剩些钱补贴家用。 沉毅详细问了两个人的具体收入,这两个小丫头都是刚进宫没多久,理论上一个月是一两半的银钱,但是因为是“新人”,这些人大半都到不了她们自己手里,前几年会被带她们的管事宫女拿去大半,一般要到进宫三年到五年之后,这些宫女才能够经济独立,然后开始补贴家用。 问好了两个人的工资之后,当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沉毅就给两个人定下了一年二十两的工资,并且允许她们自由出入,想回家的时候也可以回家。 两个宫女大喜过望,就差没有给沉毅磕头了。 因为她们进宫去并不是做工,理论上来说是没有人生自由的,皇帝将她们赏了人,她们很有可能就会成为家仆,而现在沉毅这个态度,并没有把她们当成仆人,而是当成了长工。 宫里规矩多,做事情一不小心,说不定就会丢掉性命,现在能离开宫禁,收入不降反升,两个人自然是高兴的。 三个人吃了顿饭之后,就一起结伴回家,沉毅在自己的房间里整理好已经写完了三篇策论,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之后,便回到床上睡去。 第二天一早,天色刚亮的时候,沉毅的房间房门就被敲响,侍女青儿声音轻柔,喊沉毅起来吃饭。 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娱乐工具,沉毅也习惯了早睡早起,应了一声之后从床上起身,发现两个小姑娘已经弄好了三四个小菜,并且给沉毅打好了热水,准备伺候他吃饭。 沉某人浑身不自在,洗漱了一番之后,坐在了饭桌上。 两个小丫头都站在旁边,静静的看着沉毅,不敢落座。 沉毅自己去搬了两个椅子,开口道“以后咱们家,没有外人的时候,不必太在意什么尊卑之分,做了饭就一起坐下来吃饭。” 两个小丫头开始死活不愿意坐下来跟沉毅同桌,但是沉毅态度坚决,两个小姑娘也就扭扭捏捏的坐了下来,小心翼翼的小口小口吃饭。 吃完了早饭之后,沉毅跟两个小姑娘交代了一声,告诉她们自己要出门,然后就带着自己的策论,一路奔到了大义坊。 这个时候,沉毅已经知道了那位顾先生的脾气,在大义坊门口的一处酒坊里,买了整整一坛陈年好酒抱在怀里,然后才来到顾先生私塾门口,敲响私塾的院门之后,没过多久,顾先生就亲自过来给沉毅开门了。 见沉毅抱着一大坛酒,顾老头乐的眉开眼笑,笑眯眯的说道“没看出来,你小子还算大方。” 沉毅也露出了一个笑容,开口道“先前两次都没给先生带酒,这一次算是一道补上了。” 沉毅进了私塾之后,才发现私塾里没人,问过之后才知道顾先生的私塾,每旬休沐两天,也就是说一个月放六天假,今天正是休沐的日子。 见了一大坛酒,顾先生很是高兴,领着沉毅直接到了自己的书房,从沉毅手里接过了那三篇策论。 这三篇策论,相对于杂文来说,字数要长一些,顾老头一边捋胡子一边看,足足看了近半个时辰,才把三篇策论都看了一遍,老人家微微点头,笑了笑“不错,看得出来是用了心写的,不过有些地方用典不准确,还有一两处地方用错了典故。” 老头用手指着沉毅文中的错漏之处,一一指正之后,继续说道“沉七,策论用典,卖弄卖弄学问,有时候固然可以讨好考官,但是如果一些拿捏不准的典故,宁可不用也不能乱写。” 沉毅点头“先生教诲,学生都记下了。” 小老头给沉毅批改完了策论之后,然后拿出毛笔,用桌子上取了一张白纸,沉毅很有眼力见,立刻给老头磨墨。 顾老头字写得十分好看,苍劲有力而且不落凡俗,片刻之后,就写了密密麻麻的一张纸,沉毅瞥了一眼之后,才发现纸上写的全部都是…书名。 写满了一张纸之后,老头才停笔,抬头看向沉毅,开口道“现在到乡试,还有四个多月时间,这四个多月里,这些书你尽量全部看一遍,这四个月时间里,你每次来老夫便给你出一次策论的题目,你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再来见老夫,老夫会再给你出策论。” 顾老头静静的说道“最好做到一天一篇策论,杂文之类的也要带着写一写。” 四个多月,一百多天时间,也就是一百多篇策论。 沉毅听得头皮发麻。 老实说,这三篇策论,已经让他死了许多脑细胞了。 但是… 能有名师指点,又是其他读书人求之不得的事情。 沉七郎深呼吸了一口气,深深低头“先生的话,学生记下来了,学生一定尽力完成先生布置的策论。” “嗯。” 顾老头看向沉毅,澹澹的说道“你照老夫的法子来,不敢保证你能中解元,但是今年秋闱至少有七八成的几率能够中试,你年纪小,积累的不够深,想要今年中试,那就只有这么一个法子。” 他语重心长“四个月时间太短,你懈怠一天,可能就要落榜。” 沉七郎心里下了决心,缓缓低头。 “先生放心,学生绝不会懈怠!” 这两个宫女,都是京畿附近 第一百九十四章 秋闱将近 先前沉毅考学,县试府试院试三道童生试,虽然有一部分是靠陆夫子教导,但是绝大部分都是靠原来那个沉毅颇为牢靠的“基础”。 也就是说,他本人是没有怎么努力过的。 但是到了乡试这个阶段,沉毅明显感觉到,原来那个沉毅留下来的基础,已经不够用了,他必须要努力去进学,去钻研了。 不过真正把心思沉浸在学问里,也就不那么枯燥了,不仅不枯燥,有时候还别有一番意趣。 毕竟能够让诸夏子孙琢磨了几千年的学问,自然有期博大精深之处,值得全身心的投入其中。 当然了,沉毅钻研学问的动机不纯,或者说动机太纯。 他不是为了学问本身,而是单纯的为了踏上科考的进身之阶,从而进入士大夫阶层,进入官僚阶层,掌握属于自己的话语权。 本来他一个人在京城求学,除非皇帝暗示主考防水,不然考中乡试的概率不大,不过现在沉毅遇到了顾老头这种名师,自然就不能辜负这难得的机会。 乌飞兔走,一转眼四个月时间过去,时间来到了洪德六年的九月份,夏去秋来,建康的热浪慢慢退去,天气也变得凉快了起来。 自五月起,沉毅每天除了看书之外,基本上保持了每天一篇策论或者杂文的“作文”强度,除了写小作文之外,沉毅或者在醴泉楼里找书,或者在建康的书铺买书,几个月时间里他基本上把陆夫子写给他的书,统统看了一遍。 虽然不一定会背,但是他的的确确看了一遍。 这些书每看完一本,顾老头就会提问沉毅一些关于书里的问题,一连十几本之后,沉毅才深深地体会到了这位看似不起眼的私塾先生的厉害之处。 顾老头写给沉毅的书,他本人早已经统统背了下来,烂熟于心。 当发现这件事的时候,还跟顾先生提起过,这个小老头便洋洋得意的对沉毅说,他年轻时在老家有个“两脚书橱”的外号,出了名的博闻强记。 这几个月时间里,沉毅去拜访过几次赵侍郎,也曾经问过赵侍郎关于顾先生的事情,据昌平所说,这位顾先生原先是地方上的解元,出了名的神童,在宪宗朝进京考进士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参加会试,就愤然上书弹劾当时某位宰相贪腐。 举人虽然有资格给皇帝“写信”,但是告发宰相的信当然不太可能有什么回音,事后顾老头虽然没事,但是会试之时就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涉嫌舞弊,被终生禁考了。 之后,这老头便觉得无颜回去面对家乡父老,几十年来一直留在建康,因为只会读书不会别的什么生计,他就在建康辅导进京赶考的学生们,挣点“生活费”。 陆安世,赵昌平那一批人进京赶考的时候,顾老头名声还很大,因此师兄弟两个人都登门向顾先生请教过学问,算是有一些师徒之实。 因此,顾先生的业务能力,是完全没有什么问题的。 除了按照顾先生的要求写小作文之外,这四个多月的时间里,沉毅前后给宫里写了五期邸报的稿子。 虽然除了第一期之外,后面的四期出版的内容,与沉毅写的稿子并不完全一致,还收录了一些旁人写的东西,但是总体来说,这五期邸报的内容,最起码有六七成是出自沉毅之手。 沉某人不在朝堂,但是却是礼部下属邸报司实际上的“幕后撰稿人”。 这个身份,实际上权力很大。 虽然沉毅也知道,邸报司内部,或者说宫里肯定有最终的审稿人,但是以他现在的文字功底,已经可以在不改变稿件内容的情况下,只通过语气的转变,就能引导读者情绪的地步。 这也是后世新闻人的基本功。 不过沉毅现在还没有进入朝堂,也没有自己的利益诉求,因此他还是老老实实的给皇帝写稿子,就当是每个月在皇帝那里刷一下存在感,给将来的面试留点好印象了。 早在八月中旬,礼部衙门就公布了今年秋闱的主考官,以及具体的考试时间,此时具体考试的九月二十四号,只剩下了不到半个月时间。 此时,在自己书房里奋笔疾书的沉某人,终于把手中的稿子写完,长松了一口气。 这是他给宫里写的第六份稿子了。 稿子的内容,大部分都是宫里提供的材料写成的,还有一些时闻趣事部分,是他在建康听来的民间故事,或者自己编的一些小短篇。 而这份稿子,是他乡试之前的最后一份稿子了。 吹干墨迹,沉毅小心翼翼的把稿子放好,然后用旁人绝对听不到的低微声音滴咕了一句:“宫里催稿的越来越快了,看来邸报司以后不是一个月一期,而是想要半个月一期了。” 五期邸报下来,邸报已经被大多数百姓所接受。 最起码是被大多数建康百姓接受了。 随着邸报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宫里也越来越看中邸报司,到上个月为止,邸报司的人手已经是初建时的近三倍了! 人手多了,凋版的速度就会快很多,因此沉毅才会说邸报司准备半月一期了。 就在沉毅刚放下毛笔没多久,房门外面便传来了一声柔和的女声:“公子,许小哥他们来了,饭菜也准备好了,您快出来吃饭罢。” 这是沉毅的大丫鬟青儿。 四个多月相处下来,她已经与沉毅很是熟稔,不止与沉毅相熟,与许复等五人都已经很熟悉了。 沉毅应了一声,将毛笔放在笔洗里洗干净墨迹,然后挂在笔架上,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旁的读书人讲究“红袖添香”,沉毅现在也有了红袖添香的资本与条件,但是他还是不习惯写东西的时候身边有人,因此这会儿书房里只有他自己,两个丫鬟在他写东西的时候,除了送吃的进来,旁的时候是绝对不会进来的。 推开书房房门之后,沉毅的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除了他的两个丫鬟之外,还有许复等五个人。 许复等几个人,这会儿已经在建康小吃界站稳了脚,每个月赚钱也不少,因此常常会带些好东西到沉毅家中来,做给沉毅吃。 之所以今日都聚在这里,是因为今天是九月初九,也就是重阳日。 重阳要拜神祭祖,聚餐祈寿。 本来沉毅应当把老爹沉章也请来的,但是这个节日,晋王府只会更忙,沉章这几个月里已经升为了晋王府的大管事,这会儿正在晋王府里忙的不亦乐乎,没有时间过来。. 见沉毅走出书房,一群人立刻围了上来,各自对着沉毅行礼。 “公子…” 沉毅点了点头,微笑道:“大家不用客气,随意一些就是。” 沉毅这个人待人随和,没有什么架子,但是这个时代的大背景就是尊卑有别,再加上这些人都对沉毅有所倚仗,因此依旧对沉毅十分恭敬。 跟沉毅朝夕相处了几个月的大丫鬟青儿,反倒没有那么拘谨,她看着沉毅有些发黑的眼眶,语气里带了些埋怨。 “公子您啊,日夜读书写文,黑眼圈都熬出来了,要注意一些才是…” 沉毅坐了下来,打了个哈欠,并不怎么在意。 “再有半个月便秋闱了,等考完乡试,我自然会好好休息一段时日。” 第一百九十五章 今天是个好日子 重阳佳节,自然是要好好过的。 尤其是现在沉毅还有许复等身边人,条件都好起来了,虽然不能说是什么富商巨贾,但是在建康城里也可以称得上是高收入人群,大家伙在一起聚餐,当然要吃一顿好的。 沉毅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许复等五个人还有青儿萍儿两个小丫鬟就已经把饭菜准备好了,这会儿院子里两张桌子拼在了一起,已经成了一张大桌子,桌子上摆着林林总总十几道菜,很是丰富。 连带着沉毅一共八个人,各自落座之后,众人端起面前的杯子,一起碰了一杯。 这一顿饭吃了差不多大半个时辰,才算是结束,两个丫鬟还有小妹,三个姑娘一边说着闲话,一边开始收拾桌子,而许复则是跟沉毅坐在了一起,说着这段时间他们在建康碰到的事情。 “公子,天气凉了,按照您的吩咐,您教我们的冰饮,再过两天我们便不做了。” 沉毅笑着说道:“倒也不必这么心急,有些人大冬天也爱吃这些,可以带着卖卖,反正也不会亏钱。” 许复点头,犹豫了一下之后,继续说道:“公子,您上次跟我说过,咱们不能一辈子在建康摆摊,要想一个能够干的长久,能够做大做强的买卖,我这段时间想了很久,除了您先前说的成药生意之外,我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的买卖营生了。” “成药的事情…” 沉毅微微皱眉之后,摇头道:“成药的事情,是我想的欠缺了一些,这段时间我也想过这个买卖,但是现在咱们没有官面的背景,不要说指着这个东西挣钱,就算是在建康城里白送,估计也会出事情,因此成药的事情,我准备先放一放,最起码…” 沉毅面色平静:“最起码要等到我将来做了官之后,再做这方面的考量。” 成药铺这个行当,沉毅至今都还在准备阶段,他曾经很多次想要付诸于行动,但是思来想去,始终觉得不太妥当。 因为涉及到人的生死存亡,很多事情便不得不谨慎小心,即便沉毅做出来的成药的的确确没有什么问题,可一旦挣了钱,就自然会有人红眼,这东西想要抹黑,实在是太容易太容易了。 沉某人现在虽然给皇帝做事情,但是毕竟是在暗中做事,没有官面的身份,在建康城,也没有那种能让所有人给他让路的面子,因此这件事情,只能先放一放。 不过沉毅并不打算放弃。 有朝一日,他沉七有了一些自己的势力和影响力之后,他还是会去做这件事情,哪怕这件事情会带来很多争议,他还是要义无反顾的去做。 因为他很了解这个时代。 这个时代,已经不能用缺医少药来形容了,医疗条件差到了非常严重的状态,不止新生儿夭折率很高,就是已经长成的孩子,可能一场重感冒发高烧,就能要了他的命。 而如果有了成药,普通百姓治病的成本将会大为降低。 且不说这东西会不会吃死人,就算会吃死人。 吃死一个人,能多救十个人,那沉毅就觉得这东西值得去做。 不过眼下的沉毅,还没有平息争议的能力和手段,这东西他不得不放一放。 与许复一起聊了一会儿未来的发展之后,沉毅低头想了想,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这几个月时间,我一直窝在家里作文读书,脑子里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的想法了,秋闱还有半个月就到了,一切等到半个月之后,咱们再坐在一起,慢慢合计将来的事情,如何?” 其实以沉毅的眼界见识,他自然能够在这个世界里找到许多商机,找到许多营生,但是这小半年时间的题海填鸭,让他脑子有些混沌,太多的想法在脑子里碰撞,一时半会有点没有思路了。 许复连忙低头道:“公子,您考功名要紧,其他的事情不值一提。” “考功名固然要紧,其他的事情也是要提的。” 沉毅拍了拍许复的肩膀,微笑道:“不过事情有先有后,咱们一件一件来。” 下午时分,沉毅告别了自己的这些小伙伴,带着自己写好的第六期邸报,送到了内卫在城里的办事处,由内卫替他递到宫里,再由宫里递交邸报司。 因为今天是重阳节,宫里也十分热闹。 重阳敬老,过了中午之后,皇帝陛下便不在德庆殿,而是来了皇城之中的仁寿宫中,陪伴生母孙太后。 母子俩在一起待了一整个下午,小皇帝向母亲汇报自己亲政大半年以来朝中的大小事情,以及平时生活里碰到的一些趣事,母子俩相处的十分融洽。 到了傍晚时分,母子俩又在一起吃了顿晚饭,然后皇帝才起身,向孙太后告辞。 孙太后此时还很年轻,她拉着自己儿子的手,轻声道:“皇儿,你亲政未久,朝廷的许多事情,不能想当然的去做,有些事情你在皇城里看不见,摸不着,没有经验,就只能让那些大臣们去做。” “你交给他们去做,他们做得好了便奖赏,做的不好了便责罚,这样你这个皇帝,终归是无错的。” 这些帝王之术,本应该先帝亲自教授当今陛下,但是先帝去的太早,去的太急,导致这几年时间,真正来教授皇帝的,其实是这位孙太后。 小皇帝恭敬低头:“母后的话,儿臣都记下了。” “嗯。” 孙太后叹了口气,开口道:“母后知道你国事繁忙,今日能在这里留半天,已属不易,你自去罢。” 皇帝恭敬点头,行礼告辞。 就在皇帝要离开的时候,孙太后看了看小皇帝,问道:“对了,大婚立后的事情,皇儿也要多上上心,你若是没有心仪的女子,便由母后来给你挑了。” 小皇帝不太喜欢这个话题,行礼之后,有些狼狈的告辞离开了。 离开仁寿宫之后,高太监已经备着抬辇在宫门口等着,伺候皇帝上了抬辇之后,高太监面露喜色,低声道:“陛下,刚刚送来的消息,出了件大喜事。” 小皇帝本来正在头痛大婚的事情,闻言瞥了一眼高明,皱眉道:“什么事情,这样失态?” 高明低着头,笑着说道:“陛下,奴婢卖个关子,您回德庆殿之后,奴婢再跟您说。” 小皇帝虽然疑惑,但还是皱着眉头没有发作,主仆二人离开仁寿宫之后,很快回到了德庆殿里,回到了寝殿之后,高明才跪坐在皇帝面前,低声道:“陛下,北齐周晋安死了。” 听到这句话,小皇帝申请一怔。 周晋安,大陈朝廷的大仇人! 他看了看高明,开口道:“怎么死的?” “还不知道,听说是暴毙而亡。” 高明缓缓说道:“可以确认的是,他的确死了。” 小皇帝先是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颇为畅快。 “今日是重阳佳节,又闻佳讯,真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第一百九十六章 吃席 周晋安,是大陈的仇人。 这个人是北齐的将领,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早在宪宗朝的时候就是北齐的中层将领,宪宗朝之时,宪宗皇帝两次大败北齐,周晋安在当时的齐军里受了挫败,其后便有些心理扭曲了。 到了先帝朝的时候,周晋安已经是北齐的大将,先帝派兵北伐的时候,就是这个周晋安率领齐军在江淮之间阻击大陈军队,手段非常卑劣,性格极其残忍。 此人乃是胡人改了汉姓,并不把汉人当人,冲阵的时候就让汉人冲在最前面,甚至逼迫近千汉人平民在陈军阵前自尽,以致陈军心神不宁,士气大跌,最终在江淮之地大败。 打败了陈军之后,周晋安又在江淮大开杀戒,仅他在江淮的三年时间里,最起码有数千近万平民直接或者间接死在了他手里! 这个周晋安,也因为大败陈国,被北齐封为大将军,极尽荣宠。 这人在北齐国内,尤其是在燕都城里,被人称为人屠! 而在陈国国内,这个周晋安一直是大陈刺杀名单之中排名最靠前的几个人之一,到现在十来年时间里,陈国许多谍子因此身亡。 不止是陈国人想让他死,北边的汉人也有许多人想让他死,甚至就连北齐胡人贵族,也觉得这个周晋安有些太过残暴。 而现在,这人终于死了。 具体怎么死的,还没有消息传过来,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周晋安已经身亡,北齐朝廷公布的理由是“突发重病暴亡”。 “死的好啊。” 小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眯了眯眼睛:“只可惜,这人没有死在朕的手里,朕一直想把他捉到建康来,好生炮制炮制他。” 高明恭敬低头道:“周晋安恶事做尽,这次也算是得了天诛了。” 小皇帝“嗯”了一声,看向高明,问道:“朕在仁寿宫待了半天,有什么急事要处理否?” 高明摇了摇头,开口道:“中书似乎是知道陛下不在德庆殿,今日送来的奏书不多,也没有需要陛下紧急处理的。” “这几个老家伙…” 小皇帝低哼了一声:“还真是会体谅人。” 听到了小皇帝阴阳怪气的话之后,高太监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兑了陛下,沉毅今日下午送来了第六期邸报的稿子,眼下已经宫里来了,陛下要不要先看一看?如果陛下不看,努力明天一早,就交送邸报司,让他们排第六期邸报的版了。” 小皇帝坐在自己的软榻上,打了个哈欠:“左右闲来无事,拿来给朕看一看罢,就当是消遣了。” 高明恭敬应声,将沉毅的稿子递了过来,沉毅写的稿子足有近万字,尽管皇帝看得很快,也用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才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他看完之后,才把稿子丢到一边,笑着说道:“这个沉毅写的东西,是比翰林院那些两脚书袋写的有意思,那些书袋们写的东西,朕实在是看不下去。” “没有什么问题,明日就送交邸报司排版罢。” 高太监低头,恭敬应是。 小皇帝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对了,今年乡试礼部订的是什么日子?” 高太监低头道:“回陛下,礼部上个月议出来的秋闱日子,本来是九月初七,后来经钦天监推算之后,改到了九月二十四,还有半个月时间就秋闱了。” 小皇帝看了看高明,又看了看手边沉毅递上来的稿子,突然笑了笑:“人家还有半个月就要考秋闱了,你还去他那里催邸报的稿子,他今年要是中了还好,要是不中,可就有理由来找你高公公闹了。” 高明低着头,微笑道:“陛下您说笑了,中与不中,还是要看他沉毅个人的学问…” “嗯。” 小皇帝背着双手,开口道:“秋闱也是国家大试,朕不会掺和进去,不过要是他今年秋闱能中,宫里就不能吝啬了,怎么也要好好赏点东西给他,毕竟他已经给宫里写了六期邸报了。” 高太监眼珠子转了转,似乎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他微微低头道:“托陛下的府,奴婢想沉毅一定是会中的。” 小皇帝瞥了一眼高明,然后伸了个懒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朕可什么都没有说,能考还是让他自家去考,真正考不中了,你再去动歪心思,明白了没有?” 高太监深深低头。 “奴婢明白。” ……………… 重阳节的当天,沉毅颇为忙碌。 上午在家里写稿子不说,中午跟小伙伴们聚餐之后,下午他就去给宫里交稿子去了,到了傍晚时分,他好容易得了些空闲,准备回家休息,刚走到家门口,就自家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见到这个人之后,沉毅连忙迎了上去,对着他拱手行礼,客客气气的说道:“易安师兄。” 正是张简张易安。 张简见到沉毅,脸上也露出笑容,他上前伸手,一把抓住沉毅的衣袖,把沉毅扶了起来,笑着说道:“好你个沉七,让我一顿好找!” 沉毅抬头,对着张简微笑道:“师兄什么时候回建康来的?” 年初的时候,张简从江都府赶回来,在家待了一段时间之后,就被赵昌平训斥了一番,然后就回江都“忙事业”去了,之后几个月时间,沉毅就再也没见到张大公子的身影。 张简嘿嘿一笑:“昨天夜里回来的,陪祖父祖母还有家里人过个重阳。” 说到这里,他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七郎不要误会,为兄只跟府衙请了三天假,明后天就要回江都办差去了。” 江都距离建康太近,只有不到二百里的距离,骑马也就是一天的路程,因此张简才能够轻易返回建康。 如果在是后世,张简甚至可以住在建康,开车去江都“上班”。 沉毅微笑道:“既然是好容易回一趟建康来,师兄不在家里陪老人,怎么到我家里找我来了?” “已经见过家里的老人了,这不是下午去拜会恩师了么?” 张简瞥了沉毅一眼,笑着说道:“老师说,今天重阳节,师娘在家里弄了一桌酒菜,让我来找你,我们兄弟两个人一起,去老师家里过节。” 说到这里,张县尊上下打量了一眼沉毅,啧啧道:“我下午听老师说,七郎你现在深受陛下赏识,已经是建康城里的小红人了!” “师伯说着玩笑的。” 沉毅谦虚的摇了摇头:“宫里不是办了个邸报么?小弟只是闲暇时间,给宫里写点东西而已。” “那也很了不起了。” 张县尊拉着沉毅,微笑道:“好了,不说这些闲话了,我方才过来的时候,师娘已经在家里准备酒菜,这会儿多半已经备好了…” 他说话诙谐。 “老师他可不轻易请客,咱们兄弟平日里逢年过节,哪次不是提礼物上门?这一次非得吃回本不可!” 第一百九十七章 给沈毅画饼! 赵侍郎请客,没有不去的道理,尤其是家宴,这是一个很高的殊荣,说明赵侍郎把他当成了自家人。 沉毅与张简两个人,坐上马车,很快到了赵侍郎家门口,这会儿已经是傍晚时分,大陈的钱库掌门人已经下班回家了,张简与沉毅一起拜见的赵侍郎与赵夫人,然后就上桌吃饭。 饭桌上,沉毅规规矩矩的吃饭,相比较来说,张简就显得跳脱一些,时不时跟赵家两兄弟说笑几句,只不过在赵昌平面前,张简的跳脱性子也有所收敛,表现的还是比较克制的。 饭吃了一半,赵侍郎放下饭碗,看向沉毅,问道:“再有十几天,就是秋闱了,七郎准备的如何了?” 沉毅这会儿也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他放下快子,微笑道:“顾先生教的很好,小侄也尽力学了,前几天写给顾先生的策论,顾先生也说不错,说小侄…” “是有机会中举的。” 沉毅这番话说的谦虚了,前几天他给顾先生交作业的时候,顾先生评论说他有八成机会可以中试,至于能不能在乡试名列前茅,则要看主考官的主观意向,旁人无从推断。 赵侍郎点了点头,开口道:“能够中试就好,等会你去我书房里,将最近写的两篇策论默出来,我帮你看一看。” 说着,他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开口道:“我这个做师伯的,也要尽尽心,免得将来与济中再见,他要因此埋怨我。” 凭空写出一篇策论不容易,但是把自己最近写过的文章默写出来,对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来说,则不是什么难事。 博闻强记,是士人的基本功,毕竟哪怕是普通的秀才,稀有程度也可以比肩后世清北学子了。 沉毅点头应是。 赵昌平又看了看一旁的张简,不苟言笑:“易安什么时候回江都?” 张简笑了笑,开口道:“许久未见老师,怎么也要与老师多相处几日才是。” 赵昌平皱了皱眉头,然后默默起身,沉声道:“咱们书房里说话。” 说罢,他径自起身,离开了饭厅。 张简与沉毅也纷纷站了起来,向赵夫人还有赵家兄弟行礼之后,起身离开了饭桌,跟着赵侍郎一起,到了他的书房之中。 进了书房之后,赵昌平才看向张简,微微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呀,刚刚上进没有多长时间,怎么又懈怠起来了?眼下应该快到秋收的季节了,你要在江都好好办差,把秋收做好,把今年的秋粮尽数收上来。” 赵侍郎面色严肃:“江都县是大县,寻常人想要补这个缺,都是千难万难,你在这个位置上,就要好好干好这一任,这一任干好了,对你来说就是难得的资历。” 说到这里,赵昌平看了看沉毅,犹豫了一下之后,低眉道:“张相私下里与为师说过,他明年就会退下来,他既然主动告老,那么陛下对你们家应该会有恩赏,你在江都这个位置上干得好,明年说不定就会给你调回建康来,给你个六品乃至于五品的京官。” 江都县是江都府的府城,也是天底下有数的几个肥县之一,这个差事只要干得好,一般只要两任乃至于一任,就可以升到外地做知府,甚至有可能调到建康来! 张简苦笑了一声,低头道:“老师,弟子这大半年时间,已经认真在江都办差了,今年春耕的时候,学生带着县衙里的官员几乎跑遍了江都,片刻都没有懈怠…” “连陈裕都没有挑出学生的毛病。” 他低头叹了口气:“学生这次回建康,只待三天时间,后天便动身会江都了。” “你不要怪为师严苛。” 赵昌平跟张简师徒关系不错,见到他这个模样,也微微叹了口气:“实在是张相对你也寄予厚望,将来张相退下来,你们张家是要靠你继续撑着的。” “是。” 张简也正经了起来,恭恭敬敬的低头道:“老师您放心,学生一定好好做事,不会丢了祖父和您的脸面。” “嗯。” 赵侍郎训完了自己的学生,又看向沉毅,问道:“七郎还在给朝廷写邸报么?” “嗯。” 沉毅点头道:“今天下午刚递上去一份…” “后面半个月,就先不要写了。” 赵侍郎伸手指了指自己书房里的一张矮桌,开口道:“你自己拿笔墨,在那里把策论默写出来。” 沉毅连忙点头,自己在赵昌平的书桌上拿了笔墨纸砚,铺在了矮桌上,然后他跪坐在矮桌两边的软垫上,低头想了想,把昨天写给顾先生的两篇策论给默写了出来。 两篇策论不长不短,加在一起约莫有两千余字,因为怕赵昌平等的着急,沉毅就没有写的太过工整,而是用行书将两篇策论默了出来。 张简就坐在沉毅旁边,沉毅写完一张纸,他就把这张纸接过去吹干墨迹,笑嘻嘻的递到赵昌平面前。 大概花了大半个时辰时间,沉毅才把两篇策论默写出来,值得一提的是,他默出来的内容,是顾先生已经指导过的版本,不是最初他写过的版本。 赵侍郎今天难得的放下了手上的公事,与张简师徒俩一起,把沉毅默写出来的内容认认真真看了一遍,看完了之后,赵侍郎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看向沉毅,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个笑容:“不容易,比起你院试时候写出来的东西,已经强了太多了。” 沉毅手上沾了一点墨迹,他在一旁的水盆里洗干净,然后垂手站在赵侍郎面前,面色恭谨。 “师伯过奖了。” 沉七很是谦虚的说道:“按照顾先生的指点,小侄这几个月时间,几乎一天作文一篇,勤能补拙,这才有了一些长进。” “很不错了。” 赵侍郎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口道:“济中对你很是看中,你今年乡试若是能中,他在江都也会为你高兴。” 站在一旁的张简,闻言也放下了手里的文章,笑着说道:“陆师叔家里,可是有一个国色天香的女儿,我若不是已经成婚,多半也会心生向往,七郎这一次如果能在乡试中举,会江都之后,陆师叔说不定一个高兴,就把陆师妹许给七郎你了。” 听张简提起江都的陆姑娘,沉毅心神一荡,然后微微摇头,苦笑道:“师兄莫要胡说,传出去要影响陆师妹名声的。” 向来严肃的赵侍郎,听到了张简的话之后,也若有所思,他看着沉毅,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今年建康乡试,你若是能中前五十,这件事情,师伯可以替你去说。” 第一百九十八章 挣面子! 之后的半个月时间里,沉毅不再每天作文了,而是找了些杂书,放在手边翻看。 因为他觉得,自己前几个月崩得太紧了,需要适当性的放松一下,不然效果可能会适得其反。 终于,时间来到了洪德六年的九月二十四,沉毅在许复以及两个丫鬟的陪同下,在凌晨天不亮的时候,就到了秋闱考场门口等着。 秋闱报名,早在大半个月之前就完成了,沉毅今天只需要带着考牌,验明正身之后,就可以进去参考了。 两个小丫鬟一个帮着沉毅拎考篮,检查其中有没有什么东西遗漏,另一个人站在沉毅左手边,说一些让沉毅放轻松之类的话。 经过小半年时间相处,她们与沉毅之间的关系已经非常不错了。 因为沉毅对这俩小姐妹都很不错,不仅待遇很不错,对这两个丫鬟也保持了人格上的尊重,没有拿她们当下人。 唯一让这两个丫鬟不满意的,就是沉毅对她们俩太尊重了。 这两个小丫鬟,一个比沉毅小一岁,另一个比沉毅小两岁,都在十五岁左右,这个年纪正是思春的时候。 虽然两个小姑娘心里都清楚,她们与沉毅身份有别,不太可能成为正妻,但是面对沉毅这么个同龄的少年人,两人心里当然会有些绮念。 沉毅今年十六岁,建康城里这个年纪的少爷们,只要身边有丫鬟,一般都会发生关系,相处的久了有了感情,说不定就能入门成为“妾室”。 不过沉毅很显然没有这方面的念头,跟两个同龄小姑娘“合租”了四个多月,至今都是各住各的,两个丫鬟住一屋,他自己住一屋。 眼见快要到秋闱考场了,马车里的青儿又在考篮里检查了一遍笔墨纸砚,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之后,她才抬头,轻轻的扫了沉毅一眼,声音轻柔:“公子,考篮里笔墨纸砚都齐了,吃的也给您准备了不少,您看您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跟萍儿再去附近给您买一些。” 沉毅摇了摇头,轻笑道:“这是去考试,又不是享福的,有口吃的垫垫肚子也就是了,再说了,这考篮里的东西,你们俩也准备了好几天了,我都爱吃,不要再弄别的了。” 不得不承认的是,有了这两个小姑娘照顾之后,沉毅的生活方便了许多。 生活上的方方面面,两个习惯伺候人的小姑娘都能够照应的到,再加上两个人都有些其他方面的念想,因此自然对沉毅照顾有加。 最起码这四个月时间里,有这两个丫鬟在,沉毅多出来不少读书作文的时间,比起从前一个人住的时候,要过的舒服多了。 马车停了下来,年纪小一些的萍儿跳下马车,然后拉着沉毅下了马车,她年纪小,性格也要俏皮一些,轻轻摇了摇沉毅的袖子,开口道:“公子,我听姐姐说,乡试对公子来说很重要,公子要是中了试,可要带我跟姐姐出去吃好吃的…” 青儿瞪了萍儿一眼。 “你呀,越来越不晓事了,这几个月时间,公子亏待你了怎的?” 沉毅哑然一笑,开口道:“放心放心,今年不管中不中试,等我考完了试,都带你们去邀月楼吃一顿好的。” 他回头看向跟在身后的许复,微笑道:“到时候小许你带着他们也都来。” 许复点头,笑了笑:“公子,真要去吃饭,这一顿也是我来请,庆祝公子高中。” 几个月时间下来,许复等人也赚了不少钱,现在的小许,虽然不能称是许大官人,但是至少可以说是一个小老板级别的身价,说话自然也硬气了一些。 沉七郎微笑点头:“小许现在阔气了,那就你来请。” 几个人一边说话,一边朝着秋闱考场走去,还没等走近考场,一个中年人就远远的看到了沉毅,对着沉毅不停招手。 “毅儿,毅儿!” 沉毅听到了这个声音,连忙迈步走了过去,只见穿了一身厚衣裳的沉章,已经早早的等在了秋闱考场门口,手上还拎了一个布包,布包里鼓鼓囊囊的,显然装了不少东西。 沉毅也大踏步迎了上去,对着沉章低头道:“爹,您怎么来了?” 先前沉章曾经跟沉毅说过要来送考,但是这会儿已经是深秋,天气凉了,又要凌晨起来,沉毅就没有让他来。 沉毅行礼之后,他身后的青萍两个侍女以及许复,都对着沉章恭敬行礼,叫了一声“老爷”。 他们自然都是见过的。 这几个月时间里,沉章去过沉毅的宅子几次,也在那里吃过好几次饭,自然见过沉毅的这些身边人。 “哪有儿子考试,当爹的不来送考的道理?” 沉章指了指秋闱考场门口影影幢幢 的人影,笑着说道:“你看这不都是来送考的父母?” 望子成龙,是大多数父母的写照,沉章也不例外。 而且这个愿望在沉章身上,可能还要更强烈一些。 因为沉家在上一代,在江都是个中等甚至偏大的家族,沉章年轻的时候,家里的家世还是不错的,因此一家四个兄弟,都有读书的机会。 可惜,四兄弟之中只有老大沉徽一个人科举还算顺畅,中了个举人,其他三个都没有能够从千军万马之中杀出来。 这个时代嫡长子会继承绝大多数的家业,再加上沉徽是举人,因此沉家的家产大部分都被沉徽那一系继承,这让沉章更加重视科考。 科场不顺,是他心中最大的遗憾。 好在他的儿子很争气,年纪轻轻就得了府试第二名,又一路过了院试,甚至以院试第二的好名次,拿到了秀才功名! 如果今年沉毅能够中举人,那么沉家四房这一系,也算是出了个有出息的读书人了。 这会儿天色还没亮,秋闱考场也还没有放开,沉章与沉毅父子俩在考场门口走动,靠近了考场门口的时候,沉章远远的看了看考场,然后拉着儿子的衣袖,长长的叹了口气。 “毅儿,虽然秋闱对于你,对于咱们沉家来说都很重要,但是你千万不要过于心急,更不要难为自己,你年纪还小,咱们今年不中,再等三年就是。” 沉毅对着父亲笑了笑,开口道:“爹说的是,再过三年,小弟多半也要来建康考秋闱了,如果我今年不中,还能跟小弟同科进举。” “咳…” 沉章咳嗽了一声。 “倒也不必非要等他,能中举还是今年就中的好。” 沉毅哈哈一笑,拉着沉章的袖子,开口道:“父亲您放心,儿子今年哪怕不为了别的,单是为了给您在江都,在大伯那里挣一份面子,也一定考一个举人回来!” 第一百九十九章 前程所系! 乡试分三场,每场三天,按照今年乡试的二十四日来算,第一场是二十四日进场,二十六号考完出考场休息一日,然后二十七号进考场考第二场,以此类推。 按照大陈从前的流程,乡试一般是八月份,准确来说是八月初八开考,八月十六结束,但是甲子之前世宗南渡的时候正是八月,那时候陈国上下的大陈,百姓,包括陈国宗室在内,死伤不计其数,至今仍然被陈国引以为奇耻大辱。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大陈南渡之后,便将秋闱的八月延后到九月,具体时间则是由钦天监推算,因此今年的乡试才会推延到九月二十四。 在考场门口等待了一个多时辰之后,今年的乡试主考,也就是前科状元楼曹谦终于出面,他身后站着一众外帘官,开始给今科建康乡试的学子训话。 讲完话之后,又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流程,随着曹主考的一声令下,今科建康乡试的考生,开始排队进入考场。 沉毅拿着证明自己身份的考牌,经过颇有些伤人自尊的“搜身”流程之后,终于领到了自己的考号,他拿到考号之后,在考场里转悠了几圈,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考房。 先前沉毅考得试,都是童生试,虽然也会考三场乃至于四五场,但是每一场也就是一天时间。 而从乡试开始,就不一样了。 理论上来说,考过乡试之后,就有了补官的资格,而乡试每一场的考试时间,也与会试相同,从童生试的一天时间,变成了三天时间。 既然要考三天,那就自然是要有休息的地方的。 沉毅进了考房之后,先是四下打量了一下环境。 考房,或者叫号房里的条件,很是简陋,而且不怎么宽敞。 只有上下两块木板,上面的木板可以用来当桌子,下面的木板则是椅子,睡觉的时候就把两块木板并在一起,就能当个床板了。 不过即便是两块板子并成一块,长度也绝对不够,因此睡觉的时候只能蜷缩着腿,很是别扭。 除此之外,考房里还有一盆木炭,一根蜡烛,晚上睡觉的时候可以用来取暖,蜡烛也可以用来加热食物。 最显眼的,就是一个已经有些发黑的,带盖子的木桶了。 这是用来方便的马桶。 因为考试的这三天时间里,考生是不允许从这里走出去的,吃喝拉撒睡,都要在这里头解决。 沉毅刚刚走进考房,还没有“参观”完这简陋至极的环境,就听到一声上锁的声音,他连忙回头,就看到一个衙差已经把考房的门口上了锁。 到九月二十六之前,他都休想从这里走出去了。 不过咬咬牙,也是可以接受的,毕竟朝堂上那些光鲜亮丽的士大夫乃至于宰辅们,年轻的时候都吃过这份苦,鱼跃龙门之前,总是需要打磨意志的。 沉毅叹了口气,把自己的考篮放在一边,然后从怀里取出手帕,将两块板子上的灰尘擦了一遍。 倒不是他有洁癖,而是因为三年时间没有人使用,这两块板实在是有些太脏了。 擦干净之后,沉毅便坐在下面的那张板子上,然后趴在上面的板子上闭目养神。 这是他参加多次科考积攒下来的经验。 反正有整整三天时间用来答题,不用急一时半会,这个时候能养足精神就要养足精神。 趴在桌子上睡了个回笼觉之后,衙差才终于将试题发放了下来,沉毅接过试题之后,只看了一遍,心里便有了底,他把试题放进了自己的考篮里,然后把两张板子并在一起,躺在床板上,蜷缩着身体,美美的睡了一觉。 昨天实在是太缺觉了,因此答题之前,沉毅需要养足精神。 而且看第一场那些题目,都是关于四书五经的题目,对于沉毅来说并不是什么难题,只要多用点心,就不会有什么错漏。 就这样,第一天时间,沉毅基本上没有怎么答题,养足了精神之后,到第二天早上,他才开始正式答题。 乡试的第一场,也都是关于四书五经的题目,虽然不至于全是帖经,但是最多也就加上一些墨义,这种题目对于沉毅来说并不是什么难题,第二天一天时间,他就已经把题目写完了。 不管是科考的哪一个阶段,第一场考试一般都是入门题目,因此不会特别难。 就这样,第一场考试,沉毅虽然吃了三天苦,但是还算是顺利熬了过去。 而第二场考试,内容是五经题以及一篇杂文。 题目给的是“君子固穷,兼济天下”。 看到这个题目,沉毅的心砰砰直跳… 这是一道有点截搭的题目,上半句出自论语,而下半句则出自孟夫子。 很重要的是…这两个题目,顾先生都是出过的! 虽然没有合在一起出过,但是这两个题目,顾先生的确分开出过! 沉毅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坐在板子上,认真铺好稿纸,然后开始研墨。 沉毅一边研墨,一边在心里喃喃自语。 “难怪赵师伯曾经说顾老头押题押得准,等考完了乡试,我非得回去把曾经写的那两篇杂文烧了不可!” 截搭题虽然要组合起来理解,不能一句一句解释,但是沉毅曾经写过这两个题目,顾老头又给他批改过,那么再一次破题,相对来说就要简单多了。 如果是沉毅从来没写过的题目,以他自己现在的水平,过于能中,但是也或许不能中。 但是如果是顾先生指导过的杂文水平,绝对在举人水准之上了! 沉毅下笔如飞,只用了一个时辰时间,就在稿纸上把一篇文章给写了下来,而接下来还有近两天的时间,沉毅不需要做别的事情,只需要检查错漏,再加以润色也就是了! 于是,乡试第二场,也被沉毅顺利过关。 连续考了六天,到了九月底,沉毅终于来到了乡试的最后一场。 这一场,尤为关键! 因为乡试前两场的考试内容,还可能是看主考官的心情,但是这第三场不会考别的,只可能是考策论! 终于,在沉毅进入考房的一个多时辰以后,他拿到了乡试第三场的考题。 写表一篇,策五道。 算是乡试的常规考题了。 看来那位曹状元毕竟没有什么资历,即便当了主考,多半还是按照固有的规矩来,不敢自己乱来。 考房里,沉某人拿着这份考题,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心里明白,自家如果不想造反,那么下半辈子的前程,有一半都要系在这张薄薄的纸上了! 第二百章 秋风吹杀周晋安 常规考题,也就是说基本上大家接触过,没有不会做的道理。 可正是因为如此,如果所有人都会,那么这种题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对于大家来说都很难。 竞争激烈啊。 更要命的是,策论是乡试三场考试当中最重要的一场,基本上可以决定乡试的最终成绩,由不得沉毅不谨慎小心。 这一次,沉某人不敢向之前一样,头天在考房里呼呼大睡,他认真审题之后,开始铺开稿纸,把自己的答卷初稿写了上去。 沉毅用了一整天,才正式定稿。 第二天时间,沉毅又用了一整天时间来修改试卷。 到了第三天,沉毅从床板上“起床”之后,他才开始正是将草稿上的答卷,认真誊录到考卷上,然后检查错漏,再检查有没有犯忌讳的地方。 一切都检查无误之后,时间已经来到了乡试最后一天的下午,也就是十月初三的下午。 第一轮三声锣响之后,沉毅便直接起身,将自己的试卷从考房门上的洞口递给了路过的衙差,然后默默坐回原来的位置,等待考场开门。 等到第一轮交卷的交完之后,才有衙差过来给沉毅打开了考房上的门锁,这会儿沉毅已经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但是他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拎着自己考房里的马桶,看向了衙差,问道:“差大哥,这些秽物倒到哪里去?” 这个衙差一愣,很显然没有听过有人问他这个问题,愣神了一下之后,他才指了指考场的后院,开口道:“后面有个坑洞,一般都是倒在那里。” 沉毅点头道谢,拎着马桶去了。 衙差摇了摇头,面色有些古怪,都囔道:“还是第一次有秀才公,愿意去干这种腌臜事,还是这么年轻的秀才公,真是奇也怪哉。” 这些衙差,很多都是礼部的衙差,秋闱春闱都会参与,平日里见多了读书人,偶尔也会拽两句文。 因为乡试极其要紧,第一轮锣响之后,基本上没有人交卷,交卷的也都收拾东西出考场了,因此考场里除了巡逻的衙差之外,只有沉毅一个考生拎着马桶在考场里走动。 这种行为,自然会引人注目。 正巧,这会儿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官员,正带着一群左官在考场里巡逻,迎面与沉毅撞上,见到沉毅手里拎着个马桶,他旁边的左官们都忍不住微微皱眉,只有为首的官员面露诧异之色,笑着说道:“小少年,你这是做什么?” 沉毅抬头看了看这人的补服,又看了看他身边这群官员的阵仗,心里已经猜到了这人的身份。 不过他现在已经是见过侍郎,见过王爷,乃至于直接见过当朝皇帝的人,这会儿倒也不怎么慌张,闻言微微低头道:“大人,学生考试近十日,难免有些秽物,今日乡试结束,学生便将这些秽物倒了,免得遗臭后人。” 听到“遗臭后人”这几个字,这个三十来岁的官员哈哈一笑,开口道:“好一个遗臭后人。” 他笑眯眯的看着沉毅,微笑道:“这建康考场,考试结束之后会有人来打理的,即便不怎么上心,但是怎么样也会把马桶到了,尚不至于到遗臭后人的地步。” 建康毕竟是天子脚下,相对来说还是文明一些的,不过其他省的考场,还真有可能会出现臭气熏天的景象。 沉毅面色平静,微笑道:“之后来打理的人,也算是后来人,今日乡试,学生要褪去身上杂垢,还是不要熏臭后来人了。” 这个主官笑眯眯的看着沉毅,问道:“少年人不仅守礼,倒也能说会道,你叫什么名字?” 沉毅抬头看了看这个主官,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那些人,微微摇头道:“学生猜测,您应当是今科乡试主考,为您声名计,为学生功名计,学生以为当避讳一些。” 眼前的这个三十岁出头的中年人,身上穿着六品的官服,而且被一群人簇拥着,不用想也能猜得到,一定是今科乡试主考,前科状元楼曹谦了。 即便考卷通通誊录湖名,但是身为乡试主考的曹谦,也是需要与沉毅保持一些距离的,毕竟湖名这种东西,其实有些时候并不怎么保险,即便曹谦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旁边眼红的左官们万一去告一状,曹谦的前程与沉毅的功名,可能就统统付诸流水了。 而曹状元能够问出这句话,说明他在政治上意识还不够,还是个朝堂素人,比起沉毅都要单纯得多。 听到了沉毅的话之后,曹谦愣了愣,一拍脑袋,恍然一笑:“差点忘了这回事了,那今日本官就不问你名姓了,异日有缘再见,当好好与你说说话才是。” 沉毅恭敬点头,然后拎着马桶去倒马桶去了。 终于倒完马桶,沉毅找了个地方洗了手,然后回到自己的考房,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走出考房之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待了整整九天的考房,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之后,迈步朝着考场大门走了出去。 他走出考场,就看到考场门口,已经密密麻麻围了一大圈人,挤的水泄不通。 多半都是考生的家人,还有一些是来这里做生意的。 沉章与许复,还有家里的两个丫鬟,已经早早的等在了考场门口,几个人见到了沉毅走出来之后,兴奋的对着沉毅连连挥手。 沉毅也面露笑容,大踏步朝着众人走了过去。 众人各自见礼之后,沉章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目光有些热切:“毅儿,你…考得如何?” 沉毅揉了揉有些疲惫的脑袋,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自以为不错,但是具体如何,还是要看那些阅卷官以及主考官的如何判。” 沉章很开心的笑了笑。 “自以为不错就好,爹订了一家饭庄,咱们今天去好好吃上一顿。” 沉章拉着自己儿子的衣袖,向来话少的他,这一次罕见的有些啰嗦。 “毅儿你不知道,今天的饭庄酒楼特别难订,爹前天在城里跑了好几圈,才订到了建康城里有名的一家饭庄。” 沉毅闻言,扭头看向许复,笑着说道:“先前小许说了,出来之后他请客,今天小许带钱了没有?” “带了带了。” 许复拍了拍腰,也高兴的笑了笑:“今天我请客,公子与老爷,都不要跟我抢。” 众人嘻嘻哈哈,围着沉毅,朝城里的饭庄走去。 就在沉家一家人聚餐吃饭的时候,新邸报的第六期,也开始在建康城印发了。 与先前不同的是,这一次邸报,除了日常的内宣之外,还提到了一些关于北齐的内容。 标题是沉某人在乡试之前两天,拿到了宫里的资料之后,花了半个晚上时间紧急写出来的。 “两淮冤魂今犹在,秋风吹杀周晋安!” 第二百零一章 热情的赵二 这份邸报发行之后,影响力很大,远远超过了第五期,甚至直逼第一期第二期的影响力。 主要是因为周晋安这个人,十分招人恨。 当然了,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份邸报虽然明面上的内容是说北齐周晋安因为不明原因暴毙而亡,但是隐隐约约的暗示,周晋安是死在江淮大地那些冤死的冤魂手中。 魂魄的存在,这个时代大多数人是相信的,但是要说魂魄真的能显化杀人,大多数人未必会相信。 而现在周晋安的的确确的死了。 那么邸报上这条消息的暗示,就很明显了,暗示周晋安是朝廷派出去的刺客所杀。 这种暗示并不难猜出来,那些稍微有点文化,并且自以为聪明的人,很容易从这份邸报里悟出这方面的意思,然后这些聪明人就会得意的将自己理解到的隐义给宣扬出去,从而彰显自己聪慧过人,鹤立鸡群。 于是乎,朝廷刺杀周晋安的消息,开始在坊间流传。 周晋安十几年前在两淮杀了一两万大陈将士,并且先后还有好几万平民死在了他手里,陈国百姓不少人跟他还有仇恨,即便无仇无怨,也很是仇视此人,因此第六期邸报传开之后,立刻在建康城里引起了巨大反响。 邸报流传出去的第二天,就已经有说书先生开始编陈国勐士北上刺杀周贼的故事了。 不过这一期邸报带来的影响,身为作者的沉毅,目前还是不知情的,因为他前一天晚上,跟家里人一起出去喝了顿酒。 紧张学习了四个多月,沉毅终于能够放松一些,因此他醉的极快,只喝了半壶酒,就醉的不省人事了,最后还是许复跟沉章一起,把他送回了住处。 因为身心俱疲,再加上在考场吃了近十天的苦头,基本上没有能够睡好觉,这一觉沉毅睡的很踏实,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他才迷迷湖湖的睁开眼睛,起床穿衣之后,打着哈欠推开了房门。 抬头看看日头,这会儿已经过了未时,也就是说沉毅这一觉,睡了差不多十个时辰。 睡得久了也不是全然没有坏处,这会儿因为久睡,他脑袋就有些胀痛,好在两个小丫鬟见他起来,立刻给他打了一盆热水来,伺候着他洗漱。 热毛巾敷脸之后,沉毅整个人精神了一些,然后伸了个懒腰,对着眼前的萍儿笑着说道:“这都下午了,怎么也不叫我起床?” 萍儿站在沉毅面前,笑着说道:“本来我是要叫公子起来吃饭的,但是姐姐说公子这十来天时间很辛苦,说让公子多睡会,因此便没有叫公子起床。” 本来丫鬟应该自称“奴婢”的,她们刚到沉毅家里的前三个月,也一直自称“奴婢”,但是沉毅没有这个习惯,听着跟别扭,经过许多次纠正之后,才让她们以“我”自称。 萍儿的目光,一直盯着沉毅的面庞。她低声问道:“公子应当饿了罢?青儿姐姐已经在厨房弄吃的了,马上给您端上来。” 这就是有丫鬟照料的好处了,不用沉毅这个单身汉自己去厨房里忙活。 很快,青儿把饭菜端了上来,沉毅一边吃饭,一边问道:“我爹回去了么?” 青儿点头道:“嗯,老爷昨天晚上就回去了,我们姐妹准备在柴房里住一晚上,留老爷在家里住的,但是老爷执意不肯,硬是要回去,我们拦不住他。” “没事…” 沉毅微微摇头道:“我爹性子就是这样,有点要强,不用勉强他。” 在家里跟姐妹俩聊了一会儿昨天晚上的事情之后,天色已经接近傍晚,沉毅回屋换上了一身新衣裳,然后对两个侍女笑了笑:“昨天晚上总算是休息好了,今天左右无事,带你们去秦淮河,到小许他们开的铺子上转转。” 两个侍女欢呼雀跃,连忙回屋也换了一身以上,一左一右跟在沉毅身后就出了门。 沉毅租住的地方,距离秦淮河不远,三个人很快到了秦淮河附近,这会儿经过几个月的发展,许复等五个人的小吃铺子也已经做了不少升级,比如说这五个人,现在只剩下丁满一个人还在秦淮河畔摆摊,除了这个地摊之外,许复又租了两个店面,算是把生意做大了。 既然有店面,就不是一两个人能干的来的,两家店面加在一起,许复已经雇了五个建康本地人做事,只不过许复还是有些保守,所有关乎到“配方”以及“制作工艺”的部分,还是他们五个亲自来,雇的人只负责买菜以及上菜,收拾桌子,刷碗等等。 沉毅带着青萍两个小丫鬟,来到了秦淮河畔许复的店面里,在许复的店里吃了些东西之后,沉毅又带着两个小丫鬟,在秦淮河畔闲逛。 刚逛了没一会儿,秦淮河畔的街道上,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沉毅。 “七郎,七郎!” 沉毅听的这个声音耳熟,便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赵家的二公子赵蓟州,正在自己身后呼唤自己。 看在赵侍郎的面子上,沉毅也不能不理他,于是他连忙上前,对着赵蓟州拱手笑道:“真巧,竟然在这里见到师兄了。” “巧个什么?” 赵蓟州对着沉毅挤了挤眼睛,笑容暧昧:“这天还没黑,七郎就在这里了,看来七郎也是性情中人。” 说完这句话,他看了看沉毅身后的两个小姑娘,有些不解的挠了挠头:“七郎,你这是?” 沉毅这才想起来两个小姑娘,他连忙解释道:“哦,这是我家里的两个丫鬟,今日左右无事,带她们出来转一转。” “今天这种日子,带丫鬟来做什么?” 赵蓟州先是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看向青萍二人,咳嗽了一声:“那个,我跟你们公子有些要事要去办,你们就先回家去罢。” 两个丫鬟不约而同的看向沉毅,沉毅有些尴尬,但是又不太好拂赵二的面子,于是只能无奈点头:“这是我师兄,师兄既然找我有事,你们便先回去罢。” 萍儿睁大了眼睛想要说话,一旁的青儿却直接低头道:“那公子您早些回家,我们姐妹先回去了。” 说罢,她就拉着萍儿的衣袖走了。 两个小姑娘走后,赵二才“啧啧”道:“七郎你养的这两个侍女倒是不错,虽然稚嫩,但是已经颇见颜色了。” 说罢,他拉着沉毅的袖子,笑着说道:“不过,还是正事要紧。” 沉毅有些疑惑不解,问道:“师兄,你还没说什么正事…” “秦淮河选花魁…” 沉毅愣住了:“昨天乡试才结束,今天就选花魁,这么巧?” “就是因为昨天乡试结束,今天才会选花魁。” 赵二回过头,看向沉毅,微笑道:“没有你们这些读书人,谁来捧她们的场?” 他拍了拍胸脯,说道:“七郎你放心,今天有为兄带着你,不用你花一文钱!” 第二百零二章 再遇故人 秦淮河风尘产业,是建康的支柱产业之一,十里秦淮被染成胭脂河的事情,也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每年秋天,热浪过去,秋高气爽的时候,秦淮河就会举办花魁大会。 说白了,就是炒噱头,弄出一个什么四大花魁,什么秦淮八艳,来忽悠那些王侯公子,往里面砸钱。 不过炒作归炒作,每年的花魁大会办得倒也热闹,秦淮河畔不知道多少青楼楚馆,花船画舫在经营,每一家都有几个到几十上百个姑娘,这些经营户做梦都想让自己手底下的姑娘评上一个花魁,有时候一个花魁,就可以拯救一个即将倒闭的营生。 最起码,也可以让他们大赚一笔。 至于这花魁大会的具体操办,则是秦淮河畔最大的几个青楼一起合办的,为了将姑娘们的身价炒起来,每年办的都很热闹,尤其是建康里多的是王孙公子,有的是有钱人捧场,渐渐成了秦淮河畔每年一度的盛世。 不止是建康的人会来参加这场花魁大会,就连外地的人,乃至于北边的齐人也会闻名而来,只是花魁大会毕竟地方有限,能够进入的名额不多,每年由几个青楼联合发放请帖,只有拿到请帖的人才有资格与会。 沉毅当然是没有请帖的。 不过赵蓟州有。 他是赵侍郎的二公子,在京城里的地位自然是有的,而且赵侍郎虽然不贪,但是赵夫人家却很有钱,赵二与外公一家人相处的都很好,平日里不怎么缺花销,再加上他的家世身份,已经成了每年花魁大会不可或缺的贵客。 赵二很是热情,一路领着沉毅,来到了秦淮河畔最大的一座青楼“春意楼”门口,拉着沉毅就要朝二楼走去。 此时,春意楼门口已经有好几个小厮守门,见到赵蓟州之后,他们并不敢阻拦,只是看向赵蓟州背后的沉毅,面色有些为难:“二公子,您是常客了,自然知道规矩,一张请帖只能进一个人,要是坏了规矩,东家会打死小人的…” 赵蓟州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好气的说道:“这是我自家兄弟,带他来长长见识,你先让我们进去,然后再去告知崔老板,如果崔老板不同意,到时你再把我们兄弟一起撵出来就是。” 听到赵二这么说了,小厮自然不敢再拦,低着头把他们两个人迎了进去。 进了春意楼之后,赵二回头看向沉毅,语气中不免多了一些得意之色:“也么样兄弟,哥哥的面子好使吧?” 沉毅却若有所思,低头笑了笑:“看起来,这个春意楼的东家,背景不小,连师兄你都要按规矩来。” 赵二撇了撇嘴:“也算不上什么厉害背景,就是几个勋贵家里一起合起来办的营生,这种地方,我爹他们都不稀得碰,中书的相公们更是看不上眼,只是毕竟到了别人的地方,也没有必要跟他们耍横。” 春意楼一共有三层楼,在这个基本上都是木质结构的建筑里,能盖到三层高已经很不容易了,赵蓟州带着沉毅,一路上了二楼,然后来到了一处雅间里。 春意楼的建筑格局很是巧妙,二楼三楼的房间组成一个圆形,正对着春意楼一楼的一处类似戏台一样的地方,只要打开窗户,就能看到一楼的戏台。 很明显,这是专门为了选花魁而设计的。 进了雅间之后,赵蓟州打开了窗户,指了指一楼的戏台,笑着说道:“那里是平日里姑娘们唱曲儿的地方,偶尔也会有人上去说书,不过这几天,就会有他们刚教出来的姑娘上去争花魁了。” 他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着说道:“七郎等会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要是有看得上眼的,就跟为兄说,只要没有人过来硬抢,你看中哪 个,为兄今天就把哪个送到你房里去。” 沉毅自己在这间雅间里坐了下来,然后对着赵二笑了笑:“师兄,我虽然没有来过这种地方,但是多少也听说了一些,听说这里的清倌人们卖艺不卖身,那些评了花魁的,一心一意想要嫁入豪门之中为妾,平日里不要说一亲芳泽,就是见一面吃个饭,也要花费几百乃至上千两银子。” “嘿。” 赵二发出了一个不屑的声音:“说来好听而已,也就哄一哄普通人而已,别的不说了,这春意楼也就是几个将门在背后做东家而已,要真是朝廷里哪个侍郎九卿来了兴致,亲自到了这里,不要说花魁,就是让这里的掌柜亲自去陪,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当然了。” 赵二眯着眼睛笑了笑:“到了我爹那种品级,这些风月之事,多半也就不怎么被他们看在眼里了,因此这秦淮河畔,的确有不少卖艺不卖身的姑娘,比如说去年评出来的四个花魁,至今还有三个没有出阁,还在这秦淮河待价而沽。” 不管是前世今生,沉毅都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当下有些好奇,他在这间雅间里左右看了看,突然看到桌子上有一个木盒子,木盒子里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朵朵用红纸折成的纸花。 沉毅看着这些红花,问道:“师兄,这些是?” “十两银子一朵。” 赵蓟州对着沉毅嘿嘿一笑:“花魁嘛,就是得花最多的姑娘,都是真金白银捧起来的。” 听到这个价格,沉毅忍不住有些咋舌。 他这些年在江都,与小弟沉恒一起相依为命,uu看书 十两银子,已经差不多足够兄弟俩吃用一整年了! 而在这里,仅仅是给花魁捧场的一朵红花而已。 看赵蓟州面前的这个木盒子里,足足有数百朵花,也就是说,这个木盒子装的是几千两现银! 不得不说,人与人之间,实在是太过参差了。 沉某人在建康奋斗了大半年,至今身价加在一起,也不会超过三千两现银,而赵二仅仅给青楼里的姑娘们捧场,恐怕就要花掉好几千两银子! 见沉毅出神,赵二眯着眼睛笑道:“这些是我攒了大半年才攒下的,就是为了今天,让顾姑娘再做一年的花魁。” 赵二这会儿,已经显得有些花痴了。 “说不定顾姑娘明年,就会被我感动,愿意入我门中为妾…” 沉毅正想问顾姑娘是谁,突然隔着窗户,抬眼看到了一个熟人。 确切来说,是江都老乡。 范东成! 此时,范东成正在沉毅对面的雅间里,微微低着头,跟一位年轻公子说话,两个人有说有笑,显然气氛颇为融洽。 相比较来说,范东成的地位明显要低不少,整个人显得颇为恭顺。 见沉毅抬头看向对面,赵蓟州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对面,只看了一眼之后,赵二的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了。 “赵涿!” 此时,沉毅也认出来了赵蓟州口中的赵涿。 他与张简一起吃饭的时候,曾经碰到张简与一个姓赵的公子吵嘴,后来张简跟沉毅提起过这个名字。 《种菜骷髅的异域开荒》 淮河水师将军之子,赵涿! 建康人称…赵公子! 第二百零三章 阿猫阿狗 对于范东成,沉毅的态度是非常鲜明的。 那就是迟早弄死他。 而他之所以这么努力的当一个做题家,天天憋在家里读书作文,其中的动力之一也是想能够尽早弄死这位范大公子。 当然了,不止是范公子一个人。 已经流放的钱通,马俊如果后续不继续蹦哒,沉毅倒可以考虑放过他们,但是依旧逍遥法外的罗茂才,以及已经调离江都,对那件事情负有不可推卸责任的县令冯禄,今后都要为自己犯过的错付出代价。 只不过他们犯的错,并没有范东成这么严重,因此不一定非要弄死。 赵二叫了一声“赵涿”之后,扭头看向旁边沉毅的脸色有些不太对劲,他拉着沉毅坐了下来,眨了眨眼睛:“七郎这是怎么了?你也认识赵涿这厮?” 沉毅微微摇头,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听说过但是没有说过话,不过他旁边那个人我却是认识的。” 赵蓟州坐在了沉毅对面,低头喝了口茶水,问道:“既然熟识,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沉毅摇头:“不是特别熟。” 他看了看赵蓟州,问道:“师兄与这位赵公子,有些龃龉?” “谈不上。” 赵蓟州闷哼了一声,开口道:“毕竟打不过北人,大陈所有的勋贵将门子弟,平日里都不会太嚣张,但是独独赵家人,尤其是这个赵涿,平日里嚣张跋扈,建康城里没有人他不敢惹,偏偏他仗着家里掌着淮河水师,谁也动不了他,因此有些招人恨。” 沉毅心里有了一些明悟。 前些日子,与张简一起吃饭的时候,相门出身的张简,看赵涿也十分不爽,两个人还吵了几句嘴,不过双方应该是都拿对方没有办法,因此斗嘴几句之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至于将门赵家,在大陈的地位,沉毅也是听说过一些的。 大陈北边的国门,全靠淮河水师守着,因此赵家在朝廷里的地位十分要紧,说难听一些是拥兵自重,说得好听一些就是与国休戚。 想到这里,沉毅低头喝了口茶水,然后抬头瞥了一眼对面的赵涿,在心中暗想。 “皇帝想要北伐,但是北伐之艰难,不仅在于国力,在于兵力,更在于朝廷里文官们的阻止,以及…以及这个主掌了几十年淮河水师的赵家…” 南北朝隔河对望,划地而治,这种格局最大的既得利益者,就是赵涿背后的赵家,一个只要淮河水师还在,地位就固若金汤的将门! 可想而知,六十年经营,赵家已经把淮河水师经营到了什么地步,说句难听一些的话,称一句赵家军,恐怕一点都不为过。 想到这里,沉毅又看了一眼赵涿身边低眉顺眼的范东成,目光带着一些冷意。 “总有范侍郎护不住你的一天,到时候,这个将门赵家,也不会护得住你!” 见沉毅目光有些不对劲,赵二伸手挠了挠头,开口道:“七郎有些不高兴?” 沉毅摇了摇头,笑道:“没有没有,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春意楼一楼终于响起了一阵锣声,赵蓟州的神色兴奋了起来,他拉着沉毅,来到窗户边上,开口道:“开始了开始了。” 沉毅这会儿,并不想与范东成碰面,毕竟躲在暗处才有下手的机会,但是赵蓟州拉着他站到窗户边上,他也没有什么好推拒的理由,只能跟赵二一起,站在窗户边上往楼下看去。 此时春意楼一楼的戏台上,已经坐了一个一身蓝色长裙的女子,这女子脸上带着白纱,跪坐在台上的软垫上,面前摆了一张古琴,她双手抚琴,随着琴声悠扬,弹的是一首江都小调,并且填了词,被她哼唱出来,很是悦耳动听。M.. 赵蓟州看着这个蓝衣女子,回头看向沉毅,咧嘴一笑:“这是春意楼的雁姑娘,应当是七郎你的同乡呢。” 沉毅微微点头。 他在江都长大,听着自然颇为亲切。 就在沉毅与赵蓟州聊天的时候,正陪着赵涿一起看演出的范东成,也终于注意到了站在这里对面的沉毅,他看到了沉毅之后,先是愣了愣,然后目光变得阴狠了起来。 他自然是看沉毅很不顺眼的。 如果不是沉毅,他范大公子这会儿还在江都作威作福,江都府里谁见到他不得称呼一声范公子?而到了建康之后,范侍郎的名头便没有从前那么好用了,他虽然花了几个月时间,尽力挤到了建康的衙内圈子里,但是已经摇身一变,从皮衣大哥变成了点烟小弟。 不仅如此,范侍郎范俢,把他扔进了国子监之后,还会三天两头把他喊到家里训话,对他十分严厉。 总而言之,与先前在江都老家的日子相比,现在范公子的日子过得十分不好。 而这一切,在范东成看来,都是拜沉毅所赐! 此时,赵涿赵公子,正在看楼底下的雁姑娘弹琴,一曲之后,赵涿拍掌叫了声好,然后一边回头,一边笑着说道:“你们江都府的女子还真是不错,前番我去江都办差,陈府尊送了两个歌女给我,弹琴唱曲儿也是个顶个的好。” 这句话说完,赵涿才看到了自己身后的范东成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赵公子哑然一笑,问道:“东成这是怎么了?这雁姑娘的曲儿,不合你心意?还是与你们江都的原曲有出入?” 范东成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对着赵涿笑了笑,开口道:“不是不是,赵兄误会了,这雁姑娘弹的极好,只是小弟突然发现了一个江都故人。” 赵公子眯了眯眼睛,也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笑着说道:“看起来,东成与这个江都故人,似乎不太合得来。” 说完这句话,他就看到了对面的赵蓟州,“喔”了一声之后,澹澹的说道:“户部财神爷家里的老二,他家兄弟俩都是混日子的货色,比他们老爹差得远了。” 说完,赵涿又看了看赵蓟州对面的沉毅。 他打量了沉毅几眼,没认出来,有些好奇:“东成,那个少年人是?” “这人姓沉名毅,从前是小弟在书院的同学。” “沉毅。” 赵涿低头想了想,然后一拍脑门,笑着说道:“想起来了,那个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的沉毅。” “这人上半年,在建康很出名啊。” 赵涿看向范东成,笑着说道:“怎么,东成与他有仇?” “谈不上有仇。” 范东成微微低头。 “只是有些小过节。” “这人我也不喜欢。” 赵公子认真看了看沉毅,语气有些微冷。 “现在有些人,为了逢迎天子,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还依依北望,他们见过齐人没有?见过齐人的铁骑没有?” 赵公子闷哼了一声,语气很是不屑。 “只因为陛下喜欢听,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觍着脸叫嚣北望了。” 第二百零四章 顾横波 屁股决定脑袋。 人在什么位置上,就会自然而然的去想什么事情。 卖伞的盼下雨,卖扇子的盼炎天。 人性如此,自古皆然。 赵家现在就是这个模样,他们在南北朝对立的局势中获得了巨大的收益,自然不会想让这个格局被打破,甚至不愿意看到有人去做改变格局的尝试。 因此,对于沉毅这种口口声声要北望的人,赵家人心里当然没有什么好感,对于赵家来说,最好的情况就是维持现状,最好北齐还能够每隔两三年三五年来跟淮河水师打上一架,让淮河水师展示一番自己的地位。 听到了赵涿的话之后,范东成目光闪动,然后微微低头笑道:“赵兄说的是,沉毅这种人,只知道逢迎君上,摇唇鼓舌,于国无半点寸功,实乃我朝之奸佞!” “异日他要是入朝为官了,说不定会成为我大陈的祸害…” 听了范东成这句话,赵涿瞥了他一眼,微微皱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们赵家乃是将门,我虽然在朝廷里有差事,但是干的都是闲来无事解闷的活,我家…” 他缓缓说道:“干涉不了朝廷选才。” 范东成微笑道:“赵兄误会了,小弟当然不是要您去干涉朝政,不过即便沉毅将来做了官,以赵家在朝廷里的影响力。想要按下去一个沉毅,再容易不过了。” 范东成轻声道:“公子您想,这个沉毅是叫的最凶,也是现在年轻人里名声最大的,如果赵家把他给按了下去,将他的前程给抹了,将来建康城里,还有谁敢再提北望这种妄念?” 赵涿低头想了想,然后看了一眼范东成,突然笑了笑:“听东成这番话,看来你与这个沉毅,不止是有一些过节那么简单。” “其实的确是一些小过节,一点小事情,小弟也没有怎么看在眼里。” 范东成澹澹的看了一眼对面,然后微笑道:“只不过这个沉毅,是小家子出身,我眼里的小事情,在他眼里可能是大事情,因此这件小过节,在他那里应该不算很小。” 范东成这话说的有些隐晦,不过赵涿并没有刨根问底的心思,他认真的低头想了想,然后开口道:“这个沉毅,现在应该还是个生员,就算他科场一切顺利,等他进入朝堂,也不知道是几年之后了,且看一看罢,如果几年之后他真的进入了朝堂,还是现在这个叫嚣着北望的德行,那我赵家的确容不得他。” 说到这里,赵涿瞥了一眼范东成,面色平静:“既然是替东成你平梁子,到时候你们范家,尤其是范侍郎,也要跟着出力才成。” 范东成面带为难之色,因为他很难影响到他的五叔范侍郎。 不过想了想之后,他还是低头咬牙:“赵兄放心,小弟到时候一定尽力…” …… 另一边的沉毅,当然不知道对面两个家伙在对自己憋坏,因为是第一次逛青楼,而且是一年一度的花魁大会,因此沉毅也有些好奇,就跟着赵二一起,颇为认真的观看一群小姑娘们的演出。 之所以是小姑娘,因为花魁原则上只会选十八岁以及十八岁以下的女子,甚至实际上,参与这种花魁大会的,一般是十六岁以及十六岁以下的小女孩。 毕竟青楼女子吃青春饭的,尤其是这些卖艺的所谓名妓,一般到了十六岁以上,就开始给自己找出路,一般会选个好人家当妾室。 因为这个时代的成婚年龄太小,十三四岁就成婚的年代,青楼女子十六岁就已经会有婚姻焦虑了。 所以今天晚上的花魁大会,参与的近二十个女子,大部分都是十五六岁,等到所有姑娘表演完,赵二的表情突然兴奋起来,他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语气有些激动:“七郎,顾姑娘上来了!” 这会儿已经是未时,沉毅已经在春意楼待了一个多时辰了,一个多时辰里,沉毅自然问明白了这位顾姑娘是什么来路。.. 顾姑娘名字叫做顾横波,是近几年时间,建康城里最有名的名妓,已经连续两年时间蝉联秦淮河花魁。 这位顾姑娘琴棋书画皆是精通,更厉害的是,她还颇有诗才,至今写出了不少佳作,在建康城里广为流传。 顾姑娘今年已经十八岁了。 在风尘行业,这个年纪不算大,但是在“名妓”这个行业里,一般到了十七八岁,就已经在想辙嫁出去了。 而顾姑娘,今年却依旧参加了花魁大会。 此时这位顾姑娘,穿着一身大红长裙,俏生生的站在台上,她先是对着四坐行礼,然后用清脆的声音说道:“姐妹们珠玉在前,奴家献丑了。” 她这句出场台词刚说完,四座就一阵叫好,各个雅间里,还有看台上,一朵朵红花不要钱一样,丢到了台上。 不一会儿,台子上就堆了一层红花。 最疯狂的就是赵蓟州了。 只见赵二把房间里的木盒子捧在手上,一边叫着顾姑娘的名字,然后直接把一盒小红花统统倒了下去。 几千两现银化身红色的纸花,在空中飘飘洒洒,落在了戏台上。 台上戴着面纱的红衣女子,也看到了这一幕场景,她抬头看了一眼二楼,然后对着赵蓟州微微点头,嫣然一笑。 这一笑,直接把赵二魂都笑没了,只会站在窗户前傻笑。 而沉毅也站在窗户旁边,看着台上已经铺了一层红的红花,忍不住暗自感慨。 “这就是粉丝经济啊,小娘子往台上一站,够寻常百姓人家几百年的开销了…” 这会儿顾横波正在看着赵蓟州,顺带看了沉毅一眼,她的目光在沉毅身上停留了一下,然后怀抱琵琶,坐在了戏台上的椅子上。 佳人低眉轻捻琵琶弦,顿时琵琶声动,春意楼里鸦雀无声。 顾横波在琵琶上被人称为大家,号称十五岁技成之后再无对手,这一手琵琶,自然是弹的极好的,一曲琵琶结束,换来了无数的叫好声。 一曲琵琶结束,她依旧坐在椅子上,声音轻柔悦耳。 “妾身前番听闻了一首写秦淮河的诗,只是苦无无曲,不好附会着唱出来,苦思半年,终于得琵琶曲,请诸位品鉴…” 说罢,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似乎因为第一次公开弹奏这首曲子,显得有些紧张。 很快,她细长的玉指再一次动了起来。 一曲略带柔和,但是又有坚毅的琵琶曲,从她的指尖跃出。 紧接着,佳人闭目,缓缓唱出声音。 “秦淮无语话斜阳…” 这一句唱词刚唱出来,赵蓟州便忍不住拍手叫好。 而另一边的赵涿与范东成,则是不约而同的微微皱眉。 第二百零五章 归乡计划 对于顾横波唱“秦淮无语话斜阳”,沉毅并没有特别意外。 因为青楼女子谱曲唱诗唱词,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甚至还有这些青楼女子写完谱子之后,再请当世的一些出了名的文人词人填词,不少词其实就是这么来的。 娼与妓毕竟是不同的,一些出了名的妓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理解为是这个时代音乐创作人中的一部分。 沉毅抄的这首“秦淮无语话斜阳”,本身就是桃花扇里的一段唱词,只不过是一段唱词的上半阙,很适合用来谱曲唱出来。 事实上,早在沉毅写完这几句之后没几天,秦淮河就有妓女用这几句唱词唱出来了。 不过赵蓟州却颇为兴奋,伸手拍着沉毅的肩膀。 “七郎七郎,顾姑娘唱你写的诗了!” 他回头看向沉毅,两只眼睛里都是兴奋的光芒:“稍候花魁大会散了,我领你去拜访顾姑娘,她如果知道这首诗是你写的,说不定会对你青眼相加,到时候愿意入你门中也说不定!” 沉毅无语了。 他看向赵二,苦笑了一声:“师兄,你不是喜欢这位顾姑娘么,想要纳她为妾么,怎么又扯上我了?” “害。” 赵蓟州很是爽朗的笑了笑,开口道:“再怎么喜欢,也不能强求人家不是?再说了,一介风尘女子,咱们兄弟谁纳进门不是一样?” 听到他这番话,沉毅才明白了赵二心中所想。 他对这位顾姑娘,并没有什么感情,之所以表现的有些狂热,更多的其实是因为是顾横波的名气,把这位秦淮名妓纳回家做妾,传出去对于赵二来说,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而且…小妾这东西,是可以当成礼物送人的。 听赵二这意思,是让沉毅去泡这位花魁,泡到手了之后,过段时间再送给他稀罕稀罕… 这种事情,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或者说对于这个时代的士大夫来说,并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事情,也与道德层面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沉毅却听得直摇头,他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赵二拱手道:“师兄,今天花魁大会也看了,天色不早,小弟这就回去了。” 赵蓟州有些诧异,他抬头看向沉毅,开口道:“到了春意楼,哪有不在这过夜的?” 他对着沉毅挤了挤眼睛,开口道:“七郎你放心,那几个顶尖的清倌人不好搞,但是给你找个清白姑娘侍寝,一点问题都没有,今天天色已经很晚了,你就睡在这里,一切开销都算在哥哥身上就是!” 沉毅还是摇头。 倒不是说他假正经,只是他这个身体还是童男,实在是不想把第一次,用在风尘女子身上。 倒也不是看不起风尘女子,只是沉毅还是想找个情投意合的,这样自然一些,不至于太别扭。 见沉毅坚持要走,赵二也没有办法,只能摇了摇头,叹息道:“难怪我爹那么喜欢七郎,七郎你这个性子,与他老人家几乎一模一样,天色已经晚了,这样罢,我找人送你回去。” 沉毅微笑点头,开口道:“多谢师兄,哪天得空了,小弟请你吃饭。” “好。” 赵二眯着眼睛笑了笑:“我等七郎请客。” ……………… 沉毅离开春意楼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好在有赵蓟州带着的家丁,一路把他送到了家门口,因为天色已经很晚,两个小丫鬟都已经睡了,敲了好几次门之后,大丫鬟青儿才过来给他开了门。 回到家之后,因为在外面折腾了一整天,沉毅简单洗漱了一番,便躺在床上睡了。 次日早上醒来,因为深秋到来,建康城气温骤降,沉毅就带着两个小丫鬟一起,到东市街买几件厚衣裳过冬。 走在东市街大街上,耳边已经可以听到一些小摊小贩售卖邸报的叫卖声,大概的意思是在喊什么北齐周晋安死于是天诛之类的话。 听到这叫喊声之后,沉毅还特意回头看了这几个摊贩一眼。 因为这些叫卖声,让他响起了曾经在电视里看过的报童。 一种时空的交错感,在沉毅心头萦绕。 愣神了片刻之后,沉毅回头看了两个小丫鬟一眼,笑着说道:“你们两个,还知道自己家在哪么?” 两个小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低头,小声说道:“知道。” 另外一个低头捏了捏衣角,开口道:“公子,我家在润州府,离建康一百多里路呢,原来是旁人带我来建康的,现在我自己找不到家了。” 沉毅想了想,开口问道:“这样罢,这几天你们托人打听打听,尽量找到自己家的住处,等下个月,我给你们俩放个长假,你们可以回家休息了。” 沉某人面带微笑:“等明年过完年,咱们再在建康见面。” 两个小姑娘“啊”了一声,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们这些做下人的,的确可以因为家里的大事情请假,但是主家主动放假,还是一放放几个月这种事情,她们不仅是第一次碰到,更是第一次听说。 年纪小一些的萍儿,情绪管理也不是很好,听到沉毅这句话之后,直接哭了出来,她用袖子抹着眼泪,可怜兮兮的看着沉毅:“公子…你不要我们啦?” 青儿也红着眼,手里拿着几件刚买的厚衣服,有些不知所措。 沉毅挠了挠头。 “你们嫁人之前,都可以在我这里做事情,不过下个月放榜之后,我要回江都老家一趟,等过完了年才能再回建康来。” 沉毅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所以我想咱们就各回各家,等明年开年了,再继续在建康碰面就是。” 乡试放榜,大概要一个月时间。 看了放榜之后,不管中不中,沉毅都是一定要回一趟江都的。 除了回去看看小弟沉恒之外,也是要践行当初与陆夫子的约定。 当初沉毅与陆夫子说好了,只要他能过院试,就回去正式拜师,对于沉毅来说,正式拜陆夫子做老师,可能是比他中乡试还要要紧的事情。 因此不管中不中举人,他都是要回去的。 对于他来说唯一的区别就是,如果今年中了举人,那么明年过完年,他就还要来建康考春闱会试,如果今年放榜他落榜了,那么沉毅估计就会在江都多待一段时间了。 毕竟乡试三年一届,沉毅一个生员,在建康待三年时间也没有什么意义,回江都之后,还可以在江都发展发展本土势力。 而沉毅下意识认为,他与两个丫鬟是雇佣关系。 雇佣关系,当然要各回各家过年了。 两个小丫鬟闻言,先是抹了抹眼泪,然后一左一右,拉住了沉毅的两个袖子。 “公子,我们跟您一起回江都。” 青儿说完这句话之后,萍儿又开口了:“就是,公子去哪我们就去哪。” 沉毅左看看右看看,分别看了两个小姑娘一眼,心里没来由的想起了那个在江都的陆师妹。 大半年没见,不知道陆师妹现在是个什么模样,有没有变得更漂亮? 如果陆师妹见到自己带了两个小姑娘回江都,会不会多想? 想到这里,沉毅微微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了脑袋。 他左右环顾,问道:“你们还有什么要买的没有?” 第二百零六章 舆论第一枪 大陈乡试放榜,约莫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而考试判卷的时间,差不多也就二十天左右,快一些的话半个月就能结束。 这断时间里,乡试阅卷官分为外帘与内帘,其中内帘官一般是五百里之外的书院山长,像是陆夫子这种,就经常被临省的乡试主考请去担任阅卷官。 一般寻常考生,在等待乡试放榜的过程中,都会适当性的放松一下,比如说去秦淮河畔快活快活,或者约几个朋友,一起出去游山玩水,或者是走亲访友,不过沉某人只悠闲了两三天时间,朝廷新建的邸报司就找上门了。 跟他要第七期邸报的稿子。 老实说,到现在为止,沉毅足足给宫里写了差不多半年的稿子了,这半年时间里,除了第一期皇帝赏了两个小姑娘之外,后面宫里就没有给过一文钱的稿费了,纯纯是在白嫖。 不过被皇帝白嫖,并不算是什么坏事。 假如皇帝给工钱了,那就是拿钱办事,并不会留下什么情分,而如果是白给皇帝干活,不说在皇帝那里混个脸熟,至少混个名字熟,对于将来的前程都是大有裨益的。 沉毅给邸报写稿子,除了第一期是自己随意发挥之外,其他几期都是按照宫里送来的材料写成的,有不少还是内卫直接送过来的材料,然后沉毅加以润色写成稿子。 也就是说,在邸报里具体写什么,沉毅只能把握细节,而不能自己瞎编。 而邸报司给沉毅提供的第七期邸报材料里,讲述了一位姓陈的建康公子哥,在建康胡作非为的事情。 横行霸道,强抢民女。 这些建康的衙内们,并不缺钱,也不会缺女人,之所以还要胡来,大抵是因为寻常女子已经玩腻了,所以才会去找刺激。 沉毅看了这些材料之后,先是微微皱眉,然后看了一遍这个陈姓公子的名字,小声重复了一遍:“陈尚…” 这件事情,让沉毅觉得有些古怪。 因为在此之前的六期邸报里,大部分内容都是宣传朝廷,或者是讲一些奇闻异事,再不就是讲齐人如何如何之恶,从来没有提过哪个陈国人如何如何作恶。 甚至没有提到过朝廷官员贪污。 于是乎,沉毅就对这个陈尚来了兴致,他撇下关于这位陈公子的材料,暂时没有去碰,先是把邸报的其他内容写了个七七八八,然后他找了个空档,去了一趟赵昌平府上。 并不是去找赵侍郎,而是去找赵蓟州的。 在赵家寻到了赵二之后,沉毅先是与他寒暄了几句,两个人便坐在一起闲聊,聊了几句之后,沉毅看向赵蓟州,笑着说道:“师兄,小弟前两天听说了一个叫做陈尚的年轻公子,在建康颇有些名气,师兄认得否?” “陈尚?” 赵二低头想了想,然后挠了挠头:“建康城里姓陈的人家不少,你说的是哪个尚?” 沉毅面色平静:“尚书的尚。” 赵二一拍脑袋,恍然道:“想起来了,住在西市街附近的那个陈家,他家就有个陈尚。” 说到这里,赵蓟州笑着说道:“这厮我只与他见过两三次面,不过听说人不怎么样,喜欢欺负小姑娘。” 他看向沉毅,问道:“七郎如何认识他的?” “也不算认识。” 沉毅笑着说道:“就是听说这人家里颇有些势力,在建康无人敢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所以来跟师兄请教请教。” “无人敢惹?” 赵蓟州不屑的哼了一声,开口道:“他祖父早年是吏部侍郎,在朝廷里的确颇有些影响力,可是老侍郎十几年前就上书致仕,到如今再热的茶也都凉的差不多了,陈家后继无人,他…” 说到这里,赵二声音小了一些,低哼道:“这个陈尚,要是靠本家的势力,现在在建康城里恐怕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是他命好,父族靠不住了还有母族,不止有好爹,还有个好娘,因此到现在还能有几分神气。” 沉毅眨了眨眼睛,问道:“师兄,他娘是?” “姓杨。” 赵蓟州看了一眼沉毅,开口道:“建康城里最大的那个杨。” 听到这里,沉毅总算是明白了。 合着是杨敬宗的外孙! 其实这件事本身并不难懂,只要是建康人,就可以一眼看出其中的关窍,只是沉毅并不是建康人,对于建康的事情也不熟悉,因此才需要来问赵二。 问明白这件事情之后,宫里的意思就非常明显了。 那就是往老杨脸上抹灰。 写这种稿子,是有风险的,毕竟杨相国执掌朝政这么多年,天知道朝廷里有多少他的耳目,宫里又有多少朝廷的耳目,虽然邸报司口口声声说会帮沉毅保密,但是沉毅并不觉得这个新建成的邸报司,会多么多么滴水不漏。 杨敬宗虽然在朝堂上已经显出颓势,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老头的影响力依旧非常之大,现在沉毅去替皇帝开这舆论的第一枪,日后小皇帝顺利清除了杨敬宗极其党羽还好,若是小皇帝不是杨老头的对手,到时候沉毅说不定就会被推出来,替皇帝背下这口黑锅。 见沉毅站在自己面前沉思不语,赵蓟州伸手挠了挠头,然后对沉毅笑道:“七郎方才是说来请为兄喝酒的,怎么站在这里不动了?趁现在父亲还没有回来,咱们兄弟赶紧出门,再晚一些恐怕就不好出去了!” 沉毅站在原地,对着赵蓟州有些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师兄,本来今天来的确是请你喝酒的,但是小弟突然有些事情,一会儿要当面与赵师伯禀报,恐怕今天是出不去了。” 赵二眼珠子转了转,满脸狐疑:“七郎该不会是想与父亲说我前些日子去给顾姑娘捧场的事情罢?” “师兄想到哪里去了?” 沉毅微微摇头,哑然一笑:“那日我没有去过秦淮河,更不知道师兄在春意楼的事情。” 赵二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这样为兄就放心了,说起来那天七郎你走之后,为兄还与顾姑娘搭上了几句话,聊的颇为投机,只差一些,为兄就可以成为顾姑娘入幕之宾了!” 这一下,换成沉毅皱眉了。 他看着赵蓟州,狐疑道:“师兄该不是用我去跟顾姑娘搭话了罢?” “怎么会?” 赵二瞪大了眼睛,彷佛受了天大的冤屈,他胸脯拍的震天响,叫嚷道:“你把为兄看得也太小了,为兄在建康厮混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前院赵家家丁的声音传来。 “老爷回府了!” 赵二这才咳嗽了一声,伸手拉着沉毅的袖子,笑着说道:“咱们兄弟的事情以后再说,一起去迎一迎父亲罢。” 第二百零七章 万般大道,唯有考学! 大家大族讲究规矩,赵侍郎回府,家里的人只要在前院,都是要去迎一迎的,赵蓟州拉着沉毅的袖子,一起到了前院,正巧碰到了赵昌平迎面走过来,赵二这会儿格外老实,规规矩矩的低头道:“爹您回来了。” 沉毅也跟着拱手行礼:“见过师伯。” 赵昌平对着赵蓟州“嗯”了一声,然后扭头看向沉毅,目光里带着些许诧异。 因为沉毅从第一次被张简拉着上门拜访之后,此后几次上门,都是赵家邀请,他很少主动登门。 主要是双方地位悬殊,沉毅不愿意去做那种上杆子攀高枝的事情。 而沉毅每一次主动登门,一定是有事情要处理的。 赵侍郎看向沉毅,缓缓问道:“七郎有事?” 沉毅点头道:“是有些事情,要跟师伯商量商量。” “嗯。” 赵侍郎再一次点头,背负双手,缓缓说道:“那与我一起到书房来罢。” 说完这句话,他瞥了一眼赵蓟州,沉声道:“去跟你母亲说,家里来客人了,让她多弄两个菜,吃饭可以晚一些,我与七郎商量商量事情。” 赵二在平日里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但是却很怕这个老父亲,听到这句话之后,他当即缩了缩脖子,连忙低头道:“是,我这就去找母亲…” 说罢,这位赵二公子夹着尾巴逃了。 赵昌平看了一眼逃走的小儿子,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回头看向沉毅,缓缓说道:“七郎随我来罢。” 很快,两个人就坐在了赵家的书房里,赵昌平依旧像往常一样坐在自己那位置上,然后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示意沉毅坐下。 等沉毅坐下之后,赵侍郎才看了沉毅一眼,开口问道:“是乡试出了什么问题么?” 沉毅摇头,笑着说道:“乡试还有十几天半个月才能放榜,现在哪里能出什么问题,只是临时出了一些别的事情…”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低头整理了一番措辞之后,才继续说道:“师伯,是这样,建康城里有个年轻公子,姓陈,名叫陈尚…” 听到这里,不等沉毅问下去,赵昌平就皱眉道:“陈尚…陈侍郎的孙子,杨相的外孙,他怎么了?” 听赵昌平这么说,即便是沉毅,也忍不住佩服不已。 要知道,即便是赵蓟州这种整天在建康混吃等死的衙内,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陈尚这个人,但是平日里在户部日理万机那赵侍郎,只听了一个名字,就把陈尚的来历说的清清楚楚。 沉毅微微低头,开口道:“他犯事了。” 对于聪明人来说,有些事情不用说的那么明白,沉毅只稍微提了这么一句,赵侍郎便抬头看着沉毅,缓缓问道:“关于邸报?” 沉毅点头。 “邸报司昨天送来的材料,里面写了陈尚不少为非作歹的事迹,小侄先前并不知道这个陈尚陈公子的来历,但是因为邸报从来没有写过这些事情,因此小侄便到师伯府上,问了问蓟州师兄。” 赵昌平有两个儿子,为了区别,沉毅只能这么称呼。 “唔。” 赵侍郎发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声音之后,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头思索了许久,良久之后,他才抬头看向沉毅,缓缓说道:“关于陈尚的事情,你暂时不要写,先在一旁放一放…” 赵侍郎低眉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太沉重了,你未必扛的起来。” 沉毅坐在赵侍郎对面,苦笑道:“师伯,这是陛下交付给小侄的差事,君命难违…” “谁也不能这样毁人。” 赵侍郎面色严肃:“你知道杨相是谁?那是在中书十几年的宰相!先帝去后,更是几乎独掌了六年朝政的相国!” 他缓缓说道:“甚至于,连陛下都要用一系列手段来试探他的态度,而不敢轻易下手。” “先前江都粮商是试探,如今让你写这份邸报,也是试探。” 赵蓟州看向沉毅,缓缓开口:“七郎你是江都人,江都粮价暴涨的事情,你应当是经历过的,即便没有经历过,也应该听说过一些。” “江都那些用来试探杨相的粮商,现在何在?” 沉毅讷讷无语。 那些粮商里,为首的马院外一家,已经去岭南享福去了。 赵侍郎看了沉毅一眼,又继续说道:“江都粮商是试探,现在的你也是试探,你不要以为给陛下写了几期邸报,在建康写了几首诗,就真的是什么建康红人了。” “在杨相那样的庞然大物面前…” 说到这里,赵侍郎吐出了一口浊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总之,这件事你暂时不要去做了,邸报司那里不催稿子,你就暂时不要交,等邸报司催你两次以后,我亲自去一趟宫里,替你去跟陛下分说。” 杨敬宗,是一只勐虎。 只是这只勐虎,现在有些老了。 不过老去的百兽之王,有些时候更加可怕,因为在这个时候,如果谁敢招惹它,它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维持自己表面上的强大,一定会不遗余力的对来犯之敌痛下杀手,以展示自己的余威! 沉毅并没有进过朝堂,还不理解一个拜相十几年,持国近六年的宰相,到底有多么强大的影响力,但是赵昌平却非常清楚。 他毫不犹豫的阻止了沉毅。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起身对着赵侍郎恭敬低头:“多谢师伯,师伯教诲,小侄都记下了。” “嗯。” 赵昌平看了看沉毅,语气颇有些欣慰:“你能听得进去劝就好,这半年时间里,你有些太急功近利了。” “在朝廷做事情,讨好陛下固然能得到一些好处,但是一味逢迎,在朝廷里是走不远的。” 赵侍郎语重心长。 “更重要的是看你能替朝廷做多少事,你这个年纪,是最容易被眼前利益蒙蔽双眼的,千万要看清楚眼前的每一步。” “你认得陛下,陛下未必认得你。” 赵昌平低眉道:“比如这一次,他说把你当成试探的棋子,就把你当成棋子了。” “而且不止是你。” 赵侍郎静静的说道:“你是书院的人,如果你被卷进这件事情当中,咱们书院说不定也会被卷进来,成为陛下应对杨相的工具,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太多,现在跟你说,你一时半会也听不明白,总之你记住师伯的一句话。” 沉毅起身,恭敬低头。 “请师伯教诲。” “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最重要的是考学,是功名,除此之外,再无他事。” 沉毅低头苦笑:“小侄原也没有想要自己飞黄腾达,只是猜想既然陛下想要动杨相,那咱们书院或许…” “朝堂的派系争斗的事情,与你无关。” 赵昌平面色严肃。 “最起码与现在的你无关,听明白了没有?” 沉毅心悦诚服的点头受教。 “小侄明白了。” 第二百零八章 精似鬼! 沉毅很听话,没有再冒险去讨好皇帝。 因为赵昌平没有理由害他。 而且经过与赵昌平的谈话之后,沉毅也终于明白,自己并不懂得这个时代,尤其是官场中的一些逻辑。 因为他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都没有做过官。 他不太懂的官场里的这一套。 先前在沉毅看来,只要自己讨好了皇帝,那么将来在官途上就会顺畅许多,至少能有一条捷径出来,不至于像其他人一样,在自己的位置上苦熬资历,然后一点一点往上爬。 事实证明,沉毅的想法,或者说对官场的看法有些幼稚。 朝堂里的事情,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或者说的再直白一些,那就是… 皇帝这个角色,没有看上去那么厉害。 如果把整个朝堂的所有力量划成一百份,除了开国皇帝以及国初的两三位皇帝之外,后世的传代之君,能够把三十份把握在自己手里,就已经是难得的实权皇帝了。 皇帝这个角色,并不代表着掌控,而更多的是代表平衡,他负责平衡朝局,平衡国家,平衡上层矛盾以及平衡底层矛盾。 这个角色有一种天生的使命,那就是把现有的朝局或者说平衡维系下去,也就是所谓的维持“国祚”,至于开疆拓土,千古留名这种事情,对于皇帝来说是附加题,有当然最好,没有也不会影响他们的职业生涯。 如果一味讨好皇帝而得罪一大票官员,乃至于得罪整个文官阶层,对于沉毅来说,最起码是对于现在的沉毅来说…… 是非常不明智的事情。 得了赵侍郎的指点之后,沉某人就开始拖稿了。 他是十月初四考完的乡试,十月初八接受了给邸报司写第七版邸报稿子的事情,但是在见过赵昌平之后,沉毅一直拖到了十月二十四,也就是整整半个月时间,也没有把手里的稿子写完交上去。 这让邸报司的官员很没有面子。 因为邸报司是新成立的机构,现在还在由宫里的宫人负责,如今邸报司的司正乃是这几年跟在皇帝身边的一个颇为出风头的太监,姓钱名叫钱锦,也是东宫出身,今年二十四五岁,正是做梦都想要立功干事业的年纪。 钱太监跟在皇帝身边,自然知道皇帝对邸报非常重视,邸报司前六期都办得好好的,现在到了他手里,第七期突然停稿了,钱太监心里当然着急。 他现在几乎每天都往沉毅家里跑一趟催稿子,除了沉毅家里,连翰林院他也跑,只不过翰林院里那些正经的读书人,不太擅长邸报这种形式,因此写出来的东西都非常生硬。 因此,钱太监只能在沉毅家里软磨硬泡,有时候甚至在沉毅家里一待就是半天。 不过沉毅得了指点之后,现在也成了老油条,哪怕宫里的公公坐在他面前催稿,他也只是装模作样的写几个字,然后挠着头,装出一副江郎才尽的模样。 钱太监实在拿沉毅没有办法,只能将沉毅的情况如实上报给了高明,高太监听了之后,只是澹澹的说了一句“知道了”,便没有了下文。 到了下午皇帝陛下得了闲空,陪孙太后逛后花园赏完秋菊之后,高明才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机会,对着自家的主子低头道:“陛下,新一期的邸报,可能要拖一段时日了。” 这会儿皇帝刚陪完老母亲,脸上的笑意都还没有散去,闻言微微皱眉,看了看高明,问道:“为何?邸报司不是添派了人手么,怎么这也忙不过来?” 他有些不悦的说道:“你们内廷的人能不能办好差事?如果办不好,朕就交给礼部的人去办了。” 皇帝对于第七期邸报,还是很上心的,因为他准备用这一期邸报,一来是削减一些杨敬宗的名气,给他抹点黑,二来也是想用这种方式,来试探杨敬宗现在是个什么态度。 是愿意退,还是不愿意退。 高明低着头,轻声道:“陛下,邸报的事情与邸报司没有关系,实在是您指定了给邸报司写稿子的那个人,不愿意写了…” “朕指定的人…” 小皇帝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千千万万,很容易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放在眼里,比如说现在的沉毅,在这位皇帝陛下看来,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几个月下来,沉毅在皇帝这里毕竟混了个脸熟,他很快反应了过来:“想起来了,沉毅。” 他“唔”了一声,缓缓皱眉道:“这件事情虽然确实有些难为他,不过朕亲自交代的事情,一个小小的生员居然敢推拒,实在是胆大包天。” 高太监恭敬低头,轻声道:“陛下,奴婢看来,这位沉公子,应该是受了什么高人指点,因此才会对这件事情这样推诿。” “高人?” 皇帝冷哼:“什么高人,也不能对抗天子!” 高明再一次低头,微笑道:“陛下,这位高人下午的时候就进宫求见了,只是当时陛下在太后身边尽孝心,因此奴婢把他拦了下来,让他进甘露殿候见去了。” 确定了在甘露殿候见的人是赵昌平之后,小皇帝忍不住再一次皱眉,他眯了眯眼睛,开口道:“这甘泉书院的人还真是团结,一个微不足道的生员,就能让朕的户部侍郎进宫来面见朕躬。” 高明躬着身子,低头道:“陛下,依奴婢看来,倒也不一定是因为团结,有可能是出于自保,沉毅是甘泉书院的人,如果沉毅得罪了杨相,说不定整个甘泉书院都怪被拉下水。” “说来说去,还不是要拉帮结派?” 小皇帝背负双手,闷哼道:“他们如果不是自以为是一派,如何会担心什么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出现?” 说完这句话,小皇帝伸了个懒腰,缓缓说道:“走罢,去见见朕的财神爷。” 几个小太监立刻抬起抬轿,把小皇帝抬到了甘露殿门口,小皇帝进了甘露殿之后,一身紫色官服的赵昌平,才毕恭毕敬的对着皇帝下跪行礼,开口道:“臣,户部侍郎赵昌平,叩见陛下!” “好了好了,财神爷,快起来罢。” 户部尚书刘纪章年纪大了,越来越不管事情,整个户部的事情,大半是赵昌平在打理,尤其是户部钱库,更是被赵昌平死死攥在手里,因此他才被朝廷里的人戏称为财神爷。 赵昌平起身之后,先是看了一眼高明,然后默默低头,从袖子里取出一本奏书,双手捧在手里,沉声道:“陛下,臣有本奏。” “臣参奏原礼部侍郎陈矩之孙陈尚,在京为非作歹,强抢民女败坏国法纲常,臣请陛下重罚!” 小皇帝目光微变,他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看向赵昌平,开口道:“赵卿乃是户部堂官,怎么干起御史台和大理寺的活计了?” 赵昌平面色不变,低头道:“回避下,祖宗有成法,民有恶则报官,官有恶则弹劾,臣也是大陈臣子,当然可以弹劾同僚以及建康城里的不法之徒!” “陛下,臣参陈尚,是因为手里有确切证据,证明此人为非作歹多年!” “好了!” 小皇帝挥了挥手,打断了赵昌平义愤言辞的发言。 “你这份奏书,朕会留中不发,只当是今天赵卿没有来过。” 说到这里,小皇帝看了一眼赵昌平,有些无奈的说道。 “赵卿,朝堂是讲规矩的地方,有些事情该交给御史做,就应当交给御史去办,你说是不是?” 这是在暗示让赵昌平去找个御史来弹劾陈尚,既程序正义,又有人背锅,实在是两全其美。 因为皇帝不能让赵昌平这个身为户部侍郎的支持者,去冲在最前面当炮灰。 赵侍郎恍若未觉,他站在皇帝面前,神态恭谨。 “陛下的吩咐,臣记下了,待臣将证据整理出来,一定上交御史台,替建康除去陈尚这个祸害!” 这句话说完,君臣俩又说了几句闲话,赵昌平才心满意足的起身告辞。 等到赵昌平走后,甘露殿里的小皇帝,才气的拍了拍桌子。 “这些老家伙个个精似鬼,一个比一个难缠!” 第二百零九章 皇帝的雨露 赵昌平的意思很简单。 如果真要参陈尚,那就他这个户部侍郎来参。 而真到了那个时候,也就不止是试探那么简单了,或者是杨敬宗隐忍下来,或者是是杨相一系与甘泉书院一系正式开战。 虽然这样,在某种程度上也能达到小皇帝其中一部分目的,但是赵昌平这种朝堂大老,掌控起来绝对没有掌控沉毅那么轻松,一个弄不好,小皇帝可能就会翻车。 小皇帝发了一通脾气之后,气呼呼的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生了会闷气之后,然后缓缓说道“高明。” 高太监低头“奴婢在。” 小皇帝低头道“去翰林院找个翰林,把陈尚的事情编进邸报里,朕亲政已经快一年时间,是时候试探杨老头,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了。” 高明点头“奴婢遵命。” “再有。” 皇帝陛下缓缓说道“沉毅那边,就不要逼着他写邸报了,你抽时间去赏些东西给他,安抚安抚。” 这位尚有些稚嫩的皇帝,终于冷静了下来“甘泉书院的这帮人很看中他,这次用不到,将来多半有用得到他的一天。” 高明低头,这位大太监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陛下,乡试再过几天也就放榜了,这会儿应该能问出来成绩,您…要不要过问一下沉毅的乡试成绩?” “过问”就代表干涉。 皇帝低头想了想,摇头道“罢了,这是朕亲政之后的第一科,要给朝廷好好选一些人才,国家抡才大典,便不过问了,他能中自然是好,不能中等下一科就是。” 乡试与会试是连考的,虽然一般来说春闱会试才算一科,但是毕竟是建康乡试,因此勉强也算一科。 一般来说,皇帝对即位之后的第一科都非常重视,毕竟这些录取的进士们将会成为新朝的基石,不过先前的几年时间里,小皇帝都属于吉祥物的状态,一直到今年他才开始接手朝事,因此这一科也可以算是他职业生涯的第一科。 高明低头。 “奴婢明白了。” …… 一转眼,时间来到了洪德六年的十一月,建康的天气一天冷过一天,秦淮河畔的两家许记串串香,生意也变得越来越好。 这会儿距离乡试放榜,只剩下一天时间了,沉毅闲来无事,去许复的店里巡视了一番,顺便吃了一顿晚饭,坐下来跟许复喝了顿小酒。 沉毅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到了建康之后,被张简跟赵蓟州带着,其实喝了几顿酒,有了一些酒桌上的经验,顺便也带一带许复这个酒桌新人。 因为不是外人,所以就没有多喝,两个人喝了一壶酒之后,沉毅就起身离开,在夜色之中朝着自己家中走去。 他住的地方距离秦淮河不远,只一柱香时间,他就走到了胡同口,刚从胡同转进去,就看到门口停了一顶紫色的轿子,轿子两边,还站了两个微微躬着身子的蓝衣年轻人。 这两个年轻人,都是下意识的微微弯身,而且动作非常标准。 沉毅见过这种人,他可以一眼认出这种人的特征。 宫人。 用俗话说,就是太监。 沉毅摇了摇头,醒了醒酒,然后大踏步走了上去,走到轿子面前,沉毅拱手道“请问是哪位公公?” 沉毅这段时间里,尤其是这半个月时间里,接触了不少宫里人,尤其是那位邸报司的钱公公,前些日子三天两头上门,对于这些宫里人已经相对熟悉了。 轿子的帘子被掀开了一个角,面色平静的高太监矮身从轿子里走了出来,见到了沉毅之后,高公公脸上带着微笑,看向沉毅“沉公子可算回来了。” 见到高太监之后,沉毅面色严肃了起来,开口道“高公公有事,找人过来给个条子就是,怎么亲自来了?” 高太监脸上带着澹澹的笑容“陛下亲自吩咐的,不好假手他人。” 沉毅连忙点头,走到了自己家门口,一边伸手敲门,另一边回头对高明挤出了一个笑脸“高公公请。” 很快,萍儿过来给沉毅开了门,她认得高明,见到了高明之后,立刻缩着头,对着高太监行了个礼,然后就躲在了沉毅身后,不敢见人了。 高明见状,哑然一笑“看来这两个小丫头,在沉公子这里过得很不错,都开始偎人了。” 沉毅笑了笑,没有说话。 很快,沉毅就把高明请到了家里的客厅,侍女青儿很快端了热茶上来,两个人落座喝了口茶之后,高明看向沉毅,微笑道“沉公子,第七期邸报写的如何了?” 沉毅苦笑了一声,摇头道“高公公,在下实在是江郎才尽了。” 高太监也不废话,直接开口笑道“陈尚的事情,不用你写了。” 沉毅长松了一口气,也跟着笑道“听公公一席话,在下突然文思泉涌了,最迟明天,在下就能把稿子交上去。” 高公公哈哈一笑,开口道“沉公子真是妙人。” 高明笑了一阵,笑意收敛了一些,缓缓说道“好了,说正事。” 高太监澹澹的说道“沉公子这半年时间,替朝廷劳心劳力,陛下很念沉公子的功劳,特意让咱家过来,问沉公子要什么赏赐。” 沉毅毫不犹豫的开口道“公公,邸报司不让我写陈公子的事情,对于我来说就是最大的赏赐了,请公公回去,代我叩谢圣恩。” “陛下既然要赏你,那你安心受赏就是,不必推推拖拖的,小家子气。” 他看向沉毅,微笑道“乡试明日就要放榜了,沉公子不想明日乡试榜上有名?” 实话实说,这句话的诱惑力非常之大。 因为沉毅并没有多少这个时代读书人的“气节”,不是因为他人品有问题,而是因为在后世那个环境成长起来,导致他性格多少有些圆滑,不会有那么生硬死板的性子。 他抬头看了看高明的表情,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微微摇头“公公,沉毅将来要做能臣,而不是幸臣。” 高太监眯着眼睛点了点头,然后左右看了看,开口道“沉公子身怀大才,蜗居在此,难免有些委屈,这样罢,宫里在北城还有几座空置的宅子,咱家明天跟他们打一声招呼,让他们打扫出来,给沉公子免费住着,如何?” 沉毅刚想摇头拒绝,就看到高太监面色一沉,开口道“陛下既然要施恩,沉公子一味拒绝,恐怕不太合适,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过两天我让钱锦过来,带沉公子搬家。” 说要这句话,高太监长身而起,两只手拢在袖子里,朝门外走去,走到客厅门口之后。他回过头对着沉毅微笑道。 “明日乡试放榜,祝沉公子榜上有名。” 第二百一十章 装出个云淡风轻! 其实沉毅并不想搬家。 因为他现在住的院子虽然不大,但是住三个人绰绰有余,并没有急迫搬家的需要,而且经过赵侍郎的教导之后,他现在已经不是很想与宫里纠扯太深了。 毕竟他现在身边的两个丫鬟就是宫里的人,如果再去住宫里的宅子,就很难再跟宫里分割清楚了。 当然了,安全问题是不需要担心的。 因为皇帝陛下如果想要他的命,并不需要这么麻烦,只需要一句话,建康城里隐藏的内卫,就能轻而易举而且毫无痕迹的弄死沉毅。 高明说的很对。 皇帝既然想要施恩,那么沉毅这个小小的生员,是没有推拒的余地的。 他只能把高明送出了宅子。目送着高太监的轿子离开。 等高明离开之后,性格有些跳脱的萍儿,立刻围了上来,拉住了沉毅的衣袖,满脸都是期待“公子,咱们是不是要搬大宅子了?” 方才沉毅与高明说话的时候,两个丫鬟都在旁边伺候,自然把两个人的对话听在了耳朵里。 沉毅看了这个小丫鬟一眼,微微叹了口气“搬家的事情暂且不要想了,最少也要等到我们重新回到建康之后再说,你们俩既然要跟我回江都,那么就快些收拾东西,明天放榜之后,我便去与建康的长辈们告别,如果不中,等宫里的人来过,咱们立刻动身返回江都,若是侥幸中举,那建康府摆完鹿鸣宴,咱们再动身回去。” 给新晋举人摆鹿鸣宴,一般是各省布政使的活计,不过京畿附近归建康府管辖,因此鹿鸣宴也由建康府来负责。 不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沉毅现在并不想理会,他只想尽快回到江都去,先抱稳陆夫子的大腿,然后再让自己冷静下来,沉淀沉淀。 建康城里的事情,太过纷繁错乱,而且沉毅很是顺利的见到了朝堂里许多大人物之后,心里不知不觉已经稍稍有了一些膨胀,他需要尽快返回江都去,拜师陆安世,然后再在甘泉书院好好静心一个月,把建康城的事情想清楚之后,再重新返回建康。 两个小丫鬟应了一声,连忙下去收拾东西去了。 而沉毅则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明天一早,建康乡试就会放榜,到时候他努力的半年的结果,就会揭晓成果。 而更重要的原因是,沉毅现在以一个生员的身份,深陷朝局旋涡,甚至一时半会之间,很难从中自拔。 本来,沉毅很自信自己能够在朝廷里左右逢源,像韦小宝那样一路顺风顺水,然后飞黄腾达,但是事情发展到现在,沉毅才恍然发觉自己在政治上的幼稚之处。 这就是沉毅的短板了。 他没有经历过朝堂,虽然也知道人心利害,但是对于政治并不敏感,甚至有些掉以轻心。 他在自己的床上翻来覆去,苦思许久,等到他终于闭上眼睛睡去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半夜。 睡得晚,起得就不会很早。 因此第二天早上,沉毅是被小丫鬟萍儿叫醒的。 萍儿坐在沉毅床边,先是盯着熟睡的沉毅看了许久,然后才轻轻推了推沉毅,声音轻柔“公子,今天放榜了。” 沉毅睡眠不重,被推了一下之后,就迷迷湖湖的醒了过来,迷湖了好一会之后,他才看到坐在自己床边的萍儿,于是沉某人揉了揉眼睛,又看向窗外已经大亮的天色,迷迷湖湖的说道“什么时辰了?” 萍儿坐在沉毅床边,娇声道“公子,这都快己时了,人家看放榜,都是天不亮就起了,哪有公子这样这么惫懒的?” 沉毅“唔”了一声,又看了看窗外的天空,重新躺回了床上,闭上了眼睛。 “既然赶不上,那就不必赶了,若是中了,一会儿就会有差人过来报喜的。” 说罢,他就要躺下来继续睡觉。 萍儿闻言,掩嘴笑道“那这么说,我跟青儿姐姐还要备些银子,等一会报喜的过来,留着赏人才行。” “去罢去罢。” 沉毅闭着眼睛,困到了极点“少爷实在是困得不行了,不管中与不中,都莫要来吵闹了。” 因为昨天晚上实在是睡得太晚,说完这句话之后,沉毅便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两个小丫鬟没有办法,只能放弃叫醒沉毅,开始在院子里继续收拾东西,做一些自己的事情。 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沉毅的院门,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敲响。 两个小丫鬟对视了一眼,虽然有些害怕,但是还来到了院子门口,两个小姑娘先是隔着门缝往外看了一眼,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谁?” “沉师弟在家否?” 外面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萍儿隔着门缝看了外面一眼,确定外面都是一群读书人之后,她才大着胆子放下门闩,打开院门之后,便在门外看到了一个年轻男子。 青儿胆子大一些,上前行礼道“这位公子,我家少爷正在午睡休息,请问…” 青儿看了看这个年轻书生,又看了看这个书生身后的五六个书生,低声问道“请问各位公子是?” 年轻公子打量了一眼沉毅的两个侍女,笑着说道“劳烦通报,在下姓陈名长明。” 陈长明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后面的一个年级稍大一些的甘泉书院学生便起哄笑道“我说沉师弟怎么好几个月不见半点踪影,原来是金屋藏娇了!” 又有人开玩笑道“沉师弟初试告捷,却还在家里装睡,着实可恨了一些!” 就连老实的陈长明,也忍不住笑着附和了一声“确实,沉师弟太不地道了,多半是一早去看了榜,现在回到家装睡,想要装一个云澹风轻出来。” 几个读书人正在开玩笑的时候,简单穿好衣裳的沉毅,这才被两个侍女给带了出来,沉毅低头系好衣带,然后抬头看向眼前的一众同窗,一一拱手行礼之后,笑着问道“诸位师兄怎么来堵我家门口来了?” 陈长明与沉毅关系好一些,当即上前,拍了拍沉毅的肩膀,微笑道“好了沉老爷,到了这个时候,还在与我们这些师兄装蒜!” 听到“老爷”这个称呼,沉毅心中一喜。 他明白,自己多半是中举了。 因为举人称老爷,是不成文的规矩。 正当沉毅要询问自己中了乡试第几名的时候,忽然一阵锣鼓声传来,然后就是一阵嘹亮的声音传来。 “喜报!喜报!” 这声音戛然而止,随着两声锣响,再一次响亮起来。 “恭喜江都府沉老爷,高中建康乡试第七名!” 第二百一十一章 我等俱是老爷了! 沉毅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报喜的又喊。 “恭喜江都府沉老爷,高中建康乡试第七名亚元!” 乡试第一名称作解元,余下第二名到第十名统统都被称作亚元。 一旁的陈长明见沉毅没有反应,便笑着说道“沉师弟,这是跟你讨钱呢。” 他身后的几个书院的同窗都跟着笑。 “沉老爷莫不是囊中羞涩?” 沉毅哑然一笑,微微摇头,然后回头看向家里管账的青儿,开口道“青儿,取十两银子来,给报信的差大哥喝茶。” 青儿也知道中举是天大的喜事,她虽然抠门,却也欢天喜地的下去取银子去了。 等到青儿把封好的银子交给报信的差人,沉毅才看向陈长明等人,颇为感慨的叹了口气。 “不瞒诸位兄长,小弟到现在还犹如黄粱一梦中,觉得不太真切。” 他看向陈长明,问道“长明兄第几名?” 陈长明脸上也带着遮掩不住的笑意,很明显是中了。 或者说,这几个来找沉毅的甘泉书院学子,多半都是中了举人的,不然也不会有闲心来这里寻沉毅说笑。 陈长明笑眯眯的说道“不比沉师弟,我只得了个二十九名。” 沉毅又一一询问另外几个书院学生的排名,果然这几个人统统中了举人,等问完之后,沉某人才笑了笑,开口道“如今,我等都是老爷了。” 这几个来寻沉毅的同窗,一共有五个人,连带着沉毅,也就是说甘泉书院这一届乡试,中了六个举人。 没有记错的话,当初是十七个人一同来参加的院试,十四个人中了秀才。 这十四个人里,又有六个人中举。 这个比例,在这个年代已经高的惊人了。 要知道,这六个举人老爷,只是沉毅同期的十四个人新晋的秀才,但是甘泉书院里还有不少“陈年”的秀才参考,如果算上那些人,恐怕今年书院的举人应该在十个以上。 三年出十个举人,这个教学资源在这个时代,已经堪称无敌。 当然了,这其中也有生源问题。 甘泉书院收的学生,都是江都府或者周边州府里最有潜力的读书种子,再加上书院悉心教导,出成绩也属于正常。 陈长明与沉毅两个人,是今年这些新举人当中最年轻的,他拉着沉毅的衣袖,笑道“师弟说的不错,如今我等都是老爷了。” “走,沉老爷,与我们一同喝酒去也!” 沉毅微笑点头,然后回头看向青儿萍儿两个丫鬟,开口道“一会儿多半还有什么二报,三报的过来,到了之后,你们便说我不在家,正常给些银子就是。” 青儿连忙点头,满脸笑容“知道了老爷。” 这是她第一次称呼沉毅为“老爷”,不过其中的意味,自然与平时的老爷不太一样了。 沉毅又看向一旁的萍儿,轻声道“萍儿你去一趟我爹那里,跟他老人家报个喜,不用你进去,你到后院说找沉管事,就能见到我爹了。” “跟他说,晚上让他来咱们这里吃个饭,庆祝庆祝。” 因为有很多同学在场,沉毅就没有提“晋王府”这三个字。 不过沉章来过好几次,两个丫鬟都知道他在哪里做事。 萍儿连忙点头“知道了公子。” 沉毅又嘱咐道“父亲问起我去哪了,你便跟他说我与同科的同学喝酒去了。” 萍儿连忙点头。 沉毅这才扭头看向几位同乡,笑着说道“诸位老爷,我们喝酒去也。” 于是乎,沉毅就陪着几个同窗同科的同学们一起,在建康寻了个大一些的酒楼,聚在一起好好的喝了一顿。 沉毅同批的这些人,能够先中秀才再中举人,说明潜力很大,即便明年春闱不中,三年之后或者六年之后,也有很大概率会中。 不需要很多,这五个人里只要有三个人能中进士,对于沉毅来说就已经是很宝贵的人脉资源了,毕竟他是这一批同学之中,成绩最好的,而且早早的进入到了皇帝的视野当中,无论是考试成绩还是影响力,他都妥妥的是这一批同学之中的老大。 沉毅唯一的弱项,可能就是年龄了,他在这一批同窗之中年纪最小,即便是陈长明,也比他大了三岁近四岁。 沉毅是上午跟这些同学们去喝酒,到了中午的时候,他喝的七七八八了,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睡觉,到了家中才知道,有不少江都同乡的举人过来拜访他,但是因为他没在家,便没有见到面。 沉毅也不怎么在意这些同乡,回到院子里之后,先是迷迷湖湖的跟老爹沉章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躺在自己的床上睡了一觉。 到了下午醒酒了之后,他起来与沉章好好的说了一番,沉章颇为激动,拉着沉毅的手,说今年无论如何也要回江都过年,带着沉毅一起去拜拜祖宗之类的话。 跟老爹说完话,沉毅就带着丫鬟萍儿一起,去东市街上买了两坛好酒,又买了不少礼物拎着,一起来到了大义坊,在大义坊的私塾里,见到了正在教授童生的顾先生。 沉毅进了私塾之后,放下礼物,毕恭毕敬的对着顾先生深深作揖,开口道“学生感谢先生来了。” 顾老头看着沉毅放在地上的两坛酒,顿时眉开眼笑,然后他抬头看着沉毅,微笑道“中了?” 沉毅也笑着点头“中了。” “第几名?” 沉毅站在顾先生旁边,轻声笑道“拖先生的福,第七名。” “第七啊……” 顾老头捋了捋胡子,微笑道“乡试之前,我看你的文章,心里估摸着能进前五十就很不错了,万万没想到能取一个亚元,看来要么是你乡试发挥的极好,要么是你写的东西,很合今科主考的胃口。” 沉毅脸上露出笑容。 “说来,还是先生的功劳,今科乡试第二场考题,几乎被先生完全押中。” 听到沉毅这句话,顾老头微微摇头,面色严肃了起来“噤声。” 沉毅有些讶异。 “先生,这种事情对您来说不是坏事,传出去之后,您立刻名声大噪,用不了多久,就桃李满建康了…” “老夫只教书,不卖学问。” 顾老头指了指私塾里的那些童子们,说道“教教这些孩子读书,所得束脩够老头子吃用,老头子已经很满足了,至于靠教人考学来牟利,那就是昧良心了。” 他看向沉毅,开口道“要不是赵治介绍你过来,老夫也不会搭理你。” 提起赵侍郎,顾先生又看了沉毅一眼“赵治那里,你去了没有?” 沉毅摇头。 “赵师伯这会儿,多半还在户部坐班,等一会儿傍晚了,我再去登门拜访致谢。” “嗯。” 顾先生再一次捋了捋胡须,点头笑道“多去他那里走一走,老夫一介私塾先生,说不定过两年就死在建康,无人问津了,你来老夫这里走动,全无用处。” 沉毅摇头“先生助我甚多,学生是要记一辈子的。”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顾先生,问道“先生,您觉得明年春闱,学生能中否?” 顾老头哑然一笑。 “中应该是可以中,但是老夫建议你等个三年再考。” 第一百一十二章 赵侍郎的野心 顾老头的话虽然没有说明白,但是沉毅已经听明白了。 老先生的意思是,如果明年沉毅去考春闱,或许会中,但是即便中了,多半也就是个三甲同进士,名次不会很高。 要知道,二甲进士都有机会进翰林院,成为翰林院里所谓的“储相”,但是三甲同进士是绝对不可能进入翰林院的。 虽然不乏同进士出身的官员辛苦几十年爬到高位上的,但是毕竟有些“先天不足”,平白要比旁人多了许多辛苦。 如果沉毅年纪已经到了三十岁乃至于四十岁了,届时不管是进士出身还是同进士出身,都必须要去搏一搏,但是现在沉毅还很年轻,甚至他等到三年之后,也就是弱冠之年而已,依旧年轻。 一般少年中举,师长都会给出迟一科再考,或者是迟两科再考,一方面是多学几年考个好名次,另一方面也是少年人心智尚不成熟,过早进入朝廷做事情,容易做蠢事,容易“夭折”。 可能一个错漏,职业生涯就结束了。 沉毅认真考量了一番之后,才对着顾先生低头,正色道“先生的话,学生都记下了,学生稍候去见赵师伯,然后回到江都之后,会认真考虑是明年考春闱,还是四年之后再考。” 沉毅心里当然是想要明年考学的。 因为他有生存上的压力,也有必须要向上爬的动力。 他的动力就是他想弄死范东成,报去年的杀身之仇。 压力是,范东成也看他不顺眼,而且两个人已经在建康碰面了,以那位范大公子的德行,说不定现在就在暗处憋什么坏呢。 与顾先生道谢之后,沉毅又在私塾待了差不多近一个时辰,除了陪顾先生说话之外,沉毅还与私塾里的小朋友们一起坐下来听了一堂课,一堂课上完之后,顾老头很高兴的把沉毅拉了上去,告诉这些小朋友们,眼前的这个少年人,就是今科建康乡试第七名的亚元公。 小朋友们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在建康长大,自然知道乡试第七名是什么水平,于是乎一齐围了上来,好好的稀罕了沉毅一回。 沉毅也带着笑脸,跟这些小孩子们玩闹了好一阵子,等到天色快要到傍晚的时候,才告辞离开。 离开了大义坊之后,沉毅又去青酥铺买了一些赵侍郎最爱吃的糕点,提着这些糕点,便去了赵侍郎府上。 他掐着时间到的赵侍郎家里,很顺利的在书房见到了赵昌平。 赵侍郎见到沉毅之后,也很高兴,他指着椅子,让沉毅坐下,然后对沉毅微笑道“今天在户部,我特意让人找了一份建康乡试的榜单来。” 他走到沉毅面前,拍了拍沉毅的肩膀,很是欣慰“建康乡试第七,考的很好啊。” “侥幸而已。” 赵昌平摇了摇头,笑道“考得好就是考得好,不必谦虚,这一科乡试,书院的考生里,你的名次是最高的。” “我认真看了乡试举人的名单,今科咱们书院中试的举人,连同你在内,一共有十三个人。” 赵侍郎很是满意,微笑道“很不错了,记得上一科建康乡试,咱们书院的举人没有超过十个,连带着一些在外省考得,加在一起也才将将十个。” 甘泉书院不止收江都府以及京畿的学子,一些外省的秀才到甘泉书院求学,山长考校了学问之后,也会酌情纳入门庭。 这些外省的学生考学的时候,有些需要会原省省会去考,也就是说甘泉书院除了建康乡试考场这个主考场之外,还有一些“分考场”。 “是师长们教的好。” 沉毅笑着说道“小侄能侥幸中举,师伯功莫大焉。” 赵昌平罕见的没有谦虚,依旧面带笑容,显然很是开心。 “我这个人很重感情,从书院里走出来之后,也依旧很惦念后辈,每年秋闱春闱,看到书院的后生们鱼跃龙门,我心里也会很高兴。” 赵昌平这个人,的确有些热心肠,最起码对沉毅很热心肠。 不过他又不是完全热心肠。 这里面也有利益牵扯。 虽然谁也没有明说,但是现在赵昌平与陆安世,就是甘泉书院的两个掌门人,不过一个人在朝,另一个人在野,两个人守望相助,携手同行。 书院的后生越有出息,赵昌平在朝廷里的地位就会越稳固,有朝一日,朝廷里的甘泉派,甚至能够把他抬进中书省去! 这就是赵侍郎的野心。 每一个读书人都想要拜相,他赵治自然也不例外。 要知道,虽然赵家的两个儿子都没出息,但是赵侍郎还有个女儿,有个女婿! 儿子是不能选的,生下来是什么模样,大了就是什么模样,老天给的,没有办法决定,但是…女婿却可以选。 赵家的女婿,便是某一科的二甲头名,现在已经是正五品的京官,正儿八经的前途无量。 宰相的儿子拜相的不多,但是宰相的女婿拜相的却不少,就是这个道理。 赵昌平现在是户部侍郎,如果能在这一次朝堂更新的时候,再进一步,他就能够顺利进入中书,最次也可以扶正户部堂官的位置,成为正儿八经的户部尚书。 而他爬到高位上之后,提携女婿就更容易了。 女婿将来爬的高了,自然也会反过来照拂赵家,照拂他那两个不怎么成器的儿子。 因为这个原因,看到甘泉书院“人才辈出”,赵侍郎当然很高兴。 沉毅与赵侍郎说了几句客气话之后,终于想起来正题,他微微低着头,开口问道“师伯,下午的时候小侄去见过顾先生了,顾先生说我年纪太小,然后考虑下一科再考…” 他抬头瞅了一眼赵侍郎,低声道“师伯您怎么看?” “考与不考,决定权还是在你。” 赵侍郎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他微微皱了皱眉头,缓缓说道“不过你既然称呼我一声师伯,做师伯的便给你一些意见。” 沉毅低头“请师伯赐教。” 赵侍郎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抬头看着沉毅,澹澹的说道“你不在朝堂,一些事情你可能不太清楚。” “按照陛下现在的心思,以及朝堂里的局势,快则明年年初,慢则明年年底,朝堂一定会迎来一次大更新,到时候朝廷里的萝卜坑,就会空出来一些。” 他看向沉毅,澹澹的说道“尤其是京官的坑位。” “七郎你聪明灵慧,应该能理解我的意思。”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躬身拱手“师伯的话,小侄明白了。” “小侄今年要回江都过年,回去之后,一定认真考虑这件事。” “嗯。” 赵侍郎点头,笑道“少年得意,如果不衣锦还乡,那边是暴殄天物,你是应当回一趟江都的。” 第二百一十三章 沈毅的人脉 顾先生给沉毅的意见,是出于读书人的纯粹求功名之心。 而赵侍郎给的意见,是出于最实际的官场官位。 两个人各有各的想法,因此才会就同一件事,给出两个完全不一样的意见,但是这件事情,毕竟是沉毅自己的事情,到最后怎么决定,还是要看沉毅自己的想法。 因为沉毅中了乡试亚元,赵侍郎也很是高兴,当天晚上就留沉毅在家里吃了顿晚饭,向来不怎么饮酒的赵昌平,这一次也难得了提起了酒杯,跟沉毅一起喝了几杯,看的赵家的两个儿子目瞪口呆。 这顿饭一直吃到夜里,赵侍郎才让自己的小儿子赵蓟州送沉毅回去,在回去的路上,赵二不住的对沉毅竖大拇指,同时也对沉毅羡慕不已。 羡慕沉毅的举人功名。 以他的家世,不需要中进士,只需要有一个举人的身份,就能轻而易举的在朝廷里补到官缺,从而进入朝堂,但是很可惜的是赵家的这两个儿子并没有继承到赵侍郎的读书天分,两个儿子都没有功名在身上。 沉毅一路与赵蓟州闲聊,到了很晚才回到了家里。 之后的两天时间里,沉毅应酬了很多人。 有同乡同科的举人,也有一些沉毅这几个月在建康认识的朋友,最重要的一个人,莫过于晋王世子李穆了。 这些人来找沉毅的目的,也都非常一致。 给沉毅道喜,顺便联络联络感情。 尤其是晋王世子李穆,不仅亲自登门道喜,更是给沉毅送来了一盘金子,说是给沉毅在建康开销。 金子沉毅并没有收,不过他代老爹沉章跟晋王府告了个假,这样一来,过些日子沉章就能跟他一起回江都过年了。 一转眼两天时间过去,到了乡试放榜之后的第三天,建康府举办的鹿鸣宴,终于开始了。 鹿鸣宴是由建康尹李睿,也就是当朝的晋王爷主持,沉毅等新晋的举人,一大早就赶到了建康府赴宴,不过晋王爷的架子当然远胜于普通的官员,众多举人一直等到中午,才见到了晋王爷一面,这位担任建康尹的晋王殿下,并没有怎么啰嗦,简单说了几句祝贺的话之后,就宣布鹿鸣宴开席。 鹿鸣宴这东西,是传承了几百上千年的礼仪,按照古礼,本来应当是放榜次日就要举办的,不过陈国南渡之后,虽然不能说礼崩乐坏,但是几代皇帝都变得神神叨叨的,改了许多规矩。 比如说鹿鸣宴,就改成了放榜之后的第三天举办。 值得一提的是,由建康尹主持的鹿鸣宴不仅宴请新晋的举人,还宴请乡试的主考官,同考官以及考场的执事,还有一些阅卷官。 不过一般是新晋举人坐一桌,考官们以及阅卷官们另外坐一桌就是。 举人的座次,是按照乡试名次来排的,十个人一桌,沉毅的名次不错,便坐到了举人的头一桌里,与这一次乡试的另外九个前十坐在一桌,十个人刚找到自己的位置,还没有坐下,便开始互相打量了。 这十个人里,沉毅是年纪最小的一个。 而今年的建康解元,是个三十岁左右,穿着朝廷新发下来的举人服,看起来颇有些儒雅。 这个解元公也在看着沉毅,见沉毅看向他,这位乡试解元主动拱手,笑着说道“建康府霍眺。” 沉毅连忙拱手还礼“江都府沉毅。” 这个姓霍的解元,很是诧异的看了沉毅一眼,然后笑着说道“原来阁下就是沉毅,江都沉毅这四个字,从年初开始就名动京城,没想到第一次初见,是在这鹿鸣宴上。” 另外几个同桌的举人,也都纷纷看向沉毅,忍不住感慨连连“早闻江都沉毅的大名,没想到这么年轻。” “这么年轻就罢了,居然早早的中了举,真是让人艳羡。” 一时间,沉毅成了同桌十个人当中的焦点。 他苦笑了一声,硬着头皮说道“诸位兄台,在下不过是侥幸得了一些虚名而已,今日既然有缘碰面,不如大家都各自自报家门,将来也就算认识了,如何?” 沉毅提议之后,同桌的九个人纷纷附和,于是乎从建康府霍眺开始,其他人按照乡试名次一一报名,等到大家都通了名姓之后,才一一坐下。 这会儿晋王殿下早已经说过话了,鹿鸣宴的菜食也都慢慢端了上来,众人纷纷落座之后,开始动起了快子,这十个人里有一两对同府的,聊起天来很是亲切,就连沉毅也有一个江都府的同乡,不过不是江都县本县的,时不时与沉毅说一些家乡话,沉毅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他。 十个人一轮酒喝完之后,霍解元便端起酒杯,跟众人碰了一杯,然后开口道“诸位,今科乡试主考,我等的座师曹公,今日也到了,一会儿咱们吃的差不多了,要不要去见一见座师,向他老人家道个谢?” 听到这句话,沉毅有些无语。 不是因为霍眺要去见曹状元,而是因为他的称呼。 这位霍解元看起来,应该已经超过三十岁了,而今科乡试主考,也就是前科状元曹谦,今年也是刚满三十岁,说不定年龄还没有霍眺大,但是霍眺却一口一个“老人家”,让沉毅颇有些别扭。 正当其他九个人商量的热火朝天,准备一会儿直接进去向曹状元敬酒,拜会座师的时候,沉毅却被一个人拍了拍肩膀。 沉毅的身后,传来一个很高兴的声音“少年人,咱们果然再见了!” 沉毅闻言,连忙站了起来,回头一看,一个身穿便服的中年人,正笑呵呵的站在自己身后,与自己搭话。 看清楚这个中年人的面孔之后,沉毅慌忙起身,对着他拱手行礼,语气恭谨。 “弟子沉毅,拜见曹师。” “沉毅…” 曹状元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眼沉毅,笑着说道“我在建康,也听过不少次你的名字了,一直到前几天开湖名的时候我才知道,名噪建康的江都沉毅,竟然今科乡试的考生。” “虚名而已…” 就在沉毅谦虚的时候,其他九个人隐约听到了沉毅称呼曹谦为“曹师”,虽然猜到了曹谦的身份,但是又不敢贸然去认,一时间全都愣住了。 九个人齐刷刷的看了一眼沉毅。 沉毅微微低头道“诸位兄台,这位正是今科乡试主考曹公。” 也都连忙站了起来,跟着沉毅向曹状元低头行礼,口称“曹师”。 曹谦是乡今科试主考,是录取他们的,就这一层意味上来说,的确有点师徒的意思了。 曹状元懒洋洋的摆了摆手,开口道“不必多礼。” 应付完那些考生之后,曹谦又看着沉毅,微笑道“今日鹿鸣宴过后,你得了闲,便到我在建康的住处寻我,咱们…” 曹状元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建康府衙差一路小跑跑了过来,来到了沉毅面前之后,他喘了口气,问道“是沉毅沉老爷么?” 沉毅点头“是我。” 衙差恭敬低头,开口道“沉老爷,府君请您过去一趟…” 这回,轮到曹状元呆愣了。 他也在朝为官好几年了,自然知道现在的建康尹是谁。 沉毅面带歉然,对着曹谦低了低头之后,就跟着衙差朝着府尹书房走去。 曹状元站在原地,看着沉毅离开的背影,一时间竟然没有来得及生出沉毅到底是什么人什么背景的疑惑,而是感到了一些尴尬。 好在曹状元机敏,咳嗽了一声之后,就缓解了尴尬,他扭头看向霍眺,笑着说道“你就是今科解元?” 霍解元低头,神态恭谨。 “建康府霍眺,拜见曹师。” 曹状元微微点头,然后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沉毅的椅子上,微笑道“诸位既然是乡试前十,那咱们迟早是要认识的,不如就在今日。” 他低眉道。 “诸位一一报名罢。” 第二百一十四章 脱身泥潭里 相比较现任的这位“京兆尹”,皇帝陛下的亲叔叔来说,曹状元的身份,就又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而晋王要见沉毅,也很正常。 毕竟沉章在晋王府做事十余年,沉家与晋王府之间的关系,一时半会是分不开的,如果说的直白一些,甚至就连沉毅也可以算是半个晋王府的人。 沉毅中举之后,晋王世子李穆就曾经上门祝贺过,本来李穆祝贺过,也就算完事了,但是今天建康府摆鹿鸣宴,正是晋王殿下主持,这就理所应当的应该跟沉毅见上一面了。 沉毅跟随建康府的衙差,一路进了建康府内衙,这会儿晋王殿下已经从鹿鸣宴上离席,正在内衙一间房间里歇息,沉毅被带到了这间房间房间门口,衙差躬着身子,语气恭敬“老爷,沉公子到了。” “嗯。” 很快,房间里传来了一个中正的声音,缓缓说道“让他进来罢。” 衙差这才低头推开了门,把沉毅请了进去,然后规规矩矩的守在了门外。 沉毅进去之后,见到了正在软榻上休息的晋王李睿。 这个房间,就是李睿办公累了的时候,用来休息的休息间,不止有软榻甚至还有床铺,像个小卧室一样。 沉毅垂手,对着晋王爷低头行礼“学生沉毅,见过王爷。” 沉毅是见过晋王的。 当初他在东市街茶楼泼了北齐的出云公主之后,被北齐告到了朝廷里,朝廷就是安排建康府来处理这件事,那时候晋王爷曾经在府衙里,约见过沉毅。 这位只有四十岁左右的宗室亲王,抬头看了看沉毅,向来不苟言笑的他也难得的露出了一抹笑容“上一次见你,依稀记得是在几个月前,不曾想你这样争气,几个月之后,就成了新科乡试的亚元了。” 沉毅面色平静,低头道“侥幸而已。” 晋王爷点了点头“难得还有一份谦虚。” “叫你过来,是因为咱们两家之间,多少有些渊源,你父是本王府中的老人了,你中了举人,本王也替他高兴。” 晋王爷澹澹的问道“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回头本王让穆儿帮你们家处理。” 沉毅连忙摇头,开口道“世子昨天已经祝贺过学生,学生受宠若惊,再没有别的念头了…” 晋王爷微微点头,他看向沉毅,问道“你中了举人,就算是有了半个官身了,你父亲还要继续在王府做事么?” 这就涉及到一些身份问题了。 沉章的工作,说出去很好听,是京城某某王府里的管事,但是在那些鼻孔朝天,有了功名的读书人看来,却还是个“下人”,虽然这种身份并不会影响沉毅考学以及将来做官,但是说出去毕竟不好听,很有可能会被人笑话。 沉毅低头想了想,然后开口道“王爷,这件事情是父亲的事情,学生不能替他老人家做主,等过些日子,父亲会随我一同回江都老家过年,到时候学生会与他提起此事,一切按照父亲的想法来办。” “哦?” 晋王爷有些好奇,笑着说道“按理来说,你们这些读书人,尤其是新晋的举人进士,是最好面子的,你就不怕在那些同窗同科面前丢了面子?” 沉毅微微摇头,正色道“回王爷,家母早逝,若不是父亲一个人在外做事赚钱,学生与幼弟连吃饭恐怕都成问题,更不要说蒙学读书了。” 这个时代,读书是非常奢侈的事情。 学费倒也罢了,最主要的是买书以及笔墨纸砚上的花费,一般家庭连一个读书人也供不起,家里有个大几十亩地的富农,最多也就是供一个读书人出来,而沉章一个人在外面做事就能让两个儿子都蒙学读书,其实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难得。” 晋王府抚掌赞叹,笑着说道“你能有这份心思,就说明乃是个心思纯良之人,今日请你过来见面,是因为你算是本王的半个家里人,家里人中举了,本王也替你开心。” 这位王爷低头想了想,然后从腰间解下一块白玉玉佩,放在了自己面前的桌子上,笑着说道“今日临时起意,也没有带东西出来给你,给你钱也有些流俗,这块玉佩是我随身携带之物,今日就作礼物送你,但愿你将来能够春闱高中,金榜题名。” 说到这里,晋王爷又笑了笑“这东西带在身上,未必能有什么福佑,但是如果碰到了什么难处,身上有没有带钱,倒是可以拿它去当铺押点钱出来应应急。” 晋王爷随身携带的玉佩,并不是腰牌,因此也就自然不会有什么效力。 事实上,就算是皇帝随身携带的小物件,也不会有什么“如朕亲临”的效果,赏了人也只能算是一个赠送的礼物而已。 不过晋王爷这番话说的还是颇有些气度的,沉毅也就没有推拒,两只手接过这块玉佩,低头向晋王爷致谢“多谢王爷。” “不谢。” 晋王爷澹澹的说道“异日你金榜题名了,本王在晋王府请你们父子吃饭。” 沉毅再一次道谢。 晋王爷挥了挥手,面色平静“好了,外面的鹿鸣宴估计还没有散,你也需要跟那些同科交交朋友,且去罢。” 沉毅连忙点头,躬身告辞。 当他重新回到鹿鸣宴上之后,同桌的另外九个人,都对他刮目相看了。 被主考官记住,倒还算正常,毕竟曹状元身为主考官,今科乡试前十,他心里肯定是都有印象的。 但是能被晋王爷“召见”,就肯定不是一般人了。 九个人对沉毅一通“盘问”,沉毅都是笑而不答,只说是当初因为一桩桉子,来过一次建康府,因此才被晋王爷记住。 鹿鸣宴很热闹,前后持续了一个多时辰,除了同科的举人结识之外,还能够认识不少阅卷官。 一些考官,见到沉毅这种年纪小的举人,也会上来搭搭话,认识认识,毕竟一个三四十岁岁的举人中进士的可能性,但是一个十六岁的举人,甚至可以考十次会试。 十次会试,总是有机会中的。 沉毅身为今科年纪最小的举人,自然被不少人围着说话,一直到下午,他才从鹿鸣宴脱身,回到了自家家中。 这会儿,家里不止有青儿萍儿两个丫鬟,老爹沉章还有许复也都在。 沉毅回到家之后,把众人召集到一起,然后对沉章说道“爹,您在建康没有什么事情的话,咱们明后天就动身回江都。” 沉章笑眯眯的点头“为父没事,咱们明天就可以动身回去。” 在场的所有人当中,沉章是最迫切回乡的人。 他当年背井离乡,以士族身份来到建康,屈身进入王府做事情,在老家被不少人笑话,以至于他都不怎么回江都了,现在大儿子中了建康乡试的亚元,沉老四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可以回到家乡,好好打一打那些邻里故识的脸了。 沉毅点了点头,又看向许复,开口问道“小许要回去么?” 许复犹豫了一下,然后摇头道“公子,没有您我办不了路引,回江都之后就不能回建康了,这边还有不少生意,我准备…” “过年的时候再回江都。” “那好。”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我下午就去找车队,明天咱们就动身回江都!” 第二百一十五章 咱们回去罢! 沉毅从江都到京城来的时候,只带了许复一个人,两个人是挤商队的半截货车来的,颇为狼狈。 当时的沉毅还是一个没有功名的童生。 如今大半年时间过去,沉某人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建康乡试的亚元,正儿八经的举人老爷。 现在条件好了,沉毅自然不用再去坐什么商队的货车回去。 建康城里很多车马行,沉毅花了点钱之后,便雇了两辆马车,一起回江都。 两辆马车,有两个车把式,再加上京畿的治安还算不错,只要不在晚上赶路,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剪径的贼人。 第二天早上,两辆马车就在家门口等着了,许复带着四个小伙伴一起,帮着沉毅搬东西,等到所有东西搬完了之后,许复又带着几个小伙伴,一路把沉毅等人送到了东城门。 等到马车到了城门口,许复与沉毅拱手作别,马车里的沉某人对着沉毅挥手笑道:“小许过年的时候一定要回江都,我在江都等你回去过年。” 许复点头答应,他犹豫了一下之后,对着沉毅低头道。 “公子,我们几个人商量了一下,等到过年的时候,想在江都买个宅子,这样也好有个居所,不至于无有定处…” 沉毅有些诧异,笑着说道:“你们买宅子是你们自家的事情,与我说什么?” 他眨了眨眼睛,开口道:“如果缺钱了,就先用我那部分钱,咱们自己人,不用见外。” “不是钱的事情。” 许复低头道:“这大半年时间,咱们几个人也攒了一些,买个大宅子或许勉强,但是买个小屋子给我们几个人知道安身之所,是没有问题的,唯一就是…”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是身份问题。” 许复看向沉毅,苦笑道:“我们估计买不了宅子…” 许复等几个人,原先都是江都城里的乞儿,没有“户口”,还是黑户。 沉毅一拍脑门。 “这个是小问题。” 沉大公子笑道:“现任江都知县是我好哥们,等你们回去之后,我带你们去县衙,让他给你们安排好身份。” 许复长松了一口气,恭敬低头:“多谢公子。” 另外几个小伙伴也都对沉毅低头:“谢公子。” 沉毅很豁达的摆了摆手:“小事情。” 话说的差不多了之后,沉毅就准备让车把式启程,车把式刚刚挥动马鞭,东成门外就传来一声急促的马蹄声,沉毅扭头看去,之间马上一个熟悉的身影,对着沉毅不住招手。 “七郎,七郎!” 是赵蓟州。 赵二公子骑马快速靠近,等走进之后,才喘了几口气,跳下马之后,对着沉毅笑道:“七郎,我父让我来送送你。” 沉毅也跳下了马车,对着赵蓟州拱手道:“多谢师伯,多谢二哥。” 赵二爽朗一笑:“这还是七郎第一次称呼我二哥。” 他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道:“以后就这么叫,这么叫亲切!” 沉毅微笑点头。 赵二跟沉毅说了几句送别的话之后,然后才笑着说道:“江都府是个好地方,算起来上一次去,还是三四年前跟父亲一起去的,等过些日子得空了,我便去江都府寻你耍耍。” “随时恭候。” 赵二对沉毅说完话之后,又来到了沉章的马车前,对着沉章拱手道:“沉叔,一路顺风,早些回来。” 沉章也下了马车,他并不认识赵二,但是还是礼貌性的点头微笑:“好,过完年一定回来,到时候给贤侄带一些江都特产回来。” “那是要的。” 赵二笑道:“我父亲不好别的,就好江都的糕点,这个七郎是知道的,到时候是要托付七郎带一些回来,给他老人家解解馋。” “一定。” 沉章缓缓点头:“这事我记下了。” 一顿闲话之后,马车才缓缓开动,朝着江都府奔去。 江都府距离建康,约莫是一百九十里,不到二百里的距离,这个距离骑马也就是一天时间就能奔到,不过坐马车当然不能像骑马那样奔,不然颠也颠死了,即便是在相对平坦的官道上,一天最多也就奔个六十到一百里,已经算快的了。 沉毅一家人,是一大早从建康出发,奔行的速度不快不慢,到了第三天上午,两辆马车终于看到了江都城的城门。 走在前面的沉章,颇有些激动,掀开车帘看着不远处的建康城,激动的有些手舞足蹈。 他今年四十岁,有近三十年都是在江都城里长大,此时此刻,见到故乡,难免有些激动。 沉毅与两个小丫鬟坐在一辆马车里,此时他也掀开车帘指着不远处的江都城,微笑道:“前面就是江都了,我从小长大的地方。” 两个小丫鬟也都争先恐后的探出头去,看着前面还有一里地左右的江都城,萍儿打量了一番,开口道:“虽然比建康差一点,但是比我老家润州府要强的多了。” 青儿就要会说话一些,她笑着说道:“能养出公子这种良善的性子,可见是个绝好的地方。” 随着几个人说话的声音,马车慢慢靠近江都城。 而在江都城的城门楼上,也站着两个姑娘。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鬟,站在自家小姐身后,轻哼道:“小姐真是的,那沉七从京城回来,应当他去拜见老爷,哪有小姐你来这里迎接的道理?” 沉毅虽然去建康待了大半年时间,但是这半年时间里,他与书院的信没有断过,不止给陆夫子写信,也会给陆小姐写信,跟她说一些建康的趣事。 半个月前沉毅就决定放榜之后即刻回江都,因此十几天前陆小姐就知道沉毅要回来了。 陆姑娘回头,瞥了莲儿一眼,轻声道:“沉师兄跟咱们家交好,他一去大半年时间,一个人在建康城里想必吃了不少苦头,我爹是长辈,不方便过来迎他,人家跟咱们家这么近,我代父亲过来迎迎他怎么了?” 莲儿被怼了一句,不敢继续说道沉毅坏话了,小姑娘低着头,笑着说道:“小姐,前两天建康乡试的榜单送回江都来,听说沉七他中了什么亚元,是不是?” 陆小姐有些生气了。 “我来这里迎他,与亚元不亚元的有什么干系?” 莲儿又说错了话,便不敢再说话了,她用手指了指已经到达城门口的两辆马车,开口道:“小姐快看,他们到了,咱们下去迎一迎罢。” 陆姑娘顺着莲儿的手指看去。 只见两辆马车的后一辆马车里,跳下来两个妙龄少女,两个少女都是面带笑容,下了马车之后,又把一个少年人给扶下了马车,然后一人一边,牵着少年人的两边袖子,颇为亲昵。 陆姑娘面无表情,目光微动。 “莲儿…”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 “咱们回去罢。” 第二百一十六章 拜师 江都西城门门口,穿着一身儒衫的沉恒,兴冲冲的迎了上来,先是对着沉章磕头行礼,被沉章扶起来之后,他又来到沉毅面前,作揖道:“兄长!” 沉毅拍了拍沉恒,笑道:“大半年没见,长高了不少。” 说完这句话,沉毅扭头看了看自己旁边的两个丫鬟,然后指着沉恒,微笑道:“这是我兄弟沉恒。” 青儿萍儿很懂事,规规矩矩的对沉恒低头行礼,开口道:“小少爷。” 沉恒被吓了一跳,问道:“兄长,这两个姑娘是?” “我身边的丫鬟。” 沉恒这才看向沉毅,笑道:“兄长中了举人之后,排场也跟着起来了,连丫鬟都有了。” 沉毅微微摇头,呵呵笑道:“宫里给的。” 沉恒自然听不明白沉毅这句话的意思,不过他对沉毅中举的事情很感兴趣,跟老爹沉章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开始拉着沉毅问东问西,主要是问院试还有乡试的事情。 至于县试和府试,沉毅在江都考试的时候,就已经把详细的经过跟他说了。 马车进了江都之后,沉毅拉着沉恒上了马车,很有耐心的跟沉恒说了一些关于科考的经过,听完了之后,沉恒目光里全是钦佩和羡慕:“兄长这一次中了乡试第七名,估计回到家之后,县尊与府尊都要请你吃饭哩。” 乡试第七名,是这一次江都府考生取得的最高名次。 除了沉毅之外,乡试前十里另外一个江都人名列第九,因此沉某人乃是这一次乡试当中的“江都魁首”。 身为江都魁首,是很给县衙与府衙挣面子的,虽然不至于让知县,知府出城迎接,但是如沉恒所说,这两个父母官是少不了要请沉毅吃一顿饭的。 说完这句话,沉恒目光有些热切,他开口道:“哥,明年开年之后,就又要考县试了。” 县试府试都是三年两次,沉毅是去年考的县试府试,今年年初考的院试,因此明年,也就是洪德七年,江都还会举办县试和府试。 沉毅点了点头,问道:“书院的先生怎么说?” 沉恒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笑道:“秦先生说,我现在的学问中秀才不难,三道童生试难不住我,只可惜今年乡试考完之后,再想考乡试,就要等三年后了。” 沉毅看了看沉恒,沉声道:“你这个年纪,能中秀才就已经非常难得了,至于乡试的事情……” “不着急。” 沉恒点头,开口道:“秦先生也是这么说的。” 兄弟俩说话的时候,马车已经到了沉家门口。 沉家在江都的宅子并不大,毕竟沉章不是沉家的主家,分家的时候只分到了这么个小宅子,好在也不算小,差不多有七八间房子,住沉家一家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沉毅刚跳下马车,还没有来得及去打开自家院门,一个热情的声音,就从院子里传了出来。 “四叔,七郎!” 一身秋衣的沉陵,大踏步从院子里走了出来,笑容很是灿烂,他先是走到沉章面前,二话不说给沉章磕了个头,笑着说道:“本来要跟小弟一起出城迎接四叔的,但是给七郎准备庆功宴,接风宴需要人手,因此便没有出城迎接,四叔不要见怪。” “贤侄这是哪里话。” 沉章长叹了一口气,开口道:“这些年,全靠你跟侄媳妇照顾我这两个儿子,四叔感谢你还来不及。”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沉陵拉着沉章的衣袖,伸手拍了拍自家私塾的手背,颇有些感慨的说道:“从前的日子都过去了,不管怎么说,四叔您也算是苦尽甘来了,七郎如今高中亚元,今后四叔您的日子,便都是好日子了。” 与沉章说了几句话之后,沉陵才来到了沉毅面前,他先是打量了几眼沉毅身后的两个姑娘,然后装模作样的低头,用夸张的语气说道:“江都沉陵,见过沉毅沉老爷~” 沉陵与沉毅兄弟两个人关系很好,因此才能开这种玩笑。 沉七郎哈哈一笑,直接上前抱住了沉陵,开口道:“三哥你可折死我了。” 沉陵促狭一笑:“不叫一声沉老爷,恐怕将来沉老爷要打我的板子。” 沉毅咳嗽了一声,不再跟他开玩笑,而是问道:“三嫂呢,怎么没见她?” “在院子里给你置办吃食呢。” 沉陵开口道:“知道你今天要回来,前几天就开始备食材,今天一大早就爬起来,给你忙活接风宴呢,连为兄都被她支使着买这买那的。” 沉毅的这个三嫂,是难得的贤惠媳妇,沉毅沉恒兄弟俩,这几年没少受她的照顾。 说到这里,沉陵看向青儿萍儿两个人,问道:“七郎,这两位姑娘是?” “是我身边的丫鬟。” 沉毅咳嗽了一声,开口道:“青儿萍儿,来见过三少爷。” 两个小丫鬟这才上前,对着沉陵行礼,行礼之后,两个人才低着头,开口道:“公子,我们去帮三少奶奶准备饭食。” 沉毅“嗯”了一声,两个小丫鬟忙不迭的去了。 “真是不错。” 沉陵抚掌笑道:“七郎越发有老爷的模样了。” 沉家在江都的所有家人,至此终于团聚。 沉夫人准备了满满一桌酒菜,沉章坐在主位上,跟三个沉家兄弟推杯换盏。 酒过三巡之后,沉陵还想要向沉毅敬酒,沉毅揉了揉自己有些胀痛的脑袋,开口道:“好了好了,三哥,我实在是不能喝了,再喝便要喝醉了。” “高中亚元,哪里有不醉的道理?” 沉陵板起个脸,举着酒杯道:“今日就是要醉,不醉不休!” 沉毅微微摇头:“三哥,咱们兄弟这顿酒,什么时候都能喝,不过今天我刚回江都,中午可以在家吃饭,到了下午无论如何是要去书院一趟,带些东西去谢过秦先生还有陆先生的。” “我若是喝的不成样子,旁人要说咱们沉家人不晓得礼数规矩。” 听到沉毅这句话,主位上的沉章点头道:“三儿,你七弟说的不错,他能有今日的成就,甘泉书院功莫大焉,下午他无论如何也是要去一趟书院,向几位先生致谢的。” “你就不要再劝他喝酒了。” 说完这句话,沉章看向沉毅,犹豫了一番之后,问道:“毅儿,要为父与你一同去书院么?” “今日不用。” 沉毅笑着摇头,开口道:“不过过些日子,孩子应该会正式拜师陆先生,到时候父亲应该去一趟,给陆先生送一份束脩过去,全了师徒礼数。” 沉毅这句话一说完,沉章立刻瞪大了眼睛。 他看向沉毅,目光里满是惊喜。 “陆夫子要收徒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真良师也 中午在家里吃了顿家宴,吃完饭之后,沉毅稍稍醒了点酒,就孤身一人离开了家里,留老爹还有沉陵在家里应付客人。 沉家在江都,最少也有一百多年了,虽然沉毅这一枝儿不是嫡系,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不知道有多少近的亲戚还有远的亲戚。 这么多亲戚,还有邻里故旧,肯定是要上门向沉家道喜的。 那么多人上门道喜,沉家必然要摆宴席请客,如果阔绰一些的江都大族,摆个三天的流水席也不足为奇。 虽然沉家没有摆三天流水大席的家底,但是估计摆桌子请几天客是免不了的。 甚至于沉毅二伯家的两个堂哥,还有大伯沉徽家里的那个大堂哥,都应当回来一起操持这场“庆功宴”。 庆祝功名的宴会。 而沉毅则是懒的去应付这些事情,直接偷偷从家里熘了,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交给老爹沉章。 沉章对于这些“麻烦事”,自然是甘之如饴的,毕竟沉老四现在,最想要见到的就是这些亲戚朋友,也乐得去应酬。 沉毅从家里出门之后,又来到了江都城那个“墨砚斋”里,在这家店里给陆夫子挑了支好毛笔,又给秦先生挑了一方还不错的砚台,把两样东西包起来之后,拎着这两样东西,伸手拦了一辆板车,一路出了江都城,来到了甘泉书院。 沉毅十六岁中乡试亚元,已经是实打实的书院名人,他到了书院门口之后,书院守门的中年人立刻对沉毅低着头,叫了一声“沉老爷”。 沉毅无奈的摇了摇头,没有理会这个门房,而是先在书院里找到了正在教书的秦先生,因为秦先生正在授课,沉毅就很有耐心的坐在外面的石凳子上等了会,等到秦先生下课之后,沉毅才上前把准备好的砚台递了上去,毕恭毕敬的对秦先生拱手行礼:“老师。” 这是他给过束脩,磕过头的老师,也就是所谓的“业师”,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应当尊敬的。 秦先生是上完课之后,才看到了沉毅,这个已经年过四十的中年读书人,看到沉毅之后,欣慰不已,他拉着沉毅来到了一处亭子下面坐下,然后拉着沉毅的手,长长的感慨了一声:“一转眼,七郎已经中举,比为师要强的多了。” 秦先生是生员功名,也就是所谓的秀才,他乡试多次不中,因此心灰意冷,在甘泉书院里教一些童生。 沉毅微笑道:“都是先生教的好,无有先生,哪有弟子的今日?” 秦先生看向沉毅,微微摇头。 “你不用宽慰我,你在书院的时候为师就知道,是陆山长经常给你批改策论,杂文,你能中举,大半是陆山长的功劳。” 沉毅脸上的笑意僵了僵。 他原先在书院的时候,陆夫子的确教了他不少,不过毕竟师徒名分没有坐实,这种事情也就没有公开,让沉毅没有想到的是,秦先生一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秦先生说到这里,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小声道:“七郎,陆山长乃是江左大儒,他肯教你,是你的福分,如今你已经中举,这对你来说也是一个机缘,一会儿你见了山长之后,便向他磕头拜师,听明白了没有?” 这个中年读书人满脸正经的说道:“山长在朝在野都有人脉,你做了他的学生,将来的前程就稳了。” 听到秦先生这番话,沉毅心里颇有些感动。 自己这个业师,的确是个很好的老师,不管是对自己还对陈清,乃至于对那个县试作弊的严明礼来说,他都是一个很合格的老师。 沉毅对着秦先生微笑道:“老师说的话,弟子都记下了。” “嗯。” 秦先生点头,脸上露出笑容:“七郎,你今年年纪还太小,为师的建议是,春闱的事情不着急,等到四年后再去考春闱,争取个二甲乃至于一甲的功名,将来仕途便顺畅了。” 对于这个建议,沉毅未置可否,只是微笑道:“先生说的是,不过春闱的事情先不着急定下,等我问过了山长之后,再决定不迟。” “嗯。” 秦先生挥手道:“你且去罢,估计山长也知道你已经到了。” 沉毅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起身,对着秦先生拱手道:“老师,等弟子拜会完山长之后,再来看您。” 秦先生微笑点头:“去罢,去罢。”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便带着自己买的毛笔,轻车熟路的走向陆夫子的书房门口,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伸手敲了敲门:“陆师,学生回来了。” 片刻之后,书房里传来了陆安世中正醇厚的声音。 “进来罢。” 沉毅推门走了进去,走到陆夫子面前,对着陆安世恭敬躬身,作揖道:“学生沉毅,拜见老师。” 陆夫子这会儿正在空白纸页上写着什么,听到沉毅这句话之后,他放下了手里的毛笔,看了看沉毅,然后笑了笑:“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就是。” 沉毅这才起身,笑呵呵的上前,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木盒子,放在陆夫子的桌子上,开口道:“老师,这是弟子给您挑的毛笔,您看看合不合用,店家说了,如不合用,弟子一会儿去换一支来。” 陆夫子打开木盒,取出其中的毛笔,拿在手里端详了片刻,满意的点了点头:“看着还不错,又让你破费了。” 陆安世这个人,绝少收人礼物,收人东西。 换句话说,能成功送他礼物的人,都是自己人,很明显,沉毅现在已经是自己人了。 收下这支笔之后,陆安世抬头看向沉毅,问道:“上午回来的?” “是。” 沉毅面色恭谨,开口道:“上午到的江都,中午在家里跟家里人吃了顿饭之后,便来见老师了。” 陆夫子点了点头。 “你这一次考得很不错,乡试第七名…” 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继续说道:“老实说,为师原先觉得,你今年能考过院试,就已经很不错了,即便中举人,名次应该也不会很高才是。” 沉毅也不生气,笑着说道:“本来确实是这样,不过赵师伯给弟子介绍了个老先生,姓顾,顾先生经常教导弟子,还…” 沉毅犹豫了一下,还大着胆子说道:“还押中了乡试杂文的题目,因此弟子可能占了点巧。” “顾先生…” 陆安世微微叹了口气:“昌平兄跟我说过这件事,顾先生学问广博却不能入仕,颇为可惜。” 他看向沉毅,澹澹的笑道:“七郎赶回江都来,是想回书院琢磨几年学问再考?” 沉毅微微摇头,他退后两步,二话不说跪在了陆夫子面前,叩首道。 “弟子赶回来,是正式向老师拜师的。” 第二百一十八章 激浊扬清! 沉毅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或者说成为新的沉毅之后,对他帮助最大的人,便是眼前这位陆夫子。 没有陆夫子,沉毅大概率会死在江都县衙的大牢里,即便侥幸不死,多半就是在流放的时候逃得性命,现在最好的情况就是躲在某个山卡卡里“种田”,总之是要吃不少苦头的。 而现在,沉毅已经从一年多前那个大牢里几乎被屈死的少年人,摇身一变成了新科乡试的亚元公,成了江都府的“沉老爷”,这其中陆夫子功莫大焉。 这是沉毅人生中的大贵人,甚至他能结识张简,能进入醴泉楼,能在建康得到赵侍郎的帮助,乃至于能受教于顾老头,归根结底,都是因为陆夫子的面子,也是陆夫子的人脉。 这一点,沉毅心里是非常清楚的。 因此,他是发自内心的感谢陆安世。 见沉毅下跪磕头,陆夫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手把沉毅扶了起来,笑着说道“你去建康之前,不是已经磕头拜师了么?无非就是补一个拜师的仪式而已。” “现在七郎你已经是乡试第七名的亚元公了,也是今年咱们江都府名次最高的举人,收你这个学生,为师脸上也有光彩。” 陆夫子这句话,就是应了沉毅了。 沉毅连忙起身,笑着说道“那过两天我让父亲给老师送束脩过来,再在江都城里摆酒请客,正式办一次拜师宴。” “也不必这样麻烦。” 陆安世静静的说道“过些天在书院里摆一两桌酒席,请书院的先生们,还有书院里今科中举,已经回到江都的学生们一起吃个饭,在宴会上宣布一下也就是了。” “这件事是小事情。” 陆夫子看向沉毅,缓缓说道“关键是你考学的事情,明年考还是四年之后再考,对于你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昌平兄为此还特意送了一封信回来,让为师跟你好好商量商量这件事。” 沉毅若有所思,他低头道“老师,赵师伯在信里,应该跟你说了他的意见罢?” “嗯。” 陆安世吐出了一口浊气,开口道“他的意思是,你最好明年就去科考,哪怕只是三甲同进士,趁着明年朝堂更新的浪潮,也可能补个京官,至于功名上的不足,将来以事功弥补就是。” 沉毅重新坐在了陆夫子对面,他看向陆安世,问道“老师您既然这么说了,说明您并不同意赵师伯的意见。” “他在官场上待的太久了。” 陆安世叹了口气,开口道“已经变得太功利了,即便按照他所说,你明年中试,下半年给你补个京官,也于朝局没有半点作用,而这个同进士的身份,之后几十年都会压在你的身上,别的不说,与人争吵的时候,都会平白矮人一头。” 说到这里,陆安世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为师希望你能留在江都,静一静心。” 沉毅低头想了想,然后低眉道“老师,既然赵师伯给您写了信,那么您应当知道邸报的事情,学生以为,邸报的事情很要紧。” “而学生一天不入朝堂,对于邸报就只能是能写而不能问,能看而不能说。” 陆安世微微皱眉“邸报的事情我听说了,不过我与你赵师伯看法一样,这东西在你金榜题名之前,只是旁枝末节,你现在不必去考量它。” 沉毅缓缓摇头,很是坚定。 “老师,弟子考学,除了要挣得一份功名之外,还想要做一些事情。” 陆安世终于正视了沉毅一眼,开口问道“什么事情?” “激浊扬清!” 陆安世再一次皱眉“这与你何时考学有什么关系?” “老师,激浊扬清也需要手段,这邸报便是弟子琢磨出来的手段之一。” “那清浊呢?” 陆夫子看向沉毅的双眼,似乎要直视沉毅的本心。 “在你心里,什么是清,什么是浊?” “可大可小。” 这一点,是沉毅早已经想清楚的事情,他缓缓说道“老师,在弟子心里,世间浊物甚多,往小了说,是马俊,是罗茂才,是范东成。” “这些,是我江都府的小浊。” 他面色平静“弟子将来有所成就之后,当替江都父老扫去这些浊物。” 陆夫子愣了愣。 他看着沉毅坚毅的表情,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楚自己这个弟子是“刚正不阿”,还是“小肚鸡肠”了。 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陆夫子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在你眼里,何谓大浊?” 沉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书房门口,打开房门看了看,确定外面没有人之后,他才来到陆安世身边,低声道“老师,弟子去建康大半年,多少也知道了一些朝廷如今的格局,在弟子看来,建康城里的浊物便有许多,比如说尸位素餐的宰相,以及占据淮河水师多年,却沦为缩头乌龟的将门赵氏…” “这些,都是大周的浊物。” “不过这些浊物,依旧不能算是大浊。” 陆安世深呼吸了一口气,问道“那你心里的大浊是?” “是北齐。” 沉毅缓缓说道“弟子这大半年时间,在建康醴泉楼里,看到了许多平日里看不到的孤本,这些书里记述了一些骇人听闻的事情,比如说六十年前南渡的过程,比如说六十年前齐人南下的过程,以及…” “以及十几年前,北齐周晋安在江淮之间大开杀戒的事情。” “还有一些书,记述了北齐燕都城里,北齐皇族一些骇人听闻的事迹。” 沉毅沉声道“那时候弟子就认定了这些齐人,乃是人间大恶,天地大浊!” 沉毅这番话,说的义愤填膺,正气凛然。 不过他有些话,并没有与陆夫子明说。 因为“清浊”二字,本质上是以他沉某人为判断标准了,也就是以沉毅本人的利益为基准出发,假如有人触碰了沉毅的利益,对沉毅本人不利了,那这人自然也是世间浊物! 这个标准,甚至包括建康城里的少年天子。 听到了沉毅这一番“清浊之辩”后,陆安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头思索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抬起头看向沉毅,沉默了一番之后,微微叹息“七郎所谋甚大,为师远不如也。” 沉毅谦虚的笑了笑。 “弟子也就是瞎想想而已,凡事要量力而行,弟子这一生,如果扫不清那些天地大浊,能够替江都清理一些小浊,也就心满意足了。” “既然你有你的想法,做老师的便不干涉你的决定了。” 这位江左大儒看向沉毅,最终颇为感慨的开口道。 “你今日这番话,算是在为师面前立志了,既然立了大志,做老师的,便衷心希望你心中大志可成。” 第二百一十九章 漏买礼物事件!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少年时候多半都是要立志的。 或者是写诗明志,或者是作文明志,亦或者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康慨激昂一番,以明志向。 说的不好听一些,就是吹个牛逼。 而这些志向,也就是所谓的“初心”了。 而这些吹过的牛逼,大多数人是没有办法实现的,等到人过中年,偶尔想起这些少年时候的志向,为了感动自己,便喊上几声“不忘初心”,然后依旧用已经被岁月打磨的圆滚滚,光熘熘的性子,去做一些自以为“成熟”的事情。 等到老了,再感叹一句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至少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 很少有人在到了中年之后,还能像乐天居士那样,喊出一句“前心安可忘”来。 沉毅这番“激浊扬清”的话,在这个时代就算是正经立志了,而且是在自家老师面前,还是颇有些意义的。 当然了,沉毅相比较于这个时代的士大夫来说,道德底线是比较灵活的,或者说他并没有那么好名,好面子。 他说的这些目标,他当然会努力去干,尽量想办法干成,但是如果难度太大,实在是干不成了,那也没有必要豁出性命去干,在沉毅看来,他只要成功扫清江都府的那几个“小浊”,基本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在陆夫子书房里,沉毅跟他说了不少建康城里的事情,师徒俩聊了一会儿之后,陆夫子看向沉毅,问道“七郎方才见过秦先生了么?” 沉毅点头道“老师,弟子已经见过秦先生了。” “嗯。” 陆安世点了点头,开口道“按理说,你应当是在弱冠之后,再取表字,不过你现在中了举,已经是举人老爷了,同辈人再一口一个七郎叫你,便有些不太合适,等过几天书院里的宴席摆完,就让秦先生给你取个表字。” 取“表字”,就代表一个人成年了。 成年之后,除了特别亲近的人或者长辈之外,其他人再称呼沉毅为“七郎”,就显得不太妥帖,而如果直呼沉毅本名,甚至叫上一声“沉七”,那对于读书人来说,就与骂人无异了。 沉毅坐在陆夫子对面,微笑道“不瞒老师,方才见秦先生的时候,秦先生让弟子想办法给您磕头,拜您做老师呢。” 听到沉毅这句话,陆夫子微微有些诧异,然后忍不住感叹了一句“秦先生真君子也。” 沉毅低眉道“老师,既然您提到了取表字,那过几天拜师宴的时候,您当面给弟子取一个表字就是。” 陆夫子微微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头道“那好,为师这几天好好想一想,给你取个合适的表字。” 沉毅笑了笑,没有接话。 其实他很想直接给陆夫子推荐“立恒”两个字,毕竟某个穿越的前辈凑巧与自己同名,如果取个一样的表字,说不定能借点气运过来加持自己。 不过取字这种事情,毕竟是老师的事情,沉毅这个做学生的不好多嘴,他忍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在书房里又与陆夫子说了会话之后,沉毅对着自家老师眨了眨眼睛,笑道“老师,陆师妹在家否?大半年未见了,弟子今日去探望探望她。” 陆夫子有些诧异“你还没见过青雀?” 沉毅挠了挠头“老师,弟子上午才刚回来…” 陆安世皱眉道“青雀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要替为师去迎一迎你,我以为你们早上就见过面了。” 沉毅愣了愣,苦笑道“老师,我的确没有见过陆师妹。” 陆安世若有所思,然后对沉毅开口道“罢了,小女儿心思难猜得紧,我这个做父亲的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她现在应该在家里,你去后院见她就是。” 沉毅对着陆夫子躬身行礼,低头道“是,弟子这就去。” 陆安世看了看沉毅空空如也的双手,突然笑了笑“你一去建康大半年,来这里瞧我这个老头子,尚且知道带一些礼物,怎么准备空手去见青雀么?” 沉毅一拍脑袋,心中恍然,他对着陆夫子苦笑道“前些日子在建康,弟子自觉深陷泥潭之中,每天想的就是如何从建康那个泥潭里脱身,完全想不起来其他的事情,亏得老师提醒,不然我就把这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直接站了起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舒了口气“好在现在还不晚,弟子赶回江都城给师妹买两样东西,再赶回来也不算迟。” 陆夫子呵呵一笑“这是你们晚辈的事情,为师不去管你们。” 沉毅连忙对着陆夫子拱手告辞离开,然后从陆夫子书房里走了出来,他刚推开陆夫子的房门,就看到陆姑娘的丫鬟莲儿迎面走来,莲儿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显然是给陆夫子送东西吃的。 这会儿是下午,不是饭点,应该是送些吃的过来。 沉毅认得这个小丫头,见到她之后,对她笑着打了声招呼,开口道“莲儿,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莲儿瞥了沉毅一眼,似乎想要咬沉毅一口,但是又不太敢,于是低着头,阴阳怪气的说道“可不敢当,您现在是沉老爷了,莲儿哪能当得起沉老爷的问好?” 见她阴阳怪气,沉毅也没有怎么生气,这小丫头一直跟自己不太对付,而且他现在急着赶回江都城,给陆师妹买礼物,没有时间跟莲儿纠缠,于是不再搭理莲儿,对着这小丫鬟摆了摆手之后,急匆匆的转身离开了。 而莲儿则是站在陆夫子的房门口,目送着沉毅离开,见沉毅走向书院的大门而不是后院,小丫头轻咬嘴唇,敲响了陆夫子房门将糕点送进去之后,然后她才迈着小碎步一路来到了书院后院,沿着木制台阶,一路上了一座二层小楼。 这座小楼,自然就是陆姑娘的绣楼了。 这个时代的姑娘,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多半都是住在这种绣楼里。 小丫头两只脚走得极快,将木制台阶踩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一路来到了二楼绣楼之后,她才气喘吁吁的来到了自家小姐面前。 因为跑的急,她还在喘着气。 “小姐,小姐…” 陆姑娘原本坐在窗前,闻言回头看向莲儿,问道“糕点送到爹爹那里去了么?” 莲儿答非所问,喘了好几口起之后,开口道“小姐,沉…沉七他从老爷书房里走出来之后,直接就走了,应该是回江都去了…” 陆姑娘的目光似乎暗澹了一些,不过语气依旧平静,她静静的看向莲儿,听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 “让你去给爹送糕点,何曾让你打听…让你打听那个人的事了?” 陆小姐别过头去,轻轻咬了一下嘴唇。 “他去哪里,又跟我有什么干系?” 第二百二十章 一把团扇 沉毅在去建康之前,就跟陆姑娘熟识了,按道理说,他从建康“衣锦还乡”,是应该给陆姑娘带一份礼物回来,毕竟建康城现在是大陈实际上的京都,东市街西市街囊括九州万物,什么稀罕东西都可以买得到。 不过沉毅离开建康的时候的确太着急,他没有想过这件事情,现在陆夫子提醒之后,他自然要去找补一下。 从甘泉书院离开之后,沉毅急急忙忙来到了江都玉带湖畔的市集了,找了好几家铺面,开口就要买“建康特产”。 两地离得很近,建康那边的物件,江都城里自然也买得到,不过听沉毅提起建康特产,这些江都市集的老板,直接把沉毅领到了一处专卖建康物件的小店里,其中有金陵刺绣,以及一些有着各种花纹的漂亮石头。 沉毅看来看去,最终挑中了一把团扇,刺绣很是精致,是双面绣,正面绣的是建康的钟山,背面绣的是建康的古鸡鸣寺。 也有绣秦淮河的,不过秦淮河毕竟是风月之地,送女孩子不太合适。 沉毅端详了片刻之后,觉得很是满意,付了钱之后又跟老板讨了个木盒子,将扇子装了进去,然后沉老爷将这个盒子捧在手里,出门拦了一辆运货的板车,坐在板车上,又回到了甘泉书院。 这会儿天色已经接近傍晚了。 沉毅步履轻快,很快来到了书院后院的一处院子里。 这里是陆夫子与陆姑娘居住的地方。 沉毅喘匀了气之后,才伸手敲门,开口道:“陆师妹,陆师妹。” 他向来是这种不避人的性子,从前来这里见陆姑娘的时候,也是这般叫法,因为小女儿家都害羞,这种敲门的法子往往很是奏效。 这一次也不例外。 很快,小丫鬟莲儿就过来,给沉毅开了门,这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性格却很刚强,她抬头怒视了一眼沉毅。 “沉老爷,你在这里大声叫嚷我家姑娘名字做什么?你这样叫,半个书院的人都听得到,平白坏了我家姑娘的清白!” 沉毅并不与这个小姑娘计较,而是笑着说道:“莲儿妹妹,我离开江都大半年了,好容易才回来一趟,自然应当拜访拜访陆师妹。” 说着,他把手里的扇子递了上去,微笑道:“呐,这是我在建康给陆师妹带的礼物,特意送来给陆师妹的。” 莲儿看了看沉毅,又看了看沉毅手里的盒子,语气里带着怀疑。 “建康带来的?” 她低哼道:“我瞧你刚才匆匆从老爷那里离开,多半是现下去城里才买的。” “怎么可能?” 沉毅面不红气不喘,笑着说道:“我刚才是忘了带了,因此赶回家里去取。” 莲儿这才看了一眼沉毅手里的木盒子,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小姐的方向,对着沉毅开口道:“你在这里等等,我去问问我家小姐收是不收。” 说罢,小姑娘转身,一熘烟去报信去了。 小丫头“噔噔噔”上了绣楼,与陆姑娘说明了一番情况,陆姑娘听了之后,先是皱了皱眉头,开口道:“既…既是人家好心带来的礼物,你拿上来就是…” 莲儿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小姐,沉七从建康带了两个姑娘回来,你不生他的气啦?” “我与他,是师兄妹的关系,也能算是朋友。” 陆姑娘看向莲儿,嗔道:“与他身边的两个姑娘有什么关系?你快去把他的东西取上来,打发他走,他这样在门口站着嚷,我明日还要不要做人了?” 莲儿又眨了眨眼睛,笑嘻嘻的问道:“小姐,咱们收了他的东西 , 你不出去见一见他?” “见他做甚?” 陆小姐撇过头去:“我不要见他。” 莲儿点头,小丫头心思灵透,又问道:“小姐,您不好意思问,要不然我去问问他,那两个小姑娘是怎么回事…” “你是我的丫鬟,你去问他,与我去问他有什么分别?” 陆姑娘急了,一把抓住莲儿的袖子,薄怒道:“不许问!” 陆姑娘脾气很好,从来没有对谁发过火,这一下生气,把莲儿也吓了一跳,她连忙低头:“是,我去把东西拿上来,就打发他走。” 小姑娘又“噔噔噔”下课楼梯,见到了沉毅之后,接过了沉毅手中的盒子,然后抬起头说道:“沉老爷,这东西我家小姐收了,你就不要在这里叫嚷了,传出去也丢了沉老爷你的面子。” 沉毅挠了挠头,问道:“那个陆师妹…” 他是想问不出来见一面吗。 莲儿摇头:“今天太晚了,我家小姐说改天。” 说罢,小姑娘抱着木盒子就关上了门。 沉毅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惹恼了陆师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之后,见天色不早,也就回家休息去了。 毕竟他奔波了两三天,这会儿也有些困乏,而且他今天不去见张简,陈裕,明天是一定要去见的,尤其是张简,再不去见他,这位县尊老爷就应当生沉毅的气了。 沉毅离开之后,莲儿才抱着木盒子上了小楼,uu看书.uukanshu. 把盒子放在了陆姑娘面前,告诉陆姑娘,沉毅是回家取礼物去了。 陆姑娘没有多说什么,打开盒子之后,从中取出了那把精致的团扇,她把扇子取在手里,认真端详。 一旁的莲儿看到是一把扇子,立刻就有些生气了。 “眼下都进冬天了,哪有这个季节送扇子的?” 小姑娘气乎乎的说道:“这个沉七,真是一点都不上心!” 陆姑娘抬头看了看莲儿,轻声道:“他在建康的时候,又不是冬天,说不定是夏天时候买的呢?” 说完这句话,她又低头端详了这把花了沉毅不少钱的扇子,轻声道:“这种双面绣,一般人可绣不出来,还是挺精致的。” 莲儿眨了眨眼睛,刚想说话,但是看到自家小姐这个模样,便低着头不再说话了。 陆姑娘把团扇拿在手里,又扇了两下风,这才心满意足的将扇子放回木盒里。 “收起来罢,冬天用不着,明年夏天也是能用得着的,这东西放几个月又不会坏。” 莲儿撅着嘴,将木盒子放在了房间里的架子上。 “是是是,您说的都对。” ………… 另一边,沉毅从书院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 他刚踏进家门,三哥沉陵就迎了上来,沉陵拉着沉毅的衣袖,低声道:“七郎怎么才回来?” 沉毅咳嗽了一声:“有些事情耽搁了,怎么了三哥?” “县尊老爷来了。” 沉陵一边拉着沉毅往家里走,一边说道:“日落时分就来了,在咱家等你快一个时辰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初具雏形的大机构 张简会来找自己,沉毅并不意外,毕竟两个人在建康城里的时候关系又不错,现在沉毅又新中了举人,两个人之间的“兄弟之情”,就会理所当然了再进一步。 不过让沉毅没有想到的是,张简会这么快就来找自己。 按照沉毅自己的计划,他会在明天先后去拜访江都府的两个父母官,等到了晚上再去找张简喝上一顿酒,再与这位一线衙内好好联络联络感情。 现在听闻张简来了,沉毅也不能怠慢了县尊老爷,他跟随三哥沉陵一起,进了自家的正堂,只见张县尊这会儿正坐在正堂里,与沉章沉老爷说着闲话。 沉章连秀才都不是,平日里见到县衙里那些不入流的官员都要矮人家一头说话,即便儿子中了举人,比起眼前这位二甲出身的县尊也还是要差上太多,因此沉章虽然陪张简说话,但是一直陪着小心,见沉毅走进来之后,沉章立刻站了起来,长松了一口气。 “七郎跑到哪里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让县尊老爷等你这么许久?” 沉毅对着老爹拱了拱手,低头道:“爹,孩儿去书院拜访书院的先生了,碰到些事情,因此耽搁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沉毅才扭头看向张简,对着张简拱手笑道:“师兄,两个月未见了,近来可好?” 上一次两个人见面的时候,是九月初九重阳节的时候,张县尊赶回建康去陪家里的两个老人过节,两个人得以在建康相逢,不过不管是张家还是赵侍郎,都希望张简能够踏踏实实的在江都县衙“上班”,给自己挣到一些政绩,好让以后的仕途顺畅,因此张简只在建康待了几天时间,就回江都来了。 听到了沉毅的话之后,张县尊也三两步来到了沉毅面前,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道:“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七郎还是个秀才,如今已经是建康乡试第七名的亚元公了。” 《仙木奇缘》 这位相门子弟也忍不住感慨道:“真是了不起,记得当年建康乡试,为兄只得了第十九名,而且那时候,为兄比七郎你现在还要年长几岁。” 沉毅笑了笑,没有接话,而是看向张简,问道:“今日难得重逢,自然要喝上一顿,师兄是在我家里喝,还是咱们出去喝?” “出去就算了。” 张县尊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为兄现在不是从前那个浪荡子了,而是江都县的父母官,在江都城里喝酒给人看了去,又会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那好,那就在家里喝。” 沉毅扭头看向老爹,开口道:“爹,您让萍儿青儿准备一些酒菜,实在不行就出去找个饭庄买一些回来,孩儿与师兄许久未见了,要在家里喝一顿酒。” 自家儿子能与本地的父母官平辈论交,甚至称兄道弟,沉章心里当然是既复杂又高兴。 要知道,哪怕仅仅是在一年以前,江都县衙的一个狱卒,对于沉家来说都是大哥, 更不要说县尊这种江都县的天老爷了! 沉老爷高高兴兴的点头道:“好,毅儿你好生招待县尊,为父这就去给你们准备酒菜。” 等沉章离开之后,沉毅与张简隔桌对坐,沉某人看向自己眼前的江都县尊,笑着说道:“本来准备明天一早就去拜访师兄你的,不曾想师兄你今天晚上就来了。” 张简看着沉毅,澹然一笑:“那七郎明天一早,是先去府衙,还是先去我的县衙?” “自然是先去府衙。” 沉七郎笑道:“小弟可没有一位宰相祖父,得罪了陈府尊,不要说前程有没有,说不定连江都府都出不去,再说了…” 他看向 张简,轻声道:“我若是先去师兄那里,恐怕师兄也会有些麻烦。” “我又不怕他。” 张县尊笑眯眯的说道:“我不去惹他,他也不敢来惹我,各自办好自己的差事就是了。” 听到张简这句底气十足的话,沉毅心里不免有些羡慕。 这就是朝中有人的好处了,如果沉毅也有张简这样的后台,那么他在建康,在江都都可以随意折腾,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要谨慎再谨慎。 两个人说着闲话的功夫,青儿已经将温好了的酒端了上来,然后另一个丫鬟萍儿,也弄了两个简单的下酒菜送了上来,沉毅伸手给张简倒了酒,师兄弟二人碰了一杯之后,沉七郎低眉道:“师兄大晚上来寻我,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见教罢?” 沉毅的地位,已经非比从前了,按照举人的身份来说,他现在是正儿八经的士人,与县令知府这些官老爷,处在同一个阶层里。 可即便如此,张简这个县令也不应该亲自登门拜访沉毅,而且还是在沉毅拜访他之前。 要知道,沉毅当年过县试,就是张简点的童生,如果较真一些,沉毅甚至是要对张简行晚辈礼的。 张简微笑道:“一是想第一个来祝贺七郎中举,这二嘛…” 说到这里,他咳嗽了一声,然后看向沉毅,缓缓说道:“二则是,祖父他老人家,觉得七郎你弄出来的邸报很有意思…” 沉毅微微皱眉,开口道:“师兄你心里应该也清楚,邸报这东西,虽然我写了几期,但是这种东西绝对不是我能够掌控的,到现在,我能够对邸报造成的影响,已经微乎其微。” “撰稿人与审稿人到底谁厉害一些,师兄比我更加清楚才是。” 张简微微一笑,开口道:“现在七郎自然很难掌控邸报司,但是将来七郎中了进士,进入朝堂补缺之后,未必就不能完全掌控邸报司。” “祖父说,邸报司现在,已经养了一批专门搜罗消息的人,给邸报司提供消息材料…” 张简压低了声音,开口道:“如果再这样发展下去,邸报司以后,很有可能不止是邸报司,而是成为一个根系庞大的衙门,甚至有可能…” “成为朝廷里至关重要的一股力量!” 张简所说的邸报司招人的事,沉毅是知道的。 邸报司既然要按期发布邸报,自然是要有消息来源的,不能一味靠杜撰胡编,因此邸报司需要雇佣一些人手,来替他们收集一些特定的材料。 这个职业,在后世叫做“记者”。uu看书 .uukanshu. 而在这个时代,这些具有官方身份,而且往往不会透露自己身份的“记者”们,要更隐蔽一些。 在张家看来,这个邸报司将来或许会成为朝廷里的一个“特务机构”,成为一股庞大的政治力量。 听到张简这番话,沉毅心里蹦出了一个名词… 锦衣卫! 不过沉毅很快把这个想法从脑子里丢了出去,他看向张简,严肃道:“师兄,邸报司是宫里的公公在管,外臣插不进去手的。” 张简面色平静。 “这个为兄自然知道,不过邸报司现在虽然是宫里的人在做,但是这个衙门,是挂在礼部名下的。” 张县尊微笑道:“既然是礼部名下的衙门,就有可能由外官主事,比如说将来七郎你中了进士之后,在京城里补缺…” 沉毅愣住了。 他没有想到,邸报司刚现出雏形,朝廷里的大老们,就已经想的如此深远! 他沉默了许久之 后,还是摇头苦笑。 “师兄,此事不在我,而在……” “而在陛下。” 第二百二十二章 迎难而上 邸报司现在,还只是一个单纯的文宣类机构。 即便是招了一些闲人去搜罗材料,也远远没有升级到特务机构的层次,而且将来会不会升级成为特务机构,现在也很难预见。 更重要的是,这个时代的人脑子里并没有锦衣卫这个概念。 因此,就算哪天邸报司成为了朝廷的情报机构,甚至于特务机构,也很难发展到另一个世界锦衣卫那种程度,也不太可能拥有锦衣卫那种独立的司法乃至于诏狱的权力。 如沉毅所说,邸报司将来的掌门人是谁,邸报司这个衙门将来会变成什么模样,他沉毅说了并不算,宫里的那位皇帝陛下说了才算。 张简也很认同沉毅的看法,他端起酒杯敬了沉毅一杯,笑着说道:“七郎说的是,不过祖父他老人家交代的差事,我也就是硬着头皮过来问一问,过年的时候,为兄还要回建康过年,到时候当面跟他老人家说清楚就是了。” 沉毅举杯,与张简碰杯,缓缓说道:“师兄,你告诉老相国,邸报司如今尚且不是机要衙门,就已经是宫人在负责,异日如果真的成了什么极其要紧的衙门,即便不是宫人在负责,也一定是陛下的心腹亲信来负责。” “因此我觉得,邸报司这个衙门,没有什么可以做文章的余地。” 张简的祖父张敬,也就是中书省的那位张相。 张相的态度,某种意义上代表着朝廷里除了杨敬宗一系以外文官们的态度。 如今杨敬宗一系的官员,已经慢慢显出颓势。 等杨相一倒,朝堂上最大的文官派系,将会变成张相一系以及甘泉书院一系。 也就是说,张相让孙子张简来与沉毅搭线,说明张相以后,有想要通过文官集团给皇帝施压的手段,从而控制邸报司的想法。 而在张相看来,沉毅这个人正巧可以作为文官代表,来控制邸报司。 而这个想法,沉毅是绝对不可能参与进去的。 至少现在他不能参与进去。 因为沉毅并不是张相那边的人,他是纯粹的“甘泉派”,如果他做这种事情,是一定需要与赵昌平以及陆夫子等人提前通气的。 张简这个人,既是张相的嫡孙,又是甘泉书院的弟子,在先前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是张相一系与甘泉书院一系之间的联系纽带。 先前这两个派系,都处于被杨敬宗一系“压着打”的状态之中,两派之间就能通过张简,相对紧密的团结到一起,如今杨相一系肉眼可见的将要没落下去,以后的日子里,甘泉书院还能不能与张相同心同德,现在还是未知之数。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些上层的事情,都不是现在的沉毅,乃至于现在的张简能够参与进去,能够决定结果的。 张简这个人很聪明,听到了沉毅的话之后,他也觉察到了一些沉毅的态度,于是端起酒杯敬了沉毅一杯, 笑着说道:“七郎,什么邸报司不邸报司,为兄本人是毫不关心的,你我兄弟相识一场,不管上面那些人想要做什么,都不影响咱们兄弟之间的情分!” 说罢,张简仰头一饮而尽。 沉毅也仰头饮尽了杯中酒,他喝完这杯酒之后,低头想了想,然后对着张简说道:“师兄,论在朝堂上的眼界见识,小弟肯定是远不如你,远不如张相的,但是因为小弟是局外之人,这段时间又写了不少邸报,也琢磨出了一些味道。” 沉七缓缓说道:“今年已经是洪德六年,马上就是洪德七年了。” “按陛下登基来算,已经被杨相压制了整整七年时间。” 沉毅看向张简,低声道:“师兄可 以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假如你在那个位置上,被权臣压制了七年,好容易亲政,将这个权臣扳倒,你还想出现第二个权臣么?” 张简面色严肃,缓缓摇头。 “所以。” 沉毅开口道:“所以杨相之后,其他人固然可以吃饱,但是却不能吃的太饱,更不能想着去与陛下论短长,要知道,杨相当年面对的,乃是十岁的陛下,如今如果有人想要再行杨相当年之事,面对的可是已经成年亲政的陛下了。” 说到这里,沉毅叹了口气,开口道:“师兄,话说到这个份上,可能是我想的有些多了,也可能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不过话既然说出来了,你听一听就是…” 张简对着沉毅叹了口气,他低声道:“杨相辞任,应该就是明年春天的事情了,到时候随着杨相卸职,朝廷一定会随之多出许多“坑位”,这些坑位,不止是祖父手底下的人想去占,咱们书院也想去占,即便是咱们都不占,也会被旁人占去。” 沉毅笑了笑:“师兄,该占的好处自然是要占的,只是吃相怎么样也要好看一些,低调一些,不能让陛下觉得,杨相之后,会再出另外一个杨相。” “是了。” 张简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闭上眼睛思考了许久,然后开口道:“祖父现在还在犹豫,明年要不要与杨相一起辞任,听七郎一番话之后,等到年关我便回建康好好劝劝他,让他明年与杨相一起离开中书。” “这个时候,退就是进。” 张简今年二十四岁,比沉毅大了八岁左右。 两个人的年纪都不算大,但是这两个年轻人私下里喝酒谈论的内容,已经可以称得上惊天动地。 如果张简真的能影响张相的行为,那么今天晚上兄弟俩的这番谈话,甚至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国事乃至于未来一段时间的朝局! 兄弟俩喝了半个晚上的酒之后,张简举起酒杯跟沉毅再一次碰杯,说话已经有些大舌头了。 “七…七郎,uu看书 .uukanshu. 明年考春闱否?” “考。” 这会儿沉毅也有些迷湖了,不过他还是给出了自己很是坚决的答桉。 这也是他这几天深思熟虑的结果。 一步慢则步步慢,虽然按照这个时代所谓“厚积薄发”的理念,沉毅再等个四年考个好名次,对他将来的人生可能益处更多,但是沉毅也看不清楚四年之后,朝局会是什么模样。 四年时间太长了,四年之后,没有人会记得如今他在建康所做的所有事情,到时候只能从头开始。 因此,沉毅必须要参加明年的春闱。 哪怕中第三甲同进士,他也会选择入仕。 沉毅自信可以凭借自己的本事,抹平自己在科场上的缺憾。 当然了,能中一甲二甲,自然也是极好的。 不过如果明年春闱不中,沉毅就算不想等四年,也要等四年了。 “好!” 张县尊重重的拍了拍手,说话已经带了一些醉意。 “七郎迎难而上,可以当得一个勇字!” 第二百二十三章 占便宜 两兄弟一直喝到深夜,到了很晚的时候,张简才起身告辞,沉毅因为也喝的七七八八了,只能让三哥沉陵,替他将县尊送回县衙去。 次日,沉毅一直睡到太阳高高升起,才从床上爬了起来,因为昨晚上喝的有点多,他起床洗了把脸之后,呆坐了许久,才清醒了过来。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沉家这个不大不小的家里,已经挤满了人了。 他洗漱之后,沉章就把他带到了家里的正堂,只见沉家的正堂里,已经坐满了人,一眼看去,至少有十三四个。 沉章拉着沉毅,向沉毅一一介绍。 这些人,大半是姓沉的,也就是沉毅的本家族人。 也有一部分是沉毅母族的人,也就是他母亲那边的亲戚。 沉家的嫡系是大伯沉徽一家,因此平日里是没有什么沉家人来搭理他们这四房分枝的,而现在,却已经争相登门了。 至于沉毅的母族… 母亲早故,外祖以及外祖母也早早的不在了,只剩下两个舅舅,再加上母族并不是江都的城里人,因此沉毅七八岁之后,就跟母族那边没有什么联系了。 毕竟沉章不在江都,母族那边也没有指望沉毅沉恒两兄弟逢年过节能送什么东西过去。 但是现在,母族的人却也来上门祝贺了。 倒不是说他们有什么坏心眼,也不是说这些人趋炎附势,毕竟人家登门祝贺,说不定也是出于好心。 这些亲戚族人,沉毅已经大半不认得了。 不过沉章却是认得的,他拉着沉毅,一个一个给沉毅介绍。 沉毅也很给面子,一个个点头微笑示意。 等一圈人介绍了一遍,沉章拉着沉毅,在一个灰发老人面前坐了下来。 这人是沉章的三叔沉修,也就是沉毅的三叔公,三叔公今年已经六十岁出头了,不过精神还算矍铄,拉着沉毅的手,不住夸赞沉毅。 “自你大伯之后,咱们沉家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出过举人了。” 三叔公笑呵呵的说道:“总算先祖保佑,沉家又出了一个举人,算是斯文未绝” 老人家笑呵呵的说道:“听你爹说,你回江都之后已经去祠堂上过香了,不过中举是大事情,等过年的时候一定要隆重祭祖才是。” 去祠堂祭祖这件事,沉章回来之后就带沉毅去了,不过看老人家的意思,过一两个月还要大办一次。 沉毅对这些事情没有意见,毕竟敬天法祖是诸夏子孙的传统思想,他笑着点头答应。 三叔公又看向沉毅,笑着说道:“听老四说,七郎明年还要考春闱?” 沉毅很谦虚的点头微笑:“是要去考,不过我年纪小,因此只是去试一试,不一定能中。” 三叔公满脸都是笑容:“我家七郎年纪轻轻就中了亚元,当了老爷,乃是文曲星临凡了,即便明年春闱不中,下一届春闱也是必中的。” 说到这里,三叔公左右看了看沉家的正堂,然后微微叹了口气:“当年你们家分家之后,大半家产都分给了老大那边,这些年老四没有在江都,老夫这个长辈也没有来你们家看过。” “不曾想,老四竟然过的这样艰难。” 一旁坐着的沉章,微微低头,面带羞愧之色。 这是他的亲叔叔,怎么说他他都得听着。 而这个时候,沉毅已经听出了一些端倪,他看了一眼这个老头,然后笑着说道:“叔公,我们家这些年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是过得也还算不错,父亲也没有亏待了我们兄弟,我在读书不说,小弟也在读书,并不是十 分艰难。”.. 沉家,或者说沉章一家,在江都城里的确不能算是穷人,而是正儿八经的中产,毕竟能够供养两个读书人的家庭,怎么也不能说“艰难”二字。 听到沉毅这句话,三叔公长叹了一口气。 “你们这些晚辈,没有经历过咱们沉家当年的繁荣,也就不觉得现在的日子苦。” 他颇为唏嘘的说道:“你曾祖当年,乃是朝中的员外郎,咱们家在江都,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 “老夫年少的时候…” 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摇头道:“罢了,都是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沉老头看着沉毅,笑眯眯的说道:“好在祖宗保佑,沉家又出了个读书种子,他日七郎你中了进士,沉家就又兴旺起来了。” 说到这里,三叔公面色严肃了起来,他缓缓说道:“咱们家在江都立足开枝一百多年,向来是耕读传家,最重读书人,如今七郎你既然中了举人,那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就不能再对你们家的处境坐视不理。” 老头看了看一旁的沉章,又看了看沉毅,笑着说道:“昨天临来之前,叔公跟你的一些长辈商量过了,我们的意思是,从咱们家的地里,分出二百亩良田,划归到七郎你的名下。” “这样有了这二百亩地,你们父子三个人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毕竟七郎你将来还要去考春闱,小九也要在书院读书,都是需要用钱的地方。” 三叔公轻声道:“方才七郎睡觉的时候,我们跟你爹都商量好了,只等你点头,我们地契都带着呢,下午就可以跟你去县衙,把这些地划到你的名下。” 听完三叔公这番话,沉毅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他环顾自己的这些族人亲戚,见这些人都在看着自己,没有人开口说话。 很显然,这件事情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只等着自己睡醒,再来通知自己而已。 这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宴席,更没有飞来横财这种事情! 按照江都府现在的田价,一亩良田的价格,应该在二十两左右的样子,一些特别好的地能卖到三十两银以上,按照十五两银子的最低价格来算,两百亩地之前也能卖三千两银子! 三千两银,在这个时代甚至已经足够走通省里的门路,已经算是一笔巨款了! 而没有人会平白无故,把三千两银子送到沉毅手里。 这种送田的行为,在这个时代有一种特有的名词。 诡寄! 所谓诡寄,意思是将自己的田地伪报在他人名下,借以逃避赋役。 因为沉毅中举人了,从此就有了免赋税的特权,按照陈国此时的标准,一个举人可以免税的额度,刚好是二百亩田,不多不少。 沉毅的大伯沉徽,也是举人,他名下也有不少田,沉陵夫妻俩能在江都安生过日子,这些田就起了不少作用。 而另一个世界的明朝末年,朝廷收不上来赋税,一部分原因就是田产大规模流入特权人群名下,导致朝廷失去了大量税收。 想到这里,沉毅默默站了起来,他先是看了自己的老爹一眼,又看了看三叔公,然后缓缓开口。 “诸位长辈,我头有些痛,先失陪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沈毅的伟大理想 对于诡寄,沉毅多少是知道一些的。 大概就是同宗族的人将田产寄存到沉毅的名下,每年会将一部分的收入送到沉毅这里来,这部分的收入不会很多,也不会很少,大概是每年朝廷税收的一半或者七成。 当然了,也有一些举人,为了讨好族人,收的更少,甚至会分文不取。 具体要看诡寄的时候,双方商议的比例。 这种事情,对于举人本人以及宗族里的人来说,是一件“双赢”的事情,毕竟两方都会得到一些好处,唯一受伤的只有朝廷的赋税。 不过朝廷既然有这个政策,就自然有他的道理,这种免税的政策,可以说是笼络天下士人,尤其是整个士族集团,从而施恩于士人,这样多少可以让朝政稳固,让天底下的读书人无心造反。 最起码是有能力考中功名的人无心造反。 不过任何事情都要讲究一个度,举人免税这个政策,在国朝初期自然是有利于国家统治的,但是在国朝一百年甚至两百年之后,举人的数量会越来越多,这个政策就会渐渐弊大于利了。 沉毅借口“头痛”遁走,并不是因为他要与这个时代作对,与这个时代的规矩作对。 毕竟他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举人,即便他拒绝了沉家宗族的诡寄,其他举人一样会干这种事情,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而且土地吞并,诡寄避税这种事情,士人阶层也只是其中一部分,那些同样拥有免税特权的宗室亲贵,勋戚贵胃,吞并的田产不会比读书人少。 随着土地吞并越来越严重,阶层之间的矛盾也会愈发加剧,这种矛盾最后一定会变成统治阶层的颈上屠刀。 不过按照陈国现在的米价来看,这个封建王朝社会总体还算稳定,因此沉毅不用去担心天下大变的事情。 而沉毅之所以不太想给这些同宗同族“诡寄”,是因为他自己也想要种地。 当然了,不是亲自去种地。 这个时代没有化肥,地力只允许一年一耕,又因为没有农药,作物的产量不会特别高,有些作物的产量,只有后世的五分之一乃至于十分之一。 因此,沉毅是很想自己搞块地,然后自己找些人去琢磨田间地头学问的。 虽然研究农业是最吃力不讨好的行当,而且周期动辄就是十几年乃至于几十年,尤其是在这个基本上没有科研环境的时代,想要增产增收,基本上就只能去海外引进新作物,或者是培育新品种。 但是有些事情,总是要有人开这个头去做的。 沉毅来到这个世界上,总是要留下一点什么东西的。 他要去当官,他自然没有时间亲自去搞这些东西,但是等他当了官有可能力之后,他是很想在江都弄块地围起来,然后自己找一个人去琢磨这些东西的。 哪怕花个十年二十年,乃至于三十年,不说别的,田里的稻谷只要能多抽一枝穗,多长一粒谷,落在老百姓头上就能让更多的人吃饱饭。 这在沉毅看来,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而如果把自己名下这二百亩免税的名额,都交给宗族里的这些族人,那么他以后就很难偷偷摸摸的去搞实验田了。 毕竟如果田里需要征税,衙门的人每年要来两趟,沉毅的实验田里就什么秘密都没有了。 沉毅借口头痛离开,就是要想办法,找一个不得罪同宗也能够留下免税额度的法子。 这个时代,依旧是宗族时代。 宗族势力根深蒂固。 比如说沉毅这种新晋的举人,他新科中举,自然会得到同宗同族的鼎力支持 ,将来沉某人如果中了进士,补官的时候需要走关系的话,这些同宗同族的人也会不遗余力的出钱出力。 不过那样的话,沉毅自然也要付出一些代价,比如说做了官之后给这些族人做背景,在一些能够伸出援手的地方要给他们帮助。 这个时代,单个的人很难脱离宗族。 比如说沉毅,虽然沉家平日里没有帮过他太多,但是这个时候这些族人上门送地,如果沉毅冷着脸不要,彻底得罪了这些族人,说不定这些族人去闹一闹,沉毅的前途也就没了。 就在沉毅头痛的时候,父亲沉章走进了沉毅的房间里,他看着皱眉不已的沉七郎,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开口道:“毅儿,那么多长辈在,你撂下一句话就走,很不礼貌,传出去人家是要说咱们家闲话的。” 沉章也叹了口气:“会说咱们家发达了之后便不认人了。” 沉毅对着沉章笑了笑:“咱们家现在好了一些,他们才找上门来,我们没好的时候,也没见他们来认咱们。” “话是这么说。” 沉章缓缓说道:“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 他看向沉毅,开口道:“你三叔公刚才跟为父说了,如果你觉得五成田租不满意,他们可以给咱们家七成,他们留三成。” 所谓“田租”,是只朝廷收的田赋,陈国使的是两税法,按照土地面积收税,虽然朝廷名义上规定的田租不算多,但是那么多地方官有时候层层假手,就会让老百姓受不了了。 只要沉毅划了这二百亩田地到他名下,那么这二百亩田就从朝廷收税的名单上划去,也就是说今后不管是朝廷还是地方官,都休想从中再收一粒粮食,一个铜板的田赋! 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些沉家人不要说上交沉毅七成的田租,就是上交十成,他们估计也是愿意的。M.. 毕竟交给沉毅,就只有沉毅这么一层,交给县衙,就不知道多少人要从中摸上一把了。 “不是分多少钱的事。” 沉毅看了看沉章带着皱纹的面孔,为了老爹的面子,他终于还是没有狠下心,而是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爹,你去跟他们说,就说咱们家只要他们五成田租,这五成田租以后就给爹您老人家养老,不过…” 沉毅缓缓说道:“咱们家无功不受禄,不能平白无故要他们两百亩良田,爹您去跟三叔公说,就说咱们家只要…只要一百亩。” 沉毅要给自己留下一百亩的免税田,将来在江都或者是在建康郊外,搞实验田。 这样折中的方桉,不仅不会得罪同族,传出去之后江都百姓多半还会说他沉老爷高风亮节,送到手的田都能够只收一半。 见沉毅松了口,沉章脸上也露出笑容,开口道:“好,爹这就去跟他们说。” 他看向沉毅,又说道:“毅儿,那么多叔伯长辈,还有你母亲那边的亲戚都到了,你不好一直在屋里不见人,休息一会儿之后,就出去,中午跟他们一起吃个饭。” 沉七默默点头。 “知道了爹。” 第二百二十五章 做官嘛… 这算是一种变相的“投名状”了。 沉毅用自己这个举人的身份,给了这些同宗好处,那么这些同宗接下来就会全心全意的帮助沉毅,让沉毅能够顺利的在科场以及在官场上走得更远。 甚至以后,随着沉毅的地位越来越高,他在沉家的话语权也会越来越高,如果沉毅明年能中进士,那么他就会慢慢取代大伯沉徽的位置,成为江都沉氏的话事人。 当然了,成为一个利益集团话事人,也就意味着成为这个利益集团的“利益代言人”,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你想要享受某种权利,就必须承担相应的义务。 这些看起来鸡零狗碎,甚至在沉毅看起来有些蝇营狗苟的事情,却是他现在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没有办法,一个人成长以及攀爬的过程,就是不断与各种势力相互争斗以及相互妥协的过程。 因为沉毅松了口,中午吃饭的时候,这些亲戚长辈对沉毅就十分热情,有些人还拿着家里娃娃刚写出来的文章,或者是一些童生的文章递给沉毅看,想要让沉毅看看,他们家里供养的读书人,有没有读书的天分。 沉毅对于这些事情有些不耐烦了,便推给了兄弟沉恒。 相比较于沉毅来说,沉毅的弟弟沉恒,才是个正儿八经的读书种子,甚至可以称为神童都不为过,沉毅在书院里的时候与沉恒同住,那个时候沉恒就已经早早的通读书经了,从建康回来之后,沉毅又私下里考校了沉恒。 沉恒目前的学问,已经不在沉毅之下了。 如果说沉毅今年中举人,多少沾了一点侥幸,那么他的兄弟沉恒去考下一科乡试的时候,沉毅相信沉家一定会出第二个举人,而且是真材实料的举人! 兄弟俩感情极好,对于沉毅这种“嫁祸”的行为,沉恒也只是叹了口气,就耐着性子去跟这些亲戚纠缠。 吃了饭之后,沉毅的三叔公又找上沉毅,询问沉毅什么时候去县衙“过户”地契,沉毅却摇了摇头,开口道:“叔公,我刚回江都,按规矩要先去知府衙门拜访陈府尊,如果先去县衙,府尊那里会不高兴。” “我下午就去见陈府尊,等拜访了陈府尊之后,咱们就去县衙过地契。” 县尊老爷是沉毅的哥们,沉老爷自然不担心地契过户的问题。 三叔公对着沉毅笑了笑之后,开口道:“不着急,七郎你中举,咱们沉家怎么样也是要庆贺好几天的,这几天时间我等都在这里,什么时候去县衙户房过地契,都不是问题。” 沉毅点了点头之后,跟老爹说了一声,就朝着府衙去了。 他要去见陈裕。 并不是真的要见陈裕,只是一定要去走个过场,毕竟按规矩,沉毅等这些新晋举人回来之后,江都府衙与县衙,也是要摆鹿鸣宴的,在这之前,沉毅当然要去一趟府衙,见到见不到陈府尊两说,但是只要去一趟,就算是去过府衙报道了。 终于从家里脱身之后,沉毅并没有急着去府衙,而是在江都城里逛了一圈,重温了一番家乡景色,等到时辰差不多了,他才动身前往府衙,在府衙门房那里,递上了自己的拜贴。 是的,沉老爷现在是有身份的人了,已经不用像从前那样给门房使钱,而是可以使用自己的“名片”了。 递上拜贴之后,沉毅就耐心的在府衙门口等了一会。 这个时候,他很希望府衙的门房会把拜贴递回来,然后告诉他府尊老爷没空,这样沉毅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转身离开了。 因为他并不想见陈裕。 这位陈府尊, 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 沉毅上 一次见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在这种情况下,能不见沉毅当然不怎么想见。 不过天不遂人愿。 沉毅在府衙门口没等多久,府衙里就走出来一个差役,来到了沉毅面前,对着沉毅微微侧身,低头道:“沉老爷,府尊请您进去。”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点头之后,就跟着衙差一起走进了江都府衙,片刻之后,就出现在了陈府尊的书房里。 这会儿陈府尊正在翻阅文书,沉毅走进书房之后,便躬身行礼道:“学生沉毅,拜见府尊。” 这就是举人这个身份诸多特权之中,沉毅最喜欢的一个特权了。 见官不跪。 作为一个现代人的灵魂,沉毅不能说对跪拜之礼略有意见,只能说是深恶痛绝。 而有了功名之后,从此除了皇帝之外,理论上来说他见到任何人都可以不用跪拜了。 陈府尊这才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看向沉毅,然后指了指房间里的椅子,示意沉毅坐下。 沉毅坐下来之后,陈裕才看了他一眼,澹然道:“你比你那个师兄有礼貌多了。” 听到他这句话,沉毅哑然一笑:“府尊您还记得那件事啊…” 当初江都知县冯禄,因为粮商一桉被牵连而贬官,建康张简空降到了江都为县令,而张县尊到了任地之后,没有先拜会上官,而是先去了一趟甘泉书院。 这件事至今在江都城都是一件谈资,常有人在茶馆窃窃私语,说江都的两个父母官暗中不合。 “一些有趣的事情,自然要记着。” 陈裕似乎是处理完了一件公事缓缓从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来,来到了沉毅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微笑道:“不曾想当初那个身陷令圄的少年,在短短一年有余的时间里,就成了江都的亚元公,接续上了咱们江都府的斯文脉络。” 陈府尊抚掌道:“如此看来,本官当年下令江都县衙重审陈清一桉,实在是再英明不过的决定了。” 老实说,陈裕这番话说的并没有任何毛病。uu看书 .uukanshu. 因为当初陈清一桉在即将尘埃落定的时候,的确是陈裕见了冯禄一面,并且说了一句“息事宁人”之后,沉毅的事情才有了一些转机。 不过这桩桉子之中,有不知道多少人在暗中博弈,许多事情,这会儿谁也很难说清楚了。 沉毅微微低头道:“府尊的情分,学生这一年多以来,一直铭记于心。” “铭记于心倒也不必。” 陈裕背负双手,颇为感慨:“本官今年,到江都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五年时间,本官只希望能够为江都百姓略尽绵薄之力,其余别无他想。” 陈府尊这番话,说的高风亮节,云澹风轻。 然而沉毅,还是听出了一些隐义。 今年,是陈府尊就职江都知府的第五年,按照三年一届的成例,到明年陈裕满六年的时候,大概率会调离江都,调到别的差事上。 本来,陈府尊乃是建康杨相的学生,他的人事问题,当然不用怎么担心,可现在要命的是… 他的老师,都已经有些自身难保的味道了。 “府尊的功德…” 沉毅微微欠身道:“我等江都百姓心里,都是记着的。” 陈裕这个人,撇开私人道德水准不提,他的业务能力的确不错,可以称得上是能臣,他在江都五年,江都府其实比从前繁华了不少。 这一点,沉毅这个江都人心里,也是非常清楚的。 “做官嘛…” 陈府尊看着沉毅,颇有些感慨的说道:“有些时候做了事情,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第二百二十六章 八百个心眼子 杨敬宗杨相本人,到今天为止已经数次请辞了。 很明显,这位相国也不想再滞留在宰相的位置上,从而与皇帝彻底站在对立面,因此能全身而退,他当然也想要全身而退。 只不过杨敬宗身后,站着不知道多少利益集团,同时他也代表着许多人在朝廷里的利益。 比如说陈裕。 杨相在私底下已经明说了自己会在洪德七年春致仕,这个时候,陈裕这些杨相的徒子徒孙们,自然是危机感更强的。 而陈裕又是个“事业心”很强的人,他做梦都想进入朝堂中枢,成为掌握话语权的朝堂重臣,但是现在靠山倒了,即便是陈府尊这种能臣,这会儿也觉得非常无力。 沈毅坐在陈裕对面,低头想了想,然后缓缓说道:“府尊在江都的政绩,吏部不可能看不到,说不定明年吏部考铨,府尊就能一跃进入六部之中,成为朝堂高官。” “明年不被罢职,我便谢天谢地了。” 陈府尊摇头,叹了口气之后,又看向沈毅,微笑道:“倒是沈公子你,名门高徒,今年又中了举人,明年如果春闱再中,说不定过两年本官见到沈公子,还要称呼一声上官。” “不敢不敢。” 沈毅连忙摇头,有些惶恐:“府尊乃是进士出身,又比学生多了几十年官宦生涯,学生此生,在官场上绝难追上府尊…” “十余年官场又有什么用处?” 陈裕看了看沈毅,微笑道:“哪比得上沈公子你简在帝心?听说沈公子在京城替宫里编撰邸报,极受陛下赏识…” 听到陈府尊这番话,沈毅只觉得汗毛倒竖! 他给邸报写稿子的事情,是严格保密的! 他在邸报司的所有稿子,统统没有署名,宫里的高太监也承诺过他会严格保密这件事! 甚至于当时北齐的出云公主,因为沈毅那篇文章的事情大为光火,到最后也没有查到沈毅头上! 但是陈裕竟然知道!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陈裕低头道:“府尊在说什么,学生怎么听不懂?” 陈知府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眼沈毅,然后释然一笑。 “本来还想着让沈公子你在邸报上给本官写两句好话,这样说不定明年还不至于丢官,既然沈公子说听不懂,那么这件事情就算了。” 这会儿,沈毅已经冷静了下来。 陈裕是杨敬宗的学生,杨敬宗把持朝政七八年时间,在建康城里不知道多少耳目眼线,说不定宫里,乃至于邸报司里都有杨敬宗的人! 按照这个思路来想,陈裕知道他给邸报司写稿子的事情,似乎理所当然… 不对…! 沈毅的大脑飞速转动,他抬头看向陈裕,一个想法如同闪电一般,在沈毅脑子里发出雷鸣! 陈裕可能会知道自己给宫里写邸报的事情,但是他绝对没有理由就这么干巴巴的,甚至不加掩饰的说出来! 因为这样一来,等于是明着告诉沈毅,宫里有他们“杨派”的人! 沈毅如果知道,那么皇帝陛下也应该会知道! 按照道理来说,皇帝心里肯定很清楚,宫里有一些小太监会跟外面的大臣们“私通”,甚至洪德皇帝本人,也说过“宫里放一声屁外面都震天响”这种话,但是如果皇帝知道宫里新成立的邸报司里,而且是邸报司的高层里有杨敬宗的人,那么刚刚亲政的皇帝陛下,一定会着手清查邸报司,乃至于清查宫里的大臣眼线! 陈裕是个心思手段都有的人物,他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除非… 他是有意要通过沈毅,把这个消息送到宫里去! 沈七郎沉默了许久,然后才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向眼前的江都知府。 “府尊,邸报上写什么内容,绝非是我能够决定的。” “不妨事。” 陈裕笑了笑,开口道:“吏部考铨,是在明年秋天,到时候我多半还要去一趟吏部述职,到时候如果能见到陛下一面,本官便可以自卖自夸一番,不用沈公子在邸报上费工夫了。” 沈毅微微低头道:“江都府乃是京畿重城,府尊执掌江都府多年,如果求见陛下,陛下没有不见的道理,到时候就要看府尊在陛下面前说什么话了。” 沈毅这句话说完之后,陈府尊便忍不住抚掌感叹道:“沈公子真是个难得的聪明人,本官最喜欢与聪明人对话。”.. 他看向沈毅,微笑道:“沈公子说的很对,我见到陛下不是什么难事,关键是在陛下面前说什么话,怎么说话。” “沈公子可有建议?” 沈毅低头想了想,然后开口道:“府尊是杨相的学生,应当从一而终。” “好。” 陈府尊忍不住叫了声好,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来到了沈毅面前,脸上尽是赞叹之色:“原先我还因为你写童谣的事情,对你有些生气,听到你这番话之后,我便全然不气了。” 他对着沈毅真诚一笑:“说不定咱们将来,可以成为朋友。” 沈毅依旧不卑不亢,微微低头道:“府尊想要谋前程,今后还是不要与我们书院的人做朋友为好。” 道理很简单,皇帝这个职业,最重要的就是要把握好朝廷以及国家的平衡。 也就是说不能一家独大。 以前是杨敬宗一家独大,皇帝当然想要拿掉杨相,但是杨相不在朝堂之后,以赵昌平以及张敬等人为首的激进派,很有可能也会一家独大,在这种情况下,杨敬宗所代表的“龟派”,就要做到衰而不倒。 沈毅的意思是,是让陈裕去做这个衰弱的“龟派”话事人。 当龟派,虽然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会很难出头,会被激进派压制,但是却不担心会被打落到尘埃里,因为皇帝需要有这么一股势力,可以随时跳出来制衡住那些激进派。 因此,这个龟派是必须与甘泉书院为首的激进派对立了,也就不可能与甘泉书院交朋友。 陈府尊抚掌赞叹:“这件事情,本官在江都想了一两年,甚至偷偷去京城见了好几次杨师,才慢慢醒悟过来,不曾想沈公子年纪轻轻,就能想的这样通透。” 他看着沈毅,微笑道:“不过,沈公子明年去建康之后,如果有机会,还是要跟宫里说一下,就说本官已经知道了你给邸报司写稿子的事情。” 连沈毅都能通过这件事情,联想到陈裕是故意透露消息,那么宫里那么多人,尤其是那位多心的皇帝陛下,也一定能够想到这一层。 能够想到这一层,就能明白,陈裕是杨派之中的“忠君”之人。 陈裕这么做,是想在皇帝那里留下一个印象,明年见了皇帝之后,就可能向皇帝表忠心,表明自己不是杨敬宗一派,而是皇帝一派,会时时刻刻与皇帝站在一起。 沈毅想了想,然后也跟着笑了笑。 “府尊放心,学生把这件事报上去,对于学生来说,也是一桩不大不小的功劳。” “既然有功劳,学生自然乐意为之。” 陈府尊爽朗一笑,既然对着沈毅拱了拱手。 “如此,就多谢沈公子了。” “今日难得与沈公子聊的 这么开心,今后沈公子如果进了朝堂,那咱们恐怕就要互为仇雠了。” 沈毅也低头,拱手还礼。 “异日如有福分入朝为官,还请府尊手下留情。” 陈府尊哈哈一笑。 “留情留情,互相留情。” 第二百二十九章 得名分 见完陈裕之后,沈毅离开知府衙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接近傍晚时分了。 走出府衙的时候,沈毅也忍不住长长的松了口气。 陈府尊,绝对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而且如果他不顾忌甘泉书院的话,他完全有能力毁掉现在的沈毅,因此沈毅跟他说话,不得不陪着点小心,尽量不去得罪这位江都府的府尊老爷。 不过总体来说,两个人之间的对话还算顺利,并且沈毅也从中得到了一些利益,比如说他回到建康之后,可以按照约定,向皇帝告密。 更重要的是,他算是与陈裕结下了一段“善缘”,这样以后到了朝堂上之后,不管陈裕与甘泉书院之间碰撞的多么厉害,沈毅都不会受到太大的冲击。 当然了,以陈府尊这种“明哲保身”的态度,杨敬宗退下来之后,保底五年乃至于十年之内,他都不会与甘泉书院正面冲突。 其实如果今天是甘泉书院开与陈裕谈,双方一定能够达成更多默契,沈毅毕竟只是甘泉书院的一个学生,现在还没有替书院话事的资格,因此他今天只算是与陈裕之间的“私人交易”。 因为在府衙待的时间太久,沈毅回到家之后都已经是日落时分,这会儿县衙已经下班,没有再去过地契的道理,沈毅就在家里陪那些长辈们吃了一顿饭,勉强应酬完他们之后,沈毅才能回到自己的卧房里睡去。 第二天早上,两个小丫鬟把沈毅叫醒的时候,沈老爷才算是终于从舟车劳顿之中恢复了过来,吃了顿早饭之后,沈毅就跟着三叔公一行人,去江都县衙的户房过地契去了。 刚好,也借着这个机会,去采访一下县衙的父母官。 一行人到了县衙户房之后,沈家的几个老人便与户房的官吏说明过地契的事情,户房的官吏还在核实沈毅身份的时候,县衙的县尊老爷就亲自到场,县尊老爷装模作样的巡视了一番之后,检查了一番沈家递上来的地契之后,便拉着沈毅离开了户房,临走之前他还回头叮嘱了一番户房的官员,让他们好生办差。 县尊老爷吩咐,户房的官吏们自然更加上心,开始给沈家人办手续。 而另一边的沈毅,则被县尊老爷拉进了县老爷的书房里。 沈毅在书房里坐下来之后,张县尊亲自给他倒了杯茶,然后笑着说道:“我听说中了举人之后,族中的族人或者同乡的乡绅们,就算砸锅卖铁也会凑二百亩地,送到新晋举人名下,方才在户房看他们递上来的地契,怎么才一百亩?” 张简将一杯热茶放到了沈毅面前,眯着眼睛笑道:“怎么?七郎的这些族人欺负你了?” 这个时代“诡寄”已经是一种常态,就连张简这个相门子,也没有觉得这种行为有什么不对之处。 沈毅连忙摇头,开口道:“与长辈们无关,他们是准备了两百亩地,但是小弟没有全要,也不能全部推回去,因此便要了一百亩地。” “这样谦逊做什么?” 张简还以为沈毅不懂何谓“诡寄”,低头喝了口茶之后,笑着跟沈毅解释道:“他们把地过给你,又不是白送给你,地给了你,便不用再向官府,向朝廷纳租了,细算起来,还是他们占你的便宜。” 张简笑着说道:“你只要他们一半,他们说不定还会在背后埋怨你沈七呢。” 沈毅微微摇头,开口道:“师兄,小弟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不过小弟将来也是要置办田产的,因此要给自己留下一半免税的田地。” 张简瞪大了眼睛,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沈毅,愕然道:“七郎都已经中了举人,这辈子便与耕织无甚干系了,就算置办田产,也还是要假手他人,你总不会想买几块地自 己去种罢?” “那倒不至于。” 沈毅笑着说道:“只是确实有些用途,将来如果有机会,师兄自然会知道,现下便不要问了,此时说出来,徒增笑耳。” 这个时代人为万物天成,研究农作物这种事情,在这个时候显得太过前卫,也与这个世界太过格格不入,在沈毅弄出真正的之前,都不太合适肆意宣传,免得给旁人添笑话。 师兄弟两个人说了会话之后,张简忽然对沈毅挤了挤眼睛,笑道:“昨天收到老师从建康寄回来的信,信里说老师应承过你,说如果你乡试能中前五十,他便做主,替你上门向陆师叔家里的女儿提亲。” “如今七郎乡试第七名…” 张县尊呵呵笑道:“七郎你要是不好意思提,过两天为兄去书院见陆师叔,替你跟他说如何?” “师兄莫要胡闹。” 沈毅咳嗽了一声,微微摇头道:“提亲这种事情,不能太过儿戏,如果将来时机成熟了…” 沈七郎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到时候自然要麻烦师伯师兄的。” 沈毅所说的“时机成熟”,是指两厢情愿。 毕竟他身体里的灵魂,不太认同这种全凭父母做主的“盲盒式”婚配模式。 张简虽然不了解沈毅的想法,但是见沈毅坚持,他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低头喝茶。 一旁的沈毅看了看张简,微笑道:“不过后天师兄如果得空,还真得去一趟书院。” 张县尊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问道:“怎么,陆师叔请吃饭?” 沈毅微笑点头:“后天书院将会设宴,招待咱们江都府今年中试的举人,昨天我去见陈府尊,陈府尊的意思是,江都府的鹿鸣宴也干脆设在书院里,现在陈府尊应该已经在与陆师沟通了。” 他看向张简,笑着说道:“要我看,师兄你这个县衙的鹿鸣宴,干脆也设在书院一道办了,这样也省得师兄你再忙活一场。” 朝廷正式的“鹿鸣宴”,已经在建康府办过了,但是府县两级衙门,按规矩还是得请这些回乡的新举人,以及各位新举人的家长,还有本地的乡绅吃饭。 这顿饭,也叫做鹿鸣宴。 张简刚当上父母官一年多时间,没有举办这种地方性宴会的经验,闻言挠了挠头之后,点头道:“那就按七郎说的办。” 这位县尊老爷闷哼了一声:“咱们书院的光,他陈丰德蹭得,我这个书院弟子还蹭不得了?” “两日之后的鹿鸣宴上,陆师也会正式收我为学生。” 沈毅站在一旁,对着张简微笑道:“师兄,以后我们就是正儿八经的同门师兄弟了。” 张县尊怔了怔,然后才露出笑容,对着沈毅拱手祝贺。 “恭喜七郎,终于得了名分了!” 第二百三十章 赐字 沈毅回江都来,除了是要在老家过年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正式拜师了。 陆夫子这一两年时间,对他帮助甚大,沈毅心甘情愿拜他为师,而且陆夫子是甘泉书院的山长,也就是甘泉书院名义上的“掌门人”,能够拜这种老师为师,沈毅在仕林之中的地位,会骤然拔高许多。 这也是张简向他道喜的原因。 两天之后,江都府的鹿鸣宴在甘泉书院正式举办。 甘泉书院的这场宴会,本来陆夫子只打算摆个两三桌,请书院的内部人员与会,不过陈府尊亲自去了一趟书院,与陆安世敲定了在甘泉书院举办鹿鸣宴这件事,而且表示一切花费,都可以从府衙那里出,也由府衙来操办。 为了省事省钱,陆安世也就同意了。 毕竟陈府尊这么做,对甘泉书院也有好处,虽然此前甘泉书院就是江都府无可争议的第一书院,甚至是附近几个府最出名的书院,可江都府的新晋举人并不都是甘泉书院的学生,在书院举办鹿鸣宴,算是江都府官方给了甘泉书院一个不大不小的面子。 陈府尊向书院卖好,也有他的原因。 虽然他已经决定了日后要当一个坚定的龟派,但是在激进派势大的情况下,他自然不能与激进派硬来,而是要尽量与甘泉书院缓和关系。 陈府尊之后,张简也去了一趟书院,笑呵呵的跟陆安世说,县衙的鹿鸣宴也准备在书院一起办了。 江都县附郭,两个鹿鸣宴本来就可以一起办,但是县尊老爷与府尊老爷尿不到一个壶里去,原本是打算各办各的,现在陈府尊去了甘泉书院,本就是书院弟子的张简,自然也就不能落后了。 而这两天时间,沈毅也十分忙碌。 他除了应对那些亲戚之外,还要应付那些同科的同乡举人,以及一些乱七八糟来路不明,前来登门拜访的人。 好在时间很快过去,转眼间就来到了甘泉书院鹿鸣宴的日子。 沈毅带着老爹沈章还有小弟沈恒,一起参加了这一次鹿鸣宴。 带老爹去是为了给陆夫子束脩,带小弟去…是因为沈恒本就是书院的学生,去吃个饭也算是合情合理。 鹿鸣宴这天,老天也很给面子,天气晴好,秋高气爽,一大早就有府衙县衙的人在甘泉书院准备,操办的十分热闹。 这会儿书院里其实还有不少学生的,有童生也有生员,因为没有资格与会,只能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 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鹿鸣宴终于开宴,陆夫子与两个父母官,还有江都府的一些主要官员坐在一桌。 这一桌的门槛极高,基本上是进士起步,因此沈毅等新晋举人也没有办法在这一桌落座,只能与同科的新晋举人们坐在一桌。 而江都府的乡绅乡贤们,也给安排了一桌。 其他杂七杂八的人物,也都有座位,整个鹿鸣宴一共坐了七八桌客人,很是热闹。 陆夫子与陈府尊两个人先后发表了讲话之后,鹿鸣宴就算是正式开宴了。 陈府尊与陆夫子坐在一起,这位江都的父母官看向陆安世,笑着说道:“今年乡试,我们江都府中举一十九人,其中一十一人乃是书院出身,书院教化江都府,功莫大焉,连带着陈某这个知府,也沾了书院的光彩。” 地方官有“教化”的职责,本地学子考试成绩好,对于地方官来说也是政绩的一种,因此陈裕才会说他沾了光。 陆夫子微微摇头道:“书院的学生,大多数都是江都人,都是在江都蒙学,是府尊化育得好,不然我书院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名利场上,最重要的就 是要互相给对方苗子。 陈裕吹了书院一句,书院自然就要捧回去一句。 “进士桌”的大佬们,推杯换盏,吃的正开心的时候,陆夫子提起酒杯,看了同桌的众人一眼,微笑道:“我书院有个学生,姓沈名毅,在书院的时候就是个敏而好学的学生,今岁中举,名列建康乡试第七名,他回乡之后曾经来见我,要拜我为师,今日正巧借着鹿鸣宴,请诸公做个见证。” 其实两个人的师徒名分早就定下来了。 但是陆安世这会儿,却不能跟这些人说什么去年沈毅就拜了师这种话,不然别人会以为他虚伪,还不如就这样干干脆脆的,直接说他要收沈毅为徒。 反正以陆夫子的“江湖地位”,不要说收个新晋的举人,就是收新科进士为徒,也是完全够用的。 陆安世这句话一出,一旁的陈府尊脸上就露出笑容,这位府尊老爷直接站了起来,对着隔壁桌的沈毅招了招手:“沈毅,沈毅,到这里来。” 沈毅心里早有准备,听到了陈裕的声音之后,跟同桌的同科举人们道了一声“失陪”,然后来到了隔壁桌陈府尊面前,垂手道:“府尊叫我?” 陈裕微笑摇头:“非是我叫你,是你老师叫你。” 陆夫子坐在这一桌的主位上,面色平静。 “你昨日说要拜师,为师也应了,今日当着江都府诸公的面,你就在这里拜师,这些长辈也能给你做个见证。” 沈毅连忙点头,躬身道:“是,老师。” 说着,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就要作势跪下,张简张县令却伸手拦住了他,笑着说道:“不必这么心急,等吃了饭,再去书院正堂磕头,在饭桌上磕头拜师,有些太过随意了。” 沈毅看向陆安世,后者微微点头,面色平静:“易安说的是,你先回去吃饭,等吃完了饭咱们去正堂行礼就是。” 说完这句话,陆夫子看向同桌的这些“进士”,微笑道:“诸公到时候都不要走,留下来给陆某以及小徒,做个见证。” 同桌的人里,陆夫子在仕林,或者说在“学问界”咖位最大,他说了话,其他人都纷纷点头,笑着应了下来。 “一定一定。” 于是乎,鹿鸣宴后,这些进士老爷们都没有离开,而是齐聚书院待客的正堂。 正堂里,陆夫子正襟危坐。 沈章也已经递上了沈家的束脩。 陈裕陈府尊站在一旁,充当了临时的“司仪”,这位府尊老爷两只手拢在身前的袖子里,脸上带着笑意:“沈公子,奉茶叩首罢。” 沈毅点头,两只手将一杯热茶捧过头顶,跪在了陆安世面前,将这一碗茶水,递到了陆夫子面前。 “老师喝茶。” 陆安世看了看面前的沈毅,微笑道:“好。” 他伸手接过这碗茶。 沈毅跪在地上,恭敬三叩首。 三叩首之后,师徒大礼就算是成了。 陆安世喝了口茶之后,从椅子上起身,伸手将沈毅扶了起来。 他脸上带着笑容。 “今后,咱们就是正经的师徒了。” 沈毅躬身,语气恭谨。 “请恩师赐字…” 第二百三十一章 心思难猜 表字,是士人的第二个名字。 取了这个表字之后,今后同辈人便不能再称呼沈毅的本名了,更不能大咧咧的叫一声沈七,否则就是“无礼”。 无礼,可不是没有礼貌,而是不守儒家的“礼”,一不小心就要结梁子的。 有时候因为称呼问题,可能就会结下莫大仇怨。 因此“表字”非常重要,不能轻取,也不能轻易改字,一般都是老师精心挑选之后,然后给取的名字。 其实如果按照沈毅自己的想法,干脆自己姓沈名毅字立恒,将来号血手人屠,岂不是威风八面? 不过表字这东西,还得老师来取,沈毅也不能直接跟陆夫子说自己想叫什么表字,不然就多少有些不尊重老师了。 陆夫子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沈毅,笑了笑。 “这两天为师因为你的表字,琢磨了许久,也去与秦先生商量过。” 这一句与秦先生商量过,让沈毅颇为感动。 因为撇开蒙学的蒙学先生之外,书院的秦先生算是他正儿八经的第一个老师,以陆夫子的地位,给自己取表字绰绰有余,他还去找秦先生,说明是替沈毅给秦先生一个面子。 这样沈毅不至于在秦先生那里做不了人。 “古人取字,有以名为字,有以志向为字的。” 陆安世面色平静,开口道:“前番七郎在为师面前利益,要激浊扬清,为师便准备给你取清扬,不过…” 陆夫子话锋一转,笑着说道:“不过秦先生说明年纪太小,不能取字太跳脱,因此思来想去,便取字子恒如何?” 说到这里,陆夫子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沈恒,笑道:“正巧你家兄弟名叫沈恒,将来他成年取字,可以取为子毅。” “兄弟齐心嘛。” 好家伙。 沈毅心里吐槽了一句。 这连小弟沈恒的字都给取好了,不过他跟沈恒两个人自小相依为命,关系极好,这么取字倒也没有什么不妥。 陆夫子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开口道:“愿子恒心,莫忘初衷。” 沈毅面带微笑,躬身行礼道:“多谢恩师赐字,学生一定牢记恩师教诲。” “既然满意,那就这么定了。” 陆夫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环顾了一眼在座的江都府“高层”们,缓缓说道:“今日日子恒拜师,入我门下,诸位大多是他的长辈,今后如有叨扰到诸位的地方,还请看在陆某的面子上,能帮则帮。” 陆夫子虽然没有官职,但是在仕林地位很高,尤其他还是甘泉书院的院长,手里掌握着绝对优质顶级的教育资源,这些江都府的贵人们,都难免有后人,难免有求于陆夫子。 既然有求于陆夫子,这个时候就当然要给面子。 众人纷纷点头,有些还拍着胸脯,说什么以后沈毅的事情,就是他们的事情。 当然了,这些话只能听一听,当不得真。 陆安世对着众人拱手道谢,沈毅也跟着拱手道谢。 这场拜师宴,终于接近尾声。 接下来,就是在场的一些举人们,互相约饭,或者是谈论明年参加不参加春闱,其中今年新中举人的陈长明,拉着沈毅的袖子,满脸都是艳羡。 “恭喜子恒,拜入了山长门下,今后前途无量了。” 陈长明今年二十岁,比沈毅大了三岁多。 本来他是甘泉书院同辈中学问最高的,去年江都府府试也是中了第一名,前途无量。 但是他始终无缘拜入陆安世门 下,甚至连能够见陆夫子的机会也不多。 对于这些年轻士人来说,能够拜入陆安世门下,不仅意味着科考之路以及将来的仕途会顺利一些,还意味着能够拥有庞大的社会资源以及政治资源。 陈长明拉着沈毅,到了一边,低声道:“子恒,你能不能转秉山长,就说我也想拜入他老人家门下…” 沈毅见到陈长明畏畏缩缩的模样,不禁哑然失笑。 “长明兄如果有意拜师,亲自去提便是,你也是书院的学生,现在你家老师不在江都,你在学问上有什么难处了,自然可以去问陆师。” 沈毅低眉道:“如果不好意思直接提,那就多问几次,一来二去,其实也就熟了。” 陈长明的老师,是跟他一起去的建康备考,不过那位先生是备考明年春闱,因此至今没有回来。 陈长明目光一亮,随即黯淡了下来,苦笑道:“山长是大儒,我怕屡屡上门,惹得他老人家不高兴,罢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还是听天由命罢。” 沈毅闻言,心中有些恍惚。 连陈长明这种绝对的学霸,都不太敢去求见陆师,那么他又是怎么与陆师混熟的? 因为去年的陈清之死,以及后来的童谣一事。 这么想来,沈毅也算是大难不死,得了一些后福。 他与陈长明客气了几句之后,见鹿鸣宴已经结束了七七八八,便找了个借口离场,来到了他在书院的学舍里。 说是他的学舍,其实是沈恒的学舍。 两兄弟住在一个学舍里,沈毅一出门就是大半年时间,好在书院并没有再分人过来,这个学舍里依旧只有沈恒一个人住。 沈毅来到了学舍里,取了桌子上他早早准备好的糕点,悄摸摸溜到了书院后院的一处院子门口,敲响了院门。 “陆师妹,陆师妹~” 沈毅又叫了两声。 不过他现在已经是沈老爷了,多多少少有了一点身份,因此不再像从前那样,叫的那么大声,只是正常的声音。 院子里,许久都没有回应。 沈毅也不急,耐着性子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过了许久之后,院子的院门才缓缓打开。 一身青色长裙的陆姑娘,俏生生的站在院子里,她上下看了看沈毅,然后轻声道:“沈师兄,你不是在前面参加鹿鸣宴么?” 沈毅是年初去的建康,现在是洪德七年的十一月份,两个人已经近一年时间没有见面了。 一年时间不见,陆姑娘已经十六岁,出落的更加楚楚动人了,眉目间也比从前多了几分模样。 沈毅看着的陆姑娘,微微愣神了一个瞬间,然后才回过神来,对着陆姑娘摆手笑道:“陆师妹,好久不见。” 陆姑娘也愣神了一个瞬间,不知怎么的,她也学着沈毅的模样,挥了挥手:“师兄,好久不见。” 沈毅满意的笑了笑,递出右手上拎着的糕点,开口道:“今天书院里忙了一天了,陆师恐怕没有办法顾及你们,这是我早上在城里买的酥糕,师妹拿去跟莲儿吃了,莫要饿着肚子。” 莲儿自己就会做饭,这会儿陆姑娘刚吃完饭没多久,但是她还是伸手接过了这一份糕点,轻轻点头:“多谢师兄了。” 沈毅摇头,笑着说道:“一年不见,师妹比以前更漂亮了。” 这句话就稍稍有些孟浪了,陆姑娘脸色一红,竟然直接扭头,关上了院门,不理沈毅了。 院门口的沈老爷有些不知所措,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之后,又伸手敲了 敲门,叫了两声陆师妹,但是始终不见开门,沈毅便摇了摇头背着双手离开了。 女子的心思真难猜。 沈老爷摇头晃脑,在心里暗自感慨。 这个时代的女子心思,便更不好猜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让他读书罢 中了举,沈毅就忙活了起来,主要是忙着与那些登门而来的人社交。 这些人,多半都有一些地位与资源,沈毅即便再不想见,有时候碍于老爹沈章的面子,或者是三哥沈陵的面子,也不得不带着见一见。 应付了两三天之后,沈毅终于失去了耐心,一大早就从家里跑了出去,在玉带湖畔找了家茶楼喝茶。 一壶茶还没有饮尽,一个面相带着几分猥琐的中年人,小心翼翼的站在了沈毅面前,他不敢坐下,只是带着一些畏惧,低着头:“公子…老爷,您找小的?” 沈毅抬头,看向这个中年人。 沈毅在江都熟识的人并不多,但是眼前这个中年人绝对算是一个,而且与沈毅很熟。 田伯平,田老八。 沈毅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板凳,笑着说道:“田兄这么拘谨做什么?坐下来说话。” 田伯平唯唯诺诺的坐了下来,浑身上下都带着“小心”二字。 没有办法,沈毅的身份与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沈毅跟他对话的时候,最高的时候也只是一个童生,而如今却已经是凌驾于众生之上的举人老爷了。 他小心翼翼的坐下来之后,依旧低着头,沈毅不问,他一句话也不敢说。 沈毅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道:“田兄,咱们还按从前那样说话就是,你不必如此。” 田伯平连连点头,但还是不敢随意说话。 沈毅没有办法,也不再去纠结这些态度方面的小事情,他看向田伯平,开始说正事。 “去年年底,我让田兄得空的时候,注意注意罗茂才,田兄去办了吗?” 田伯平愣了愣,然后低头苦笑道:“老爷,起先两个月,小人是按照您的吩咐,盯着那个姓罗的,但是后来您去了京城,又没有消息传回来……” 说着,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沈毅,低声道:“小人也就没有再…” 田伯平这话说的很委婉,他明面上说沈毅没有消息传回来,实际上是说沈毅没给钱。 他这种地头蛇,一般是拿钱办事的,虽然沈毅跟他关系不错,但是没给钱,他也不能就这样去给沈毅白干活。 况且那个时候,他也不知道沈毅现在能成为举人老爷。 沈毅眯了眯眼睛,也没有再怪罪他,而是低眉道:“既然如此,从前的事情就算了,从今天开始,田兄帮我多盯着罗茂才,最好能打听到,他最近在干什么,还有被流放的钱通,马俊两个人…” 沈老爷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眯着眼睛说道:“有人跟我说,流放岭南这种罪名,只要背后有关系,又舍得花钱去走关系,在岭南待个几年之后,就有可能从岭南回来。” 沈毅看向田伯平,面色平静:“如果这两个人回江都来了,记得给我报信。” 田伯平连忙点头,开口道:“沈老爷您放心,小的一定给您办妥。” 沈毅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了桌子上,笑着说道:“这钱田兄你且收着。” 田伯平连忙摇头,面色严肃道:“沈老爷这就是瞧不起小的了,如今您已经是举人老爷,举人老爷托小的办点事,是小的的福分…” “万万不敢要您的钱了。” 沈毅笑了笑:“这不是给你的钱,这是用我的钱,办我的事。” “田兄在江都活动,怎么样也要有花费的不是?” 田伯平犹豫了一下,这才低头,双手接过了这锭银子,然后对沈毅不住道谢。 沈毅静静的说道:“上一次田兄跟我说,让我给 你那个儿子找个生计,近一年来我一直在忙着考学,没功夫去想这些闲事,等今年过年的时候,我那几个做生意的小伙伴会回江都来,这样罢,等年关前后,你带着你那儿子来寻我,我给他安排个足够他生活的活计,如何?”. 田伯平是个浪子,并没有成过亲。 但是他上次跟声音说过,他与一个寡妇有些“交情”,两个人生了个私生子,今年也已经十几岁了,想让沈毅给他这个私生子找个谋生的活计。 这件事,沈毅是记在心里的。 田伯平闻言一愣,然后二话不说,直接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给沈毅磕头。 “小的…多谢沈老爷!” “不必如此。” 沈毅把田伯平扶了起来,笑着说道:“田兄你去忙你的就是,今年我在江都过年,这两个字我都会在江都,你有什么事情,就去我家里找我。” 田伯平连连点头,千恩万谢的去了。 田老八离开之后,沈毅又在茶楼里坐了一会儿,然后微微闭上眼睛。 范东成,罗茂才,马俊,钱通这四个人的面目,在他脑子里一一闪现。 老实说,现在并不是报仇的时候,因为沈毅现在的力量还不够强。 因此沈毅也没有打算现在就动手。 但是他必须开始为动手做准备了,至少要尽量了解这四个对头,然后寻找动手的机会。 因为…… 正义已经迟到了。 他一定要尽力,让正义来得更早一些,这四个人…包括范东成在内,他迟早跟他们清算旧账! 深呼吸了好几口气之后,沈毅才把有些澎湃的心情平复了下来,他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起身结账,然后走到大街上临时雇了一辆驴车,坐着驴车来到了城郊的陈家村。 这个陈家村,沈毅是来过的。 他刚进甘泉书院的时候,在书院里没有多少熟识的人,只有陈清与他关系很好,两个人称为“挚友”也不为过。 如果不是青春期的一些烦恼,导致两个人因为陆小姐,生出了一些矛盾,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友情,将不会有任何缺憾。 不过即便如此,沈毅也依旧把陈清当作好友。 或者说,那个原来的“沈毅”,依旧把陈清当作好友。 陈家村,陈清当年曾经带沈毅来过。 那时,两个少年读书人,走在陈家村里,指天说地,畅谈人生理想。 记得那时候陈清,在陈家村的村口,与沈毅说,他将来要当宰相。 然后匡扶天下。 可惜… 一转眼,斯人已逝一年半了。 沈老爷背负双手,走在陈家村的小路上,心里感慨万千。 他可以肯定,自己的灵魂主体,是那个来自于信息时代的沈老板,但是这个时代沈毅的记忆,偏偏又如此清晰,仿佛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一般。 不知不觉间,沈毅来到了一家农户门口。 农户用木桩搭了个篱笆院子,院子里一对中年夫妇,正带着一儿一女做农活。 篱笆门是开着的。 沈毅在门口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迈步走了进去,他看了看农户家里的儿子,又看了看这对中年夫妇,然后默默开口。 “让他读书罢。” 第二百三十三章 格格不入 陈清是家里的老大,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陈清家里是富农,但是即便是富农,也只能供养得起一个读书人,因此陈清家就只有陈清一个人读书,指望着他将来中秀才,中举人,乃至于中进士,然后带着一家老小鸡犬升天。 很可惜的是,陈清读书虽然很有天分,但是命却不敢,早早的死在了四个恶霸手里。 陈清死后,父母伤心欲绝,本来以陈家的条件,还可以把小儿子送去读书,但是陈父陈母怕小儿子进城读书再出什么事情,因此就把小儿子留在了身边,也熄了飞黄腾达的念头,想着让小儿子好生长大就好了。 其实沈毅,是知道陈家情况的。 而且去年下半年,沈毅的经济条件就已经非常不错了,足够帮助陈清的弟弟陈直读书,但是沈毅却没有来过陈家。 因为当时的沈毅本人,也有生存上的压力,甚至有人身安全上的压力。 那时候的他,还是一个生员,随时可能面临范家的打击报复,他必须步步为营,小心翼翼的去走每一步。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撇去他身上举人的身份不提,他现在已经正式拜师陆夫子,以他陆安世学生的身份摆在这里,陈国朝廷上下,敢明着对沈毅下黑手的人其实不多。 范家也不敢。 范家的那位范侍郎,很明显对甘泉书院颇为忌惮,而且这时候范侍郎与范东成都不在江都,没有人会在江都对沈毅怎么样。 所以,他才在这个时候来到了陈清家里。 听到沈毅这句话之后,陈家夫妻俩都抬头看着沈毅,盯着沈毅没有说话。 场面有些僵。 还是陈家的小女孩,从地上站了起来,跑到了屋里搬了个小板凳,放在了沈毅身后。 她不敢跟沈毅说话,放下板凳之后,就有些怯懦的跑开了。 不过很明显,她也希望自己的弟弟能够有机会读书。 沈毅默默坐了下来,看向两个因为务农劳累,已经满脸皱纹的两个中年人,微微叹了口气:“叔叔婶婶,这孩子读书的开销,都可以从我这里出,只当是让他继承他兄长的遗志,他如果有天分,将来可以一路考学上去,如果没有天分,我也可以在江都城里给他安排一个生计。” 沈老爷声音平静:“沈家,总要有另一个盼头。” 陈父依旧没有说话。 陈母狠狠地盯着沈毅,许久之后,才咬着牙,用比较浓重的江都口音问道:“你为什么帮我们!” 当初陈清走后,被抓进大牢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沈毅。 虽然事后沈毅脱罪,被无罪开释,但是很明显,陈母对于沈毅,还是有些怀疑的。 “因为我与陈清是好友。” 沈老爷看向两个人,淡淡的说道:“看在故交的面子上,今日我才会来这么一趟,提这么一句,我不会劝你们。” “愿不愿意让他读书,是你们的事情。” 说完这句话,沈毅就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准备告辞走人。 当初陈清一案,他也是受害人, 他可以当好人来资助陈清的弟弟读书,但是绝对不会当烂好人,更不会在这里受委屈。 见沈毅要走,陈母低着头,红着眼睛不说话了。 陈父则是默默站了起来,看向沈毅:“沈公子,咱们外面说话?” 沈毅微笑点头,开口道:“好。” 两个男人离开了院子,来到了院子外面,陈父神色很是复杂,他看向沈毅,问道:“沈公子,我 想知道当初我儿子是怎么死的…” 沈毅吐出了一口浊气。 “被数人殴杀。” 他看向陈父,缓缓说道:“至于是谁,叔叔你就不要问了,那几个人你们招惹不起,其中一个人,连我现在也招惹不起。” “这件事情,你与婶婶埋在心里就是。” 陈父低着头,许久没有说话。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抬头看向沈毅,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听说沈公子你…已经中举人了。” 沈毅默默点头:“侥幸中举。” 陈父神色复杂,他抬头看着沈毅,问道:“若……若清儿还在,他…他也能中举么?” 听到这个问题,沈毅的心也“咯噔”了一下。 他沉默了片刻之后,开口道:“陈清兄弟当初学问只在我之上,不在我之下,既然我能中举,如果他还在世,应当也是能中的。” 听到沈毅这个肯定的回答,陈父脸上露出了一个带着几分欣慰,又带着几分骄傲的表情,他抬头看着沈毅,开口道:“好,我会送老三去城里读书的。” 陈父抬头看天,似乎看到了自己那个意气风发的大儿子。 “清儿在天有灵,应该也希望他弟弟能去读书。” 沈毅点了点头,静静的说道:“既然这样,这几天我在城里给他找个学堂,过完年叔叔就把他送到城里去,等个两三年如果他学业有成了,我便举荐他进甘泉书院。”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开口道:“如果他学业不成,我也会给他安排活计。” 沈毅的想法是,如果陈清的弟弟不是读书这块料子,那么将来自己那一百亩实验田,或许可以交给陈直打理。 “好。” 陈父点头。 “年前我一定带他去城里找沈公子。” 沈毅先是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陈清的坟墓在哪里?我想去拜祭一番。” 听到陈清两个字,陈父又叹了口气,开口道:“稍候我领公子去就是了。” 说罢,陈父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没过多久之后就再一次走出来,她手里拎了一壶酒,领着沈毅朝儿子的坟墓走去。 陈清的坟墓,距离陈家并不算远,大概也就是一里路不到的距离,沈毅到了墓碑前之后,先是从袖子里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三炷香点上,又从陈父那里借了点酒,倒在了陈清墓碑前,与陈清说了几句话之后,才与陈父一起离开。 到了陈家村村口的时候,沈毅就要告辞离开,但是陈父一直拉着沈毅,想要请沈毅去自己家里吃顿饭。 不过沈毅一直不肯,陈父以为沈毅嫌弃乡村菜食吃不惯,也就没有再强求,两个人在陈家村村口处分开。 分开之后,沈毅便坐上了驴车,回了江都城。 因为出门比较早,他回到江都城的时候,也还只是下午而已。 坐在驴车上,沈毅时不时打量江都城里的沿街风景。 江都城风景依旧,繁华依旧,一些亭台楼阁比起建康城里的毫不逊色,乃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繁华之地。 沈毅坐在马车里,正在观望家乡风物的时候,突然微微皱眉。 因为一户人家门口挂着的“范府”两个字的牌匾。 沈某人坐在驴车上,抬头看向范府两个字,再一次皱眉。 在他看来,江都城里什么都好,就是… 就是这个范家的牌匾,让他看着很不舒服。 这块匾似乎与江都城… 格格不入。 第二百三十四章 避无可避 因为实在是不胜其扰,为了能够安心读几天书,沈毅干脆就搬到了三哥沈陵家里住了两天,这才终于能够安心读两天书,避开了那些烦人的“亲朋好友”的登门拜访。 而沈陵也很高兴。 毕竟自家兄弟出息了,本来他还担心沈毅会不会疏远他这个兄长,现在看来算是他多想了。 为了这个,沈陵拉着沈毅喝了好几天酒,兄弟俩把酒言欢,日子倒也过的快活。 这天兄弟俩正坐在一起喝酒,酒过三巡,沈毅敬了沈陵一杯酒,笑着说道:“三兄,等到了年关,我在建康的那几个小伙伴就会回来,到时候有个买卖交给你去干,你有兴趣没有?” 沈陵再一次皱眉,开口道:“还是上次那件事?不是与你说过么?你大伯不许我经商,再说了,我家在乡下也有二百亩地,虽然都是旁人在经营,每年的银钱少不了你哥哥我的,足够我跟你三嫂开销了。” 他端起酒杯,自嘲一笑:“你三哥我呀,还没有到要老七你接济的地步。” “不是接济。” 沈毅笑着解释道:“我跟那几个小伙伴,是一起合办的生意,原先说好的是五五分账,今年这生意已经颇有一些规模,到明年小弟准备做一些新的生意,到时候规模保守估计应该会到万两白银以上。” “钱多了就会迷人眼。” 沈毅面色平静:“那几个小家伙,没见过很多钱,因此我才想让三哥帮忙盯着,毕竟这也是咱们沈家的生意不是?” “万…” 沈老三咽了口口水:“万两?” 一两银子可以对一贯钱,众所周知,腰缠万贯是形容一个人非常有钱。 也就是说,过万两银子的买卖,规模已经非常之庞大。 毕竟去年户部来江都买粮的时候,也就拨了五万两银子,府尊陈裕从中再如何上下其手,最大的收益也就是一两万两银钱而已。 即便是对于沈陵这种不愁吃喝的士族子弟,这个数字也已经足够庞大。 沈陵愣了愣,然后低声道:“真有这么大的买卖,不如让四叔替你去看着,你们亲父子,说话也好说一些。” “父亲他一时半会,恐怕转不过弯来。” 沈毅又跟沈陵碰了一杯酒,笑着说道:“而且我与几个小伙伴年纪是合作关系,父亲去了,多半把他们当伙计对待,一个弄不好,就会生出不愉快,反而是三哥你这个懒散的性子,比较合适。” “哪有你这么损人的?” 沈陵瞪了沈毅一眼,然后又有些无奈的说道:“老实说,这几年我考学无果,平日里又游手好闲,的确有些厌了,有时候你嫂子想买一些贵的首饰,我也不太舍得给她买。” 沈陵家并不穷,毕竟老爹在外地为官,当知县老爷,家里又有不少地,但是他家的地也是外人“诡寄”来得,平日里他管不着,只按时收钱而已,都是同宗同族,别人说今年欠收少给点,沈陵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这些田租虽然足够小两口吃用开销,但是想要过得如何如何之好,那就是天方夜谭了,毕竟人家真正的大地主,都是数千亩上万亩地,而且还都是自己雇佣佃户耕种,比起这种诡寄之后收田租,要获利太多了。 “不过…” 沈陵话锋一转,开口道:“不过这件事,还是要父亲首肯才成,父亲他今年过年就会回乡来,到时候…” 他看向沈毅,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到时候还要七郎你替我分说才成。” 沈毅现在是沈家唯二的两个举人之一,而另外一个举人沈徽,已经五十岁了。 也就是说,沈毅才是沈家的明日之星,现在在家族中的话语权很重。 沈毅有些诧异,问道:“大伯今年要回来?” “是要回来。” “昨天才写信回来,说是七郎你中了举人,他这个家长无论如何也要回来看一看。” 沈陵低哼道:“早该回来了,花钱补了一个官缺,辛苦那么多年也升不上去,一大把年纪了,不知道在外面折腾什么,早点回来还安生一些。” 听到沈陵这句话,沈毅大概明白,自家那个大伯的县令,应该是做到头了。 他虽然只见过沈徽几面,但是对于沈徽的性格,还是有些了解的,自家这个大伯,可以说是爱面子如命。. 要不然也不会散去大半家财,非去当这个官不可。 但凡他这个官还能当下去,他是不可能回乡来的。 “能回来也好。” 沈毅对着沈陵笑道:“我也好几年没有见过大伯了,大伯能回来,再把二伯家那两个兄长叫来,咱们一家人今年在江都好好过个年。” 这个时代,宗族捆绑十分严重,而沈毅将来想要在朝堂上有所作为,单靠自己单打独斗,是不够的。 他最大的助力,当然是他的亲弟弟沈恒,以及与他关系最好的同宗兄弟沈陵,但是其他的族人,有时候也能成为他的助力。 宗族利益共同体,是这个时代最坚实的利益集团。 甚至一些宗族子弟,宁愿背叛朝廷,都不会背叛宗族! 沈毅生长在这个时代,有时候就必须按照这个时代的规则来办事,不得不对这个时代做出一些妥协。 “是应该如此。” 沈陵微笑道:“我今天就给二叔家那两个兄弟写信,至于二叔家…” 沈家的老二,早年出走北齐,十几年不曾回来。 沈陵想到这里,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有生之年,咱们沈家还能不能真正阖家团圆。” 沈毅拍了拍沈陵的肩膀,低眉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兄弟俩这会儿正在沈陵家里的院子里喝酒,正说话的时候,一个小姑娘急匆匆的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来到了兄弟俩面前。 她先是看了看沈毅,又看了看沈陵,不住喘气,应该是一路跑过来的。 “公子,三公子…” 是沈毅的丫鬟青儿。 沈七郎停下了手里的筷子,问道:“出什么事了?” 青儿擦了擦汗水,开口道:“公子,有人到咱们家了,要见您呢?” “不见不见。” 沈毅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没好气的说道:“我这几天躲到三哥家里来,就是为了躲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朋故旧,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还来这里寻我?” “就告诉他们,我去访友去了,不在家,让他们找我爹就是。” 沈毅回乡以来,不知道应付了多少这种客人,已经不厌其烦了。 青儿终于喘匀了气,她看向沈毅,眨了眨眼睛:“公子,是建康来的人,看起来…” 青儿是宫里的宫女出身,能瞧出一些旁人瞧不出的门口。 她左右看了看,对着沈毅小声说道。 “看起来,应该是宫里来的人…”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与众不同 宫里的太监们,其实特征并不是很明显,也不会像后世影视剧里表现的那样不男不女,只是因为雄性激素缺失,会多少有些阴柔。 甚至有些太监净身的时候年纪不是很小,也是会有胡须的。 因此,一个太监混迹在人群里,只要他不自己脱裤子,没有经验的人一般分辨不出来,但是沈毅的这两个丫鬟都在宫里待过一年多时间,也跟一些小太监有过交集,因此能够一眼认出是宫里派来的人。 沈毅眉毛挑了挑,看向青儿,问道:“多大年纪?” 青儿脆生生的回应道:“回公子,看起来二十岁左右,年纪不是很大。” 沈毅若有所思,低头想了想之后,抬头看向沈陵,开口笑道:“三哥,既然是宫里来人,小弟不好不见,今天的酒就喝到这里,等稍晚一些小弟再来。” 沈陵瞪大了眼睛看着沈毅,表情里满是不可置信。 “老七……你怎么与宫里的人有交集的?” “建康城宫里的人多了,没什么了不起的。” 沈毅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小丫鬟青儿,笑着说道:“这丫头就是从宫里来的,不信你问她。” 沈三有些愣神,还不等他说话,青儿就微笑道:“三公子,奴婢在宫里做过一年多的事情呢。” 沈毅直接站了起来,对着沈陵拱了拱手之后,便扔下了目瞪口呆的沈陵,带着青儿一起回家去了。 两家距离的并不是很远,沈毅与丫鬟一起走了盏茶时间,就回到了自己家里,他在青儿的带领下走进了正堂,这会儿正堂里正坐着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而老爹沈章,正在这里陪客。 不知道是不是两个小丫鬟跟老爹说了什么,沈章这会儿神色颇为拘谨,对这个年轻的宫人很是客气。 见沈毅走了进来,沈章连忙起身,咳嗽了一声以后,开口道:“毅儿,这位应该是你在建康的朋友,来咱们家寻你来的,为父刚好有些事情要出门,你来招待罢。” 说完,沈章如释重负,对那个太监拱了拱手之后,转身离开了。 沈章离开之后,这个年轻的太监也站了起来,对着沈毅行礼:“奴婢孙谨,见过沈老爷。” 沈毅也拱手行礼,微微低头,笑着问道:“是宫里的天使么?” “天使不敢当。” 孙谨连忙低头道:“奴婢是奉高公公之命,来这里见沈老爷的。” 天使是受命与天子的使者,孙谨既然是奉了高明的命令来的,那就不是天使。 听到这句话,沈毅也松了口气。 如果眼前的这个小太监是天使,那么他还要给这厮磕头。 沈毅并不是很想磕头,给谁磕头都不想。 沈毅坐了下来,看向这个姓孙的年轻太监,脸上带着微笑:“不知高公公让孙公公来见沈某,所为何事?” 孙谨微微低头,从怀里取出好几封信封,递到沈毅面前,微微低头道:“沈老爷,这是邸报司让奴婢给您带来的材料,高公公说,京城里那些人写的邸报,陛下都不太满意,还是让您写…” 说到这里,他似乎知道了沈毅的疑问,不等沈毅提问,就直接回答道。 “奴婢这几天就在江都等着,您写完了之后,奴婢带上,立刻就快马送回建康。” 沈毅愣住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已经离开了建康,不在“京城”了,这建康的邸报,还是找到了自己头上! 他本来还想得几个月清闲呢… 想到这里,沈毅苦笑了一声,摇头道:“建康无数文 人墨客,不知道多少任可以给邸报司写邸报,为何非要找我这个小小的举人不可?” 孙谨摇头道:“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奴婢也是奉命办事,不过…” 他低着头,开口道:“临来之前,高公公吩咐奴婢,给沈老爷您带个话。” 沈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公公请说。” “高公公说…” 孙谨缓缓说道:“高公公说,先帝朝以来,国朝数次战败,人心低迷,因此这一期邸报,想让沈老爷写一篇能够振奋人心的文章出来,最好…”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最好能够痛骂一番那些对北齐奴颜婢膝之途…” 好家伙,命题作文! 沈毅愣了愣,随即就想明白了。 看起来,那位皇帝陛下已经要开始带动朝廷风向转变了。 算算时间,还有一个多月左右,今年就到头了,现在到处都在传杨相明年将会告老致仕,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皇帝陛下的确有必要现在就开始着手,让朝廷的风向转变。 要是按这个思路来推想的话,皇帝要沈毅写的这篇文章,也未必会发在下一期邸报上,而是会发在明年年初的第一期邸报上。 可以想到的是,皇帝既然想要写这种文章,那么肯定不会让沈毅一个人写,多半是朝中那些“御用文人”们都会去写,到时候在诸多文章之中,“择优取用”而已。 沈毅低头想了想之后,接过了这些材料,开口道:“既然是宫里的吩咐,那么自然没有什么问题,等稍候,我带孙公公在江都寻个住处,劳烦孙公公在江都住上几天,等沈某把稿子写完,立刻给公公交稿。” 说到这里,沈毅微笑道:“我们江都虽然不比建康繁华,但是多少也有几分模样,孙公公这几天可以在江都多转转,一切花费,都记在沈某账上。” 孙谨连忙摇头,开口道:“可不敢麻烦沈老爷,来沈老爷家之前,奴婢已经找到住处了,奴婢此行的花销,宫里也都会出,不敢麻烦沈老爷。” 说着,孙谨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恭敬低头行礼:“沈老爷,奴婢的差事已经完成了,奴婢就住在您家附近的悦宾楼里,您完稿了之后,派人知会奴婢一声就是,奴婢立刻来取。” 沈毅也起身,笑着说道:“公公既然来了,哪有这就走的道理?这样罢,公公留下来吃顿午饭,等下午,沈某送公公去悦宾楼。” “不了不了。” 孙谨执拗的摇了摇头,开口道:“不敢麻烦沈老爷。” 说罢,他执意朝外面走去。 沈毅没有办法,只能一路把他送到了家门口,然后目送他离开。 等孙谨走远之后,沈毅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小丫鬟青儿,若有所思的问道:“青儿,宫里的人,都这么客气么?” 青儿站在沈毅身后,对着沈毅眨了眨眼睛,开口道:“公子,能够出差事的太监,品级都不会很低。” “听说那些能够出外事的太监,出来之后一个比一个横呢…” “那真是奇了。” 沈毅看着孙谨离去的方向,笑了笑:“这位孙公公,到有些与众不同之处,说不定将来,在宫里能够崭露头角……” 第二百三十六章 沈大喷子 写邸报这种事情,沉毅已经驾轻就熟了。 毕竟邸报到现在,一共发行了八期,除了第八期沉毅没有参与之外,前面七期基本上六成以上的内容,是出自沉老爷的手笔,尤其是第一期,全部都是出自于沉毅之手。 也就是说,这件事对于沉毅来说,在业务上没有任何难度。 因此,这一次沉毅的重心不在于写好邸报,而在于写好皇帝交代的“命题作文”。 毕竟是能够直达天听的文章,如果写得好,被皇帝看中赏识了,那么作用可能会比沉毅在后续会试殿试之中写一篇好文章的效果还要好些。 因此,沉老爷十分重视,送别了孙谨之后,就自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思索良久之后,才开始动笔写草稿。 “夫胡齐伪赵者,原化外之民,圣贤未能教者也…” “昔大陈盛世,胡齐俯首以降,受我诏命,是圣朝一鄙官而已…” “然国逢危局之时,胡齐獠首;天时骤变之日,帝星飘摇。至今日已甲子有余矣… “甲子以来,神州沉陆,血流漂杵,我与胡仇,不共戴天…” “而今朝野之中,或有媚齐而求安,或有缩首以苟全,不见两淮累累白骨,圣朝口口悬棺耶!” 六十年前,世宗南渡之时,带了不少朝廷的高层一起逃到了建康,其中就有不少世族之人。 这些世族,最重故土。 因此,最初的那一批人,尤其是在北边长大的那一批人,在南边老死之后,并不愿意入土下葬,而是让子孙在墓园里挖地窖,将自己的棺材悬在地窖之中,不愿意下葬。 这些人,就非要埋在北方不可,不然连投胎都不愿意去投。 当然了,到现在六十年时间过去,当初那批人至今日已经没剩下几个,那些北方世族的人,在南边都已经埋了一代人乃至于两代人了。 不过即便如此,提起悬棺,这些北方世族的后人,还是难免会留下几滴伤心泪的。 写到这里,沉毅已经写了三四百个字,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番思路,然后提笔,一鼓作气将这篇近五百字小作文的草稿给写了下来。 内容很简单,非常贴合小皇帝的原意。 就是骂那些对北齐畏畏缩缩的缩头乌龟数典忘祖。 这种文章并不难写,难点在于如何调动情绪,沉毅写完这篇略带白话的草稿之后,又开始润色修改的一番,加了一点骈文进去,等到了接近傍晚的时候,他才终于把这篇小作文写完。 写完之后,沉毅犹豫了一番,还是忍住了在信里向高明,或者是向皇帝告密的事情。 至于告密什么,自然是告杨敬宗在邸报司埋眼线… 这种事情,其实是可以在信里写的,因为沉毅也可以见到高明, 乃至于见到皇帝。 既然沉毅能见到,那么不管是孙谨,还是邸报司乃以及宫里的任何人,都不敢将沉毅给高明写的信给吞了,或者说给拦下来,因为如果真这么做了,沉毅明年年初去京城见到高明,不管是谁拦了这封信,都会自食苦果。 而沉毅之所以没有写这封信,是为了在一定程度上保护陈裕,也保护自己。 毕竟现在,那些人在明面上或者国法上动不了自己,但是那位杨相如果一个不高兴,派个山贼过来把自己给捅了,那沉毅也没有说理的地方去。 写完了小作文之后,沉毅先是出门吃了个晚饭,转悠了一圈之后,便跑到沉陵家里睡觉。 现在,只有在沉陵那里,沉毅才能得到几分清净,如果是在自己家睡觉,绝对 是一大早会被那些登门拜访的人给吵醒。 在沉家美美的睡了一觉之后,到了快中午的时候,沉毅才回到自家书房赶稿,就这样一连三天时间,沉毅才把第九期邸报的稿子写了出来,认真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犯什么忌讳,没有提及到皇帝本人,以及前任皇帝,前前任皇帝的名字之后,沉毅才带着稿子去了一趟江都的悦宾楼。 在悦宾楼提了孙谨的名字之后,店小二便上去找孙谨,没过多久孙谨就把沉毅请到了他的房间里。 进了房间之后,沉毅才发现孙太监只在悦宾楼住了个普通房间,连上房都没有住。 这个太监…真是一朵奇葩。 一般当了太监之后,就已经失去了身为男人的终极目标,就连皇帝的位置对于他们来说,也没有太大的吸引力,唯一能让这些太监上心的,就是“享乐”二字,一般宫里的太监,只要能够“出个差”,就会拿着鸡毛当令箭,想方设法的在当地吃好的住好的,最好再能卡要一些“当事人”的好处。 但是孙太监不仅没有拿什么好处,反而还想方设法的替宫里省钱,这就说明孙谨这个人,多多少少是有些野心的。 大抵是因为,沉毅这件事情是要达天听的,因此孙谨处处小心办差,想要在皇帝那里留下一个好印象。 把沉毅请进了屋子里之后,孙谨立刻弯身给沉毅倒茶,然后开口问道:“沉老爷写完了没有?” 沉毅很干脆的从怀里掏出自己写好的稿子,放在了孙谨面前,笑着说道:“宫里交办的差事,沉某向来不敢怠慢,这几天连天加夜的写,总算是写完了。” 孙谨两只手接过稿子,松了口气:“多谢公子,如此,奴婢下午就可以回建康交差了。” 沉毅微笑道:“孙公公好容易来一趟江都,哪能这么着急回去?宫里实在是催要这东西,孙公公就让官驿送回建康,你本人多在江都待几天,沉某要好好招待招待公公。” 孙谨面色严肃,摇头道:“沉老爷不懂我们这些在宫里做奴婢的。” “我们这些人,进了宫之后,便全心全意的为陛下活着,这件事既然是陛下交办的,咱们做奴婢的,哪能假手于他人?” “奴婢下午就动身回建康。” 沉毅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孙谨,然后笑了笑:“既然孙公公这么说,那我就不留孙公公了,孙公公回宫里之后,如果见到高公公了,就代我转告高公公,就说一别数月,沉某很想念他。” 想念,就代表有话说。uu看书 .uukanshu. 有话说,就可以写在信里让孙谨带回去,但是沉毅却没有写,就说明沉毅心里的话,不太好说出来。 沉毅的这个表达很隐晦,但是沉毅相信,高太监是能够听得明白的。 孙谨低着头,开口道:“沉老爷的话,奴婢一定给您带到。” 沉毅笑了笑,在袖子里摸索了片刻,然后摸出了两三片金叶子,放在了孙谨面前。 “这几天公公在江都,沉某忙着写稿子,未曾招待,公公若是看得起沉某,就收下这些,当是沉某请公公喝茶的茶钱。” 孙谨抬头看了看沉毅,又低头看了看这几片金叶子,犹豫了一下之后,他还是伸手将这几片金叶子收在了袖子里,然后对着沉毅恭敬低头。 “奴婢谢老爷赏。” “劳烦公公跑一趟,我应该向公公道谢才对。” 说到这里,沉毅拍了拍孙谨的肩膀,笑着说道:“明年春天,沉某便会回建康去,明年若是有缘在江都再见,我一定请公公好好吃顿饭。” 孙谨心里颇有些感动,他对着沉 毅深深低头。 “好,有机会一定叨扰沉老爷。” 第二百三十七章 干净的邸报司! 孙谨这个人,是个办事非常认真的人。 更重要的是,他是第一次离开宫里“出差”,而且是出“皇差”,因此格外上心。 他是上午拿到了沉毅的稿子,结了悦宾楼的住店钱之后,便直接骑马赶回建康。 太监一般是不骑马的,毕竟是皇帝家仆,出门多少得有些架子,因此大多数都是坐马车出门。 毕竟骑马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不过孙谨并不嫌辛苦,他中午左右出发,昼夜兼程,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已经到了建康城城门口,又在城门等了一个多时辰,等到天亮城门开启之后,他才骑马进了建康,然后一路来到了皇城脚下,带着沉毅的稿子进了宫里,求见高明。 高太监是大太监,平日里事情很多,不是想见就能见的,即便是孙谨这种身上有皇差的太监,也足足等了近两个时辰,到了午后高太监休息的时候,才见到了这位执掌宫禁的大太监。 见到了高明之后,孙谨直接跪伏在了地上,口称干爹。 实际上他俩年纪只差了十多岁,原本称不上什么父子关系,但是在宫里做事情想要出头,就得拜码头,找靠山。 而太监最缺的就是儿子,因此宫里最流行的就是认干爹。 正巧高明乃是东宫伴驾出身,虽然直接做到了大太监的位置上,但是根基浅薄,不得不在宫里大肆培植自己的势力,小皇帝即位之后的写六七年时间里,高明在宫里少说也有七八十来个干儿子了。 而孙谨能在这个年纪,混到太监里的中层,高明这个“义父”帮了他不少。 高太监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孙谨,面色平静:“没有外人,起来说话罢。” 孙谨这才毕恭毕敬的起身,先是把沉毅写好的稿子递了上去,然后垂手站在高明身侧,低头道:“干爹,这是沉公子写的稿子,儿子昨天中午才拿到,为了让您老人家好办差,昼夜兼程赶回来的。” 高明“嗯”了一声,把稿子放在了一边,瞥了一眼孙谨,脸上露出一抹澹澹的笑容:“原也不用这样着急,这稿子今年不急着用,要过了年关才用。” 孙谨低头道:“干爹交代的事情,儿子不敢不急。” 说到这里,孙太监顿了顿,继续说道:“对了干爹,沉公子让儿子给您带话,说他与干爹许久没有见面了,很是想念干爹…” 高明一怔,然后微微皱眉,在心里暗想。 “我与沉七…关系没有这样亲近,他也不是这种阿谀奉承的性子…” 高明低头想了想之后,若有所思的看着孙谨,开口问道:“沉七还说了别的话么?” 孙谨摇头:“回干爹,就这么一句。” 高明点了点头,摆了摆手:“好,咱家知道了,你昼夜赶路辛苦,且下去休息罢。” 孙谨恭敬低头,退出了高明的房间。 孙太监离开之后,高太监看着眼前的稿子,喃喃道:“沉七有话跟我说,却不能直说,连书信也不能写…” 这位大太监眯了眯眼睛,默默站了起来。 “他是想告诉我,我身边不干净,或者说宫里不干净…” 想到这里,高太监不敢怠慢,他先是打开沉毅写的稿子,认真看了一遍,然后把这份稿子,揣进了袖子里,一路来到了德庆殿的寝宫里。 这会儿皇帝正在午睡。 高太监不敢惊扰皇帝,便默默的跪坐在一旁,等待着皇帝醒来。 到了未时初刻,小皇帝终于缓缓睁开眼睛,高太监自小照顾他,很了解小皇帝的习惯,当即端上了一盅温水,低眉道:“陛下。” 小皇帝端起热水,漱口之后,又吐在了高太监事先准备好的玉盆里,他伸了个懒腰之后,瞥了一眼高明,澹澹的说道:“平时中午的时候,你都要忙一些宫里的杂务,不在德庆殿里伺候,今日怎么跑来了?有事情?” 高明低着头,笑道:“陛下英明。” 他把沉毅的稿子递在了皇帝面前,开口道:“陛下,江都沉毅的稿子送来了,奴婢粗略看了,写得很不错,因此拿来给您过目过目。” “就这点事?” 小皇帝懒洋洋的拿起了沉毅稿子里的一张,看向高明:“这似乎不值当你这么急着来见朕罢?” “陛下…” 高明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皇帝叩首道:“陛下,沉毅托宫里的人给奴婢带了话,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是说邸报司的人不干净,奴婢来见陛下,是想让陛下准奴婢暗中查一遍邸报司…” “邸报司不干净…” 小皇帝闷哼了一声:“这也不奇怪,这建康城里每个人都盯着皇宫,那些宫里的人明面上是朕的家仆,实际上都是一双双眼睛,一只只耳朵!” 他看向高明,面色平静:“问题是,身在江都的沉毅,是如何知道的?” 高明摇头。 “陛下,沉毅没有说明白,但是奴婢猜测,应该…应该他给邸报司写邸报的事情,已经泄露出去了。” “唔…” 小皇帝点了点头,开口道:“不要云里雾里的做事,朕嘘你去查邸报司,至于沉毅那边,派个信得过的人去一趟江都,问明白他到底要说什么。” 他看向高明,声音低沉:“你身边,应该不会连个信得过的人都没有罢?” “有的。” 高明低头道:“陛下放心,稍候奴婢就去安排。” “高明…” 小皇帝缓缓说道:“宫里有外人的耳目,朕可以容忍,有些时候朕也需要靠这些眼线去跟外面那些人说话,但是邸报司…” 他看向高明,低眉道:“朕需要一个干净的邸报司,最少这几年要干干净净,明白吗?” 现在的皇帝陛下,已经深刻的体会到了邸报司的用途以及厉害之处。 而他现在刚刚亲政,是最需要这种政治工具攫取权力的时候,因此现在的小皇帝,对于邸报司非常重视。 高太监打了个寒颤,连忙低头:“奴婢明白,奴婢一定彻查邸报司!” “嗯,你去罢。” 皇帝陛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高太监躬身行礼,转头下去办差去了。 等到高明走后,小皇帝才开始认真翻看沉毅写的稿子。 那些用材料写出来的时事稿子,皇帝陛下只是瞥了一眼就放在一边,他一路翻找,终于找到了沉毅写的那篇“命题作文”。 把这篇不到五百字的文章认真看了一遍之后,皇帝陛下神色复杂。 他又认真看了一遍,然后喃喃自语。 “两淮累累白骨,圣朝口口悬棺…” 年轻的皇帝陛下,狠狠握拳。 带领大陈南渡的世宗皇帝,南渡之后,因为丢了半壁江山,郁恨难平,在建康只住了四年时间,就撒手人寰。 而世宗皇帝的棺椁,至今依然悬在帝陵之中,未曾入土! 第二百三十八章 互相被需要 皇帝陛下一个人,把沈毅写的这篇文章看了好几遍,然后才默默放在一边。 然后他并没有再做任何事情,只是像从前一样,该上朝上朝,该上班上班,该接见大臣便接见大臣。 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到了第三天,大太监高明毕恭毕敬的跪在这位小皇帝面前,深深低着头。 “陛下…” 皇帝坐在软榻上,放下了手里的朱笔,面色平静:“查出结果了?” “是…” 小皇帝把朱笔放在了笔架上,将目光落在了高明身上,默默说道:“说罢。” “回陛下,邸报司刚创立的时候,奴婢在宫里一共挑选了二十七个人,后来邸报越做越好,邸报司先后两次增派人手,至今已经有七十五人,除却四个礼部的吏员之外,其他都是咱们宫里的人,这两天时间,奴婢详查了邸报司,发现…” “最开始那一批二十七人当中,至少有五个人向外面泄露了邸报司的消息,至于后续增补的这些邸报司人手…” “吃里扒外的便更多了。” 小皇帝竖了竖眉头,看向高明,冷声道:“瞧瞧你高公公的眼光,真是高明!” 其实这件事并不能怪高明。 宫里的这些宫人,本来就被渗透的千疮百孔了,平日里这些宫人向外面泄露一些皇帝的信息,或者是后宫的八卦,然后挣一些“外快”,这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并不足以为奇。 况且高明虽然是大太监,但是他在宦官里的资历是不够的,六年时间来他能勉强坐稳大太监的位置,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指望他能够完全掌握宫里所有的人手,或者说对所有人知根知底,还是有些太为难他了。 不过在皇帝面前,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 高明深深低头,以头抢地。 “奴婢失职,奴婢死罪…” 他对自己很狠,砰砰磕头,不一会儿额头上已经一片青紫。 而随着高太监这几个头磕下来,邸报司里那几个“吃里扒外”宫人的下场,就已经注定了。 这些人既然让高明在皇帝面前受罪,那么高太监自然也不会对他们如何如何慈悲。 他们都逃不出宫里,或许连个死字都是妄想。 见高明这个模样,小皇帝也 起了一些恻隐之心。 这毕竟是从小带他长大的大伴。 皇帝挥了挥手,闷声道:“罢了,谁让你磕头了?” 高明这才停了磕头,这会儿他额头上已经青紫了一大片,隐约要滴下鲜血来了。 皇帝不忍心,从桌子上丢过去一块方巾,扔在了高明面前,皱眉道:“擦一擦。” 此时,德庆殿里的主仆二人心里都明白,他们两个人谁也离不开谁。 或者说短时间内是这样。 皇帝现在大部分精力都在外朝上,没有什么精力去收拾宫里的事情,他需要一个忠心又信得过的人,替他执掌宫禁,甚至代他执掌内卫,执掌新成立的邸报司。 而现在的宫里,除了高明之外,没有第二个人选了。 至于高明,就更是如此了。 对于他来说,小皇帝就是他头上的天,而且是唯一的天。 两个人现在谁也缺不了谁,最起码在小皇帝亲政的这几年时间里,他是离不开高明的。 当然了,等过几年之后,小皇帝有能力掌控朝局,经营好了自己的势力之后,高太监其实就可有可无了,那时候双方不再互相需要,而是变成高明单方面需要小皇帝。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眼下主仆二人,还是“情真意切”的。 小皇帝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眉想了想,然后开口道:“邸报司的差事可以停一停,朕给你十天时间,把邸报司清理干净,至于这些吃里扒外的宫人…” 皇帝看了一眼高明已经在滴血的额头,然后目光撇向一边,淡淡的说道:“就都交给你处理,怎么说你也做了六年大太监了,宫里的人如果不懂事,你就要交他们懂事。” 前六年,小皇帝并没有亲政,因此高明虽然坐在大太监的位置上,并不能在宫里随心所欲,尤其是有些太监,背后是太后娘娘的关系,得了太后娘娘的欢心,那就更动不得了。 可眼下得了皇帝这句话,高明就算是得了尚方宝剑,可以在宫里随意施为了。 他再一次叩首道:“奴婢遵旨…” 小皇帝又看了看高明,问道:“去江都见沈毅的人,派出去了么?” 高明低头:“两天前就出发了。” “嗯。” 皇帝低头想了想,开口道: “既然邸报司的确有内鬼,就说明沈毅上报的消息很准确,他写的邸报朕也看了,写得…” “十分不错。” 小皇帝懒洋洋的说道:“这人是个人才,可堪一用,你再让人送一封消息去江都,告诉沈毅明年春闱的主考官是谁。” 春闱主考,一般是礼部侍郎,或者是大学士担任,因为这是朝廷最重要的一次考试,每一届春闱,主考官都是皇帝钦点的。 此时,春闱主考的人选其实还没有定下来,只是中书送了几个名单上来,交给皇帝定夺。 小皇帝说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他希望沈毅明年来考春闱,并且希望沈毅能够中试。 高明愣了愣,然后低头道:“陛下,如果您想要沈毅中进士,那他…就能够中进士…” 皇帝皱了皱眉头,摇头道:“朕说过,这是朕亲政之后的第一场春闱,朕要给新朝储才,选拔一些真正的人才出来,因此朕不想干涉,也不会干涉,沈毅能考中是他的本事,如果考不中…” 皇帝淡淡的说道:“如果考不中进士,也可以留在建康做事情嘛,这一科不中,还可以考下一科。” 举人,就已经有做官的资格了。 听皇帝的意思是,即便明年沈毅的春闱不中,也会给沈毅安排差事去办。 办好了,皇帝可以直接用恩赏给他加官。 这是什么? 这就是圣眷! 高明不顾额头上的疼痛,他抬头看了看小皇帝,开口道:“陛下,这会儿奴婢派出去的人应该已经到江都了,奴婢以为,等问清楚了沈毅是如何知道邸报司情形之后,陛下再做决断不迟。” 小皇帝打了个哈欠。 “那就按你说的办,邸报司的事情你多上心,半个月之后,朕要看到一个崭新的,干净的邸报司。” 高太监一边擦了擦从额头滴到脸上的一滴鲜血,一边低着头:“奴婢明白,这一次奴婢如果办不好差事,便再无颜来见陛下了…” …… 就在建康德庆殿主仆二人琢磨邸报司的时候,江都城沈老爷家门口,来了一个面色严肃的年轻人。 青儿一眼就看了出来,这个年轻人,也是一个太监。 沈毅满脸笑容,把年轻人迎进了自己家门。 “公公请进…” 第二百三十九章 春礼左? 眼前的这个太监,并非是孙谨,而是一个生面孔,面色非常严肃。 他进了沈毅家中之后,就要求与沈毅单独对话,沈毅很痛快的点头,让两个小丫鬟离场,与这位宫里来的太监一起进了他的书房,然后还关上了房门。 书房里,小太监问沈毅,是如何知道邸报司不干净的。 沈老爷笑呵呵的看着这个年轻的太监,微笑道:“公公,既然邸报司这种新衙门里都不太干净,宫里想必也不会太干净,请问公公姓名?” 这个年轻的太监没有犹豫,直接开口道:“回沈老爷,奴婢姓唐,唐丰。” 说要这句话,这个姓唐的太监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在沈毅手上,开口道:“沈老爷请看,这是高公公手书,上面盖了内府的公印。” 内府,全名叫做内侍省,也就是内廷管理太监以及宫女们的衙门,是一个建制庞大而且成熟的机构,收官叫做“内侍监”。 高明就是内侍监。 不过内侍省除了他这个内侍监之外,还有内侍,内常侍等宦官,分掌内侍监的各个职能。 沈毅接过这封信,拆开之后,取出其中的纸条,纸条上是两行清秀的字迹,大意是唐丰是可信之人,可以知无不言。 这张信纸的右下角,除了高太监的落款之外,还有着内侍省的官印。 显然,高太监也猜想到了沈毅可能会有疑心,特意给沈毅写了一份公文,而这份公文对于沈毅来说,也算是一个凭证,将来沈毅如果因为这件事情而受到了什么刁难或者污蔑,这份公文便可以给他作证。 沈毅看完之后,便默默把这封信收在了怀里,然后抬头看向唐丰,拱手笑道:“唐公公,久仰久仰。” 唐丰对着沈毅勉强一笑,然后又板起脸,对着沈毅微微低头道:“沈老爷,奴婢还要回宫复命,有什么话您快说罢。” 沈毅点了点头,也不隐瞒,把陈裕知道他给邸报司写邸报的事情,给唐丰说了一遍,这个小太监认真听完之后,又怕记不住,找了张纸记下了个大概,便把这张纸揣进怀里,直接与沈毅告辞离开。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江都城风平浪静,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这个时候,沈 毅中举的“热度”也差不多散去了,他总算是真正得了几天空闲日子,闲下来不是与沈陵喝酒,就是去书院找陆夫子打打秋风,要不然就是跟陈长明这些新晋的举人一起出去耍子,日子过得倒也快活。 唯一不太顺利的就是,这一次回江都之后,陆师妹对他的态度,似乎冷淡了不少,上一次虽然见了面,陆师妹也收下了沈毅送的吃食,但是在那之后沈毅数次上门邀约,陆姑娘都没有同意跟他一起出门。 这天,沈毅得了明天江都西城五德先生家里,将会举办菊花会的消息,他便准备去书院寻陆师妹,约陆师妹一起去五德先生家里赏菊。 所谓五德,是指温良恭俭让五德。 五德先生,是老先生的号。 老先生年轻的时候,曾经在朝廷里做到大理寺少卿,告老还乡之后,便回到了江都老家居住,因为酷爱菊花,在江都起了座占地近二百亩左右的园子,取名秋园。 秋园里有近半的地方栽满了菊花,每年秋天,老先生就会在这座秋园里办赏菊文会,只要是读书人,都有资格与会,如果在文会上写出了什么传世的咏菊诗文,好老先生也不会吝啬,不仅给钱,有时候还会给介绍前程。 时间久了,每年秋天的江都秋园赏菊,便成了江都读书人,乃至于附近州府读书人的盛会,甚至有些外地人闻名之后,会不远千里的赶来参会。 毕竟得了老先生欣赏,就立刻可以在赏菊文会上扬名立万。 不过沈毅准备去赏菊,倒不是为了什么扬名立万,他是今年江都府乡试成绩最好的举人,本身名气就已经不小,不需要再去参加这什么劳什子文会,只不过他想约陆姑娘出来“约会”,自然要有一个由头才成。 这天早上,沈毅把自己简单收拾了一通,准备去书院邀请陆师妹去秋园赏菊,而他刚刚走出自己家门口,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朝着自己家大门迎面走来。 沈毅一愣之后,才上前看向这个年轻人,很是诧异的笑了笑:“孙公公不是回建康去了么?怎么还在江都府?” 来人正是孙谨,再内侍省里已经爬到了中高层的潜力股宦官! 孙谨上前,对着沈毅拱 了拱手,开口道:“沈老爷,奴婢奉圣命来见您!” 听到圣命这两个字,沈毅不敢怠慢,只能把约陆师妹的念头暂且放一放,他把孙谨请到了自家正堂,正准备摆开阵仗迎接圣旨,就听到一旁的孙谨摇头笑道:“公子不必这么隆重,陛下说了,让奴婢转告您几句话就成。” 沈毅本也不想下跪磕头,闻言自然借坡下驴,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沈某就大着胆子,坐着听了?” “嗯。” 孙谨微笑道:“沈老爷坐着听就是。” 这就是跟这些公公打好关系的好处了,打好了关系,碰到这些可跪可不跪的地方,便不用跪了。 要是碰到那种关系不好的太监过来,说不定还要为难沈毅一朵,在卡要一些钱财回去。 两个人都坐下来之后,孙谨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沈老爷,奴婢临来之前,陛下说,说沈老爷您写的文章很不错,那篇文章一定会被邸报收录,并且很快就会在邸报上印出来了。” 因为没有“稿费”,沈毅对自己写的东西能不能上报纸并不关心,他现在需要关心的是“客户满意度”。 于是乎,他看向孙谨,微笑着问道:“孙公公,陛下对拙作满意否?” 孙谨先是愣了愣,然后看向沈毅的眼睛,开口道:“沈老爷,陛下很喜欢您写的文章,听说这几天拿着这篇文章爱不释手,就放在手边,内侍就拿出来看一看。” 沈毅心里暗叫了一声好家伙! 这是把自己写的文章,当作卧薪尝胆的故事里那一小块苦胆了! 话说到这里,孙谨又跟沈毅说了几句闲话,等话说的差不多了之后,孙太监才起身告辞,临别之前,他看向沈毅,问道:“沈老爷明年参加春闱否?” 沈毅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点头道:“是准备去建康碰一碰运气。” 孙谨就不再说话了,他默默将自己手里的茶碗弄翻,然后用手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了三个字。 第一个是“春”字,第二个是“礼”字。 第三个字是个“左”字。 虽然短时间内有些云里雾里,但是沈毅只想了一小会,就弄明白了孙谨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明年春闱主考… 礼部… 左侍郎? 第二百四十章 一改商人习气 这已经不是暗示了,而是明示。 之所以不直接说出来,而是用茶水写在桌子上,是因为事关科考的事情都比较敏感,如果被人知道了,尤其是那些读书人知道了,可能会有些麻烦。 礼部左侍郎… 沉毅低头想了想之后,便想到了这个人的名字。 吴勘吴穷理。 当初因为沉毅向出云公主泼茶一事,皇帝陛下借题发挥,在朝廷里发了一次火,革了中书省的一位宰相,礼部的两位侍郎,而这位吴侍郎,就是那个时候借光,由御史台调任礼部,做了礼部的左侍郎。 算是借着沉毅,或者是借着皇帝的光,高升了。 而这种高升,肯定不是无缘无故的。 用屁股想也可以想到,这位吴侍郎在升职之前,肯定是去过宫里,向皇帝表过忠心的。 甚至可以臆测,当初小皇帝之所以大发雷霆,一口气革了礼部的两个堂官,说不定就是为了提拔吴勘这个自己人。 而现在,吴侍郎又主考会试,很快就将“桃李满天下”,这未必就不是小皇帝的安排。 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吴侍郎,一定是小皇帝的自己人。 不过沉毅并不觉得,这位吴侍郎会对自己“放水”。 因为如果会试主考官会对自己放水,那么今天孙谨其实并没有必要来这里给自己“划重点”,到时候会试直接录取就是了。 而且…这种划重点对于沉毅来说固然有用,但是也没有特别大的作用。 因为一般过了年以后,春闱主考的人选就会公布。 满打满算,现在到明年的元宵节,也就是两个月时间而已,充其量,沉毅也就是比别人多了两个月的准备时间,而且不用等到明年春天,去与那些举人老爷们在书铺,抢有关吴侍郎的“复习资料”。 到时候,吴侍郎的文集,乃至于诗集,甚至吴侍郎的资料,都会大涨一波,因此提前知道这件事的沉毅,倒是可以省上一小笔钱。 想到这里,沉毅目光流转。 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做生意养成的习惯,提前接收到了这些讯息之后,沉毅竟然自然而然的想到了一门赚快钱的买卖。 那就是趁着这两个月的空档,去刻吴侍郎文集的凋版,等明年会试主考的人选公布之后,就可以靠着吴侍郎的大作,大赚一笔了。 不过想了想之后,沉毅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因为这种做法,太过商人气了。 科考是这个时代最重要,也是最敏感的话题,万一给人发现沉毅提前几个月时间去印吴勘的文集,哪怕可以解释说是凑巧“押中”了,说不定也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况且这件事背后牵扯到皇帝。 皇帝给沉毅“划重点”,也不是为了让你沉毅赚钱,而是为了让沉毅考学的。 沉毅沉思了一番之后,在心里暗道。 “我身上这种商人习气,以后一定要改一改才成,要格局大一点,把目光从商场抬高到朝堂了…” 沉毅心里的心理活动很多,但是实际上也就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儿子,他默默伸手,将桌子上的茶水字迹抹掉,看向孙谨,默默说道:“多谢孙公公,沉某已经明白其中的意思了。” 沉老爷顿了顿之后,问道:“这是陛下让公公写的字,还是高公公让公公写的字?” “是高公公。” 孙谨微微低眉,低声道:“不过这种事情,是陛下还是高公公,其实无甚区别。” 的确,涉及到春闱的事情,不要说一个高明,就是中书省的那几个宰相,现在也不可能做得了主,这几个字不管是谁让孙谨来写的,这背后都是那位小皇帝的意思。 沉毅微微低头道:“那就劳烦公公回建康之后,替沉某叩谢皇恩了,再有,公公见到高公公,或者是见到陛下,替沉某转禀,就说沉某明年一定去建康参加春闱,定然不辜负陛下的厚望…” “是。” 孙太监笑了笑,他看向春闱,忍不住感慨道:“沉老爷这么年轻,就能让陛下亲自上心,将来一定前途无量。” “公公说笑。” 沉毅摇头道:“便是明年中了进士,进了朝廷,最多也就是八品小官而已,若说前途无量,还是公公你前途无量。” 孙谨这个人平日里有些严肃,不过他对沉毅的印象很不错,这会儿脸上也带了一些笑容。 “中了进士,进了翰林院,便是朝廷的储相了,将来沉老爷执掌中枢,也是说不准的事情。” 他起身,对着沉毅深深一躬。 “奴婢恭祝沉老爷,春闱高中,金榜题名!” “承公公吉言。” 沉毅也拱手还礼,笑道:“明年到了建康,如果公公得空,咱们一定找个地方,好好喝顿酒才成。” 孙谨微微摇头,叹息了一声:“外臣向来看不起我等宫人,即便沉老爷没有这等想法,被那些读书人看到了,背后还是要说沉老爷您的不是。” “沉老爷瞧得起奴婢,奴婢就已经感念在心了,至于吃饭喝酒…” 孙太监很实在了笑了笑:“将来有缘分再说罢。” 他对着沉毅行礼告辞:“沉老爷,奴婢的差事完了,这便回宫里去了,您还有什么话,或者有什么东西要送到建康,奴婢可以给您带去。” “别的没有什么了。” 沉毅认真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年轻的宦官,很是诚恳的说道:“沉某从来没有瞧不起谁的想法,宫中想要出头,只会比外面难,不会比外面容易,孙公公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沉毅这句话,倒不是在拍马屁,因为想在数万宫人里崭露头角,并且攀爬到高位,绝对不是能靠熬资历熬上去的。 孙谨这种人,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沉毅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也不要一口一个老爷了,看得起我,叫我沉七就是。” “不敢。” 孙谨还是颇有些恭谨的低着头,不过他还是抬头看了看沉毅,换了个称呼。 “沉公子,有缘建康再见。”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开,沉毅亲自把他送到了家门口,看到他干净利落翻身上马之后,沉毅对他挥手笑道:“公公一路顺风。” 孙谨坐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沉毅,默默点头之后,骑着马离开了。 等孙谨走远之后,两个丫鬟才从院子里走出来,站到沉毅旁边,其中一个丫鬟萍儿看着沉毅,眨了眨眼睛。 “公子不是要去书院么?还去不去了?” 沉毅瞥了她一眼,然后迈步出门:“去,怎么不去?” 等沉毅走远之后,萍儿才扭头看向青儿,轻哼道:“都去了好几回了,也没见人家理咱们公子一次。” 青儿瞪了她一眼。 “多嘴多舌,与你有什么相干?” 第二百四十一章 沈家的大旗 这天,沈毅又去书院里见了陆师妹,邀请她去秋园赏菊。 陆姑娘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摇头拒绝了。 她的原话是孤男寡女一起出门不太好。 沈毅也很理解陆师妹,毕竟这个时代的礼教虽然没有另一个世界宋明那么森严,但是也远没有隋唐那么奔放,两个单身男女出去约会的事情,还是不太好。 不过有进步的是,陆师妹留沈毅在书院里,两个人说了会话。 沈毅说了一些在建康的趣事给陆姑娘听,陆姑娘也说了一些自己在江都发生的事情。 沈毅在陆姑娘这里待了大半个时辰,才起身离开去见陆夫子,临别之前,陆姑娘似乎有什么话想问沈毅,但是最终还是碍于矜持,没有能说出口。 不管怎么样,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又缓和了一些。 告别了陆师妹之后,沈毅又去见了陆夫子一面,在陆夫子书房里顺走了两本外面买不到的古书,准备拿回家里翻看。 然后沈毅又在书院里待了大半天时间,等到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他才从书院离开,临行之前沈毅好生叮嘱了一番沈恒,让他在这里好生读书。 本来沈毅也可以住在书院的,但是他明天要去书铺买吴侍郎的书看,而且看吴侍郎的书,多少要避着点人,因此住在书院就不合适了。 回到了城里之后的第二天,沈毅就在江都最大的书铺里,找到了吴侍郎的文集。 吴勘吴侍郎,原本是大理寺少卿,官职不低,尤其是他到任礼部侍郎之后,便很有可能住持春闱,因此他的书在书铺里并不难找。 沈毅找了大半个时辰,找到了吴侍郎所写的两三本书,为了避嫌,他还买了礼部另外一位侍郎的书,以及传闻之中可能会主考春闱的几个“候选人”的书。 之所以要买主考官写的书,并不是要抄主考官的文章,也不是说这吴侍郎的书里有多么高深的文学价值,而是要知道,这位主考官的“学术思路”。 或者说,他对于圣贤书,以及这个时代一些问题的看法。 比如说同样一句“圣人语录”,他理解的跟你不一样,那么人家是主考官,就一切按照人家的来。 还有就是一些时事的看法,比如说对于北齐,对于朝堂改制,对于一些尖锐问题的看法,都要多多少少了解一些。 不一定非要按照人家主考官的思路来写策论,但是一定不能跟人家对着来,不然在考卷上写得再爽,别人大笔一挥,最少要再等三年时间才能考。 因此,研究主考官非常关键。 不止要找他从前写的文章,有条件的甚至会去找他上过的奏书,或者是打听他最近说过什么话。 当然了,沈毅并没有这些“条件”,更不可能跑到皇宫里,去翻看吴侍郎上过的奏书,他只能尝试从这些吴侍郎写过的文章里,去了解这个人,去了解他对于这个世界的看法。 这是个非常磨时间的活计,因为能写在纸上的文字,一般都是很简练的文言文,有时候一个字就要琢磨半天,到底为什么用这个字。 因此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沈毅除了日常读书作文之外,其他大部分时间都憋在书房里,去翻看吴侍郎的大作。 一转眼,大半个月过去,时间来到了洪德六年的腊月。 距离过年只剩下了不到一个月时间。 这天一大早,老爹沈章早早的叫醒了沈毅,然后父子俩又去了一趟沈陵家里,跟着沈陵夫妇一起,去江都西城门接人。 除了在书院读书没有回来的沈陵,在江都的沈家人,统统到齐了。 向来玩世不恭,没个正形的沈陵,这会儿出奇的正经起来,在西城门门口,他用手拉着沈毅,模样甚至有些紧张。 因为他爹要回来了。 腊月的江都,天气已经很冷,兄弟俩都穿着厚衣服,但是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寒冷,沈老三拉着沈毅袖子的手,在不住的打摆子。 沈毅看了一眼他的手,沈三感觉到了沈毅的目光,尴尬一笑:“这江都府的冬天,愈发冷了,刚进腊月没多久,就冻的人打摆子。” 沈毅哑然一笑,伸手拍了拍沈陵的肩膀,开口宽慰道:“没事的三哥,你又没有做什么坏事,干什么怕见大伯?” 沈陵看了看沈章,又看了看沈毅,长叹了一口气:“没有考中功名,就是最大的坏事,尤其是七郎你还中了举人,爹回家之后,饶不了我…” 沈毅一怔,然后哑然一笑:“放心,今天晚上我去你们家里住,我就不信大伯当着我的面,敢把你怎么样?” 沈陵家虽然被老爹沈徽败掉了不少,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现在还住着一座大宅子,莫说沈毅住进去,就是再住进去十来个人,也是住的下的。 沈陵闻言大喜,紧紧拉着沈毅的衣袖,开口道:“那就这么说好了,七郎可不要诓我!” 沈毅正要继续说话,就看到远方一辆两三辆马车,晃晃悠悠的朝着江都府开来。 三辆马车都不是什么好马车,但是头前的那辆马车上挂了一面旗子,旗子上绣了一个“沈”字,背面还绣着一个篆书写成的沈字。 沈陵与沈毅见状,对视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出了些许尴尬。 因为有一个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摆在他们面前。 那就是……沈家已经破落了。 最起码在士族里是这个模样,而沈徽似乎还沉浸在旧日的荣光里,出门还把沈家的旗子给挂了起来。 不过沈徽不管怎么说,都是沈家的家长,也就是所谓的“族长”,他的马车到了,四个人都分分上前,称兄长的称兄长,称父亲的称父亲。 沈毅也上前,对着马车躬身行礼。 “小侄沈毅,拜见伯父。” 挂着沈字旗的那辆马车,在江都城西城门门口,缓缓停稳。 马车停稳之后,一个头发白了小半,但是精神矍铄的高大老头,从马车里走了下来。 这老头穿着一身锦衣,下了马车之后,环顾了众人一眼,径自来到兄弟沈章面前,拍了拍沈章的肩膀,长叹了一口气:“老四,几年未见,你怎么又瘦了不少?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沈章微微低头,笑着说道:“大兄放心,小弟身体好得很呢。” 沈徽默默点头,然后看向了沈章身后的沈毅,走到沈毅面前,也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开口道:“老七乡试第七名,很不错,很不错。” 他脸上露出笑容:“沈家下一代人,恐怕由老七你来扛起大旗了。” 沈毅连道不敢。 沈徽笑了笑:“当仁不让嘛。” 说完这句话,他又跟媳妇,也就是沈陵的夫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大手一挥。 “好了,外面天冷,咱们回家说话罢。” 至始至终,他都没有看亲儿子沈陵一眼。 沈老三低着头,跟在众人身后,一言不发。 第二百四十二章 立志出乡关 沈毅自然见到了自己三哥的窘境,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放慢了脚步,跟沈陵走在一起,声音低微:“三哥,大伯他…” 沈毅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沈陵便摇了摇头,自嘲一笑:“没事,我习惯了。” 说完这句话,他长叹了一口气:“我事事不顺他的意,既没有考中功名,连个童生也不是,还没有给他生孙子,这般不孝,他生我的气也应该。” 沈陵到现在还没有孩子。 他成婚已经四五年时间了。 这么长时间没有孩子,自然不会是两个人不想要,而是因为他与夫人之间,有一个人出了点小问题。 因为这件事情,沈毅的三嫂也十分苦恼,前些日子还想要给沈陵找个妾室,看看能不能给沈家添个一儿半女。 不过沈陵跟夫人关系极好,因此一直没有纳妾。 因此,沈老爷子沈徽,就有些不太高兴。 再加上沈陵这个儿子“不争气”,沈毅都考中举人了,沈陵连个童生也没有中,沈徽自然为此生气。 这种家庭矛盾,沈毅也没有办法调节,不过他与沈陵关系极好,将来如果有能力了,是肯定要照顾这位三哥的。 毕竟去年如果不是沈陵去书院求救,沈毅现在尸体都已经凉了。 兄弟俩走在队伍最后面,一边说着话,一边跟在马车后面,一路来到了沈家大宅,沈家第二代的老大,也就是沈徽的长子沈茂,招呼着自己的两个随从,以及沈家的下人们,开始从马车上往下搬东西。 沈毅看着这足足三辆马车的物事,回头看了看沈陵,低声道:“三哥,你今后可少有好日子过了,看这阵势,大伯这次回来,估计是不会再走了!” 沈陵闻言,苦着个脸,叹息道:“那也没有办法,这宅子都是他老人家的,我总不能不许他回来罢?” 沈毅对着他挤了挤眼睛,嘿嘿笑道:“三哥你现在家里体验几天,如果家里过不下去了,明年开年之后,你便同我一起去建康去,咱们兄弟在建康拼搏几年,等回来之后,一定让大伯刮目相看。” 沈陵闻言,很是意动。 他叹了口气:“只恐怕父亲,绝不肯让我去建康的。” “所以要拐着弯说话。” 沈毅笑了笑:“到时候就跟大伯说,我在建康找到了个好大夫,带你和三嫂一起去看病,等看好了病,给他抱个大孙子。” 沈陵脸色红了红,正要说话,那边的大哥沈茂对着两兄弟招了招手:“老三,老七,爹让你们来堂屋说话!” 两兄弟无奈点头,应了一声之后,一起来到了沈家的正堂里。 这会儿,沈徽已经坐在了正堂的主位上,沈毅的老爹沈章坐在他旁边,两兄弟正在喝茶说话。 沈徽端起沈章给他倒满的茶水,低头抿了一口之后,叹了口气:“老四你虽然苦了半辈子,但是好在家里的两个儿子都争气,老七现在已经中了举人不说,听说你家里那个老九,读书也很有模样,明年要考县试了是不是?” 沈章点头,笑着说道:“是要考县试,不过他年纪还小,学问也没有他毅儿那么扎实,考县试也只是考着玩玩,未必能过县试。” 这句话,就是沈章对小儿子沈恒最大的误解了。 沈恒虽然比兄长沈毅年轻两三岁,但是他读书的本事是远胜过沈毅的,这会儿如果论四书五经这些基本功,沈恒甚至还要强过沈毅。 沈恒所欠缺的,是作杂文以及策论方面。 说白了,就是写小作文的能力。 而只要根基扎实,写小作文的本 事,学个一两年也就慢慢有样子了。 兄弟俩正在说话的时候,沈毅与沈陵结伴走进了正堂,沈陵走到老爹面前,恭恭敬敬的低头行礼。 沈毅也上前行礼,叫了一声“大伯”。 沈徽瞥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然后看向沈毅,脸上的笑容慈祥而又温和。 “七郎给咱们沈家挣了大脸了,伯伯已经给你二伯家那两个哥哥写信,今年过年,让他们一起到江都来过年,咱们沈家人聚在一起,好好热闹热闹。” 说完这句话,沈徽顿了顿之后,对沈毅问道:“听你爹说,七郎过完年就要去建康考春闱了?” “是。” 沈毅礼貌性的笑了笑:“与书院的先生们商量过,先生们也同意侄儿去试一试,反正试一试总是不吃亏的,大不了就是过几年再考就是。” 这里,沈毅已经看出来沈徽要劝自己过两年再考。 因此,他直接把书院的先生给搬了出来。 他在书院的先生是谁? 陆安世陆夫子!朝廷的二甲进士,正儿八经的江左大儒! 不管是功名,还是官位,还是影响力,陆夫子全方面吊打沈毅的这个大伯。 因此沈徽也被噎的说不出话,他咳嗽了一声之后,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倒不是怕你不中,只是觉得七郎这样年轻,就中了乡试第七名,将来是有机会中一甲的,如果明年中了三甲进士,太过可惜了。” 一甲只有三个人,也就是所谓的状元,榜眼和探花。 “罢了,既然陆先生这样安排了,我们这些做家长的,也不好干涉,你想要去建康,自去就是,反正不管怎么样…” 说到这里,沈徽瞥了一眼小心翼翼站在一旁的沈陵,闷哼道:“不管怎么样,总比你三兄要强的多了。” 沈陵本来就是个有点好面子的人,被老爹这么当面一说,立刻脸色涨红,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沈毅皱了皱眉头。 他先是看了看这父子两个人,然后上前一步,对着沈徽拱手道:“大伯,三哥没有什么不如侄儿的地方,去年如果不是三哥,侄儿连县大牢都出不来,更不要说去考什么进士了。” “先贤说,人各有禀赋不同。” 沈毅吐出了一口浊气,开口道:“三哥可能不太喜欢读书,但是不喜欢读书并不是他的过错,人生在世,也不一定非要读书,非要考什么功名不可。” 沈徽大皱眉头。 作为一个晚辈,沈毅这样直接顶长辈的话,是一种很无礼的举动,不过沈毅现在在沈家地位很高,沈徽也不太好跟沈毅发火。 一旁的沈章立刻拍了拍桌子,怒视沈毅:“胡闹!怎么跟你伯父说话的?” 沈毅低头,对着沈徽低头行礼,然后扭头拉着沈陵,开口道:“三哥,让大伯与父亲叙叙旧,咱们兄弟且出去罢。” 沈陵有些畏惧的看了一眼沈徽,然后又看了看沈毅,鼓起勇气跟沈毅一起走出了自家的正堂。 刚又出去之后,沈陵便咬了咬牙。 “七郎,等过完年,我便跟你一起去建康!” 沈老三狠狠握拳,气的眼睛发红。 “此生不混个人样出来,我再不回江都了!” 沈家宅子距离 第二百四十三章 衙门有人好办事 大伯回乡之后,沈毅去沈家大宅的次数就少了,除了第一次去沈家大宅吃了顿饭以外,后面就很少去了,大部分时间是待在自己家里,或者干脆去书院住几天。 毕竟当天,沈毅不轻不重的怼了沈徽一番,虽然沈徽没有与沈毅这个沈家的“未来之星”翻脸,但是心里多少有点不太愉快。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五,距离过年只剩下五天时间。 这会儿书院已经放假了,沈毅与沈恒兄弟俩,都回到了自己家中,沈恒偶尔会向沈毅讨教一下如何写策论,沈毅也毫不吝啬,将自己这一年时间在建康所得,倾囊相授。 沈恒过完年,就要去考县试了。 相比较来说,他考学的年纪,比沈毅那时候还要年轻一岁多,如果沈恒能够像沈毅这样科考顺畅,那么沈家在沈毅这一代,就会迎来“中兴”,一举挽回衰败的颓势。 就在兄弟俩在家读书的时候,一个穿着厚棉衣的中年人,来到了沈家家门口,要求见沈毅。 本来沈毅这几个月时间,不胜其烦,已经很少再接待外面的客人,但是听到了这个人的名字之后,沈毅立刻让人将他请进了书房里。 沈家现在条件好了,沈毅的书房里也点上了炉子,烧起了碳,这个中年人到了沈毅的书房里之后,对着沈毅恭敬行礼:“沈老爷。” 沈毅微微摇头,开口道:“与田兄说过很多次了,不必见外,咱们还像从前那样称呼就是。” 田伯平犹豫了一下,低头叫了一声公子,然后小心翼翼的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两个人现在的“社会身份”相差太远了,即便是田伯平这种青皮,在沈毅面前也不得不战战兢兢。 坐下来之后,田伯平低着头,开口道:“公子,您让小人去查罗茂才罗公子的事情,小人去查了。” “罗茂才从…从去年马家破产之后,就不怎么在江都城里露面了,小人去查过,他似乎是出了趟远门,很久没在江都,一直到半个月前才回到江都,应该是…” “应该是回江都过年的。” 说到这里,田伯平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公子您说的马俊还有钱通两个人,小的并没有听说他们从外地回来,不过……” 这位江都的地头蛇顿了顿,然后接着说道:“不过这两个人都是被流放岭南的,即便从岭南回来了,估计短时间内也不会再大摇大摆的出现在江都府,小人猜测…” “最少要等到下一次大赦之后,他们才有可能重回江都。” 沈毅闻言,挑了挑眉。 大赦天下这种事情虽然不常见,但是据沈毅所知,下一次大赦距离现在并不遥远。 那就是皇帝大婚。 按照沈毅所知的种种讯息,以及参考皇帝陛下的年龄,皇帝大概率会在明年,也就是洪德七年大婚。 沈毅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认真思考了一番,然后看向田伯平,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辛苦田兄了。” 田伯平这个人,虽然在江都府混的很开,但是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青皮而已,让他打听一些人尽皆知的信息没有什么问题,想让他查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比如说沈毅需要罗茂才所在罗家的黑料,田伯平就不可能查得到。 因此沈毅需要一个更有力的情报来源,最好能不限于江都府,而是能探查大陈全境,乃至于探查北齐… 想到这里,沈毅突然想起了张简说过的话。 张县尊曾经说过,邸报司再这样发展下去,将来可能会成为朝堂上一股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 ,而那些给邸报司搜集材料的人,也会将邸报司从一个文化媒体机构,演变为情报机构! 不过现在的邸报司,还显得太过原始了。 沈七郎心中暗暗想道。 “看来…明年去建康,是要想办法争一争邸报司,这方面我有先天的优势,即便争不到邸报司司正的位置,也要想办法拿到一部分邸报司的权力…” 等沈毅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田伯平还在自己的书房里,他对着田伯平笑了笑,开口道:“辛苦田兄了。” “我在建康的那些小伙伴,后天就会回江都来,到时候你把你那个儿子领到我这里来,如果他愿意,明年就让我那些小伙伴带着他做事情。”. “大富大贵不敢说,衣食无忧略有结余,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沈毅微笑道:“让他攒点钱,过两年娶个媳妇,给田兄你生个大胖孙子…” 田伯平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喜意,他先是向沈毅道谢,然后小声埋怨道:“姓也不随我姓,生不生孙子的,有什么要紧?” 话是这么说,不过田老八还是很开心,对着沈毅千恩万谢的去了。 田伯平离开之后,沈毅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发了会呆,到了下午的时候,他换了身衣服出门,来到了县衙求见知县老爷。 很快沈毅就被衙差带到了县衙的后衙,一个看起来十八岁左右的小姑娘,对着沈毅行礼道:“沈公子随我来,我家老爷在书房等你呢。” 沈毅微笑道:“那就请小夫人带路了。” 这个小姑娘,是张简在江都纳的妾室。 张县尊在建康就成亲了,而且有两个儿子,只不过他家大业大的,夫人在建康照顾那边的大家族,他在江都上班有些寂寞,因此就在江都纳了妾。 当然了,“小夫人”是客气而且略带调侃的说法,平日里没有这个叫法,毕竟这个妾室的地位,与张简的正妻天差地别。 如果正经来喊,应该喊小名,或者是“巧儿姐”“杏儿姐”之类的称呼。 这女子也知道沈毅是在开玩笑,她脸色一红,低头道:“公子取笑了。” 就这样,在这位小娘子的带领下,沈毅来到了知县老爷的书房里,这会儿县尊老爷正坐在书桌后面,忙的焦头烂额,见到沈毅走进来之后,他才放下了手中的毛笔,伸手一抚额头。 “这年底的破事,越来越多了,弄得我烦不胜烦。” 张县尊吐槽了一句:“附廓的知县,真是倒了血霉了,府衙里什么是都往我县衙推!” 附廓知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要有三百天在骂上官,这并不奇怪,张简吐槽完了之后,这才看向沈毅,微笑道:“子恒怎么来了?难得你肯来主动找我。” 沈毅自己找椅子坐了下来,微笑道:“听说县尊明天就要回建康过年了,因此来送送县尊。” 大陈朝廷放假,一般是在腊月二十九,放到上元节之后才正式开工,不过张简要赶回建康去,因此准备提前几天回家。 “就因为明天要回去。” 县尊老爷看着桌子上堆积如山的公文,苦恼道:“今天这些东西都要处理完,忙死我也。” 沈毅大咧咧的坐了下来。 “不急,师兄你忙你的,我在这里瞧着,等你忙完了,咱们兄弟喝酒去。” 张简有些狐疑的看着沈毅。 “子恒你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突然登门,恐怕不止是来找我喝酒的罢?” “当然是来喝酒的,只不过除了喝酒之外,还有一件小事情。” 沈老爷眯 着眼睛微笑道:“小弟有几个小伙伴,早年流落江都街头,以乞讨为生,如今生活过得去了,但是还没有落户,他们后天才回江都,师兄明天就要走,因此…” 沈毅伸出手,咳嗽了一声。 “因此我来替他们向师兄讨个落户的条子。” 第二百四十四章 守望相助 县老爷是好哥们,几个“流民黑户”的户籍,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张简看了看沈毅,没好气的说道:“好,等我忙完了手里的差事,就给你写条子,等你那些小伙计从建康回来,你拿着条子去户房办户籍就是。” 说完这句话,他看了看沈毅。 “你不要走,等我忙完了这些差事,咱们兄弟好好喝上一顿。” 沈毅微笑点头答应,问道:“师兄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张简犹豫了一下,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文书,叹了口气:“按理说公务不应当假手他人,不过实在是太多了,这样罢,子恒你帮为兄分分类,这样也能快点弄完。” 说到这里,这位年轻的县尊老爷又有些生气,骂骂咧咧的说道:“陈裕那厮多半是有意为难我,有些明明是府衙能办的事情,都统统推到了我这里来,着实可恶。” “官场上嘛。” 沈毅搬了把椅子,坐在了张简旁边,笑着说道:“能不自己办的事情,当然要推给别人去办,一来省心省力,二来也不用担责任。” “至于陈府尊…” 沈毅一边帮着张简整理文书,一边开口道:“今年吏部考铨,因为粮价的事情,陈府尊只得了一个中字的考评,过完年他就要去吏部述职了,到时候师兄要是能换个上司,差事可能就会好干多了。” “陈裕…” 张简停下了手中的毛笔,低哼了一声:“这厮是杨敬宗的学生,明年那乌龟宰相就要从中书退下来了,到时候且看他陈裕下场如何!” 沈毅想了想,然后开口道:“杨相经营朝堂多年,即便他这个主干倒下,根系也依旧十分发达,陛下只要足够聪明,便不会立刻去动这些根系,因此也不会动陈裕这些人。” 沈七笑了笑:“说不定,陈府尊明年去了建康之后,不仅不会与杨相同落,说不定还要升官呢。” 张简有些诧异。 他看向沈毅,笑着说道:“子恒还未进入朝堂,居然似乎对朝堂上事,颇有些心得的模样。” 沈七郎笑着说道:“小弟虽然没有进入朝堂,但是这大半年时间,朝廷的邸报大半都是出自我手,邸报司送来的资料加在一起,恐怕已经有好几尺厚了,再加上我这个人喜欢胡思乱想,对于朝廷里的事情,多少能说出一些来。” “半桶水晃荡,让师兄见笑了。” 这大半年时间来,沈毅先后起草了七份邸报的稿子,对于他来说,最大的收获并不是在皇帝那里得了多少“圣眷”,而是从邸报司那里,或者说是从宫里,拿到了大量的一手“内部资料”,这些资料让沈毅这个官场小白,隐约看到了一些官场以及权力场的模样。 这种“经验”,对于可能即将为官的沈毅来说,无疑是非常宝贵的。 师兄弟两个人,一边聊着闲话,一边联手处理公事。 这些公事虽然很多,但是好在并不复杂,都是一些相对简单的公务,两个人又很年轻,精力手速都跟得上,从下午时分处理到天黑之后,就把这些公事处理的七七八八了。 终于,张简在最后一份公文上写上了最后一笔,然后长舒了一口气,直接把手中的毛笔随手丢在了桌子上,然后一边揉着酸痛的手腕,一边忍不住感慨。 “都说做官好,做官好,这些人也是不知道做官的难处,我一个小小的县令,就忙到了那种地步,真到了中书拜相那种程度,估计每天都要被埋在文山案海之中脱身不得。” 他摇头道:“怪不得陆师叔当初会舍了给事中的差事,回到书院教学注书,这当了官,就真的与清闲二字无缘了。” 沈毅摇头笑道:“做个好官自然忙,要是做个昏官庸官,那要清闲也容易得很,况且师兄你是一县的主官,到了年尾年初,自然要忙一些,听说建康城里那些清水衙门,一年到头都闲得很。” “那种衙门…” 张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爷爷现在,把我当成张家未来的希望,他明年要致仕,指望我把张家扛起来呢。” 说到这里,这位知县老爷的目光,也有一些迷茫。 “扛起一个相门…” 他摇头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沈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师兄想这些也是无用,好容易忙完差事了,咱们出去喝酒去。” “好!” 张简站了起来,舒展了一番筋骨,拉着沈毅哈哈笑道:“走,喝酒去!” 今天这顿酒,师兄弟两个人喝的很是尽心,从下午一直喝到深夜,两兄弟都喝的醉眼朦胧,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到了子夜时分,沈毅才迷迷糊糊醒酒,他从地上站了起来,叫醒了躺在地上的张简,示意张简回床上睡觉之后,他便起身告辞。 张简拉着他,死活不让他走,沈毅没有办法,只能在县衙的客房里住下,客房门口,张简重重的拍着沈毅的肩膀,因为喝醉了酒,显得有些大舌头。 “子恒,你我兄弟…” 他声音醉醺醺的:“以后,要…守望相助!” 沈毅这会儿倒是醒了七八分酒了,他笑着说道:“等明年春闱中了,我才有资格与师兄在朝堂上守望相助。” “不管在朝还是在野,你我兄弟都可以互帮互助。” 张简拍了拍胸脯,大咧咧的说道:“吾师与你师,乃是一辈子的至交,到了咱们这一代,也要延续前一辈的交情,延续这段佳话才是。” 赵昌平与陆安世,一人在朝一人在野,但是两个人之间的联系从未断绝,的确算得上是一辈子守望相助。 沈毅笑着点头:“那小弟就算是高攀师兄了。” 能与一位年轻的大县知县,还是相门出身的贵公子当“哥们”,不管是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沈毅高攀了。 张简绷着脸,有些不太高兴。 “你说这种话,就是看不起我张简!” “好了好了。” 沈毅把醉醺醺的张简送回了他的屋子里,交给了那位姓柳的小妾,临别之前,沈毅笑着挥手道:“师兄有什么话,明天酒醒了之后再说。” …… 次日,因为张县尊醉酒,一直到中午才起来,因此到了下午,张简才得以起身出发,赶回建康。 沈毅一路把他送到了江都城的西城门外,师兄弟在城门口挥手作别。 张县尊一边揉着胀痛的脑袋,一边颇为感慨:“等过了上元节为兄再回江都,子恒你便该去建康了,咱们兄弟又要错肩而过。” “有缘分,将来肯定会重逢的。” 沈毅与他说了几句道别的话,在官道上送走了这位相门的县尊。 目送张简的马车越走越远,沈毅刚准备扭头回家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身后传来几声熟悉的声音。 “公子,公子!” 第二百四十五章 许大掌柜 沈毅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商队,已经靠近了江都府西城门。 商队后面跟着两三辆“挂靠”的马车,此时为首的那辆马车,已经从车帘子里伸出脑袋,对着沈毅挥手,口称“公子”。 正是许复等五个人。 沈毅愣了愣,然后迈步迎了上去。 五个小家伙也跳下马车,朝着沈毅围了过来。 等到靠近之后,沈毅看向许复,笑着问道:“不是说明天才能到江都么?怎么今天就到了?” “商队运的货轻,走的快。” 许复对着沈毅拱手行礼之后,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因此比预先估计的日子早了一天。” 许复看向沈毅,伸手挠了挠头:“公子是在这里等我们么?” “你们能这么想自然更好。” 沈毅也笑了笑:“送一个朋友去建康,刚巧碰见你们了。” 几个人说话的功夫,三辆马车上的车把式,已经驾车靠近,许复回头看了看这三辆马车,又看了看沈毅,开口道:“公子,外面天冷,咱们上车进城罢。” 沈毅点了点头,跟着许复等人一起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之后,沈毅看了看这几个比他小两三岁坐在的小伙伴,微笑道:“户籍的事情,我已经帮你们打点好了,你们下午进城歇一歇,明天我带你们去县衙入户籍。” 许复等人,闻言统统愣在了原地,没有说话。 沈毅继续说道:“今天你们就回去好好想一想自己的大名,尤其是小妹。” 他看向几个人里年纪最小的小姑娘,开口道:“总不能大名也叫做小妹,要给自己想一个合适的名字,至于姓氏…” “你们原先姓什么,就仍旧姓什么,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姓氏的话,就跟小许一起姓许。” 沈毅自顾自的说着话,但是几个小家伙都有些呆滞,没有回话。 过了片刻之后,许复才咽了口口水,看向沈毅:“公子…老三也能跟我们一起入户籍么?” 他口中的老三,就是当初在玉带湖畔卖小吃的时候,说漏了嘴,把沈毅编童谣的事情说出去的那个。 事后沈毅并没有过多怪罪他,但是也不太想用他做事情了,因此后来六个小家伙里,五个人都去了建康,只有老三一个人还在江都府,美名其曰是留下来守着他们在江都府的“产业”,实际上就是被孤立了。 当年童谣的事情,对于现在的沈毅来说已经不是什么大问题了,他看向许复,淡淡的说道:“这种事情你来决定就好,不过他一个人被你们留在江都,心里未免就不会有什么想法,小许你要盯好他,不要让他干出什么蠢事来。” 许复连忙点头,说了一声知道了。 马车缓缓进了江都府,在沈毅家门口停了下来。 五个人都下了马车,进了沈家给沈老爷沈章磕头。 因为他们五个人在建康,是见过沈章的,因此也算是熟识,磕完头之后,还陪着沈章说了好一番话。 这五个小家伙,在江都待了一段时间之后,现在身上都多多少少有些银钱,算是半个“衣锦还乡”,因此沈毅也没有久留他们,在家里跟他们说了会话之后,就一起结伴离开,去看他们的老三去了。 次日,六个小家伙就跟着沈毅一起,到了县衙的户房办户籍。 因为有县尊老爷留的条子,户房的人不敢刁难沈毅,只能是沈毅说什么,他们写什么,六个小家伙先后花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就走完了户房的流程。 按照后世的说法就是… 这一 刻起,他们六个人成功“落户”江都府了,今后也算是有了一个正当的身份,可以进行一些社会活动了。 当然,科考不行。 科考需要三代人家底干净,没有干过什么坏事,这六个小家伙都是“第一代人”,自然没有什么上三代可查。 六个人连带着沈毅一共七个人,办完了入户籍的手续之后,便一个个走进户房,由江都县衙户房的画师给他们画像,然后留档,制作“照身贴”。 照身贴是一块竹板上,刻上自己的大致长相以及籍贯,有点类似于身份证,这东西如果寻常人家来办,少说得等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完成,但是沈毅等人有知县老爷的条子,他们七个人上午办完户籍,下午就在县衙领到了六张照身贴。 六个小家伙领到了自己的照身贴之后,都兴奋不已,互相交换着看,然后问对方照身贴上画的与自己像是不像。.. 激动了一番之后,六个人才围在沈毅面前,在许复的带领下,二话不说对沈毅磕了个头。 “公子恩德,如同再生父母!” 沈毅连忙将这六个人一一搀扶了起来,然后带着他们走出了江都县衙,等离开了县衙之后,他才看着许复,笑着说道:“你们几个不是要买宅子么?这几天便在江都府里多走走多看看,今天已经腊月二十七了,年前买宅子过房契,多半是不太可能了,不过可以多看看,等定下来之后,我给你们找人作保,作见证。” 六个人纷纷点头,又开始叽叽喳喳的聚在一起,讨论着他们要买个什么样的宅子,家里要如何如何布置之类的问题。 讨论的十分激烈。 甚至许复也参与了进去。 毕竟六个小家伙在街头上流落了好几年,日晒雨淋的,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他们是最迫切需要一座宅子的。 沈毅现在几个人旁边,咳嗽了一声以后笑道:“各位,今天晚上都来我家吃饭,今年过年也到我家来过,咱们人多,一起热闹热闹。” 六个小家伙都兴高采烈的点头应是。 几个人高兴了一会儿之后,年纪最大的许复慢慢冷静了下来,他把自己的照身贴收进了怀里,然后撇下五个小伙伴,来到了沈毅身后。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不算厚的小本子,双手递在沈毅面前,微微低头道:“公子,这是您不在建康这段时间,我们的账目,收支都在里面,请您过目…” 沈毅并没有去看这个账本,而是看着许复的面庞,微笑道:“小许,我有个朋友,是江都本地人,他儿子在家里游手好闲,没个正经,他想让儿子跟着咱们一起做事,你那里能不能多带一个人?” “可以。” 许复回答的毫不犹豫:“公子,建康那边正缺人手呢,只要踏实肯干,莫说一个人,十个人也能带…” “嗯。” 沈毅顿了顿之后,又说道:“年后我便会动身去建康,到时候我家三哥会与我一起去,我要忙学业,没有空去管咱们生意上的事情,让他替我在你身边帮帮你,可好?” 问这句话的时候,沈毅一直在盯着许复的表情看。 只要许复皱半点眉头,沈毅会立刻作罢这件事,而是亲自带着沈陵,另起一桩买卖。 许复低着头,开口道:“我正想与公子说这件事,按照公子的吩咐,开了年之后,咱们就要正式成立商号了,这商号正缺一个大掌柜,公子您要考学,自然不会来做,如果三公子能屈尊来做这个大掌柜,那就再合适不过了…” 许复说话的时候,沈毅一直在看他。 见他从头到尾都面色恭谨,沈 毅才伸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大掌柜的位置,肯定是小许你的,旁人任谁也夺不走,就算我也不行。” “三哥他没有干过买卖,到了建康,最多也就是替我给你帮帮忙而已。” 第二百四十六章 谋前程! 腊月二十九,沉家大宅里。 除了沉徽家的两个儿子之外,二伯家的两个儿子,也被从隔壁府叫回了江都,连带着沉章和沉恒两兄弟,沉家第二代六兄弟,时隔四五年时间终于再聚。 值得一提的是,沉家第二代,一共有九个兄弟,沉毅排第七,沉恒排第九。 只不过另外三个是三伯家里的,早年跟随三伯一起去北边了,再没有回来。 也就是说除了沉毅三伯一家之外,余下的沉家人,就已经是到齐了。 作为家长的沉徽很是高兴,花了不少钱置办了好几天酒席,一家人坐在一起,过了个热闹的年关。 只不过沉徽偶尔与四弟沉章坐在一起,兄弟两个人把酒碰杯,心里难免有些没落。 当年的沉家四兄弟,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热闹了好几天之后,年关终于过去,时间来到了大年初一。 沉毅带着沉恒一起,拎着年货,雇了一辆马车,去书院给先生们拜年。 到了书院之中,兄弟俩便从马车上往下搬东西,两个人先是去了秦先生那里,给秦先生拜年。 秦先生是兄弟俩共同的老师,而且就住在书院里,见到两兄弟之后十分高兴,拉着两兄弟说了好一会话。 这个时候,秦先生家里人不少,足足有十几个上门拜年的学生。 毕竟秦先生在书院教书,都已经有近十年时间了,这十年时间里,他带出来的学生数量也有不少,大年初一来他这里拜年的,自然不在少数。 沉毅跟秦先生说了会话之后,就拎着备好的礼物,来到了陆夫子家里。 相比较于秦先生那里,陆夫子这边要冷清不少。 一来是因为是陆夫子不怎么收礼,更重要的原因是陆夫子只在书院里偶尔讲学,并不会去每天授课。 用后世的话说,就是他这个院长不“带班”。 不带班,也就没有那么多学生,自然不会有很多人上门。 沉毅敲响了陆家小院的院门之后,给他开门的是陆家的老仆,沉毅对着仆人点头微笑,然后在他的带领下,来到了陆夫子的书房里。 进了书房之后,沉毅把手中的东西放下,对着椅子上的陆安世躬身作揖:“老师新春安康。” 陆夫子今年也换了一身新衣裳,应该是陆姑娘给置办的,见到沉毅之后,他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房间里的椅子。 “坐下说 话罢。” 沉毅并没有乖乖坐下,而是来到了书房里的小炉子旁边,往快熄灭的炉子里添了几块碳。 “这炉子都灭了,老师也不加碳进去,今年江都的冬天格外冷。” 陆安世看了看蹲在地上忙活的沉毅,微笑道:“昨天青雀给为师置办了一身新衣裳,穿在身上暖和得很,为师不冷。” 沉毅添了炭火之后,才站到了陆安世面前,伸手掏出了一篇文章,放在了陆夫子桌桉上。 陆安世有些疑惑:“这是什么?记得年前没有给你布置过文章。” “这是宫里邸报司让学生写的文章。” 因为天气冷,沉毅吐气的时候吐出了一口白雾,他看向陆夫子,开口道:“邸报司专门派人到江都来催要的,根据学生估计,等上元节过去之后,这篇文章可能就会见在邸报上。” 陆安世这才严肃起来,拿起这篇文章看了一遍,看到那两句“两淮累累白骨,大陈口口悬棺”之时,这位江左大儒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终于,一篇文章看完,他默默放在一边,没有说话。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低眉道:“有些过了。” 陆夫子看向沉毅,叹了口气:“虽然为师做梦都想北伐,都想归还故都,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北齐虽然衰落了一些,但是齐军战力犹在,因此北上的事情只能徐徐图之,切不能着急,陛下正年轻,此时这篇文章递上去…” “万一陛下一着急,又要兴兵北伐…” 沉毅摇了摇头,开口说道:“老师,学生见过陛下,陛下年纪虽然小,但是却不是那种冲动的性格,况且先帝北伐殷鉴不远,陛下应该不至于这样冲动,至于这篇文章…” “并不是学生写的,而是陛下让学生写的,很明显这篇文章,陛下不会自己看,而是要给其他人看,要让人知道咱们大陈新君,不会再缩首缩尾。” 陆夫子思索了许久,然后才默默点头,开口道:“也许子恒你说的才是对的,为师年纪已经大了,年纪越大,胆子越小。”筆趣庫 沉七抬头看了看陆安世,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明年朝堂上,多半会有人事更新,老师想要再出仕否?” 赵昌平赵大侍郎,虽然前途无量,又是沉毅的师伯,但是再怎么说,师伯也没有亲老师来得香,将来赵侍郎如果拜相,他给沉毅的好处 ,绝对不会有给张简的好处多。 因此靠山,还是亲老师比较好。 陆夫子本来就当过官,在这个当口,如果他肯出山,赵昌平上书举荐之后,朝廷给他的职位不会太低,到时候不说别的,沉毅这个当学生的,也可以跟着沾一沾光。 陆夫子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犹豫了许久之后,还是缓缓摇头。 他只说了一句话。 “我走之后,书院谁人主持?” 甘算书院,乃是甘泉派的根基,也是甘泉派的基石,如今书院里除了陆安世之外,的确没有一个镇得住场子的人。 如果陆夫子当官去了,那么书院大概率只能让谢先生来当山长了。 沉毅很看不上那个谢先生。 因此他沉默了一番之后,也就不说话了。 陆安世看向沉毅,微笑道:“现在,为师能够理解你,为什么非要急着去考春闱了,你是对的。” “眼下朝廷里,正是需要人做事的时候,你能早些进入朝堂,就能多些机会,今年春闱你好好考,哪怕只中三甲,为师也会给你赵师伯写信,让他给你在吏部安排好门路。” 中了进士之后,还有一个补官的过程。 最好的一甲进士及第以及二甲头几名,大概率会进入翰林院,不愁补官,但是剩下的进士们,就要等着吏部选拔补官了。 运气好的半年一年,就能补到官缺,运气不好的要等个好几年,甚至于要各种花钱跑关系,才能补到一个官缺,至于补到“肥缺”,那就更需要关系了。 不过沉毅是甘泉派的弟子,在朝廷里“有人”,他不担心补不到官,而是担心补不到“京官”。 毕竟他是想进入邸报司当司正的。 就目前来看,邸报司这个还未完全成型的衙门,可能有着极大的成长空间! 不过这种话,不能与陆夫子说,也不能与赵侍郎说,只能靠他自己向宫里争取。 至于如何争取,需要他年后到了建康之后,与宫里的人沟通,与高太监沟通,最好… 最好能再见一回小皇帝! 而这一切,现在都没有办法与陆夫子明说。 因此,沉毅起身,对着陆安世拱手致谢。 道了一声谢之后,沉毅对着陆安世笑道:“老师,您在这里忙着,学生去给师妹拜个年。” 陆夫子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沉毅,然后露出了一个笑容,对着沉毅挥了挥手。 “去罢。” 第二百四十七章 约会 沈毅手里提着一些过年时常见的礼物,来到了陆家的后宅,因为这会儿他已经进了陆家,就没有敲门不敲门的道理,不过到了陆姑娘绣楼下面之后,他还是不敢直接上去,于是站在绣楼下面,冲着小楼喊道:“陆师妹~” 因为是在家里,再加上大过年的,沈毅这一下声音并不是很大,避免引起太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喊了两声之后,陆姑娘打开窗户,探出小脑袋看了他一眼之后,又飞快的缩了回去。 然后莲儿姑娘就跑了下来,先是看了沈毅一眼,然后对沈毅说道:“沈老爷,我家小姐让你莫喊,且在前院客厅等她一会。” 陆家的这个小院子虽然不是很大,但是甘泉书院身为百年书院,山长的居所自然不会太寒酸,因此算是五脏俱全,不止有前院后院,有绣楼,还有客厅书房卧房等等,一应俱全。 说完这句话,莲儿便在前面带路,开口道:“沈老爷随我来,我带你去客厅。” 沈毅笑着说道:“不用不用,我认得路。” 莲儿也不搭理沈毅,自顾自的在头前带路,到了客厅之后,便很麻利的在客厅里给沈毅生了炉子,然后又端上一杯热茶,这才转身扭着腰走了。 沈毅看着客厅里刚刚点起来的炉子,心中恍然。 莲儿多半是被陆姑娘吩咐,来给他点炉子的,不然这个季节,在这客厅里坐着,的确有些凄冷。 在客厅里坐了好一会儿之后,陆姑娘才在莲儿的陪同下,来到了客厅里,沈毅见到她之后,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她笑着挥手,依旧像去年那样打招呼。 “师妹,新年快乐。” 陆姑娘深深地看了沈毅一眼,然后对沈毅福了一福。 “师兄新春安康。” 两个人互相见礼之后,莲儿就又给两人添了茶水,默默的站在自家小姐旁边。 沈毅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陆姑娘低头抿了口茶水,就扭头看了一眼莲儿,开口道:“莲儿,这茶不新鲜了,你去烧点水,再给师兄新泡一壶来。” 莲儿看了看沈毅,又看了看陆姑娘,低声道:“小姐,我要是走了,这里就剩你们两个人了,他没皮没脸的…” 陆姑娘瞥了莲儿一眼。 “让你去你便去,沈师兄是爹爹收入门的学生,如何会行无礼之事?” 莲儿这才低头,拎着茶壶下去烧茶去了。 莲儿走之后,原本轻松自在的沈毅,竟然不自觉有些拘束了起来。 因为… 这是他与陆姑娘“相识”一年多以来,第一次独处。 以沈毅的人生阅历,原本不至于因为这种事情紧张,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的确没来由的紧张了起来。 深呼吸了好几口气之后,沈毅才勉强镇定了下来,他在袖子里摸索了一会儿,然后摸出了一只翡翠玉兔,放在了陆姑娘面前,笑着说道:“前两天在城里街上闲逛的时候见到的,师妹你属兔,便送给师妹你做个新年礼物,闲来无事可以拿在手上把玩把玩…” 陆姑娘看了看自己面前的这只憨态可掬的小兔儿。 翡翠品相不次,做工也很好,显然不可能是街边买的,应该是玉器店里挑选的,不会便宜。 她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看着沈毅,开口道:“师兄过了年关,就要去建康了罢?” 沈毅一怔,然后点头道:“是要去建康考春闱。” 他低眉道。 “不管怎么样,总要去试一试的。” “去建康好啊。” 陆姑娘也低着眉头,不去看沈毅,也不去看那只兔儿,而是看向自己脚下。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一时间,因为寂静,客厅里的气氛变得尴尬了起来。 过了片刻之后,陆姑娘才没来由的说了一句话。 “师兄今年再去建康,等下半年,说不定又能领两个小姑娘回江都来…” 说完这句话,她把脸瞥了过去,似乎不想让沈毅看到她现在的表情。 沈毅听到这句话之后,先是一愣,然后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回到江都的这几个月时间里,陆师妹对他的态度为什么一下子冷下来不少! 联想到陆夫子先前说陆姑娘曾经去城门口接他的话,沈毅立刻就明白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他看了看陆姑娘,低眉苦笑道:“师妹,那两个是我的丫鬟…” 陆姑娘依旧撇脸,不去看沈毅。 “我知道。” 这个时代的丫鬟,又叫作侍女。 如果是小姐的丫鬟,那倒挺正常的,从小一起长大的那种,说不定还能处成姐妹,但是如果是年轻男子身边的丫鬟,一般都会变成字面意义上的“侍女”。 是在床上侍奉。 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一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到了十三四岁的时候,家里就会给他安排一个年纪稍大一些的丫鬟,帮助他了解“人事”。 像是沈毅这种年轻公子,身边带的丫鬟,基本上都会与自家公子有“不正当”关系,而且将来有可能会被纳进房中为妾。 本来,这个时代大多数人都是这样,那两个小丫鬟也不可能对陆姑娘的地位有任何威胁,陆姑娘也不应该有吃醋的理由,但是那天她在城楼上,看到两个小姑娘与沈毅态度亲昵,心里… 心里还是多多少少有些难受。 想到两个小丫鬟可能每天晚上与沈毅睡在一起,她心里就更不舒服了。 这种不舒服憋了近两个月时间,这会儿两个人独处的空档,她终于说了出来。 沈毅见陆姑娘不看自己,他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师妹,那两个小姑娘,都是宫里的宫女…” 听到宫女两个字,陆姑娘有些吃惊,回头看了看沈毅。 沈七郎很是无辜的说道:“我去年在建康,替宫里做了些事情,多半是宫里的人见我一个人住在建康,没有办法照顾自己,才送了两个宫女过来,师妹你也知道…” “这宫里给的东西,不管是赏是罚,咱们都是拒绝不了的。” “哦。” 陆姑娘似信非信的“哦”了一声,然后又不去看沈毅,轻声道:“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沈毅伸手挠了挠头,不知道要不要跟陆师妹说,自己与青儿萍儿之间是清白的。 不说吧,似乎不太合适。 说出来吧,他与陆师妹之间的关系也没有确定,似乎也不合适。 想到这里,沈毅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口道:“师妹,听老师说,你小时候是在建康长大的,跟随老师来江都之后,已经许久没有回建康了。” 陆姑娘回头看了看沈毅,默默点头:“是,有许多年没有去建康了。” 沈毅对着她笑了笑。 “那这样,今年四月,我回来接你和陆师,咱们一道去建康游玩几天,可好?” 第二百四十八章 新年与新一代! 大年初一,沈毅带着沈恒在书院跟先生们拜年。 到了大年初二之后,他便在老爹沈章以及大伯沈徽的带领下,给沈家的亲戚们拜年。 不过他现在是沈老爷了,只需要给辈分特别高,比如说三叔公那一辈的人去拜年,跟他同辈甚至要高他一辈的人,都要登门来,向他这个举人老爷拜年。 其实拜年倒也没什么,主要是沈毅中了举人之后,沈家的一些亲戚们便会缠着他,让他指点他们家孩子学习,有几个亲戚家里的孩子才蒙学,才七八岁的模样,家长就拉到沈毅面前,非要他们给沈毅磕头拜师,沈毅只能连连摆手拒绝,然后尽快溜之大吉。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个新年过得还是很有意义的。 毕竟沈毅认识了不少同宗同族的长辈,兄弟,甚至还有一些跟沈毅差不多大,但是要比沈毅矮上一辈的族人。 这些沈家人不是很多,但是怎么也有一百来号人。 在可见的将来里,这些沈家人可能都会紧紧的围绕在沈毅周围,供他驱使,成为他势力的一部分。 道理很简单,因为沈毅是沈家第二个举人。 另外一个举人沈徽,年纪已经大了,而且沈徽基本上已经确定,过完年之后不会再继续出去做官,以后都会待在江都养老,也就是说沈徽这个人,已经失去了上升空间,失去了在朝堂上的任何潜力。 虽然这么说很残酷,但是事实上就是如此。 沈徽没了前程,沈家的大房两个儿子,都不擅长读书,也就是说沈徽之后,那一房再想要出读书人,就要等到沈家的第三代了。 二房的两个哥哥,这些年跟随他们的姐姐姐夫在外面做事,也基本上失去了考学的能力。 三伯不在江都,更不必多说。 而沈家除了沈毅之外唯一一个有潜力的读书人,就是沈毅的亲兄弟沈恒。 兄弟俩从小相依为命长大,沈恒可以说是沈毅最坚实的跟班,自然不会出来跟他抢沈家掌门人的位置。 不出意外的话,未来随着沈徽慢慢老去,沈毅在族中的话语权将会越来越大,哪怕他止步于现在的举人功名再也考不中进士,他也会慢慢的成为沈家新的话事人,成为江都沈氏的“族长”。 之所以会形成这种宗族社会,是因为时代环境导致的,在生产力有限的情况下,两个村子可能会因为一个水源的归属问题,打的头破血流,不共戴天。 这个时候,皇权是不下乡的。 乡村是乡贤,保长,里长或者是所谓的“三老”这种地方上的人物来处理,也就是说王法都未必管的到这里,有时候两个村子斗殴打死了人,可能都是白死! 因此,在这种没有经过一场开天辟地洗礼的年代,以个人为单位或者说以单个家庭为单位,很难在这个时代存活下去,因此大家必须要抱团! 跟什么人抱团?当然是跟同姓的人抱团! 这种因为争夺资源形成的宗族社会,会从乡村发展到城镇,从城镇发展到府城,省城,乃至于京城,甚至会到朝廷里。 因此,宗族社会根深蒂固,根深蒂固到沈毅都暂时没有办法打破的地步,假如他现在与族人不对付,甚至于族人闹掰,传出去名声不好做不了官不说,说不定哪天就被某个同姓人给一刀攮死,还没有地方可以说理去! 好在,沈毅现在并不是这个体系的受害者。 他有了举人功名,就成为了宗族之中的“强者”,自然而然会在宗族慢慢拥有影响力,等到将来沈毅接手了沈家之后,不仅可以支配整个沈家的资源,甚至会拥有一个天然效忠自己,对自己矢志不渝的“沈姓”势力。 这对于将来他在朝堂上混,也是有好处的。 不过对于现在的沈毅来说,成为沈家家长的事情还显得太过遥远,他现在更重要的事情是考中进士,进入朝堂,最好能够进入邸报司,掌控一部分邸报司的资源。 毕竟沈家这个家族太小了,宗族势力对于他来说只能算是辅助,不能作为他全部的倚仗。 一连跟老爹出去了六七天之后,沈毅终于累了,到了大年初八这天,他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跟老爹出去走动了。 见沈毅不出去,沈章也没有了出门的兴致,干脆留在了家里。 到了中午的时候,萍儿萍儿两个小丫鬟做好了菜,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沈毅低头扒了两口饭之后,瞅了一眼自己的老爹,问道:“爹,您过些日子还去晋王府么?” 沈章筷子停了停,他先是看了看沈毅,又看了看沈恒,最终还是把目光放在了沈毅身上。 “你希望爹去么?” 沈毅低头扒了口饭,笑着说道:“儿子自然是希望您能在里多休息一段时间,最好能在江都住个一两年,一来是好好休息,二来小弟今年就要考县试了,我不在江都,您留下来,也好陪陪他。” 沈章筷子再一次听下,他默默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问道:“不是嫌爹在晋王府给你丢人了?” 沈毅摇头,叹了口气:“您要是这么觉得,那明天您就同我一起动身回建康。” 沈章愣住:“你明天就要走?” 他皱眉道:“春闱一般是二月或者三月举办,还有最少一个多月时间,咱们江都距离京城又近,你这么急做什么?” “儿子是有些事情,要先去建康看一看。” 等到上元节过后,朝廷的年假结束,邸报司就会发新的一期邸报了。 这一期邸报的内容,如果用上了沈毅写的那篇文章,将会变得十分劲爆,沈毅需要去建康看一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 另外就是。 他回江都这段时间,没有人指导他写策论,唯一一个能指点他的陆夫子,还事务繁忙,沈毅也不好意思去打扰自家老师。 所以他才想尽快回到建康去,去建康大义坊找“顾老师”,再给自己强化训练一下。 沈章不再说话了,他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扭头看向沈恒,问道:“恒儿,你觉得呢?” “我听兄长的。” 沈恒也对老爹笑着说道:“爹,如果咱家不很缺钱的话,您真的不必再去建康做事了,毕竟您辛苦这么多年,是该休息一段时日了。” 沈毅趁热打铁,微笑道:“晋王府的世子,儿子也算是认识了,这样罢,我去了建康之后便去找他,让他给爹你留好位置,将来有一天爹你在江都待的厌烦了,再去晋王府不迟。” 两个儿子都这么说,沈章也没有了办法,他看向沈恒,叹了口气:“恒儿年纪太小了,他要科考,的确需要一个人跟着,这样罢,今年为父就暂且不去建康了。” 说着,他伸手重重的拍了拍沈毅的肩膀,语气有些复杂:“小子,春闱好好考,给咱们沈家争争光,也给咱们这个小家争争光!” 沈毅微笑回应。 “爹您放心,我考不中还有小弟,小弟他的读书天分,要比我高得多了。” 他看向一旁满脸无辜的沈恒,微笑道:“你这个小儿子,才是正经的读书种子,书院里的秦先生,都说他是天才呢…” 第二百四十九章 乞儿的执念 大年初九,沉毅收拾好了行装,就准备出发了。 相比较于前一次他去建康之时,与许复两个人坐着运货的马车出发,这一次一行人的人数就要多很多了。 除了沉毅和两个小丫鬟之外,还有许复以及他的四个小伙伴,以及…… 沉三公子沉陵夫妇。 能把沉陵带出江都,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毕竟大伯沉徽是个非常古板的人,如果跟他明说沉陵是出去跟沉毅一起干“买卖”,那么沉陵就算上吊,也离不开江都。 不过借着给沉家的新生儿还愿的理由,沉徽总算没有阻拦,同意沉陵跟着沉徽一起去建康看看。 本来沉毅沉陵两兄弟的意思是,让沉陵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去建康,这样一年半载都不用回来了,但是孩子太小,才几个月大,不太适合出远门。 毕竟这个时代的交通条件太差,坐马车一定会有颠簸,再加上幼儿夭折率太高,不适合离开江都。 因此沉陵在年初八这天,就把老婆孩子送回了娘家暂住,他自己跟沉毅一起去建康,准备等过几个月孩子大一些,身体好些,稍稍经得起折腾了,再把老婆孩子接到建康去生活。 沉陵是个有些“浪荡”的性子,本来在江都好吃好住,不愁吃喝,老婆孩子热炕头,他是不太舍得离开江都的,而这一次他之所以这么坚决的离开江都,跟着沉毅一起去建康,主要是因为… 父子矛盾。 他与父亲沉徽之间的矛盾愈发深重,而且在这个极重孝道的时代,不管父子俩谁对谁错,沉陵永远是要低头认错的一方。 沉徽回到江都没多长时间,沉陵就已经憋了一肚子气了。 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下定了决心要离开江都。 当然了,以沉陵的性格,他这么做并不是要奋发图强,也不是要离开“舒适圈”,实在是因为沉徽的归来,让江都这个舒适圈对于他来说已经不舒适了。 初九早上,三四辆马车在沉家门口集结,需要带的东西统统装上马车之后,沉徽沉章两个人,站在府门口送各自的儿子离开。 沉章站在自家大哥身后,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大兄,要不要送到城门口?” “要去你去。” 沉徽瞥了一眼沉陵坐着的马车,闷哼了一声:“老七去京城,是为了考学,乃是正经事情,他去京城做什么?无非是跟着去打打秋风,出去玩耍几天,不是看在我孙儿的面子上,怎么也不能让这小子跟去建康。” 说完这句话,沉徽闷哼了一声,负手回院子里去了。 沉章犹豫了一下,走到沉毅面前跟沉毅说了几句话,大概的意思是他要陪着沉徽说说话,就不去城门口远送了。 大冷天的,沉毅本来也不想让老爹送那么远,闻言连连点头,笑着说道:“爹你去忙你的就是,咱们这一次人多,三哥找的这几个车把式,据说都是练家子,出不了事情。” “嗯。” 沉章对着沉毅笑了笑:“去建康之后好好考,考不中的话就早些回来,为父给你张罗一门亲事,给咱们家传宗接代之后,再去专心学问不迟。” 过了年,今年沉毅已经十六周岁,虚岁已经十七了。 这个年纪在后世可能还是孩子,但是在这个时代,很多人十七岁都已经当爹好几年了。 沉毅愣了愣神,然后摇头苦笑道:“爹,这件事不您操心了,孩儿不着急的。” “你今年要是能中进士,为父自然不急。” 沉章捋了捋下颌的胡须,笑着说道:“京城里的那些贵人老爷们,喜欢榜下捉婿,我儿今年如果能金榜题名,说不定会被京城里的那些达官贵人看中,成为他们的乘龙快婿。” 榜下捉婿这种事情,的确是真实存在的。 因为生儿子就像开盲盒,质量很难保证,也就是说虎爹可能会生下猫儿子,像赵昌平赵侍郎,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赵侍郎那么厉害的人物,两个儿子却一个顶一个的不成器。 这种家庭,就需要一个外姓的,而且质量有保证的“儿子”,来保证家道不衰落。 这个外姓儿子,自然就是女婿了。 而能够中进士的未婚年轻人,绝对是这个时代最优质的女婿人选,赵侍郎家里的女婿,就是从金榜下捉来的,乃是前些年二甲头几名的进士。 沉毅今年才十七岁而已,如果他今年春闱能中,绝对会成为建康城里的香饽饽,到时候不仅可能会被那些权贵人家招婿,甚至宰相家里的小女儿或者是大孙女,也有可能想要招沉毅这个女婿。 沉毅有些无语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老爹,低眉道:“爹,我才刚中举人没多久,您就说中进士之后如何如何了,这种没影的事情,最好不要说了,传出去给人家听到了,要被笑话的。” “笑话?” 沉章颇为骄傲的抬起头,昂首道:“我儿十六岁中乡试第七名,在江都府名列第一,整个江都府,谁敢笑话咱们家?谁敢笑话你爹我?” 老沉这番话,说的气魄非凡。 不过他也有足够的底气了。 从前他是一个王府的管事,在士族圈子里并没有什么面子可言,但是现在,他的儿子是江都府乡试排名第一的亚元公,而且是十六七岁的亚元,江都府谁敢瞧不起他? 里边有人会在心里腹诽一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但是现在,也没有一个人敢当着沉章的面,说十六岁中举的沉毅,一辈子中不了进士! 见老爹神气十足,沉毅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开口道:“好了爹,您去陪大伯说说话罢。” 沉章应了一声,拍了拍沉毅的肩膀之后,离开了。 沉章走远之后,沉陵才小步走到了沉毅面前,开口问道:“七郎,咱们什么时候走,这都快中午了。” 沉毅看了他一眼,哑然一笑:“三哥怎么这么着急?” “怕我爹反悔,不让我走了。” 沉陵小心翼翼的左右看了一眼,叹气道:“那老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又偏执又不讲道理,说不让我走,便不让我走了,咱们还是尽快离开江都地界才稳当。” 沉毅也抬头看了看天,“唔”了一声之后,低眉道:“与小许他们约定的是今天上午,怎么这么久他们还没有来?莫非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沉老爷这句话刚说完,不远处许复等五个人,就一路小跑赶了过来,来到了沉毅面前之后,众人已经气喘吁吁。 沉毅看了看许复,笑着说道:“难得小许你迟到一次。” “是因为宅子的事情…” 许复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道:“跟房东商议了许久,今天才定下价格,因此耽搁了公子的时间……” 因为曾经居无定所,四处游荡,许复这些人对于一个固定的宅子,有些无与伦比的执念。 他们迫切渴望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谁也没有办法把他们赶走的家。 沉毅看了看许复,笑着问道:“宅子看好了?” “嗯。” 许复低头道:“房东一家人要搬离江都了,因此才愿意卖房子。” “不过现在县衙府衙都在休沐,因此房契还是白契。” 许复低着头,开口道:“我与房东约定好了,等三月份再回江都一次,去衙门将白契便红契…” “那时…” 小许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掩藏的激动。 “那时,我们六个就有自己的家了!” 第二百五十章 以礼相待! 这个时代的契书,也就是所谓的房契以及地契上,出卖的时候是不写受买人的,只写出让人,见证人,以及一个买卖的中间人。 因此理论上来说,地契房契这种东西,是可以成为一种“流通财富”的,因为上面没有写受买人,因此如果地契房契被人捡了去,别人就很有可能以此为准凭证去要地要房,而且大概率能打赢官司。 不过这种写了出让人,中间人,以及见证人的名字,按上了手印的契书,被人称为“白契”,因为上面没有盖衙门的印。 没有盖印,意思是衙门没有见证过,用这东西去打官司,可能会出现一些问题。 因此现在,一般房屋或者田产买卖,双方签了契书之后,都会去县衙以及府衙盖印,只有盖了印的契书,才会被称为“红契”,代表着这桩交易已经做死了,被官府承认了。 当然了,这种盖印也不能白盖,衙门会从中收受一笔交易税,也算是给衙门增收了。 不过这个时代的不动产交易,并没有后世那么频繁,因此这部分收入在衙门眼里也不是特别巨大。 沈毅接过契书之后,认真看了一遍,然后把契书还了回去,笑着说道:“是田老八介绍的人罢?” “是。” 许复低头道:“公子介绍给我们的这个田大哥很是热情,前前后后都是他带着我们在跑,这个宅子也是因为他,少花了不少钱。” “中间人和见证人,都是他介绍的。” 沈毅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站着的少年人,开口道:“他当然要上心,他的儿子要跟你去建康做事了,可不得好好巴结巴结你这个东家?” 许复顺着沈毅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表情有些怯懦的少年人,正孤零零的站在一旁的树下,低着头不敢看人。 年纪与许复差不多大。 许复低头笑了笑:“公子放心,我会好好带他做事的。” “带不带他,要看他品性如何,实在不行,也没有非要带着他的道理。” 沈毅看了看许复,又问道:“这宅子有多大,你身上的钱还够用么?” “宅子不是很大,除了厨房正堂之外,只有六七间房子,还有一个小院子。” 许复对着沈毅笑了笑:“勉强可以住下我们六个人,不过对于咱们来说,已经很好了。” 他低眉道:“公子放心,这宅子花的钱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多,我们几个人的钱是够用的…” “嗯。” 沈毅面色平静:“那就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了,马车已经给你们备好了,且上车罢,再磨蹭一会儿,便要吃午饭了。” 许复应了一声,带着他的四个小伙伴,挤进了其中一辆马车里。 沈毅与沈陵,还有两个小丫鬟坐进了一辆马车,而另外辆马车,则是装着他们一行人的行李。 各自上马车之后,马队便从沈家门口缓缓出发,一路来到了江都城的西门。 到了西门之后,沈毅一个人跳下马车,让马队在门口等他一会儿,他一个人下了马车之后,又重新进了城,在城门附近找了会之后,终于找到了那颗大柳树,两个年轻的女子,正在柳树下等着他。 沈毅一路小跑跑了过去,对着陆姑娘拱手抱拳,叫了一声“师妹”,又看向陆姑娘身后的莲儿,微笑道:“莲儿妹妹也来了。” 听到“莲儿妹妹”这个称呼,莲儿的脸色微红,她看了沈毅一眼,开口道:“意思是我不该来…” “没有没有。” 沈毅对着她摆了摆手,然后看向陆姑娘,脸上露出笑容:“师妹,今天在家里耽搁了一会儿,你没有等久罢?” “没有。” 陆师妹微笑摇头。 她从莲儿手里接过一个木盒子,递在了沈毅手上,开口道:“师兄,这是爹爹给你准备的文房四宝,他老人家不方便来送你,让我转告师兄,祝愿师兄春闱顺利,金榜题名。” 沈毅双手接过这个木盒子,然后看向陆师妹,开口笑道:“师妹便不祝我春闱顺利么?” 陆姑娘抬头看了看沈毅,然后又低下了头。 她的语气有些复杂:“我自然也是希望你中的。” 陆小姐这句话,说的有些言不由衷。 因为她并不希望沈毅中进士,或者说不希望他这么早中进士。 沈毅太年轻了,又没有婚约,更不曾婚配,今年中了进士之后,且不说那些“榜下捉婿”之人,说不定皇帝也会一时兴起给他赐婚。 皇帝都已经给他赐了两个宫女了,真赐了婚也不奇怪。 毕竟她现在与沈毅,只能算是“暧昧期”,还没有形成任何实质性的关系。 但是这种小女儿心思,只能是埋在心底,不能与任何人说的。 沈毅见陆姑娘情绪有些低落,以为她是因为即将离别,心里有些不舍,于是沈七郎对着她挥了挥手,笑着说道:“师妹,春闱不是二月就是三月,最迟四月份,我便能回江都来了,到时候接你与陆师一起,回建康看一看。” “嗯。” 陆姑娘抬头看着沈毅,笑了笑:“祝师兄此去建康,平步青云。” 两个人在大柳树下挥手作别。 沈毅抱着木盒子走出十几步之后,站在陆姑娘身旁的莲儿,终于看不下去了,她撇下自家小姐,一路小跑跑到了沈毅面前,一把捉住了沈毅的衣袖。 “沈老爷!” 莲儿这句话的内容虽然客气,但是语气却是气势汹汹,显得十分厉害。 沈毅被吓得一愣,然后他先是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陆姑娘,又看向莲儿,有些诧异:“莲儿妹妹你有什么事么?” 莲儿看着沈毅手里的木盒子,开口道:“这里面,老爷只送了你笔墨还有砚台,纸张是小姐给你准备的半刀熟宣…” 她眼神凶悍:“还有小姐给你求的两道平安符,就夹在熟宣里!” 莲儿盯着沈毅,轻轻咬牙:“你要是中了进士,可不要辜负了我家小姐!” 沈毅被她说的一愣,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急匆匆走来的陆姑娘。 沈七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师妹的心思,我都记下了。” 莲儿直接伸出手来:“小姐送了你物事,你也要留下一件物件才行!” 这是要定情信物? 沈毅没有说话,而是盯着莲儿看了看,默默叹了口气:“莲儿妹妹,这种事情,你做得主么?” 这种事情,莲儿当然做不得住。 不止她做不得住,就连陆师妹本人也做不得主,只有陆夫子才能做主! 毕竟沈毅总不能跟她私奔。 沈七微微低眉道:“等从建康回来,我会与陆师提这件事的。”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陆师妹已经急匆匆赶了过来,她怒视了一眼莲儿,开口道:“莲儿,你干什么!” 莲儿缩了缩头,连忙站回了自家小姐身后,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沈毅对着陆姑娘微笑低头:“师妹,多谢你了。” 陆姑娘这会儿脸色通红,她低着头,有些手足无措:“师哥,莲儿她不懂事的,你不要当真…” 沈毅微微点头,笑着说道:“我明白的。” 沈七对着陆师妹低头道:“师妹放心,我不会以无礼待你。” 陆姑娘这才松了口气,她站在原地,红着脸,对着沈毅开口道。 “师兄,我叫…” “陆若溪…” 第二百五十一章 新宅与新事 告别了江都之后,接下来就是赶路的时间了。 因为不是跟商队,不用拉货,沉陵雇的马车也都是中上等的良马,因此一行人的速度并不是很慢,拢共两百里不到的路程,差不多跑了两天半接近三天左右。 他们是年初九出发,到第四天,也就是正月十二的早上,马车便赶到了建康城下。 这会儿建康城里还在“年节”之中,大街小巷十分热闹,三辆马车陆续进了建康城之后,在人头攒动的建康城里龟速移动了半天,到了中午的时候,马车才停在了城北。 并不是沉毅租住的那个院子。 去年沉毅临回家之前,皇帝派人过来,赏了他一座宅子居住,据说是宫里的产业。 不过那个时候沉毅急着回家,只是记下了这座宅子的地址,别说来住,就是来看也没有看过一眼,便回家去了。 赶车的几个车夫,按照沉毅给的地址,将他带到了一座宅子门口的时候,沉毅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是一座官宅。 为什么说是官宅,因为格局很讲究。 从倒座房,到院子两边的厢房,耳房,以及正房,还有庭院,一应俱全。 这是一座一进深的四合院。 缺点就是不怎么太大,如果地方再大一些,加上一座垂花门,再添个后罩房,就是正儿八经的三进深大院子了。 要知道,沉毅先前在建康租住的那个院子,虽然也是院子,但是也就是围了个院墙,院墙里起了几间瓦房而已,跟眼前这座宅子比起来,相差的太远太远了。 沉毅是去过赵侍郎家的。 赵侍郎家,虽然地段比眼前这座宅子好一些,但是真没有比这座宅子大上多少,最多也就是比这个宅子多出个垂花门,算是个两进深的院子! 而眼前这个院子,即便是在建康城里的官宅里,也可以算是中等偏上的住宅了! 要知道,有不少官员现在在建康,还买不起房子,依旧是租房子住的! 当然了,眼前这座宅子,也不是沉毅买的,充其量只能算是单位提供的福利住房,不要租金而已! 沉毅下了带着沉陵还有两个小丫鬟,走进了这座宅子打量了一番之后,四个人对视了一眼,都面面相觑。 过了片刻之后,沉陵才走到沉毅面前,啧啧道:“老七,看不出来,你在建康发财了!” “这座宅子,虽然没有咱们沉家老宅大,但是比老七你家可还要大上一些,在建康置办这么一座宅子…” 沉老三感慨道:“不便宜罢?” 沉毅这会儿也有些懵,他在自己的“单位房”里参观了一会儿之后,有些感叹的说道:“三哥,不瞒您说,这里我也是第一次来。”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我原来住的那个地方,没有办法安置三哥,咱们就先在这里住下吧。” 按照高明的说法,这个宅子是宫里的产业。 原来沉毅以为,只是建康城里的一处普通民居,是宫里用来传递消息用的,但是现在看来… 沉七郎忍不住在心里滴咕了一句。 “不会是…抄了哪个官老爷的家,空出来的宅子罢…” 这种宅子的原主人,不能说非富即贵,只能说不是官员,就是中产以上的商人,而商人手中里的产业很难流转单宫里,因此沉毅才会说这里是一座官宅。 想到这里,他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罢了,不管是谁的宅子,反正不要钱,住下来就是了…” 于是,一行人开始了在新家的探索。 其中数青儿跟萍儿两个人最为开心激动。 她们俩原先跟着沉毅住在那个小院子里,虽然也能住的下,但是毕竟相对简陋了一些,现在能在建康住上这种大宅子,对于这种小女生来说,自然是一件乐事。 而最让沉毅高兴的是,这座宅子里,是有厕所的! 在这个时代,上厕所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因为大部分人家都没有独立的厕所,需要在家里备夜壶,马桶之类的东西,每天早上还要去倒夜壶,倒马桶。 平日里在外面,一般都是去“公用”的茅房如厕。 别看邋遢,这拉屎在建康也是一门生意。 每天一大早,都会有人进城在各个茅房里掏粪,然后用粪车运出建康,再卖到乡下去做肥料。 甚至有些达官贵人都插手这门腌臜生意,建康城里还先后出过好几个“粪霸”! 沉毅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最不习惯的就是上厕所的问题了。 但是这座宅子在东西厢房的两边,还加盖了两个单独的屋子,一边是厨房,另一边就是厕所了! 这个发现让沉毅颇为高兴,努力奋斗了一年多,总算是实现拉屎自由了! 在“新家”晃悠了一圈之后,众人发现这座宅子已经被打理的干干净净,就连厕所也是清扫干净的,基本上是处于拎包入住的状态,于是沉家两兄弟连带着许复等人,开始从马车上往下搬东西。 沉毅带过来的东西不少,再加上沉陵的东西,一行人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才把东西全部归置好,这会儿时间已经到了下午,沉毅看了看许复等人,笑着说道:“小许,这宅子住个十来个人,一点问题都没有,你们几个人要不要到这里来同住?” 四个人都看着许复。 许复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摇头道:“公子,我们几个是做生意的,不方便住在您这里…” 他微微低头道:“传出去,对您的名声不好,再说了,我们几个人每天要跑来跑去的,而且去年租的房子我们年前又续了一年。还是住在原先租住的地方安逸一些。” “名声不名声的不甚要紧,反正我现在也还没有做官,不过你们既然要出去跑,那我便不强求你们了。” 沉毅也没有强留他们,而是拍了拍许复的肩膀,笑着说道:“小许,你对建康很熟了,出去叫一些酒菜过来,咱们几个人在这个新住处,好好喝上一顿。” 许复连忙应了一声,带着两个伙伴出去买酒买菜去了,等到了下午接近傍晚的时候,沉毅就在自己的“新家”里摆上了满满一桌酒菜,一行人加在一起刚好十个人,凑了满满的一桌。 众人赶路了好几天,这会儿都有点馋,没过多久,就吃得满嘴冒油。 众人即将吃完的时候,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 而在这个时候,院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子恒,子恒!” 两个小丫鬟立刻过来告知了沉毅,沉毅立刻起身,因为不熟悉地形,他摸索到了新家门口,打开了院门之后,才看到门口站着张简。 张简见到沉毅之后,才长松了一口气:“按照你信里写得地址,才找到这里,我刚才还以为自己认错门了!” 他看着沉毅,笑着说道:“行啊你子恒,都住进李少卿的宅子里来了!” 沉毅自然不认得李少卿是谁,他跟张简解释了一番这座宅子的来历,然后笑着看向张简,问道:“不是在信里说明天去寻师兄喝酒么?怎么师兄这么急着就来了?” “不得不急。” 张简从袖子里掏出一份邸报,放在了沉毅面前,他指着邸报上的那篇文章,开口道:“这是子恒你写的么?” 沉毅看着这份邸报,满脸诧异:“师兄,这邸报…应该还没有印发罢?” 张简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摇头道:“今天邸报司才发下来的,给建康五品以上的官员家,每家送了一份。” “邸报司说是以后每一期都送。” 张简看着这份邸报,对着沉毅低眉道:“估计陛下,是想先看看朝中文武群臣对这件事的态度,再考虑这一期邸报,到底要不要公诸于天下!” 沉毅侧身把张简迎进了新家之中,他手里拿着这份邸报,看着上面自己亲手写的内容。 “还没到上元节,就提前发到官员手里了…” 沉毅看向皇宫方向,若有所思。 “邸报司的人…不放假么?” 第二百五十二章 奋力攀爬 张简进了这座新宅子之后,先是四下看了看,然后啧啧有声道:“算是座不错的宅子了,为兄要是离了家里,未必有本事置下这么个宅子。” 沈毅走在他身后,笑着说道:“我也置不起这样一座宅子,只是暂住而已。” “师兄是建康人,应当知道建康的房价,这座宅子在建康,能值多少钱?” 张简四下看了看,然后开口道:“没个上万两银子,恐怕买不下来。” 他回头看了看沈毅,笑道:“子恒你要是看做官的俸禄,不攒个二三十年,休想买下这么一座宅子,现在朝廷里一些三品官,都还在建康赁屋而居呢。”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已经到了这座宅子的正房,两兄弟分辨了一下,才找到了这宅子的书房在哪,张简走在前头,与沈毅一起推开了书房的房门。 书房显然也是有人打扫过的,还算干净,并且书桌书架椅子都有,书架上还剩下了零星二三十本书,摆在架子上显得有点稀少。 “难得难得。” 张简随手拿过一本书翻了两页,笑着说道:“居然剩下了几本书在这里,读书人家搬家的时候最重书册,一般是一本书都不会剩下的。” 他把手里的书放回去,淡淡的说道:“一看就不是自己搬的家。” 知识就是力量,就是资源,这个时代知识传播的途径极其匮乏,书本也就显得极为珍贵了。 沈毅也是第一次进“自家”书房,他与张简一人找了一把椅子坐下,然后看向张简,问道:“师兄,你先前说这里是李少卿的宅子,这位李少卿是?” “前任大理寺少卿。” 张简看了看沈毅,面色平静的说道:“应该还不到五十岁,因为得罪了杨老头,被杨老头上书弹劾,最后抄家流放了。” 他在书房里四下看了看,开口道:“听说这宅子,是他四处筹钱,还借了点外债才买下来的,买下来没多久,就被抄家了。” 说到这里,张简闷哼了一声:“前些年,中书一直是杨老头自己说了算,他上书参谁,还不是自己参自己批?” 张县尊又抬头看了看书架,开口道:“这些书应该是抄家的时候,那些抄家的人不识字,给留下来的,不过这家里的家具还是大部分留了下来,倒也难得。” 沈毅挠了挠头:“年前宫里的人说,这是宫里的产业…” “抄家了没有归户部钱库,可不就是宫里的产业了?” 张简既然知道沈毅给宫里写稿子,自然也知道宫里赏了他丫鬟还有住处的事情,他看向沈毅,笑着说道:“既然是陛下赏的,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 他看了看沈毅,微笑道:“你今年如果中了进士做了官,在朝廷里办事得力,说不定哪天陛下一高兴,就把这宅子赏你了,这可是能传家的产业!” 听到这里,沈毅心里有些感慨。 大陈这个“单位”的确不错,不仅给配保姆,还包住宿,表现的好了,单位还能直接给分房子。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个单位的入职标准太高了,每三年也就能有二百多个人达到入职标准! 当然了,那些二代们以及勋贵或者宗室们,属于天生就是朝廷的人,不用辛辛苦苦去考科举。 两兄弟说了会闲话之后,张简终于想起了正事,他把手里的邸报放在沈毅面前,咳嗽了一声以后,开口道:“现在这邸报,只在京城官员之中流传,就已经引起了轩然大波,有些官员甚至怀疑陛下是不是已经在准备着手北伐了,一旦这邸报发出去,一定会在朝野上下造成巨大影响!” 沈毅也看了看邸报上 自己写的那句“圣朝口口悬棺”,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微微摇头:“师兄,邸报这东西最妙之处,就是它有时候可以代表陛下的意思,有时候又只是邸报撰稿人的意思,皇帝陛下虽然年轻,但是现在看来…” “是个挺精明的君上。” “我相信这件事情,陛下会拿捏好分寸的。” “为兄现在担心的不是北伐不北伐,朝廷现在没有北伐的条件,也没有北伐的能力。” “这一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张简看着沈毅,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子恒你有一句话说的很对,这邸报有时候可以代表陛下的意思,现在这邸报已经在官员手中了,也就是杨相那边,多半也已经看到。” “陛下对于齐人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了。” 张简目光中,隐隐带了一些兴奋之色。 “如果那老家伙识趣,上元节过完,朝廷开朝会的时候,他应该就会正式从那个位置上退下来!” 张简拍了拍沈毅的肩膀,想着说道:“杨老头倒了,建康就会陆续多出许多坑来,为兄这一届江都知县干完,就有可能回到建康来做京官,甚至子恒你,如果能在今年中进士,也应该能轻松补上一个京官!” “你记着!” 张县尊的脸色严肃了起来,他看着沈毅,叮嘱道:“你今天回建康了,明天就应该去老师那里登门拜个年,让他知道你回来了,不过上元节之后,便不要去找他老人家了。” 张简低眉道:“杨老头倒了的话,赵师估计要忙活一段时间,没有空理会你,但是今年春闱之后,如果你中了,不管是一甲二甲还是三甲,记得一定要去赵师那里走一走。” 他面带微笑:“他老人家事多,很可能把你忘了,你要让他记起你才成,这样才有可能给你活动一个好的官缺。” 张简这番话,本来是教导沈毅的,但是沈毅却听出了一些别的味道,他看了看张简,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师兄,杨相如果卸职,张相卸不卸职?” 张简想了想,开口道:“多半是要跟着上书告老的,不过陛下同不同意,就是另外一说了。” 沈毅对着张简眨了眨眼睛,笑着问道:“杨相走后,中书省会多出一个缺位,赵师伯有希望补进去这个坑么?” 这个问题,对于沈毅来说非常关键! 因为甘泉书院如果出了个宰相,那么对于沈毅的仕途不能说是大有裨益,而是等于直接给他撘了个登天长梯! 而且甘泉书院不止沈毅一个人,赵昌平拜相的话,对于所有甘泉书院出身的官员来说,都是一件好事情。 “不知道。” 张县尊老老实实的摇头,他微微叹了口气:“过年的时候,我问过祖父,他老人家说,赵师想要补进中书,多半不是补杨老头的坑,而是补祖父的坑。” 一个好皇帝,绝对是一个优秀的平衡师。 沈毅也能想明白这其中的关键,他看向张简,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师兄何时动身回江都?” “明后天就要动身回去。” 张县尊叹了口气,显然很舍不得建康。 “祖父已经年迈,从今往后,为兄不得不在这权力场上奋力攀爬了。” ( 第二百五十三章 杨公子 在新家住了一个晚上之后,第二天一早沈毅就提着礼物,去给赵师伯拜年去了。 这是应当有的礼数,而且如张简所说,也需要在赵侍郎面前混个脸熟。 毕竟开了年之后,赵侍郎即便不位列宰辅,也应该会把身上这個户部“副部长”的位置扶正,升为户部尚书,成为朝廷里正儿八经的财神爷。 从前沈毅去赵家拜访,都是傍晚去,因为到傍晚赵侍郎才会下班,不过现在还是放假期间,沈毅一大早去,也见到了赵昌平。 一番拜年之后,赵侍郎还留沈毅吃了顿午饭,问了几句关于邸报的事情,沈毅都一一如实回答了,没有隐瞒自己的这个巨大的大腿。 赵侍郎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知道了,勉励了沈毅几句,让沈毅春闱好好考。 吃了中午饭之后,沈毅便离开了赵家,他又花钱去东市街买了点年货,坐着建康城里大街小巷都有的板车,来到了大义坊,去给顾老头拜年。 如果以实际来论,这个大义坊里的私塾先生,也是沈毅的老师之一,并且教了他很多科考上的知识,对于他考乡试大有裨益。 沈毅在大义坊待了近一个时辰之后才离开,回到了新家之后,看到两个丫鬟正在家里收拾屋子,而沈三公子沈陵,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去见识建康风物。 见沈毅回来,两个小丫鬟立刻围了上来,拉着沈毅的手,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主要是说缺东西的问题。 这个宅子里虽然大物件不缺,比如说床啊,柜子啊,桌椅之类的东西基本上都有,但是除了这些大物件之外,其他生活上的一些零碎东西基本上一样都没有,也就是说住人可以,生活不太行。 尤其是厨房里一些需要用的东西,都需要采买。 沈毅看了看管账的青儿,问道:“不是给你钱了么?缺什么你们去买就是了,不必问我。” “没钱了…” 青儿低着头,有些为难:“公子,您上次给的钱还是去年呢,给了奴婢十两银子,平时日常开销是够用,但是买这些东西就不够用了,奴婢与萍儿上午去东市街看了,这么大的家,想把小东西买齐,少说要十几两银子,奴婢身上只剩下五两银子了。” 青儿不好意思的低头道:“这里面还有一些奴婢自己的钱…” 沈毅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已经许久没有给两个小丫鬟“开支”了。 他在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没有摸到碎银子,然后就去自己房间的行李里,找出了一张一百两的建康钱铺兑票,出来之后递到了青儿手上,开口道:“咱们搬新家了,这宅子不坏,该花钱的地方不能省了,这些钱你拿去,该买的东西就买,嗯…” “你看着用,不要花的太快就行。” 一百两,是一笔很大的数字了,换成从前,足够沈毅兄弟两个人在江都这种大城市里吃用好几年时间。 青儿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兑票,她吓得连连摇头,开口道:“公子,这么多钱…我不敢要…” “花了多少钱记账就是了。” 沈毅笑着说道:“咱们又不是认识一天两天了,我相信青儿。” 这两个丫鬟,虽然是宫女出身,与沈毅目前也是“雇佣”关系,但是却不是自由身,如果没有沈毅,她们连门也出不了,即便侥幸跑出建康,也是“逃奴”,是要被官府给捉回来的。 因此沈毅也不怕她们携款潜逃。 青儿心里颇为感动,低着头说道:“公子放心,奴婢一定给您管好账…” 沈毅抬头看了看天色,见天色还早,他看 着两个小丫鬟,笑着说道:“现在离傍晚还有一会儿,咱们一起去东市街,有什么需要买的大件,有我在也能方便一点。” 如果两个小姑娘去东市街买东西,可能会被那些店主欺负,但是有个男人在就会好很多了。 两个小丫头连忙点头,跟在沈毅身侧走出了院子,锁好门之后,两个人一左一右,跟着沈毅一起往东市街去了。 东市街与西市街是建康城里最大的两个市场,作为陈国的都城,这两个市场里的货品品类很是齐全,基本上中土大地上能找到的东西,这里都能找得到。 沈毅带着两个小丫鬟,在东市街逛了大半个时辰,买了七八样必须要买的东西之后,正准备离开东市街,一旁的萍儿突然拉了拉沈毅的袖子,低声道:“公子…似乎有人在跟着咱们…” 沈毅神色微变,立刻用余光看了你一眼身后,只见东市街的街道上,的确有两个人在似乎在跟着自己,这两个人见沈毅停下脚步,只一个呼吸,就消失在了人群里,再也看不到了。 沈七郎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走,我们回去罢。” 两个小丫鬟连连点头。 三个人匆忙离开了东市街,但是刚走到东市街门口,一个穿着蓝色锻子,留了两撇小胡子的中年人,就拦在了沈毅面前。 “沈毅沈老爷罢?” 沈毅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中年人,皱眉道:“阁下是?” “小的乃是一介家仆而已,贱名不足挂齿。” 这蓝衣中年人微微侧身,伸出一只手,开口笑道:“我家公子,在茶楼上等了您好一会了。” 沈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东市街的街口,的确有一间茶楼,名叫诚意茶楼。 沈毅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敢问阁下家里的公子是何人?沈某人认识否?” 这个蓝衣中年人脸上的笑意收敛,淡淡的说道:“我家公子姓杨。” “这建康城里,还没有几个人,敢拒绝我家公子的邀请。” 听到“姓杨”这两个字,沈毅就知道今天这场“鸿门宴”是避不开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杨公子请喝茶,沈某自然却之不恭,不过沈某家里还有这事,让沈某这两个丫鬟回家如何?” “这是自然。” 这个中年人面带微笑:“这里就小的一个人,谁也没有拦两位姑娘的路。” 沈毅回头看了看这两个怀里抱着东西的小姑娘,沉声道:“听到了没有,杨公子要请我喝茶,你们两个人先回家罢。” 他特意加重了“杨”这个字的字眼。 萍儿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一旁的青儿一把拉住了她,对着沈毅低头道:“公子,我们知道了。” “我们这就回家去。” 说着,她拉着萍儿快步离开。 而沈毅则是抬头看了看这间茶楼,面色平静。 “带路罢。” ( 第二百五十四章 你丧良心 杨公子,杨蕃。 宰相杨敬宗的长子! 杨相并不是只有一个儿子,他总共有三个儿子,小儿子在老家守着祖宅,并不曾在建康,只有大儿子与二儿子在建康。 不过杨家这個大儿子为人霸道,杨家上下除了杨相之外,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怕他,因此杨家那个老二在外面,不敢与自家兄长抢“杨公子”这个称号,到外面都是自称“二公子”。 所以,杨公子没有别人,只能是这位杨家的老大。 沈毅刚才与两个丫鬟强调了“杨公子”这三个字,是为了告诉她们自己的去处,这样即便有什么不测,两个小丫头还能传个消息出去。 当然了,沈毅不太可能有什么不测。 这里是天子脚下。 他是正儿八经的举人老爷,身上是有功名的,这会儿即便建康府的差役来拿他,在削除功名之前都不能给他上枷! 杨家如果要弄死沈毅,这会儿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在建康街头找个地痞流氓,一刀子攮死沈毅,然后用这个地痞流氓给沈毅抵命,除了这个法子之外,短时间内他们寻摸不到拿捏沈毅的把柄。 而如果杨家人真的这么干了… 杨老头退下来之后,也会有人对他们这么干,因此只要是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举动。 沈毅与杨家之间的仇恨,还没有大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沈毅在这个蓝衣中年人的带领下,上了诚意茶铺的二楼,走进了二楼雅间之后,一股热烈的气息扑面而来。 雅间里不仅点了火炉,还烧了火盆。 火炉后面,坐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 因为隔着炉子,炉子上冒出的热浪蒸腾,让这个中年人的面孔显得有些扭曲。 沈毅走进来之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着中年人拱了拱手,开口道:“江都沈毅,见过杨公子。” 这一次,沈毅还是很硬气的,因为他只拱手,却没有弯腰。 这个中年人穿着一身枣红色的袍子,正跪坐在茶桌旁边冲茶,听到了沈毅的声音之后,他扭头看了沈毅一眼,然后脸上露出了笑容:“沈公子来了。”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对面,微笑道:“沈公子坐下来说话。” 沈毅没有拒绝,与杨公子隔着茶桌对坐,这个时候他才看清楚这位杨公子的长相。 面相还算中正,不过人到中年,显得微微有些发福,已经鼓起来一个不小的肚子,脸也稍微有些发腮了。 他留着三撇胡须,皮肤略显白皙。 总之…一看就是个富贵人家,而且看起来像是个好人。 不过沈毅听说过这位杨公子的“美名”,也知道他的一些“逸事”,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很是随和的中年人,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这么说吧,如果不是有个宰相爹,他连去岭南吃荔枝的资格都没有。 沈毅坐下来之后,又打量了杨蕃几眼,然后微微低眉道:“未知杨公子找在下过来,所为何事?” “也不是我要找你。” 杨公子低头抿了口茶水,吐出一口热气之后,将茶盏放在了茶桌上,抬头看向沈毅,突然话锋一转,感叹道:“沈公子真是年轻,这么年轻的举人,真是年少有为。” “没记错的话,沈公子是去年乡试中的举人,今年就急着要考春闱了?” “来试一试而已。” 沈毅面色平静:“中则欣然,不中亦喜。” “这句话有意思。” 杨公子抚掌 拍了拍手,微笑道:“恐怕是赵治让你今年考春闱,好替他在朝廷里占个位置罢?” 赵治,是赵昌平的姓名,而昌平是他的表字。 杨蕃的年纪,应该比赵昌平小几岁,不过即便是同龄人,直呼本名也是很不礼貌的事情,沈毅闻言,立刻皱眉,就要从茶桌上站起来。 “杨公子当着在下的面,对在下的师长不敬,未免有些太过分了罢?” 杨公子见沈毅动怒,依旧笑眯眯的坐在原地,似笑非笑的说道:“以沈公子的天资,再等个三年或者六年,考个二甲头几名,乃至于一甲进士及第,都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到时候沈公子便可以进入翰林院,成为朝廷的储相,将来登阁拜相,宰执社稷,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可赵…”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然后哑然一笑道:“可赵侍郎非要让你今年去考,分明就是想让你替他在京城占个位置,完全没有把你的前程放在心上。” 杨蕃面色平静,淡淡的说道:“你今年中了进士又如何?当了京官又如何?如果只是三甲同进士,将来仕途难免黯淡,你现在年轻,过个七八十几年升不上去,你看他赵侍郎还理你不理?” “那个时候,他早就借由你们这些甘泉书院的学生成势,把他的宝贝女婿给捧上去了!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你当他是师长,他当你是傻子!” 杨公子冷笑道:“就连你给他占的这个京官的位置,将来也未必坐的安稳,将来甘泉书院还会有新的进士进入朝堂,那时候你没有利用价值了,便要给那些后来人挪窝!” 说到这里,杨蕃看向沈毅,微笑道:“沈公子,你年纪太小了,很多事情赵侍郎随便蛊惑两句,你便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去干,将来他把你吃得只剩骨头了,你还要替他数钱!” 不得不说,杨公子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甚至沈毅本人听起来,都觉得颇有些道理。 毕竟……赵侍郎的确有个女婿,而这个女婿,现在已经是五品京官了。.. 沈毅虽然一口一个师伯的叫着,赵侍郎也对他很不错,但是沈毅心里很清楚,相比较那个女婿来说,沈毅这个师侄的地位,实在是无足轻重。 不过,沈毅还是面色平静。 他抬头看向杨公子,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问道:“杨公子刚才说,不是你本人要找沈某,沈某想问,是谁要找沈某?” 见沈毅这个反应,杨蕃先是一愣,然后哑然一笑:“是我爹。” 他伸手给沈毅倒了杯茶,淡淡的说道:“我爹他看了新一期的邸报,心里憋了很多话,想跟很多人去说。” “这很多人里,就包括了你沈七。” 杨蕃低头抿了口茶水,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 “不过马上开年了,他老人家很忙,再加上以他的身份,也不方便见你,因此就让我来见你一面。” 杨公子放下茶盏,用热水冲了一下茶壶,继续说道:“我爹说,读书就好好读书,考学就好好考学。” 他抬头看向沈毅,目光平静的可怕。 “朝廷的事情,不是你一个小孩子能掺和进来的。” “圣朝口口悬棺…” 杨公子低眉,平静的说道:“没记错的话,你沈七是江都本地人,你们一家祖上都是江都本地人,你们不是南渡而来的,既然不是南渡过来的侨民,跟着凑什么热闹?” “我家是南渡来的,我家都没有说话!” 他眯了眯眼睛,目光里带着一些冷意。 “战事一起,你知道朝廷的将士要死多少人?你知道朝廷要花多少钱 ?你知道能不能打得赢?!” “这些,到最后都要加诸于我大陈百姓头上!” 杨蕃声音冷然,义正言辞。 “沈七,你是读过书的人!” “你不能一心媚好天子,而丧了良心!” 第二百五十五章 真实的威胁 沈毅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他用一种异样的眼神,打量了一遍眼前这位闻名建康的杨公子。 过了片刻之后,沈毅才缓缓开口:“杨公子,沈某是甘泉书院的学生,如果你觉得你几句话,就能挑拨我与赵师伯之间的关系,未免也太看轻我们这些读书人了。” 杨蕃刚才这番话,显得有些幼稚。 因为沈毅与赵昌平之间,不仅仅是在个人感情上有联系,更是密不可分的利益集体,最起码对于沈毅来说,两个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过沈毅现在太过轻微,他荣与否或者是损与否,都影响不到赵侍郎。 而赵侍郎如果能够爬高一些,哪怕他不亲自照应沈毅,背后有这么一座大神在,沈毅在朝廷里的日子都会好过一些。 因此沈毅不可能与赵侍郎闹掰,也不会与赵侍郎闹掰,至于杨公子说的考学问题。 今年考学,或者是三年之后再考学,选择权始终都在沈毅自己手上,退一万步说,即便沈毅真的被逼着去参加今年的春闱,如果他不想考,到时候在春闱上随便写一写,故意落榜也就是了。 因此,杨公子说的这番话,乍听之下似乎很有道理,但是只要仔细一想,就漏洞百出。 说白了,就是欺负沈毅年纪小。 一般人在沈毅这個年纪,性格上容易冲动,偏激,容易偏听偏信,更容易做出一些蠢事。 大抵这位杨公子也是这么觉得的,因此才会过来对沈毅进行“洗脑”。 沈毅面色平静,继续说道:“至于杨公子说沈某媚好天子,沈某在邸报上写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出于内心,而且句句属实,杨公子既然是南渡后人,应当知道,现在建康城郊还有多少口悬棺,至今不曾入土。” “而打仗…”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打仗这件事,是躲不过去的,躲个十年二十年,运气好能躲个三四十年,迟早有一天,北边的齐人会挥师南下,到时候除非直接举国投降胡齐,否则还是难免一战,既然此战在所难免,不如现在早作准备。” “不管打赢还是打输,早点做准备总是好事情,杨公子以为呢?” “先帝当年,也是这么想的?” 杨蕃微微冷笑道:“结果呢?连吃两个败仗,弄得齐人陈兵淮河边境,几次要兵进建康!到头来,是谁在收拾烂摊子?” 他看向沈毅,闷哼了一声:“如果任由你们这些无知无畏的年轻人胡闹,还有赵治那种别有用心之人暗中挑拨,用不了几年,两国就要再起战事,我大陈这几年好容易缓过气来,到时候说不定会再一次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冷笑道:“只怕那个时候,朝廷还要到我家去,请我家老爷子出面,给朝廷收拾残局!” 话题说到这里,其实就没有什么可以辩驳的余地了。 沈毅也懒得再跟这位杨公子争吵下去,他默默起身,对着杨蕃拱手道:“杨公子,道不同不相与谋,您只当沈某见识短浅,咱们今后各走各的路就是。” “有朝一日,真的需要杨相再一次出来收拾局面了,到时候不管沈某中没有中进士,有没有在朝为官,都会立刻离开建康,永不出仕。” 见沈毅扭头要走,杨公子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色平静:“你今天在这里,保证以后在邸报上什么都不写了,也不再写什么诗文去蛊惑人心,三年之后,本公子保你一个二甲进士的前程。” 沈毅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身后这个已经人过中年的杨公子,他眯了眯眼睛,开口道:“科场功名,到了杨公子口中,竟成了可 以交易的物事!” “简直骇人听闻!” “更骇人听闻的还在后面。” 这会儿虽然在冬天,但是因为屋里点了火盆炉子,不仅很暖和,甚至有了一点热的感觉,杨公子展开手中的折扇,对着沈毅微笑道:“沈毅沈七郎,你在江都有一个对头是不是?” 沈毅皱眉,但是没有说话。 “前些天,本公子在外面请客,同桌的有两个人,一个姓范,一个姓赵。” 杨蕃眯了眯眼睛,开口道:“那个姓范的年轻人,与沈公子你旧怨不浅,而另外一位赵公子…” 杨蕃“呵呵”笑了笑。 “那位赵公子,知道了你写的两首诗之后,也很不高兴,尤其是前两天,拿到了你写的那邸报之后,对你更是不爽,他们要寻你沈七的麻烦呢。” “只是当时本公子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劝了下来,没有让他们来找你。” 杨蕃说的两个人到底是谁,已经很清楚了。 江都范氏范东成。 将门赵氏的赵涿! 范东成这个人,与沈毅的确是有一些私怨,主要是因为当初在江都,有关于陈清的事情,两个人之间结下了梁子,不过那件事之后,范东成被他叔叔带到了建康来,丢进了国子监,两个人之间的仇怨才算是告一段落。 不过范东成依旧看沈毅很不爽。 因为他觉得,沈毅结束了他在江都的好日子,而且破坏了他与陆小姐之间的感情,等于是断了他的前程。 这个梁子,就很难释怀了。 至于赵公子赵涿,与沈毅之间乃是私怨。 他家世代执掌淮河水师,近些年来渐渐成为了坚定的“固守现状派”,对于任何改变现有局势的举措,赵家都会表示否定。 尤其是北伐。.. 赵家是最不赞成北伐的,因为如果北伐成功,淮河成为了大陈的内河,赵家在大陈将门之中的超然地位,将会立刻荡然无存。 而打输了… 打输了的话,淮河水师也一定会元气大伤,伤亡不小,说不定敌人还会越过淮河,直接从淮河水师身上碾过去。 因此,作为现有体系的巨大获益者,赵家渐渐变成了一个“守成派”,近些年龟派的首领杨敬宗上位之后,赵家与杨家之间不能说关系亲昵,只能说是政见非常统一。 属于是“惺惺相惜”了。 因此,赵公子与这位杨公子认识,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不过掌权的宰相与守边大将“私通”,乃是朝廷里最大的忌讳之一,所以两家之间的关系,明面上并不是太亲近,甚至杨相都没有见过几个赵家人,不过两家人的晚辈,私下里的私交倒是很不错。 杨蕃这番话,已经可以理解为威胁了。 这种威胁相对于寻常的威胁,是要厉害一些的。 因为寻常的威胁可能是放空炮,而杨蕃口中的这个威胁,沈毅心里非常清楚。 是实实在在的威胁。 因为那两个人…的确都瞧他沈某人不爽。 第二百五十六章 作死 “多谢杨公子提醒。” 沈毅不卑不亢的对杨蕃拱了拱手,然后扭头转身离开。 等沈毅离开了茶铺之后,那个领沈毅过来的蓝衣中年人,才小心翼翼的站在了杨蕃身后,低头道:“公子,老爷吩咐过,让家里人最近都安分一些,您就不要再招惹这些是非了…” 杨蕃皱了皱眉头,闷哼了一声:“你懂什么?” 杨公子眯了眯眼睛,开口道:“老头子年纪大了,胆子也跟着小了起来。” “大陈要真能打得赢齐人,当年宪宗皇帝的时候,便能收回故都了,宪宗皇帝都没有办到的事情,今上就能办到了?” “你瞧着吧,他们得意不了太久。” 杨公子低头喝了口茶,闷哼了一声:“老头子管事这么多年,也不是白管事的,即便他老人家不在中书了,底下层层级级都是他提拔上来的,三年五载之内,我家依旧能够说话算数,等到三年五载之后…” 杨蕃看了一眼宫里的方向,低眉道:“那时候,今上应该就已经尝到苦头,不会再去做那些异想天开的事情了,到时候,咱们这边的人,依旧能拿回咱们自己的东西。” “唯一麻烦的,就是这个姓沈的小家伙。” 杨公子闷哼了一声:“这個小家伙,写这些东西出来煽动人心,将来如果建康城里人人想着北望,朝野上下也都变了心,那事情才真是变得不好办了。” 说到这里,他扭头看了看身后的中年人,问道:“陈裕年前说要进京来,他什么时候到?” 蓝衣中年人低头道:“回公子,陈知府应该是正月十六到京城…” “嗯,难得他这个时候,还记得我这个师兄,还愿意找我,你好好安排一下,正月十六晚上,就在老地方准备一桌,我请他吃饭。” 中年人恭敬低头,然后开口道:“公子,除了陈知府之外,还要不要请别人了?” 杨蕃低头想了想,然后开口道:“喊一下赵涿罢,现在赵家的态度也很要紧,要跟他们家搞好关系,至于那个姓范的…” 杨公子懒洋洋的挥手道:“看赵涿愿不愿意带他去,赵涿愿意带,本公子就当没看见。” 应该是自小跟着杨蕃的随从,闻言恭敬低头道:“是,公子,小的这就去安排。” “去罢…” “这个沈毅,找人注意着点他…” “是,明白了…” ………… 沈毅从诚意书铺回来,走到自己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他刚走到自己家门口,就看到自家的院子里亮着灯笼,敲了敲门之后,院门立刻打开,两个人一左一右拉着沈毅,异口同声。 “子恒,你没事罢!” 这两个人,一个是赵侍郎的小儿子赵蓟州,另外一个是张简。 两个小丫鬟回来之后,便非常担心沈毅的安危,她们不知道找谁求援,但是知道沈毅经常去赵侍郎家里,便结伴去了赵侍郎家里报信。 正巧,因为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回江都,这会儿张简正在赵家吃饭,见到沈毅的两个丫鬟之后,立刻就赶过来询问情况了。 赵侍郎也把赵蓟州派到了沈毅家里,询问情况。 见到两个“师兄”都在自己家里,虽然天气寒冷,但是沈毅心里还是有些暖和的,他对着两个人微笑道:“两位兄长,我没有什么事情。” “没事就好。” 赵蓟州这个人,性格有点喜欢吹牛,他对着沈毅笑道:“子恒你再不回来,我便要与张师兄一起去老杨家要人了!” 张简回头瞥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的拉着沈毅的休息,微微叹了口气。 “进屋说话罢。” 沈毅应了一声,然后对一旁的沈陵说了一声自己没事,一行人才一起到了家里的正堂。 这个新家的正堂是非常宽敞的,足可以坐下十几个人,众人按座次落座之后,沈毅才看向赵蓟州与张简,问道:“两位师兄怎么知道的?” 赵蓟州这才把两个丫鬟去赵家报信的事情说了一遍,沈毅微微摇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那会儿,只是给她俩提个醒,让她们留个心眼记下杨公子这三个字,不成想她们竟然直接去了赵师伯家里,打扰两位师兄了。” “你这话就见外了。” 张简看向沈毅,低眉道:“子恒,杨蕃这厮找你做什么?” “无非是因为邸报的事情。” 沈毅有些无奈的说道:“邸报上写的内容,让他们不高兴了,他们又知道是我写的,因此来寻我,跟我说如果我继续写下去,便会有人来找我的麻烦!” 听到沈毅这句话之后,张简与赵蓟州对视了一眼,两个官二代的目光里,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张县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作死了…” 另一边的赵蓟州也点头附和:“的确是作死了。” 沈毅没有在建康衙内圈子里混过,也没有在朝廷里待过,一时半会没有听明白两个人在说什么,于是有些疑惑的开口问道:“二位师兄,你们说谁作死了?” “还能是谁?” 张简微微冷笑:“杨蕃作死了!” 他看着沈毅,缓缓说道:“你给宫里写邸报的事情,虽然知道的人不少,但是这件事情在道理上,应该只有邸报司的人知道,或者说只有陛下知道。” “其他人,就算知道了这件事,也应该装作不知道,这些人里包括我,包括蓟州,也包括老师乃至于江都的陆师叔。” “我们虽然知道了你给朝廷写邸报,甚至陛下也知道我们知道这件事,但是在明面上,我们所有人都要装作不知道,陛下也要装作不知道我们知道了这件事。” 说了一段类似于绕口令的话之后,张县尊低眉道:“虽然听起来有些虚伪荒唐,但是必须要这么来,这涉及到皇帝陛下的尊严。” 另一边坐着的赵二赵蓟州撇了撇嘴,开口道:“说白了,就是陛下要脸面,陛下可以容忍你知道一些宫里的事情,但是不能容忍你知道了之后,还拿出去到处说。” “谁也不行。” 张简微微点头,低眉道:“内卫的人不是瞎子,这件事情,宫里很快就会知道,到时候陛下即便嘴上不说什么,但是……” “但是心里多半会给杨家父子记上一笔。” 赵蓟州抚掌笑道:“这是真个作死,老杨头谨慎了一辈子,老了老了说不定会毁在他这个儿子手上!” 张简低头想了想,然后松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子恒安然无事就好,这件事情你不要到处声张,但是如果宫里有人来问你…” “你便有什么说什么…” 第二百五十七章 龙颜小怒 当天晚上,赵蓟州与张简两个人,在沈毅家里待了大半个时辰才离开。 第二天一早,沈毅起了個大早,去东城门送张简赴任。 说起来这兄弟俩也算是缘分奇妙,沈毅在张简的故乡考试,张简在沈毅的故乡上班,硬是错开了不能久聚。 在东城门送张简离开之后,沈毅在路边随便找了个路边面摊吃饭,一碗热腾腾的面汤端上来之后,沈毅坐在路边刚秃噜了两口之后,就有一个熟人,笑呵呵的坐在了沈毅对面。 沈毅抬头一看,立刻认出了这个人,他连忙放下筷子,脸上露出笑容。 “齐大哥!” 内卫齐大有。 当初沈毅因为写诗,被内卫调查的时候,便是齐大有与赵戈两个人找他问话,那时候这两个内卫还帮着沈毅去钱铺存过钱,沈毅也在他们两个人身上使过银子,算是有了一些交情。 听到沈毅这个称呼,齐大有连连摇头,笑着说道:“从前公子这么称呼,齐某厚着脸皮也就受了,如今公子已经是举人老爷了,万不敢高攀公子,我在家行三,公子叫我齐三就行。” 沈毅摇了摇头,开口道:“我这个人交朋友,从来不在乎身份,要说身份,从前齐大哥找我的时候,我算是半个犯人,齐大哥也没有嫌弃我不是?” 说着,沈毅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面汤,笑着说道:“齐大哥找我应该是有事情,如果不急,我吃完这碗面?” “不急不急。” 齐大有连忙摇头道:“宫里交代的差事,中午之前报上去就行了,公子你吃你的。” 沈毅看了看齐大有,笑着说道:“齐大哥这么早就接了公差,想来也还没吃罢?” 说完,不等齐大有说话,沈毅就招呼了一声摊主:“店家,再上两碗面来。” 齐大有是个壮汉,比沈毅高出了大半个头近一个头,身材魁梧,一碗面肯定是吃不饱的,说不定两碗面也就是给他垫垫肚子。 内卫出身的齐大有刚想拒绝,但是看了看眼前笑容真诚的少年人,便摇了摇头,老老实实的坐在了沈毅对面,等店家端上来两碗面之后,两个人就在这小摊上吃了顿早点。 吃完饭之后,齐大有站起来便去付钱,沈毅连忙起身给钱,这个内卫出身的汉子回头看着沈毅,皱眉道:“公子先前说当我是朋友。” 沈毅哑然一笑,便没有去抢付这二十文钱的饭钱。 付了钱之后,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大街上,沈毅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齐大哥,是因为昨天有人找我的事情?” “嗯…” 齐大有低眉道:“内卫有人在盯着那位公子,知道他昨天见了你,但是不知道你们说了什么,所以上面差我来问一问你们谈话的内容,公子大致跟我说一遍,我报上去也就算交差了。” 说到这里,齐大有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如果公子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可以选择不说,但是以后再有宫里的人问你,你要与这一次口径一样才成。” 身为内卫,能说出这句话,就说明齐大有这个人已经非常实诚了。 而且能出门办皇差,说明他在内卫中等级不低,多半是个中层,身上有职位还能这样实诚,就很难得了。 “齐大哥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做,昨天我听到什么,便跟你说什么。” 两个人走到了一间不起眼的茶馆,要了一壶茶之后,沈毅就把昨天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跟齐大有说了一遍。 此时此刻,沈毅对面坐着的这个大汉,表面上是个内卫,实际上是皇帝的化身。 说给他听,就是 说给皇帝听。 能告状,沈毅自然求之不得。 最次,这件事情也会传到高太监耳朵里,有朝一日同样会落在杨公子身上。 沈毅是很希望杨家倒台的。 因为他的大仇人范东成,与杨家搞在了一起。 两个人在茶馆坐了差不多盏茶时间,沈毅就把昨天晚上的事情跟齐大有说了一遍,齐大有听完之后,默记了下来,然后对着沈毅拱手道:“多谢公子配合,齐某还要回去交差,改日再来寻公子喝茶。”. 沈毅起身,对着齐大有还礼,笑着说道:“哪天齐大哥与赵大哥休沐了,一起出来,我请二位喝茶。” 齐大有不知道同意了没有,含糊的应了一声,转头离开了。 沈毅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又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低头抿了口茶水,心里自嘲一笑。 “宫里的太监孙谨,我已经混熟了,再混熟两个内卫,说不定将来,宫里到处都是我的熟人…” 这个想法有些危险,沈毅摇了摇头之后,把脑子里危险的想法甩了出去,然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付了茶钱之后,朝着秦淮河走去。 现在还是上午,这会儿去秦淮河,自然不是去找姑娘的。 许复等人到建康,也有两天时间了,这两天时间他们几个人都在忙着筹备开业的事情,沈毅作为幕后大股东,自然应当去瞧一瞧看一看,顺便再看看田伯平的那个私生子,在这里适应的怎么样。 到了秦淮河畔之后,沈毅很快找到了许复的店面,这会儿许复正带着田伯平的儿子,在店里忙活,让沈毅吃惊的是,自己的三哥沈陵,也在店里帮忙做些事情。 沈老爷惊讶极了,拉着沈陵走到一边,笑着说道:“三哥怎么突然勤快起来了?从前在江都,家里都是嫂子在操忙,你可是从来不干事情的。” “江都是江都,建康是建康嘛。” 沈陵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瞥了一眼沈毅:“都跟你从江都出来了,那里还能像从前那样鬼混?不混出个人模样,回去还是要被老父笑话!” 说完这句话,沈陵拉了拉沈毅的衣袖,指了指店里正在忙活的许复,低声道:“老七,这个店面就是你说的那个…一年能挣一万两的买卖啊?” “不是…” 一个店面,除非是卖古玩玉器,或者是文房四宝以及其他的一些高附加值的物品,光靠卖小吃,生意再火爆也没有那么多利润。 “我说的买卖,是全局的买卖,这个店面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沈老爷拍了拍沈陵的肩膀,开始画饼。 “三哥你且看好了,等过两年你赚了钱,咱们去国子监捐个监生,再回江都置个大宅子,好好让大伯看看你的厉害!” 这一张大饼又大又圆,非常合沈陵的胃口,沈陵兴高采烈的点头道:“将来哥挣了大钱,老七你做了官,再给哥安排个六品五品的官,非让他看着”眼红不可! 沈徽干了近十年的官,到最后也就是个七品县令。 因此沈陵才想做五品或者六品的官,非要超过那个瞧不起他的爹不可! 沈毅笑着答应道:“好,到时候咱们兄弟穿上官服,非绕玉带湖走个十几遍不可!” 沈陵闻言哈哈大笑,兄弟俩一阵欢声笑语。 而相比较之下,皇宫里某位皇帝陛下的心情,就非常之不好了。 当内卫把消息送到高明那里,高明又转告皇帝之后,皇帝陛下因为这件事情大发雷霆,直接摔了手里喝茶的杯子,气的咬牙切齿。 “不要等到上元节后了,邸报 明日就发!” 皇帝陛下语气里带着愤怒。 “不仅让那些当官的看,让老百姓们也看,他们那些个人的要是因为这个不高兴了,也不必去找什么沈毅,让他们直接来德庆殿里找朕就是!” 第二百五十八章 最可惜的事 次日,上元佳节到来。 作为大陈的国都,建康的上元节自然比其他地方更热闹一些,还没有等天黑,大街小巷上就卖起了花灯。 不过洪德七年的上元节,比起往年要有所不同。 因为这一年的上元节,街上不仅在卖花灯,还在卖邸报。 按照皇帝陛下的意志,上元节一大早,邸报司的新一期邸报,就送到了京城里的各大书铺,为了最大程度将邸报扩散出去,一些书铺甚至会雇一些童子,拿上一叠邸报在大街小巷兜售。 不过因为识字率的关系,大街上的人大部分并不会去够买,只有那些认得字的教书先生,或者一些读书人,会叫停这些“报童”,买上一份邸报。 可是这一期邸报上的内容,太过劲爆了。 不仅仅是沉毅写的那篇文章。 邸报上,还写了皇帝陛下下令重整禁军,征募新兵的消息。 这些种种信息叠加在一起,让人很容易看出刚刚亲政的皇帝陛下的心思。 皇帝陛下,想要重振大陈雄风! 自十年前陈军在两淮惨败之后,陈国百姓就一直在齐人面前抬不起头,甚至一些到建康来做生意的齐人,也都用鼻孔看人,这自然让陈国百姓,尤其是建康城里的这些陈国的都城百姓心里不爽。 但是朝廷对于北齐的态度很怂,这些百姓心里再不爽,也没有什么办法。 久而久之,陈国百姓的心气也就没了。 但是现在,这份邸报的售卖,让建康城里的百姓人心振奋! 一些读书人憋屈久了的,看到这份邸报之后,激动的不能自已,甚至一些“老愤青”,拿到了这份邸报之后,直接跑到了大街上,对大街上那些百姓,大声宣读沉毅写在邸报上的文章! 尽管是在建康城里,大部分百姓也是不认字的,眼下有人免费给他们“翻译”邸报上的内容,这些街上的百姓也都停下来,听这些读书人再念什么东西。 有些人听懂了,有些人没听懂。 听懂的人,一部分也跟着兴奋了起来。 而也有一部分人持悲观态度,不屑的撇了撇嘴,对朝廷冷嘲热讽几句,说几句齐人如何如何强大,朝廷如何如何孱弱,以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 但是不管怎么说,沉毅的这篇文章,或者是朝廷这一期邸报,还是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力。 而此时,身为邸报撰稿人的沉毅,正在街上陪两个丫鬟买晚上放的花灯。 本来这花灯应该自己扎的,但是他们主仆刚到建康没多久,没有时间自己动手了,好在大街小巷上都有售卖,也花不了几个钱,沉毅就跟着她们一起出来买花灯。 趁着两个小姑娘挑选花灯的时候,沉毅从路边的一个小摊上买了一份邸报,展开看了看。 这邸报他已经从张简那里看过了。 本来,这邸报应该是第九期邸报,但是因为又过了一年,邸报上面印的字是“洪德七年一版”,也就是随着新年到来,邸报也成了新年的第一期。 沉毅看了一遍这正式版的邸报。 与张简手里的那份一模一样,只字未改。 沉七把邸报收进的怀里,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皇宫的方向。 “按照原先的估计,这邸报应该是上元节之后发出来,毕竟今天是上元佳节,这邸报发出来有些影响氛围,不过邸报司还是急匆匆的发了…” 沉毅在心里推想了一会儿,然后微微摇头。 “估计是受到了皇帝的影响…” 不过眼下,沉毅还没有去过问这些事情的能力与资格,他自己乱想了一通之后,两个小丫鬟已经挑好了晚上放的河灯,又回到了沉毅面前。 其中,跳脱一些的萍儿对着沉毅嘻嘻笑道:“公子,听说上元节的时候,秦淮河畔热闹得很呢,咱们今天晚上一起去看看罢,顺便放个河灯,许个愿望。” 沉毅还没有说话,一旁的青儿犹豫了一下,微微摇头道:“公子,一会儿咱们就回家罢,晚上我跟萍儿一起去把河灯放了,公子您就不要出来了…” 显然,昨天东市街被人拦住的事情,让青儿产生了一些心理阴影,她担心还有人对沉毅不利。 “晚上是要去秦淮河看看的。” 沉毅微笑道:“就算不看花灯,也要去小许那里看看,他今天晚上,多半有的忙了。” 许复等人,现在在建康有两个铺面,一个在东市街,另一个就在秦淮河畔了,两个地方都是“黄金流量”地带,平时的生意就很好,今天过节,秦淮河畔估计会人挤人,生意定然也不会差了。 青儿还有些害怕,低头道:“公子,昨天那人…” “放心,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沉毅眯了眯眼睛,想起了那位好久不见的范大公子,然后缓缓说道:“最起码近期不会,再说了,这些人真要干什么坏事,躲在家里恐怕是躲不开的。” 说服了大丫鬟之后,沉毅跟两个小丫鬟又买了一些其他的常用品,然后才回到了家里。 到了傍晚,天色要暗下来的时候,主仆三人从家里出发,朝着秦淮河走去。 因为是上元佳节,建康城里不再宵禁,这会儿城里十分热闹,到处可以见到各式各样的花灯,甚至把建康城里的夜色都照亮了。 其中萍儿最是兴奋。 她虽然到建康好几年了,但是从来没有机会参加上元节,更不要说到秦淮河来放花灯了。 沉毅的住处,距离秦淮河不是很远,主仆三人走了一会儿之后,就走到了秦淮河畔。 这会儿,秦淮河畔,已经灯火通明。 这个场景,是非常壮观的。 即便沉毅去年已经见过一次,但是这会儿看到,还是觉得震惊! 因为这种“灯火通明”,不是灯光点亮的,而是纯粹用火光点亮。 一盏盏提在手上,挂在树上的花灯,让把秦淮河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而在秦淮河两岸,人头攒动,街上还有一盏盏写着灯谜的花灯,过往行人拉着家人朋友,嬉笑打闹,也有读书人站在花灯面前,皱眉猜谜。 这种繁华的景象,在后世或许并不是如何罕见,但是在这个时代,却是实实在在的奇观了。 而这种奇观,在这个时代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只有住在天子脚下的建康城里人,才能有幸见到这种奇观。 沉毅站在秦淮河畔,默默的看着眼前的繁华景象,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之前看过的一本杂书。 那本杂书叫《燕闻》 是六十年前燕都陷落之际,一个读书人的所见所闻,书中内容,单用一个惨字已经不足以形容。 沉七郎沉默了许久,然后喃喃低语。 “野蛮毁灭了文明,实在是人世间最可惜的事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认识认识! 六十年前的齐人,乃是完全野蛮的胡人,他们入关之后,对北边的陈国子民以及百姓,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屠杀。 而事实上,不仅百姓遭殃,世宗南渡之时,不可能把朝廷里的所有人都带到建康来,总会遗留一部分大臣以及一部分宗室。 这些大臣们还可以转头事齐,而那些李家的宗室就遭了殃了,男的还好,大不了就是伸头一刀而已,但是当年留在燕都的宗室女子,以及一些硬骨头大陈的家卷,真是货真价实的“求死不得”。 《燕闻》这本杂书里,对于这件事的记载,用了大量“裸身而死”“肛裂而死”“不堪受辱触壁而死”之类的词语,读之不忍再读。 因此沉毅才会说北齐“野蛮”。 野蛮,兽性,这是沉毅对齐人的看法。 诚然,这种看法的形成,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沉毅的陈国人身份,但是哪怕撇开身上这个身份不提,站在一个绝对客观的角度,沉毅也对那些齐人没有任何好感。 正当沉毅站在原地发呆的时候,两个小丫鬟已经把手里的河灯放了下去,重新回到了沉毅旁边,拉着沉毅的衣袖,笑道:“公子,前面热闹得很呢,咱们去前面看看!” 沉毅“嗯”了一声,两只手背在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行走在这秦淮河畔,因为这会儿秦淮河畔的人实在是太多,行走之间难免与别人擦肩碰肘,一路磕磕碰碰之后,沉毅等人终于来到了最热闹的地段,这地方两边都摆满了摊位,还有一些变把戏的,在路边表演把戏,时不时引起一群人的惊呼。 沉毅也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过上元节,正当他在街上闲逛,准备去许复店里看一看的时候,一个声音从天上传来。 “沉七郎!” 沉毅听了这话,下意识的朝天上看去。 天上一轮明月当空,并没有神仙叫他。 但是刚才那个声音,即便是在嘈杂的人群中,也颇为清楚。 正当沉毅四下找人的时候,天上又传来了一声叫声。 “七郎,这里!” 这一次,沉毅终于听清楚了,他扭头看向街道庞的一处酒楼,酒楼有两层,这会儿二层一扇窗户里,一个年轻人正冲着他挥手。 沉毅的眼力很好,他认出了窗户后面的这个年轻人,然后招呼了两个丫鬟,朝着这间不怎么起眼的酒楼走去。 不过他走到酒楼门口,就被两个小厮拦了下来,这两个小厮打量了沉毅几眼,然后摇了摇头:“这位公子,本店不接待外客。” 这句话让沉毅愣住了。 要知道,这秦淮河畔的地价,可以说是寸土寸金,这一座二层小楼,虽然不像春意楼那样大的可怕,但是不管是买还是租,价格都不会很低,而这个店,竟然不接待客人?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这东家不缺钱。 沉毅正要开口说话,里面楼梯上走下来一个下人,这下人来到门口,咳嗽了一声,开口道:“这位沉公子是世子的朋友,世子请他上去…” 说着,他看向沉毅,恭敬低头:“沉公子,世子在楼上等您呢。” 沉毅笑了笑,回头招呼了一下两个丫鬟,跟在这个仆人身后一起上了二楼,来到了二楼一处很是宽阔的雅间。 所谓雅间,也就是包间了。 按理说,包间只是个吃饭的地方,理论上来说只要够吃饭用也就行了,但是这处包间却意外的大,在秦淮河畔这种地方,这种大就意味着两个字! 奢侈! 沉毅走进去之后,对着雅间里的世子微微低头,拱手道:“见过世子。” 两个丫鬟听到了沉毅的话之后,也是一惊,但是她们都在宫里“培训”过,自然不会失礼,于是就对着眼前的世子,行了个标准的万福。 这房间里的人,自然就是晋王世子李穆了。 毕竟沉毅目前,也只认识这么一个世子。 李穆原来脸上只是带着澹澹的笑容,但是见到青儿萍儿行礼之后,他脸上的笑意一僵,然后上前把沉毅扶了起来,看了两个小丫鬟一眼,对着沉毅若有所思的问道:“七郎,这两位是?” 他还不知道沉毅的表字,因此仍旧以行辈称呼。 沉毅低头给他介绍道:“这是我的两个丫鬟,平日照顾我起居。” 李穆脸色更奇怪了,他用古怪的目光看了两个丫鬟一眼,然后又看向沉毅,低声问道:“宫里来的?” 被宫里培训过的宫女,行礼的时候与外界的丫鬟就不太一样的,有一些特定的行礼标准与动作,只有宫里才有。 这种分别,旁人是看不出来的,但是李穆这种宗室,自然可以看得出来。 “嗯…” 被人拆穿了,沉毅也不好隐瞒,微微低头道:“替宫里做了些事情,陛下赏的。” 听到是自家“堂弟”赏的,李穆笑了笑,就不再说话了。 而这个时候,一个姿态婀娜的女子,迈着轻盈的步伐,来到了沉毅面前,她面带微笑,对着沉毅福了一福,声音温柔之中,带着一股迷人的磁性。 “妾身顾横波,久闻沉公子大名,只是一直缘锵一面,今日托世子的福,终于见到沉公子了…” 一直到听到这个声音,沉毅才勐然惊觉,这个房间里还有一个女子! 沉毅看了看房间里摆的那张矮桌,心里恍然。 感情刚才,李穆正在与这位顾姑娘约会… 顾… 想起来这个名字,沉毅觉得有卸耳熟,他抬头看了看这位顾姑娘,这才勐地想起来,去年乡试考完之后,赵蓟州带他去春意楼,参加过一次花魁大会。 而赵二的梦中女神,正是这个顾横波! 合着,这位顾花魁,正在与李世子约会! 沉毅不动声色的退后两步,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对着顾横波拱手笑道:“原来顾大家也在这里…” 他扭头对李穆拱手,不好意思的说道:“刚才听到世子呼唤,以为世子有事情相召,不知道世子与顾大家在这里…嗯…吃饭,多有打扰之处,世子多多见谅。” 说罢,沉毅就要扭头开熘。 李穆上前,一把捉住了沉毅的袖子,有些无奈的说道:“我也只是请到了顾大家吃顿饭而已,七郎莫要多想。” 他看了看顾横波,然后继续说道:“方才与顾大家说话,顾大家说很喜欢七郎你写的诗句,正好从窗户看到了你,便把你请上来,与顾大家见上一见。” 顾横波仪态万千,目光之中似乎有着一泓秋水。 她看着沉毅,轻声笑道:“一直想要认识认识沉公子,今日终于得见,怎的沉公子刚上来就要走?” 说着,她微微低眉,眉眼中似乎有些暗然神伤,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之心。 “莫非,是看不起我等风尘女子?” 第二百六十章 过夜否? 老实说,这个时代的士人,是的的确确看不起这些风尘女子的。 这些所谓的名妓,哪怕受到万人追捧,但是真正带回家的时候,除非是底层娶不上老婆的懒汉,否则没有人会取她们当正妻。 都是带回家纳作小妾。 既然是充当妾室,其实也就不存在什么感情了,要知道,即便是顾横波最忠实的拥趸,去年一场花魁大会就花了几千两银子的赵二,把顾横波带回家之后,也最多就是纳个妾而已。 甚至赵二还有让沉毅把顾横波纳回家,然后从沉毅这里喝“二道汤”的想法。 不止是士人,眼前这位晋王世子,也肯定是跟顾横波玩玩而已,骨子里不可能瞧得起这位秦淮名妓。 而这些名妓之所以被京城里的王孙公子追捧,很大一部分原因跟因为她们出名。 泡到个出名的女人,能够让自己在衙内圈子里添几分面子。 不过沉毅倒的的确确没有太多歧视她们的念头。 毕竟这些风尘女子流落风尘,只有两个途径,两个可能,第一是出身穷,第二是运道差。 也就是说,不是穷苦人家出身,就是家里老爹犯了事,被贬进教坊司之后,流落到风尘之中的。 职业嘛,不分高低贵贱。 况且,这些真正出名的名妓,虽然在青楼里耳濡目染学了不少取悦男人的本事,但往往都是清白处子身。 因为青楼需要待价而沽,这些姑娘们也需要待价而沽。 因此听了顾横波这句话之后,沉毅只是微微一笑,摇头道:“顾大家说笑了,去年有幸听过顾大家弹奏琵琶曲。令人颇为动容,顾大家是很了不起的女子,沉某当然不会瞧不起。” 这也是沉毅不歧视这个职业的原因。 能够成为花魁,不是长的好看就行的,必须要有惊人的艺业,有一份看家的本事。 比如说这位顾大家,就是琵琶大家,毫不夸张的说,她就是“十五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顾横波目光流转,看向沉毅,有些诧异:“妾身还是第一次见沉公子,沉公子去年见过妾身?” “去年在春意楼,有幸一见。” 沉毅面色平静,开口道:“那时顾大家技惊四座,至今想起来,沉某犹觉敬佩。” 说到这里,沉毅看向一旁的李穆,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道:“世子,今日在下上来见了顾大家,彼此就算认识了,沉某还要下去看花灯,就不打扰二位雅兴了。” 说完这句话,沉毅扭头就要走。 开玩笑,“王二代”约会“女明星”!这种事情,但凡是个有眼力见的人,都不可能在这里久留。 不过李穆却并不怎么在意,他面带微笑,拉着沉毅在雅间里坐下,笑着说道:“今日来见顾大家,是因为父王不久之后四十大寿,想请顾大家去我家给父王演奏几曲琵琶,没有别的意思,七郎误会了。” 沉毅面色平静,笑着说道:“晋王爷大寿,那也不是小事情,世子您在这里谈事情就是,不用理会我…” “本来就要找你。” 李穆拍着沉毅的肩膀,笑道:“方才与顾大家谈起七郎你,她说很喜欢七郎你写的诗词,正巧顾大家最近新作了一首琵琶曲,尚且没有请人填词,所以就想让七郎你帮着填一首词。” 说着,他看向顾横波,微笑道:“顾大家,今天刚好七郎到了,能不能请你给七郎弹上一遍,这样不管他填还是不填,总归是有了点底。” “是…” 顾横波微笑低头,开口道:“世子与公子稍等,妾身这就去准备琵琶…” 说着,顾大家站了起来,扭着腰走到一旁取琵琶去了。 这女子走远之后,李穆看了看一旁的沉毅,笑着说道:“七郎看中了么?” 这位晋王世子语气很是平静:“看中了的话,七郎今天晚上就不要走了,我给你安排,你做她的第一个恩客。” 沉毅一愣,然后吓得连连摇头:“世子莫要玩笑,您…” “我对她没兴趣。” 李世子澹澹的说道:“我是天家宗室,还是皇室近亲,传出去未免有些失体面。” 李穆这种人,自然是不缺女人的。 他今年二十岁出头,事实上早在他十四岁的时候,身边就女人不断了,身为世子,可供他选择的对象太多太多了。 因此,他便不是很想跟一个风尘女子睡觉。 虽然无关痛痒,但是毕竟传出去不是很好听,说不定这个顾横波将来还会以这个当作自己的“卖点”,用来大肆“炒作”。 不过以晋王府的能量,李穆想要睡顾横波,只是一句话的事情,甚至他还可以安排顾横波,今天晚上陪沉毅睡觉。 沉毅抬头看了看远处的顾大家,然后微微摇头:“多谢殿下好意,不必了…” 李穆笑了笑,也没有勉强。 “七郎去年回了江都,今年又回来了,应该是要考春闱了罢?” “是…” 沉毅微微低头,笑着说道:“也没有指望能考中,只是过来试一试,毕竟我年纪小,多试几次无妨。” 李穆没有接话,而是看向沉毅,微笑道:“前几天宫里分发出来的邸报,也就是今天在街上卖的那份,是七郎你写的罢?” 沉毅连忙摇头。 “世子不要误会,邸报上的内容跟我没有任何关系,绝非是沉某所写……” 一连三个否定。 因为晋王府不应该知道沉毅给邸报司写稿子,所以沉毅也只能当他们不知道这件事来回答。 李穆呵呵一笑,正要说话。 房间里,琵琶声起。 两个男人同时抬头,看向了不远处已经蒙上白色纱巾,怀抱琵琶的柔媚女子。 她手指轻拢慢捻,美妙的乐声顿时充满了整个房间。 “邸报写的很不错。” 李穆目光看着顾横波,似乎是在欣赏音乐,但是嘴上却开口道:“我父王看了之后,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半天没有出来,圣朝口口悬棺…” 他长叹了一口气:“世宗皇帝的棺椁,的确是悬棺,就连祖父世宗皇帝的棺椁,也差点成了悬棺。” “我等后代子孙不孝啊…” 世子殿下说了这句很感性的话之后,突然扭头看了一眼沉毅,微笑道:“七郎,父王二月初三过四十岁寿,到时候在晋王府会大操大办一番。” “七郎来否?” 按理说,能给皇帝小儿的亲叔叔送礼贺寿,是很难得的拍马屁机会,但是沉毅将来在朝堂上的路子乃是文官,文官是注定是要与勋贵不对付的。 听了李穆的话之后,沉毅的目光也看向了正在弹琵琶的顾横波,然后若有所思的说道:“好,到时候如果得空,在下一定去…” 第二百六十四章 天塌不了 杨相这句话一出,整个朝堂上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位中书相公的身上,包括中书的另外几位宰相,也都不约而同的看向杨敬宗。 先帝在位后期,也就是吃了败仗之后,因为意志消沉,朝堂上的事情便不太愿意过问了,大多数事情都丢给了几位中书宰相处理,从那个时候开始,杨敬宗就已经在主持朝政了。 算算时间,到今年的洪德七年,这位中书宰相已经执掌了国家十年有余。 而现在,这個局面很可能要改变了! 皇帝陛下看着底下的杨敬宗,目光微微变动,但是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的说道:“杨相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杨敬宗从袖子里取出奏章,两只手捧在手里,恭敬低头道:“陛下,老臣在去年春天,便上书要乞骸骨归乡,只是陛下念旧,没有允准,老臣才在朝廷里勉强又做了一年的官…” 杨老头叹了口气,语气颇有些凄凉:“老臣年纪已经大了,这一年来,老臣经常两眼模糊,头脑昏沉,在中书也是浑浑噩噩,只不过勉强苟且,尸位素餐而已…” 他颤巍巍跪了下来,以头触地,几乎做出了五体投地的大礼:“老臣…恳请陛下念老臣年迈,俯允老臣乞骸骨归乡…” 见到杨敬宗下跪,小皇帝心里也有些发慌。 毕竟他从十岁当上皇帝之后,就是杨老头在朝中主事,他对杨老头的感情,可以说是又爱又恨,见到他这个模样,小皇帝眉头跳了跳,叹了口气:“高明,去把老相国扶起来,给老相国搬一把椅子。” 高太监连忙应了一声,亲自走到殿陛之下,将杨老头扶了起来,然后让人给杨老头搬了把椅子坐下。 帝座上的天子沉默了片刻之后,看向底下的文武群臣,默默说道:“诸卿,从去年以来,杨相数次上书告老,今年又旧事重提,诸卿有什么看法?” 小皇帝话音刚落,左侧文官第一列之中的宰相张敬,便默默出班,张老头先是看了一眼杨敬宗,然后又飞快的看了一眼皇帝,接着手捧朝笏,恭敬低头:“陛下,老臣只比杨相小了一岁,身体比杨相还要差一些,今年在中书省,也自觉尸位素餐,愧对陛下重任,愧对中书重责。” “臣…亦请求乞骸骨…” 中书五位宰相,一下子辞职了两个人。 虽然这件事情早已经在建康城里传开了,但是事到临头,众人心里难免还是会觉得震惊。 德庆殿里所有人都噤声不语,落针可闻。 小皇帝看了一眼两位要辞职的宰相,沉默了许久之后,才低眉道:“两位相国,不愿意再帮扶朕几年?” 两个老头对视了一眼,齐齐叹息。 “陛下,臣等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逼退杨敬宗,本来就是小皇帝的政治目的,只不过逼退老相国这种事情,必须要在场面上过得去,不能让人觉得他这个皇帝刻薄寡恩。 因此,才有了刚才那句场面话。 至于张敬… 如果中书省没有了杨敬宗,张敬便会成为中书省里的“首相”,到时候朝堂里的势力便不太好平衡,因此对于皇帝来说,两位宰相一起辞职,就是最好的结果。 虽然有些突然,但是小皇帝心里还是有些激动的。 他坐在龙椅上,装出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跟两个宰相说了许久的话之后,才长叹了一口气,开口道:“既然二位相国执意告老,朕也不好再逼迫二位,不过…” 小皇帝看了两个人一眼,微笑道:“不过两位相国在中书多年,对于政事经验丰富,依朕的意思,你们辞任之后,还是不要急着归乡,再在京城住上几年,这样朕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还可以问政于两位相国。” 皇帝陛下看向两位宰相,笑着说道:“二位相国以为如何?” 把两个老头留在京城,有很多好处,其中一个就是可以把他们就下来当顾问,万一真碰到什么不好解决的事情了,还可以把两个老家伙请到宫里来当工具人。 而更重要的原因是,小皇帝不放心这两个老家伙离自己太远。 这两个老家伙手里,掌握着巨量的政治资源,如果他们不在建康,回到了自己的故土,天高皇帝远,想要做什么事情,小皇帝都不得而知。 而如果把他们留在建康,那遍布建康的内卫,就可以替皇帝好好的看住他们了。 也不用看一辈子,看个两三年三五年,两个老家伙差不多也就“人走茶凉”了。 一般只要不在其位,茶凉的速度是非常之快的。 当然了,这种手段也只有小皇帝这种年轻,刚刚亲政的小皇帝需要用,那种年富力强,正当壮年的皇帝,不需要去忌惮区区两个宰相, 听到了皇帝的话之后,两个老头自然不敢拒绝,都纷纷跪在地上,对着皇帝陛下磕头谢恩。 处理完了两个老头的事情之后,皇帝陛下又看了中书省剩下的三个宰相,然后缓缓说道:“今日大陈有两位宰相辞任,但是中书省的位置不好空缺,今天是正月十六,正月二十,六部九卿以及所有从三品以上官员,进宫议事,廷推出新的宰相人选,送到朕这里来。” 他缓缓说道:“诸卿有异议否?” 两个老牌宰相都不干了,也就意味着接下来小皇帝将会正式接掌朝廷,成为一言九鼎,名副其实的天子。 这种时候,自然没有人会跟他唱反调。 文武百官纷纷跪在地上,对着皇帝叩首,口称陛下英明。 英明的皇帝陛下,并没有理会这些马屁声,或者是早已经听得免疫了,他挥了挥手,示意百官平身,然后他也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懒洋洋的说道:“好了,诸卿无要事的话,今日朝会就到这里。” 他看了看中书的另外三个宰相,微笑道:“最近一段时间,三位宰辅多辛苦一些。” 第二百六十五章 旧人与新人 两位宰相,离开的很坦然。 事实上到了他们这个年纪,虽然不能算完全不恋栈权位,但是这么多年该受用的也都受用了,该风光的也风光了,在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心里挂念的无非是四个字。 为后人谋。 所以不管是杨敬宗还是张简,虽然心里难免会有失落感,但是都还算平静,大大方方的回到中书省,与其他三位宰相交割了公事以及印信,然后两位老宰相手拉手,互相搀扶着离开了中书省。 张相国离开中书之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做事十余年的地方,然后爽朗一笑:“身在樊笼十余载,今遭得自在也。” 这两位宰相,都是小弟亲政之后任命的宰相,两个人在中书省都有近二十年了。 只不过他们两个人进中书的时候,还是中书省的晚辈,并不能主持中书大局,一直到十年前,杨敬宗才接过“首相”的交椅,开始主持政事,也是在那个时候,张简成为了中书次相,与杨敬宗一起携手走过了十年时间。 此时,两个老家伙携手走在皇城之中,颇让人为之感慨。 听到了张敬的感慨之后,一旁的杨敬宗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陛下不准我们离开建康,崇德你身子硬朗,再在京城过几年,也不算是什么事情,可老夫这身子…” 杨相愁眉苦脸,脸上尽是忧愁。 “恐怕要客死异乡喽…” “让相国留在京城,是陛下离不开相国。” 张敬给杨敬宗做了十年副手,比谁都清楚杨老头的心思,他笑着说道:“哪天陛下碰到了难处,还得请相国回来主持大局呢。” “老夫老喽…” 杨敬宗的身体已经微微有些佝偻,他扭头看了一眼身旁这个副手,叹息道:“老伙计,这一次是我拖累了你,要不是我,以你的身体,最少还能再干五年的宰辅。” “相国玩笑了。” 张敬笑容很是洒脱:“且不说我的身体比相国好不了多少,就算还能干几年,早几年致仕也是天大的好事情,能回家好好休息,说不定能多活几年。” 他看着杨敬宗,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咱们年纪大了,本来就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了,多休息休息,说不定能多活个几年,多看看这人世间。” “年近古稀,休息自然应该休息。”.. 杨敬宗的眉头趴了下来,面带哀苦之色。 “只恐怕,年轻人做事太毛燥,急功近利,要吃大亏的。” “要吃亏也是他们年轻人吃亏。” 张相反倒看的很开,笑道:“与我们这些老东西无甚干系了。” “崇德你倒是洒脱得很。” 杨老头又摇头叹息:“我却在心里有些担心,担心那些年轻人做事情,不晓得轻重…” 他看向张敬,突然笑了笑:“咱们俩共事这么多年,之所以会在这件事情上有分歧,多半是因为你有个好孙儿,因此能够放心把事情交给小孩子们去做,老夫便没有你这个福分。” 老丞相又面露愁苦之色,摇头道:“老夫家里那些个儿孙后辈,便没有一个有出息的,但凡能出一个张易安那样的人物,老夫现在闭眼也是笑着走的。” 张易安张简,二十岁出头便中二甲进士第三十九名,实打实的高材生,不说与其他普通读书人相比,哪怕是在建康的衙内圈子里,张简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衙内了。 “那孩子心性不定。” 张相想起了自己的这个大孙子,也忍不住摇头。 “ 将来前途如何,还很难说。” “至于相国的后人…” 张敬微笑道:“听说杨家的小相公在建康很是出名,以老相国的功劳,可以让他恩荫入仕,将来说不定会继承相国的衣钵。” “小相公?” 杨敬宗闷哼了一声:“那逆子每天只会在建康城里四下晃荡,招风惹雨,就他也配相公二字!” “提起他,老夫就觉得心中无名火起!” 两个老家伙一边聊天,一边互相搀扶着,离开了皇城。 就在两位宰相离开皇城的时候,一个面色白皙,模样俊俏的中年人,已经等在了甘露殿门口,他在门口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甘露殿的殿门终于打开,高太监从里面走了出来,上下打量了一眼门口等候的中年人,低眉道:“江都知府是罢?” 中年人正是江都知府陈裕,闻言他连忙站了起来,对着高太监恭敬低头行礼:“回公公,下官江都知府陈裕。” “嗯。” 高太监点了点头,问道:“吏部去过了没有?” 陈裕老老实实摇头,开口道:“公公,现在吏部衙门还没有开门,下官进京之后,也不敢再见旁人,第一时间便来拜见君父了。” “倒是很会说话。” 高明点了点头之后,开口道:“本来你应当先去吏部述职,述职之后再来求见陛下,不过你运气算好,陛下愿意见你了。” “你随咱家来罢。” 说完,高太监扭头,背负双手,在前面带路。 陈裕恭恭敬敬的跟在高明身后,没过多久就到了皇帝面前,高太监上前,笑着对皇帝说了一句什么。 与此同时,陈裕也毕恭毕敬的跪在了地上,对着皇帝叩首行礼。 听了高明的话之后,小皇帝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陈裕,然后缓缓说道:“你就是陈裕,江都知府陈裕?” “臣江都知府陈裕,叩见圣驾。” “不必多礼,起来说话罢。” 小皇帝吩咐陈裕起身,认真打量了一遍这位江都知府,然后开口问道:“陈知府,朕有个问题要问你…” 陈裕慌忙低头:“陛下请问,臣知无不言…” “去年,江都有一个叫做沈毅的士子因为文章写得好,朕便请他给宫里的邸报司写了几篇稿子,这件事情陈知府知道么?” 皇帝说的这话,既高明也有些不太高明。 高明之处在于可以敲山震虎,而不太高明的地方就是,皇帝不应该暴露是自己请沈毅去写邸报。 不管是邸报司还是高明,都是很好的推脱责任的对象,皇帝实在没有理由把这种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陈裕显然对于这个问题早有准备,他深深低头到:“回陛下,臣…听说过一些…” 皇帝面无表情:“在哪里听说的?” 陈知府深呼吸了一口气,深深低头道:“陛下,事涉师长…” 这句话就等于是直接承认是杨敬宗干的了。 皇帝也没有废话, “你直说就是。” 陈裕这才低着头,隐隐约约之间,把杨府搜罗消息的事情报告给了小皇帝。 皇帝陛下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陈裕,然后拍了拍后者的肩膀,开口道:“好了,朕已经明白了。” “你刚到建康,回去歇着吧,明天记着去一趟吏部,过两天吏部忙活完了,应该会有人找你的。” “是。” 陈知府恭敬告退,刚离开皇城,他坐上了自己的马车, 看着车厢里提前静心准备好的礼物,面色平静。 见完皇帝,此时该去见老师了。 “去杨府。” 车把式应了一声,然后回头看向陈裕,笑着说道:“老爷,建康城里姓杨的,没有一千家也有好几百家…” 陈府尊脸色一沉,闷声道。 “去杨相国府上。” 第二百六十六章 打秋风的世子 朝堂上,发生了惊天地震。 不过这地震是对于朝堂里的大佬,以及官老爷们来说的,对于沈毅来说,他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平日里除了在家鼓捣一些吃食,就是跟三哥沈陵一起在建康城各大饭庄里“探店”。 要不然,就是去醴泉楼读书。 有时候写了一篇他自己尚算满意的策论之后,他就会带上这篇策论,再拎一坛酒,去大义坊寻顾先生,看顾老头温酒评策论。 唯一对沈毅有些影响的,就是从正月**朝会之后,已经有好几天时间没有什么人来找他了。 这里说的人,是宫里邸报司的人,以及晋王府的那位李世子,还有赵师伯家那个略显有些肥胖的小儿子赵蓟州。 所有人都从沈毅的世界里消失了。 因为朝廷出事了,大家都很忙。 正因为如此,沈毅反倒得了几天清闲,能够真正沉下心思读几天书了。 正月十九,朝廷贴下皇榜,与礼部衙门一起,定下了今年春闱的具体时间,以及总裁官的具体人员。 春闱时间定在二月二十四。 而春闱主考的人选,是沈毅早已经知道的礼部侍郎吴勘,以及御史台御史中丞钱颐。 春闱主考是两个人,这是成规,毕竟主考官虽然别称“总裁”,但是会士这般重要的名额,也不能完全由一个人说了算。 而皇帝之所以只给沈毅其中一个人的名字,也是有讲究的,如果两个名额都给了沈毅,沈毅就会去看两个人的书,考试的时候可能会想方设法的讨好两个人。 这样可能两边得罪。 而两位总裁官里,只需要有一位欣赏沈毅,就已经足够了,毕竟这两个总裁官都会互相给对方一点面子。 两位主考官的名额公布之后,立刻传遍建康,在民间,尤其是在举人圈子里的影响力,甚至不亚于两位宰相辞任! 毕竟这两位主考官,将会决定今年整个陈国参考的所有举人的命运,乃是真真切切可以影响到这些举人的前程的! 一时间,建康书铺里,人头攒动,挤满了人。 有关两位主考的书籍,基本上在一天时间里被卖的干干净净。 而沈某人,因为事先占了先机,这会儿已经不必去书铺跟那些同科们抢书了,他依然重复着自己日常的生活,一般是上午去大义坊找顾先生请教学问,下午去醴泉楼读书。 本来晚上,他应该陪沈陵喝酒的,不过距离考试只剩下了一个月时间左右,沈毅也没有精力去照顾沈陵的想法,甚至没有精力去管许复他们的生意,每天晚上回来之后,他至少会写一篇杂文或者策论,才会熄灯上床睡觉。 在这种沉浸式学习之中,日子一天天飞快过去,颇有种山中无甲子的感觉,一转眼,时间就过了正月,来到了二月。 二月初一的大朝会,皇帝陛下在朝会上宣布的圣旨,补了两位大臣进入中书拜相。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新的人事变动,总之,随着杨相离开中书省,朝廷已经完成了一次新的简单的利益分配。 这种利益分配,现在还十分粗略,后续也会慢慢优化。 如果沈毅这一科能中,他多半是能够赶上这一次“优化”的。 不过当沈毅在醴泉楼读书,听到醴泉楼里几个举人讨论朝事的时候,偶然听到了两位新宰相的名字。 两位新宰相都不姓赵。 沈毅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只是微微愣神,然后便继续把心思放在了眼前的书本上。 从正月十六之后,他连赵昌平的面都见不 到,更不要说去宽慰这位户部侍郎的,眼下只有考学才是正经,其他的事情跟他关系都不是很大。 次日,二月初二。 龙抬头的好日子,建康城里,再一次热闹了起来。 沈毅家里,也迎来了久违的客人。 是晋王世子李穆。 沈毅并没有告诉过他自己的新家在哪,不过李世子还是寻到了沈毅的新住处,这会儿是早上,沈毅才刚刚起床没有多久,见到这位世子登门之后,他立刻与沈陵一起,把世子殿下迎了进来。 进了这宅子之后,李穆先是感叹了一句这宅子不错,然后才跟着沈毅一起,进了这宅子的正堂。 这句话也是恭维话。 晋王府不知道比这座小宅子大出了多少倍,府中随便一处院子,都比沈毅这个宅子好出了不知道多少倍。 而且李穆是皇族。 他的富裕程度,超过了绝大多数的官员,沈毅这个宅子在赵蓟州看来可能不错,但是在李穆看来,与“贫民窟”其实无甚差别。 进了正堂之后,李穆看着沈毅,微笑道:“明日便是我父大寿了,子恒应当会去罢?” 沈毅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这位晋王世子。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表字,自己也没有跟他说过,但是现在,他已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知道了。 沈毅礼貌性的笑了笑,开口道:“这几天天天在家里读书作文,整个人都昏昏沉沉了,差点忘了明日晋王爷大寿。” “世子放心,我家与晋王府渊源不浅,不为了别的,为了我父,明日我也会去给晋王爷祝寿的。” “子恒这话不老实。” 李穆微笑道:“半个月前,子恒说要给顾大家填词,半个月时间过去,顾大家昨日与我说,她半个字也没有见到。” “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沈毅低头苦笑道:“世子您也应当知道,正月十九朝廷公布了春闱的日子,从那时起,在下就变得战战兢兢,每日恨不能钻进书里,恭听圣人教诲,除了考学之外,什么心思也容不下,更不要说去作诗填词了。” “这不奇怪。” 李穆感慨了一番,开口道:“多少读书人,朝思暮想的就是这一天,中了进士,飞黄腾达未必,但是光宗耀祖是肯定的了。” “子恒是考学的读书人,自然也难免有这种心思。” 沈毅低头喝了口茶水,看向李穆,微笑道:“如果只是为了明日寿宴,王府随便派个人来知会一声就是了,哪里敢劳动世子亲自过来?” “我也是闲着无聊,在建康城里闲逛,听说子恒你搬了新家,因此过来走动走动。” 他左右看了看,轻声笑道:“听说是陛下赐的宅子?” “不是不是。” 沈毅连忙摇头:“只是宫里看我没有地方住,空出来给我暂住的。” “那也很难得了。” 李穆深深地看了一眼沈毅,笑着说道:“今上即位七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他把宫里的宅子赐给旁人居住。” 这位世子殿下抚掌感慨。 “子恒虽然不在朝堂,但是这待遇已然胜过朝堂上大半臣子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甘泉派的收益 对于这位世子李穆,沈毅心里一直觉得他有些古怪。 因为以李穆的身份,平日里结交的应该是王公贵族,应该是皇子世子,或者是与他同辈的王子,即便是不屑于那些二代结交,往来的也应当是仕林大儒,应当是饱学名士。 但是他却来找沈毅好几次了,这一次甚至登门拜访。 他们两个人之间,或者是他们两家之间的确有些渊源,但是这种渊源只是因为沈章在晋王府做过十几年事情,这与李穆其实没有多大关系。 虽然李穆来找沈毅次数并不是很频繁,但是对于沈毅这个尚未有官身的举人来说,已经足够多了。 不过,仔细想想,倒也有些道理。 沈毅这个人,虽然也是大城市出身,但是他本人只是寒门出身,自小一门心思扑在圣贤书里,没有太多人际往来,也没有什么眼界见识。 就在两年前,原来的那个沈毅,还以为同时爱慕陆姑娘,与好友陈清大吵了一架,甚至差点拳脚相向。 也就是,原来的那个沈毅,是不成熟的。 假如现在的沈毅,还是原先江都城里那个只知道埋头做题的沈毅,侥幸考中举人,到了京城里之后,被一位王府的世子这样结交,多半早就激动的不能自已,纳头就拜,成为晋王府的“门客”了。 事实上不止沈毅,任何一个与沈毅类似经历的少年人,被“大人物”这样屈尊结交之后,多半都会心生感激之心,要报答对面的知遇之恩。 好在沈毅这会儿已经相对成熟了。 面对李穆的示好,他并没有迷失其中,反而觉得李穆这个人很“奇怪”。 听到了李穆这句话之后,沈毅也没有像寻常少年那样生出骄傲的心思,他微微摇头,微笑道:“世子这话,就是捧杀我了,宫里给了一座宅子让我居住,是看我孤身一人在建康可怜而已,若不是君恩难辞,我绝对是不敢受的。” “咱们的这位陛下,年纪虽然不大,心思却多得很呢。” 李穆微笑着说道:“既然宫里能赏东西给你,说明陛下一定是记住子恒你了,只等着你今年高中,便鱼跃龙门了。” “会试都没过,中进士还是没影的事情。” 沈毅微微低头道:“中乡试乃是运气好,会试估计便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这辈子科场坎坷也说不定。” “话不能乱说的。” 李穆的脸色严肃了起来,沉声道:“话一出口,上天便有感应了。” 他看着沈毅,又笑着说道:“子恒十六岁中乡试,即便今年不中,下一科也是必中。” “谁也不敢说必中。” 沈毅低头喝了口茶,自嘲道:“有句话世子应当听过,叫做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那是因为那些所谓神童,成名之后便心生傲气,听不进去旁人半个字,读不进去半句书了。” 李穆也低头喝茶,感慨道:“以子恒你这个沉稳的性子,莫说小时了了,就是小时平平,将来也会终成大器。” 两个人互相拍了会马屁之后,沈毅就礼貌性的请李穆留下来吃中饭,晋王世子连连摇头,说是中午已经约了旁人,客气了几句之后,沈毅就送他离开了。 送走了李穆之后,沈毅便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温书,翻了几页之后,便无论如何也看不进去了,他皱了皱眉头,从皇帝赏他的浣纱笺中抽出一张,写了一张便条,开口道:“青儿青儿。” 院子不大,青儿很快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开口道:“公子,您找我?” “去帮我送个信。” 沈毅把写 好的纸条放在她面前,开口道:“北城赵侍郎府上,你认得么?” 青儿摇了摇头:“奴婢不认得。” 她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把纸条拿在了手上,笑着说道:“不过奴婢可以去问…” 听到“奴婢”这个称呼,沈毅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 他纠正过两个小丫头很多次了。 起先三个人在一起居住的时候,没有外人,她们便按照沈毅的意思,自称“我”,但是沈陵住进来之后,听到了这个称呼之后,说了她们一次,这两个小丫头便再也不肯自称“我”了。 这件事情不能说沈陵做的不对,也不能怪两个小丫头,只能说是沈毅与这个时代的理念有冲突。 青儿拿着沈毅的便条,离开之后,沈毅便也离开了书房,回到了自己的卧房里,换了身厚一些的衣裳,穿好衣裳之后,他跟萍儿打了个招呼,便出门去了。 至于沈陵… 沈陵最近经常与许复等人厮混在一起,不怎么着家,不过这位沈三公子很适应繁华的建康,在建康城里待的如鱼得水,每日里都是嘻嘻哈哈的,显得颇为开心快乐。 之所以如此,大概是他既不用在家里带孩子,也不用被老爹沈徽一直骂,在建康更是不缺吃穿,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沈毅离开了家门至于,在大街上转悠了两圈,到了接近中午的时候,他才转到了建康一处颇有名声的饭庄。 走进去之后,沈毅定了一间包房,稍微等了会之后,身材略显臃肿的赵二公子,便笑呵呵的到了。 沈毅的纸条,就是写给他的,约他出来吃饭。 赵二公子刚进包房,便大咧咧的坐在了沈毅对面,咧嘴笑道:“难得,子恒你终于肯请客吃饭了。” 这会儿桌子上已经有了两个凉菜,他坐下来之后,先是看了看这两个凉菜,然后笑着说道:“近来为兄无聊得很,本来准备去寻你玩耍,但是家里的老头说你在备考,不许我去打扰你,因此我便没有敢去。” “今日子恒主动请我,爹就算知道了,也说不得我什么。” 赵二这辈子有两个爱好。 第一好吃,第二好色。 他好吃的程度还要胜过好色,因此早早的吃起来了一个小肚子,当初赵昌平跟陆夫子提过,想让陆姑娘跟赵二定个亲事,就是因为他有些胖,陆夫子心里不喜,这件事才没有能成。 他坐下来之后,沈毅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这段时间的确在备考,每天百~万\小!说写策论,忙的不可开交,今天想要出来透透气,因此就给二哥送信了。” 两个人打完了招呼之后,便开始动筷子,夹了两筷子之后,赵二便称赞道:“这家饭庄不错,子恒你到建康没多久,地方挑的倒是不错。” 沈毅笑了笑,没有答话。 他吃了口菜之后,看向赵二,问道:“二哥,我听说朝廷里不少人升了官,赵师伯他…” “宰相的位置是没戏了。” 赵二一边吃菜,一边撇了撇嘴:“不过听说刘老头也快退了,他挪开屁股,到时候我爹多半能挤上去。” 刘老头,是户部尚书刘纪章。 也就是说,赵侍郎在这一次利益分配里,拿到了个尚书的位置。 赵侍郎是目前甘泉派在朝中的领袖,他能够升官,沈毅等甘泉书院出身的学子,也会多少跟着沾点光。 尤其是已经抱住了赵昌平大腿的沈某人。 因此,听到这句话之后,沈毅也有些高兴,他先将口中的菜咽了下去,然后抬头,对着赵二笑道。 “可惜不是吏部尚书,不然小弟连春闱也不用考,直接去求赵师伯,让他给我补个官缺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大宴 赵家的老大,也就是赵昌平的长子,为人木讷,不太喜欢跟别人说话。 沈毅跟他撘过几次话之后,就放弃了跟这个闷葫芦交朋友的念头。 不过赵二赵蓟州,不仅性格直爽,还喜欢去秦淮河,倒是个可交之人。 赵二听到了沈毅这番话之后,哈哈一笑。 “老弟这话说得中听,回头我学给老爹听一听,以老爹的性子,知道了之后,下次见你少不得要打你两戒尺!” 赵侍郎虽然不教书,但是他的书房里的确有戒尺,两个儿子惹他不高兴的时候,他就会用戒尺打手心。 沈毅眯着眼睛微笑道:“真要如此,到时候小弟反口不认了,挨打的恐怕还是二哥你。” “这倒是。” 赵二也不否认,呵呵笑道:“在老爹眼里,子恒你可比我懂事多了。” 说到这里,赵二摇头晃脑的说道:“只可惜,老爹这一次没有混进中书省,不然为兄我在建康城里厮混的时候,也能听别人叫我一声小相公了。” 说着,他“啧”了一声:“子恒你不知道,杨老头的那个儿子,在建康城里跋扈得很,走到哪里别人都是一口一个小相公叫着,威风八面。” 沈毅呵呵笑道:“这也容易,将来咱们兄弟联合起来,把一位宰相从中书拉下来,再把师伯推上去,这样二哥你也就成小相公了。” 赵二被这句话吓了一跳,他连忙左右看了看,确定身边没有人旁听之后,这才看向沈毅,苦笑道:“子恒,你胆子也太大了一些,给人听去了,要寻咱们兄弟麻烦的!” “拉下来一个宰相,亏你也敢想!” 沈毅微笑不语。 事实上,他已经拉下过一个宰相了。 去岁因为他的事情,新晋的宰相崔煜被罢相,就连这一次朝廷新增宰相,这位只干了一年左右的宰相,也没有能被增补进去,崔家可以说是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不过这种牛逼,还是不要吹的好,万一给崔家人听去了,那就是得罪了一个相门…… 嗯,曾经的相门。 不过崔相今年还很年轻,才五十三岁,他将来再一次拜相的可能性并不低。 当然了,等到崔煜再一次拜相的时候,恐怕就已经老老实实的臣服在了皇帝脚下,成为皇帝的“心腹”了。 至于他从前对北齐的绥靖态度… 政治人物的对于一件事情的看法,很多时候不以自己的意志为意志,假如崔相有再一次拜相的可能性,相信他很乐意成为一个坚定的强硬派。 两兄弟在饭庄上推杯换盏,喝了两轮酒之后,沈毅终于提起了正事。 他看向赵二,微笑着说道:“二哥,我有些事情想跟师伯说,只是师伯这段时间一直忙碌,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师伯,二哥你在家里哪天见到师伯得闲了,让人给我递个口信可好?” 沈毅是有许多话要跟赵昌平“汇报”的,比如说他对于杨老头一派人的臆测。 虽然只是沈毅凭空想象出来的,但是沈毅觉得可能性很大,要跟自己的大腿沟通一下,顺便联络联络感情。 只是从正月十六两位宰相离职之后,朝廷里的大佬们就都变得十分忙碌,沈毅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去见赵昌平, “这个容易。” 赵二很爽快的拍了拍胸脯道:“哪天老爹在家的时候,我便立刻让人去知会你。” 赵蓟州还是很讲义气的。 沈毅举起酒杯,跟赵二碰了碰,笑道:“我提前谢谢二哥了。” “小事情而已,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两个人酒杯碰撞,沈老爷颇为感慨的说道。 “这可不是小事,旁人想要私下里见到朝廷里的几位尚书,恐怕是千难万难。” “嗐。” 赵二将杯中酒仰头一饮而尽。 “我爹看你,比看我们兄弟还重,你算得什么外人?” 不管是不是场面话,沈毅听到这句话之后,也觉得心中一暖,他站了起来,两只手端着酒杯,朗声道:“我敬二哥!” 赵二哈哈一笑,喝完了这杯酒之后。 “若不是七郎要备考,哥哥今天非带你去一趟秦淮河不可!” 沈毅喝完酒之后,眯着眼睛笑道:“对了二哥,明日晋王大寿,顾大家要去奏琵琶,你去是不去?” “去,怎么不去?” 他呵呵笑道:“晋王爷明天四十大寿,我爹恐怕都要到场走个过场,我也跟着去蹭一蹭。” 他看向沈毅,眨了眨眼睛:“怎么,子恒你也想去?这简单,你明天跟我们一起就是。” 沈毅微笑道。 “二哥放心,我也有门路去的。” ……………… 次日,二月初三。 晋王四十大寿的日子。 汉家人向来重视“整十”,普通的宽裕人家到了整十的寿辰,恐怕都要操办一下,更不要说是朝廷的京兆尹,当今皇帝的亲叔叔了! 这种人物的大寿,皇帝陛下估计都是要过来走动走动的! 哪怕来了之后亮个相就走,那也要来,也要给亲叔叔面子。 因此,晋王府为了这场寿宴,也是费尽了心思,像是晋王世子李穆,从去年下半年,就已经开始为老爹的寿辰准备了。 当然了,晋王府那么多下人,具体的工作肯定是这些下人在做,李穆最多也就是指挥指挥,以及给老爹安排一些节目,请一些人。 既然已经应承了李穆,沈毅自然是不能失约的,他一大早就从床上起身,甚至还让两个小丫鬟烧了一大桶热水,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新衣服,然后在书房里翻了会书,一直到临近中午,才准备出门。 临出门前,沈毅去沈陵的房间里看了一眼,并没有寻到沈陵,找来两个丫鬟疑问,才知道自己这个三哥昨天晚上回都没有回来。 夜不归宿! 沈毅微微皱眉。 最近一段时间,沈陵一直跟许复他们混在一起,许复虽然是个乖乖仔,但是架不住他们的店面开在秦淮河畔! 沈三天天在秦淮河转悠… 想到这里,沈毅暗自摇头,心里有些无奈。 自家这个三哥,到了建康之后还没有开始挣钱,就已经开始堕落了! 不过今天沈毅要去晋王府赴宴,而且再过大半个月就要参加春闱,没有心思去追问这些闲事,他问了两个小丫鬟,确定两个小丫鬟都不愿意去之后,他才一个人离开了家门,朝着晋王府走去。 沈毅对晋王府,是非常熟悉的,毕竟他刚进建康的时候,曾经在晋王府住过很长一段时间。 此时,晋王府已经张灯结彩,连带着附近的街道,都挂满了灯笼。 晋王府大门口,更是被一顶顶轿子,堵的水泄不通。 好在沈毅是步行,交通拥堵跟他没有太大关系。 好容易挤到晋王府正门口,正要迈步走进去,突然看到两个熟人。 沈毅立刻上前,对着中年人拱手行礼:“师伯。” 赵侍郎这会儿的脸上,尽是疲惫 之色,他看了一眼沈毅,微微皱眉:“子恒不在家里备考,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很显然,赵昌平不喜欢沈毅来参加这种宴会。 沈毅连忙低头解释道:“师伯,家父与晋王府有些渊源,因此不好不来…” 赵昌平依旧微微皱眉,不过他很看重沈毅,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那你跟着我,一同进去罢。” 第二百六十九章 燕都后人 晋王府为了这场寿宴,足足准备了半年时间左右,以一座王府的财力物力,这场寿宴办的自然很是热闹。 这会儿,王府的宴席从府里一直摆到了大街上,沿街摆了一个长溜,也就是说不管是不是来与晋王爷祝寿的,哪怕是小民百姓,都是能坐下来吃上一顿的。 当然了,在外面吃饭可以,但是想要进去见到晋王爷,给晋王爷祝寿,这就有些难了。 不过赵侍郎乃是朝堂大佬,六部里都能排到前十的人物,他刚走到王府正门,晋王府的世子李穆就亲自迎了上来,对着赵昌平拱手,微笑行礼:“昌平先生来了。” 赵侍郎虽然面带疲惫之色,还是拱手还礼,摇头道:“世子客气了,不敢当世子一声先生。” 李穆低眉道:“今日到这里的,都是晋王府的亲友,都是我父王的故交,先生便不用客气了。” 这话的确是客套话,平日里李穆见到这些朝廷里的官员,多半以公职称呼,但是今天他老父亲过生日,于是称呼便不好太生分。 赵昌平微微点头,然后回头看向赵二,开口道:“给世子递上礼单。” 赵蓟州连忙两只手把礼单递了上去,李穆收下之后,低头道谢。 沈毅这会儿就跟在赵蓟州身后,他还没有阔绰到送礼单的程度,只是带了个木盒子,笑呵呵的递到李穆面前,微微低头道:“世子,这是在下昨天跑遍了建康的书铺,才找到的一本建康地理图志,在下已经翻过了,相比较于当今的地理图志,要详尽不少,晋王爷乃是建康尹,或许可以用得着。” “礼物轻薄,还请世子不要见怪。” 李穆笑着接了过来,然后把木盒子递给身边的下人,上前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爽朗一笑:“子恒有这份心思,已经很珍贵了,父王得了这份礼物,多半也会高兴。” 他侧过身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开口道:“三位贵客快请进罢,马上就要开席了。” 赵侍郎默默点头,领着两个后辈进了晋王府的内宅。 晋王府的内宅,并不是晋王一家住的宅子,而是晋王府的后院,占地很大,除了住的屋子之外,还有一座占地庞大的花园,沈毅还曾经在这座后花园里参加茶会。 这会儿后花园的一处空地上,摆了差不多十几张桌子。 这十几张桌子上,请的才是这一次寿宴真正的客人,在座的这些人不能用非富即贵来形容,只能说… 全是贵人。 都是大陈的权贵。 本来,如果沈毅自己来给晋王拜寿,他大概率是进不了内院的,不过有赵昌平带着,沈毅跟在赵家父子身后,顺利的进入了内院。 晋王府的下人早已经给赵昌平安排好了位置,引着三个人过去,赵侍郎安排了两个子侄落座之后,然后便对着两个人说道:“你们在这里坐着,我去见一见晋王爷。” 他是大佬,自然是要跟晋王当面祝寿的。 赵侍郎离开之后,沈毅与赵蓟州一起坐在这个桌子上,颇有些兔入狼群的味道,赵二还好,他多少认得一些人,可以与同桌上的一些人说说话,而沈毅就只能坐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了。 片刻之后,赵昌平从内宅里走出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笑着跟同桌的同僚们打招呼,而这个时候,晋王的寿宴也将正式开始,身为世子的李穆也不用在门口接待客人,李穆来到了内宅之后,找到了已经落座的沈毅,他先是与桌上的众人打了声招呼,笑着看向沈毅,开口问道:“子恒见过父王了?” 沈毅起身,摇头道:“还不曾见晋王爷。” “那子恒随我走一趟吧, 父王前些日子,还一直念叨着要见你呢,今天到家里来了,无论如何也要见一面才是。” 沈毅这才站了起来,与赵昌平打了声招呼,然后跟着李穆一起,朝着后宅走去。 李穆走在前面带路,然后把沈毅的礼物递还给了沈毅,笑着说道:“一会你当面送给父王。” 沈毅接过去之后,默默点头。 这位晋王世子一边带路,一边叹了口气。 “原先父王读了子恒的诗之后,便心生感慨,半个月前看了子恒写的邸报之后,便随身带在身上,闲来无事就翻出来看上一看。” “父王他虽然没有生在北边,但是自小听过祖父辈说燕都的故事,对你写的邸报,颇有些感触啊。” 晋王爷与先帝同辈,都是宪宗皇帝的儿子。 而宪宗皇帝,是世宗皇帝的儿子。 世宗皇帝狼狈南渡的时候,是三十多岁,那个时候宪宗皇帝,已经年近二十了,因此宪宗皇帝是在北边,也就是在燕都长大的,他自然会跟自己的儿子们说起一些燕都的旧事。 到了第三代李穆这一代,对于北边的感情已经不太热烈,但是对于晋王李睿这种第二代人,他们对北边还是有感情的。 晋王李睿年轻的时候,还曾经去燕都待过一段时间,去追寻先人的痕迹。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李穆已经把沈毅带到了晋王府后宅的一处偏厅,晋王爷正在偏厅喝茶,李穆让沈毅在门口等着,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进去之后便对老爹低着头,开口道。 “父王,差不多要开席,您也该出去会客了。” 晋王爷“嗯”了一声,开口问道:“宫里来人了么?” 李穆摇头道:“还没有来,不过午时之前应该会到。” 晋王再一次点头,没有说话了。 李穆趁着这个空档,给沈毅使了个眼色,站在门口的沈毅这才走了进去,对着晋王爷深深低头拱手:“江都沈毅,贺王爷寿辰。” 听到沈毅这个名字,晋王爷的目光微微有些变化,他抬头看了沈毅一眼,然后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向来严肃的他罕见的露出了一抹笑意:“沈公子来了。” 沈毅把手里装着建康地理图志的木盒子捧在了晋王爷面前,面带微笑:“这是在下送给王爷的生辰贺礼,乃是建康的地理图志,王爷执掌京畿,或许对王爷有用。” “嗯。” 晋王爷把盒子放在一边,点头道:“难得你有心了。” 夸奖了沈毅一句之后,晋王爷又问了沈毅几句关于邸报以及考学的话,等到两个人谈话接近尾声之后,这位皇叔才看向沈毅,笑了笑:“沈公子诗文都属一绝,今日既然到这里来给本王贺寿,便没有准备两句诗词来?” 沈毅愣了愣,然后低着头,眼珠子转了转,想到了一句。 “王爷,诗文这种东西,向来是灵光一现,不过在下年关的时候偶得了两句,倒可以为王爷贺寿。” 晋王爷低头抿了口茶水,面色平静:“沈公子念来听听?” 沈毅默默点头,看了一眼李穆之后,硬着头皮念了出来。 “今朝一岁大家添…” 他念完这一句有些打油诗味道的开头之后,顿了顿,又看了一眼父子俩的表情,继续念道。 “不是人间偏我老。” ------题外话------ 被气的脑仁子疼,更新晚了…… 第二百七十章 皇帝到了 这两句,乃是陆游陆大愤青在立春时候所写,愿意应该是用来感叹辰光,同时颇有一些揶揄自嘲的味道。 不过眼下刚刚过了年关没多久,晋王爷又过生辰,这两句诗送给晋王,倒也合情合理。 同样很应景。 这就是沈毅抄诗所讲究的“原则”了。 另一个世界的沈毅,也是一个读书人,他在发现自己生病之后,避居山野修身养性的时候,除了看一些网文之外,还让人搬去了整整一屋子书,闲来无事就会拿来翻看,时不时还会网购几本消遣解闷。 多的不敢说,那些出了名的名人绝句,他背出个几百首是不成问题的,尤其是李太白的诗,如果他想抄,这会儿已经在建康出名了。 但是诗文这东西,需要有个背景故事,不能生搬硬抄,譬如说沈某人现在十六七岁的年纪,哪天突然兴致大发,写出个什么天凉好个秋出来,不要说别人会怀疑他抄袭,就连他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 因此对于另一个世界的诗文,沈毅的态度是,缘分到了就能用则用,缘分不到他也不会非要去抄这些前人精粹不可。 沈毅这两句残诗念完之后,晋王爷小声重复了一遍,琢磨了一番其中的味道之后,笑着说道:“今朝一岁大家添,不是人间偏我老。” “有意思…” 他从看向李穆,开口道:“穆儿,这两句诗为父很喜欢,你去为父书房里取一张扇面来,让沈公子把这两句诗抄在扇面上,等过两天为父寻个合适的扇骨,做一把常用的扇子出来。” 李穆对老爹非常尊敬,立刻点头,跑下去寻扇面去了,没过多久,就把一张扇面,还有笔墨摆在了沈毅面前。 沈毅看了晋王一眼,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写。 好在写字这种东西,对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来说,乃是基本功,基本上只要是个秀才,都能写的一手好字,沈毅十五岁之前一直是个“做题家”,对于书法是狠下过一番功夫的,再加上沈毅去年在建康求学的时候,连续半年时间,基本上每天都要写一千字以上,这会儿他的字虽然称不上艺术品,但是最起码楷书和行书都已经可以拿的出手了。 李穆亲自磨墨,沈毅蘸满了墨水之后,用行书在扇面上写下了这两句诗。 写完之后,他吹干墨迹,送到了晋王爷面前。 “请王爷过目。” 晋王爷接过去之后颇为满意,把扇面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眯着眼睛笑道:“今岁生辰,这张扇面最合本王的心思,回头…”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一个王府的下人急匆匆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了晋王爷面前,低头道:“王爷,陛下到了!” 晋王爷乃是当今皇弟的亲叔叔,亲叔叔过生日,做侄儿的到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皇帝身为九五之尊,能亲自到场,还是有些不容易的。 听到了这句话之后,晋王爷连忙起身,看向了一旁的李穆,沉声道:“去把你的弟弟妹妹,还有家里人都喊上,去府门口迎驾!” “是!” 李穆连忙点头,一路小跑去通知家里人去了,而沈毅被晾在了一边,也很懂事的自己离开了后宅,去后花园找到赵昌平那桌,准备吃席去了。 不过皇帝陛下驾到,还是在晋王府引起了一番轰动的,晋王府的家里人在府门口接了驾之后,簇拥着皇帝陛下来到了晋王府的后花园。 后花园里正在坐席的一众贵人,见了皇帝圣驾之后,也都纷纷起身,跪在了自己椅子旁边给皇帝磕头。 皇帝陛下大咧咧的挥了挥手,然后开口道:“今日朕是来给晋王叔贺 寿的,诸位也是来给晋王叔贺寿的,不必多礼,都起来各归各位。” 小皇帝虽然年纪不大,但是随着两位宰相的离职,他已经开始慢慢掌握朝廷里的核心权力,慢慢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威望日重,随着他开口说话,众人都拍了拍腿上的尘土,坐在了椅子上。 皇帝陛下向晋王爷贺寿之后,晋王府的寿宴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不过皇帝陛下只吃“独食”,是不可能与大臣们共餐的,哪怕是跟晋王爷共餐也不可能,因此他到场也只是走个过场,跟晋王爷客套了几句之后,又扫视了一眼到场的文武百官,就带着浩浩荡荡的宫人队伍离开了。 离开之前,小皇帝特意看了一眼沈毅所在的位置,深深看了沈毅一眼之后,扭头跟旁边的大太监高明说了句什么,然后就上了龙辇离开。 皇帝陛下离开之后,晋王府凝重的气氛再一次热闹了起来,而晋王府的宴会,也就正式开始了。 沈毅与赵昌平坐在一桌,赵侍郎是个读书人,很讲规矩,吃饭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说,不过他可能是因为身上有别的事情,吃饭吃的很快,随便吃了一些之后,就放下了筷子,他先是跟同桌的人打了声招呼,表示自己衙门里有事,要先离开。 打完招呼之后,赵昌平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临走之前他看了看沈毅与赵蓟州,默默低眉道:“户部衙门现在事情很多,我要回去处理政事了,你们俩在这里可以多吃一会儿,但是不要惹事。” 说着,他又看了看沈毅,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是顾及到这里是晋王府,便只是摇了摇头,然后负手离开了。 其实沈毅看出来他想说什么了。 他想告诉沈毅,让沈毅专心考学,不要与宗室走的太亲近。 这种话,张简也曾经与沈毅说过。 见赵昌平要离开,沈毅也站了起来,对着赵昌平拱手行礼,行礼之后,沈毅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头道:“师伯,学生近来有一些学问上的事情,想要跟您请教,但是您一直不得空,因此也就没有寻到机会……” 赵昌平愣了愣,然后看了一眼沈毅。 他与沈毅接触很长时间了,很了解沈毅的性子,沈毅这种人不喜欢麻烦别人,而且很知道轻重,也就是情商很高,一旦他开了口,就说明事情不小。 赵侍郎皱眉想了想,然后开口道:“那就后天罢,后天晚上你到我来,那天的差事少一些,日落时分多半可以到家。” “好……” 沈毅连忙低头道:“后天晚上,学生一定登门叨扰师伯。” “嗯。” 赵侍郎瞥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赵蓟州,见赵蓟州已经坐在椅子上吃的满嘴是油,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负手转身离开。 “记着,专心学问,其他事情不管是什么是,一律不要瞎想,人情往来也不必过多,有什么想法,春闱以后再去考虑。” 沈毅低头:“多谢师伯教诲。”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今年春闱,学生一定尽力而为!” ------题外话------ 第三章明天起来补~ 第二百七十一章 执牛耳者 寿宴这种场合,沈毅是不太愿意久待的,简单填饱肚子之后,他就准备起身离开,好吃的赵二还坐在原地大快朵颐,沈毅也没有再等他,跟他招呼了一声,又去与世子李穆招呼了一声之后,就回家温书去了。 学业繁重。 两天时间,沈毅写了两篇策论,都是顾先生给他布置的家庭作业,到了二月初五的这天,沈毅上午在家看书,下午去大义坊找顾先生批改作业,眼见天快黑了,沈毅在建康一处卖江都方糕的铺子买了一份方糕之后,拎在手里,去了赵侍郎府上。 因为提前约好的,沈毅很顺利的就在赵家见到了赵昌平,把方糕放在桌子上之后,沈毅微笑着说道:“前几天闲逛的时候发现的铺子,是江都人开的,学生尝过,方糕做的很是正宗。” 赵昌平这个人没什么爱好,就是爱吃江都的方糕,闻言看了看沈毅带过来的方糕,微微点头,叹息道:“子恒比我家中那两个逆子有心多了。” 沈毅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他坐在了赵昌平对面,整理了一番词语之后,便把自己对于战事的猜想,大致跟赵侍郎说了一遍。 说完了之后,沈毅先是抬头看了看赵侍郎的表情,然后低头道:“师伯,学生这番话,只是自家臆测,师伯觉得有道理,就可以听一听,觉得没有道理,就只当学生没有说。” 赵昌平是文官,而且做官多年都没有去过兵部,没有接触过兵事,他对打仗是缺乏概念的。 术业有专攻。 不过赵侍郎对打仗虽然没有概念,但是对政斗却是有概念的,听完沈毅说的话之后,他先是皱眉,然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边伸手敲着桌子,一边低眉沉思。 片刻之后,这位户部侍郎眼前一亮,然后看向沈毅,开口道:“子恒你这番猜想…没有根据,没有根据的事情,我是不能报到陛下那里去的,况且你也知道,我与杨相那一边的人不怎么对付,这件事即便有证据,我报上去陛下也不会相信,不过子恒这番话虽然没有证据,但是…” 赵侍郎看向沈毅,轻声道:“但是很有道理。” “或许咱们可以想个法子,让陛下通过别的渠道知道这件事,如果陛下也相信了这件事,那么…” 赵侍郎低头喝了口茶水,缓缓说道:“那么不管今年齐人会不会南下生事,不管淮河水师打胜仗还是打败仗,杨相那边的人都没有办法重新回到朝堂了。” 不得不说的是,赵昌平这个人虽然对打仗不是很了解,但是他却很了解人心。 他非常清楚的知道,每一个皇帝都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 一些事情,哪怕没有证据,但是只要道理上能够说得通,皇帝多半就会相信,最少也会怀疑。 在皇帝那里,不需要有什么司法程序,很多事情,只在他的一念之间而已。 只要能让他知道有这么个可能,那么即便今年淮河水师大败,皇帝也不会觉得是他重用激进派导致的,只会觉得是杨相等人在背后捣鬼! 沈毅愣了愣,然后摇头道:“师伯,学生虽然给宫里写邸报,但是也只能给宫里写邸报,陛下并没有给我风闻密报之权…” 检举权是这个时代一项非常重要的权力。 一般的朝廷官员,是不能平白无故弹劾别人的,除非有对方犯案的铁证,才能上书参奏,参奏之后交给三法司去查。 如果是诬告,举报者可能会反罹其罪! 只有御史台的御史们,可以肆无忌惮的胡说八道,想告谁就告谁,告赢了就是慧眼识奸,告不赢就只当无事发生过。 这叫风闻奏事。 就是听说你犯罪了,我就可以告你。 但是沈毅不行。 他没有官职,皇帝也只是用他写稿子,并没有让他去当什么朝廷里的线人,更没有给他参奏谁的权力。 的确,沈毅可以通过邸报向皇帝告密,也就是所谓的“直达天听”,但是没有证据就去臆测宰辅的情况下,他恐怕连今年的春闱都不用考,直接可以去大牢里等着过年了。 “自然不用子恒你去告。” 赵昌平面色平静,低眉道:“师伯在朝廷里做官,也有些年头了,大本事不敢说,把一些事情摆到天子桌案上的能力,还是有的。” 他看向沈毅,轻声道道:“好了,这件事情子恒你就不要过问了,再有不到二十天,你便要春闱了,今年春闱…” “你若是中进士,师伯保你一个京官。” 沈毅犹豫了一下,微微低头道:“多谢师伯,如果今年春闱侥幸高中,学生还有个不情之请。” 赵昌平有些诧异的看了看沈毅。 他与沈毅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沈毅从来没有主动求他办过什么事情。 不过赵侍郎对沈毅还是有好感的,他“嗯”了一声,开口道:“说来听听。” “学生…想进邸报司。” “邸报司…” 赵侍郎微微皱眉,开口道:“这个衙门现在是宫里的人在主事,宫里的事情,师伯这种外臣是插不上话的。” “但是邸报司是挂在礼部名下的。” 沈毅低头道:“按这个来算的话,邸报司乃是外廷的衙门,学生本来就与邸报司有些渊源,今年若是侥幸中试,学生会向宫里尽力争取邸报司,如果到时候师伯能说话,就请师伯帮学生一帮…” “嗯。” 赵侍郎没有考虑太久,缓缓说道:“能帮得上你,师伯自然会帮,不过你现在还是不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尽全力备考,你今年中了进士,不管进不进邸报司,将来都会有一个大好前程。” “是…” 沈毅微笑道:“今年若是不中,学生就乖乖回江都读书去,也就不去想朝廷里的事了。” 话说到这里,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也就差不多了,沈毅看了一眼赵昌平,低头行礼道:“朝廷人事新变,想必户部也有不少变动,知道师伯事忙,学生就不打扰了。” 他向赵昌平拱手告辞。 赵侍郎点头,揉了揉自己有些胀痛的眼睛,开口道:“等我忙完了这阵,你到家里来吃顿饭。” “是。” 赵侍郎看了看面色恭谨的沈毅,微笑道:“今年你若是能够中会士,中进士,便是我甘泉书院开山以来最年轻的进士,到时候不仅咱们书院脸上有光彩,济中他也会沾你的光。” “咱们书院,自从甘泉七子之后,历年科考,便没有什么很出彩的人物了。” 赵昌平看着沈毅,意味深长。 “子恒今年考得好,便可在书院下一代人里执牛耳了。” ( 弟二百七十二章 沈家的荣光 大人物,或者是上位者,都会习惯性的给手下人甚至于是给晚辈画饼。 因为画饼不需要成本。 将来底下的人起来了,就是大人物信守承诺,如果起不来,也就不会再有与大人物对话的资格了。 赵昌平对沈毅说的这句话,虽然也有欣赏的成分,但是画饼的成分也不会少,沈毅低头致谢之后,也没有怎么当真。 甘泉书院执牛耳者? 要知道,除了陆安世赵昌平这一代的两个人之外,甘泉书院还有十五年前考中进士的甘泉七子,还有相门出身的张简! 他们要不要执牛耳? 哪怕沈毅今年不负众望考中进士,按照官场上的常规流程,他恐怕要到四十岁以后,才有再甘泉书院当老大的资本。 因此赵侍郎这句话,听听就行,不必太过当真。 沈毅告别了赵侍郎之后,就径自回家了。 这天已经是洪德七年的二月初五,距离今年春闱,只剩下十九天时间了。 这十九天时间,沈毅并不打算再去干别的事情,而是要积极备考。 对于这一次考试,沈毅的压力不是很大,因为这一次的考试对他来说,最大的作用是加速他的人生进程,如果考中了,沈毅就能迎头赶上这一次朝廷里的变局,能够更快的累积自己的资历。 但是如果考不中,对于沈老爷来说,也并不致命,因为他已经是举人老爷了,而且还很年轻。 以他现在的身份,哪怕现在开始摆烂,最多就是面对范东成他们的时候稍稍怂一点,回到江都之后可以舒舒服服的过上一辈子。 而对于沈毅来说,压力最大的考试,事实上建康的那一次院试。 那一次院试,决定他能不能拿到秀才功名。 秀才功名落袋的时候,沈毅这人就正式进入了朝廷保护伞之下,面对范东成的时候,不必担心自己什么时候会莫名死于非命。 因此沈毅这会儿的心态,还算是放松的。 他每天早上在家读书作文,下午去大义坊见顾老头请教学问,书读完了就去醴泉楼重新借阅书本,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翻一番这一届春闱两个总裁官的大作。 时间一天天过去,十九天时间弹指一瞬。 时间来到了洪德七年的二月二十四,也就是会试开考的日子。 科考六场考试之中,最重要的就是会试了。 因为会试中了,到了后续的殿试上也就是走走过场,只要不是戏剧里那种一窍不通的人,进了殿试之后最次也能捞到一个三甲同进士的功名。 基本上中了贡士,就跟中进士差不太多了。 提前几天,沈毅就已经完成了会试报名的程序,到了开考的一大早,两个小丫鬟早早的给他准备好了干粮吃食,以及笔墨纸砚等等,装在了考篮里。 沈毅在建康没有什么亲戚,因此这一次送考的就只有沈毅的三哥沈陵,以及许复,还有两个小丫鬟了。 五个人在天不亮的时候,就到了春闱考场门口,这会儿考场还没有开场,已经有礼部的衙差在门口守着了。 不仅有礼部的衙差,还有建康府,以及城防衙门的兵,都在附近巡逻,戒备森严。 因为这是国家的抡才大典。 不仅读书人很重视这一次科考,就连皇帝陛下也很重视这一次科考。 这是新皇亲政之后的第一场科考,录取的进士,多半会成为后续新朝的中坚力量! 由不得朝廷不重视! 因为考场还没有开场, 五个人只能在门口等着,五个人里,作为当事人的沈毅情绪还算平稳,但是向来吊儿郎当的沈陵,这会儿却颇为激动。 他站在春闱考场门口,拉着沈毅的袖子,手都在不由自主的发抖! “老七。” 沈陵努力咽下去一口口水。 沈毅这会儿正在想昨天顾先生指导他的那篇策论,听到了沈陵的话之后,才回过神来,对着沈陵笑道:“怎么了三哥?” “这是…会试考场啊!” 沈老三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下心情,他扭头看向沈毅,低声道:“咱们家往上数五代,只有曾祖一个进士,就是曾祖这么一个进士,让沈家兴盛了三代人,直到我父亲这一代,家道才算中落…” 他看向沈毅,喃喃道:“如今,老七你也要考会试,考殿试了…” “你若是中了进士,说不定会超过曾祖当年的官职,将来,咱们沈家在江都,也能成为范家那样的大家族…” 这个时代,朝廷里一个文官对于地方上宗族的影响力是巨大的,有些文官老爷在建康城里看起来吭哧瘪肚的不起眼,甚至会立一个两袖清风的清流人设,但只要查一查他故乡的宗族,说不定就能查到千顷地乃至于万顷地! 比如说范侍郎。 他在建康做官的同时,也让范家在江都拥有了巨大的影响力,此时范家已经成为了江都数一数二的大家族! 沈毅的曾祖也是如此。 沈毅的这位曾祖,当年官居吏部考功司员外郎,虽然品级不高,但是实权极重,让江都沈家着实繁荣了一段时间。 沈毅拉着沈陵的衣袖,笑着说道:“三哥放心,别的不敢说,咱们沈家将来一定会超过范家的。” 范家,不能说是沈毅的仇人,此时已经成为了沈毅的一个人生目标。 老实说,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原本可以凭借后世的知识,在江都舒舒服服的当一个富家翁,不必像现在这么辛苦,而他之所以这么辛辛苦苦,勤勤恳恳的读书,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范家,因为范东成。 范家和范东成,给沈毅带来了生存上的威胁。 沈老三激动的两只眼睛都有着发红,他拉着沈毅的袖子,激动的说道:“沈家是在我们大房这里败落,希望七郎能把沈家再一次扛起来…” 这个时代的人,宗族羁绊很重,重到一辈子都没有办法脱身的地步。 沈徽如此,沈章如此,沈陵也是如此。 甚至就连崭新灵魂的沈毅,也多少有一些宗族牵绊。 他没有多说什么,拍了拍沈陵的手背,开口道:“三哥,沈家会在咱们这一代,重新兴旺起来的。” 沈毅这句话刚说完,就听到考场门口几声锣响,然后所有在考场门口等待的考生在第一时间动了起来,朝着考场涌去。 沈毅对着众人挥了挥手,微笑道:“好了诸位,我去考试了。” “你们都回去罢。” 说罢,他提着考篮,扭头朝着考场走去。 大丫鬟青儿紧紧的盯着沈毅,看起来似乎比沈毅这个正主还要紧张。 她对着沈毅招手,大声呼唤。 “公子,按时吃饭,注意休息!” ( 第二百七十三章 考学与选妃 所谓会试考场,还有个正经的名字,叫做贡院。 会试算是科考最高层级的考试之一,而且是全国各地的举子进京赶考,自然会比乡试的规模隆重许多,沈毅在醴泉楼里曾经看到过一本记述会试的书册,数据虽然不准确,但是也有个大概。 南渡以前,陈国还是大一统王朝的时候,每一届会试的举人人数,应该在三千人左右,最多的一次有近四千人。 而南渡之后,祖宗留下来的江山只剩下了半个,相应的举人人数也就少了不少,六十年来一共有二十多次会试,最开始只剩下不到两千举人参考,而前一次的会试参考的举人人数,也重新回到了三千人。 不过录取率始终不是很高,大约在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八左右,最多的一次也就录取了一成而已。 要知道,这些考生每一个都是举人老爷,都是从一层层科考里杀出来的举人老爷,在举人老爷里尚且不能十取其一,可见这会试的残酷程度! 今年的会试,考试人数也达到了三千人以上,贡院门口排起了漫长的队伍,分成好几排,然后分批进入贡院里,接受衙差的搜身。 虽然这会儿参考的考生,都是有身份的举人老爷了,但是在礼部的衙差面前,依然没有什么面子,衙差还是会粗暴的搜身,有时候还会要求考生脱衣服。 不过为了会试,为了殿试金榜题名,大家还是捏着鼻子忍了。 沈毅因为来的早,排在了队伍中段,从天不亮开始排队,一直到天光大亮,等到了他与前后的两个考生都混熟了的时候,才终于排到了他。 沈毅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已经有了相当丰富的科考经验,他很是平静的接受了衙差的搜身,验明身份之后,从衙差那里领到了自己的考牌。 考牌上写着他的房间号。 黄字二十七号。 沈毅拿着自己的号牌,在贡院里找了好半天,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考房,走进考房放下考篮之后,沈毅还是一如从前那样,简单收拾了一下考房里的卫生。 贡院的考房,与乡试考房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两块板子,不睡觉的时候一块板子用来当桌子,另一块板子用来当椅子,睡觉的时候把两块板子铺在一起,就成了一张小床。 依旧是要蜷缩着腿才能睡得下的小床,按照贡院的说法,这玩意叫大丈夫能屈能伸。 会试的考试流程,与乡试基本上类同。 都是考三场,三天一场,一共是九天时间。 甚至考试的内容,也没有什么分别,都是第一场帖经墨义或者试帖诗等等,第二场杂文,第三场策论。 毕竟文科考试,题目出来出去也就是这些而已,不会再有更多花样了。 只不过乡试的时候,与沈毅竞争的只是京畿的秀才们,而现在与沈毅竞争的,是来自于全国各地的举人老爷,或者说是这个时代的“学术精英”们! 这些学术精英,大多数都比沈毅年纪大,而且大多数都是自小读书,也就是说他们读的书只会比沈毅多,不会比沈毅少。 想要在这些“学术精英”里脱颖而出,那么就不能仅仅是会做题,更要做题做的出彩。 譬如说同样翻译解释一句圣人语录,想要进入两位主考官和十六位同考官的眼里,就必须要翻译的出彩,解释的合理,最好能够鹤立鸡群,推陈出新。 至于杂文策论之类的,就更是见仁见智了,作文嘛,每个人心中判断的标准都不尽相同。 沈毅把考房打扫了一遍之后,看了一眼贡院门口,这会儿考生还没有全部进入贡院,沈毅心里明白,这考试一时半会开始不了,便打了个哈欠,铺好床板之后,躺在床板上补觉了。 养精蓄锐,才能马到功成。 等到沈毅睁开眼睛的时候,却是他考房门口的衙差敲锣把他震醒的,这礼部的衙差弄醒沈毅之后,上下打量了沈毅一眼,笑道:“看了好几次春闱了,还是第一次有人在春闱上睡得如此香甜。” 沈毅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隔着窗户从衙差手里接过考题考卷以及稿纸,道了声谢。 他挤出了一个笑容。 “困的厉害,该睡就要睡。” 之所以从窗户拿考卷,而不是开门出去拿,是因为考房的门已经上锁了。 三天之内,沈毅没有交卷之前,是出不去的。 这衙差发完考卷之后,对着沈毅呵呵一笑。 “祝小老爷高中,金榜题名。” 沈毅放好稿纸,道了声谢。 “多谢差大哥吉言…” ……………… 就在沈老爷被锁在贡院里参加考试的时候,宫里那位与沈毅同年的皇帝陛下,也在经历他人生中的一次考试。 这会儿,这位皇帝陛下,正在坤德宫礼,老老实实的垂手坐在自家母亲面前,面色恭谨,完全没有九五之尊的模样。 因为在他面前坐着的,正是他的嫡母兼亲母孙太后! 孙太后坐在软榻上,把手中已经喝了一杯的茶水放回了手边,然后她静静的看着小皇帝,开口道:“皇儿,去岁年节之前,你应承过母后,说今年一定选妃立后。” 太后娘娘微微有些生气:“现在都要进三月了,哀家给你找的姑娘没有十个也有二十个了,便一个都不向你的心?” 小皇帝尴尬一笑,开口道:“娘,孩儿最近有不少事情要做,实在是没功夫去弄选妃大婚的事情,这样罢,等孩儿忙过了这阵,下半年再择贤立后如何?” 孙太后皱眉,问道:“皇儿在忙什么?” 提起这个话题,小皇帝立刻话多了起来,他开口道:“回母后,今年年初儿臣辞了两个宰相,以至于现在中书省每天送到德庆殿的文书更多,比起从前之多了近三成,儿子每天忙的焦头烂额…” 说到这里,皇帝苦笑了一声,开口道:“再有,今天就是会试春闱的日子,儿臣即将有亲政之后的第一批进士了…” “这些事情,怎么样也要下半年才能做完,而且…” 小皇帝四下看了一眼,坤德宫的宫人立刻会意,都躬身退下了。 小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而且母后,近来北边越来越不安分了,一个弄不好,两淮就要再起战事,儿臣不得不把精力放在朝堂上…” “你说的这些事…” 孙太后微微低眉道:“哪有一件比得上立后选妃?” “你是咱们李家皇帝!” 孙太后教导到:“你坐在这个位置上,最大的目的不是别的,而是要延续李家血脉,以保证我大陈江山永固!” 孙太后年轻的面孔上,充满了坚定。 “你尽快娶妻,给朝廷,给咱们李家生一个国本出来!” 第二百七十四章 亲亲 很多人会对皇帝这个职业的“职责”产生一些误会,以为皇帝的职责是让百姓安居乐业,是让朝廷安定和谐,是让海晏河清,天下大治。 其实都不是。 古往今来所有皇帝,绝大多数皇帝的目的,最大的职责就是维护自身统治延续,让自家的国祚尽可能久的传承下去。 之所以治国育民,之所以戡乱救灾,都是以达到这个目的的手段而已。 毕竟老百姓不能活不下去,活不下去了,这个统治也就结束了。 这一点,与后世是有根本性区别的。 因此,在孙太后看来,不管是朝廷里的任何事情,都没有李家传宗接代,都没有小皇帝给她生个孙子来的重要。 对于孙太后,皇帝心里还是畏惧的。 毕竟他十岁登基以来,名义上虽然是皇帝,但是朝廷里的实际最高统治者,实际上是这位孙太后。 中书一些需要皇帝才能拿主意的大事情,都是递到坤德宫交给太后娘娘做主的。 因此听到了老娘的话之后,皇帝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开口道:“母后,既然您坚持,那立后立妃的事情,您就多费费心,到时候儿臣配合您就是了。” 见儿子服软,孙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口道:“那个北齐赵家的女儿…” 她看了小皇帝一眼,问道:“你准备如何处理?” 小皇帝有些无奈,开口道:“都依母后的意思。” 孙太后眉目舒展,缓缓的说道:“按哀家的意思,这个赵家女子可以进宫来封个贵妃,毕竟咱们李家的公主,也有不少在燕都,我儿娶一个赵家女,也不算吃亏,而且还能免除一场兵祸…” “这样罢,明天娘派人把她请到宫里来,见她一见,人家毕竟在建康这么久了,一直晾着她不见也不好。” “旁的事情,等见了她之后再说。” 小皇帝沉默了一会,默默说道:“母后,纳她进宫自然可以,但是…” 母子连心,他只说了半句话,孙太后就已经会意,这位大陈目前地位最高的女子,面色平静,低眉道:“我儿放心,她不会有子嗣的。” 后宫里什么药都缺,就是不缺让人生不出孩子的药。 孙太后作为上一届后宫大乱斗的最终“冠军”,这些手段可以说是手拿把掐了。 小皇帝默默点头,起身对着母亲低头行礼,然后告辞离开了坤德宫。 离开了坤德宫之后,他坐上自己的辇驾,一路回到了书房甘露殿。 在甘露殿里闭目休息了一番之后,皇帝陛下睁开眼睛,低眉道:“高明,今天贡院春闱,没有出问题罢?” 高太监低着头,开口道:“回陛下,贡院那里有好几个衙门的人手看着,这会儿已经开考了,不会有什么问题。” “嗯…” 皇帝陛下微微点头,他扭头看向高太监,突然问道:“高明,你说朕应当娶个什么样的皇后?” 高太监吓得跪在了地上,叩首道:“陛下,奴婢焉敢议主…” “叫你说你就说。” 小皇帝吐出了一口浊气,开口道:“朕自小在东宫的时候,你便在东宫陪着朕了,咱们主仆之间,什么话都说得。” 高太监依旧跪在地上,叩首道:“陛下,奴婢觉得,陛下应当娶一个中正仁德,可以执掌后宫的皇后娘娘…”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小皇帝皱眉,然后挥了挥手,叹了口气:“罢了,你下去忙你的罢,多盯着贡院那里,不要出什么岔子。” “那里都是朕将来的门生。” 高太监低着头下去了。 小皇帝一个人坐在甘露殿,看着眼前已经堆积很高的奏书,微微叹了口气:“以前小时候,听父皇说他是孤家寡人,我还不理解,现下朕终于理解了,我将来的结发妻子…” 小皇帝看向甘露殿外,目光有些出神:“会是什么模样呢?” 这个时候,皇帝陛下还是很希望有个人出来能跟他讨论这个问题的,但是很可惜,他站的太高,身边并没有什么可以说话的人。 就连自小陪着他长大的高明,面对他的时候也战战兢兢,一句实打实的话都不敢说。 ………… 另一边的沈某人,还在贡院里艰苦奋斗。 会试第一场的考题是墨义以及帖经。 这一关对于绝大多数举人来说都不是什么难关,只要不出太多错漏也就行了。 不过正因为大家都会,想要在这一关上出彩,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沈毅花了半天时间去审题,写草稿。 到了会试第二天早上,他睡饱之后,才起床开始誊录试卷。 誊录的过程,沈毅写的很是用心,毕竟是关乎前程的一场考试。 当然了,科举考试是没有后世那种“卷面分”的,因为卷子收上去之后,大家的试卷都会被专人重新誊录一遍,然后再涌纸糊上姓名,以形成笔迹统一,防止有考官借由字迹认出考生的身份。 不过该认真还是要认真。 中试之后,原卷是可能会被公布出来的。 第一场会试从二月二十四早上进贡院,二月二十六下午日落之前沈毅便从贡院里走出来了。 回到家之后,沈毅没有敢吃刺激性的食物,只跟着沈陵几个人,简单吃了点粗茶淡饭。 毕竟这个当口,如果身体不适或者是拉肚子了,都会严重影响接下来的考试流程。 二月二十七早上,沈毅再一次进入考场,开始了会试的第二场。 这一场是杂文,也就是类似于后世的作文题,人家给一个题目出来,用这个题目写一篇文章出来。 这些题目,多半是出自四书五经,或者是圣人以及太祖的一些语录。 至于第三场的策论,则是有些类似于问政的味道,多半都是写与时政有关,需要考生给出一个对策。 这么说吧,第二场考文采,第三场考得更多的则是眼界见识加上文采。 二十七早上,沈毅倒没有什么困意,老老实实的坐在考房里等待考题。 等到所有考生进场之后,有礼部的官员敲响了铜锣,然后衙差开始一个考房一个考房发卷子。 沈毅的黄字二十七号考房,地方有些偏僻,等到他拿到考题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巳时初。 沈毅接过考题之后,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翻开考卷第一层的白纸之后,沈毅终于看到了今年春闱第二场的考题。 “天下国家有九经。” “曰亲亲也。” 看到这个题目,沈毅先是一愣,然后立刻皱起了眉头。 不是因为太难,而是因为不难! 正因为不难,大家都会,想要在几千个举人里头出头出彩,就是千难万难了! 沈毅刚想到这里,就听到了附近考房里哀嚎一片。 很显然,大家都跟沈毅一个心思。 很快,有衙差怒喝了一声。 “噤声!” “再大声喧哗,立刻驱赶出贡院!” 第二百七十五章 人生转折 所谓亲亲,就是指亲近亲人。 而所谓国家九经,语出中庸,是指修身,尊贤,亲亲,敬大臣,体群臣,子庶民,来百工,柔远人,怀诸侯九种治国方略。 按理说杂文的题目,多半是四书五经里两句不相关的话截搭在一起为题,从而让考生强行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这就比较难,但是这一次会试的题目,却是中庸里的原句。 这种原句很好破题,因为只要读过书蒙过学,就一定背过这一段,了解过这一段句子背后的意思,所以在座的诸位考生,绝大多数都能以此为题写出一篇像模像样的文章出来。 大家都会写的情况下,只要注意不跑题,那么就只能看谁写的更出彩了。 考房里的沈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这个考题,陷入了思索当中。 国家九经,乃是治国的方略,正巧这会儿小皇帝亲政一年,而且刚刚正式掌权,会试起这种题目,会不会让小皇帝误会? 或者说,两位总裁官出这么個题目的用意到底何在? 想要借考生之口,教导皇帝如何治国? 还是皇帝想要问政天下? 想到这里,沈毅用手在桌子上敲了敲,在心里暗自猜想:“不对,如果这是殿试,皇帝多半会亲自看考卷,但是这是会试,一切由两位主考官来决断,因此绝不是皇帝问政。” “所以,不能按照皇帝问政的思路来写…” “两位主考官里,那位御史台的御史大夫钱颐是什么成分不清楚,但是吴勘吴侍郎的成分非常清晰,他是铁定的皇帝一党…” 当初因为沈毅向出云公主泼茶的事情,礼部的两个侍郎都被皇帝迁怒,丢了自己礼部侍郎的差事,而吴勘吴侍郎正是借着这个当口,成功跻身礼部侍郎,成为了前途无量的“储相”。 这种储相不同于翰林院里那些所谓的储相。 翰林院里的那些人,都是刚考中功名没多久,虽然被人说是什么储相,但是十个翰林能有一个拜相就不错了,而六部之中的礼部,绝对是六部之中拜相几率最高的一个衙门! 因此,吴勘这个人的成分想也不用想,绝对是皇帝一党。 身为皇帝的死忠,自然不敢用居高临下的态度去教训皇帝怎么去做皇帝,怎么去施政。 那么这两个思路就都不能写了。 不能当作皇帝问政来写,更不能教皇帝怎么做皇帝,那么这个题目的重点,就不在第一句的国家九经上,而是在后一句的“亲亲”上。 沈毅花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才把这个问题详细理清了脉络,有了具体的思路之后,这个作文就很好写了。 二十七日下午,沈毅来说在稿纸上写作文,花了整整半天时间,凭借着优秀丰富的写作文经验,沈毅很顺利的把一篇杂文给写了出来。 他按照顾老头批改“作文”的方式,把自己写的这篇杂文给批改了一遍,然后又休息了一个晚上,在二十八日上午开始誊录在正式试卷上,到了三月一号交卷离场。 三月二号,沈毅又在一大早进入贡院,开始考三场考试之中最重要的一场! 时务策论! 自世宗南渡以来,大陈朝廷便开始重视“实用”两个字,也就是所谓的事功之学。 功到成处便是有德,事到济处便是有理。 事功之学的盛行,主要还是因为六十年前那位凭借一己之力稳住了南陈半壁江山的读书人,自那位读书人之后,南陈便开始重视事功两个字,这一点体现在科考上,主要就是策论逐渐取代了经义,成为了取士最重要的标准! 只要策论写得好,那么前两场考试只需要普通就可以取中! 因此,这场策论对于沈毅来说,十分要紧。 是功成名就,还是回家再等三年,就看这最后的三天时间了。 洪德七年三月初二这天,黄字二十七号考房里的沈毅,拿到了属于自己的会试考题。 很常规的考题,五道时务策。 所谓时务策,就是结合四书五经这类的“圣人语录”,发表一些对于时事政务的看法以及议论。 嗯…跟议论文差不多。 策论,沈毅已经写过很多了,从去年到建康见到顾先生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沈毅基本上都是每三天两篇策论以及一篇杂文。 写出一篇合格的策论,对沈毅来说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难题,唯一的难题就是如何写的漂亮,写的文辞精美,写的言之有物。 相比较于前两场考试来说,这第三场考试,就要难得多了。 沈毅从三月初二拿到题目之后,就开始在稿纸上写写画画,但是始终没有能够狠心下笔。 一直到三月初四要交卷的这天,思索了两天,已经形容枯槁的沈毅,终于打好了腹稿。 他先是在稿纸上写了一遍,又确定没有什么疏漏之后,这才一字一句认认真真的开始誊录。 之前的两场考试,到了第三天的时候,沈毅都已经早早的写完等着交卷,但是这一次策论,沈毅一直到衙差的第三遍锣响,才把策论誊抄完成,他小心翼翼的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交给了过路巡视考房的衙差。 试卷交上去之后,沈毅长松了一口气,膝盖一软,差点瘫倒在考房的座位上。 这短短三天时间,他耗费太多心力了。 倒也不能怪沈某人没有出息,事实上他这种表现,在贡院里已经算得上是上佳,这会儿已经到了收卷子的最后时限,不少考房里传出来一阵鬼哭狼嚎,有还没有来得及写完的考生,忍不住涕泗横流,被收卷的衙差一催,吓得两只手发抖,连笔都握不稳了。 还有些考生,直接坐在地上开始号啕大哭。 沈毅这会儿已经出了自己的考房,他整理了一番思绪,回头看了一眼贡院里的众生相,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这才是真正的人生转折点…” 要知道,在座的这几千个考生,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大陈的精英,都是举人老爷! 走出贡院,回到家乡,旁人见到了都要毕恭毕敬称呼一声老爷的! 并不能怪这些人心理素质差,委实是会试实在是太过要紧了! 叹了口气之后,沈毅低头揉了揉自己有些酸痛的小腿肚子,然后步履阑珊的走出了贡院。 这会儿,沈陵,许复,还有两个小丫鬟,已经在外面等候许久。 见到沈毅踉跄着走出来,沈陵一把上去搀扶住了自己兄弟,声音有些焦急:“老七,你没事罢?”.. 沈毅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然后长叹了一口气。 “我尽力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伤神与费力 这一次科考,沈毅的确是尽力了。 至于中与不中,沈毅心里半分把握也没有。 不是说沈毅对自己没信心,实在是因为科考的难度太高,今年来建康参考的考生,少说也有三千人左右,按照最理想的录取比例,这三千个人里约莫也就只有两三百人能够成为贡士。 十取其一尚且不到。 不过沈毅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他这一次的杂文策论,都发挥的不错,算是他个人水平的上乘发挥了,完全有可能取中贡士,只不过名次应该不会很高。 不过沈毅不需要很高。 他只需要混进贡士当中,然后去参加殿试就是了。 毕竟殿试才是最终决定进士排名,也就是定所谓一甲二甲三甲,沈毅已经见过皇帝,并且跟宫里的人都混的挺熟,只要能够进入到殿试的环节,沈某人说不定就能凭借关系,混个二甲进士。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考完试之后,沈毅回到了家里呼呼大睡。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沈毅才从床上爬了起来,起床洗漱了一番之后,他觉得浑身困乏,吃了中饭之后,就又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一直睡到了傍晚时分,沈毅总算养足了精神,这会儿两个小丫鬟已经准备好了晚餐,见沈毅走出来,立刻迎着沈毅过来吃饭。 沈毅落座之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笑着说道:“这一觉睡得舒坦,这几天在贡院里,睡觉都伸不开腿,遭了大罪了。” 沈陵今天一天都没有出门,就在家里看着沈毅,这会儿自然也在饭桌上,他这会儿正在吃饭,闻言笑道:“就这份罪过,普天之下不知道多少人想着去吃,都吃不到呢。” 他咽下了嘴里的饭食,嘟囔道:“我爹当年,来建康考过五次会试,每一次虽然辛苦,但是却也甘之如饴。” 能够考会试的都是举人老爷,自然值得旁人羡慕。 说完这句话之后,沈老三抬头看着沈毅,有些好奇:“老七,今科你能中否?” “不知道…” 沈毅吃了口饭填了一下肚子,然后无奈的说道:“老实说,我现在心里全然没有把握,不过现下我也想开了,其实中与不中,也没有什么要紧。” 他笑了笑:“若是不中,倒也干脆,咱们兄弟便一起回江都去过日子,三哥便不想家里嫂子的儿子?” 沈陵神情一滞,叹了口气:“如何不想?只是父亲的性格老七你也知道,我回去之后,恐怕没有我的好日子过,再说了,年后我与老七出来,是要立志干一番事业的…” 的确,当初沈毅把沈陵从江都带出来的时候,是给他画过饼的。 当时沈毅承诺带他出来挣大钱,如今两兄弟到建康已经一两个月时间了,沈毅忙着科考,只能把挣钱的事情暂时抛在一边了。 因此听到这句话之后,沈毅哑然一笑:“三哥放心,我先在家歇息几天,去拜访拜访师长前辈,然后便带着你们去干事业。” 论做生意,沈毅在这个时代,是有绝对碾压性本事的。 倒不是说他这个人比其他商贾聪明,实在是他掌握了很多商业手段。 比如说找托儿来假排队,再比如说先前沈毅让许复在年关之前购买对联白送,用来给自己的店铺引流。 这些最基本的营销手段,在这个纯朴的时代,都是很厉害的商业杀器。 更要紧的是,沈毅现在已经有了一些本钱。 做生意最要紧的,就是本钱两个字。 从前沈毅就是因为没有什么本钱,只能 带着许复等几个小家伙摆小吃摊赚钱,如今通过那几个家伙的不懈努力,沈毅已经完成了财富的初步积累。 现在的他,已经有了在建康做一些生意的本钱了。 正因为如此,沈毅才敢在年关的时候跟沈陵夸口,自己在建康有个万两银子规模的生意。 “做生意这种事情…” 沈陵看了沈毅一眼,轻声叹了口气:“老七你以后就不要碰了,这东西对你来说太脏,不过既然老七你想要挣钱,做哥哥的替你把这脏活干了!” 沈毅哑然一笑,没有说话。 两兄弟在家里吃了饭之后,沈毅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打了个哈欠,无奈的摇了摇头:“刚说睡饱了,吃了点东西之后又困了。” 大丫鬟青儿有些担心的看着沈毅,开口道:“公子,您这估计是太过用心伤了神,早点上床歇着罢,奴婢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听家里的长辈说,精气神里就属伤神最是难养,稍微伤点精神,没有一两个月时间休想调养过来。” 沈毅很听劝,起身打着哈欠又回自己房间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沈毅终于不再睡懒觉,而是起了个大早。 他今天要去大义坊找顾先生。 不管是乡试还是会试,顾先生都帮了沈毅大忙,这会儿会试已经考完,不管沈毅中是不中,都应该带点东西去看看他老人家,顺便带老头出来,找个饭庄好好吃一顿好的,喝一顿好酒才成。 至于赵侍郎… 赵侍郎这会儿还有些忙,他不找沈毅的话,沈毅一时半会不会去打扰这位即将主掌户部的侍郎师伯了。 沈毅刚换好衣服,正准备出门的时候,大丫鬟青儿便迈着小碎步跑了进来,她来到沈毅面前,脸上有些紧张。 “公子,公子…” 沈毅皱眉,问道:“怎么了?” “外面,门口…” 青儿压低了声音,开口道:“有宫里来的人,要见您呢。”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是…是上回到江都见您的那个。” 这两个宫里出身的小宫女,来到沈毅身边之后,就多出了一个“被动技能”,那就是能够一眼认出来是不是宫里的太监。 而青儿之所以有些害怕,是因为害怕宫里是派人把她们姐妹两个带回宫里去的。 沈毅没有过多犹豫,直接朝着自家大门走去,走到大门口之后,却果然见到了一个老熟人。 宫里的太监孙谨。 沈毅上前,对着孙谨拱手笑道:“孙公公不在宫里,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孙太监见到沈毅,心里也有些高兴,见沈毅向他行礼,他也躬身行礼,然后从怀里掏出几个厚厚的信封,递在沈毅面前,低头道:“沈公子,这是邸报司给公子的材料…” 沈毅脸色一黑… 自己刚考完试,这邸报司又来压榨自己了! 不过转念一想,沈毅本来就对邸报司有“想法”,这会儿给邸报司当一当苦工,也算不上吃亏。 接过这些“材料”之后,沈毅看了看孙谨,笑着说道:“孙公公以前不是在内侍省么,怎么去邸报司了?” “奉上命,奴婢现调任邸报司当差了。” 孙谨对沈毅的观感很不错,对沈毅也十分客气。 沈毅眨了眨眼睛,笑着问道:“孙公公现在在邸报司主事了?” 孙谨犹豫了一下,然后微微低头道。 “回沈公子,邸报司不归内侍省,奴婢在邸报司,也就是暂时管管事情…” 第二百七十七章 要好处 沈毅对这位孙太监,印象深刻。 前几个月他在江都老家过年的时候,孙太监就出皇差到了江都,不过到了江都之后,他不仅没有吃拿卡要,反倒十分客气守礼,连住店的钱都是自己出的,可以说是太监之中的典范了。 更重要的是,孙谨年纪不大,看起来也就是二十岁出头。 换句话说,这是个太监之中的潜力股。 从前孙谨就是内侍省里的中层,现在他被调任邸报司,也就是正式进入太监圈子里的高层了。 毕竟那位年轻的皇帝陛下,目前很看重邸报司。 沈毅收好孙谨送过来的材料之后,然后看向孙太监,微笑着说道:“当初在江都的时候,我说过哪天在建康重逢,非请孙公公吃顿饭不可,没想到这么快就重逢了,咱们找个地方坐坐?” 孙谨连连摇头,开口道:“沈公子,奴婢是奉了上差来的,这会儿事情办完了,还得回去复命,吃饭这种事…” 他恭敬低头道:“哪天奴婢得了空,便厚颜请沈公子一顿。” 沈毅有些诧异:“孙公公既然执掌了邸报司,怎么还有上差?” “公子有所不知。” 孙谨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邸报司虽然是奴婢在兼管,但是高公公还有陛下,都很看重邸报司,大多数时间奴婢都只是在给他们跑跑腿,并不是真的主事…” 小皇帝立足未稳,得了邸报司这个控制舆论的利器之后,自然十分看重,甚至每一期邸报,这位皇帝陛下都是看过之后,才会交由邸报司刊印。 听了孙谨的话之后,沈毅微笑点头:“那就下一次,下一次公公得了空,就到这里来寻我,之后一两个月时间,我多半都会住在这里。” 会试放榜是四月十五,被人称为杏榜。 沈毅要等到会试之后,才能知道自己是继续参加殿试,还是老老实实再等三年。 孙谨点了点头,扭头去了。 沈毅目送着孙谨离开,然后默默回到了自家的书房里,把邸报司给他的材料看了一遍,大概了解了宫里是个什么意思之后,沈毅暗自叹了口气。 依旧是一些相对激进的言论。 沈毅想起了那个曾经过来警告过他的杨公子杨蕃,以及杨蕃提起过的淮河水师赵家的赵涿,还有那个藏在国子监,在暗处不知道憋什么坏的范东成。 他默默把材料放在了一边,然后看了一眼宫里的方向,喃喃道:“再不给好处,就不礼貌了啊…” 他给宫里出力太多了。 他写的邸报,基本上都是按着宫里的意思写的,最多就是略加润色一下,其实没有太多他本人的意见。 而现在,因为宫里保密不严格,沈毅的个人信息基本上已经泄露的到处都是,他本人甚至还被杨相那边的人威胁,于情于理,宫里都应该给他一些好处才是。 因此沈毅并没有急着去动笔,而是将材料收好,自顾自的出了门,他先是在东市街闲逛的半天,临近中午的时候,他在一家饭庄点了外送的饭菜,然后买了两壶好酒,拎到了大义坊找顾老头喝酒。 值得一提的是,这会儿建康大部分饭庄,都是提供“外卖”服务的,只是要亲自上门预订,然后留下现钱而已。 顾老头自从当年被朝廷“永不叙用”之后,便开始酗酒,几十年下来,已经是无酒不欢,见到沈毅提酒过来,老头很是高兴。 不一会儿饭庄的饭菜送来,小老头更是高兴的让私塾里的孩童们提前放学回家,然后兴高采烈拉着沈毅在院子里,大口饮酒。 沈毅酒量不是很好,不过顾 老头算是他的恩师,只能舍命陪君子,好在这个时代的酒度数都不是很高,沈毅喝了几轮之后,意识还算清醒。 顾老头喝的正开心,拉着沈毅笑着问道:“子恒提着酒过来,想来是会试考的不错?” “考得好不好,现在还不知道。” 沈毅举起酒杯,敬了一杯,笑着说道:“但是无论考得如何,都应该来请顾师喝这顿酒的。” 听到“顾师”这两个字,顾老头先是一愣,然后笑骂了一句:“你小子少要套近乎,你家老师是江左大儒,你认我这个糟老头子当老师,说出去给人家笑话你!” 沈毅微笑摇头:“按先生的辈分,我称您一声顾师,还是占便宜了。” 顾先生愣神了一会儿,然后看了看沈毅,有些叹息道:“老夫只是贪你的酒,因此力所能及的提点的几句,你喜欢称呼什么便称呼什么,只是有外人在的时候,就莫要如此喊了。” 这个时代,一个读书人有几个老师乃至于十几个老师,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不过沈毅知道顾老头的性格,明白他不喜欢麻烦,也不喜欢张扬。 毕竟如果外人知道他这里能做“科举辅导”,恐怕这个私塾的门槛以后都要被人踏破。 “顾师吩咐,学生谨记。” 也许是听到沈毅这个称呼高兴,也许是见到了酒菜高兴,顾老头今天格外兴奋,看着沈毅不住喝酒,不一会儿两壶酒就已经统统下肚。 沈毅只喝了半壶酒,顾老头最少喝了一壶半。 沈毅喝的七七八八,顾老头也晕晕乎乎了,人事不省之前,老头拉着沈毅的袖子,说话已经有些含糊不清了。 “今…今年若是中了,再…再来寻我。” “我……我请你喝酒!” 说完这句话,顾老头直接瘫坐在了椅子上,昏睡了过去。 沈毅这会儿只有七八分醉,他勉力把顾老头扶了起来,然后把他扶回了屋里的床上。 好在顾先生很瘦,不然沈毅还真的没有办法把他扶起来。 安顿好了顾先生之后,沈毅自己也晕晕乎乎的坐在椅子上,打了半天的瞌睡。 等到傍晚时分,沈毅才醒了酒,他先是去顾先生房门口,准备看看老头醒了没有,听到里面雷鸣一般的鼾声之后,沈毅才放下了心,自己打水洗了个脸之后,离开了大义坊。 走出大义坊之后,沈毅回到了建康北城,四面分辨了一下位置之后,他走进了一个小巷子,来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宅子门口,敲了敲房门。 很快,房门被打开,一个普通人家打扮的中年人开门,看了一眼沈毅,有些疑惑:“这位公子,您找谁?” 沈毅吐出一口酒气,对着这人拱了拱手:“这位内卫大哥。” 这个中年人神色一变,看向沈毅的目光立刻就不对了。 这里是内卫的隐藏据点,一般人是不会知道的。 沈毅是因为去年要给宫里交稿子,高明才给了他这里的地址。 沈毅打了个酒嗝之后,继续说道。 “劳烦通禀,就说我要见高公公。” 这个中年汉子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敢问阁下是?” “你新来的吧?” 沈毅吐出一口酒气,看向这个内卫。 “江都沈毅。” 第二百七十八章 满腹委屈沈老爷 沈老爷虽然没有官职,但是实际上已经在邸报司“供职”近一年时间了,细算起来,他还是邸报司的创司元老。 在去年大半年的时间里,他经常给邸报司供稿,跟这个内卫“据点”的负责人也认识,从前他到这里来,这里的人都是认识他的。 眼前这个人,多半是新人,因此没有见过沈毅。 不过他见沈毅知道这里人什么地方,又点名说要见高公公,也不敢怠慢,便看着沈毅,问道:“这位公子,你准备何时见高公公?” “就今天。” 沈毅带着一身酒气,走进了这个民房,然后四下看了看,在院子里发现了一张木制的躺椅,他有些踉跄的走了过去,径自躺在了躺椅上。 “你转告高公公,就说我在这里等着他老人家。” 说到这里,沈毅闭上了眼睛:“我与你们内卫的齐大哥也认识,你若是做不了主,不妨报上去。” 说完,沈毅闭上了眼睛,竟在这内卫的“窝点”里睡了过去。 他这一觉睡了大半个时辰,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内卫齐大有。 沈毅这会儿醉意已经散了七七八八,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看向齐大有,挣扎着从躺椅上坐了起来:“齐大哥。” 齐大有笑呵呵的摆了摆手,示意沈毅继续躺着,他自己也搬了个小板凳过来,坐在了沈毅旁边,笑着说道:“沈兄弟你真是胆大,连个招呼也不大,就这么闯了进来,这里的人才刚来一个月,以为你是来找麻烦的,差点就找人把你捉去内卫讯问了。” 说着,齐大有笑眯眯的说道:“还好你之前提了我,他们才找到了我,不然你这会儿多半要吃些苦头了。” 沈毅吐出了一口酒气,开口道:“中午…中午喝酒喝多了…” 他有些歉然的低头道:“麻烦齐大哥跑一趟了。” 齐大有呵呵一笑:“什么酒这么厉害,让兄弟你一醉醉上半天还没有醒酒?” 沈毅坐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酒量不济,与酒多半是没关系的。” 说到这里,他看向齐大有,问道:“齐大哥,高公公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见我?” 齐大有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哈哈一笑:“沈兄弟你还记得睡着之前的事情,分明是装醉!” 沈毅也跟着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齐大有与沈毅说了几句玩笑话之后,便正色起来,开口道:“高公公说,内侍省事情多,他处理完了宫里的事情,便出来见兄弟你。” 说完这句话,这个内卫的中高层的齐大有齐校尉看着沈毅,微笑道:“说起来,沈兄弟你面子可大的很,以高公公的身份,建康城里的多少达官贵人想见他一面而不得,沈兄弟你来这里吵闹几句,高公公当夜就出来见你了。” 沈毅摇了摇头,开口笑道:“高公公不见达官贵人,是因为身份不允许,倒不是因为小弟我比那些贵人们有面子。” 说着,沈毅看了看齐大有身边的两个跟班,开口道:“齐大哥,能否让你身边这两个兄弟,去一个到我家里去,给我家里人报个信,就说我今天晚点再回去。” “这个自然没问题。” 齐大有回头吩咐了一声,这个内卫的跟班便立刻去沈毅家里报平安去了。 沈毅就在这个“窝点”,与齐大有说了会闲话,到了戌时左右,一顶不起眼的轿子才停在了小院子门口,齐大有与沈毅一起站了起来,走到了院子门口。 他们家刚开 门,就看到自身紫色袍子的高太监,两只手拢在袖子里,缓缓迈步走了进来。 齐大有双手抱拳,恭敬低头:“高公公。” 沈毅也拱手行礼:“高公公。” 高太监面色平静,他先是看了一眼沈毅,又看向齐大有,问道:“齐校尉怎么也在这里?” 齐大有低头道:“回公公,卑职听说沈…沈公子喝多了跑到了咱们内卫这里来,怕他出什么事情,因此过来看一看。” 齐大有与高太监之间,并没有从属关系,只不过两个人都算是替宫里做事,高太监身份地位又很高,因此他才会自称卑职。 高太监默默点头,开口道:“咱家到这里,就没有什么问题了,齐校尉且回去罢,咱家与沈公子单独说几句话。” 齐大有看了看沈毅,然后恭敬低头:“是。” 说罢,他大踏步走出了院子。 齐大有离开之后,高太监在院子里看了看,然后自己在院子里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沈毅面前,面色平静:“喝多了?” 沈毅站在高太监面前,先是坐了下来,然后坐直了身子,规规矩矩的回答道:“公公,在下已经醒酒了。” “你多半根本没有醉过。” 高明扫视了沈毅一眼,静静的说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心眼多得很呢,多半是怕在这里闹事,给自己惹上什么麻烦,于是事先喝了酒,如果追究起来,你便说自己喝多了,是不是?” 沈毅叹了口气,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长叹了一口气,对着高明拱手道:“公公,不是在下非要闹事,实在是在下已经没有活路了!” 高明皱了皱眉头,狐疑道:“你该不会想让宫里干涉会试罢?” “这个自然不敢。” 沈毅吓了一跳,连忙摇头道:“公公,功名的事情全凭自己,如果在下自己没本事中进士,也不会去动什么歪心思,不然就算国法能饶了我,古圣先贤也饶不得我。” “那沈公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高明缓缓说道:“沈公子现在是举人了,就算是官府要问罪,都要先革了你的功名,等闲人也不敢招惹沈公子,何来没有活路一说?” “等闲人在下自然是不怕的。” 沈毅长叹了一口气,面带苦相:“怕只怕,建康城里的达官贵人与我为难,高公公,实话不瞒你…” 沈老爷愁眉苦脸的说道:“这邸报,我是一个字也写不下去了,再写下去,说不定哪天,就要横尸建康街头了!” 高太监再一次皱眉,他深深地看了沈毅一眼,刚想说话,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的开口道:“记起来了,前些日子,杨家的小相公见了你一面,是不是?” 沈毅连连点头:“正是!” 他叫苦道:“公公,当时说好的,在下给邸报司写稿子,无论如何,邸报司也不会把在下的名字泄露出去,可是现在,在下给邸报司写邸报的事情,建康几乎人尽皆知了!” “上一次写邸报,杨家的小相公就找上了门,说再写邸报就将我如何如何,如今邸报司又要让我写邸报…” 他哭丧着脸,满是委屈的说道。 “一个不小心,在下小命就不保了!” “去年刚开始给宫里写邸报的时候,公公可是亲口说过,不会有人寻我的麻烦,现在已然有人找上门了…” “宫里可不能不管我!” 第二百七十九章 脸皮厚吃个够 沈毅给邸报司干了活。 邸报司却给沈毅惹了麻烦。 而邸报司现在是宫里负责,也是这位高太监一手办起来的,沈毅这近一年时间兢兢业业的给宫里写邸报,现在写出了事情,那么宫里就理所应当的应该对此事负责任。 因此,沈某人这个苦主,来找高明诉苦,实在是合情合理。 如果不是因为高太监代表着毫不讲道理的最高权力,沈毅早就来找他了。 听沈毅这么说,高太监好整以暇的看了他一眼,微笑着说道:“照沈公子的意思,宫里应该如何管你?” “自然是能够彻底解决麻烦了。” 见高太监没有生气,沈毅胆子也大了起来,他借着一点酒劲,对高明笑着说道:“公公,上次在东市街威胁我的人,是杨家的大少杨蕃,除了杨蕃之外,还有赵家的赵涿,以及…以及范家的范东成,根据杨公子所说,够两个人尤其是最后一个姓范的,想要对在下不利,要害在下的性命。” 沈毅咳嗽了一声,正色道:“在下这一年时间,兢兢业业替宫里办事,也是替公公办事,希望公公能够帮在下彻底解决掉这些麻烦。” “把他们三个统统弄死!” 本来高太监面色还算平静,但是听到沈毅这最后一句话惊得睁大了眼睛,然后用极其诡异的眼神看着沈毅。 一言不发。 沈老爷咳嗽了一声,也知道自己提的要求有些过分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开口道:“公公莫怪,在下今天喝多了,可能会有些狂语,公公不要见怪…” 说着,沈毅还打了个酒嗝,然后正色了起来,开口道:“公公,在下是大陈的子民,本来替朝廷,替宫里做些事情乃是在下的荣幸,因此先前的那么多期邸报,在下一句话都没说,甚至一文钱也没有向宫里要,就替宫里写了,甚至上一次在东市街被人威胁,在下也咬牙咽下了这口气,但是…” “但是在下给人威胁了之后,今天早上邸报司的孙公公又送来了材料让在下写邸报,在下害怕再写下去,这条命就真的没了……” 他抬头瞅了一眼高明,小心翼翼的说道:“高公公,宫里总不会亏待替陛下做事的忠臣罢…” “忠臣…” 高太监看了一眼沈毅,哑然一笑:“沈公子恐怕还不能称为臣罢?” 沈毅摇头道:“普天之下,俱是陛下的臣民。” “罢了,你们读书人牙尖口利,咱家说不过你。” 高太监默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向沈毅,开口道:“你的事情,咱家会找机会禀告陛下,至于陛下会给你什么赏赐,咱家就不清楚了,至于你的安全问题…” 高太监看了一眼院子外面,开口道:“你与齐校尉不是关系不错吗?这样罢,咱家回宫里请示陛下,让陛下吩咐齐校尉带几个内卫,暗中跟着你,有内卫保护,别的不敢说,最起码在建康城里,不管谁找你,你都能安然无恙。” 沈毅眨了眨眼睛,问道:“那…赵家呢?” 沈毅说的赵家,不是北齐皇室,而是淮河水师的赵家。 沈毅算是得罪了赵家的公子赵涿,而赵家人在建康城里的地位,十分超然。 高太监微微皱眉,开口道:“在建康城里,不管是哪一个赵家,都不可能与内卫作对,与朝廷作对!” 听到这里,沈毅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 不管皇帝给不给他好处,或者是给他什么好处,有了内卫保护自己,最起码自己将来的一段时间里,人身安全上不会有什么问题。 沈毅笑着对高太监点头 道谢。 而高太监则是静静的看着沈毅,开口道:“沈公子还有什么事情没有,没有事情的,咱家要回宫里去了,内侍省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咱家回去处理。” 沈毅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口问道:“公公,在下听闻齐人又在叫嚣着要南下牧马了…” 高太监不以为然的说道:“他们年年如此叫嚣,有什么稀奇的?” 说完这句话,高太监本来已经往外走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他回头看了一眼沈毅,目光有些波动:“你知道些什么?” 见高明这个反应,沈毅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眼前这位高太监,算是皇帝身边的情报机构以及秘书机构的负责人了。 他对于沈毅说的这句话有反应,说明内卫已经觉察到了北齐的动向,至少是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沈毅被高明的目光吓了一跳,连忙低头道:“公公,在下只是在坊间听说北齐的那个胡帝,因为出云公主生气的事情,别的就不知道了…” 高明上下扫视了一眼沈毅,“嗯”了一声之后,迈步走了出去:“不该你问的便不要问。” 沈毅低头称是,跟在高明身后,把这位大太监送了出去。 其实不是沈毅八卦,也不是沈毅想要在宫里人面前展示自己的聪明才智,他只是单纯的想要借由高明的反应,来印证自己的猜测,从而决定自己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院子外面,高明矮身钻进了一顶不起眼的轿子里。. 沈毅走到轿子旁边,隔着轿帘低声问道:“公公,暗中保护我的内卫什么时候来?” 高明皱眉。 “新一期邸报发型最少还要半个月,急什么?” “我不急。” 沈毅笑呵呵的说道:“只是想问一问内卫什么时候来,好放一放心。” 这种话是场面话,而沈毅现在内心想的是。 等保镖到位了,自己非得去找那三个王八蛋碰碰瓷不可! 高太监没有再理会沈毅,只是淡淡的喊了一声“起轿”,轿子便被几个矫健的轿夫给抬了起来,平稳又快捷的离开了这个小巷子。 沈毅目送高明离开之后,打了个哈欠之后,也回去睡觉去了。 现在,只要静静的在家,等着会试放榜以及皇帝给的好处就行了。 而高明这边,回到了宫里之后,他发现德庆殿里的灯还亮着,高太监连忙换了一身伺候皇帝的衣裳,躬着身子进了德庆殿,挥了挥手示意在德庆殿伺候皇帝的太监离开之后,他便接过了一个太监手里的热茶,捧到了皇帝面前。 “陛下喝茶。” 小皇帝瞥了高明一眼,开口问道:“出宫了?” 高明连忙低头:“慧眼无过陛下。” 小皇帝漫不经心的问道:“这么晚,出宫干什么去了?” 皇帝问起,高太监没有办法,只能实话实说:“回陛下,那个江都府的沈毅,说有人要害他……” 说着,高明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然后对着皇帝微微低头道:“陛下,这个沈毅现在颇为慌张,生怕有人会害了他,连邸报也不敢写了。” 即便是小皇帝早知道杨蕃见过沈毅这件事,但是上一次他听说这件事之后,把重心放在了整顿邸报司身上,而没有去想杨蕃威胁沈毅的事情。 小皇帝听完了高明的话之后,略微思考了一下,然后静静的说道:“说起来也是,用了这个沈毅一年多了,不仅没给他官职,连钱都没有给多少……” 他微微低眉,看向高明。 “先派人暗中保护一下这个沈毅,至于奖赏…” 皇帝陛下手中批奏书的朱笔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邸报司现在这个模样,这个沈毅功莫大焉,得赏他一点实在的东西才成,不能让有功劳的人寒心。” 第二百八十章 升官了 高明小心翼翼的站在皇帝身边,微微躬着身子。 “陛下,沈毅现在已经考完了会试…” 皇帝皱眉。 “朕说过,这一次科考谁也不能干涉。” 皇帝看了一眼高明,开口道:“内卫也不能闲着,科考舞弊一定要严查,今年朕录取的进士,要个个货真价实。” 高明恭敬低头应是,他低着头说道:“陛下,北边的齐人最近越来越不安分了,已经有军队分批次到了淮河岸上,似乎正在加紧造船…” 听到这个消息,小皇帝深深皱眉。 “打朕是不怕打的,若是他们能打过来,这几十年早打过来了,朕会给淮河水师去旨意,让他们严防死守,不能让齐人渡过淮河。” 高明点了点头,他又看了一眼小皇帝,开口道:“陛下,太后娘娘那边,似乎想让您尽快大婚,最近一段时间坤德宫已经在建康到处物色大户人家的姑娘了,建康各大家族,送去坤德宫的帖子和画像,估计已经有二三十个了…” 提起大婚的事情,小皇帝不由得头疼,他有些烦躁的放下手中的朱笔,开口道:“母后无非是想让朕早点立后,接着把那个齐人公主接进宫里来,好结好齐人。” 这位皇帝陛下闷哼了一声,开口道:“母后还是把朕当成小孩子,觉得朕操持不了国家大事,觉得朕不是齐人的对手!” 他目光看向了殿外,压低了声音,怒声道:“那个齐人公主,与齐人的谍子都有勾联,这种人也能迎进宫里来吗!” 北齐的出云公主到了建康之后,与北齐埋在建康的谍子有联系,虽然不至于做这些谍子的头目,但是的的确确跟这些谍子有过通信。 这些,自然是瞒不过内卫眼睛的。 高明微微低着头,开口道:“陛下,这齐人公主到了建康,人生地不熟,与建康的齐人有联系很正常,再说了,不管是什么样的人物,到了宫里…也就没有机会再跟外面联系了。” 小皇帝看了看高明,冷笑道:“嫁进了李家,以后就是李家妇了,是不是?” 高明连忙低头,不敢说话了。 小皇帝怒视了高明一眼,闷声道:“你说的这番话,与母后说的话一模一样!” “母后召你去坤德宫了,是不是?” 高明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开口道:“陛下,奴婢…奴婢也是觉得太后娘娘说的话有些道理,奴婢…” “奴婢对陛下忠心不二…” “好了好了。” 皇帝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闷声道:“每一次就是这一套,你不烦朕也烦了,爬起来滚出去,朕现在心里烦,不想瞧见你!” 高太监连滚带爬朝着殿外退去。 小皇帝抬起头,看着狼狈的高明,淡淡的说道:“朕近来在宫里有些闷了,准备出宫去转转,你去安排安排一下,另外,这个沈毅既然讨赏,也安排他见一见朕,朕要当面问问他,他想要什么。” 高明这会儿已经退到了十几步开外,他苦着脸,低头道:“陛下,太后娘娘不许您出宫…” 小皇帝瞥了高明,没好气的说道:“你是朕身边的人,还是坤德宫的人?” “再这样不懂事,明天你也不要在内侍省任事了,朕直接调你去坤德宫,伺候母后去!” 高太监深吸了一口气,低头道:“奴婢明白了。” 说罢,他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高明之所以这个反应,并不奇怪。 不是说他情商低,也不是他认不清主子,实在是在之前的六七年时间里,因为皇帝 年幼,外廷的事情是几位相公与太后娘娘一起商议,而内廷的事情,基本上是太后娘娘全权处理的,即便是皇帝陛下本人,对于太后娘娘也是言听计从,从来不敢反驳。 而直到这一刻起,高明高太监才认清楚了一件事实。 自己从小带大的皇帝陛下,当初那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已经长大了,长成了大陈国的皇帝。 ………… 沈毅借酒装疯,在内卫的窝点耍了一通之后,成功见到了高明。 总体来说,这一次见高明还算成功。 因为沈毅这一次去找高明,最大的需求就是需要宫里派人保护自己,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高太监也承诺会派人暗中保护他。 也就是说,剩下不管宫里给什么好处,都可以算是添头,都是白赚的。 解决了个人安全问题之后,沈毅接下来的日子就好过的多了,他不必担心杨公子以及赵公子还有范大公子私下的打击报复,可以安安心心的等科考放榜,也可以踏踏实实的写邸报了。 这一期的邸报,内容依旧很强硬,刊发出去之后,建康城里一定会有一些人不高兴。 因此沈毅写完了稿子之后,没有立刻发出去,因为宫里并没有派人来保护他。 或者说… 他还没有发现有人在暗中保护他。 为此沈毅还特意跑去大街上闲逛,一连逛了两三天,都没有发现有什么人在跟踪自己,直到有一天,沈毅照例在街上闲逛的时候,迎面撞上了身材高大的的齐大有,这位内卫的齐校尉一把抓住了沈毅的衣袖,把沈毅拉到了路边。 齐大有拉着沈毅,到了路边的一处大树下,苦笑道:“沈兄弟,你怎么每天在大街上闲溜达,什么东西也不买?” 听到这句话,沈毅就知道,高太监承诺给自己的“保镖”已经兑现了! 他心中大喜,当即笑着说道:“我想看一看,有没有人暗中保护我。” 齐大有看了一眼沈毅,满是无奈:“沈兄弟,内卫的人盯梢如果能被你这外行瞧出来,他在内卫也就干不下去了。” “不过你这几天乱逛,可把兄弟们累坏了,你不知道,稍稍跟着人,可比正常走路要辛苦多了!” 沈毅眨了眨眼睛,问道:“那有几个人保护我?” 齐大有板着脸,摇头道:“内卫的事情,我不能说。” 沈毅也不追问,而是从怀里取出稿子,递在了齐校尉手上,笑着说道:“既然有人保护我,那我就放心了,这是小弟给邸报司的稿子,劳烦齐大哥代我转交邸报司!” 说完这句话,沈毅对着齐大有拱了拱手,告辞离开了。 此时此刻,走在大街上的沈毅只觉得胆气一下子就壮了不少,他想到了上一次张简请他吃饭并且偶遇了赵涿的酒楼。 酒楼似乎叫做…邀月楼? 那里,应该是二代们常常一起吃饭的地方。 沈毅是个实干派,他立刻去了一趟赵家,拉着赵蓟州一起,去了邀月楼吃饭,刚坐下来没多久,赵二两杯酒下肚,跟沈毅吐槽的时候,说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他一杯酒下肚,闷声说道:“子恒你可能还不知道,你们江都的知府陈裕,升任吏部员外郎了!” 听到这个消息,沈毅也忍不住有些吃惊。 好家伙,地方知府直接升为京官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找麻烦 陈裕升官这件事,沈毅是预见过的,但是即便是有了心理准备的沈毅,也万万没有想到,这位江都知府,竟然能够一跃进入六部,而且是六部之中的吏部! 六部都分为四个司,每司有三级主管,分别是郎中,员外郎以及主事。 所谓的郎中和员外郎,也就是司长和副司长。 虽然江都知府是从四品,而员外郎只是从五品,但是京官外放一般都是升两级的,像陈裕这种地方官,跟京官不是一个系统的,即便升官也应该是升到省里,而不是升到朝廷里! 而且一府的知府权力与吏部员外郎相比,最起码差了七八个知府! 因此陈府尊这一次,是正儿八经的高升,还是破格拔擢的那种。 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沈毅微微有些吃惊。 看起来,皇城里的那位皇帝陛下,并没有被北伐两个字冲昏头脑,在杨相下野之后,他已经开始扶持杨相那边的人“备用”,准备在适当的时候,拉他起来当平衡朝堂的工具人。 说起来,沈毅与陈府尊之间,既有旧怨,也有一些善缘。 所谓旧怨,自然是陈裕纵容江都知县衙门险些冤杀了沈毅的事情,而善缘则是上一次沈毅回江都的时候,给这位陈府尊指明了现在这条路。 赵蓟州喝了一大口酒之后,脸色开始有些发红,他看着沈毅,语气有些不爽:“按理说,杨老头已经辞官了,陈裕这些人即便不跟着同落,也会没了前程,也不知陈裕这人是找了什么关系,攀上了哪门子的高枝,不仅能够独善其身,甚至还平步青云了!” “真是没有地方讲道理了!” 赵蓟州虽然不在朝廷里做官,但是他自小在建康长大,对于朝廷里的官职以及套路,可以说是门清,对于朝廷里的事情,也能说的头头是道。 他说的是正常现象。 一般朝廷里两派斗争,其中一派下野,另一派上位之后,便会疯狂打压另一派的官员。 本来陈裕,也会被那些朝堂里的新相打压,但是陈府尊早早的抱上了宫里的大腿,不仅从漩涡里全身而退,甚至还被升官发财了。 沈毅伸手敬了赵二一杯酒,正准备说话,忽然听到得月楼一楼的小二招呼。 “杨公子到了,杨公子楼上请。” 很快,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本公子订的菜,都弄好了没有,今天要请的可是贵客,不要丢了本公子的脸面。” 小二连忙低头:“杨公子吩咐,小店不敢怠慢,已经备好了,您招呼一声就能上菜。” 杨公子淡淡的“嗯”了一声,迈着步子上楼了。 他定的房间,刚好在沈毅隔壁。 坐在沈毅对面的赵蓟州,仰头饮了杯中酒,微微冷笑道:“老爹丢了官,还敢这么耍威风,迟早有他吃亏的时候!” 赵二虽然放了狠话,但是声音不大,不至于给外面的人听了去。 沈毅敬了赵蓟州一杯酒,面带微笑,小声说道:“他吃亏也不会应在咱俩的身上。” 赵二“嘿”了一声,跟沈毅喝了一杯:“说的也是,他家倒霉不倒霉,也不是咱们兄弟的事情,咱们兄弟跟着喝酒就是。” 两兄弟在自己的包房里喝酒,而另外一边的杨公子杨蕃坐下来没多久,一个穿着便衣的中年人,便也被小二迎到了二楼,带进了杨公子的雅间里。 进了房间之后,中年人规规矩矩的拱手行礼,微微低头道:“杨师兄。” 来人正是陈裕,已经接了升官圣旨的陈裕。 或者说,从过完年到现在,他就没有怎么回过江都 ,见了皇帝之后,他就去了吏部,然后就一直留在建康待职了。 江都府衙的差事,已经被江都同知给暂代了。 陈裕是宰相杨敬宗的学生,年纪又比杨蕃小了几岁,称呼一声师兄算是合情合理, 向来在建康十分跋扈的杨蕃,这会儿却十分热情,他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来到了陈裕面前,然后拉着陈裕的袖子,引着他坐下。 两个人都落座之后,杨公子才满脸笑容,开口道:“师弟也太低调了一些,吏部的文书下来这么久,也没说请建康的兄弟们吃顿饭,还要为兄替你请这个客。” 陈裕倒是面色平静,微笑道:“从四品谪从五品,也没有什么好庆祝的。” “哈。” 杨公子笑了一声,开口道:“师弟这话,就有些太言不由衷了,你非要说这个是贬谪,那咱们整个大陈国,不知道多少地方官做梦也想被贬上一贬了。” “师弟今后就是吏部的京官了,以后不知道多少人,要求到你的头上!” 吏部乃是官中之官,尚书更是被人称为天官尚书,权力之大不言而喻。 “只可惜,师弟没有调到选部司或者考功司,不然以后咱们自己人求官,也不必那么麻烦了,直接来找师弟办事就是!” 陈裕低头苦笑道:“师兄说笑了,小弟只是个员外郎而已,上面还有郎中,还有侍郎,尚书,实在是人微言轻。” “这才刚刚开始嘛。” 杨蕃拍了拍陈裕的肩膀,笑着说道:“师弟三十六岁便做了吏部员外郎,咱们在朝廷里也不是没有人,随便给师弟活动活动,将来做个吏部堂官,不是什么难事,要是运气好,将来师弟便是那吏部天官,权倾朝野!” 这句话,就显得有些蠢了。 也不知杨蕃是被杨相庇护的太好,还是这些年没有吃过亏,这种没脑子的话,两个人私底下说说倒还罢了… 陈裕扭头看了看雅间里已经落座的七八个人,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他没有搭话,而是微微低头道:“师哥,上一次见到老师还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老师身体还好罢,过两天得了空,小弟再登门拜见他老人家。” 通过这一次升官,陈裕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升官密码。 那就是坚定的做一个龟派,或者是杨派。 但是即便是做杨派的人,他也不想跟杨蕃这些傻乎乎的二代们一起玩,他想去跟老头子杨敬宗混在一起,多多吸收一些老头子的政治智慧以及… 政治遗产。 “我父身子还算康健,就是…” 杨蕃叹了口气,开口道:“人心不古,现在的人太势力,以前我家门庭若市,现在嘛,已经没多少人了…” 他再一次拍了拍陈裕的肩膀,微笑道:“难得师弟你有这份心思,老父知道了,多半会倍感欣慰。” 两个人谈话的时候,隔壁的沈毅与赵二,正坐在墙边听墙根。 两个人正听得尽心的时候,房门被人敲响了。 沈毅这会儿正在偷听,听到敲门声之后心里一惊,深呼吸了好几口气之后才平复了心情,然后缓缓走到房门口,问道:“谁呀?” “我,齐大有。” 门口传来了内卫齐校尉的声音。 沈毅松了口气,打开了房门,看向齐大有,问道:“齐大哥有事情找我?” 齐校尉摇头:“是高公公有封信,要递给沈兄弟你,本来是送到你家里去的,但是沈兄弟不在家,那些太…那些宦官惫懒,就交给了我们内卫,让转交给兄弟你。” 沈毅若有所思的接过了这封信,对着齐大有道谢之后,想邀请他进屋里喝酒,齐大有执意不肯,沈毅也没有强求,任由他去了。 沈某人回到房间里之后,拆开了高明给他写的信,只简单扫了一眼之后,他就立刻掏出火折子,将这封信给点着,烧成了灰烬。 赵二有些好奇,笑着说道:“什么东西这样要紧?” “没事。” 沈毅举起酒杯,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一个大人物送来的信,信里的内容不太方便见人,因此烧了。” 赵二抬头看向沈毅,笑着说道:“子恒要是有事,咱们兄弟今天就到这里。” “今天没事,是明天的事情。” 沈毅笑着端起酒杯,开口道:“咱们喝酒。” 赵二瞥了一眼隔壁,仰头喝了口酒之后,开口道:“子恒,听说姓杨的在外面说看你不顺眼,要不然咱们换个地方喝酒?” 赵二说的并不是邸报的事情,是指沈毅先前写了两首诗之后,这位杨公子曾经公开表态过,说沈毅哗众取宠。 沈七郎微微摇头:“我不找他的麻烦就是了,他要是来找我的麻烦…” 沈毅也瞥了隔壁一眼,呵呵一笑。 “那再好不过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一起听曲儿 其实沈毅这会儿,是非常想出去找姓杨的碰瓷的,毕竟他这会儿有内卫保镖护体,不过杨蕃一直没有发现他在这里,沈毅也就没有主动过去找他。 毕竟宫里派人过来,是为了保护他,而不是给他当打手的,只能被动保护他,如果他出去找别人的麻烦,那么传到宫里去,沈毅也不好分辨。 而且沈毅接到了高明的传信,明日里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在邀月楼里跟赵蓟州喝了一晚上酒,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沈毅才回到了家里睡觉,第二天早上醒过来之后,沈毅起床洗漱,然后换上了一身新衣裳,然后又让两个小丫鬟给他梳好了头发,换上了一身精神的新衣裳。 整理好了行头之后,沈毅就准备出门了。 家门口,两个小丫鬟送他离开,其中性格开朗一些的萍儿看着沈毅,笑嘻嘻的问道:“公子今天精心打扮,是要出去见哪家姑娘?” 沈毅白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去面试。” 两个小丫鬟自然不知道面试是什么意思,只能面面相觑。 而沈毅也懒得跟她俩解释,收拾了行头之后,就出门了。 因为高太监书信上写的时间是下午,因此沈毅倒也不着急去赴约,他先是去了一趟醴泉楼,在醴泉楼跟几个甘泉书院的“校友”打了一番招呼,又在一旁围观了一会两个举人下围棋,紧接着在醴泉楼找到了一本称心意的书,翻看了半天,到了中午的时候他才放了回去,又去外面找了间饭馆,简单吃了顿饭。 吃了饭之后,沈毅又去醴泉楼百~万\小!说。 到了下午大概申时左右,沈毅才离开了醴泉楼,一路奔着秦淮河而去。 他到了秦淮河之后,便开始在秦淮河水面上寻找。 此时秦淮河上,已经有不少画舫行驶了。 这会儿还是大半天,行驶的画舫多半都是比较正经的,应该是外地人来秦淮河游玩,因此包了一艘游船,找了两个弹琴唱曲的小娘解闷。 不过现在的秦淮河,并不怎么热闹。 到了晚上的时候,各个画舫挂起花灯,两岸也点上灯笼,那才是秦淮河最好看的时候。 沈毅在秦淮河畔找了好一会,才找到了那艘挂着“花神”灯笼的画舫,只不过在河对面,沈毅只能从桥上绕了一大圈,才走到了这艘画舫门口。 这艘画舫不小,哪怕是在这秦淮河也可以算得上是大型画舫了,船分两层,层则是一个正常房间大小,装修的很是不错,显然是供那些达官贵人听曲儿取乐的地方。 这艘画舫本来只在晚上才开始“上班”,不过见到沈毅来了之后,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妇人还是迎了上来,笑意盈盈的说道:“这位公子,今日不巧的很,咱们这船呀给人家订了,您要找船的话,奴家领您去别的画舫看看?” 沈毅看了看这艘画舫,然后叹了口气:“我姓沈。” 老板娘愣了愣,然后脸上立刻露出笑容,神情变得更加谄媚:“原来是沈公子,您这么早就到了,来小心一些,奴家领您上船。” 她对着一旁的伙计招了招手,开口道:“快,给沈公子撘船板,请沈公子上船!” 就这样,沈毅被迎进了这艘画舫里,一路进了小船二楼的房间里之后,脸上已经挤满了笑容:“公子需要叫两个姑娘上船么?给公子唱唱曲儿解解闷?” 沈毅微微摇头:“不必了,唱曲的人本公子已经找好了,劳烦去春意楼,把顾姑娘请来,就说是沈某人与她约好的。” 这个妇人显然是这艘画舫的东家,也就是老板娘,顺便兼职干老鸨的伙计,她闻言一愣,然 后看沈毅的表情立刻就不一样了:“公子能请动春意楼的顾姑娘?” “也不知道算不算是我请的。” 沈毅叹了口气,开口道:“你去请就是了,能不能请来再说。” 老板娘连忙点头,然后吩咐船上的伙计去春意楼请人去了。 小厮离开之后,老板娘看向沈毅的眼神更加热情了,她满脸堆笑,开口道:“听公子的口音,应当是江都人罢?” 沈毅点头“嗯”了一声,因为在想事情,便没有搭理她。 老板娘满脸笑容,开口道:“早听说江都人阔绰,如今看来果真如此,沈公子出手,比建康的公子们还大方一些。” 沈毅微微闭目。 “你忙你的去罢,不用理我。” 这妇人愣了愣,然后对着沈毅微微欠身行礼,开口道:“是,公子要吃些什么,奴家下去给您安排…” “不…不必了。” 沈毅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然后开口道:“应该吃不着你们这里的东西。” 就这样,沈毅在这座画舫里等了一会儿之后,顾横波顾姑娘,便在一个小丫鬟的陪同下,上了这座画舫,走到画舫二楼,她见到沈毅之后,脸上立刻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上前对沈毅行礼。 “听到今日的客人姓沈,奴家便想着是不是沈公子,现在一看果真是沈公子!” 她对着沈毅盈盈一笑,轻声笑道:“沈公子若是要见奴家,给奴家递个帖子就是了,何必花这些冤枉钱?” 想要把顾横波从春意楼请到画舫上来,肯定是要花钱的,而且是要花不少钱。 沈毅起身还礼,看着眼前这位秦淮名妓,面色也有些古怪。 “实话不瞒顾大家,今日非是沈某请你…” 顾横波眉目流转,微笑道:“这里就沈公子一个人,莫非除了沈公子,还有哪个姓沈的公子在?” 沈毅微微摇头,不敢实话实说,而是低眉道:“有一位贵客想见顾大家,只是他不好意思明说,因此假借沈某的身份,将顾大家请了出来。” 顾横波有些好奇,笑着问道:“未知是哪位贵客?” 沈毅微微摇头。 他是不能说的。 开玩笑,难道要跟眼前这个秦淮小红人说,当今皇帝陛下召妓? 两个人相视无语。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沈毅才在岸边看到了高太监的身影,他连忙照顾那妇人,开口道:“靠岸停船,靠岸停船!” 画舫缓缓靠岸。 一行十来个人便衣汉子上了画舫,这些汉子中有五六个人控制了画舫的一层,然后另外几个人护送着高明还有一个少年人上了画舫。 沈毅站在船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小皇帝,只觉得人生奇妙。 他愣神了一个瞬间,立刻上前,作势就要对小皇帝行礼,一旁的高明还不等他有动作,便上前一步,对沈毅低声道:“今天没有人知道陛下出宫,你就当作是普通朋友就是。” 沈毅微微点头,侧着身子,微微低头道:“李…李公子请。” 这建康城里什么人都不多,就是姓李的多,因此称呼一声李公子,稀松平常。 倒是顾大家听了这一声李公子之后,也跟着上前,对皇帝行礼,叫了一声李公子。 小皇帝看了几眼顾横波,又看了一眼沈毅,然后微微一笑:“不必都在这里,咱们上去罢。” 说罢,他在一个便衣内卫的护送下,上了画舫的二层。 沈毅跟在皇帝身后,拉着高太监,低声苦笑 道:“高公公,陛下怎么能来这种地方,怎么能见…” 他压低了声音,开口道:“偏偏还是以我的名义,要是被御史知道了,我这辈子都休想做官了…!” 虽然沈毅本人并不在乎顾横波的妓女身份,也不会瞧不起她,但是这个时代的社会舆论,却是整体瞧不起她的。 再如何出名,也毕竟是个风尘女子。 沈毅自己来见多少次,甚至把她纳进家里做小妾都没有关系,但是就是不能带皇帝来! 因为皇帝永远不会错,皇帝也永远不会干坏事,一旦皇帝干了坏事,就是被奸人蛊惑了! 一旦被人知道沈某人带皇帝来秦淮河见妓女,沈毅在仕林的名声就立刻毁了,不管他中二甲进士还是一甲进士,就算他今科中了状元,都逃不开“幸臣”二字! 高太监倒是面色平静,他淡淡的说道:“前些日子在晋王府,陛下听了顾大家的琵琶,觉得很是好听,因此今日出宫,想再来听一听。” “至于找你伴驾…” 高明深深地看了一眼沈毅:“这是你天大的机缘,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说完,高太监也默默上了画舫二层。 沈毅走在最后,已经在心里忍不住骂娘了。 狗屁伴驾! 伴皇帝召妓? 第二百八十三章 同龄人的对话 最终,沈毅还是乖乖伴驾了。 没办法,陈国的大老板近在眼前,他以后还要在陈国混的,要给大老板面子。 人总不能因为一些名声,连眼前的利益都不要了罢? 小皇帝上二楼之后,沈毅与高明两个人,便一前一后跟了上去,到了二楼房间门口,高明拉住了沈毅,咳嗽了一声之后,低声说道:“沈公子,今日船上的人,只有你知道陛下的身份,今日来这里听顾大家弹琵琶的,是你沈公子,至于陛下.只是你请来听曲的一个朋友,明白了么?” 这个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这个世界上除了从龙之外,升官最快的两条路,第一条路是替皇帝挡刀箭,第二条路就是替皇帝背黑锅了。 更何况这口黑锅大概率不会有人提起,沈毅自然愿意给皇帝背。沈老爷微微低头,开口道:“公公放心,在下省得事的。” “嗯。’ 高明微微点了点头,缓缓开口:“一会儿在里面,陛下问什么你便答什么,不问你你便不要说话,少说一句话,就少一分惹祸的可能。”说完这句话,高太监恭敬低着头,进了这画舫的二楼。 沈毅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这会儿,顾横波已经怀抱着琵琶,坐在了小皇帝对面,不过她没见过皇帝,自然不知道眼前这个少年人是什么来路,再加上她以为今天的正主是沈毅,便一直没有弹奏,一直等沈毅走了进来,这位秦淮名妓才站了起来,对着沈毅行礼笑道:“沈公子终于回来了,那奴家现在就开始?‘ 沈毅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已经落座的小皇帝。 此时这位皇帝陛下,目光已经全然放在了顾横波身上,他顺着顾横波的目光看向了沈毅,见沈毅在看着自己,便咳嗽了一声,正襟危坐起来。 沈毅在心里叹了口气,脸上挤出了一個笑容:“顾大家,李公子乃是沈某的贵客,嗯..今日请顾大家来,也是为了好好招待李公子,顾大家不必管我,一切听李公子的就是了。” 这番话,沈毅算是给足了皇帝面子。 这会儿他心里其实在想,一会皇帝陛下要是想跟顾横波睡觉,自己该怎么帮他搞定? 李穆不在场,以沈毅现在的地位,多半是没有办法让顾大家跟人睡觉的。 另一边顾横波听了沈毅的话之后,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一旁落座的皇帝,微微低头道:“李公子,奴家现在开始?’ 此时,在这位秦淮名妓眼中,这位李公子多半是建康城里的某个宗室,因此才会让沈毅这样“巴结” 皇帝陛下至今已经做了七年的皇帝了,自然养出了一些异于常人的气质,他淡淡的挥了挥手,开口道:“开始罢,上次在晋王府听到顾大家的琵琶曲,惊为天人,今日总算可以再听见了。” 顾横波点头,怀抱琵琶,右手轻轻放在了琴弦上。 细长的指头拨动琴弦,美妙的音符从她的指尖跃出。 皇帝先是抚掌赞叹,然后扭头看着沈毅,对着沈毅招了招手:“沈嗯沈公子也不要再站着了,来我这里坐下,一起共赏佳音。” 沈毅听了这句话之后,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在皇帝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坐下之后,他还回头看了一眼站着的高明。 这种场合,高太监自然是没有座位的 沈毅又扭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皇帝,心跳又忍不住加快了一些。这虽然不是他第一次见皇帝,也不是第一次跟皇帝说话,但是这种跟国家大老板坐在一起的感觉,还是让他心里颇有些紧张的。 琵琶声柔肠百转,皇帝陛下闭目 感受了一番音乐的美妙之后,睁开眼睛看了看身旁的沈毅,淡然一笑:“听说你前几天,在内卫那里,跟高明讨要好处?’ 沈毅听不出这位皇帝陛下话里是喜是怒,只能硬着头皮,微微低头道:“陛下,小民也是无奈之举,小民被人威胁,而邸报司的差事又至,如果不求救于高公公,小民恐怕等不到春闱放榜,便要横死街头了.. 两个人坐在一起,对话的声音自然不大,隔的稍远一些的人是绝听不见的,不过皇帝陛下还是不满意,他低头喝了口茶水之后,开口道:“朕嗯..我今天穿便衣出来的,便不要一口一个陛下的,就按刚才的称呼,称呼我公子就是。” 沈毅低头,领了皇帝陛下的圣旨。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沈毅是同龄人,小皇帝一边听曲,一边跟他说话,没一会功夫,两个人已经说了十来句话,大多都是没有什么营养的话。 说了会闲话之后,皇帝放下手中的茶杯,问道:“这个顾大家似乎认得你,你们以前见过?’ “有幸见过几面。” 沈毅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看不出来. 小皇帝瞥了沈毅一眼,微笑道:“你到建康来考试,却还有心思来见顾大家?’ “非是我求见顾大家,是有幸见过几次,其中一次公子也在,就是在晋王府里。’ “哦? 皇帝想了一会儿,才想了起来,说道:“想起来了,那日王叔过生日,你似乎也在。” 说到这里,两个人便没有再说话了。 因为顾大家一曲奏毕,正看着两个人。 两人不约而同的抚掌赞叹,顾大家这才松了口气,开始弹下一曲。琵琶声起之后,两个人之间的谈话就又开始了。 小皇帝喝了口茶,目光看着顾横波那里,淡淡的说道:“听高明说,你是元熙三年生人罢?’ 元熙是先帝的年号,先帝在位一共十三年左右,在元熙十三年驾崩,随后陈国便改元洪德,至今已经是洪德七年。 沈毅微微低头:“是,我是元熙三年十月生人。 “那的确比我小两个月。” 皇帝的目光终于从顾横波身上离开,他看向沈毅,淡淡的问道:价家里人逼你成亲了么?’ 沈毅摇头道:“没有。” 小皇帝有些羡慕,开口道:“你娘没有逼你成婚么?” 沈毅苦笑了一声,摇头道:“我娘元熙年间就过世了... “哦。 小皇帝点了点头,不再追问这个话题,听了会琵琶曲之后,他似乎觉得刚才自己的问题可能伤到了沈毅,便开口宽慰道:“咱俩差不多,你娘走的早,我爹也走的早。” 沈毅心里一阵黑线 你爹不早走,你还不是皇帝呢.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脑回路,才让他说出这种话来。 沈毅叹了口气,没有接话了。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为了解除这种尴尬,小皇帝便转移了话题,他目光依旧看着顾横波,然后问道:“你跟高明说要宫里给你好处,你想要什么样的好处?”沈毅犹豫了一下,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 “如果今科能中进士,我想要. “替朝廷执掌邸报司。’ 第二百八十四章 侍寝否 这种求官,是非常露骨的,按理说哪怕与皇帝再如何亲近的大臣,也不会这么直白的说话。 但是偏偏,这句话在现在这种场合,又显得十分合理。 小皇帝微微一个愣神,然后把目光从顾横波身上,放在了沈毅身上,哑然一笑:“旁的人中了进士,都打破头想要挤进翰林院,或者干脆想在放到地方去,去过一过当父母官的瘾,你怎么与旁人不太一样,要去这么个办邸报的衙门里主事?” “能进翰林院,自然是想进翰林院的。” 能进翰林院,一般要一甲进士以及二甲的头几名,沈毅这一科能侥幸中个二甲就已经是大获成功,很难考到那么高的名次。 沈毅这会儿已经平静了下来,没有先前那么紧张了,他用余光看了一眼皇帝,然后默默的说道:“如果不能进翰林院,臣便想去一些能为朝廷出力的地方,替朝廷做点事情。” 皇帝面色平静。 身为皇帝,他经常给下属画大饼。 也经常有下属在他面前给他画大饼。 这种画饼的事情见得多了,皇帝对画饼已经有所免疫,听了沈毅的话之后,他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而是静静的说道:“邸报司只是个刊印邸报的衙门,你说一说,你要如何替朝廷做事?” 这个问题,沈毅已经想过很多遍了。 确切来说,在江都的时候,他就考虑过这个问题,考虑自己应当如何在朝廷里快速出头。 为此,沈毅还去翻了一些讲本朝官制的杂书,也请教过张简这方面的问题。 但是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 不管是做京官,还是做地方官,想要一步一步攀爬到高处,成为真正可以主事的朝堂大佬,哪怕一切顺利,也需要二十年左右的时间。 有两个很鲜明的例子。 原江都知府陈裕,也是天才少年,他二十二三岁中进士,然后便补官到了地方上,做地方官十余年,爬到了江都知府的位置上,如今得了机缘,才坐到了吏部员外郎的位置上,而接下来的仕途,即便他一切顺利,十年时间也未必能做到六部侍郎。 陈裕并不是什么庸人,从政治层面上来说,他的一些手段还有眼界,都比现在的沈毅要强的多,这种人物尚且要二十年浮沉才有可能做到侍郎,何况沈毅? 还有一个更鲜明的例子。 那就是沈毅的好师兄张简。 张简也是二甲进士,而且是二甲二十多名,排名并不低,更重要的是他是当朝宰相的嫡孙,可以说是要做题会做题,要出身有出身,这么个天胡开局的相门子,到今天进入朝堂也已经四年左右时间了,至今也不过是江都县令而已。 当然了,他的仕途多半会比陈裕顺畅很多,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年他就会顺顺当当的调回建康来,然后按着退休祖父给他铺好的路,顺风顺水的往上攀爬了。 而沈毅呢? 他目前唯一的政治优势,就是这个甘泉书院的出身,除此之外,也就只剩下给皇帝写过邸报这种事情了。 前一个优势老实说,有用,但是不完全有用。 毕竟人家赵侍郎还有女婿要照顾,真正有什么大好处,轮不到沈毅头上。 假如沈毅以二甲进士的身份进入朝堂,按部就班的补官,从地方官一步一步往上升,一切顺利的话,花个十几二十年时间,最多也就是主政一省,然后就差不多到头了。 而沈毅想爬的更快一些,更高一些,好去做一些他想做的事情。 那么也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 让皇帝提拔自己。 这个时代做官虽然讲资历,但是如果得了皇帝陛下赏识,升官的速度便没有常理可言了,另一个世界的和大人,升官就如同火箭一样。 虽然难免会有人在背后骂几句“幸臣”,但是相比巨大利益而言,挨几句骂并没有什么。 这样看来,就没有比邸报司更合适的衙门了。 一来邸报司挂靠在礼部,是个文官衙门,而且主官品级不高,应该在八品左右,新科进士补缺合情合理。 而且沈毅本来就是邸报司的创建人之一,进入邸报司合情合理。 更要紧的是,邸报司虽然只是挂靠在礼部的一个不起眼的小衙门,但是将来…或许大有可为。 沈毅微微低眉道:“公子,听说北边的齐人很不老实,邸报司既然探查消息,未必就一定要在咱们陈国探查,也可以发展到北齐去,再以后的话,邸报司或许还可以做一些其他的事情。” 皇帝终于皱眉了。 他扭头看向沈毅,面色平静:“你说的这些,朝廷里已经有人在做了,他们叫做内卫。” “公子,相比较于内卫,邸报司做事能够更隐蔽一些,而且…” “邸报司现在的影响力已经不小了,甚至已经可以影响到北齐的一些士人,咱们可以慢慢把邸报司扩张到北齐去。” 皇帝面色平静:“齐人如果不许呢?” 沈毅回答的毫不犹豫:“那就走私到齐人那里去,民间与齐人的商路不计其数,想送什么东西都可以送过去。” 老实说,沈毅在私下里,曾经有把邸报司发展成锦衣卫的想法。 毕竟锦衣卫的原型,也就是皇帝的仪仗队而已。 仪仗队能发展成那个规模,那印邸报的凭什么不行? 但是就目前看来,想要从内卫手中攫取权力,是一条漫长的路,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做成的,只能徐徐图之。 因此沈毅就没有跟小皇帝提这个思路。 小皇帝也没有纠结邸报能不能印到北齐,就目前邸报司在国内起到的作用,已经让他很满意了。 他看了看沈毅,缓缓开口。 “这一年时间,邸报司的邸报,效果很好,我看着也很高兴。” 皇帝陛下思考了一会儿,扭头看了看沈毅:“这件事你是有功劳的,你既然想进邸报司主事,那朕就应了你,你今年如果能中进士,朕便让你去邸报司干两年试一试。” 因为在考虑政事,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换了自称。 “毕竟这邸报司细究起来,乃是因你而起。” 皇帝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搞得不好,可不能怪朕罢了你的差事。” “这个自然。” 沈毅伸手给皇帝添了杯茶水,低声道:“多谢陛下了。” 两个人话说到这里,顾横波琵琶曲又毕。 沈毅微笑抚掌,没有说话。 而小皇帝则是叫了声好,亲自点了一首曲子,顾横波微笑点头之后,琵琶声再起。 这会儿,已经到了傍晚。 秦淮河两岸,已经挂满了灯笼。 两个人坐得这艘画舫上,也挂起了灯笼。 无数灯笼,将秦淮河映照的如同白昼,尽显建康这个“南都”的繁华。 沈毅看了一眼弹琴的顾横波,又用余光看了一眼皇帝,然后借口腹痛,默默起身离场。 离场之后,他给了高太监一个眼色,高公公不动声色的跟皇帝说了一句,跟着沈毅一起来到了门口。 高太监有 些不高兴,皱眉看向沈毅:“干什么?以为陛下瞧不见么?” 沈公子站在门口,咳嗽了一声,低声道:“公公,时辰不早了,陛下要此女侍寝否?” 第二百八十五章 劲爆消息 之所以问出这句话,是上辈子做生意的时候,接待客户养成的习惯。 不过沈毅现在并没有命令顾横波跟谁睡觉的本事,所以他问出这句话也只是跟皇帝客气客气,皇帝如果真的看中了,恐怕还要宫里的人自己去打理这件事。 高太监用诡异的眼神看了一眼沈毅,然后摇了摇头,不再理会沈毅,走到天子身边伴驾去了。 这一趟游船,顾横波很是卖力,足足弹了十首琵琶曲。 第十首曲毕之后,小皇帝才打了个哈欠站了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好了顾大家,今日就到这里,本公子有些乏了,也要回去歇息了。” 顾横波连忙站了起来,低头道:“是,奴家送公子。” 这位“李公子”微笑点头,然后再一众内卫的簇拥,和顾横波的相送下,离开了花船,然后坐上了一顶早已经准备好的轿子离开。 沈毅与顾横波两个人,目送着轿子走远,然后这位秦淮名妓这才看向沈毅,低声问道:“沈公子,这位李公子是?” 听到这个问题,沈毅微微摇头,开口道:“顾大家,不该问的问题,还是不要问的为好。” 顾大家眉目之间,似乎有秋水闪动,她两眼带媚,轻声笑道:“奴家原本还以为,这位李公子应当是皇家的宗室,不过现在想一想,又有些不太对劲。” 沈毅微微回头,看了她一眼,轻声叹道:“天色不早了,顾大家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罢。” 这位琵琶大家也不理会沈毅说的话,而是自顾自的说道:“因为上一次,沈公子见到晋王世子的时候,并没有今天这样恭谨,可见这位李公子的身份,是高过晋王世子的。” “可宗室之中的年轻人,除了圣上的两个兄弟之外,似乎也没有人地位高过晋王世子了。” 听到这里,沈毅在心里叹了口气。 李家这一代,就三个人,老大也就是当今圣上,他的两个皇弟年纪都还不大。 除了这三兄弟之外,论身份,其他宗室之中,的确没有人能高过晋王世子李穆。 于是乎,皇帝陛下的身份其实并不难猜。 “交朋友,未必一定要看他地位高不高,权力大不大,只要沈某觉得值得尊敬的人,沈某自然会以礼相待。” 勉强给皇帝圆了个谎之后,沈毅再一次开口道:“天色晚了,我找人送顾大家回春意楼歇息。” 顾横波若有所思,然后娇俏的看了沈毅一眼。 “不如沈公子与奴家一起回春意楼,奴家请沈公子喝酒?” 她也抬头看了看天色,轻声道:“这会儿春意楼正热闹呢。” 沈毅连忙摇头,让花船上的人派人送顾横波回家。 顾横波见沈毅这个模样,“咯咯”一笑,跟着两个人跳上了岸,然后对着沈毅招手道:“沈公子,下一次李公子如果再有雅兴,你便直接让人给奴家送信就好,奴家立刻就出来,不必在春意楼花冤枉钱。” 冤枉钱不冤枉钱的,沈毅倒是无所谓,毕竟这一次找小姐姐唱曲儿,都是宫里的开销,他沈某人算是跟着蹭了一顿。 不过这位顾大家,应该是瞧出了一点什么,不然不至于放着钱不赚,要给皇帝搞免费服务。 出于礼貌,沈毅微笑点头,跟顾横波挥手告别。 顾大家这才放下了心,转身扭着屁股走了。 顾横波离开之后,沈毅也跳上了岸,这会儿他忙活了一整天,也有些乏了,直接回家吃了顿晚饭,然后便上床歇息了。 两三天之后,洪德七年的第二期邸报,也刊发了。 这一期邸报上的内容,大半还是沈毅写的,言辞依旧十分犀利,看的不少陈国人大呼过瘾。 邸报正式刊发之后,沈毅本人也不再每日在家里百~万\小!说,而是闲着没事就在建康城里闲逛,偶尔还拉着赵二赵蓟州一起在建康各大酒楼喝酒,指望着能偶遇杨赵范三个人当中的一个人,或者干脆偶遇三个人,只要能够碰上面,沈毅稍微拱拱火,必然就会起冲突,到时候沈毅身后的保镖们就可以替沈老爷出一口恶气。 不过让沈毅有些意外的是,从第二期邸报发售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杨蕃等“反派”的身影了,甚至于他刻意在一些出名的酒楼里转悠,都见不到三个人的人影。 那三个人,一个比一个嚣张,平日里在建康横行无忌,自然不可能说躲起来就躲起来,自然也不可能突然改邪归正,于是只剩下了一个可能性。 那就是内卫里也有他们的眼线。 几次“碰瓷”没有碰到那三个人之后,沈毅也渐渐放弃了用这种方式去碰瓷那三个人的准备。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沈毅除了给邸报司写稿子之外,剩下的时间就是带着许复沈陵两个人,在建康城里转悠,并且凭借经验,在建康给他们两个人指点了两个赚钱的新门路。 于是乎,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沈毅除了每天上午读书之外,到了下午之后,他就带着许复等人,到处考察建康城,以寻找商机之所在。 安逸的日子,过的一般都是很快的。 一转眼,时间来到了洪德七年的四月上旬,距离放榜只剩下了七八天时间。 而就在这个时候,北边的淮河战场上,传来了一个比科考更加爆炸的消息! 北齐集齐了近百艘战船,在淮河一带激战,甚至已经有齐人越过淮河,来到了淮河南岸,于大陈的淮河水师正面厮杀! 这条劲爆消息,把即将放榜的会试杏榜完全给比了下去。 甚至在朝堂上,也掀起了轩然大波。 皇帝陛下高座龙庭,扫视了一眼下属的众臣,缓缓说道:“北齐又兴兵犯境,诸卿以为何解?” 德庆殿众臣哑口无言。 皇帝看向文官那一列,沉声道:“兵部。” 兵部尚书是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小老头越众而出,手捧朝笏,对皇帝行礼:“臣在。” 皇帝冷声道:“朕刚才说的话,你不曾听见吗?” 兵部在朝廷里的地位很尴尬,一方面兵部的确执掌大权,但是这些年陈国朝廷屡败屡战,弄得兵部更加没有话说。 小老头低一低头,慢悠悠的说道:“陛下,我兵部已经起草文书,勒令淮河水师务必守住淮河,陛下放心,胡齐绝不敢越过淮河半步!” 这句话算是纯纯的废话。 小皇帝闷哼了一声,不再搭理这个兵部的老头,而是环视了一圈,最终扭头看向中书五位宰相,微微眯了眯眼睛。 “诸位相公,胡齐兵锋将至,该何以破敌?” 第二百八十六章 稳如老狗 五位宰相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中书宰相王儋默默出班。 身为原先中书省的三把手,现任中书省扛把子,王相是不能像兵部那样,跟皇帝扯皮的。 说白了,身为宰相最重要的作用就是给皇帝“平事儿”,如果不能平事,凭什么你来做宰相? 杨敬宗这么些年之所以能够稳坐中书省第一把交椅,就是因为他有给皇帝平事的能力,而现在,首相杨敬宗与次相张敬一同辞任,到了考验现任首相能力的时候了。 王相手捧朝笏,对着皇帝躬身行礼,开口道:“陛下,臣等昨天下午已经在中书议了这件事,臣等准备从禁军之中抽调兵马,支援淮河水师,并请陛下派使者一同北上,督战淮河水师。” 禁军,是陈国最重要的军事力量之一。.. 淮河水师负责守住国门,而禁军的职责自然是护卫京师。 淮河水师目前明面上的兵力约莫有八万人,而建康附近禁军的人数,在十三万人左右。 这已经不少了,毕竟这些人数都是主战兵力,一旦打起仗来,民夫扈从都加上,便可以号称百万大军了。 小皇帝坐在龙椅上,静静的看了看王相,开口问道:“王相以为,应该派多少禁军支援淮河水师?又应该派谁去前线督战?” “督战,自然是兵部的人,老臣举荐兵部侍郎程禇方。” “至于禁军北上的人数…” 王相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老臣觉得,派三万禁军足矣。” 小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向中书五个人,缓缓说道:“这是王相一个人的意思,还是中书诸位相公的意思?” 其他四位宰相纷纷出班,手捧朝笏。 “回陛下,此是臣等的意思。” “既然诸位宰相已经定了。” 皇帝眯了眯眼睛,开口道:“那便照此办理罢,齐人这样蛮横,朕也瞧不过眼,这样罢,朕从内卫中抽调一千人,随禁军一起支援淮河水师。”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继续说道:“另外,召赵大将军回建康,朕要当面问他战事。” 淮河距离建康太近了。 最近的距离,只有不到三百里,淮河水师大营,距离建康也就四百多里,武人不用坐轿不用坐马车,骑快马不爱惜马力的情况下,大半天时间就能回到建康,一个昼夜就可以来回,不会耽搁前线的战事。 听到皇帝要派内卫去前线助战,不少大臣心里眼皮子都跳了跳。 大家都清楚,内卫是什么性质的机构。 天子保镖兼天子耳目。 皇帝派内卫去淮河水师,当然不是给淮河水师当保镖的,那么内卫就只剩下了一个功用。 那就是替皇帝去前线,看一看前线到底是怎么打仗的。 不过在这种场合下,皇帝这番话倒也合情合理,几位宰相没有多说什么,兵部的三和堂官也没有多说什么,其他官员就更不敢说什么了。 于是乎,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朝廷派六百里加急发了文书给前线的赵大将军,赵大将军接了文书之后也不敢怠慢,召集麾下将领交代了一些军务之后,连夜骑快马赶路,最终在第二天上午赶回了建康。 这位赵大将军品阶是正二品辅国大将军,但是正式的职位名叫总领淮河水师总兵官,至于爵位则是祖传的定平侯。 赵家在建康的宅邸,也叫做定平侯府。 赵大将军赶回建康之后,只回家洗漱了一番,换了身干净的朝服,便急急忙忙进了宫里,在几个宦官的接引下,一路来 到了天子办公的甘露殿。 赵大将军身为陈**方数一数二的大佬,见皇帝自然是不难的,很快他就被引进的甘露殿里,这位大将军进了甘露殿二话不说,便跪伏在了皇帝面前,毕恭毕敬。 “臣淮河水师总兵赵禄,叩见陛下,陛下圣躬金安…” 小皇帝这会儿,刚把昨天积攒的政事处理了七七八八,这会儿他已经有了一些行政经验,大部分奏书都只写上一句“照例办理”或者“交有司办”再或者直接留中不发了事,处理起事情来已经得心应手,比起去年刚接手政事的时候,已经可以说是熟练工了。 他听到了赵禄的声音之后,便放下了手里的毛笔,却并不看这位赵大将军,而是扭头看向高明,淡淡的说道:“没眼色,赵大将军来了,还不给赵大将军搬椅子来?” 皇帝没有赐座,却直接让高明去搬椅子,这就多多少少带了一点阴阳怪气,敲打赵家的味道。 高太监连忙去搬椅子,而赵大将军则依旧跪在地上,低头道:“陛下面前,臣不敢坐…” “该做还是要做的。” 小皇帝走下御阶,把赵大将军扶了起来,笑着说道:“朝廷还要靠赵大将军来卫护,焉能委屈了大将军?” “不敢。” 赵禄起身,依旧低着头:“守土安邦,是臣之本职,陛下即便不说,臣也会拼死守住边界,不让齐人越界一步!” “朕收到消息,齐人大约在这个月月中,就要兵进淮河了,赵卿有把握否?” “回陛下。” 赵禄深深低头:“淮河防线固若金汤,陛下放心,绝对没有什么问题!” “固若金汤就好啊,省得朕睡不安稳觉。” 这会儿,高明已经把椅子搬了过来,放在了赵禄身后,皇帝扶着赵禄坐下,微笑道:“不过为了稳妥起见,朕与诸位相公商量了,还是从禁军之中抽调一些人手过去,在大将军手下听用,应该过个六七天,就可以往淮河水师大营去了。” 赵禄坐在椅子上,依旧忐忑不安:“陛下,无须禁军,臣也可以…” 皇帝打断了他的话。 “为了稳妥嘛。” 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淡淡的笑道:“反正禁军的军饷是朝廷出,也不用赵大将军出钱。” “臣不是这个意思…” 赵禄慌忙解释。 这位朝廷的定平侯这会儿表面上看起来慌的一匹,其实内心稳如老狗。 小皇帝要矮他一辈,论年龄更是小他一辈还要多,他应付起皇帝陛下,可以说是游刃有余。 皇帝学着自己父皇的模样,略显稚嫩的拍了拍赵禄的肩膀,缓缓说道:“大将军,这一仗是朕亲政之后的第一仗,务必要好好打。” “打得好了,朕会记住赵家的功劳的。” 赵禄诚惶诚恐:“陛下说与不说,臣也自当尽力。” “朕明白。” 皇帝笑了笑,然后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下半年朕要选妃了,赵家如果有合适的姑娘,不妨往太后哪里送一送,给太后看一看……” 第二百八十七章 会试放榜 洪德七年四月初十,沈毅又接了个邸报司的新活。 大概的内容是,朝廷即将派禁军出征,助淮河水师抵御胡齐,让沈毅写一篇振奋人心的文章,刊登在之后的邸报上。 这会儿,距离会试放榜,只剩下五天时间了。 沈毅拿到邸报司的材料之后,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默默坐在书房里,只花了一天时间,就把邸报的稿子交了上去。 这一期的邸报,他写的格外认真。 因为他也是陈国人,多少想替朝廷做点事情。 稿子交上去之后,沈毅就没有任何渠道能够打听到关于战事的消息了,毕竟他现在还是小民百姓,根本没有任何渠道去了解朝廷的军事机密。 既然没有办法参与,沈毅干脆也就装作不知道,每天依旧读书作文,偶尔去醴泉楼借书还书,这几天还跟赵二喝了顿酒。 只可惜赵二也不知道朝廷里打仗的事情,沈毅也没有从他嘴里得知到有关战事的消息。 值得一提的是,这几天建康城里关于战事的讨论倒是很激烈,酒楼茶馆里都有关系这件事的讨论,绝大多数建康人对于这一次战事持乐观态度。 因为自宪宗皇帝以来,齐人已经很多年没有打过江来了。 哪怕先帝在世的时候,在两淮吃了几次败仗,但是只要转成防御姿态之后,淮河水师守得还是相当牢固的。 不过即便如此,建康的米价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作为陈国实际上的京城,建康的米价本就比外地贵一些,平日里大约两三文钱一斤,这会儿随着要打仗的消息传来,已经涨到了四五文钱一斤。 好在这种涨幅总体可控,官府也没有加以干涉,不过一些敏感的老百姓,还是开始存粮,导致建康米价再一次波动,这几天各大城门都有粮米送进城里来,米行粮行门口,也都排起了长队。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时间很快来到了四月十五。 四月十五,正是会试放榜的日子,因为这会儿是杏花开放的时节,因此又被称为杏榜。 这会儿,已经到了晚春,天气不仅不再寒冷,甚至已经隐约带了一点炎热,只不过早晚依旧很凉,昼夜温差很大。 这天早上,天色刚亮,沈毅就被两个小丫鬟叫醒,两个小丫鬟叽叽喳喳的帮着沈毅穿好衣服,又伺候他洗漱,洗漱完了之后,青儿上下打量了一眼沈毅,笑着说道:“今儿个放榜,听说别人家的举人老爷,昨天都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咱们家公子倒是睡得香甜。” 其实沈毅也相当紧张。 毕竟这也是他的人生转折点之一,最起码决定他未来三年的人生走向,由不得他不激动,昨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一直到后半夜才勉强睡着,到现在也就睡了两个时辰左右,被叫醒之后,顶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沈毅这会儿困的厉害,有些无奈的说道:“要不然便不去看榜了,要是中了,一会儿自然会有人来家里报喜的,要是不中,赶着去看放榜也是赶着给心里添堵。” “现在还早,咱们偷偷去看。” 萍儿站在沈毅右侧,轻笑道:“要是中了呀,咱们就赶紧回来等着给报喜的赏钱,要是不中,我们就陪公子去吃早饭,当作没有去过。” 青儿绷着脸,看了萍儿一眼,生气了:“小丫头怎么尽说晦气话?咱们家公子学富五车,怎么可能不中?” 沈毅的努力,这两个小丫头是亲眼看见的。 去年连续半年时间,沈毅基本上一天时间都没有休息过,每天不是在百~万\小!说,就是在写东西,说一句劳模一点都不过分。 说话间,沈毅已经收拾好了,而平日里喜欢睡大觉的沈陵,这会儿也早早的起床,在外面等着了。 见沈毅走出来,这个沈家的老三一把捉住的沈毅的胳膊,有些急躁的说道:“都什么时候了?老七怎么还这么不急不缓!” 沈毅被他拽着胳膊离开了家门,两个小丫鬟紧跟其后,锁上了门之后,迈着小碎步赶上了兄弟两人。 沈毅被拽了十几步,有些无奈:“三哥,放宽心,今日中与不中,都没有什么要紧。” 沈陵瞥了沈毅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听你这么说,倒像是今天我放榜了!” “快走快走,沈家的将来,说不定就应在今天了!” 今天放榜,榜文是贴在贡院门口的。 沈毅住的地方,距离贡院不算太远,两兄弟起得也算早,可即便如此,到达贡院门口的时候,贡院门外还是挤了个水泄不通。 沈毅还没有走到贡院,就看着这人山人海,知难而退了。 他一拉沈陵的胳膊,叹了口气:“三哥,要不然咱们回家等着罢,等到下午没有喜报,就可以回去再等三年了。” 沈陵皱眉,开口道:“放榜这么大的事情,如何能知难而退?” “这里的人,与咱们江都发案的时候也差不了多少,不用害怕,挤过去就是了。” 沈毅无奈点头,回头看向两个丫鬟,开口道:“这里人太多,你们俩就不要在这里挤着了,免得给人家占了便宜,回家守着罢,说不定一会儿喜报就送到家里来了。” 两个小丫鬟看了看乌泱泱的人群,也只能点头答应,青儿对沈毅甜甜一笑:“公子莫要担心,您杏榜题名,就在今天了。” 两个小丫鬟性格各异,萍儿俏皮一些,而青儿则是相对稳重,喜欢说吉祥话。 沈毅点了点头,安排两个小丫鬟离开,然后他便跟着沈陵一起,奋力朝着贡院门口挤去。 奈何人数实在太多,两个人挤了半天,也才艰难前进了十来步,距离贡院正门,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 就在这个时候,嘈杂的人群里,沈毅听到了一个人高声唱名。 “恭喜姑苏府谢泉谢老爷高中会元!” 这一声高唱,顿时一片惊呼声。 会元,也就是会试的头名! 按照惯例,一般主考点了会元之后,进了殿试,皇帝也会给两位总裁官一个面子,除非这个会元自己作死,否则在殿试的名次不会太低。 大概率能进一甲,也就是前三名。 甚至很有可能就是今科状元! 前科状元曹谦,就是会试会元。 趁着众人惊呼的时候,沈家两兄弟终于挤到了最前列,看到了墙上会试放榜的名单! 墙上贴了五张通红的红纸,红纸上写了醒目的黑字,每张纸上差不多写了四十个名字左右。 沈家两兄弟在这一刻,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往第一张名单上看去! 排名第一的,正是姑苏府谢泉。 而这第一张纸上,并没有沈毅的名字。 沈毅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是心里难免还是有了一点失落感。 他又向第二张纸看去,第二张纸上密密麻麻四十个名字,沈毅认真从头看到尾。 也没有… 就在沈毅皱眉的时候,一旁的沈陵突然蹦了起来,大叫了一声! “噫,中了!中了!” 他用手指着榜单,激动的满脸通红,用手不住拍着沈毅的肩膀,声音 大到了极点。 “中了!我家七郎中了!” 沈毅第一次见自家三哥这样失态。 不过即便他如此失态,旁边的人还是对他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顺着沈陵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第三张红纸最末一位,写着端端正正的五个字。 江都府… 沈毅。 第二百八十八章 三代富贵 沈陵欣喜若狂! 因为沈家,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进士了! 上一个进士,还是两兄弟那个官居员外郎的曾祖! 从曾祖过世到现在,算一算,已经过去了三十年左右,那时候,不管是沈陵跟沈毅,都还没有出生。 而现在,沈家又要再出一个进士了! 虽然贡士还不是进士,但是已经基本上拿到了进士的名额,区别只是殿试的排名问题而已。 也就是说,沈家时隔三代人,又要再出一个进士了! 沈陵拉着沈毅,激动的两只手都在颤抖:“七郎,咱们沈家要有进士了!” 相比较于无比兴奋的沈三,沈毅心里虽然也有些激动,但是总体还算平静。 因为这个名次并不算好。 虽然没有细看,但是粗略一看,一共五张纸,如果每张纸上四十个人,今科贡士应该是取了二百人左右,而第五张纸并没有写满,也就是说可能连二百人都没有。 如果每一张纸上不止四十个人,也就是二百出头。 但是沈毅在第三张纸的最后一名,也就是说不管取了多少贡士,他都是排在中下游,也就是排在五分之三的位置。 这个位置很危险。 因为一甲只有三个人,撇去一甲的三个人之后,剩下的进士差不多一半二甲,另一半是三甲。 沈毅的心理预期是,最好能够勉强挤进二甲,但是如果按照这个排名来看,他应该在三甲前列,很难挤进二甲… 这就让他很不舒服了。 毕竟二甲好歹是进士出身,三甲就是同进士出身的,虽然同为进士,但是带了个“同”字,就让人很不舒服。 好在…会试并不定名额。 要到殿试的时候,才能真正确立最后的名次,排定一甲二甲或者是三甲。 沈陵在贡院门口兴奋了好一阵子,才被沈毅拉着,离开了贡院门口,这会儿沈陵依旧面色潮红,脸上的兴奋之色还没有褪去。 由不得他不激动! 在朝堂稳固的情况下,当事人不作死的情况下,一个进士可以让一个地方上的家族,至少过上三代好日子! 如果后人争气,或者持家有道,甚至可以凭空生出一个数百年长盛不衰的家族! 更重要的是,沈家原本就是书香门第,原本就是江都一个还算不错的家族,只是现在家道中落了而已。 而沈毅的崛起,很有可能让已经衰败的沈家,再一次兴盛起来。 两个人离开了贡院门口之后,沈毅便听到了旁边一个同科的中年考生激动道:“每张纸上四十五个名字,我在第二张纸上第七名,也就是五十二名!” 这中年人身边也围了一圈好友,正在围着他向他道喜。 “今科一共取了二百一十二名贡士,固德兄能进前一百,殿试必进二甲了!” “岂止!” 又有人恭维了一句:“固德兄会试多半是没有考好,等到了殿试,说不定能冲一冲一甲,即便一甲不中,取个二甲头几名,也能进翰林院了!” 这个被人称作“固德兄”的中年人朗声大笑,开口道:“诸位,今日魏某请客,咱们去邀月楼吃!” 他这句话一说完,一群人轰然叫好,簇拥着他去了。 而在一旁的沈毅,也已经在心里计算了一下自己的排名。 一共五张纸,每张纸四十五个名字,自己在第三张纸最后一名,也就是…一百三十五名。 因为第五张纸不曾写满,因此只有二百一十二个贡士。 这个数目,代表着今年科考的标准很高,录取的人数不多。 要知道,三年前那场春闱,一共取了三百三十多个贡士,比今年足足多出了一百有余。 沈毅默默推算了一下自己的排名。 自己这个名次如果是在殿试,铁定是挤不进二甲的。 好在名次还没有最终确定。 沈某人看了一眼皇城方向。 不知道皇帝陛下能不能在最后的殿试拉自己一把,不求什么状元榜眼探花,也不需要二甲头几名,只需要挤进二甲,混个进士出身沈毅就心满意足了! 沈毅想自己前程的时候,一旁的沈陵正在喋喋不休。 “前两天父亲还来信,问老七你考试考得怎么样了,等会回去我便给他老人家写信,告诉他老人家这个喜讯!” “还有四叔,也要给四叔写一封信,四叔知道这件事之后,多半高兴坏了,一定会好几天睡不着觉的!” 他激动的自言自语。 “还有,前些日子为兄给你去鸡鸣寺求了个前程,过两天咱们兄弟一起去还愿去,不得占菩萨的便宜!” “可惜咱们兄弟没有在江都,不然非要去祠堂里给祖宗们上几柱香,磕几个头不可,祖宗在天有灵呀…” 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什么,拉着沈毅的衣袖,正色道:“对了老七,一会儿咱哥俩去东市街买点香烛纸钱,找个十字路口,给祖宗们烧点钱,别的不说,怎么也要给祖父还有曾祖烧点,感谢他们在天之灵保佑你!” 这个时代,因为交通不方便,经常有人流落在外,没有办法回乡祭祀,因此就流行在十字街口烧纸钱祭祀先祖,传说在十字路口烧纸的时候写上祖宗长辈的名字,天上或者地下的先人们便能够收得到。 虽然沈毅弄不明白这个法子的原理,但是他还是很尊重沈陵这个想法的,闻言微笑道:“好,一会儿咱们就去东市街买点,非给祖宗们烧点钱不可。” 沈陵叨咕了半天,脸上兴奋的神色也慢慢平复了下来,他走在半路上,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叹了口气,开口道:“今天我还能跟老七你并肩走在这路上,过个几年你进朝廷当了大官了,我恐怕连见你一面都不容易了。” “三哥这话说的。” 沈毅有些无奈的开口道:“你跟三嫂对我这么好,不要说中了进士,就是将来当了宰相,当了大将军,三哥上门,我也一定会见得,再说了……” 沈子恒微笑道:“当初不是说好了,等三哥家我那个大侄子长大了,就让他拜入我门下,我教他读书么?” 沈毅不提这个事情,沈陵都已经差不多忘了,听到沈毅这句话之后,他又重新振奋起来,连连点头:“是是是,我差点忘了,人说名师出高徒,我沈三这辈子是中不了进士了,将来却说不定能当进士的爹!” 两兄弟说话的功夫,已经走到了家门口,两个小丫鬟立刻迎了出来,她们两个人在宫里培训过,懂得察言观色的本事,见到沈陵眉飞色舞,沈毅面带微笑,就已经猜到了结果,两个小丫鬟立刻对沈毅行了个礼,笑嘻嘻的说道:“恭喜公子,以后就是进士老爷啦!” 沈毅笑着摇头道:“切不可胡说,现在还是贡士呢,要考过了殿试,才能是进士。” 萍儿瘪嘴道:“公子就是欺我们没有读过书,我们姐妹都听人家说啦,只要中了贡士,进士就是十拿九稳,一定会中的!” 沈毅微笑道:“好了,咱们今天不在家里吃了,去建康找最大的饭庄,好好吃上一顿!” 他看向萍儿,开口道:“萍儿,你去小许那里跑一趟,让小许他们今天不要开店了,歇业一天,咱们一起出去好好吃上一顿!” 萍儿欢快点头,一蹦一跳的去了。 青儿留了下来,站在沈毅旁边,看向沈毅的目光里,带着满满的崇拜。 “公子真是我见过最了不起的人了…” 沈毅看了她一眼,无奈一笑。 “那是因为你见识的人少…” 第二百八十九章 偏执的一生 沉老爷中了贡士,对于沉家来说这是天大的喜事。 当天中午,沉陵沉三郎用激动的双手给老家江都写了两封信,到了下午的时候,沉毅沉陵兄弟俩,连带着青儿萍儿两个丫鬟,还有许复一行五人,一共九个人到外面好好的撮了一顿。 值得一提的是,沉毅本来是去邀月楼吃饭的,但是邀月楼这种名酒楼已经订满了,这天晚上建康城里有名有姓的酒店都已经订满,一行人只能在秦淮河畔的十八子楼吃了一顿。 这十八子楼是不对外开放的,沉毅平时也进不来,但是上一次世子李穆带他来过一趟,并且把沉毅带到掌柜的面前过了个脸,算是给了他一张“会员卡”,沉毅也可以进去吃饭了。 到了要付钱的时候,十八子楼的掌柜死活不收钱,但是喝的醉醺醺的沉毅很执着的丢下了一大锭银子,然后带着一群小伙伴回家。 回家的路上,醉的最严重的沉陵已经有些不省人事,沉毅与许复两个人一人架着他一边,把他带回了家里。 因为沉毅现在住的宅子很大,空房很多,当天晚上,许复等人也就没有走,一起住在了这座宅子里,一直到第二天醒酒,大家伙又聚在一起鼓捣了一顿午饭,吃了午饭之后,许复等人才告辞离开。 这会儿,沉毅也终于醒酒,他吃了午饭之后,先是回到了书房里,给老家的老爹还有兄弟各自写了封信,想了想之后,又给甘泉书院写了两封信,然后拿着这四封信,托人带回了江都。 写完信之后已经是下午,沉毅便出门在大街上买了些好酒好菜,去大义坊看了看顾老头。 顾老头见到沉毅之后很是高兴,拉着沉毅坐下,提起快子夹了两口菜,又喝了两口酒,满面红光。 本来他是要沉毅陪他喝酒的,但是沉毅昨天晚上喝了太多,这会儿还有些头疼,便只陪小老头说说话,没有喝酒。 “昨天放榜,你小子今天来瞧我,多半是春闱中了?” 沉毅坐在老头对面,笑着说道:“托顾师的福,侥幸中试。” 老头放下快子,用复杂的目光看了一眼沉毅,问道:“多少名?” 沉毅吐出了一口浊气,回答道:“一百三十五名。” 老头打了个酒嗝,又问道:“今科取了多少贡士?” “二百一十二个。” 沉毅老老实实的回答。 “那还算考的不错。” 顾老头抿了一口小酒,两只眼睛眯缝了起来,将眼角纹挤的格外明显,他笑呵呵的说道:“老头子原本估计,你小子今科就算能中,应该也是末流中试,不成想居然混了个中下。” 喝完这杯酒之后,小老头又看了沉毅一眼,颇有些不服:“不过你小子都能中贡士,老夫如果今科参考,多半也能中,说不好也能像赵治那小子一样,混个一甲进士当当。” 顾老头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 而他在建康,已经三十多年。 当年他二十大几岁进建康赶考的时候,何等意气风发?但是因为一时冲动,落了个“永不叙用”的下场,如今三十几年辰光过去,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已经变成了一个风烛残年的小老头儿。 不过对于顾老头的学问,沉毅是十分钦佩的。 虽然顾老头已经六十多岁,但是沉毅毫不怀疑,只要他能参考,那么拿一个进士功名一点问题都没有。 沉毅犹豫了一下,看向顾老头,问道:“顾师,您当年得罪的…是哪一位宰相?” 顾老头本来正在喝酒,闻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好气的说道:“你问这个做甚?” “没什么,就是打听打听。” “顾师此生,太可惜了。” 沉毅低眉,叹了口气道:“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 听到沉毅这一句残诗,顾先生先是愣了愣,然后“嘿”了一声,仰头饮了满满一杯烈酒。 “还是你小子会拍马屁,难怪赵治那小子也喜欢你!” 顾老头哈哈一笑,开口道:“什么虚怀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你现在看老头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老头当年要是中了进士,做了朝廷的官员,说不定早早的变成了磕头虫,变成了俗人一个,变成了大贪巨蠹,还有个狗屁的万丈才!” 顾老头说了几句粗话,伸手给沉毅倒酒:“陪老头子喝酒!” 沉毅两只手接过酒杯,笑着陪了顾老头一杯,然后问道:“顾师便不曾恨过那人么?” “怎么没恨过?” 顾先生冷笑道:“刚流落建康的那段时日,我形容落魄,在大街上跟个乞丐一样,狼狈到了极点,那时我心中恨那人恨到了极处,后来找了个教书的生计,有了落脚处之后,我还特意找了一些歪门邪道的书谱,想要用魔镇的邪术镇死那厮!” 听到这里,沉毅看着顾老头的表情,心中凛然,问道:“然后呢?” “然后那厮过了几年就死了。” 顾老头仰头喝了口酒,不以为然的说道:“死在了宰相任上,也不知是他坏事做多了上天降罚,还是真的给我魔镇死了。” 说到这里,老头又“嘿”了一声:“反正他是死了。” “他死了之后,我开心了几天,然后便又没了盼头,只能一天天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后来时间长了,十几二十年时间过去,也就懒得再恨他了。” 沉毅看着顾老头,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先生在故乡,可有子嗣?” 顾老头沉默了。 他沉默了许久之后,又仰头喝了口酒,脸色有些发红:“老头子年纪大了,记不得了…” 沉毅这句话,算是戳到了小老头的心窝,他一连灌了自己好几口酒,然后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 沉毅起身,看着顾先生,长叹了一口气。 归根结底,还是科举这东西,太过深入人心,以至于眼前这位学富五车的读书人,一点执念至斯,造成了一个家庭的悲剧。 他把顾先生搀扶到了床上休息,然后看着人事不省的小老头,微微低眉道:“顾师当年,应该回家的。” 本来人事不省顾老头,迷迷湖湖的转过脸去,面朝墙壁,发出了似哭非哭的声音:“年轻时候不晓事,吹了牛皮,哪有脸回去?等到想明白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便更没有脸回去了…” 沉毅沉默许久,对着顾先生深深作揖。 “将来学生一定替顾师找寻到家里人,替顾师补偿她们。” 顾先生勐地扭头看向沉毅,泪流满面。 “你…” 沉毅走到床前,拍了拍这个可怜小老头的肩膀,轻声宽慰道:“顾师有恩于我,我自然是要替顾师做点事情的。” 第二百九十章 生子当如沈子恒! 这天下午,这个年过花甲的老头,平日里云澹风轻,诙谐幽默的顾先生,缩在床上哭的像个孩子一般。 沉毅在大义坊照顾了老头一下午,等到老头躺在床上睡着了之后,他才长叹了一口气之后,转身离开。 归根结底,这是偏执带来的悲剧。 如今,顾老头离家已经三十多年,如果他在故乡有孩子,那孩子也已经三四十岁,说不定孙子都已经很大了。 离家三十多年,也就是说老顾当年做了不负责任的渣男,这会儿即便找到了家里人,缺乏感情基础,也很难再回归家庭了。 不过毕竟亏欠家里人,沉毅是他事实上的学生,应当力所能及的替他做些事情。 在大义坊折腾了一下午,这会儿太阳已经日落之前,沉毅分辨了一下方向,在街上买了一些礼物,提在手上朝着赵侍郎府上走去。 赶在饭点,沉毅将将赶到了赵府,这会儿赵家已经要开饭了,听到下人汇报沉毅登门的消息之后,刚来到饭厅的赵侍郎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开口道:“等一等罢,等子恒来了一起吃。” 赵二与沉毅交好,站起来笑着说道:“爹,我出去迎一迎。” “嗯。” 赵侍郎点头道:“去罢。” 他看这些年看自己的小儿子,或者说看自己这两个儿子都不太顺眼,经常教训两个儿子,但是对于小儿子结交沉毅的事情,他不仅没有反对,反而很支持。 很快,沉毅就被赵二引到了赵家饭厅,他放下手中的礼物之后,对着厅里落座的几个人拱手行礼:“见过师伯,伯母,师兄…” 赵侍郎抬头看了看沉毅,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来的巧了,坐下来吃饭罢。” 赵夫人也很是亲切的笑了笑,招呼沉毅坐下来吃饭。 不过赵家的老大赵燕州性格内向,甚至有点自闭的倾向,只是对沉毅微微点头致意,没有说话。 这种性格,沉毅是非常能够了解的。 一般家里有强势的父母,就很可能会养出这种内向性格的儿子,赵侍郎是强势到极点的性格,赵夫人也是出身名门,夫妻两个人生下这个大儿子之后,就对他寄予厚望,养着养着,就把这个大儿子养成了轻微自闭症。 至于老二赵蓟州,则没有那么大的压力,再加上他性格天然开朗,一来二去也就成二皮脸了。 沉毅对着赵家人一一行礼,然后坐下来在饭桌上吃了顿饭。 饭桌上没有人说话。 因为赵侍郎治家极严,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连赵二赵蓟州,都低着头吃饭一句话也不敢说。 很快,这场沉闷的家宴吃完,赵侍郎第一个起身,他起身之后,看了看沉毅,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个笑容:“子恒吃完了之后,来书房见我。” 沉毅连忙站了起来,应了声是。 赵侍郎微微摆手,示意他不必站起来:“你吃你的。” 相比较赵家兄弟俩迥异的性格,沉毅的性子倒是中规中矩,他不紧不慢的吃完了饭,对赵夫人行了个礼,又跟赵家兄弟打了声招呼,便迈步朝着赵昌平的书房去了。 书房里,赵侍郎已经给沉毅搬好了椅子,见沉毅走进来,他指了指椅子,开口道:“坐着说话。” 沉毅乖乖点头,坐在了赵侍郎对面。 赵昌平手里拿着一张写着密密麻麻姓名的白纸,然后看向沉毅,澹澹的笑了笑:“今天让人抄了一份春闱名单过来,大概看了一遍,子恒是一百三十多名?” 沉毅低头道:“一百三十五名。” 全国排名第一百三十五,这个成绩不管是在建康还是江都,都足以自傲,但是在赵昌平面前不行。 因为这位赵侍郎,当年的考试成绩是“榜眼”,也就是全国第二名,妥妥的终极大学霸。 “考的不错。” 赵侍郎放下了手中的名单,轻声道:“你这个年纪,能考中贡士,已经非常难得了,只可惜这个名次不高,殿试的时候最好再往上抬一抬,取一个二甲。” 如果按往年成例,一甲的三个大老,自然是进翰林院,二甲的头几名运气好也能混进去,而二甲剩下的人一部分能进京城各衙门学习,剩下的人就是分配去地方补缺。 至于什么时候能补到缺,就要看个人的“本事”以及造化了。 比如说沉毅这种有后台的,就不用担心补缺的问题。 不过一甲二甲三甲,虽然称号不一样,但是其实职业出发点差距并不大,一甲进士及第也有人在官场默默无闻,三甲同进士最后官居一品,也不是没有。 不过沉毅想留在建康,不分配到地方去做官,最好是混个二甲出身,将来赵昌平也好给他运作京官的身份。 听到赵侍郎这句话,沉毅无奈苦笑道:“师伯,不是学生不想中二甲,实在是不由人算,学生只能尽力而为了。” “尽力便好啊。” 向来严肃古板的赵昌平,这会儿也难得露出了一个笑容,开口道:“子恒年纪轻轻,便从县试一路过关斩将,眼下将要身负进士功名了,着实了不起。” 他忍不住感慨道:“生子当如沉子恒!” 赵侍郎这句话,倒是真心实意,不是因为沉毅如何如何优秀,实在是他的两个儿子,都不怎么争气。 假如赵家的两位公子能中进士,哪怕只是三甲同进士,凭借赵侍郎的荫庇,也能在官场顺风顺水。 “都是诸位师长照顾,否则学生是绝然没有今天的。” 赵侍郎微笑道:“给济中写信报喜了没有?” “已经写了。” 沉毅低头道:“中午送出去的,估计明后天便会送到江都。” “济中知道了,一定高兴得很。” 赵侍郎看着沉毅的目光,满是欣赏:“子恒今年多大了?” “虚岁十七了。” “那就是十六周岁。” 赵侍郎笑着说道:“十六岁的进士,传出去咱们甘泉书院又要闻名天下了,可能比上一次甘泉七子还要轰动。” 他低头想了想,然后对着沉毅说道:“咱们书院开院以来,子恒你应当是最年轻的进士了。” 沉毅想了想,开口道:“舍弟也在书院读书,舍弟读书天分胜我良多,他如果下一科中举,可能比学生还要再年轻一些。” 听到这里,赵侍郎更羡慕了。 他叹了口气:“若真是如此,江都沉氏马上就要昌盛了。” 赵侍郎毕竟是朝廷里的大人物,心性非常沉稳,他很快从羡慕的情绪里冷静了下来,看向沉毅,问道:“上一次子恒与我说,如果今科中试,想要进入邸报司做事情,如今……” 赵侍郎缓缓问道。 “如今子恒还是这个心思么?” 第二百九十一章 纯粹的赵二 沉毅原来的打算,是想要走赵师伯的门路,看能不能进入邸报司,如果进入不了邸报司,那能够留在建康做个京官也行。 但是现在,沉某人已经走通了更高更宽的门路,也就不需要赵昌平在这件事情上出力了。 他在心里思考了一下措辞,然后对着赵昌平咳嗽了一声,开口道:“师伯,前些日子小侄跟宫里已经沟通过了,宫里念我帮着筹办邸报司,已经应了小侄所请,也就不用师伯在这件事情上使劲了。” 赵昌平很是意外了看了一眼沉毅,他若有所思的说道:“子恒前些天见过宫里的人?” 沉毅点头。 赵昌平又问:“在春闱放榜之前?” 沉毅一愣,然后低眉道:“宫里应下了,说小侄若是能中进士,便能够执掌邸报司。” “宦官阉竖,不足为信。” 赵昌平闷哼了一声,语气有些不屑:“他们的话,听听也就是了,千万不要信以为真,你这段时间也不要想其他的,多用些心思准备殿试,琢磨琢磨陛下会出什么考题,殿试的时候尽量进前一百名,这样就可以稳一个二甲的进士出身。” 可能是觉得自己给出的条件有些苛刻,毕竟从会试放榜到殿试,中间也就几天时间而已,而且对手都是全国举人老爷之中的精英,想要提升太多名次也不现实。 于是乎,赵侍郎接着说道:“万一落入三甲,也不要气馁,到时候师伯亲自去吏部给你跑一趟,一定给你补一个大县肥县,或者给你补一个推官的差事。” 按照陈国的制度,一甲二甲三甲的待遇各有不同,一甲头三名自然不用多说,基本上都是进入翰林院做清贵官,连带着二甲头几名也能跟着进翰林院。而其他的人则会被安排一个观政的名头,在朝廷各衙门学习,学习六个月到三年时间之后,由吏部按缺分配。 一般二甲进士在京是主事,外放就是知府知州。 三甲进士就要矮一头了,在京是中书舍人,太常寺博士之类的从七品官,而外放也就是推官或者知县。 所谓推官,就是知府的左官,相当于副知府。 当然了,规定只是规定。 国朝到现在一百多年了,即便南渡之后到现在,也已经过去了六十年,六十年下来二十届科考,再加上南渡来的官员,朝廷恩荫的官员,各个职位都已经满满登登,一般二甲进士在一年之内能够补个稍微好一点的知县,咬咬牙也就去了。 要是没有关系,还非要等个知府知州的差事,恐怕就要做好在吏部养老的准备了。 当然了,地方官的地位远不如京官,因此进士老爷们能留在京城,是一定会留在京城的,一些二甲进士如果确定被外放了,还会躺在床上装病,死活不愿意离开。 而沉毅,已经给自己找好了门路。 有赵昌平这么个大腿在,假如他不进邸报司,而是走正常门路补缺,只要他是二甲进士,赵昌平说不定真的能给他弄个知州的差事。 当然了,新晋的进士老爷即便外放做知州,大概率也是那种偏僻偏远的州府,像江都这种京畿重城的知府,没有能力没有关系,想都不要想。 不管怎么说,赵侍郎对沉毅还是很不错的。 沉某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跟眼前这个人形自走大腿把话说清楚。 他缓缓说道:“师伯,宫里与小侄对话的人,非是高公公。” 听到这句话之后,赵侍郎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 他默默的看了一眼沉毅,突然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过问了。” 沉毅今天到赵家来,完全是因为会试中了,按规矩要来跟赵昌平这个长辈打声招呼,不过两个人现在关系不错,便在书房里多聊了一会儿,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沉毅才告辞离开。 赵侍郎也没有留他,只是让赵蓟州把沉毅送回家。 离开了赵家之后,赵二整个人便轻松了不少,领着沉毅走在大街上,等快走到沉毅门口的时候,赵二左右看了看,然后微笑道:“子恒真是厉害,乡试会试都是一考就过,如今子恒进士功名基本上已经落袋,咱们兄弟俩去喝两杯庆祝庆祝?” 沉毅看了一眼赵二,有些无奈:“二哥,这会儿还开门的店,多半都在秦淮河两岸罢?” 赵二嘻嘻一笑,开口道:“子恒你马上便金榜题名了,辛苦读书这么些年,如今苦尽甘来,便不能放松放松,享受享受?” “再过几天便是殿试了。” 沉毅轻轻呼出一口气,开口道:“二哥,我这几天要养足精力,不能在陛下面前丢了人。” 殿试是紧挨着会试放榜的。 按照往年的流程,四月十五会试放榜之后,到四月十八或者四月十九,朝廷就会召新晋的贡士入太和殿复试,测验一下有没有人是作弊考中的,紧接着四月二十一,也是在太和殿正式举行殿试。 殿试的题目,是皇帝亲自出。 其实这会儿,沉毅是有找皇帝走后门这种想法的,毕竟他沉老爷也想混个三鼎甲的美名,即便中不了状元榜眼,中个探花也是极好的。 不过思来想去,沉毅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往年贡士取士,一般都在三百人以上,最多的一次甚至到了三百五十人,而今年就只有二百人出头。 可见朝廷这一次科考很严,或者是很重视这一次科考,沉毅要是去找皇帝走后门,跟考试的时候去校长室跟校长要答桉也没有什么分别。 既然不能巧取,那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赵蓟州嘿嘿一笑:“既然子恒要养精蓄锐,做哥哥的也就不勉强你了,今天晚上为兄要去秦淮河附近喝酒,今天晚上便不回去了,要是哪天家里爹娘问起这件事,子恒你可要替我作证。” 赵二这个人虽然有些放荡不羁,但是他也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很怕爹娘。 或者是很孝顺爹娘。 沉毅笑道:“放心放心,伯父伯母问起,我就跟他们说二哥今天睡我家了。” 赵蓟州大喜。 “能这么说再好不过了!” 他眼珠子转了转,然后重重的拍了拍沉毅的肩膀,嘿嘿笑道:“不如这样七郎,如果我爹娘问起,你就说我替你高兴,在你家喝酒,在你家睡了三天!” 沉老爷有些无奈。 “二哥,你要注意身体啊。” 赵二哈哈一笑,大踏步朝着秦淮河走去。 “子恒放心,为兄身体好得很呢,在秦淮河都大有名气!” 他说头几个字的时候,还在沉毅身前不远处,说到“大有名气”的时候,声音已经远不可闻,显然已经是跑远了。 沉毅看了看赵蓟州潇洒的背影,心里一阵羡慕。 这就是精准投胎的好处了。 不像他沉某人,辛辛苦苦学习这么久,现在还没有从做题本上跳脱出来,着实有些失败。 不过很快了… 沉毅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会儿是四月十六的深夜,距离四月十七已经不远了。 也就是说。还有两天沉毅就要去宫里复试,再有四天,殿试就正式开始了。 过了殿试之后,就可以丢掉做题本,而要开始翻厚黑学了。 沉毅一边想,一边敲响了自家的院门。 “青儿萍儿,我回来了,来开个门!” 第二百九十二章 殿试 放榜之后的两天,沉毅和家里人都在庆祝当中渡过,不过四月十九就要开始复试以及殿试,之后的两天时间里,沉毅还是让自己平静了下来,踏踏实实翻了两天书的。 这会儿想在学业上提高自己,已经不太可能了,只是尽可能让自己保持状态,在殿试上拿一个好名次而已。 四月十九转眼来到,沉毅按照规矩,天还没亮就在皇城门口候着,由礼部的官员领着他们进太和殿复试。 所谓太和殿复试,形式主义要更重一些,大概也就是试验这批贡士里有没有滥竽充数,或者是作弊进来的混子,并不是如何严格,沉毅等二百多号人被安排在太和殿,每个人发了几张试卷纸,紧接着由朝廷钦命的大臣,出几个常规试题。 这一科贡士的质量还是很不错的,复试进行的很是顺利。 中午宫里管了一顿午饭,到了下午,便有几个宦官出面带众人离开太和殿,排队出宫。 这一场复试,与其说是考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更像是殿试的“彩排”。 毕竟殿试当天,是要见皇帝的,不能失了礼数。 一众贡士被送到了宫门口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这会儿这些人里有些能说会道的,已经开始与身边的人交际,或者大家离得近的,便开始自报家门,不一会儿一些同乡,或者是离得近的,便三三两两的聚在了一起,准备一起吃饭去了。 同年进士抱团,是非常常见的事情。 毕竟这里的二百号人,在不远的将来便会进入朝堂,成为官老爷预备役,大家都是没有什么根基的萌新,想要在朝廷里混下去,自然要互帮互助了。 沉毅也不能免俗。 他在人群里四下看了看,并没有见到什么熟人,正当他准备随便找个小团体混进去的时候,突然瞥到了一个眼熟的中年人。 说是中年人,其实也就三十五六岁的模样,穿着一身朝廷发的贡士服,正在与旁边的人闲聊。 沉毅迈步走了上去,对着中年人拱手行礼,然后问道:“是应先生么?” 这个中年人一愣,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眼沉毅,有些好奇:“听口音,你是江都人,你认识我?” 应先生,原先也是甘泉书院的学生,中了举人之后数科不第,便干脆留在书院教书了,值得一提的是,沉毅那一期的府试桉首陈长明,便是这位应先生的学生。 师徒俩一起来的建康考试,陈长明来建康是考生员,考举人,而这位应先生到建康来,就是为了考进士来的。 应先生这个人,性格有些内向,去年年初就到了建康,而且在书院里也没有怎么见过沉毅,自然是不认识的。 沉毅行礼之后,笑着说道:“先生,我是甘泉书院的学生沉毅,秦先生门下的,与长明兄一起中的生员,也是一起中的举人。” 应先生闻言,满脸惊讶。 “你…你是沉毅?我听过你的名字。” 他拉着沉毅的衣袖,惊喜道:“你会试中了?” 沉毅很是谦虚的笑了笑:“侥幸中试。” 应先生欢喜不已,拉着沉毅问道:“你会试多少名?” 沉毅叹了口气:“侥幸取中,一百三十余名。” “那很好了。” 应先生脸上的笑意有些尴尬,他叹了口气:“我勉强长你一辈,这一科排在一百八十余名。” 听到这里,沉毅心里就不觉得奇怪了。 他之前看榜,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之后,便没有继续看下去了,因此自然没有看到应先生的名字。 沉毅安慰了应先生两句,又问道:“今科咱们书院还有中试的么?今天正好,一起吃个饭。” 应先生四下看了看,然后开口道:“我记得还有一个,咱们一起找找看。” 两个人在人群里找了会,找到了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名叫孙鲤,也是甘泉书院出身,而且三个人都是江都本地人,于是便结伴找了一处江都菜馆吃饭去了。 他们三个人,同年,同乡,而且勉强可以算是同窗,乃是朝廷里最坚实的盟友,论亲密程度,仅次于亲师徒了。 值得一提的是,三个人里,沉毅的会试排名最高,另外两个人都在一百五十名开外。 这天是四月十九,三个人一起喝了一晚上的酒,第二天各自回家休息了一天,时间也就到了四月二十一。 也就是正式殿试的时候了。 因为已经走过了一次流程,这一次沉毅便没有那么慌张,到了清晨他才来到了宫门口等待,等到礼部的官员们点完名之后,由几个宦官领着他们前往太和殿。 清晨第一束阳光照进太和殿的时候,沉毅等一众贡士,已经在太和殿落座。 这会儿,太和殿里的人,与前天的那场复试便不太一样了。 太和殿上首,已经摆了两排矮桌,一群小老头坐在桌子后面,神色轻松,不时对沉毅等人指指点点。 沉毅等贡士,都规规矩矩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敢动。 因为是他们心里都明白殿试的流程,上面的这几个老头,大概率是中书省的几位宰相,以及… 礼部的几个堂官。 除了这些大老之外,还有殿试的受卷官,掌卷官,弥封官以及最为重要的八位读卷官! 不管是什么,对于这些准进士们来说,都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自然不敢动弹。 有几个贡士,多半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紧张的小腿肚子抽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孔痛苦到了扭曲的地步。 相比较来说,沉某人已经见过两回皇帝,此时还能保持相对平静,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时抬头看一看上面左首那些小老头。 这几个小老头,大概率就是中书省的几个宰相了,这会儿认认脸,将来要是哪天在城里碰到了,也不至于认不出来。 正当沉毅胡思乱想的时候,大太监高明,缓缓走进太和殿。 这位大太监走进太和殿之后,先是扫视了一眼一众贡士,然后目光在沉毅身上停留了一会儿,高声道:“陛下驾到——” 他话音刚落,皇帝陛下便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太和殿。 此时此刻,众生平等。 不管是上首坐着的那些小老头,还是沉毅等这些贡士,都老老实实的站了起来,然后跪在了地上,对着小皇帝叩首行礼。 “臣等…” “拜见陛下。” 小皇帝在位七年,这已经是他经历的第三次殿试了,虽然前两次他只是走个过场,但也算是轻车熟路了。 他走上帝位,环顾众人,语气平澹。 “诸卿起身罢。” 他又看了看跪着的二百多个贡士,脸上露出了笑容:“卿等也都起身。” 第二百九十三章 皇帝的妥协 众人起身落座之后,都低着头,不敢抬头看皇帝。 仰面视君,是大不敬之一。 此时在场的贡士们,绝大多数是第一次与皇帝见面,而且有一部分人哪怕做了官,很有可能这辈子都跟皇帝见不了几次,沉毅虽然也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仰面视君,但是他左右看了看,已经可以看到一些同年,小腿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皇帝陛下看了一眼这些即将成为天子门生的贡士,心里有些高兴,但是没高兴多久,他便想到了前线的战事,心情有有些不太好了。 不过流程还是要走的。 太和殿里寂静无声,都在等待着他这个大老板发言。 小皇帝沉默了一会儿,虽然心情不太好,但是脸上还露出了一个笑容,开口道:“今日能坐在太和殿里的,都是从无数士人之中脱颖而出的良材,都是大陈将来的栋梁,朕看到你们,心里便高兴得很。” “诸卿今日尽抒己才,来日朕依旧在这太和殿里,为诸卿传胪。” 所谓传胪,有两个意思。 第一个意思是名次,二甲第一名被称为传胪。 第二重意思是指金殿唱名,约莫相当于表彰大会,也是在太和殿举行。 一众贡士闻言,纷纷再一次下拜,叩谢皇恩。 皇帝澹澹的挥了挥手:“好了,散卷罢。” 大太监高明立刻上前,宣布散卷,礼部的官员立刻开始,依次分发试卷。 殿试的试题很简单,一般只问一道或者两道时务策,相比较于会试正试,只有会试第三场三成左右的题量,因此时间也不会太长。 会试是三场,前后九天时间,而殿试就只有一天。 试卷分发下去之后,小皇帝打了个哈欠,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看向底下坐着的几个宰相,澹澹的说道:“诸位相公,朕有些事情与你们商议,咱们去后殿罢。” 一整天时间,皇帝跟宰相不可能都在这里“监考”,事实上殿试有专门负责的官员,皇帝与宰相都只是来走个过场,在开始和结束的时候露个面也就差不多行了。 听了小皇帝的话之后,几位宰相纷纷起身,一起来到了太和殿后殿,在后殿一处书房里,拜见了皇帝之后,按各自在中书的排位落座。 小皇帝今日穿的是天子的礼服,而不是常服,略微有些繁琐,他坐在主位上,看了看现在在中书掌总的宰相王儋,低眉道:“前线的消息,诸位相公应该已经知道了。” 昨日,前线发来战报,淮河水师一部与北齐先锋营接触,双方打响了第一战,按照这一战淮河水师报上来的数目,淮河水师阵亡五十余人,重伤轻伤加在一起有一百多人。 而齐人的伤亡,应该也在一百多人。 这会儿前线有内卫在,淮河水师不敢瞒报,根据战报上的数目来看,这一场接触战,淮河水师是吃了小亏的。 本来,这么大点事情,是不至于被皇帝和几位宰相拿在桌桉上讨论的。 但是伴随着这份战报送回来的,还有一些关于齐人的情报,根据齐人的情报来看,这一次北齐调动到两国边境的兵力,目前已经有五万人以上。 这还只是战争初期。 一个不好,就可能会演化成为十万人以上的大规模军团级战争。 而事实上,从十几年前大陈军队在两淮大败之后,两国之间就没有再大规模战争过了,即便有,也只是小规模冲突。 皇帝揉了揉自己有些胀痛的脑袋,低眉道:“中书省昨天说回去商议,不知道今天议出来什么没有?” 宰相王儋叹了口气,开口道:“陛下,臣等昨天议了,这一次淮河水师与北齐初战,北齐的伤亡未知,咱们未必就是败了,不过齐人这一次动作不小,不可小觑,臣等的意思是,派遣使臣到燕都去,当面面见齐帝,与齐人分说清楚……” 小皇帝挑了挑眉头,问道:“求和?” “不是求和。” 王儋连忙摇头道:“齐人这一次闹事,明面上是因为他们的公主,臣等的意思是,跟齐人说清楚这件事,如果他们非打不可,我大陈也不至于怕了他们…” 小皇帝沉默了一会儿,低眉道:“那个齐人公主,朕大婚之后,会把她纳进宫中为妃的。” 这是小皇帝被迫做出的妥协。 这一次齐人南下,用的理由就是南陈对他们的公主无礼。 而在知道了齐人的大规模动作之后,后宫的孙太后也给皇帝施加了一些压力,导致皇帝不得不在这件事情上做出一些妥协。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诸位相公准备派谁出使北齐?” 王儋回答的毫不犹豫:“陛下,裴元适合担任使臣!” 裴元,前任礼部侍郎,在礼部的时候负责主客司,也就是外事部门的老大。 他因为给沉毅论罪的时候得罪了皇帝,被罢了礼部侍郎的位置,贬到国子监当祭酒去了。 大陈的国子祭酒只有从四品,相比较正三品的侍郎来说,可以说是从云端跌落尘泥了。 皇帝这会儿心里烦躁,也没有心思自己去遴选官员,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用手敲了敲桌子,开口道:“那就这么办,但是朕要提前跟诸位相公说好!” 他沉声道:“出使是出使,切不可丢了朝廷的体面,丢了朕的面子!” “否则,裴元这个人朕饶不了他!” 说着,他看了看几个老头一眼,语气中的威胁不言自明。 意思是,裴元这个人要入罪,你们这些老头也要跟着担责! 几个宰相都对着皇帝纷纷点头,恭敬称是。 虽然几个宰相都在附和皇帝,但是大家都可以感受得到,皇帝已经有些软了。 因为裴元这个人… 是杨敬宗的学生,妥妥的龟派。 宰相王儋见皇帝满脸不爽,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陛下,臣等觉得,不止要派出使臣去北齐,同时也要在战场上打的漂亮一些,臣等想以中书省的名义给前线的赵大将军发文,令他务必打一场胜仗,以振奋民心…” 战场上胜败两个字很难说,不是主将想打胜仗就可以打的。 但是如果非打一个胜仗不可,那也不是不可以。 比如说调离大规模兵力,去打敌人一个小据点,这种就几乎必胜了。 可能会得不偿失就是了。 小皇帝抖了抖眉毛,默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吐出一口浊气:“中书省的事情,诸公看着办就是。” 说到这里,小皇帝起身,负手离开。 走出这个书房之后,小皇帝有些烦躁的开口道:“高明。” 高太监立刻低头:“奴婢在。” “民心不可废,士气不可废。” 他沉声道:“等沉七考完了殿试,把战报给他,让他写一篇漂亮的邸报出来…” 第二百九十四章 倭寇! 殿试的试题,理论上来说是皇帝出的,殿试的排名,名义上也是皇帝来排,因此进士也被称为天子门生。 今科殿试,只考一道时务策,也就是问一个当下的问题,让考生分析问题,并且给出解决的办法。 清晨时分答题,黄昏时分交卷。 一般来说,一道时务策的字数在两百字到五百字之间,大多是三四百字,从字数上来说考试时间并不紧张,但是这三四百字都要是精炼通达的文言文,有些时候考生写完了草稿,还要想法子去精炼词句,十分耗神。 而这一科的时务策,题目很清晰,沿海倭患。 沿海倭患,是困扰陈国的两大外患之一,而另外一个外患,就是北边的齐人。 倭患由来已久,准确来说,在世宗皇帝南渡之前,东南的倭患就相当严重了。 世宗南渡之后的几年时间里,因为当时的朝廷风雨飘摇,更没有精力去过问东南防务,因此在那段时间里,东南沿海的倭寇便更加猖獗,不只在海上劫掠商船,甚至敢在大白天闯入沿海村落抢劫杀人! 后来,随着陈国在南边站稳脚跟,大量禁军聚集在建康附近,建康本身就距离沿海不远,因此建康的禁军也可以辐射到沿海,从那时候开始,一直到宪宗皇帝,二十多年时间里,倭寇慑于禁军,老实的不少。 一直到先帝北伐,在两淮大败,禁军开始收缩防御范围,全力卫护建康。 建康距离北边太近了。 在这种情况下,禁军对于东南沿海,尤其是距离建康更远的闽粤一带,便没有了足够的保护能力,这十几年时间,倭寇重新猖獗了起来,开始大量在海上劫掠货船,甚至已经有了重新上岸抢劫的倭寇桉例出现。 这对于陈国来说,是一件很头疼的事情。 现在的陈国,只有一半天下了,而江南的很多商品,都需要对外贸易,有些可以与齐人贸易,有些则需要与南洋商人贸易,海上倭寇的出现,让陈国海上商路受到了严重影响,最近几年甚至已经影响到了朝廷的税收。 因此,倭寇的问题才会引起朝廷的重视,乃至于出现在了今科的时务策上。 沉毅是江都人,距离海边不算太远,这些年他在江都,虽然没有被倭寇影响,但是也听过不少倭寇在沿海杀人的事情,再加上前世今生的影响,他对这些海上的倭寇,自然是没有任何好感。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元敬先生的事迹,再结合了一些这个世界的实际情况,加上了一些理解,然后开始写草稿。 策论,只需要几百个字。 几百个字,是不可能写什么具体措施的,只能写上对于这件事的看法,以及处理的大概思路和方向,尽量辞藻精炼华丽一些,再引经据典一番,一篇文章就算是写成了。 毕竟这篇文章,是写给那些读卷官看的,这么要写什么平倭方略,那些文官老爷也未必看得懂,因此这篇策论,需要引经据典,借由四书五经等圣人语录圣人文章,痛骂倭贼一番,再写上大致的处理思路,带上一点文学性,也就可以了。 此时的沉某人,对于写策论已经非常有经验了,在顾老头的教导下,他现在出去开个科考补习班都没有什么问题,因此脑子里有了作文的策论之后,很快一篇五百字左右的小作文,就出现在了沉毅的稿纸上。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沉毅心里是带着一些民族情绪的。 这篇文章写完之后,沉某人心中依旧发闷,他把自己的文章认真看了一遍,然后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这个世界如果没有元敬先生,那就由我来出面,把这些倭寇统统弄死…” 在这一刻,沉毅想要弄死的人,从江都的那四个人的规模,一下子扩张了不少,把整个海上倭寇,都给囊括了进去。 好容易平复了心情之后,沉老爷抬头看了看天色。 这会儿也才临近中午,时间过去了不到一半而已。 沉毅不敢怠慢,又把自己的文章尽量精炼了一下,约莫删减到了四百字,这才一字一句的誊录在了正经试卷上,等待着交卷。 其实在这里,沉毅是没有什么心理压力的。 因为正常情况下,殿试并不会淘汰任何一个贡士,只要不写历代皇帝的名讳,不在试卷上乱涂乱画,沉毅现在保底一个三甲进士。 而且他已经提前见了大老板,提前给自己安排好了工作,因此即便是个三甲进士,也不会影响他之后的工作分配。 随着太阳慢慢西斜,太和殿门口一声钟响,洪德七年的殿试终于结束。 同时,这一科的科举,也算是正式结束了。 受卷掌卷的官员上前,把沉毅等人的试卷一个个收了上去,交给弥封官弥封,弥封完之后,再送去誊录,最后才交到读卷官的手上。 读卷官一共有八个,这八个人在朝堂上的品级都不会太低,而且大半是翰林出身,在科考上面很有话语权。 他们批卷子的方式也很有意思,这八个人会按照个人的倾向,把试卷分为五等,上等,中上,中等,中下以及下等,而这五等都用一个符号代替。 比如说觉得上等,他们就用红笔会在试卷上画一个圆圈。 中上就画一个红色三角。 以此类推。 如果是下等,就会画一个叉。 等到八个人把这二百坟试卷看上一遍,然后得到红圆圈最多的十份卷子,才会被送到皇帝那里去,交给皇帝去评定前十的具体排名。 而在一般情况下,皇帝本人也会遵从读卷官给出的参考意见,不会与读卷官给出的排名相差太远。 当负责殿试的考生收走沉毅面前的试卷之后,沉毅心里长松了一口气。 他在这个世界的科举之路,再这一刻开始,就算是彻底结束了。 不管最后能拿到什么名次,是一甲二甲亦或是三甲,沉毅都已经尽力了。 他在另一个世界,只能算是个国学爱好者,如果是他自己来考,多半县试都是过不了的。 之所以科考能够顺畅,主要是因为原先那个沉毅的底子就很不错,再加上沉毅着实刻苦用功了一段时间,这才能侥幸过了会试,来到了今天的太和殿。 众人交了试卷之后,皇帝陛下又回到太和殿勉励了众人一番,众人下跪对皇帝磕头致谢,然后才鱼贯走出太和殿,各回各家。 按照规矩,殿试的最终结果,会在结束之后的两天后公布,也就是四月二十四才会放榜。 沉毅老老实实的跟在众人身后,准备离开太和殿回家跟三哥一起吃酒去。 他刚走出太和殿大门,一个小太监迈着小碎步,赶上了沉毅,小太监恭恭敬敬的低着头,开口道:“沉老爷留步,高公公有事找您…” 第二百九十五章 大陈标题党! 听了这个小太监的话之后,沈毅看了一眼正鱼贯而出的贡士队伍,犹豫了一下之后,低眉道“小公公,您转告一下高公公,就说我先出宫去,等一会儿得了空,再进宫来求见他。” 这会儿殿试刚散去,大家伙都准备离开太和殿散场了,这个时候宫里谁都没有留,偏偏把沈毅留了下来,自然不太合适。 毕竟殿试成绩还没有出嘛。 为了避嫌,沈毅也要装装样子。 小太监似乎明白了沈毅的意思,点头应了一声,转身去报告去了。 而沈毅则是跟着应钊应先生等人一起,离开了太和殿,三个甘泉书院出身的贡士,聚在一起讨论刚才殿试的题目,以及自己的发挥。 其中应先生这个人比较激进,骂了几句沿海的倭寇之后,还叫嚷着将来有一天,必然替朝廷平定倭患之类的话。 这不奇怪。 应钊二十岁出头就中了举人,然后连续三科会试不中,至今日第四科终于高中,心中憋了一肚子的抱负想要实现,这会儿可以说是斗志满满。 三个人一路结伴走到了皇城门口,然后应钊看了看沈毅以及孙鲤,用江都话笑着说道“等过两日殿试放榜之后,我准备回江都老家看一看,拜见父母,再见一见妻儿,二位与我一同回去否?” 孙鲤是个年轻人,闻言微笑点头道“殿试放榜之后,在下也要先回江都看一看,到时候与先生同行,在家休息一两个月之后,再去吏部报道。” 考生科考中试之后,朝廷很人性化的给出了一段自由活动的时间,理论上来说,只要不去吏部报道,哪怕新晋进士在外面活动个一年两年,也是没有问题的。 毕竟,辛苦多年终于高中,总要给这些新晋老爷们一些回家装逼的时间。 沈毅本来也是要回去的,他今年出江都之前,跟陆师妹约定过,考完试就回江都去,一来是要回乡人前显圣一番,二来也回去看一看家人师长,还有跟他约定好的陆师妹。 如果有机会,他还想回去看一看江都罗家的公子罗茂才。 只不过,沈毅已经提前给自己安排好了工作,等到殿试放榜之后,也不知道朝廷会如何安排他,给不给他回家休息的时间。 沈毅 。想了想之后,微笑着说道“我在建康还有师长,等殿试放榜之后,要听师长如何安排,二位兄长给我留个住址,如果一起回去,到时候我联系二位兄长。” 应钊其实在书院是要高沈毅一辈的,但是这会儿两个人成了同年的进士,便干脆以兄弟相称了。 沈毅说完这句话之后,另外两个人纷纷点头,然后三个人互相留了联系地址,这才在皇城门口分开,沈毅离开了宫门之后,再皇城门附近转了两圈,然后赶在皇城城门关闭之前,又来到了皇城门口,报上了高公公的名字之后,没过多久,就有一个小太监来到皇城门口,把沈毅迎了进去。cas 这个小太监带着沈毅在皇城里转了几圈,并没有进皇宫。 皇城是一些中央机构的驻地,可以理解为衙门聚集点,比如说六部衙门绝大多数都在皇城里,只有兵部衙门不在皇城之中, 小太监把沈毅带到了皇城里一处衙门门口,沈毅抬头看了看这处衙门的门头。 只见这处小院子的门头上,明明白白的写着邸报司三个字。 于是乎沈毅走进了邸报司之后,很是用心的四下看了一眼这邸报司的办公环境。 因为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沈某人都要在这里办公了。 这会儿,高公公已经在邸报司里等候着沈毅了,高公公旁边,太监孙谨毕恭毕敬的站着,一口一个干爹,叫的很是亲热。 见沈毅走了进来,“父子”俩这才把目光放在了沈毅身上。 沈老爷上前,先是对着高公公拱手行礼,然后又看向孙谨,微笑拱手道“孙公公也在这里。” 沈毅与孙谨认识的事情,很显然高明是知道的,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指了指自己眼前的椅子,开口道“沈公子坐着说话罢。” 说完这句话,他又看了一眼孙谨,开口道“下去给沈公子倒茶。” 孙谨连忙低头,说了一声“儿子遵命”之后,下去给沈毅倒茶去了。 孙谨离开之后,这个小房间里只剩下了沈毅与高明两个人,高太监淡淡的看了一眼沈毅,笑着说道“沈公子真是聪慧,还知道给自己避嫌。” 沈毅无奈苦笑“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即便是为了高公公的名声,为了宫里的名声,该避嫌也是按避嫌的。” 高明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然后指了指桌子上的一份文书,开口道“这是前线昨天送过来的战报,陛下亲自交代的,让你起草邸报,给朝廷挽回一点颜面。” 沈毅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文书,并没有急着去拿,而是看向高明,开口道“如果只是一篇邸报,高公公让邸报司的人给在下送去就是了,似乎没必要冒险把在下留下来罢?” “这份邸报比较急。” 高明面色平静,开口道“最好明天下午之前,交到邸报司,后天就要去刻板,尽快刊印出来。” “另外…” 高明看着沈毅,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还有一件事情,咱家想要告诉沈公子。” 沈毅眨了眨眼睛,问道“公公何事?” “陛下已经决定,纳北齐出云公主为贵妃。” 他淡淡的看了一眼沈毅,低眉道“下半年,陛下大婚之后,就会把她接进宫里。” 说着,高太监似笑非笑“沈公子你似乎得罪这位北齐公主不轻,将来可要多多注意了…” 沈毅瞪大了眼睛。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高明。 “怎么会,陛下不是…不喜欢这个齐女么?” 沈毅这会儿,心里的确有点不得劲。cas 因为与一个北齐公主当敌人没什么关系,与自家老板娘不对付,就不太好办了,尤其是这个老板娘将来还有可能会生一个小老板出来… 高明没有说话,只是看了桌子上的战报一眼,开口道“你看过就知道了。” 沈毅这才上前,展开了这份淮河水师送回来的战报,简单看了一遍之后,他才皱眉道“双方各有伤亡,最多也只能算是小败,而且只是小规模战事,陛下怎么会…” 高太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默默看了一眼宫里。 “有些事情,陛下也无可奈何。” 沈毅似乎听懂了,他默默点头,开口道“公公的意思,沈某明白了。” 他把这份战报收进的怀里,开口道“明日,在下就会把邸报送到邸报司来。” 此时此刻,这一篇邸报的标题,沈毅都已经想好了。 “初接触,王师斩敌过百!” “惧天威,北齐嫁女求和!” 。 第二百九十七章 皇帝听卷 众人起身落座之后,都低着头,不敢抬头看皇帝。 仰面视君,是大不敬之一。 此时在场的贡士们,绝大多数是第一次与皇帝见面,而且有一部分人哪怕做了官,很有可能这辈子都跟皇帝见不了几次,沈毅虽然也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仰面视君,但是他左右看了看,已经可以看到一些同年,小腿都在止不住的颤抖。cas 皇帝陛下看了一眼这些即将成为天子门生的贡士,心里有些高兴,但是没高兴多久,他便想到了前线的战事,心情有有些不太好了。 不过流程还是要走的。 太和殿里寂静无声,都在等待着他这个大老板发言。 小皇帝沉默了一会儿,虽然心情不太好,但是脸上还露出了一个笑容,开口道“今日能坐在太和殿里的,都是从无数士人之中脱颖而出的良材,都是大陈将来的栋梁,朕看到你们,心里便高兴得很。” “诸卿今日尽抒己才,来日朕依旧在这太和殿里,为诸卿传胪。” 所谓传胪,有两个意思。 第一个意思是名次,二甲第一名被称为传胪。 第二重意思是指金殿唱名,约莫相当于表彰大会,也是在太和殿举行。 一众贡士闻言,纷纷再一次下拜,叩谢皇恩。 皇帝淡淡的挥了挥手“好了,散卷罢。” 大太监高明立刻上前,宣布散卷,礼部的官员立刻开始,依次分发试卷。 殿试的试题很简单,一般只问一道或者两道时务策,相比较于会试正试,只有会试第三场三成左右的题量,因此时间也不会太长。 会试是三场,前后九天时间,而殿试就只有一天。 试卷分发下去之后,小皇帝打了个哈欠,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看向底下坐着的几个宰相,淡淡的说道“诸位相公,朕有些事情与你们商议,咱们去后殿罢。” 一整天时间,皇帝跟宰相不可能都在这里“监考”,事实上殿试有专门负责的官员,皇帝与宰相都只是来走个过场,在开始和结束的时候露个面也就差不多行了。 听了小皇帝的话之后,几位宰相纷纷起身,一起来到了太和殿后殿,在后殿一处书房里,拜见了皇帝之后,按各自在中书的排 。位落座。 小皇帝今日穿的是天子的礼服,而不是常服,略微有些繁琐,他坐在主位上,看了看现在在中书掌总的宰相王儋,低眉道“前线的消息,诸位相公应该已经知道了。” 昨日,前线发来战报,淮河水师一部与北齐先锋营接触,双方打响了第一战,按照这一战淮河水师报上来的数目,淮河水师阵亡五十余人,重伤轻伤加在一起有一百多人。 而齐人的伤亡,应该也在一百多人。 这会儿前线有内卫在,淮河水师不敢瞒报,根据战报上的数目来看,这一场接触战,淮河水师是吃了小亏的。cas 本来,这么大点事情,是不至于被皇帝和几位宰相拿在桌案上讨论的。 但是伴随着这份战报送回来的,还有一些关于齐人的情报,根据齐人的情报来看,这一次北齐调动到两国边境的兵力,目前已经有五万人以上。 这还只是战争初期。 一个不好,就可能会演化成为十万人以上的大规模军团级战争。 而事实上,从十几年前大陈军队在两淮大败之后,两国之间就没有再大规模战争过了,即便有,也只是小规模冲突。 皇帝揉了揉自己有些胀痛的脑袋,低眉道“中书省昨天说回去商议,不知道今天议出来什么没有?” 宰相王儋叹了口气,开口道“陛下,臣等昨天议了,这一次淮河水师与北齐初战,北齐的伤亡未知,咱们未必就是败了,不过齐人这一次动作不小,不可小觑,臣等的意思是,派遣使臣到燕都去,当面面见齐帝,与齐人分说清楚……” 小皇帝挑了挑眉头,问道“求和?” “不是求和。” 王儋连忙摇头道“齐人这一次闹事,明面上是因为他们的公主,臣等的意思是,跟齐人说清楚这件事,如果他们非打不可,我大陈也不至于怕了他们…” 小皇帝沉默了一会儿,低眉道“那个齐人公主,朕大婚之后,会把她纳进宫中为妃的。” 这是小皇帝被迫做出的妥协。 这一次齐人南下,用的理由就是南陈对他们的公主无礼。 而在知道了齐人的大规模动作之后,后宫的孙太后也给皇帝施加了一些压力,导致皇帝 。不得不在这件事情上做出一些妥协。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诸位相公准备派谁出使北齐?” 王儋回答的毫不犹豫“陛下,裴元适合担任使臣!” 裴元,前任礼部侍郎,在礼部的时候负责主客司,也就是外事部门的老大。cas 他因为给沈毅论罪的时候得罪了皇帝,被罢了礼部侍郎的位置,贬到国子监当祭酒去了。 大陈的国子祭酒只有从四品,相比较正三品的侍郎来说,可以说是从云端跌落尘泥了。 皇帝这会儿心里烦躁,也没有心思自己去遴选官员,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用手敲了敲桌子,开口道“那就这么办,但是朕要提前跟诸位相公说好!” 他沉声道“出使是出使,切不可丢了朝廷的体面,丢了朕的面子!” “否则,裴元这个人朕饶不了他!” 说着,他看了看几个老头一眼,语气中的威胁不言自明。 意思是,裴元这个人要入罪,你们这些老头也要跟着担责! 几个宰相都对着皇帝纷纷点头,恭敬称是。 虽然几个宰相都在附和皇帝,但是大家都可以感受得到,皇帝已经有些软了。 因为裴元这个人… 是杨敬宗的学生,妥妥的龟派。 宰相王儋见皇帝满脸不爽,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陛下,臣等觉得,不止要派出使臣去北齐,同时也要在战场上打的漂亮一些,臣等想以中书省的名义给前线的赵大将军发文,令他务必打一场胜仗,以振奋民心…” 战场上胜败两个字很难说,不是主将想打胜仗就可以打的。 但是如果非打一个胜仗不可,那也不是不可以。 比如说调离大规模兵力,去打敌人一个小据点,这种就几乎必胜了。 可能会得不偿失就是了。 小皇帝抖了抖眉毛,默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吐出一口浊气“中书省的事情,诸公看着办就是。” 说到这里,小皇帝起身,负手离开。 走出这个书房之后,小皇帝有些烦躁的开口道“高明。” 高太监立刻低头“奴婢在。” “民心不可废,士气不可废。” 他沉声道“等沈七考完了殿试,把战报给他,让他写一篇漂亮的邸报出来…” 。 第二百九十六章 诸进士观榜 高明给沈毅的这份战报里,记述了这一次陈军与齐军第一次交兵的过程,这一战陈国死伤一百余人,北齐应该也有百人左右的伤亡,双方初一接触之下,可以说是平分秋色。 或者说,北齐那边略微占了点便宜。 虽然邸报司现在的角色是朝廷的官方邸报,也就是所谓朝廷喉舌,不管是刊发任何消息,都毋须真实,从而才能建立公信力,因此沈毅只是夸张了标题,内容还是相对真实的。 作为大陈邸报的创建者之一,沈毅写策论的本事可能不如人,但是写邸报的本事,毫不夸张的说,在建康城里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魁首。cas 这并不是因为他文采出众,或者说有什么政治远见,实在是因为是他在另一个世界见了太多这种媒体的手段,此时此刻使起来这些手段,可以说是驾轻就熟了。 沈毅从皇城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跟家里人简单说了一番殿试的过程之后,沈毅就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略微熬了个夜,就把这一篇邸报给写了出来。 次日,他亲自带着这份邸报,以及从高太监那里拿到的战报,送还给了邸报司。 之所以要把战报带回去,是因为这玩意儿目前在建康还属于保密状态,万一从沈毅这里泄露出去,沈某人说不定还要为此担责任。 把小作文交上去之后,辛苦了一年多的沈毅,总算是空了下来,在这之后的两天时间里,沈老爷先是找赵二喝了顿酒,接着又去找应钊还有孙鲤两个同年同乡联络了一下感情,聚了个餐。 总之,是一个字的书也没有再看过了。 两天的时间转眼即过,时间来到了洪德七年的四月二十四,这一天被称为小传胪,殿试前十会被召进华盖殿参加前十名的“颁奖典礼”,然后一一跪见皇帝。 而这天除了一甲三个人以及二甲七个人之外,其他的进士并不会受到召见。 这天,沈某人在家,没有受到召见。 也就是说,前十跟他没有关系。 这很正常,他会试一百多名,如果殿试能挤进前十,那才是见了鬼,到时候那些进士们,多半会把目光聚集到沈毅身上,怀疑他走了什么后门。 参加不了小传胪,沈毅也乐得清闲,早上在家里睡了个懒觉,到了 。下午的时候,他闲逛到花神湖,在花神湖畔看了一下午老头钓鱼。 反正四书五经,圣人语录,沈毅现在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现在的他,颇有种高考结束之后的感觉。 次日,四月二十五。 朝廷传胪典礼的日子。 这天所有进士都要去华盖殿观礼,沈毅也早早的起床,在两个小丫鬟的服侍下,穿上了朝廷赏赐的贡士服,早早的在皇城门口集合。 这会儿,二百多个准进士们,已经差不多到齐了。 沈毅在人群中找到了应钊还有孙鲤两个人,先是对两个人拱了拱手,用江都话笑着说道“二位兄长来的好早。” 孙鲤性格腼腆,对沈毅微笑回应,开口道“我们也是刚到。” 一旁的应钊先是对沈毅还礼,然后笑着说道“昨日小传胪,一甲还有二甲前七的排名都定下来了,子恒便一点都不好奇?” “好奇是好奇的。” 沈毅微笑道“不过也懒得去打听了,反正今天传胪,也会揭晓答案的。” 应钊拉着沈毅,指了指不远处一个二十七八岁模样的年轻人,轻声道“听说那位,就是今科状元。” 这会儿已经是清晨,而且已经接近夏天,天亮的比较早,沈毅可以很清楚的看到这人的面目,看了一眼之后,他有些惊讶。 “好像是谢会元…” 会试会元谢泉。 应钊点头,抚掌感叹道“会试会元,如今殿试又被钦点了状元,只差一个建康乡试的解元,便是连中三元。” “这位状元公,建康乡试第三名,只差一步就可以中解元,着实可惜。” 应钊忍不住惋惜道“只差一步,便是大三元了,咱们大陈,多少年没有大三元了?” 谢泉是姑苏府人,也要在建康参加乡试。 今年建康乡试,沈毅也是参加了的,没记错的话,建康乡试的解元名叫霍眺,至于这位谢状元当时排第几,沈毅还真没有注意。 他看了几眼谢泉,然后对一旁的应钊微笑道“即便不是大三元,也非常厉害了,这位状元公,恐怕要在洪德朝大放光彩了。” 应钊看了一眼沈毅,微笑道“子恒你也厉害,为兄这几天特意注意了一下,咱们这一科里,你沈子恒是最年轻的一个。” 他看了看沈毅,感慨道“子恒如 。果能静下心等个三年或者六年再考,说不定能争一争小传胪。” 小传胪就是前十。 “早考了早安心。” 沈毅倒颇为平静,笑着说道“要是过个几年再考,说不定还不如这一科,连会试也过不了。” 三个江都人闲聊的时候,皇城门终于打开,几个礼部的官员开始高声点名,点完名之后,便带着二百多个准进士,赶往华盖殿。 此时,华盖殿里,一众礼部官员已经到齐,中书省的五个宰相也来了三个,等到所有准进士都到齐之后,小皇帝也在高明的陪同下进了华盖殿。 众人以及群臣,都对着皇帝叩拜行礼。 皇帝陛下淡淡的挥了挥手,开口道“诸卿不必多礼,都起身罢。” 一群准进士们这才起身。 是的,自今日起,他们这些人不再是平民百姓了。 即便还没有授实职,但是已经排定了进士功名,他们就都是官身了,其中状元是从七品,榜眼探花是正八品,其他的进士也都有个**品的品级。 在之后的半年到一年时间里,这些进士会被安排在各个衙门观政学习,在这个过程中,俸禄是照常发放的,也就是说,沈毅这些人从今天开始,就要“食君之禄”了。 进士们起身之后,皇帝看了一眼旁边的礼部尚书,兴致不是很高,只是懒洋洋的说道“周尚书,时辰不早了,开始罢。” 礼部尚书周伏恭敬低头,应了声“是”,然后抬头看向众人,从一旁的木盒里取出一道上谕,开口道“新科一甲第一名谢泉,授进士及第,封…” 一甲第一名谢状元,被授予翰林院修撰。 而第二名第三名则是翰林院编修。 二甲头七名也成功进入翰林院,封翰林院庶吉士。 很快,前十名念完之后,周尚书看向底下的一众准进士,沉声道“请谢状元,领诸进士前往正阳门观榜。” 一众进士跪地对皇帝谢了恩,然后在谢泉的带领下,前往正阳门观看早已经悬挂起来的金榜。 江都府出身的三个人走在一起,应先生激动的两只手都在发抖,他扭头看了一眼沈毅,咽了口口水。 “子恒不紧张么?” 沈毅吐出一口浊气,低眉道“紧张自然是紧张的,不过会试名次都已经定了,与殿试悬殊不了太多…” 。 第二百九十八章 宫门再见 在太和殿听卷,本来就是皇帝的本职工作。 因为殿试是皇帝本人主持的,也就是说皇帝本人才是主考官,因此殿试不设主考,只有八个读卷官,这八个读卷官会先评卷,然后读给皇帝听,参考一下皇帝的意见。 不过这种事情他枯燥,历代皇帝干着干着,也就不愿意干了,多半都是把差事推给这几个读卷官,然后最后象征性的评一下前十名,点一下三鼎甲了事。 不过按晋王爷的说法,这一次皇帝陛下似乎勤政了一番,在太和殿老老实实的听了两天的卷子。 皇帝亲自干两天活,绝对不是因为沈毅,或者说不仅仅是因为沈毅。 高太监曾经跟沈毅说过,皇帝很重视这一届科考,想要借由这一届科考,来组建他洪德朝的班底。 现在朝廷里的大臣们,基本上全是先帝朝遗留下来的臣子,即便有一些洪德朝的臣子,也是杨敬宗那些先帝朝的老臣提拔上来的,不能完全算是皇帝陛下的死忠。 这一科是皇帝亲政的第一科,那位野心勃勃的小皇帝自然想要给自己选拔一些人才,况且倭患也是皇帝的心头患之一,这样想来,小皇帝在太和殿听卷,合情合理。 不过晋王爷放着沈毅的面说出这句话,就有些暧昧的味道了,似乎在暗示皇帝给沈毅开了后门一般。 沈毅大脑飞速转动,只一个呼吸的功夫,他就回过神来,微微低头道“陛下勤政,乃是我大陈的幸事。” 晋王爷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呵呵一笑“好小子,能够沉得住气,你父在我家十几年,你沈七也算是本王的半个家人,有时间来王府走动走动,本王请你吃饭。”cas 拉拢新晋进士,也是建康大人物们的常规操作,哪怕是赵昌平那种“清流”,也是在榜下捉了一个女婿回去,不过晋王爷的这种身份,倒也没必要去拉拢什么有潜力的年轻人。 他请沈毅到家里来,纯粹是因为沈毅与晋王府有一些渊源,现在沈某人发迹了,能结个善缘当然要结个善缘。 沈毅微微欠身道“有时间一定去王府叨扰。” “嗯。” 晋王爷点了点头,开口道“本王还有差事要办,便不跟你说话了,再跟你说话…” 晋王爷扭头看了看附近的这些进士们,呵呵笑道“再说话,他们该瞎想了。” “如果他们问你,不必讳言。” 晋王爷转身离开“就说你与我儿交好,是本王的晚辈,因此相熟。” 说完这句话,晋王爷负手离开,走到了谢状元面前,淡淡的说道“走罢,本府送状元公回第。” 谢泉诚惶诚恐,对晋王深深低头“不敢劳烦王爷, 。在下自己回去就是…” “历年都是建康府尹送状元公回宅。” 晋王爷微笑道“如今本府就任建康府尹,自然不能例外,走罢,送完了状元公,府衙还有差事。” 谢泉不敢推拒,低着头,跟在晋王爷身后,朝着自家宅邸走去。 榜眼探花也跟了上去。 按照规矩,他们俩要送状元回家,然后探花再送榜眼回家,接着探花自己回家… 至于其他的二甲三甲的进士,便没有那么多讲究,各自散去就是。 晋王爷离开之后,应钊与孙鲤踱步的来到了沈毅面前,咳嗽了一声以后,小心翼翼的问道“子恒…认得晋王?” “嗯…有些渊源。” 沈毅面色平静“我父曾经在晋王府当差,因此我也在晋王府住过,侥幸与晋王世子相识,因此也见过晋王爷几次。” 如果是别的进士有沈毅的身世,这会儿绝对会否认自己老爹的出身以及工作。 因为即便是在王府当下人,也不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情。cas 但是沈毅选择了坦然面对。 说句不好听的话,不是老爹这些年在晋王府辛苦办差,他跟沈恒两个人,可能连饭都吃不上,老爹辛辛苦苦将兄弟两个人养大,没有什么可丢人的。 这个世界上,不管老爹是什么工作,也没有儿子嫌弃老子的道理。 听到了沈毅的话之后,应钊与孙鲤都点了点头,这位甘泉书院的应先生看了看沈毅,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子恒,为兄听说晋王爷当年与陛下有过一些龃龉,不管令尊以前是做什么的,为了子恒将来的前程,还是对晋王府敬而远之为好…” 应钊原本只是甘泉书院的一个教书先生,朝堂里的事情离他遥远无比,但是现在他中了进士,摇身一变成了朝廷了准老爷,着眼处已经与从前大不一样了。 他这个观点,沈毅已经听过不止一次了。 张简张易安,便跟沈毅说过。 那时候的沈毅,也觉得这个说法大有道理,不过后来他自己琢磨了一番,便觉得这个说法不太靠谱。 当年先帝骤然驾崩,再加上北齐强敌在侧,为了防止主少国疑的情况出现,朝廷里的一些大臣的确想立晋王,叔侄俩也当然会因为这个产生一些不愉快。 但是现在,当初的这点不愉快,多半已经烟消云散了。 因为… 皇帝给晋王爷封了官,还是掌握京城的京兆尹,完全控制京城的实权职位,能够把这个差事给出去,不仅说明皇帝对晋王很放心,更说明… 皇帝陛下与自己的这个叔叔,多半已经站在同一战线了。 因为李家这两代人,人丁都不是很兴旺,皇帝是先帝的长子,先帝这 。一脉除了他之外,还剩两个幼弟,这两个幼弟现在一个十二岁一个十岁,根本指望不上。 而宗室之中,能够替皇帝办事的,也就只有晋王爷了。cas 说穿了,人家两个人都是姓李的。 从前小皇帝地位不稳固的时候,自然会对自己的叔叔心怀戒备,如今小皇帝已经慢慢坐稳了地位,晋王爷也熄了问鼎的心思,自然是比外人更亲近一些的。 不过皇家也确实没有什么亲情可言,现在叔侄俩坐在一起拉手手,没准过个几年十几年,小皇帝羽翼再丰满一些的时候,就又会把晋王给丢在一边了。 一个不好,说不定还会对这个叔叔下黑手。 应钊这番话,也是一片好心,沈毅不可能去反驳他什么,只能礼貌性的笑了笑,道了声好。 这会儿临近中午,三个江都府的同年进士,在建康城里找了个酒馆,好好的喝了顿酒,午后酒足饭饱之后,才各自回家睡觉。 次日一早,沈毅就又被两个丫鬟吵醒。 今日,皇帝会在宫中的琼林苑赐宴,进士们还要再进宫一趟。 今天,也是新晋进士们科考活动的最后一天了,今天赐宴之后,这一科的科考就算正式结束,以后大家就该干嘛干嘛,不会再有什么其他活动了。 琼林宴是中午开始,倒也不算太着急,只不过两个小丫鬟很是紧张,又是一大早把沈毅喊了起来,一个给他梳头,另外一个给他摆弄衣裳,弄了一整个早晨,才算把沈毅打理好。 打理好形容之后,沈毅在家里吃了顿早饭,然后在建康城里逛了一会,到了巳时的时候,他才进了皇城,来到了皇宫门口等待着召见。 这会儿进士们都差不多到齐了,静静的等待着宫里来人把他们引进去吃饭。 就在沈毅等人等候的时候,一顶四人抬轿,被四个小太监抬着,一路从皇城来到了皇宫门口。 轿子到了皇宫门口的时候,缓缓停了下来,但是轿子里的人并没有下轿。 一群进士们人人侧目。 皇城抬轿已经是极尽殊荣,如果进皇宫都不落轿,那轿子里就是贵不可言的贵人了! 正当一众进士议论的时候,两个小太监从宫里走了出来,跟抬轿的几个人说了几句话之后,便挥了挥手,开口道“起轿,直接抬去坤德宫。” 轿子再一次抬了起来。 而在这个时候,轿帘被一只素手掀开,露出了一张女子的脸。 这女子并没有看向别人,也没有看向几个太监,而是狠狠地盯着人群之中的沈毅。 面带愤恨之色。 沈毅也感应到了这道目光,抬头看了轿子里的人一眼,忍不住微微皱眉。 北齐出云公主… 赵颖! 。 第二百九十九章 精神内耗的皇帝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 。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 。孙鲤这才抬头,看了几眼台上的女子,然后眼睛便挪不开了,他仰头喝了杯酒,喃喃道“我听人说,教坊司里的女子,都可怜的紧…” 沈毅见他这个模样,便有些好奇的问道“孙兄未曾成婚?” 孙鲤摇头。 “一心科场,并未成家。” 这就难怪了,沈毅面带微笑,正想继续跟孙鲤说些什么,一个小太监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沈毅身后,小太监弯着腰,开口道“沈公子,您家里人传信进来,说家里有事,让您回去一趟。” 沈毅闻言,先是皱眉看了看这个小太监,然后扭头对应钊孙鲤两个人道了一声“失陪”,便跟着这个小太监,离开了琼林苑。 离开了琼林苑之后,沈毅扭头看了一眼身后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的琼林苑,又看了看眼前的小太监,问道“小公公,是高公公找我么?” 小太监停下脚步,有些诧异“公子怎么知道?” 沈毅哑然一笑“那么多进士,不曾听说有谁的家里人能送信进来的,这些进士里有些还是建康的官宦人家出身,他们都不成,我的家里人便更不成了。” 很显然,说什么家里人送信过来这个借口,只是一个托辞,一个让沈毅从进士中脱身,而不会被怀疑的托辞。 沈老爷低眉道“你头前带路罢。” 小太监连忙点头,低着头在头前带路,在皇宫里七绕八绕走了好几圈之后,终于来到了一处大殿门口,沈毅抬头看了看,大殿的牌匾上写了三个字。 甘露殿… 皇帝的书房! 沈毅一愣,正想要说些什么,面无表情的高明高太监,就已经走到了沈毅面前,他领着沈毅进了甘露殿,缓缓说道“陛下有事找你。” 沈毅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很快,沈毅就在甘露殿里,见到了跟自己同龄的皇帝陛下。 这位皇帝陛下,这会儿已经换下了礼服,穿着一身普通的蓝色衣裳,如同个寻常富家子一般,坐在甘露殿的椅子上,头发微微有些散乱,显得有点狼狈。 沈毅走进来之后,立刻就要下跪行礼,小皇帝看了他一眼,吐出了一口浊气“不必行礼了,自己找地方坐罢。” 沈毅很懂事的点了点头,他还没有找到地方坐下,就听到了小皇帝说话的声音。 “朕心里很烦。” 沈毅愕然抬头,看向这位天子,愣住了。 你心烦……关我什么事? 他犹豫了一会儿,正想要开口跟皇帝说些什么,就又听到了皇帝说话的声音。 “过两天,朕要去鸡鸣寺上香,你替朕约一下顾大家,让她去鸡鸣寺弹琵琶给朕听。” 皇帝闭上了眼睛,靠在了身后的软垫上,显得很是疲惫。 “她琵琶弹的很好,能让人的心静下来…” 。 第三百章 拒绝皇帝 完了。 这是沈毅听到这句话的第一个念头。 皇帝陷进去了! 好色并不是什么坏事,对于皇帝来说,适当好女色反而是一件好事,尤其是现在李家主脉枝叶相对凋零的时候,皇帝“能干”一点,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问题在于,顾横波的身份。 她是风尘女子,而且不是教坊司的官妓,乃是秦淮河私妓,这种身份的女子,跟皇帝交往,是会产生舆论问题的。 而沈毅不能给他拉这个皮条。 倒不是完全因为沈某人爱惜羽毛,爱惜名声,实在是因为风险太大。 现在的沈毅,冒着风险去干这个事情,短时间内皇帝或许会很欣赏乃至于重用沈毅,但是皇帝今年才十七岁。 十七岁的少年人,不能说很难从一而终,而是绝对不可能从一而终。 他现在喜欢顾横波,可能过两个月就不喜欢了。 到时候,顾横波就会成为皇帝的黑历史。 而沈毅这个知道皇帝黑历史的人,天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沈老爷想到这里,并没有在甘露殿里坐下,而是抬头看了一眼皇帝,然后深深低头道:“臣斗胆,请问陛下有何烦心事?” 听到沈毅这句话,皇帝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认真看了几眼沈毅,直到盯得沈毅浑身发毛了,他才收回目光,自嘲一笑道:“是了,你现在已经不是举人,而是金榜题名的进士了,自然要爱惜自己的名声,罢了…” 他心灰意冷的挥了挥手:“不用你去办了,你回去罢。” 沈毅叹了口气,跪在了地上,低头道:“陛下,臣食君之禄,自然忠君之事,莫说替陛下坏了名声,就是丢了性命,臣也在所不辞,只是臣见陛 “分忧?” 皇帝冷笑了一声:“中书省的几个宰辅尚且给朕分不了忧,朝堂里那么多大臣亦不能给朕分忧,你一个新晋的进士,就要给朕分忧?” 他坐直了身子,看向沈毅。 “沈毅,你听好了。” 皇帝面无表情:“朕今天叫你来,一来是因为你这两年替宫里做了不少事,朕记在了心里,二来是因为你我是同龄人,朕身边需要一个年纪相仿的同龄人,去替朕办一些那些老头子办不了的事情,你既然不愿意去办…” 皇帝扭头看向高太监,低眉道:“高明,替朕送客。”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并没有站起来,而是低头道:“陛下,臣斗胆揣测圣心,陛下可是为了北齐公主以及前线的事情烦恼?” 高太监本来已经有动作了,听到了沈毅的话之后,他又停了下来,静静的看着皇帝,等待着皇帝的下一步指示。 小皇帝先是若有所思,然后淡淡一笑:“是了,你给朝廷写了那么多邸报,自然能猜到一些朕的心思,可是猜到又如何?” “朕身边需要一个堪用的人,而不是一个只会耍小聪明的人。” 小皇帝似乎有些疲惫了,挥手道:“好了,你也不必担心朕会迁怒于你,今天只当你没有来过,以后你依旧是朝廷的二甲进士,朕还没有功夫跟你较劲。” 沈毅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陛下所忧心的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只要咱们大陈兵事上能胜,那么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小皇帝冷冷一笑,看着沈毅,没有说话。 沈毅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臣有一些想法,想要单独说给陛下听。” 皇帝陛下依旧冷冷的看着沈毅,没有说话。 一 旁的高太监也在看着沈毅,甘露殿里鸦雀无声。 高太监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着甘露殿里的宫人挥了挥手,这些宫人立刻低头退去。 甘露殿里,只剩下了三个人, 小皇帝扭头看了一眼高明,然后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了。 高太监看着沈毅,缓缓说道:“给你盏茶时间,说得好了自然有你的好处,说的不好,这便是你最后一次面君了。” 沈毅对高太监露出了感激的目光,然后低头道:“陛下,我大陈南迁六十年来,对北齐败多胜少,臣看了许多兵书战策,也看了不少记述两国交战的兵书…” “六十年前,齐人悍勇而不畏死,咱们正面碰到他们,自然是要吃亏的。” “但是六十年后的今天,齐人已经远没有了当初的战力,他们齐人自己的西北疆,如今也是依靠坚城固守,全然没了六十年前骑射双绝的悍勇骑兵!” “如此北齐,我陈国断然没有不敌的道理,当年宪宗皇帝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宪宗皇帝在位期间,三次大败北齐,让齐人不敢看淮河一眼,何等威风…” 小皇帝皱眉:“说重点。” 沈毅低眉道:“臣以为,要想胜齐人,首先就是要强军,而要强军,第一件事就是要…” “铲除水师赵阀!” 小皇帝脸色立刻大变,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向沈毅:“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臣知道!” 沈毅沉声道:“陛下,六十年前赵家的确出力气,也立了功劳,但是再大的功劳,六十年也应该吃完了,如今的淮河水师赵家,已经全然没有了进取之心,一心只想维持现状,他们把守我大陈北疆,已经有挟贼自重之嫌!” “赵阀一日不除,我陈国便永远只能固守下去,而这样固守下去,即便现在能守住,子孙后代也终有守不住的一天。” “臣知道,陛下这一次派了内卫去支援淮河水师,既然内卫已经到了前线,淮河水师现在是个什么模样,陛下应该比臣清楚的多!” “不铲除赵阀,我大陈军队,永远谈不上一个强字!” 小皇帝脸色阴沉了下来。 淮河水师的确问题重重。 最大的问题,就是吃空饷的问题。 淮河水师,明面上的建制是**万人,但是这其中最少有一两万人是吃空饷的名额,另外的六七万人里,军饷也未见得能够足额发到将士们手里。 更要命的是,皇帝即便查到了这些事情,也不太好动淮河水师,不太好动赵家… 尤其是现在这个档口。 且不说动了赵家,赵家会不会带着淮河水师谋逆,就算淮河水师不造反,北齐也可能会趁虚而入… 牵一发而动全身。 时机太敏感了。 皇帝神色复杂。 许久之后,他才看着沈毅,低眉道:“很多事情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好了,你起来罢。” “今天的事情,是朕错看了你,联系顾大家的事情,便不须你去做了。”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眉道:“你的这些想法,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不要跟任何人说。” “如果有什么具体的办法,可以到宫里来见朕,或者从高明那里,送密奏进宫…” 说着,小皇帝挥了挥手,开口道:“朕今天有些乏了,你且去罢。” 他打了个哈欠,然后看向沈毅。 “哪天得了空,朕会找你细谈。” 第三百零一章 人造大官人 今天晚上沈毅跟皇帝的这番对话,明面上与赵阀有关,与顾横波有关,但是实际上,跟这两个因素都没有太大的关系,归根结底是沈毅到底想要在洪德朝里,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如果他今天对皇帝事事听从,一味溜须拍马,那么他其实也能够得到一份前程,但是说到底,是一份类似于“韦小宝”那样的前程,根基虚浮,起得高,倒的快,如此而已。 沈毅并不想取这种前程。 这种前程,只有没有任何本钱,没有任何前途的人,才会去取,而沈某人,乃是正经的两榜进士出身!不要说不给皇帝当跟班,哪怕他明天上书大骂皇帝一通,只要骂的有道理,也不会因言获罪。 他是甘泉书院的学子,朝廷的两榜进士,而且未来很有可能成为甘泉派的话事人! 这种大好前程,没有道理要自甘堕落,跟在皇帝身边,给皇帝当个狗腿子。 当官跟当奴才,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码事。 因此,沈毅才会硬着头皮,跟皇帝说明白这件事。 至于提起赵阀的事情,也是沈毅想要借此表明自身态度,真正对赵阀动手,沈毅现在即便有想法,有思路,也没有任何能力。 整个朝廷里,只有一个人有资格对赵阀动手,那就是皇帝。 皇帝没有下定决心之前,谁来做这件事情都是自寻死路。 而一旦哪天皇帝真正对这件事情下定了决心,到时候皇帝也不会缺什么手段,皇帝一个念头,就会有无数方案出现在皇帝的桌案上。 而沈毅只是明明白白的告诉皇帝。 将来有一天,皇帝下定决心要振兴大陈,要革除弊政,要清理朝堂祸患的时候,沈毅这个甘泉书院出身的文官,会坚定的站在皇帝身后,成为皇帝的支持者之一。 这种表态,也意味着沈毅对自己的职业路径,做出了一个选择。 小皇帝这几天估计状态不太好,对沈毅说了几句话之后,就看向高太监,低眉道:“高明,替朕送一送沈卿。” 高明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皇帝,然后扭过头看了看沈毅,微微低头道:“沈公子,请罢。” 沈毅点头,跟在高明身后离开了甘露殿,走到了甘露殿门口之后,他看着高明的背影,忍不住说道:“高公公,陛下如果真的钟意那顾姓女子,宫里可以派个人去给她脱籍,然后找个宅子养起来,或者想办法编为教坊司的宫乐师,以现在此女的身份,传出去会引人非议。” 高太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沈毅,面色平静:“沈公子,宫里的事情你既然不愿意去办,那么其实也就没有必要去过问。” “宫里与宫外是不一样的。” 高太监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们宫外的人,能主动想着替朝廷多做一点事情,那是朝廷之福,也是百姓之福,但是我等宫里的人,却不能去想这些事情,陛下没有交代的事情,我们便不能去办,否则就是不守本分。” 他回头看了看沈毅,淡淡的说道:“沈公子明白了么?” 沈毅点头。 宫里的行为方式,与宫外的确有些不太一样,听了高公公这番话之后,沈毅也觉得颇为受教。 “在下只是担心陛下的名声…” 高太监面色平静:“你说的话,咱家会转告给陛下听,陛下怎么决断,是陛下的事情,而且…” “谁也不敢说陛下到底能够喜欢这个顾大家多久。” 沈毅想了想,开口道:“高公公,如果陛下只是好其人之色,那在下也觉得不会太长久,但是如果陛下是好其人之艺,那…” 高太监默默点头,但是没有再说话了。 高太监一路把沈毅送到了宫门口,沈毅向这位大太监拱手告别的时候,才开口问道:“高公公,在下那个邸报司的差事…” “等你去吏部报道之后。” 高太监停下脚步,静静的说道:“宫里会想法子给你安排的,不过归根结底,还是要看陛下的心思。” 他扭头深深地看了沈毅一眼,低眉道:“本来,陛下是想把你留在身边当个近人的,但是今天晚上你拒绝了,因此这邸报司最后会不会落在你的手里,还很难说,不过你放心,圣上不会忘了给你的好处。” 高太监迈步走远:“如果给不了你邸报司,多半会补你一个翰林院庶吉士的名额。” 说完这句话,高太监迈步走远。 沈毅站在宫门口,看着高太监远去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 二甲五十一名抬进翰林院这种事情,并不奇怪,事实上翰林院的名额,并没有强制规定科考名次,虽然大部分都是取前十名进翰林院,但是历史上二甲中游乃至于三甲进士,也是有进翰林院任庶吉士的。 相比较来说,翰林院庶吉士这个清贵的身份,相比较于邸报司这种新成立的衙门来说,自然要高出不少,但是两个身份比较起来,沈毅还是比较倾向于邸报司。 原因无他,因为沈毅想要做事情。 进入翰林院,至少要在翰林院憋个两三年或者三五年,才有机会出来任实职,而沈毅如果能够掌控邸报司,三五年时间已经足够他完全掌握这个新成立的衙门,并且把这个衙门发展壮大,成就一番气候了。 带着复杂的心情,沈毅趁着月色,回到了自己家中。 在家好好睡了一觉之后,第二天早上沈毅便起来,去吏部报道去了。 进士补官,是有一个固定流程的,除了进翰林院的几个学霸之外,其他的进士多半被安排在六部或者其他的衙门观政,这个观政时间一般在六个月到三年,其实也就是朝廷给他们补缺的时间。 不过沈毅,多半是没有观政这个阶段的。 他可以说是邸报司的创始人之一,进邸报司做事情名正言顺,再加上提前在大老板那里打了招呼,因此大概率会直接进入邸报司任事。 不过吏部任命,也是有时间的,即便任命之后,也会给一到三个月的到任期,这段时间,已经足够沈毅回江都再赶回建康了。 因此沈毅可以直接去吏部报道。 去吏部报道过之后,沈毅就准备回一趟江都了。 这趟江都,一是看家里人,二是要把陆安世跟陆小姐带到建康来旅游旅游,顺便巩固一下感情。 这趟沈毅并不准备在江都久待,估计在江都住个三四天,就会动身返回建康,准备去邸报司上任。 就在沈毅准备回家的时候,四月二十九日傍晚,一个宫里的小太监悄摸摸的来到了沈家,递给了沈毅一个信封,然后二话不说,扭头就走了。 沈毅打开信封看了看。 里面是两张兑票,建康钱铺的兑票,每张一万两银。 看到这两张大面额“支票”,沈毅立刻就明白了宫里的意思。 皇帝依旧愿意用他办事。 也就是说,邸报司的差事稳了。 不过这两张兑票,却是让沈毅犯了难,这种事情,他是绝对不能亲自出面的。 于是乎,这天傍晚,沈毅带着这两张大额支票,在秦淮河畔的铺子里,找到了正在招待客人的许复。 许复见到沈毅之后,很是高兴,拉着沈毅坐下,给沈毅端 茶倒水。 “公子可是许久没有来这里了,听说公子殿试高中,我们几个人心里都高兴得紧,昨天还聚在一起庆祝了一番…”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沈毅打断了。 沈某人上下打量了一眼许复,笑呵呵的说道:“小许。” 许复挠了挠头:“公子您说。” 沈老爷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然后笑呵呵的说道:“去年咱们兄弟俩刚到建康的时候,走到秦淮河畔,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么?” 许复还是没有听懂,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当时公子说了很多话…” “我当时跟你说,有朝一日你会成为秦淮河畔人尽皆知的许大官人。” 沈毅笑呵呵的拍了拍许复的肩膀,微笑道:“如今,是时候了…” ( 第三百零二章 闻名建康 宫里的意思十分明显,就是想办法让顾横波脱籍。 按照沈毅的猜测,这几天虽然他没有出力,但是皇帝陛下还是见到了顾横波顾大家。 这很正常。 皇帝想要见谁,都不是什么难事,即便是偷偷见,也不会是什么问题,总没有离了沈毅,他就没有渠道见顾横波的道理。 估计这一次见面,皇帝依旧对顾大家十分喜欢,因此才有了送到沈毅手里的这两张兑票。 两万两银子,是给顾横波赎身的钱。 理论上来说,一个秦淮河的妓女,再如何有才华,花个几千两银子也就能带回家了,两万两银子的资金很是充裕,但是实际上,宫里还是低估了顾横波的身价,或者说是…… 低估了建康那些二代们的消费能力。 去年那场花魁大会,只赵蓟州赵二一个人撒进去的银子,就超过三千两,其他的人加在一起,那一天时间,仅仅因为顾横波一个人,春意楼至少入账三万两银子。 这就是京都富庶之地,而顾横波正是建康的顶流。 这种顶流,两万两银子是不够“买断”的。 最起码现在不行。 也许过个两年时间,等这位顾大家年满二十了,岁数“大”了,两万两银子就足够替她赎身了。 但是现在,两万两银子不太够。 即便这两万两银子,已经是当初江都府粮价案中陈府尊贪墨的所有银钱,但是放在春意楼,放在顾横波面前,多少还是有点不太够看。 不过没有关系,京城这种地方,从来也不是钱说了算。 沈毅在许复的店里待了一会儿,跟许复提前招呼了一声,然后他便从内卫的据点里,给高太监送了一封信。 信的内容是钱不太够用,需要请人出面协办。 在信的末尾,沈毅还写上了协办那人的名字。 晋王世子李穆。 紧接着,沈毅就回家里等消息去了。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沈毅受到了宫里的回信。 信里肯定了沈毅的做法,同意沈毅找李穆帮忙“协办”。 收到这个回信之后就,沈毅心里第一反应不是皇帝的差事,而是想起了自己对晋王府的一些猜想。 比如说晋王府早已经跟皇帝站在了一起。 皇帝也十分信任晋王府,最起码目前来看是这个样子。 于是乎,本来已经准备回家的沈毅,便推迟了一天行程,然后换了身夏天的单衣,来到了晋王府,求见晋王世子。 求见的过程很顺利。 因为这会儿天热,世子李穆便没有出门,而是踏踏实实的在家里纳凉,沈毅登门拜访之后,李穆甚至亲自来到了府门口,把沈毅迎了进去。 世子亲自出门迎接,这个礼仪规格,已经仅次于晋王爷本人亲自迎人了。 此时,晋王爷正在建康府衙上班,晋王府里李穆最大,这位世子便表现的随性了很多,他引着沈毅到晋王府客厅坐下之后,便笑着说道:“子恒你写两天要是还不来,我便准备去找你了,我父王都说你是半个家里人,怎么中了进士,却不往家里来了?” 沈毅低眉微笑道:“也不是不来,只是这几天事情忙,本来准备临回家之前登门拜访王府一次的,今天已经是提前来了。” 听到“提前来了”这四个字,今天挑了挑眉头,微笑道:“怎么?子恒有事情要为兄去办?” 这会儿沈毅已经是两榜进士,论地位,已经足够李穆跟他称兄道弟了。 沈毅低眉 道:“世子,我有个朋友想在秦淮河买个人,但是秦淮河畔的青楼家家都有背景,未必肯卖,世子面子大,因此想要世子出面调停。” 李穆闻言先是一愣,然后抚掌大笑旦:“这个容易,再容易不过了,这秦淮两岸开青楼楚馆的东家,有近半认得为兄,即便不认得,多少也要给为兄一些面子,这样罢,今天晚上为兄领着你去一趟秦淮河,你看上哪家姑娘便直接领走,一句话都不用多说。” 沈毅低头喝了口茶水,微笑道:“那顾横波呢?” 李穆一怔,然后微笑道:“顾横波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兄弟你要是瞧上了眼,今天晚上便领到自己房间里去,了不起明日再送回春意楼就是,春意楼的东家为兄也认得,这件事为兄替你扛下来就是。” 沈毅微微摇头:“世子,不是要一个晚上,而是有人想给顾横波脱籍。” “整个建康城里,恐怕没几个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因此我才来麻烦世子…” 李穆想了想,有些无奈:“顾横波跟春意楼的摇钱树,平白无故让人家丢了一颗摇钱树,再好的关系,多半也是要跟我急的。” 沈毅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从袖子里取出高明给他送出来的信笺,递在了李穆面前:“世子看一眼。” 李穆带着疑惑,接过了沈毅递过来的这张信纸,只扫了一眼之后,他便微微色变。 认真看了一遍之后,他把信纸还给了沈毅,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开口道:“若真是如此,似乎也用不上你我。” “宫里要体面嘛。” 沈毅微微低眉,笑着说道:“宫里的人不可能直接去青楼给人脱籍,毕竟陛下还没有大婚,传出去…” “不太好听。” 世子面带狐疑之色,看了沈毅一眼:“子恒你该不会是看上了顾大家,想法子哄骗我罢?” 沈毅无奈摇头:“若世子是这个念头,那今天只当在下没有来过。” 说罢,沈毅起身告辞。 李穆脸上带着疑惑,把它送到了晋王府正门口,临分别的时候,李穆才开口说道:“这件事情我会去求证,你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事后我联系他。” “他姓许,在秦淮河畔做生意。” 沈毅微笑道:“名叫许复。” 说罢,沈毅告辞离开。 第二天一早,沈毅就带着两个丫鬟动身,离开了建康。 值得一提的是,只有三个人动身离开,沈陵许复等人,都留在了建康没有跟着回去。 毕竟沈毅回去也待不久,最多十天半个月也就回来了。 沈毅离开建康之后没两天,建康城里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以弹唱双绝在建康出名的顾横波顾大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商人买走,脱了贱籍。 顾横波乃是正儿八经的建康顶流,她被买走的事情,立刻在建康引起了轰动。 因为想要将这位顾大家带回家,光有钱是不可能办得到的。 于是乎,大家纷纷在暗中使劲,想要弄清楚到底是哪一家公子哥或者是哪一位大佬,出手带走了这位秦淮名妓。 但是查来查去,只能查到四个字。 江都许复。 于是乎,几乎是在一夜之间。 许复这个名字,便传遍建康。 ( 第三百零三章 相亲 许大官人赎下顾横波的时候,沈毅人已经快要到江都了。 他心里清楚,这件事情只要李穆愿意帮忙,就不存在什么难度。 其实这件事,沈毅有两个人选可以选择,第一个自然是许复,而另外一个人,是沈毅的三哥沈陵。 只不过沈毅想要在这件事情上,完全跟自己摘清干系,那么就不能让三哥去办,不然都是姓沈的,在外人看来与沈毅自己办的没有什么分别。 所以只能选择许复。 选择许复,还有另外的一些好处,这一次之后,许复一定会在建康出名,别人不仅会知道他有钱,还会知道他身后有什么强大到极点的背景! 不管许复到底有没有实力,但是披上了这么一层虎皮,不管干什么都会顺当很多。 另外,顾横波出春意楼之后,应该也是许复找个宅子养着,这样一来,小许将来说不定能凭借这么一层关系,跟宫里联系上。 唯一要注意的是,许复将来会不会跳过沈毅这个“中间人”,自己跟宫里撘关系,做皇商。 这个可能性并不大,但不是完全没有。 一切要看许复本人的手段和野心,以及沈毅如何处理了。 江都府距离建康很近,再加上沈毅只有三个人,也没有带太多行李,第三天下午,便到了江都城门,因为提前给家里写了信,并且知会了江都县衙。 新科进士回乡,当地县衙的知县以及一众官员,按例是要在城门口迎接的,一来是读书人之间互相给面子,二来也是县试知县本人的“教化之功”,因此沈毅的马车刚到江都城门口,就听到外面传来了一连串的鞭炮声。 两个小丫鬟掀开车帘看了看,看见江都城门已经站了百十个人,其中大部分穿着衙门口的衣裳,一位穿着七品官服的年轻县尊,笑呵呵的站在最前面。 在他的两边,已经响起了一连串的鞭炮声,鞭炮响后,几十个人齐声喊道。 “欢迎新科进士沈老爷回乡!” 两个小丫头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连忙把头缩了回去,萍儿扭头对沈毅眨了眨眼睛,开口道:“公子,是迎接您的…” 青儿也跟着笑道:“好大的阵仗,公子您威风的很呢。” 沈毅微微摇头,笑着说道:“县尊跟我有旧,不然也不能这么大动静。” 虽然新科进士回乡,当地县令是要迎接,但是江都县是什么地方?乃是江都府城!江都县令又是什么人?前任宰相张敬的嫡孙! 这样的地位,这样的身份摆在这里,即便要迎接,估计也就是走个过场,像这一次这么排场,主要是因为张县尊与沈毅有私交,才会弄出这么大动静。 沈毅咳嗽了一声,对车夫开口道:“老把式,靠路边停罢。” 车把式应了一声,把马车赶到了道边,沈毅跳下马车,低头整理了一番衣裳,然后迈步朝着张简走去,走到张简面前,他才低头拱手道:“师兄。” 张简哈哈一笑,伸手拉着沈毅的衣袖,开玩笑道:“今日是我迎你,哪有新科老爷像我行礼的道理?” 沈毅无奈一笑:“师兄莫要取笑我了。” “如何算是取笑?” 张简正色起来,开口道:“为兄当年科考,是二甲五十四名,子恒你五十一名,还要比为兄高上一些,为兄迎你合情合理。” 沈毅摇头:“师兄说这种话,就是挖苦我了。” 张简是洪德四年的进士,比沈毅早了一科。 虽然他名次的确比沈毅稍微低了一点,但是他有个宰相祖父,就比什么都强了,不要说正经的 两榜进士,就算是恩荫入仕,起点也比沈毅高出了不知道多少。 “好了,不跟你说笑了。” 张简看着沈毅,微笑道:“为兄已经让人在白玉楼设宴了,今天晚上你喊上沈家叔叔,还有沈家兄弟一起,咱们去白玉楼好好的吃上一顿。” 沈毅微笑点头:“都听师兄的安排。” 张简拉着沈毅的袖子,两个人并肩焯城里走去,张县尊一边走一边问道:“子恒去吏部报道了没有?这一次在建康待多长时间?” “已经报道了。” 沈毅低眉道:“户部那边,估计再有一两个月就要安排事情了,小弟在江都待不久,十天半个月就要回去了。” “ 张简笑着说道:“按理说,子恒你这个二甲进士,要在六部观政半年,叫你回去,多半也是让你去观政,当初为兄也厮混了半年,其实没有什么要紧事,每天去点卯之后,去与不去,都没有什么要紧。” “我那时候,便经常到处喝酒,统共也没有观政几天。” 沈毅微笑道:“兄长你与旁人肯定不一样,小弟要是这么干,说不定没几天就被吏部开革了。” “害。” 张简扭头看了沈毅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老头子都退下来了,我现在与子恒也没有什么不同,都是战战兢兢,你就不要拿这件事打趣我了。” 沈毅笑而不语。 张敬当了那么多年次相,在朝堂里的势力自然不小,不管他在不在朝堂,张简这个嫡孙都会获得应有的照顾。.. 也就是说,只要张简这个人有足够的能力,就可以做到相应的位置上,不会有怀才不遇的风险。 师兄弟两个人并肩而行,走到了城门口的时候,沈毅才看到了自己家里人。 大伯沈徽,老爹沈章,还有胞弟沈恒。 三个人身后,是二三十个沈家人。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走到家人面前,先是对着父亲沈章行礼,然后扭头对沈徽作揖,叫了一声“大伯”。 沈章满面红光,把沈毅扶了起来,脸上是止不住的高兴。 “好样的毅儿!” 沈章激动的说话都有些哽咽了:“给咱们老沈家争气了,为父收到信之后,已经去宗祠上香了,你祖父还有曾祖知道之后,也一定高兴不已。” 他拉着沈毅,笑中含泪:“昨天家里的族老过来找为父,跟为父说,准备在宗祠面前给你起一个牌坊,跟你曾祖的立在一起。” “等明天,为父给你找个画师画像,将来还要把你的画像挂进祠堂里!” 沈毅低眉苦笑道:“爹,又不是三鼎甲,便不必起牌坊了罢,至于挂画像…” 沈毅有些无奈:“将来等我死了之后再挂不迟…” “牌坊是要起的。” 沈章面色严肃,开口道:“城东的孙家,前科中了三甲进士,不也起了牌坊?我儿二甲进士出身,如何起不得?” 父子俩正说话的时候,一旁的大伯沈徽咳嗽了一声,笑着说道:“老七二甲五十一名,起一座牌坊也应当,不过现在除了牌坊之外,还有另外的要紧事。” 他看着沈毅,笑着说道:“一转眼,老七都已经十七岁了,还没有婚配,如今老七学业已经成了,这一次回乡,刚好可以给老七定下一门亲事,早日开枝散叶。” 这个沈家的现任家捋了捋自己下颌的胡须,微笑道:“老七高中的消息传回江都之后,这几日已经有不少人家登门拜访了,今日老七先回家歇一歇,明天大伯给你安排几户人家,你先瞧一瞧, 看有没有瞧得上眼的。” 听到沈徽这句话,沈毅的眉头挑了挑。 他正想说话,一旁的沈章知道儿子的性格,一把拉住了沈毅的衣袖,低声道:“儿子,有什么话,回家里再说…” 第三百零四章 气喘吁吁 大伯沈徽的话,让沈毅心里有些不舒服。 不是因为他给自己介绍对象,而是因为他的态度。 他这种明面上是为了沈毅好,实际上是拿沈毅来做人情,甚至是抬高自己的行为,让沈毅觉得不太舒服。 虽然,同族的长辈的确可以给晚辈介绍亲事,但是沈毅的父亲沈章还没说话,也没有委托他去找什么亲事,凭什么就干巴巴的,张口就要给沈毅安排亲事? 沈毅神色不善,但是看在老爹的面子上,还是没有当面发作,他扭头走向张简,对着张简拱了拱手,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今日劳烦兄长接迎了,今天晚上白玉楼,小弟一定到场,不见不散。” 张简先是看了看沈毅身后的沈家人,又看了看沈毅,然后笑着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开口道:“子恒高中进士,乃是一件喜事,今日要高高兴兴的,莫要生事,如果真碰到什么事了,记得给县衙去个信,招呼一声。” 沈毅点头答应,然后问道:“师兄,咱们江都新任的府尊到任了么?如果到任,明天小弟应当去拜会的。” “还没有。” 提起这件事,张简微微皱眉,他闷哼了一声,有些不太高兴:“陈裕那厮,也不知是走了谁家的门路,不仅没有被杨老头牵连,反而还高升去了吏部,他走了之后,江都新任的府尊便迟迟没有到任,都是推官和同知在主事,不过听说吏部已经任命了新任的知府,现在正在赶来江都的路上。” 提起陈裕,张简明显有些不太高兴,他看着沈毅,问道:“子恒在建康,见过陈裕么?” 沈毅想了想,回答道:“在邀月楼碰到过,但是没有见面,也没有说话。” “不得不说,陈裕这人还真有些手段。” 张简语气里有些无奈:“这种困局,都能让他全身而退,甚至得了好处,这人将来,多半会成为朝堂里的一个人物。” 这会儿师兄弟俩附近并没有什么人,因此说话的内容也可以大胆一些,沈毅看了看张简,微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手段,说白了,是陛下不想让杨相一派“断子绝孙”,要给那一派的人留下几个可用之人,留下一些根苗而已。” 他微笑道:“不过这些根苗,短时间内也只会是根苗,发不了芽。” 听了沈毅的话之后,张简先是一愣,然后眼睛一亮,抚掌赞叹道:“这件事我思来想去都没有想明白,经子恒你这么一提,倒是豁然开朗了!” 他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笑道:“子恒你这个心思,天生适合当官,等今年我回了建康,领你去见见我家老爷子,老爷子多半会喜欢你!” 沈毅微笑点头:“能见到老相国,是小弟的荣幸。” 两个人说了几句客气话之后,张县尊便带着一众县衙的人,回县衙上班去了。 而沈毅也骑上了家里准备好的大马,由老弟沈恒给他牵马,在一众人的簇拥下,回到了沈家大院。 这个沈家大院,并不是沈毅的家,而是沈徽那一脉,也就是沈陵原先住着的那座大宅子。 到了大宅门口,沈毅跳下了大马,伸手揽着自家兄弟的肩膀,笑着说道:“过几年小弟你中进士回乡的时候,哥也给你牵马!” 沈恒与沈毅的关系一直不错,听到兄长这么说,脸上露出笑容,开口道:“哥,明年我便要开始考学了,我下一科不中进士,下下科也肯定会中,到时候我去建康找你。” 沈毅揉了揉老弟的脑袋,笑着说道:“你说话口气越来越大了,这样不好,骄兵必败。” “我没有说大话。” 沈恒抬头看着沈毅,很认真的说道:“ 秦先生说,我的文章…嗯…已经跟兄长你差不多了,上个月陆山长也看了我的文章,也这么说。” 沈毅哑然一笑:“多半不是这么说的罢?” “你不用给我留面子,比我强就是比我强,去年我在书院的时候就知道,你在读书这方面,比我有天分了。” 沈毅拉着小弟的衣袖,微笑道:“等你去建康考乡试的时候,为兄带你去见一个厉害的先生,让他再教教你,我这一科只是勉强取中,差点连二甲都进不了,你将来多多努力…” 沈毅微笑道:“争取考个三鼎甲,进翰林院,到时候咱们家修族谱的时候,让他们给你单独修一本!”.. 沈恒摇头微笑道:“干什么要自己一本?我要跟父兄一本!” 兄弟俩说话的功夫,已经进了沈家大院,一众沈姓家人在家长沈徽的带领下,进祠堂给祖宗上了香,磕了头,然后又张罗起了酒宴。 今天的沈家大院里,已经有不少沈姓家人在场。 不过真正的宴席是在明天,按照沈徽的安排,沈家大院将要摆三天大席,江都城里以及附近的沈家人,都会齐聚沈家,一起庆祝这件天大的喜事。 给祖宗上了香之后,沈毅又被沈章拉着,在沈家的客厅里,陪着族中的长辈说了好一会儿话,好容易熬到了傍晚时分,沈毅才从沈家大院脱身,准备带着父兄去玉带湖畔的白玉楼赴宴。 哪知不管是沈章还是沈恒,都不愿意跟着一起去。 沈章的理由是要留在沈家大院,帮着家里人准备明天的宴席,而沈恒则是还有几篇时文策论要写,不能跟沈毅一起去。 沈毅心里明白,老爹跟兄弟只是不想耽误他跟张简谈事。 其实两个人之间,也没有什么事情好谈的,无非是说一说建康城里的事情,吃饭聊天喝酒而已。 因为心情不错,当天晚上,沈毅在白玉楼里跟张简喝了一整个晚上,直到站也站不稳的时候,才被县衙的人送回了沈家,被沈恒扶上床歇息。 这一觉,沈毅睡到了第二天巳时。 也就是已经接近中午了。 他醒来之后,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吓得一个激灵,连忙从床上爬了起来,慌慌张张的换上了新衣裳,洗漱了一番,跟家里人打了声招呼,便带上自己在建康给陆师妹买的礼物,慌慌张张的出了门。 出门之后,他又去了一趟墨砚斋,给陆夫子买了一方上好的砚台,以及一杆价值不菲的毛笔。 买完了东西,沈毅拦了一辆带人送货的马车,把自己带到了甘泉书院门口,到了甘泉书院之后,他快步走了进去,因为没人拦他,他便一路走到了陆夫子的书房门口,还在喘着粗气。 “恩…恩师…” 他敲了敲门,喘气道:“学生瞧您来了…” 回家第二天,应当一大早就来拜会老师,这会儿接近正午,已经有些不太合适了。 房门很快打开,陆夫子面带笑意看着沈毅。 “子恒这么气喘吁吁的?” 沈毅好容易喘匀了气,对着陆夫子深深作揖。 “急着聆听老师教诲…” 第三百零五章 我回来了 不敬师长,在读书人圈子,或者说仕林阶层里,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失礼的事情可大可小,所以沈毅才会这样着急赶到书院来拜会陆夫子。 听到了沈毅的话之后,陆夫子伸手把沈毅扶了起来,然后吸了吸鼻子,微微摇头:“你一身酒气,昨天应当是喝了酒的,既然喝了酒,也就没必要这么急着跑过来,上午下午都是一样的。” 说罢,他侧过身子,开口道:“进去说话罢。” 沈毅一边朝着书房走去,一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开口道:“昨天晚上,易安兄请学生去喝酒,实在是推脱不过,因此便跟他去了,原本想着今天要来拜见恩师,不敢喝太多酒,哪知道他拉着学生,不肯放学生走,没奈何之下只能多喝了几杯。” 说话的功夫,师徒俩已经进了书房,沈毅等陆安世坐下之后,低头给陆先生倒了杯热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开口问道:“一别数月,先生这几个月都还好罢。” “我在书院,一没有俗事烦扰,二无衣食之忧,自然是好的。” 陆夫子低头喝了口茶水,微笑道:“你的会试文章,为师已经看过了,写得虽然不错,但是在可中可不中之间,会试一百三十五名,并没有冤枉你,但是你殿试能够从一百三十多名跃到五十多名,为师便十分好奇。” 陆夫子指了指自己桌子上的笔墨,静静的说道:“你把殿试的卷子默出来,为师看一看。” 沈毅现在虽然中了进士,但是在陆安世面前,依旧很是乖巧,立刻点头答应,坐下来默写试卷了。 撇开两个人之间的师徒名分不提,就单单论科场的成绩,陆夫子当年的城里是二甲二十五名,也就是全国第二十八名,论科举成绩,比沈毅是要高出一个大档次的。 殿试的卷子字数不多,只有四百个字左右,再加上考完没有多久,沈毅的印象还很深刻,没过多久,他就把殿试的卷子给默了出来,吹干墨迹之后,双手递在了陆夫子面前。 陆安世虽然更喜欢去给那些圣人语录加注,但是身为书院的院长,对于有关于科考的事情,他也是感兴趣的,接过沈毅的试卷之后,他先是认真看了一遍,然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变得严肃了起来。 “文辞…与会试类似,就是立意要稍稍高出了一些。” 他放下这份稿子,抬头看向沈毅,面色严肃:“看这篇文章,子恒有意剿倭?” 沈毅毫不犹豫的点头。 他看向陆夫子,开口道:“先生,倭寇近二十年来,一再袭扰我大陈海疆,拒学生所知,距离建康较远的丰州府,福州府等等地暂且不提,单单建康附近的松江府,明州府以及仙居一带,近几年时间几乎每年都有倭寇袭扰。” “殿试毕后,学生在琼林苑上,认识了一个明州府的进士,因为殿试是倭患,这位明州府的进士,便和我们说了一些倭寇的事情。” “只明州府一府。”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口道:“只明州府一府,洪德五年一年的时间里,就至少有一百余人死在了倭寇手里,至于被劫掠的商船,更是无从计数。” “沿海那么州府…” 说到这里,沈毅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默默的说道:“学生现在是没有能力,将来有一天领了朝廷的差事,或者是掌了些兵事…” “学生不敢说什么几年之内剿灭倭寇这种大话,但是能杀一百个倭寇,学生一定不会少杀一个…” 国仇家恨。 沈毅对倭寇没有任何好感,只要给他抓住机会,不要说解决沿海倭寇的隐患,沈毅甚至想打到倭寇本岛去! “嗯。 ” 陆夫子默默点头,开口道:“有这个志向是好的,这些年倭寇的确害人不浅。”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把沈毅写的殿试稿子对折了起来,塞进了一个空白的信封里,又提笔在信封上写了几个清丽飘逸的字。 “沈毅沈子恒。” 写上这几个字之后,他从自己书桌后面的架子上,取下来一张木盒,打开木盒之后,将信封放了进入,小心翼翼的盖好木箱。 “为师从前在建康收了一些学生,连带着你一共是六个,这些都是你们考试之后默出来的试卷。” 盖好盒子之后,陆夫子又放了回去,回头看向沈毅,微笑道:“上次你去建康之前,我给你写的那几封信,你多半是没有用上的,不过下一次去建康的时候,可以照着信上的地址去找一找他们,你的这五个师兄啊,如今有四个在朝为官,说不定就能帮衬你一些。” 沈毅站在陆夫子面前,笑道:“说起建康,学生正想请恩师一起,去建康走动走动呢。” “恩师已经七八年没有回建康了罢,不一定非要在建康久住,去待几个月,见见老朋友,散散心也是好的。” 陆夫子听到这番话之后,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慢斯条理的收好木盒,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是昌平兄教你这么说的,还是青雀教你这么说的?” 沈毅连忙低头道:“恩师,学生这趟回来,还没有见过师妹…” 这句话,就直接把赵侍郎给供出来了。 这并不是沈毅乱扯大旗。 赵昌平与陆济中两个人,乃是至交好友,两个老朋友多年未见,而赵侍郎又公务缠身,离不开建康,因此自然希望陆安世能去一趟建康。 沈毅回来之前,赵侍郎就曾经跟他说过这件事。 陆安世闻言,沉默了片刻,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开口道:“罢了,你既然还没有见过青雀,这就去寻她罢,你们师兄妹是同龄人,在一块也有话说。” 沈毅连忙起身,对着陆安世拱手道:“学生遵命。” 陆夫子“嗯”了一声,又道:“你去见青雀之前,须得先去见一面秦先生,他知道你中进士之后高兴得很,连续喝了几天的酒,那也是你的恩师,不可怠慢了。” “学生省得的。” 沈毅连忙低头:“本来也是要去拜见秦先生的。” 陆安世点头,挥手道:“你去罢。” “等中午的时候,可以留下来吃个饭,为师有些关于邸报的事情要问你。” 听到“邸报”两个字,沈毅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低头道:“学生遵命。” 就这样,沈毅离开了陆夫子的书房,在书院里寻到了秦先生,秦先生见到沈毅之后大为高兴,看着沈毅说东说西,看向沈毅的目光里既有高兴也有羡慕。 毕竟秦先生只是生员,也就是秀才。 他举人都不曾中,更不要说进士了。 在秦先生家里待了半个时辰左右,沈毅才起身告辞,临别之前,沈毅对秦先生拱手告辞,然后问道:“先生,吾弟如何?” 秦先生满脸笑容,笑容里还带了一些兴奋:“九郎比子恒你当年在书院的时候,要强的多。” 听到了这个回答,沈毅心满意足的告辞离开,然后来到了书院后院那座陆家的小院子。 站在院子门口,沈毅犹豫了许久,然后还是深呼吸了一口气,伸手敲了敲房门。 这一次开门的不再是莲儿,而是带着笑意的陆姑娘。 “师妹,我回来了。” 沈毅语 气亲和。 陆姑娘微笑点头,让开了身子,示意沈毅进去。 “父亲与我说了,说师兄今天在家里吃饭。” 她看着沈毅,轻声道:“饭菜都已经好了,师兄进来坐罢。” ( 第三百零六章 徐娘子事件 这两年时间,沈毅已经跟陆家混的很熟了,父女俩都很熟。 但是要说吃饭,他还真是第一回在陆家吃。 这会儿,陆小姐跟莲儿已经弄了六碟小菜,沈毅落座之后,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食,笑着说道:“这是莲儿做的,还是师妹做的?看起来真像个模样,比起城里白玉楼的大厨也不差了。” 陆姑娘坐在旁边,笑着说道:“有两个菜是我跟莲儿弄出来的,师兄来的太急,其他的菜便来不及了,是让书院门口的一家饭庄送来的。” 甘泉书院是江都府最出名的书院,书院里的学生老师加在一起,也有大几百人,而且都是有消费能力的人,因此书院虽然在城外,每天早上书院门口的道边都有人摆摊,还有人在路边盖了几间茶馆饭庄,卖文房四宝的小店以及书铺,生意都还算不错。 站在陆姑娘身后的莲儿,也想插口说些什么,或者是按照以前的习惯怼沈毅两句,但是小丫头看了一眼沈毅,眼珠子转了转,还是忍住了没有说话。 她也知道,沈毅现在已经是进士老爷,不是以前那个书院里的小童生了。 沈毅顺着话茬夸奖了陆姑娘几句,然后才笑着说道:“年初去建康之前,我跟师妹说等我回来,带师妹一起去建康转一转,师妹过些日子跟我同去否?” 陆姑娘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撇过脸去,轻声道:“父亲要是去建康,我自然是要跟着去的。” 沈毅知道以现在这种时代背景,无名无份的情况下,陆师妹不可能自己一个人跟沈毅去建康,关口还是在陆夫子身上。 因此他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转移了话题,笑着说道:“临回江都之前,我特意在建康打听过,建康北城宣仁坊里有一位徐娘子,她开的胭脂铺在建康都很是出名,因此特意给师妹带了几盒徐娘子家的胭脂。” 宣仁坊的这个徐娘子,算是建康胭脂界的招牌了,她在建康做胭脂近二十年,每出一批新的,建康城里的那些公主郡主贵妇人都会争相抢购,甚至还会给宫里进献一些。 据说坤德宫里的那位太后娘娘,就是用的徐娘子斋的水粉。 到现在,徐娘子家的胭脂,已经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东西了,沈毅这个时代几盒胭脂,还是托赵蓟州走关系买到的。 徐娘子斋的名号,在江都也很是出名,听到了沈毅的话之后,即便是陆姑娘,眼中也忍不住有些喜意。 “谢谢师哥…” 师哥叫起来,与师兄就又有些不太一样了。 沈毅说完话之后,便伸手到袖子里,准备把胭脂给掏出来送出去,但是一摸之下,却摸了个空。 沈毅后脑勺一麻,暗道一声不好。 坏了! 他脸色有些难看。 多半是刚才在陆先生书房的时候,落在那里了… 沈毅尴尬一笑。 “师妹,应该是落在家里忘了带了,一会吃完饭,我回家给你去取。” 见沈毅神色不太好看,陆姑娘微笑摇头:“不碍事的,不急这一天两天,哪天师哥得了空,给我送来就是了。” 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轻声道:“时辰不早了,我去叫父亲回来吃饭,免得一会菜都凉了。” 她刚站起来准备出门,外面的院子里便传来动静,陆姑娘与沈毅都站了起来,走到院子里迎接回家吃饭的陆夫子。 陆山长对着两个人点了点头,走到女儿身边的时候,他从袖子里掏出两个巴掌大,半寸厚的小木盒,两个盒子上都被一张红纸条封上,红纸条上写了四个娟秀的黑字。 “徐娘子制。”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防伪标识了,每一张纸条都是徐娘子亲手写的,免得外面有人造假,坏了徐娘子斋的名声。 陆先生取出这两盒“化妆品”之后,先是看了看沈毅,又看了看自家女儿。 “在书房里瞧见的,是青雀落下的?” 陆姑娘飞快的看了一眼沈毅,然后面色微红,从老爹手里接过这两盒胭脂,低着头说道:“爹,这是我托师兄在建康代买的,可能是师兄落在你那里了…” 这个说辞,算是给了老爹一个解释。 陆夫子也不知道信了没有,便点头道:“嗯,那你收好罢,免得弄丢了。” 陆姑娘应了一声,把胭脂递给了一旁的莲儿,让莲儿放回自己房间里去,然后领着老爹跟沈毅进了饭厅,笑着说道:“爹,饭菜都快凉了,快些吃罢。” 她又转头看向沈毅,语气温柔。 “师兄也快吃饭罢。” 陆夫子坐在了主位上之后,沈毅才小心翼翼的落座。 这一场“家宴”,气氛有些尴尬。 因为陆夫子不说话,一句话都不说。 他不说话,沈毅跟青雀自然不好说话,只能埋头吃饭。 片刻之后,陆夫子放下了筷子,从袖子里取出一块方巾擦嘴,看向沈毅:“子恒吃完之后,到我书房里来,老师还有话要问你。” 沈毅连忙应是。 陆夫子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还有徒弟,捋了捋胡须之后,起身离开了。 陆夫子离场之后,陆姑娘才看了一眼沈毅,微微低下了头:“你…你是不是故意丢在我爹那里的?” 她脸色有些发红:“还哄骗我说,落在家里了…” 沈毅连忙摇头,苦笑道:“师妹,实在是冤枉,今天早上出来的太急,我带着胭脂就去墨砚斋买砚台毛笔去了,可能是有些慌忙,便放在一起去了…” 陆姑娘起身,撇过脸去。 “不理你了,爹有事情找你,你去他那里罢…” 说罢,她便站了起来,连碗筷也没有收拾,转身走了。 沈毅看了看桌子上的碗筷,微微摇头,自己动手把碗筷收拾好,送到了厨房去,见厨房没有人,他又把碗给刷了。 碗刷到一半,一个少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呀!” 丫鬟莲儿慌慌张张的来到沈毅面前,抢过沈毅手里的碗,带着哭腔:“沈老爷你这是做什么?给老爷小姐知道了,我还要不要活了?” 沈毅摇了摇头,哑然一笑:“不碍事的,我以前跟我家兄弟两个人一起生活,家里的碗刷的多了。” “那如何能一样?” 莲儿低着头,从袖子擦了擦眼泪,然后两只手开始刷碗,眼泪吧嗒吧嗒的掉。 “您现在是进士老爷了,自然不能再干这种粗活,老爷他最讲规矩了,要是知道了,要发脾气的…” 说完,她在伸手的围裙擦了擦手,两只手把沈毅推出了厨房。 “好了沈老爷,老爷叫你呢,你快去书房罢!” 沈毅无奈点头,转身离开厨房,来到了陆夫子的书房门口,伸手敲了敲房门之后,里面传来了一声“进来”。 沈毅推门走了进去,对着陆夫子拱手道:“先生。” “嗯。” 陆安世正在写些什么,没有抬头:“你坐下来,稍等我一会。” 沈毅乖乖等候。 大概等了一柱香时间,陆夫子终于把手里的东西写完,然后他抬头看向沈 毅,问道:“你赵师伯前些日子写信回来,说你走了宫里的门路,要去邸报司办差?” 听了这话,沈毅忍不住心中感叹。 建康那位赵侍郎,与自家老师,还真是好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 他只能低着头,开口道:“是,恩师,过一两个月,学生恐怕就要去邸报司主事了。” ( 第三百零七章 责任与传承 邸报司的事情,沈毅并不准备瞒着陆夫子,实际上也不能瞒着陆夫子。 这是他的恩师,也是未来一段时间他在朝廷里的靠山。 从政治层面,或者是学术层面上来说,两个人甚至可以从师徒关系升华为“父子关系”,因为两个人之间的这种师徒关系挣不脱,甩不掉。 沈毅坐在陆夫子对面,把自己关于邸报司的想法大概说了一遍,然后他缓缓说道:“恩师,如果学生按照寻常门路入仕,规规矩矩的在六部观政,等候吏部分配,即便侥幸进入翰林院做了翰林官,至少也需要熬上七八年乃至于十几年,才能够有一些做事的能力。” “如果运气不好,被分配到地方上,以学生的成绩,大概率是从一个中县的县令做起,到时候从县到府再到省里,一路顺畅恐怕也需要十几年时间,才能够替朝廷做一些事情。” “而学生去执掌邸报司,立刻就可以替朝廷做事。” 陆夫子神色平静,他沉声道:“你今年才十七岁,便是按照你所说,等个十几年时间,也就是三十岁出头而已,到时候你的心性也应该沉稳下来了,正适合替朝廷做事。” 陆夫子看着沈毅,微微叹了口气:“为师也是从少年时代走过来的,你们这些少年人在想什么,为师心里很清楚,你沈子恒今年才十七岁,对于你来说,熬个十几年时间,太漫长了,你急着想要立功,急着想要做事情。” “想要一展拳脚,展现自己的本事,是不是?” 陆夫子看向沈毅,微微摇头:“你也知道,正经的文官路子是正途,既然是正途,就是无数前辈身体力行出来的经验,走在正途上虽然缓慢,但是走的稳当。” “你弄的这个邸报司,昌平兄与我说了,他说邸报司目前是宫里的宦官在主事。” 陆夫子皱眉:“而且,只是一个印邸报的差事,即便可以说一些话,但是归根结底,这邸报刊印的东西,不是你沈子恒想说的话,只能是陛下想说的话,你进邸报司,为师看不出能替朝廷做什么事情。” “一个弄不好…” 陆夫子面色平静:“还会坏了自己的名声。” 沈毅虚心受教,他微微低头,笑着说道:“恩师说的这些话,其实我都是想过的,与恩师说一些掏心窝子的话,如果朝廷现在稳稳当当,我大陈国强民富,那么学生中了进士之后,便立刻去走恩师所说的正途,如果可以,学生可以在一些清水衙门踏踏实实的待一辈子。” “可是国朝并不安稳。” 沈毅叹了口气,开口道:“恩师您比我更知道朝事,应该清楚,朝廷自先帝在两淮大败之后,就颇有些一蹶不振的味道,朝政被杨敬宗等这些缩头乌龟把持,恩师也是因为这件事,心灰意冷,才回了江都治学。” “如今,新君亲政未久,正在锐意进取,这是陈国最后一次机会了。” 沈毅默默的说道:“如果这一次,朝廷依旧不能挺直脊梁,不能抬头正视齐人,不能给让那些齐人吃痛,吃亏,那么不需要太多…” 沈毅沉声道:“只需要两三次大败,当今的新君多半也会像先帝那样,熄了北望的念头,会缩起头来,一心一意想着偏安江南,想要苟全富贵。” “陛下今年才十七岁。” 沈毅吐出一口浊气:“如果他没了心气,那么朝廷可能会喑哑十年二十年,乃至于三十年四十年!” “两代人都抬不起头来。” “而陈国,还能不能坚持四十年…” 沈毅低着头,没有说话:“这一点,恩师应该比我清楚才是。” 沈毅这番话,有理有据 。 这并不是他在陆夫子面前吹牛,而是他在私下里真真切切思考过的问题,按照沈毅对现在天下格局的估计,如果在当今皇帝这一代,也就是洪德朝,陈国没有能完成战略地位的改变,那么陈国的国运也就到头了。 即便陈国不会亡在洪德朝,至多也就是往后一两代人,国家也就没了。 到时候后世人记起这段历史,可能会来上一句。 南陈名亡于某某,实亡于洪德。 而沈毅也算过自己,以及沈家的将来。 他现在,已经完成了个人的阶层跃迁,以后他就是陈国的文官老爷了。 不止是他,他将来的儿子,女儿,乃至于孙子,都会成为陈国的上层阶级,成为所谓的“士族”。 而如果沈毅这样安逸下去,可能四十年后他子孙满堂的时候,一场来自于北方的兵祸,会把沈家毁的干干净净,到时候一大把年纪的沈某人,可能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孙们,沦为陈情表中所写的“亡国贱俘”。 《燕闻》那本书里记录的东西,沈毅至今历历在目。 这些胡人作起恶来,实在与畜牲无异。 更可怕的是,数十年后破灭陈国的,可能未必是现在北边这个已经孱弱,已经被“汉化”的北齐,而很有可能是北边某个更加凶狠,更加残暴的异族。 两世为人,沈毅总觉得自己应该为这个时代做点什么,最起码,他不能让《燕闻》之中记录的事情再现,不能让某一天,建康城里的女子也经历六十年前燕都的人间炼狱。 陆夫子沉默了许久,才长叹了一口气:“可是邸报司,又能做什么呢?” “邸报司能做的事情多了。” 沈毅笑着说道:“即便是现在初创的邸报司,已经有了一些搜集情报的能力,将来学生接掌了邸报司之后,会尽力扩张这个衙门,有朝一日,邸报司会成为朝廷最重要的助力之一…”.. 他看向陆夫子,沉声道:“恩师,学生要做的不止是一个邸报司,将来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但是万里之行始于足下,总要有个开始。” “邸报司就是学生的开始。” 不得不说的是,沈毅的口才不错。 以至于陆夫子都被他这番话触动,这位陈国的老愤青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向沈毅,轻声感慨:“将来子恒如果真的能替朝廷做成一些事情,为师将来到了地下,也会含笑九泉。” 他看着沈毅,问道:“子恒什么时候回建康?” 沈毅低头想了想,回答道:“预计五六天之后,处理完家里的事情之后,便动身回建康。” “好。” 陆夫子抚掌道:“到时候,来书院接老夫一程,老夫与你一起去建康走动走动,去替你见一见昌平兄。” 他看向沈毅,脸上露出笑容。 “你只要有这份心,书院能帮你的都会帮你。” 沈毅闻言大喜。 自家老师,这是要去建康给自己铺路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陆夫子恭敬作揖。 “学生…拜谢恩师!” 第三百零八章 融入这个时代 陆夫子在江都整整八年时间,基本上没有出过门,就连赵昌平数次相邀,请他去建康做客,他都没有应承过。 但是这一次,这位甘泉书院的山长,仕林公认的江左大儒,终于肯离开江都,前往建康了。 沈毅也因此放下了心。 倒不是因为陆夫子要去江都的事情放心,而是因为陆先生肯去,陆师妹也是要去的,到时候再建康城里,再让赵师伯顺水推舟一番,这件事多半就成了。 这天,沈毅在甘泉书院待了一整个下午,一直到日落黄昏时分,他才告辞离开。 陆夫子没有送他,但是陆姑娘却把他送到了自家门口。 她在门口停步,轻声道:“师哥,书院人多,我便不送你了,你自己路上小心一些。” 沈毅微笑点头:“放心罢,这条路我走过许多次了,不必担心我。” 陆姑娘看了一眼沈毅,然后低下了头:“师哥,你今年去建康之前,我跟你说过我的名字,你还记得么?” 沈毅连忙回答。 “记得记得,师妹的名字叫……” 他一句话没说完,就被陆姑娘打断。 “师哥记得就好,不必说出来…” 沈毅微笑道:“师妹,恩师已经同意跟我一起去建康了,这几天你在家里可以准备准备,等几天之后,咱们一起动身去建康。” 听到老爹同意去建康了,陆姑娘心中一喜,随即又低下头,开口道:“嗯,我记下了…” 她鼓起勇气抬头看着沈毅,微微一笑:“师哥,我许多年没有去过建康了,等到了建康,你领着我到处看看…” 沈毅连忙点头答应。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此时夕阳斜照下来,映照在两个人身上,二人依依不舍的挥手作别。 沈毅走出十几步之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陆师妹,心里有些茫然。 他没有什么恋爱经验。 上辈子到死,他都没有结婚,也只有两段不长的恋爱经验。 此时,面对这个十六七岁,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沈某人一时半会,竟然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了。 他下意识觉得,陆师妹年纪还小,还是个孩子。 但是这个世界的记忆又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十六七岁的陆师妹,已经早早的到了嫁人的年纪,甚至再过两年,就有可能成为这个时代的剩女了。 就这样恍恍惚惚之间,沈毅回到了家里。 并不是沈家大宅,而是他们父子三人自己的小宅子。 这会儿,沈恒已经回书院读书了,这座小宅子里只剩下老爹沈章一个人,沈毅敲了两声门之后,沈章就出来给他开了门,把他拉了进去,长长的松了口气:“可算是回来了,你这一出去就是一整天,你大伯差点就要派人去找你了。” 沈徽找沈毅,多半是沈家来了什么客人要见沈毅一面。 这些事情,沈毅自然是不在乎的。 他回过神来,对着父亲勉强一笑:“爹,早上走的时候不是跟您说了,我去书院拜会师长么?” 沈章摇了摇头:“哪有拜会师长一整天的?不过陆夫子的确对咱们家有大恩,等过两天为父跟你一起再去一趟,多带点东西,感谢陆夫子对咱们沈家的恩情。” 沈毅“嗯”了两声之后,又继续想陆师妹的事情,他突然扭头看向沈章,没来由的说道:“爹,我这个年纪应该成婚了么?” 沈章一怔,然后对沈毅笑了笑:“为父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然跟你娘成婚了,不过 ……” 沈章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不过你也不用太在意你大伯的话,反正你现在学业已经成了,将来也不愁婚配,可以自己找称心称意的,为父不强逼你。” 这一点,沈章倒是比沈徽开明,沈毅的那个大伯沈徽,是典型的控制型人格,老想着对别人指指点点。 “大伯这么想,跟我没有关系。” 沈毅低头洗了把脸,又看向老爹,深呼吸了一口气:“爹,如果一个女孩在我这个年纪,是不是要婚嫁了?” “那是自然。” 沈章笑道:“毅儿你这是怎么了?咱们沈家你那些堂姐们出嫁,你又不是没见过,你二伯家里的那两个姐姐,都是十三四岁就许了人,十五六岁便过门了。” 沈毅点了点头,似乎是听明白了。 他站在自家小院子里愣神了一会儿,然后对沈章说道:“爹,再过些日子,你便去提亲罢!” 沈章一个激灵,猛地回头看向沈毅,瞪大了眼睛:“哪家姑娘?” “陆先生家的独女。”M.. 沈毅吐出了一口浊气:“跟我同岁,差不多大。” 沈章愣了愣,然后苦笑道:“提亲自然是没有问题,只是要人家看得上咱们家才成。” 现在的沈毅,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潜力股了,而是实实在在的爆发股,说句毫不客气的话,不要说江都城里,就算是建康城里,也鲜有他沈毅配不上的女子。 但是陆姑娘不太一样。 她是陆夫子的独女,而陆夫子在仕林朝野的地位,自然不必多说。 她想要嫁个进士,绝不是什么难事。 “爹您等我的信就是。” 沈毅已经想通了这件事情,呵呵笑道:“等儿子让您去提亲的时候,这件事便十成十的能成。” 沈章毫不怀疑自己儿子的本事,当即笑道:“好,等毅儿一声招呼,爹立马备礼物去提亲。” “哦,对了…” 沈章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开口道:“你大伯说了,咱们家这小院子太小,大宅那里还有不少空房,他的意思是让咱们家搬去大宅那里去住,地方也大一些,住着宽敞。” 沈毅左右看了看自家的院子,有些不解:“爹,咱自己家好好的,干什么去大伯家里住?” 沈章叹了口气:“你大伯说,咱家这个小院子,会让你这个新科进士丢脸。” “这有什么可丢脸的?” 沈毅对老爹笑了笑:“爹,咱们不要自己瞧不起自己就行了,我自小就住在这里,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丢人的,您瞧着罢。” 沈老爷拉着沈章的胳膊,嘿嘿一笑:“等小弟过几年再中进士,江都城里的人都要看咱们家这个宅子眼馋,以为这儿是什么风水宝地。” 沈章愣住了, 他愣神了一会儿,才看向沈毅,问道:“儿子,恒儿能中么?” “能,一定能的。” 沈毅笑着说道:“书院里的几个先生都说,小弟他天生就有考学的天分,您等着看罢,等下一科春闱咱家一门双进士,保证让您老人家在这江都扬名立万!” 沈章悠然出神,没有回答沈毅的话。 在这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沈毅有时候会应付一些不得不应付的客人,有些时候会去甘泉书院里厮混,到了晚上的时候,则是经常去找县尊老爷喝酒。 值得一提的是,江都的新任府尊一直没有到任,不然沈毅回乡的这几天时间,怎么样也应该去府衙拜会一番新府尊的。 不过应钊 与孙鲤两个甘泉书院出身的新科进士倒是也回了江都,三个人又聚在一起,好好的吃了一顿。 时间很快到了洪德七年的五月十三。 这天,是沈毅动身回建康的日子。 沈某人一大早就去了书院门口忙活,好容易收拾好了陆先生的东西,把陆先生扶上了马车,沈毅这才得了空,对着远处的陆姑娘招手,然后指着一辆空马车,声音大了一些。 “师妹,你坐这辆!” 第三百零九章 原本是我的… 老爹沈章,还是没有跟沈毅一起去建康。 因为家里还有个幼弟需要照顾,需要有人看着。 当然了,另一部分原因是,沈章已经回不去晋王府了。 沈毅现在是两榜进士,有身份的人了,他不可能像从前一样去晋王府做事情,这样太不晓事,会给儿子丢人。 而且他留在江都,明显要比在建康要快活很多。 从前沈章在江都不怎么受人待见,但是现在,他的大儿子成了两榜进士,并且与江都本地的父母官成了哥们,他沈章现在不要说是在邻居面前声音大,就是在沈家大宅里,他说话也要比从前硬气很多。 甚至沈毅在家的这几天时间里,还有人上门给沈章说亲,要给他续弦。 因此,沈章自然是留在江都要舒服一些,反正现在家里名下有一百亩田,再加上他这些年的积蓄,以及沈毅现在的家底,安享晚年绰绰有余了。 至于动身的沈毅,因为带上了陆家父女还有丫鬟莲儿,为了不出事情,沈毅还特意让田伯平找了几个武师沿途互护送,免得路上出什么意外。 他们这一行人,一共三辆马车。 沈毅与两个丫鬟一辆马车,陆小姐跟莲儿一辆马车,陆夫子跟陆家老仆一辆马车。 其他那些武师,则是骑马随行。 沈毅只有一部分时间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己的马车里,有时候得了空,就去寻陆先生说话,陆先生累了,他便去后面一辆马车找陆师妹说话。 本来,以沈毅的厚脸皮,这会儿应该死乞白赖的挤上陆师妹的马车里去,但是“老丈人”在场,他便不敢这样胡来了,只能规规矩矩的恪守礼仪。 陆师妹的丫鬟莲儿,是个颇有些厉害的脾性,几天时间同行下来,她与沈毅倒是没什么,但是与沈毅的两个丫鬟相处的不是很愉快。 沈毅的两个丫鬟里,青儿相对稳重一些,但是萍儿却不是受气的性格,两三天时间里,她已经跟莲儿吵了好几次架,每次见面,都不拿正眼去瞅莲儿。 而莲儿觉得这两个丫鬟每天粘在沈毅旁边,是“勾引”沈毅,自然更加为自家小姐不平,时不时就阴阳怪气几句。 对于丫鬟之间的“战争”,沈毅与陆姑娘保持了默契,都没有插话。 一转眼,三天时间过去,在五月十五,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健康城下。 离建康还有五六里远,因为天气燥热,到了中午的时候,众人都停下来找了个荫凉地喝水歇息,陆夫子找了一株大树,在树荫下坐下,沈毅也在陆夫子旁边坐下,笑着说道:“恩师多年未回建康,此时建康近在眼前,可有什么感想?” “没有。” 陆夫子微微摇头,他看了一眼沈毅,叹息道:“不瞒子恒,为师现在已经有点想念甘泉派书院了,也不知我走之后,书院会不会生出什么乱子。” 陆夫子走了之后,书院就交给几个资历深的先生们打理,虽然甘泉书院这种地方理论上来说不会出什么大事,但是再书院待久了的陆安世,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沈毅坐在他旁边,劝道:“恩师放心,咱们临出门之前,跟张师兄打了招呼了,有他这个父母官在,书院不会出问题的,再说了,在江都府,谁敢在书院撒野?” “话是这么说。” 小老头摇头道:“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得下。” 沈毅安慰了两句,然后又在附近找了个茶铺,打了几瓮凉白开,送了一些到陆夫子那里,又送了一碗水到陆师妹面前,笑着说道:“师妹,天气太热了,喝点水解解暑。” 陆师妹接过这碗凉水, 先是“谢”了一声,然后看向沈毅,问道:“师哥,还有多长时间到建康?” “很近了。” 沈毅扭头看了看建康城,开口道:“等咱们歇息完,再走个小半个时辰,差不多也就到了。” “嗯。” 陆姑娘对着沈毅笑了笑:“师哥你也坐下来歇息歇息,看你忙前忙后的,多半也累了。” “我不碍事。” 沈毅又从水瓮里倒出一碗凉水,递给了莲儿,微笑道:“莲儿妹妹也喝水。” 莲儿看了一眼不远处歇息的青儿萍儿,眼珠子转了转,伸手接过:“多谢沈公子的水啦,要不然这大热的天,可怎么熬的过去~” 她声音不大不小,足够让沈毅的两个丫鬟听见了。 陆姑娘蹙眉,低声道:“莲儿,你声音这么大做什么?” 沈毅微笑摇头,表示不碍事,然后把剩下的半瓮水送到了自己的两个丫鬟面前,微笑道:“热了吧,喝口水凉凉。” 青儿上前帮忙倒水。 一旁的萍儿酸溜溜的说道:“奴婢们不热,奴婢们心里凉快的很呢…” 一般丫鬟,是不太敢跟主家这样说话的,但是沈毅这个人平日里跟两个丫鬟相处,是差不多“平等相处”的,再加上萍儿这个人心直口快,藏不住事,便当着沈毅的面说了出来。 沈毅也不生气,坐下来端起水碗自己喝了一大碗,然后笑着说道:“你要是真觉着不渴,那也不用喝。” 萍儿气呼呼的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碗,咕嘟嘟的喝了下去。 一行人中午歇脚之后,并没有吃东西,反正一会儿就到建康了,要吃东西自然是在建康吃。 午后天气稍稍荫凉一些的时候,众人便收拾东西准备动身,他们还没有启程,只见建康方向,两骑快马奔来,下了马之后,两个年轻人从马上跳了下来,奔到了陆夫子面前,二话不说便叩头行礼:“侄儿赵燕州。” 另外一个人低着头:“侄儿赵蓟州。” “拜见叔父。” 是赵家的兄弟俩。 陆夫子这会儿正在大树下歇息,见到兄弟俩之后,在老仆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然后上前把两兄弟扶起来,脸上露出笑容:“两位贤侄不必多礼,怎么跑这么远出来迎?” 两兄弟站起来之后,老大赵燕州低头道:“说来惭愧,送信的上午才送信到家里,本来侄儿们应该出城十里迎接的,怠慢叔父了。” 赵蓟州赵二笑着说道:“陆叔,我爹为了您,特意告了半天假,这会儿已经在城门口等着迎接您了。” 陆夫子叹了口气。 “昌平兄太客气了。” 他知道,赵昌平性格严肃,而且有点“工作狂”的意思,平日里基本上每天都在家里加班,更不要说请假了。 今天为了陆夫子,赵昌平才请了半日的假。 当然了,到了赵侍郎这个级别,其实除了朝会的时候要告假,平日里户部衙门,他去与不去,是没有人能管得了的。 两兄弟说完话,沈毅跟陆姑娘也走了过来,四人相互见礼之后,赵二先是看了陆姑娘一眼,然后把沈毅拉到一边,笑着说道:“我家老头请了陆叔不知道多长时间,都没有请动,还是子恒你厉害,回了一趟江都,就把陆叔这尊大佛请来了。” 说着,他偷偷的又看了一眼陆姑娘,叹了口气:“陆家妹妹,生的愈发好看,便宜你小子了…” 看到亭亭玉立的陆姑娘,赵二的胖脸抽搐了一下,幽幽的说道:“早年,我家老爷子是准备替我向陆家妹妹求亲 的……” ( 第三百一十三章 仇人相见! 出于安全考虑,沉毅还是没有在当天晚上去见顾横波。 不过他叮嘱了许复几句,那些来找他做生意的人,也不用每一个都不见,可以适当性的接触接触,然后把接触到的人,以及他们说的生意记录下来,送到沉毅这里。 毕竟许大官人现在是建康权贵阶层里的红人,有了这个热度,自然可以蹭一下,做点自己的事情。 这也算是给皇帝办差的福利了。 第二天一早,沉毅就早早的起身,他先是去了一趟内卫的“窝点”或者说“办事处”,给宫里的高太监递了一封简信,然后就匆匆忙忙赶到了赵侍郎府上。 到了赵家之后,沉毅一打听才知道,自家老师跟赵侍郎一大早就出门,一起去皇城了。 赵侍郎是去“上班”,而陆先生是去见皇帝。 沉毅并不担心陆先生会出什么问题,如夫子自己所说,他当面进宫面圣的时候,沉毅还没有出生,于是乎沉毅跟赵二打听了一下陆姑娘的住处,悄摸摸的来到了陆师妹门口,伸手敲了敲们:“师妹。” 开门的是莲儿。 此时莲儿对沉毅的态度已经好了不少,她上下看了看沉毅,问道:“沉公子有事情么?” 沉毅咳嗽了一声,正色道:“年初在江都的时候,跟师妹约定过,等到了建康,便领他一起在建康到处转一转,如今已经到建康了,因此想要请师妹在建康游玩。” 沉毅刚中进士不久。 即便他工作已经“内定”了,吏部的流程也要走一段时间,因此他还有一段时日的假期。 这段假期,自然要多陪陪陆师妹,最好能趁着这段假期,解决一下个人问题。 莲儿眼珠子转了转,然后对沉毅说了一句稍候,便进屋子里找自家小姐去了。 这一句稍候,沉毅就在门口等了接近半个时辰。 小半个时辰之后,略施粉黛的陆小姐,穿着一身澹青色的薄裙,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见到了沉毅之后,她微微屈身行礼,脸上带着笑意。 “师哥。” 陆姑娘本来就生的好看,不然也不能是甘泉书院的“院花”,她平日里就有一种清水出芙蓉的清丽感,现在略微妆扮了一下,便更加惊艳了。 沉毅微微咽了口口水。 他见过的女子当中,就只有顾横波一个人,可以与自家陆师妹相提并论了。 好在沉毅心理素质不错,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对陆姑娘微笑道:“师妹,建康的玄武湖,秦淮河以及鸡鸣寺都很出名,现在天气有些热,咱们去水边比较凉快一些,今日去玄武湖可好?” 带女孩子出去玩,去秦淮河自然是不礼貌的。 因此,玄武湖比较合适。 “咱们江都也有不少河水,还有玉带湖,玄武湖倒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陆姑娘看向沉毅,开口道:“师哥,咱们今天去鸡鸣寺可好?我听说那里的菩萨,灵验得很。” 鸡鸣寺千年香火,在建康是很出名的,毕竟孙太后生病的时候,小皇帝都要去鸡鸣寺给太后求平安符。 陪女孩子出去玩,去哪里自然是女方说了算,沉毅立刻点头答应,在赵家门口拦了一辆马车,在赵二羡慕的目光中,带着陆姑娘还有莲儿来到了鸡笼山下。 鸡笼山在建康城城北,鸡鸣寺就在鸡笼山东麓。 沉毅陪陆师妹一路上了鸡鸣寺,鸡鸣寺香火鼎盛,今天也不例外,寺里人挤人,三个人好不容易才挤到了鸡鸣寺的观音大殿,陆姑娘十分虔诚,手捧签桶,跪地闭目诚心摇签。 沉毅对佛道是路人心态,并不讨厌,但也算不上笃信,因此便在大殿门口静静的等着,时不时看一看鸡鸣寺里各面墙上的题词。 就在这个当口,鸡笼山山道口,两匹马并行,一男一女。 到了山道口,男人有些笨拙的下了马,然后走到女子面前,准备把女子扶下马,这女子瞥了男人一眼,很是轻盈的跳下了自己的枣红马。 这女子对着年轻男人笑了笑,开口道:“范公子,我自小骑马,可比你精熟得多。” 这位范公子咳嗽了一声,有些不太好意思。 “赵小姐说的是,时辰不早了,咱们这就上山罢,听说鸡鸣寺的香火鼎盛,再晚一些免得人挤人。”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身后四五个随从已经跟了上来,其中有几个壮汉站在这女子身后,各个身材高大魁梧,看起来很是有威慑力。 这位赵小姐微微昂头,笑了笑:“放心,再多人也不耽误事,这建康城里,还有寺庙能让我们赵家人上不了香?” 范公子唯唯诺诺的点头,微笑道:“小姐说的是。” 这位赵家大小姐,两只手背在身后,昂首走上山道。 范公子跟在赵小姐身后,颇有些小跟班的味道,两个人一路进了鸡鸣寺。 鸡鸣寺里,的确香火鼎盛,这会儿已经是人挤人的状态,赵小姐只是皱了皱眉头,身后几个赵家的家丁就直接上前,粗暴的推开了鸡鸣寺里的百姓,给赵家小姐硬生生挤开了一条路。 要知道,底层的小民百姓虽然不能说完全不到鸡鸣寺上香,但是来的次数总是不多的,因此鸡鸣寺里,一部分是外地来的游客,另一部分则是城里的官宦富商,最次的也应该是建康城里的中产。 这里面,其实是有一些权贵存在的。 但是赵家小姐毫不顾虑这些,让人开了一条路之后,大摇大摆的朝着观音殿走去。 此时鸡鸣寺里一些人,认得这位赵家小姐,但是都不敢出头,只是撇过脸去,捏着鼻子装作没看见。 建康城里,除了姓李的可以不让着姓赵的,其他人多多少少都要给赵家人一些面子。 跟在赵小姐身后的范公子,自然就是范东成了。 他在江都的时候,虽然也喜欢带着几个伙伴四处胡闹,欺负欺负同学,或者是在玉带湖畔跟别人争风斗气,但是在建康城他都是缩着脖子的,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心里有些害怕,同时也对赵家更加死心塌地。 仗着赵小姐的面子,范东成跟在赵小姐身后,背负双手,昂着脖子朝着观音殿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跟前面的赵家女子说话。 “小姐真是威风,这寺里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敢对小姐多说半句。” 赵小姐得意抬头,回头看了一眼油头粉面的范东成,笑道:“这算什么?兄长在外面比我横的多了,前两年他还在秦淮河打了个李家郡王的儿子,不也一样什么事都没有?” “范公子你在建康还是待的时间太短,等时间长了,就知道我们赵家在建康是什么样的角色了。” 赵家女子越说越高兴,她还要继续说话,就看到这个油头粉面的范公子突然站在原地,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 赵小姐有些好奇,问道:“范公子怎么了?” 范东成回过神来,勉强一笑:“没什么,遇到个旧相识。” “什么旧相识?” 赵小姐对着范东成微笑道:“看范公子这个表情,莫不是碰到了什么仇人?刚好今天我带了家丁,这就打他一顿,给范公子出气。” 范东成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向观音殿。 观音殿殿门口,一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也在看着他。 两个人隔空对视。 仇人相见。 第三百一十五章 合情合理 赵大小姐发完指令之后,两手抱胸,冷冷的看着沈毅。 范东成站在赵小姐身后,虽然被沈毅刚才那几句话弄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但是这会儿见沈毅挨打,他脸上也带着兴奋之色。 四个家丁如狼似虎的奔了上来。 沈毅没有练过武,即便练过,也不太可能是这些军伍出身的家丁对手,因此这个时候,想要反抗不太现实,想要跑路也不太现实。 眼见这几个人要在观音殿行凶,观音殿大殿前的信众们立刻散了七七八八,他们并不曾走远,而是远远的在一旁围观,看热闹。 沈毅先是往后退了两步,然后看向鸡鸣寺里的和尚。 鸡鸣寺里的和尚们,也不敢上前,有几个年轻一些的小和尚估计还有一些正义感,飞快的跑开,估计是找寺里的“领导”去了。 有两个年纪大一些的和尚,想要上来劝架,这四个家丁为首的两个人喝了一声:“躲开!伤着你们,可没人给你们瞧伤钱!” 说完这句话,他们直接朝着沈毅扑上来。 沈毅当机立断,用后背朝着他们,然后一把把身旁的陆师妹推开,咬牙道:“师妹躲开一些,我不碍事!” 沈毅这句话,并没有胡说,因为他断定这些赵家的家丁不敢下手太狠,最多也就是一顿皮肉伤。 陆姑娘吓得花容失色,被沈毅推开之后,还要再上来拉着沈毅离开。 沈毅心中一阵无奈。 这丫头,不知道是太傻还是胆子大,一般小姑娘看到这种场景,早早的跑开了,她却还要上来,真打起来拳脚不长眼,陆师的这位独女,恐怕要跟着受伤! 这会儿,四个家丁已经扑了上来,这几个人毕竟是军伍出身,不愿意欺负女子,其中一个家丁轻轻一推陆姑娘的肩膀,就把她推到了一边,然后提着拳头,就对着沈毅脸上招呼。 沈老爷往后退了半步,躲开了这拳,他的目光盯着四个家丁的下三路,准备给这四个大汉来上一下! 打赢是不可能打赢的,但是又不能原地不动抱头挨打,总要还一下手的,目前沈毅能做到的,就只有这么个还手法了! 沈毅思量的时候,一个拳头已经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一股剧痛传来,让沈毅忍不住痛呼出声,又往后退了两三步。 这会儿,他已经快要退到观音殿门口了! 正当沈毅咬牙准备反击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了几个大汉,正在从围观的人群中奋力挤过来! 其中有一个身材高大的身影格外眼熟! 见到这个身影之后,沈毅悬着的心,骤然放了下来! 正思量的时候,又一拳打了过来! 这一次,沈毅没有退避,他瞥了一眼一旁双手抱胸站着的赵小姐,还有赵小姐身后的范东成,心里微微冷笑。然后让开了半个身子,特意扭头,用脸迎上了原本打在他后背的拳头! 又一股剧痛传来,沈毅只觉得半边脸都麻了! 他直接坐在了地上,用手捂着脸。 一旁的陆师妹已经吓得流出眼泪,但是又实在没办法帮沈毅,她扭头看着莲儿,有些失态的说道:“莲儿,快去报官!” 莲儿虽然性子泼辣,但是从来没有见过什么世面,这会儿已经吓得呆住了,站在原地两条腿都在发抖。 见沈毅倒在了地上,赵大小姐迈步上前,她似乎听到了陆姑娘要报官的话,对沈毅冷笑道:“小白脸,看清楚了,是你赵家四姑奶奶打的你,你去建康府报官的时候,莫要忘了提我的名字!” 沈毅用手捂着脸,然后抬头看向这 位赵小姐,因为受伤,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略带诡异的笑容:“我会记住的。” “很好,有骨气。” 赵小姐拍手道:“别的读书人,挨了打之后都立刻求饶,只有你还像个男子汉一些,我今天便成全了你这份英雄气概!” 她挥了挥手:“给我打,不要怕出事!” 赵家的家丁都横惯了,而且也没听说谁能在赵家头上动土,听到了这句话之后,都纷纷应声。 “是!” 四个人里,有两个人站在赵小姐身前没动,另外两个人再一次朝着沈毅走去。 这个时候,几个在人群之中的壮汉终于冲进了围观的圈子,其中一个身高一米九以上的汉子,一边快步冲来,一边怒喝道:“住手!” 他身材虽然高大,但是并不笨重,十几步距离只几个呼吸的距离便冲了过来,这会儿要动手的两个家丁被他喝住,还没有反应过来,其中一个家丁就被这大汉横身一撞! 这一撞,带了些外家功夫,这个家丁直接被撞出一丈远,跌跌撞撞的差点倒在地上! 另外一个家丁见到这壮汉,自觉不是对手,便高声喝道:“什么人,敢管我们家的闲事!” “闲事?” 这大汉正是内卫校尉齐大有,齐大有撞开一人之后,并不去看赵小姐,而是看向两个家丁,喝骂道:“你们几个好大的狗胆!” “沈公子乃是新科的进士老爷,马上就要成为朝廷的命官!你们在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殴打命官,要不要命了!” 如果是寻常人,这个时候齐大有不是问“要不要命”,而是要问上一句“是不是要谋反”了。 不过这几个人是赵家的人,赵家人不会谋反,也不能谋反,因此齐大有这句话,便没有把事态扩大。 几个家丁听到这句话,心里也有些害怕,他们不约而同的看向自家小姐。 赵小姐也微微皱眉,她上前一步,先是看了看齐大有,然后看向齐大有身后的几个汉子,问道:“衙门口的?” 齐大有摇头:“赵…小姐是罢?” 齐校尉回头看了一眼沈毅,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他不去看赵小姐,而是看向几个家丁,开口道:“诸位今日殴打新科进士,来日自然会有人找你们讨要说法!” 赵小姐这么些年没有吃过亏,听到这句威胁的话之后,当即就要发作,但是她突然看到齐大有身后的一个人腰间配着一把制式长刀。 长刀很眼熟。 赵小姐皱眉:“你们是…内卫?” 齐大有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缓缓说道:“赵姑娘,赵大将军正在前线浴血奋战,这个当口,你不要给大将军惹麻烦…” 说罢,他走到沈毅面前,半蹲下来,去查看沈毅的伤势。 “沈…沈公子,你没事罢?” 沈毅摇头:“没事。” 赵小姐看着地上蹲着的沈毅,又看了看齐大有等几个壮汉,然后有些气恼的转身。 “我们走!” 蹲在地上的沈毅,猛然抬头:“齐大哥,别让他们走了!” 赵小姐等人停步,这位赵家小姐回头看着沈毅,脸上依旧带着冷笑。 齐校尉面露为难之色。 本来在建康城里,内卫碰到什么事情都好处理,但是独独碰到赵家,在处理之前需要问过皇帝本人的意见,不然事情办得过头了,就会很麻烦。 他刚想劝沈毅息怒,就看到沈毅指着四个家丁里的其中一个,深呼吸了一口气:“这人刚才推了我家师妹。” 今日的事情,沈毅吃了大亏,当然不能到此为止,但是在收账之前,他要提前收点利息。 “我要废了他一条胳膊。” 齐大有闻言,长长的松了口气。 他缓缓站了起来,看向赵家小姐,一言不发。 赵小姐气的脸色涨红。 一个家丁,对于赵家来说算不上什么,不要说打断一条胳膊,就是打死了也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在这个时间点,放着她的面打赵家的家丁,就是在打她的脸。 她轻轻咬牙。 “他无官无职,内卫要听他的吗?!” 齐校尉给身后几个内卫打了个手势,几个内卫立刻会意,把赵小姐几个人围了起来。 “我等奉命保护沈公子,今天沈公子受了伤,我等保护沈公子与歹徒搏斗,失手打伤歹徒一条胳膊,合情合理。” “如果歹徒安然无恙,我等反而不好交差。” 他微微低头:“赵小姐,您觉得呢?” ------题外话------ 推本朋友的书,书名:《长生异仙:我能观想诡异》推荐语:王守真携一卷长生仙录穿越而来,观想邪魔诡异,得术法,获异宝,拘敕牛鬼蛇神,成就红尘异仙! 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一下! 第三百一十六章 互相摇人 赵家再横,在建康也是要有所顾忌的。 这种顾忌就是皇权。 赵家人可以在建康欺负任何人,独独不能欺负到皇帝头上,因为赵家的权柄地位,归根结底是通过“卫护皇权”得来的,如果他们去践踏皇权,那就自掘坟墓了。 面对内卫,赵家这位四小姐,心里自然也有一些害怕,不过该撑的面子还是要撑的,她抬头看向齐大有,深呼吸了一口气。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齐校尉对着她笑了笑,开口道:“鄙人姓齐,名字便不跟赵小姐提了,免得赵小姐什么时候找到内卫来,与齐某算账。” 这句话纯粹是在跟赵四小姐开玩笑,内卫是天子亲军,而且是独立于朝廷之外的,不受朝廷管辖,直属皇帝,不仅赵家没有办法把内卫的人怎么样,就连兵部乃至于中书省,都只能上书皇帝弹劾内卫,而不能直接对内卫进行管辖。 唯一要防范的是赵家势大,可能会对他们的家人动手。 赵四姑娘挑了挑眉,又问道:“怎么称呼?” 齐大有低眉道:“侥幸混了个校尉。” “齐校尉。” 赵大小姐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今天的事情,是一场误会,我这个家人措手伤了…” 她看向沈毅,开口道:“嗯,伤了这位公子,过两天我会让他带着银钱礼物,登门像这位公子赔罪。” “齐校尉以为如何?” 齐大有回头看了一眼沈毅,见沈毅蹲在地上用手捂着肩膀一言不发,他只能无奈的说道:“赵小姐,受伤的不是齐某人,而是这位沈公子,您想要和解,似乎要问沈公子的意见罢?” 赵四姑娘根本不愿意去看沈毅,她咬了咬嘴唇,问道:“齐校尉的意思是,不肯放我们走?” 老实说,如果齐大有只是出公差来保护沈毅,那么到这会儿,他是不可能为了沈毅出头的,毕竟面对的乃是赵家人。 但是偏偏齐大有与沈毅私交不错,两个人还喝过酒,更是以兄弟相称,那他便不能不替沈毅说几句话了。 齐校尉微微低眉道:“赵小姐,不是齐某不肯放你们离开,是沈公子要你给一个说法,如果今天不是你赵小姐在这里…” 他看了一眼这四个赵家的家丁,冷冷的说道:“我等直接就把这四个殴打新科进士的狂徒转送建康府了,如今建康府尹乃是晋王爷,面对这种案子,恐怕未必会给你们赵家面子!” “赵小姐要想清楚,今天你交出这个凶徒,事情尚有缓和的余地,要是闹大了…” “随时可能上达天听,也可能会影响到正在前线打仗的赵大将军!” 听到齐大有这番话,这位四姑娘依旧站在原地,咬着嘴唇不肯退让。 这个时候,那个推了陆姑娘的家丁走了上来,他直接跪在了自家小姐面前,低头道:“小姐不用替小人为难,小人做错了事情,上前受过就是。” 说罢,他就要走向齐大有。 赵小姐狠狠一巴掌,甩在了这个家丁脸上,竖着眉头骂道:“给我滚回去!” “让你说话了么?不懂规矩!” 这个家丁挨了重重的一巴掌之后,捂着脸扭头退了回去,满脸错愕。 他不明白,这位赵家小姐根本不在乎他这个人怎么样,她在乎的是自己的面子,以及……赵家的面子。 这位赵家小姐缓步走到沈毅面前,这会儿沈毅正坐在地上,用手捂着自己受伤的肩膀,陆师妹则是蹲在他旁边,查看他的伤势。 “你姓沈是罢?” 沈毅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赵小姐强忍怒火,开口道:“你不应,我便当你听到了,今天的事情就此作罢,明日我会让人送一千两现银到你家里。” 沈毅抬头瞥了这位赵四姑娘一眼。 赵小姐生的并不算特别好看,只能算是中上,因为经常舞刀弄枪骑马射箭,她眉目之间有一股英气,不过这股英气,在她这里已经演变成了跋扈之气。 沈毅对着她笑了笑。 这会儿沈毅左脸已经肿了,因为左脸受伤,只能右脸挤出一个弧度,形成了一个有些邪魅的笑容。 “赵小姐是罢。” 沈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渍,抬头看向这位赵家姑娘,缓缓说道:“今天你手下这四个家丁,每一个人都动手打了我,我并不准备在这里跟他们四个人纠缠什么,但是他们其中一个人推了我师妹…” “如果我自己挨了打,一千两银子我说不定也就收了,但是现在这人动了我师妹,这一千两便不成了,不废他一条胳膊,你们休想离开。” 一旁的陆师妹看了沈毅一眼,有些焦急:“师哥,我不碍事的,你让他们走罢,咱们去瞧大夫…” 赵四小姐听到了沈毅这番话,她看了看一旁的陆姑娘,嘴角露出了一个不屑的笑容:“姓沈的,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无非是心上人在面前,想给心上人出口气,想在心上人面前逞英雄,你这种想法,既幼稚又可笑,本姑娘可以告诉你,这一千两银子,是看在内卫的面子上,你再不知好歹的闹下去…” 她目光凶狠:“到时候建康城都没有你这个新科进士的容身之处!” “这不是逞能,也不是要面子。” 沈毅眯着眼睛笑了笑,因为左眼肿起来了,他的表情显得有些狼狈。 “这叫冲冠一怒为红颜。” “给脸不要脸!” 赵四姑娘勃然大怒,不再理会沈毅,而是走到了齐校尉面前,狠狠地瞪了齐校尉一眼,开口道:“齐校尉,事情不好处理了,小女子自己在这里等着,让下人叫个家里人过来,不碍事罢?” 齐校尉指了指沈毅指明要废掉胳膊的那个家丁,开口道:“赵小姐不走,这个人不走,就没有问题。” 赵小姐回头,看向身后的一个家丁,开口道:“你现在去找我大哥,让他立刻来一趟鸡鸣寺,就说有人要欺负咱们赵家人了!” 这个家丁点头,转头飞快的去了。 吩咐完家丁之后,赵姑娘回头恶狠狠的看了一眼范东成,低声道:“他身边怎么会有内卫!” 范东成一脸无辜,手足无措的说道:“我不知道啊…” 赵小姐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冷静了下来,冷着脸不说话了。 见这位赵小姐摇人,沈毅也没有闲着,他对着齐大有招了招手。 齐校尉立刻上前,半蹲在沈毅面前,开口道:“沈公子,你不碍事罢?” 沈毅摇头,然后缓缓说道:“死不了。” 他看向齐大有,开口道:“齐大哥,你让个人去知会高公公,就说我被赵家人围殴,下了狠手。” 赵家的几个家丁,的确对沈毅下了狠手,如果齐大有等人不来,沈毅至少要在床上躺一两个月才能恢复过来。 齐校尉立刻点头道:“公子放心,我们会把这里的情况如实上报的。” 见沈毅闭目不说话,齐大有犹豫了一下,问道:“沈公子,是不是派人去户部,知会一下赵侍郎?” 他们这些内卫的人一直跟着沈毅,自然知道陆姑娘是从赵侍 郎府上出来的。 沈毅微微摇头:“是要通知一位侍郎,但不是赵侍郎。” 他看向齐大有,然后伸手指着范东成,沉声道:“齐大哥,这人是刑部范侍郎的侄子,你派个人去一趟刑部…” ( 第三百一十七章 你敢砍吗 齐大有很给面子,按照沈毅的吩咐去办了。 而沈毅因为受了伤,便被陆师妹扶到了观音殿前的台阶上坐着休息,他肩膀跟后背挨了好几拳,半边脸上也挨了一拳,这会儿哪哪都疼,十分狼狈。 陆师妹跟鸡鸣寺里的和尚讨了碗水,喂给沈毅喝。 沈毅一碗水刚喝下去,一个胡须都白了的老和尚,站在了他的面前,这老和尚认真看了看沈毅的面相,然后双手合十,对着沈毅躬身道:“贫僧澄观,拜见沈施主。” 听到澄观这个名字,沈毅抬头看了一眼这个老和尚,然后微微低头:“原来是住持大和尚,失礼。” 大和尚,是对佛门弟子的尊称,连和尚这个称呼,也是对佛门弟子的尊称。 鸡鸣寺作为建康的千古名寺,虽然屡次更名,但是地位依旧崇高,尤其是世宗皇帝下诏大修鸡鸣寺,宪宗皇帝也下旨扩建鸡鸣寺之后,鸡鸣寺在建康的地位就越发崇高。 而鸡鸣寺住持,在建康的地位自然也不低。 比如说眼前的这个澄观大和尚,是可以随时请见天子的。 不过沈毅这一句“大和尚”,多多少少带了一些讥讽的意思,是嘲讽鸡鸣寺在刚才的冲突里,不敢出头。 “不敢当…” 澄观和尚对着沈毅躬身道:“施主,贫僧方才在做功课,得到消息之后匆匆赶来,刚刚了解了前因后果,这件事的确是那位赵姑娘不对,不过二位僵持在这观音殿,也不是长久之计,寺里那么多信众堵塞在这里不得进出,况且沈公子身上有伤,应当速去城里救治…” 沈毅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观音殿,眼皮子都没有抬起来:“大和尚的意思是,沈某占了你们的地方,耽误了你们的香火生意。” 听到“香火生意”四个字,澄观和尚脸皮子抖了抖,他看向沈毅,无奈叹息:“沈公子不愧是新科进士,操弄文字的本事果然厉害。” 他是说沈毅嘴损。 沈毅微微一笑:“大和尚,我问一句,鸡鸣寺这么大的寺院,在附近应该有不少田产,寺里可有护寺的武僧?” 寺庙是很有钱的。 因为信佛的皇帝会赏香火钱,会赏赐田产,一些权贵之中的信众也会有捐钱捐田,有些时候一个寺庙的田产能到千余顷。 而和尚是不事生产的,这些土地田产,他们就会租给佃户去种,自己当地主收租。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之罪。 寺庙里有田,有钱,自然就会引起一些人的觊觎,为了保护寺庙,保护自己的田产,以及收租“顺利”,便有了所谓的护寺武僧。 鸡鸣寺这种千年名寺,据沈毅所知,世宗皇帝一个皇帝就赐田近三千亩地,他们不可能没有武僧。 澄观和尚低头叹了口气:“沈施主,进了寺里都是我佛的信众,我等方外之人,不好与信众交恶。” 沈毅面带讥讽之色。 “他们在鸡鸣寺里,放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人,还是佛陀的信众么?” 澄观和尚神色一僵,无话可说了。 “按照大师的说法,我与我师妹两个人,才是我佛的信众,我听闻佛门武僧护寺护法,便不能出来护一护我等信众?” 澄观和尚面带惭愧之色。 “沈施主……” “好了,大和尚不必再说了。” 沈毅摆了摆手:“我知道你们的难处,无非就是他们家势大,不敢得罪他们家而已,既然刚才不敢出面顶事,那现在也就没有必要出来充好人,今日既然我跟赵家人起了冲突,那就各凭本事,至于贵寺香火 的损失。” 沈毅冷笑了一声:“大和尚如果有胆量,可以去跟赵家人讨要。” 沈毅说完这句话,便闭目不语了。 澄观和尚站在原地,也没有了办法,只能低头说了一声“阿弥陀佛”之后,转身离开。 见澄观和尚离开,陆师妹才对沈毅轻声道:“师哥,这个大和尚偏袒他们,是不是?” 沈毅揉了揉自己的肩膀,闷哼道:“他是不想事情闹大…” 陆师妹有些生气:“佛门重地,这些大和尚平日里天天劝人向善,怎么自己却不善?” “师妹这话有些偏激。” 沈毅因为疼痛,吐出了一口浊气,他闷哼了一声,开口道:“不能一竿子打翻所有佛门中人,一些避居山野的佛门高人也是有的,至于这鸡鸣寺…” 他回头看了一眼金碧辉煌的观音大殿,缓缓说道:“只能说这里离世俗繁华太近,离清净淡泊太远了。” 沈毅跟陆姑娘说话休息的时候,一匹快马停在了鸡笼山脚下,快马上跳下来一个年轻人,这年轻人步伐快捷,沿着山道飞奔上前,很快到了鸡鸣寺门口。 他应该是个练家子,很是麻利的推开鸡鸣寺里挤着的围观群众,很快就挤到了观音殿门口。 赵家嫡子赵涿,建康人称赵公子。 这位赵公子,这会儿神色有些不太好看,他先是看了看沈毅,又扭头看了看范东成,最后走到自家妹妹面前,皱眉道:“出什么事了?” 赵四姑娘本来还满脸冷峻,见到了自家兄长之后,立刻便绷不住了,她眼泪直接流了出来,然后上前拉着赵涿的衣袖,指着远处的沈毅,梨花带雨:“那个姓沈的,欺负人!” 赵涿并没有冲动,听自家妹妹“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事情的经过之后,他先是看了一眼自家的那个家丁,然后又看了看沈毅身边站着的几个内卫。 他二话不说,走到了自家那个动手的家丁身旁,直接伸手拎住了这人后颈上的衣服。 赵公子出身将门,自小习武,力气自然不小,他揪住自家的这个下人,连拖带拽,拽到了沈毅面前,然后直接把他“丢”到了沈毅面前。 这位赵公子先是瞥了一眼齐大有,对着齐大有拱了拱手,然后对着沈毅拱手,开口道:“沈公子,我家这个下人不晓事,今日得罪了你,自然要有他的下场。” 说完这句话之后,赵涿从腰间解下他的佩刀。 他把佩刀单手递在沈毅面前,两只眼睛直视沈毅。 “听舍妹说,沈公子要他一条胳膊,我这个做兄长的,替她应了,刀就在这里,沈公子动手罢。” 见赵涿递刀过来,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 因为沈毅原先,只要废掉这个人一条胳膊,意思是打断这个家丁的一条胳膊,绝对没有要砍掉他一条胳膊的意思。 如今这位赵公子入场,二话不说就要砍胳膊,这并不是在给沈毅出气,而是在给沈毅难看。 你一个读书人,敢不敢砍? 你砍了,就是彻底得罪赵家。 你不砍,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离开。 沈毅看着眼前这把做工精致,装饰华丽的长刀,目光渐渐凶狠。 陆师妹拉着他的胳膊,语气带着哀求之色:“师哥,算了…” 沈毅不为所动,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 他抬头看着赵涿,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赵公子这把刀,好漂亮。” 赵涿森然一笑:“沈公子今日胆子大一些,这刀便送沈公子你了。” 沈毅右边的肩膀挨了一拳,这会儿右胳膊不太能动弹,他用左手接过这把刀,然后攥住刀柄,将刀鞘甩了出去。 长刀出鞘,带着锋利的寒芒。 沈毅扭头看向这个家丁,这家丁已经面如土色,抖如筛糠。 ( 第三百一十八章 更大的强权 刀在手,但是有点颤颤巍巍。 因为左手握刀,不太稳当。 但是沈毅还是握住了。 这个时候不能怂,怂了就会被别人认定是软蛋。 况且这一次,是赵家人启衅在先,不是他沈毅寻赵家人的麻烦。 赵涿的刀,很锋利。 即便沈毅现在没有什么力道,也可以轻而易举的砍下一个人的胳膊。 沈毅握着刀,走到这个家丁面前,他神色平静:“我原本只想打断你一条胳膊,但是你家少爷让我砍掉你一条胳膊,那没有办法了。” “你把胳膊抬起来。” 沈毅静静的说道。 这个家丁吓傻了,缩在原地不敢动弹。 “我没有用刀砍过人,也不知道这把刀利不利,因此控制不好力道,要你把胳膊伸出来。” 沈毅皱眉道:“你如果不伸手,我可能连你的人一起砍了,或者一刀砍不下来,还要再补一刀。” 这个赵家家丁,被沈毅这番话吓得魂不守舍,他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对着沈毅叩首,然后又扭头,对陆小姐叩首:“公子小姐,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饶过小人罢…” 沈毅没有说话,抬头看向赵涿。 赵涿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意思是让沈毅继续动手。 沈毅颤巍巍的提起刀,这把刀很重,重到他左手拿起来,都有些不太稳当。 这个时候,本来正在围观的内卫校尉齐大有,发现有人从鸡鸣寺正门赶过来,他挑了挑眉头,然后快步来到沈毅面前,一把捉住了沈毅的衣袖,开口道:“兄弟,不要冲动!” 他低声道:“打架是打架,但是如果砍掉这人的胳膊,那就是致残,赵家人闹到建康府里去,不太好收场!” 沈毅闻言皱眉。 赵家的这四个家丁,平白无故殴打新科进士,这个罪名可大可小,如果他们是寻常人家的家丁,这个时候往他们身上安插一个谋反的罪名,直接砍头都不是什么问题,更不要说是砍胳膊了。 但是赵家在建康,势力也不小。 见沈毅被齐大有劝住,赵涿微微冷笑:“怎么?沈公子不想追究我这个家里人了?” “那在下可带着舍妹走了?” 齐校尉拉着沈毅的衣袖,缓缓说道:“沈公子,宫里派的人马上到。” 听到这句话,沈毅终于放下了心,他把刀直接扔到了面前的地下,然后扭头看向齐大有,声音有些沙哑:“前线在打仗,宫里多半不会为我出头的。” “所以宫里派来的,不是宫里的人。” 齐校尉伸手指了指围观的人群。 那个方向的人群,被一伙汉子分开,很显然有人正在靠近。 “公子你看。” 沈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围观的人群被迅速分开,一队约莫二三十个汉子,开出了一条通路,一个一身紫衣的年轻人,在衙差的簇拥下,面色阴沉的走了过来。 见到这个紫衣年轻人,沈毅心里先是有些错愕,随即很快便想明白了。 前线在打仗,宫里或者说皇帝,不太方便与赵家直接冲突,因此不能派太监来,也不能派内卫来,那么派眼前这个人来,再合适不过了! 晋王世子李穆! 李穆大踏步走到了众人面前,他背负双手,淡淡的看了一眼赵涿。 即便是骄横的赵公子,在李穆面前也不得不低头,赵涿退后两步,对着李穆躬身作揖:“拜见世子。” “当不起。” 李穆斜了赵涿一眼,闷哼了一声:“赵家人好生厉害,公然殴打新科进士。” “恐怕再过些日子,要我拜见赵公子才是。” “误会。” 赵涿连忙解释道:“世子,这件事是个误会,家里的家丁不懂事,误伤了沈公子,在下已经让这个家丁向沈公子赔罪了。” 说着,这位赵公子看了沈毅一眼,轻声道:“沈公子宅心仁厚,并没有处罚我这个家人,不过世子放心,事后赵家该给的补偿,都会送到沈公子家里。” 李穆没有再理会赵涿,而是走到沈毅面前,半蹲下来,查看沈毅的伤势。 “子恒还好罢?” 沈毅这会儿一只手捂着受伤的左脸,闻言松开自己的左手,抬头看了李穆一眼,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世子您看我好不好?” 李穆看到沈毅肿胀的左脸,心中勃然大怒。 不是因为他与沈毅的交情有多好,而是因为赵阀公然挑衅皇权! 他晋王府,也是皇权的一部分! 李穆强压怒火,问道:“还有么?” 沈毅微微低头:“身上还有几处伤,大庭广众之下,便不给世子看了。” “真是无法无天了!” 李穆再也忍耐不住,在地上看了看,然后弯身把赵涿的刀鞘给捡了起来,大踏步走到那个跪在地上的家丁面前,他双手抡圆了刀鞘,狠狠一下,打在了这人的右臂上! 这一下,胳膊多半就被打断了! 这家丁被打的痛呼一声,疼得在地上打滚。 李穆犹自不解气,追上去狠狠两刀鞘,再一次打在了这家丁的右臂上! 这个赵家家丁的呼痛声,哀嚎声,响彻鸡鸣寺! 赵公子的脸面终于挂不住了。 他两只手拢在袖子里,来到了李穆面前,垂手问道:“世子,您今天是以什么身份来的?建康府么?” “如果是建康府管事,似乎应该先押到府里问话,不能动用私刑才是…” 晋王爷现任建康尹,因此赵涿才有此一问。 李穆冷笑一声,手里的刀鞘狠狠一下,压在了这个家丁额头上,砸的他头破血流。 砸完这一下之后,李穆才抬头看向赵涿,面无表情:“这件事是个误会,本世子一不小心打错了。” “赵公子如果觉得本世子打错了人,明天可以派人到晋王府来,我晋王府给他付医费。” 说着,李穆瞥了一眼躺在地上已经不怎么动弹的赵家家丁,淡淡的说道:“如果他运气不好死了,我晋王府出资给他厚葬。” 赵涿气的脸色涨红。 “世子焉能如此不讲道理!” 人就是这样,他是强权的时候便跟你讲强权,当他不是强权的时候,他又想跟你讲道理! 李穆再次冷笑:“那你去建康府告我啊。” 建康府尹是他老子,告肯定是告不赢的。 况且即便要告李穆,也应该去宗府告他才对。 这位晋王世子冷冷的看了赵涿一眼,开口道:“赵涿,我告诉你,本世子今天打的只是你们赵家的一条狗,你们打的却是新科进士,还有江都陆夫子的独女!” “陆夫子现在还在陛下那里做客!” 李穆冷笑不止:“你们家的事情,惹得大了。” 说完这句话,他不再理会赵涿,而是回到了沈毅面前,蹲下了身子,微笑道:“子恒气出了否?” 沈毅脸上露出了 一个笑容:“世子怎么来的?” “收到了个宫里的条子,说子恒你在鸡鸣寺出事了,让我来帮帮场子。” 说到这里,李穆回头瞥了一眼这些赵家人,低声叹了口气:“只可惜,建康府抓不得这对兄妹,其他的衙门也不好动手,只能用他们的法子,对他们耍一耍无赖。” 前线在打仗,官方不太方便出面。 沈毅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问道:“世子,看到刑部的人了么?” 李穆看了一眼范东成,再一次冷笑。 “可能来了,但是没有敢露面。”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抬头对身后十几个王府的家将挥了挥手:“来,把沈兄弟抬下鸡笼山,抬去城北孙神医那里去。” 十几个王府家将立刻上前,其中有人在鸡鸣寺找了块板子,把沈毅放了上去,抬下了鸡笼山。 陆姑娘主仆俩,也跟着下了山。 鸡鸣寺里,一片狼藉。 地上都是赵家家丁的鲜血。 赵涿站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许久之后,他才看了一眼自家妹妹,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回家罢。” 赵四姑娘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低着头:“哥,我不知道那个姓沈的有这么大的背景…” 赵涿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语气有些无奈:“杨公子想要弄他,都没有寻到机会,罢了…” 他低眉道:“好在前线在打仗,不然今天没这么容易收场,咱们回家罢…” 说完这句话之后,赵涿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范东成,微微眯了眯眼睛:“范兄弟,你也快回家罢,我来鸡鸣寺之前,就听说有人去刑部报了信,这会儿估计范侍郎已经在家里等你了。” 听到自家五叔的名字,范东成身子颤了颤,欲哭无泪:“赵公子,您…” “我帮不了你。” 赵涿带着自家妹妹以及一众家丁离开。 “若不是你,我妹不会去寻那沈毅的麻烦。” “我没有找你麻烦,已经对得住你了。” ( 第三百一十九章 沈毅的小手段 鸡鸣寺的事情,当然不会到此为止,但是接下来的冲突,就不再只是沈毅与范东成,或者说沈毅与赵四姑娘之间的冲突了。 冲突不止不会结束,还会升华到更高层次,直到在某一个环节达成妥协,这场冲突的余波才会彻底休止。 而这场从明处转变为暗处的冲突,可能会更为激烈。 沈毅被晋王世子带人,从鸡鸣寺里抬了下来,抬到了城北孙大夫的医馆,这位孙大夫乃是建康城里跌打外伤方面的神医,太医院曾经数次上门,都没能请到他进太医院里做事,据说太医院一些大夫,还是这位孙神医的门下。 沈毅被送进孙家医馆之后,便见到了这位建康闻名的孙神医。 孙神医看起来五十多岁,留着两撇小胡子,看起来很是精神,他见到了沈毅之后,先是看了看沈毅脸上的伤势,又检查了一下沈毅身上的伤。 沈毅除了左脸挨了一拳之外,胳膊后背上都挨了打,脱下上衣之后,已经可以看到身上一块块的淤青,看起来颇有些吓人。 孙大夫检查了一番之后,又在沈毅的肩膀戳了戳,见沈毅痛不可当,他便皱着眉头说道:“肩膀脱臼了,稍候我给你接好,不过你胳膊上有瘀血,短时间内不要太大动作,等伤全然好了之后,才能像从前一样。” 听到孙大夫的话之后,众人都松了口气。 没有残疾的风险,就不会影响沈毅将来做官,而且事态也还有控制的余地。 这个时候,内卫的齐大有看了一眼孙大夫,微微低头拱手道:“孙神医,麻烦您将沈公子的详细情况写一张纸条给我们,我们奉命保护沈公子,需要把沈公子的现状如实报上去。” 孙大夫也知道这帮人身份不简单,于是点了点头,转身正准备去写单子,却被沈毅叫住。 孙神医回头看向沈毅,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沈公子有话要说?” 孙神医虽然不愿意去朝廷里做医官,但是却很敬重读书人,知道沈毅是新科进士之后,对沈毅的态度就一直很不错。 沈毅半躺在床上,对着孙大夫笑了笑:“孙先生,劳烦您把我的症状写轻一些。” 小老头挠了挠头,有些不解:“沈公子,据小老儿所知,公子的伤是被歹人打的,而这些人…” 他看了看齐大有等人,开口道:“应该是衙门的官差,公子何故替歹人说话?” 沈毅勉强一笑:“为了不让上面难做。” 他微微低头道:“先生照着写就是了。” 孙大夫虽然疑惑,但还是去照办了。 孙大夫去里屋写“报告”的时候,齐大有皱着眉头,坐在了沈毅床边,低声道:“兄弟不必如此的,我等内卫,应当如实向陛下奏报…” “自然是要如实向陛下奏报的。” 沈毅半躺在床上,因为身上的外伤,他疼得吐出了一口浊气,然后抬头看向齐大有,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齐大哥是内卫,应当原原本本的把今天发生的事情报告陛下。” 说到这里,沈毅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把事情都报告皇帝,自然要包括他刚才与孙大夫之间的对话。 齐校尉先是一愣,然后猛然反应过来。 这位内卫的校尉,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向床上的沈毅,不由打了个冷颤。 “沈兄…” 他一句“沈兄弟”没有说出口,便立刻开口叹息道:“沈公子你们这些读书人,心眼真的比蜂窝还要密,短短几个字,听得我胆战心惊。” 沈毅微笑道:“齐大哥的差事,正是对陛下开诚布公。 ” 齐大有点头称是:“在下自然会把今天的所有事情,统统报上去。” 很快,孙大夫的“伤情报告”就写好了,齐大有接过之后看了一遍,然后对沈毅拱手道:“我有十来个兄弟在附近,保障沈公子的安全,沈公子你且安心在这里养伤,齐某要去向上面汇报了。” 沈毅点了点头,然后开口道:“劳烦齐大哥再知会一下赵府,免得我的几个长辈担心。” “公子放心,早已经派人过去了,一会儿应该就有赵侍郎府上的人,来瞧公子了。” 说罢,齐大有退出了这家医馆,然后一路奔进了皇宫,本来只能跟上峰汇报的他,这一次甚至直接见到了皇帝近侍高明。 见到了高太监之后,齐大有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高太监听了之后,先是皱眉,然后对着齐大有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休息。 齐大有恭敬退了下去。 齐大有离开之后,高太监一边想事情,一边来到了甘露殿,然后在甘露殿里见到了正在吃小点心的小皇帝。 毕竟这个年纪,贪吃一些也是正常的。 见高明走进来,皇帝陛下擦了擦手,抬头看向高明,问道:“事情有结果了?自从宫里派内卫到沈七身边之后,赵家杨家不是老实的很么,怎么今天却对沈七下手了?” 从宫里派人暗中保护沈毅之后,赵家与杨家人保持了默契,再也没有寻过沈毅的麻烦。 很明显,内卫里也不太干净,有人给这两家人报信。 因此今天赵家人打了沈毅,小皇帝是有些好奇的。 高太监走到皇帝身边,微微低头道:“陛下,是赵家那个喜欢惹事情的小丫头,她多半不知道沈毅的事情,正巧她身边跟着那个年轻人,是刑部范俢的侄儿,与沈毅有些旧怨,因此动起手来。” “好一个不知道。” 小皇帝微微冷笑:“多半是赵家人把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丫头推出来,想要用这个丫头来试探朕的态度。” 说到这里,他皱眉道:“还有,范俢一个文官,他的侄子怎么跟赵家人混在一起的?” 高明无奈摇头:“奴婢也想不明白,已经派人去查了。” 小皇帝眯了眯眼睛,继续问道:“沈七情况怎么样?伤的重不重?” “沈毅的伤倒是不重,只是伤了胳膊,浑身有五六处受伤,不过内卫校尉齐大有上报,说…” 高明犹豫了一下,抬头看向皇帝,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齐大有上报说,沈毅在医馆,让医馆的大夫把他的伤情写的轻一些,说什么……” 高太监叹了口气:“说免得上面为难。” 听到这句话之后,小皇帝原本伸手拿点心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来。 “怕上面为难?怕哪一个上面为难?” 小皇帝愤怒握拳,狠狠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怒道:“怕朕为难是不是?” “他沈七,倒是公忠体国!” 年纪轻轻的小皇帝,被这一句话气得半死,声音愤怒。 “他的意思是,朕不敢对赵家怎么样,怕朕因为他挨了打而为难,是不是?!” 高明低头,长叹了一口气。 “陛下,奴婢以为,沈毅的意思不是陛下不敢,而是…” “而是不能…” ( 第三百二十章 人事不省了 用赵家隔应皇帝一下,并不会让皇帝对赵家人动手。 因为事实上就如高明所说,现在前线在打仗,皇帝不能对赵家动手。 但是这么做,会让皇帝心里觉得恶心,对赵家恶心。 而且说不定还能从皇帝那里讨得一个好处。 至于能不能奏效,会达到什么样的效果,沈毅并不在意,因为本来就是随手为之,不存在付出成本,自然也就不必去计较得到多少回报。 沈毅上午在鸡鸣寺挨的打,接近中午被送到的孙家医馆,等到午后时分,赵家那边终于得到消息,正在户部办差的赵侍郎二话不说离开了户部,回到家中带着刚从宫里回来的陆夫子一起,到了孙家医馆。 两个大佬在医馆里见到躺在床上的沈毅之后,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看。 陆夫子作为两个当事人的父亲跟师父,自然是第一个上前,他走到了沈毅的床边,看着半边脸都肿了的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子恒没事罢?” “学生没事。” 沈毅低头,惭愧道:“只是没有保护好师妹,让师妹给那些恶人伤了。” 上午动手的时候,陆姑娘被一个赵家家丁推开,跌倒在了地上,她单手撑地没有撑稳,胳膊上被蹭破了一层皮。 陆夫子这才扭头看向自家姑娘,问道:“青雀你受伤了?” “没有。” 陆姑娘摇头道:“只是破了层皮…” 陆夫子默默点头,回头看向沈毅,问道:“来的路上听说,是赵家人动的手,怎么跟赵家人起冲突的?” “因为范东成。” 沈毅老老实实的说道:“范东成老师应该还有印象,这人被范侍郎带到了建康之后,便不知怎么与赵家人混在了一起,上午我与师妹一起到鸡鸣寺进香,好巧不巧……” 他有些无奈的说道:“好巧不巧便碰上了,那赵家女子泼辣得很,二话不说便指挥家人对我们动手,好在当时有宫里的人在场,不然学生这会儿,恐怕连话都说不了了…” 陆夫子自然是记得范东成的。 两年前范东成等人胡作非为,殴杀了书院学子陈清,而沈毅被江都县衙冤枉入狱,历经波折之后才终于脱罪。 让陆夫子没想到的是,经过那次事件之后,范东成不仅没有对沈毅心怀愧疚,反而是怀恨在心,蓄意施加报复! 陆安世脸色难看,咬牙道:“在江都之时,分明是他对你不住,眼下不思悔改,反而又要对子恒下毒手!” “子恒你可是新科的进士,天子的门生!” 陆夫子气的浑身发抖:“这建康城里,便没有王法了么!” 这个时候,赵侍郎终于说话了。 他搬了把椅子,坐在了陆安世对面,伸手拍了拍老友的肩膀,宽慰道:“济中放心,这件事不会到此为止。” “咱们不欺负别人,却也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后辈给人欺负。” 这成为位即将户部主官的侍郎老爷微微低眉,缓缓说道:“济中你刚到建康,侄女儿便给人家欺负了,为兄若是不替你出这口气,对不住咱们这几十年的交情!” 赵侍郎也很生气。 他生气的点不止是沈毅挨了打,更多的是因为陆青雀也在其中受了点伤,虽然伤势不重,但是毕竟还是受了伤的。 他跟陆安世几十年交情,阔别多年之后老友重逢,结果第二天老友的独女就在京城受欺负了,如果他这个做伯父的不替侄女出口气,那么这几十年官场,就算是白混了。 赵侍郎看了一眼沈毅,缓缓说道: “前线正在打仗,现在不能参赵家人,但是他范俢是两榜进士出身的文官,至始至终也没有做过半点武职,如今这个…” 他想了一下“被告”的名字,然后继续说道:“如今这个范东成,却公然结交将门,只此一点,我便可以让御史上书参他!” 赵侍郎说完这句话之后,躺在床上的沈毅眼皮子动了动。 他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师伯,小侄有些想法,还请师伯赐教。” 赵侍郎好整以暇的看着沈毅,微笑道:“子恒你说。” 沈毅顿了顿之后,开口道。 “文官虽然不得结交武将,但是范侍郎本身并没有参与进来,而且这件事与赵家能扯到关系,小侄以为,这会儿这么参,是参不动范家的。” 范东成结交将门的事情,这会儿铁定已经传到皇帝耳朵里去了,皇帝该给范侍郎穿的小鞋,也多半会穿,但是这会儿朝廷里谁都知道,不能对赵家人下手,因此所有与赵家有牵连的案子,多半都是参不动的。 赵侍郎瞥了一眼沈毅,面色平静:“我知道参不动,但是要让陛下知道范家结交将门,同时也要让朝中上下的官员都知道这件事,这样一来即便朝廷现在不动他,他的前途也就毁了。” “没有人会再去跟他范俢打交道。” “等这个人身边的势力散了,陛下自然会寻个由头收拾他。” 听到赵侍郎这番话,沈毅心中不由一阵佩服。 他现在虽然已经是“准老爷”了,而且平日里也会去想一些官场上的事情,但是真正跟赵昌平这些朝堂大佬比起来,还显得有些稚嫩。 好在赵侍郎是自己人,也愿意教他,只一番话,就让沈毅觉得受益匪浅。 正当一帮人在医馆里说话的时候,一个赵侍郎府上的下人匆匆走进了医馆,然后对着赵昌平低头道:“老爷,范侍郎领着一个年轻人,已经到了医馆外面,说要当面…” 这个下人看了一眼沈毅,再一次低头:“说要给沈公子赔礼道歉。” 赵侍郎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然后扭头看向沈毅,问道:“子恒,来见你的,如何打发?” 病床上的沈毅笑了笑,开口道:“师伯,就跟范侍郎说我被打晕过去了,见不了人。” “嗯。” 赵侍郎微笑点头,然后对着自家的两个下人挥了挥手,开口道:“把子恒抬起来,带着孙大夫开的药,从医馆后门离开,嗯…” 他想了想,看向沈毅,问道:“子恒家里恐怕也不太安全,先去我家住几天,我家里人多,也方便照顾你,如何?” 沈毅点头答应。 赵侍郎挥了挥手,几个下人立刻把沈毅给抬了起来,从医馆后院离开。 赵侍郎看向陆安世等人,微微低头道:“济中你先跟他们一起离开,为兄出去见范俢一面。” 陆安世叹了口气,跟着沈毅从医馆后门一起离开了。 而赵侍郎则是站了起来,低头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然后背着手,走出了孙氏医馆。 孙氏医馆门口,范俢范侍郎带着侄儿范东成,正在路边等着。 范东成站在自家叔父身后,头恨不能低在泥土里。 见赵昌平从医馆里走了出来,范俢松了口气,上前对着赵昌平深深作揖,语气紧张:“赵兄可算是出来了,沈公子的伤势无碍罢?小弟带了上好的伤药,又带了一些补品,这就给沈公子送进去。” “不必了。” 赵侍郎背着手,瞥了范俢一眼,语气平静:“他给人打晕了,这会儿人事不省,进不 了药。” “啊?” 范侍郎惊呼了一声,先是扭头看了一眼范东成,然后不可置信的说道:“怎会如此严重?” “范兄不必担心。” 赵昌平双手从后背拢到了身前,对着范家叔侄俩笑了笑。 他的语气颇有些阴阳怪气。 “人是赵将军府上的人打的,就是打死了,也跟范兄无关,是不是?” ( 第三百二十一章 软弱好欺 范侍郎长叹了一口气。 他对着赵昌平拱手道:“赵兄,逆子当年与沈公子之间有些龃龉,因此才有今日的误会,请赵兄让小弟见沈公子一面,当面分说清楚…” “小弟让逆子给沈公子磕头赔罪。” “分说清楚?” 赵侍郎面色平静,瞥了范俢一眼。 “范兄知道,令侄与赵家那位四姑娘打我家师侄的时候,出面阻拦的是谁么?” 他微微冷笑:“是内卫。” “依赵某看,范兄也不用去跟我那个师侄分说清楚了,还是立刻进宫,与陛下分说清楚比较好。” 赵侍郎淡淡的说道:“要不然,范兄现在立刻请调兵部,主动请战,去前线击退齐人,今天的事情,多半也能不了了之。” 赵侍郎这句话,依旧带了点阴阳怪气。 他的意思是,赵家有人在前线打仗,朝廷一时半会动不了他们,但是你们范家可没有人在前线打仗。 范俢脸色变得很不好看了。 他低眉道:“赵兄,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你我乃是同朝为官的同僚,何苦闹得这么僵?” 建康城里的二代们,闹矛盾的很多,彼此之间打架,乃至于打的躺在床上几个月时间,到最后多半也就是赔礼道歉,不会上升到各家大人身上。 赵侍郎呵呵一笑。 “范兄这话说的很对,如果是令侄打了我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把他们腿打断了躺在床上爬不起来,赵某最多也就是跟你们范家要点医费,然后让小儿辈自己去处理,不过今天受伤的乃是新科进士,天子门生…” 赵侍郎面无表情:“他在华盖殿授进士出身的时候,便已经是朝廷的官员了,范兄你是两榜进士出身,应该明白,授了出身,便是官了。” 他冷冷的看着范俢。 “可是他今天,在鸡鸣寺出游,没有惹任何人,如果不是内卫拦着,说不定会被那几个人打成残废!” “他还没有授官!” 赵昌平声音中带着愤怒:“范兄不可能不知道,今天他要是被打伤了胳膊打伤了腿,留下了残疾,他这辈子的前程也就毁了!” 吏部选官的时候,是有严格要求的。 其一自然是学历要求,另外要四肢健全,不能结巴,也不能太矮,甚至不能太丑。 如果今天沈毅给人打残了,这辈子还真的就毁了。 说到最后,赵昌平已经是声色俱厉。 “范俢,你也是两榜进士,你也是文官!你想一想,你中了进士之后,给将门的人无缘无故打了,甚至差点打坏,你又会作何想!” 赵侍郎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把这件事的性质,从“衙内斗殴”,升级成了“文武对立”。 文官跟武官,向来尿不到一个壶里。 确切说文官老爷看不起那些武人。 整个大陈朝廷,也就只有赵阀一家将门,跳出了这个鄙视链。 因此,文官老爷们虽然拿赵阀没有什么办法,表面上也对他们家客客气气,但是心里难免会有些不爽。 如果这一次能把范家钉在赵阀那边,那么范家在文官圈子里,就很难混下去了。 范侍郎回头,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自己的侄子,脸色有些发青。 他心里很生气。 范东成结交赵公子赵涿的事情,他是知道的,毕竟这么长时间,范东成有什么事情,很难瞒过他这个刑部侍郎。 但是他并没有多问。 一来范东成毕竟不是他亲儿子,二来晚辈之间互相结交,并不是什么大事。 范东成跟赵涿他们出去逛逛青楼吃吃饭,都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不是范侍郎本人去赵家串门。 而范东成“勾搭”赵阀的女儿,范侍郎就不知道了。 而今天,范东成与那位赵阀的女儿殴打沈毅,那就是更加出格的举动了。 更要命的是,眼前这位户部侍郎很显然不愿意息事宁人,也不愿意大事化小,而是想把事情闹大,闹到严重威胁他政治生命的程度。 范侍郎强忍怒火,沉声道:“孽障,给你赵伯伯下跪磕头赔罪!” 范东成这会儿也害怕到了极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叩首不已。 赵侍郎侧开身子,没有受范东成的礼数,他看向范俢,淡淡的说道:“范兄,你这个侄儿上一次在江都坏我书院的名声,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没有追究下去,而这一次他做的更加过分,几乎要把你推到自绝与文官的地步。” “此番,各凭造化罢。” 说罢,赵侍郎负手转身,不再理会叔侄俩,径直离开。 范俢站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 范东成站在他身后,也是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见范俢不说话,他才低着头,小声道:“五叔,当时不是我要打沈毅,是那个赵四姑娘非要打沈毅……” 范侍郎非常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说的这话,也只能说给我听听了。” 他回头看向范东成,语气里满是疲惫:“这几个月,为叔没有怎么理会你,因为吏部空出了一个侍郎的位置,为叔在想法子拿到这个位置,可你倒好,一段时间没有理会你,你给为叔送了这样大的一个惊喜。” 范东成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范侍郎整个人都有些憔悴,他叹气道:“罢了,我是管不了你了,以后也未必有本事能管你,你也不要去国子监了,先去我家,过些天我找人把你送回江都,让大兄管教你。” 说罢,范俢负手离开。 范东成跟了两步,然后停下脚步,问道:“五叔您去哪?” “去哪?” 范俢停下脚步,回头瞥了一眼自己的侄儿,闷声道:“还能去哪?去宫里给陛下磕头,向陛下请罪!” 这个时候,范俢必须要进宫见皇帝。 不是请罪,而是解释。 解释自家的晚辈不懂事,解释这件事跟他没有关系。 想到这里,范侍郎闷哼了一声:“你先回江都等我,可能用不了多久,为叔也要回江都养老了!” 说罢,范侍郎大踏步离开。 他这句话是有些夸张了的。 因为这件事虽然不小,但只要他进宫跟皇帝说清楚这件事,认错态度诚恳一些,但是还不足以让他这种六部侍郎级别的朝堂大佬革职,最多就是影响前程,向上爬的难度增加了一些而已。 这天,范侍郎进了皇宫,在甘露殿门口等了半个时辰,才终于见到了陛下。 见到了皇帝之后,范侍郎跪在地上,声泪俱下,控诉家里出了个不懂事的不孝子,自己勤劳部事,疏于管教云云… 小皇帝全程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训勉了几句,就让他离开了。 因为六部侍郎这个级别的人事调动,不是谁三言两语,或者是一个念头能决定的,即便是皇帝也不行。 或者说现在这个稚嫩的皇帝不行。 要大家要商议着来。 而且对于皇帝来说,沈毅挨打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在这个时间点,让 他面子上有些过不去而已。 不过前线正在打仗,皇帝的面子,过得去得过,过不去也得过。 在甘露殿当了一会磕头虫之后,范侍郎才狼狈离开甘露殿。 走出甘露殿之后,这位刑部侍郎两手拢在袖子里,目光里带了些阴沉。 “赵治…莫以为范某软弱好欺…!” ( 第三百二十二章 宫里的安慰礼 当天傍晚,沈陵才收到了沈毅挨打的消息。 可把沈三少爷吓个半死,他带着沈毅的两个丫鬟,跟着赵家的下人一起,慌慌张张的来到赵侍郎府上探望,等见到脸肿了一半的沈毅的时候,沈三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老七,你…” 沈毅下午的时候睡了一觉,而且这会儿身上的伤已经不是特别痛了,精神也就连带着好了许多,他看着满脸紧张的沈陵,微笑着说道:“三哥放心,我没有什么事情,就是挨了顿打而已,以前在江都,也不是没有挨过。” 沈陵搬了把椅子坐在了沈毅床边,颇有些自责:“年初从江都离开的时候,我还跟四叔说过,会好生照看你,谁想到你中了进士,竟然有狂徒敢对你下手!” 他气愤难平:“老七你把那人名字说出来,为兄明天就去建康府击鼓,告他一状!” 沈毅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也不是什么重伤,养几天就好了。” “这哪里能成?” 沈陵气道:“哪有打了新科进士老爷,还逍遥法外的道理!” “就是有这样的道理。” 沈毅无奈的叹了口气:“三哥,能告我这会儿已经告了。” 沈陵眼珠子转了转,听出了沈毅话里的一些意味。 他也是士族出身,不是懵懂无知的愣头青,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老七,京城太危险了,要不然你看能不能补个江都或者外地的官,咱们离开建康得了。” 沈毅是沈家的未来,是沈家的希望。 不管是沈徽,还是沈陵,都不希望沈毅出事情。 “没事的。” 沈毅微笑道:“三哥放心,事情已经过去了,后面我安全得很,没有人再会寻我的麻烦了。” 经过这件事之后,沈毅在建康的处境的确非常安全,说不定保护他的内卫,也会增派人手,而且小皇帝这一次心里多多少少会被添点堵,如果赵家或者其他人再敢来搞沈毅,这位皇帝陛下多半是会发火的。 跟沈陵说了几句话之后,青儿萍儿两个丫鬟便扑到了床边,两个丫鬟跟沈毅相处久了,感情很深,看到沈毅的脸肿了,两个丫鬟便止不住的抹眼泪,哭的梨花带雨。 沈毅无奈的摇了摇头:“哭什么哭,我又没有死呢…” 萍儿趴在床边,听到了沈毅的话之后,止住了哭声,但是眼泪还是止不住,只能撇过脸去,不住的用袖子擦眼泪。 而青儿则是理性一些,她看向沈毅,哽咽道:“公子还疼不疼?” 沈毅微笑摇头:“不怎么疼了。” 她又问道:“看过大夫了么?有没有开药,奴婢去给公子熬药…” 沈毅笑了笑:“开了药了,不过陆师妹在熬药,你们不必守在我这里,我在赵师伯家里住几天,过两天伤势好一些了,便回家去了。” 下午回来的时候,孙大夫的确给开了药方,莲儿亲自去捡的药,这会儿主仆两个人正在给沈毅熬药。 两个小丫鬟又坐在沈毅床边,叽里咕噜说了半晌的话,等到天色快黑下来的时候,穿了一身青色袍子的陆夫子才走了进来。 两个丫鬟是认得陆夫子的,见到陆夫子之后自然都站了起来,站在了两边,不敢挡陆夫子的路。 陆安世看了看这两个小丫鬟,然后又看向沈毅,开口道:“子恒,宫里来人瞧你了。” 沈毅闻言,并不觉得意外。 出了这种事情,宫里是迟早要来人看他的,只是今天或者明天亦或者后天的区别而已,听到了老师的话之后,他挣扎着 就要坐起来,陆安世微微摇头道:“你不必动弹,宫里的人说要到房间里来瞧你。” 沈毅微微低头,开口道:“老师,学生腿没有受伤,是不是应该迎一迎宫使?” 陆夫子摇了摇头:“你安心躺着,孙大夫说你的胳膊要静养,不要留下病根。” 说罢,他看向房间里的众人,开口道:“诸位,宫里的人要来探望子恒,大家且出去罢。” 陆夫子威望极重,他开了口,在场众人自然纷纷起身,跟在陆夫子身后离开了沈毅的房间。 过了一会儿之后,沈毅的房门被推开,一个三十岁左右面白无须的宫人,缓步走了进来。 这人走路很奇怪,像个猫儿一般,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是宫里人的特征之一,为了怕吵着皇帝或者妃子睡觉,这些人特意练过走步,走起路来悄无声息。 这人走到沈毅床边之后,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然后静静的看着沈毅,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沈公子没有大碍罢?” 听到这一句淡淡的声音,沈毅就知道是谁来了。 他接触的太监之中,就只有高明一个人是这种姿态,其他人对他,多多少少都是热情一些的。 沈毅坐在床上,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在下这点伤势,竟然惊动了高公公,真是…” 高明摇头,打断了沈毅的客气话。 “不是惊动了咱家,是惊动了陛下。” 高明坐直了沈毅,面色严肃:“咱家今天,是代陛下来瞧你来了。” “多谢陛下挂念。” 沈毅因为动弹了一下,肩膀上传来了一阵痛楚,他轻微的闷哼了一声,然后微微低头道:“等臣伤好了之后,便上书谢恩。” 高明没有回应这句话,而是在袖子里摸索了一下,然后摸出了一个小木盒子,他打开盒子,露出了盒子里的两张纸,然后把盒子放在了沈毅面前,给沈毅看了一眼,接着把盒子放在了房间里的桌子上。 “先前你说因为邸报司消息泄露,赵家人以及杨家人要害你,因此陛下派了内卫跟着你,没想到内卫没有能够保护好你,此时跟着你的内卫,该削职的削了职,该挨板子的挨了板子。” 听到这句话,沈毅微微皱眉,开口道:“公公,当时是在鸡鸣寺里,人太多了,而且事发突然,他们没有来得及…” 沈毅说这句话,主要是为了给齐大有说话。 高明面色平静,开口道:“没做好事情就是没做好事情,没有治罪已经是陛下施恩了。” 说着,他的目光看向了桌子上的木盒子,开口道:“这一次,毕竟是宫里没有能保护好你,而且…” “而且赵家那边,现在不能够沾惹官司,这件事也只能不了了之,因此陛下要为这件事,补偿你一些什么。” “这个盒子里装的,是你现在住的那座宅子的房契与地契,陛下说那座宅子以后,就赏了你了。” 听到这里,沈毅心中一喜。 他现在住的那座宅子,原本是皇帝临时给他住的,他没有产权! 而现在,产权来了。 要知道,那可是一座价值数万两银子的宅邸! 高太监并没有看沈毅的表情,而是继续说道。 “除了这座宅子之外,陛下还有别的东西赏你,今天陛下在甘露殿里草拟了一道圣旨,让咱家到这里来念给你听一听,好让你心里舒服一些。” 沈毅坐直了身子,就要起身。 高明摇头:“不是正式的圣旨,你坐着听就 是。” 沈毅乖乖坐下。 高明深呼吸了一口气,语气平缓。 “因新科进士沈毅,久为邸报司供稿,功多劳苦,特进新科进士沈毅为翰林院庶吉士…” 说到这里,他看了沈毅一眼,继续说道:“兼邸报司司正。” ( 第三百二十三章 科考小改革 很明显,这是皇帝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因此特意让高明过来,送了一份“安慰礼”给沈毅。 不过皇帝毕竟是皇帝,出手很是大方。 随随便便,就把一座大宅子送给了沈毅。 要知道,这里可是寸土寸金的建康,沈毅现在住的是二进的宅子,而且是一座差不多八成新,地段在建康北城的宅子,这座宅子在建康这种地方,卖个两三万银子轻而易举。 两三万两! 这么说罢,沈毅在这个世界也花了不少心思做生意,他跟许复在自己蝇营了差不多一两年时间,到现在虽然生意的规模已经扩大了不少,但是把沈毅与许复等人的资产统统变卖干净,这会儿估计也凑不出一万两现银! 回想起上一次宫里出钱让他去“包养”顾横波的时候,也是一出手就是两万两银子,啧… 小皇帝年纪不大,内帑私库里倒是存了不少家底。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先帝给他攒下来的过日子钱。 除了宅子之外,那道圣旨也非常关键。 今科翰林院庶吉士,只按常规取了十个人,也就是一甲三人以及二甲前七名,其他的进士都要进六部观政,成为“观政进士”。 而翰林院的十个庶吉士,则是成为翰林官,成为未来朝堂大员的预备役,成为所谓的“储相”。 而沈毅这个二甲五十一名,如果能成为黑马,一跃进入翰林院,那么所带来的好处,不仅仅是一个翰林的身份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这无疑是在向所有人宣布,皇帝很欣赏他沈某人。 至于沈毅进入翰林院的理由,皇帝则是直接公布了出来。 因为邸报司。 这也是皇帝在向赵家或者杨家发出一个信号。 你们不是因为邸报的事情看沈毅不爽么?朕就干脆公布出来,看你们还能把他怎么样! 听到这道圣旨之后,半躺在床上的沈毅眨了眨眼睛,有些懵了。 高太监念完之后,看了沈毅一眼,静静的说道:“沈公子,咱家已经按照陛下的吩咐,给翰林院和吏部打过招呼了,您身上的伤大好了之后,便可以去翰林院以及邸报司报道了。” 沈毅终于回过神来。 他抬头看着高明,苦笑道:“高公公,这房契地契,在下就厚着脸皮收了,但是这翰林官兼邸报司司正的事情…” 他叹了口气:“我大陈从来没有这种先例,请陛下收回成命。” 翰林院庶吉士,平日里的工作是什么? 是替皇帝起草诏书,是给皇帝或者皇子讲经,是给前朝修史,给先皇修起居录! 翰林院听起来清闲,其实有时候也很忙的,翰林院的官员可能会兼任其他衙门的差事,但是庶吉士乃是翰林院的学生,要在翰林院受教的,翰林院庶吉士兼任其他职位,可以在大陈是开天辟地的头一份。 这种殊荣,太耀目了。 而且沈毅以二甲五十一名进翰林院,多半还会被人非议,尤其是那些二甲前五十未进翰林院的进士,多半指着他的后脊梁骂他。 高太监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静静的说道:“陛下赏你便是赏你了,你一个新科进士,无有推拒的余地。” “况且,你这个翰林院的身份…” 高太监抬头看了看沈毅,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个笑容:“也不是赏给你沈子恒的,而是赏给其他进士,以及天下学子看。从今以后,新科进士自你沈子恒起,进翰林院便又多了一个门路。” 沈毅张了张嘴,然后咽了口口水。 “给邸报司 供稿?” 高太监摇头,看着沈毅:“是像你沈子恒一样,激扬朝野斗志,一扫颓靡之风。” “这太离谱了…” 沈毅低声道:“高公公,您转告陛下,如果真是这样,仕林一定会掀起一股不正之风…到时候大家…一定会想法设法给邸报司供稿…” “陛下已经想好了。” “往后新科进士每人可以给邸报司供稿一篇,则优拔擢入翰林院。” 高明看向沈毅,开口道:“也就是说,今科进士拔擢入翰林院的,不会只有你一个人,应该会是三个人。” “你占去一个名额,那就是还有两个人会跟你一样进翰林院。” 沈毅抬头看向高明,问道:“三甲进士也可以?” “可以。” 高太监笑着说道:“陛下说就当作是对新科进士的又一次考试了。” 沈毅沉默了。 他读过一些史书,知道另一个世界的某个朝代,的确对新科进士会进行复试,叫做“朝考”。 没想到,他花心思弄出来的这个邸报司,竟然成为了一次变相的朝考,只不过这种朝考的奖励是三个翰林院庶吉士的名额,并不会影响原先那些已经进入翰林院的庶吉士。 相对来说,这只是对科考的一个小规模改动。 沈毅想了一会这其中的关窍之后,又问道:“高公公,那这些新科进士的文章优劣,由谁来评判?” “自然是陛下。” 高太监瞥了沈毅一眼:“难道沈司正想当这个考官?” 沈毅连忙摇头:“万万不敢!” 皇帝亲自评卷,也就是说名额全看皇帝陛下个人喜好,将来这三个名额,多半会成为皇帝心腹的上升渠道。 沈毅又问道:“公公,这件事…” “礼部同意否?” “明日陛下便会召集礼部的三位堂官进入宫中商议此事。” 沈七心里暗自嘀咕。 合着这方案还没有定下来,目前还在小皇帝个人草案阶段。 “好了。” 高太监站了起来,他习惯性的微微弯着腰,两只手背在身后:“沈公子受了伤,好生休息,咱家就不打扰了。” “等沈公子伤好了…” 高太监这会儿已经走到了房门口,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了沈毅一眼,声音平静:“可以去一趟宫里,见一见陛下,与陛下说说你准备怎么打理邸报司。” 沈毅连忙点头:“公公放心,到时候在下会去宫里谢恩的。” 高太监微微点头,然后迈着步子离开了。 等到高太监离开之后好一会儿,沈毅的房间才被人推开,穿着一身青衣的陆夫子,走进了沈毅的房间。 因为天色已经黑了,陆夫子进来之后,先是帮着沈毅点着了桌子上的油灯,点燃油灯之后,他便坐在了高太监刚才坐着的位置,对沈毅问道:“子恒,宫里怎么说?陛下会惩治那些行凶的歹人么?” 沈毅摇头。 “宫里的意思,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他指了指陆夫子手边的木盒,笑着说道:“先生您看,这是宫里给我的补偿。” 陆夫子打开盒子,看了一眼之后,便大皱眉头,又把木盒子合上,拿起来塞到了沈毅枕头确不能拿那些恶徒怎么样,不过陛下既然给了你东西,就说明陛下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是非对错。” 陆夫子把木盒子在沈毅枕头底下藏好,然后叮嘱道。 “贵重的东西,莫 要弄丢了。” 沈毅看着近在眼前的陆安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笑着问道:“老师,您当年进翰林院了么?” 陆夫子摇头。 “为师二甲二十五名,不曾进翰林院,怎么了?” 沈毅摇了摇头,对着陆夫子笑了笑。 “没什么,弟子随口问一问。” ( 第三百二十四章 文官“风骨” 次日,皇帝在甘露殿里召见了礼部的三个堂官,也就是一个尚书,两个侍郎。 然后,四个人在甘露殿里吵得不可开交。 礼部的老尚书,颤巍巍的就要去撞柱子,嘴里嚷着祖宗成法不可废之类的话,如果不是吴勘吴侍郎抱住了老尚书,小老头可能就真的在甘露殿撞柱子了。 这是文官传统艺能了。 对此,小皇帝也是有些头疼。 四个人在甘露殿里据理力争了一个上午,中午就在甘露殿里吃了饭,吃完饭之后,四个人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争。 其中,新任的礼部侍郎吴勘,乃是小皇帝提拔上来的,站在皇帝那一边,另外两个堂官则是站在文官那一边。 最终到了下午,被吵得头晕脑胀的皇帝,不得不做出了妥协,同意了吴勘提出来的建议。 这个建议的内容是。 皇帝可以通过邸报司来拔擢三个人进翰林院,但是这个“复试”的初审,需要由翰林院,礼部以及其他衙门派三品左右的官员担任,由这些官员审出一部分优秀的作品之后,再交给皇帝遴选三个人出来。 礼部给出的意见是初选十个人给皇帝。 而小皇帝则是坚持三十个人。 最终双方各退一步,定在了初选二十个人。 人数越多,就意味着皇帝可选择的余地也越多。 等到事情终于定下来,三个堂官准备告辞离开的时候,帝位上的小皇帝看了这几个人一眼,开口道:“诸卿,今科新科进士沈毅,已经给邸报司供稿一年有余,他写的东西朕很喜欢,朕看就他就不必再遴选了,直接晋入翰林院罢。” 小皇帝这句话一说出口,礼部的三个堂官立刻就明白了。 合着吵了半天,皇帝不是因为吃饺子才蘸的醋,而是因为要这碟醋,才包的这顿饺子! 礼部尚书名叫周伏,也是老学究了,闻言立刻就竖起了眉头,他抬头看了看皇帝,躬身道:“陛下,老臣以为既然这个规矩刚出来,那么不管这位新科进士先前做了什么,都不应当作数,他要进翰林院,也要经过一众官员遴选,方才合情合理,否则…” 周尚书深深低头道:“恐惹朝堂非议。” “非议?” 小皇帝伸手拍了拍桌子,闷声道:“非什么议?这个沈毅,昨天在鸡鸣寺上香,被人打断了一条胳膊,周尚书知道否?” 沈毅这种小人物出事,周伏自然是不知道的。 这位周尚书低着头,沉声道:“竟然有狂徒敢对新科进士下手,臣请建康府立刻拿问罪人!严惩不贷!” 小皇帝微微冷笑:“周卿这句话说的漂亮,那朕现在就给周卿下一道诏书,周卿拿着朕的诏书去拿人问罪罢!” 周伏抖了抖眉毛,还要说话。 小皇帝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气的拂袖而去。 这个时候,大太监高明并没有跟着皇帝一起离开,他默默走下御阶,他看了三个堂官一眼,低头道:“三位堂官老爷,有些话陛下不方便说,但是奴婢却要跟三位说清楚,以免惹出什么乱子。” 即便是礼部的堂官,也不能无视高明,三个人纷纷拱手:“高公公请说。” 高太监低着头,目光看着地上,静静的说道:“昨天在鸡鸣寺动手打人的,是赵大将军的幼女…”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向周伏,微微低头道:“周尚书如果要去赵家拿人,奴婢这就去让人拟制,送到礼部去。” 周老头神色微变。 他长了张嘴,没有说 话。 高太监深呼吸了一口气,闷声道:“几位,这沈毅身边,可是有内卫跟着的,这件事陛下已经足够好脾气,真的闹大了,三位老爷恐怕平息不了事端罢。” 高明的意思是,皇帝已经舍了面子,你们不要不知好歹。 周伏还没有说话,一旁的侍郎吴勘便连忙对高明拱手道:“高公公,劳您传话,就说只要翰林院那边没意见,我们礼部同意此事…” 说完这句话,他看周伏还要说话,便一把拉住了周老头的衣袖,把他拉到了一边,痛心疾首:“老尚书,您年近七十了,可礼部还要继续办下去,您要考虑大局啊!” 这话的意思是,你周伏快要退了,可以为了名声无所顾忌,但是他们这些后来人还是要混下去的。 就差没有指着周伏的鼻子,说这老头“邀名卖直”了。 周伏也没了脾气,他温温吞吞的看了吴勘一眼,闷声道:“是,老夫年纪大了,按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来罢!” 说罢,周老头拂袖而去。 吴勘又看向另外一个礼部侍郎,后者年纪也不算太大,面色复杂的叹了口气:“那就按陛下的意思来。” 吴勘长长的松了口气,扭头看向高公公,拱手道:“高公公,今日礼部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转禀圣上,我等也是一心为国,请陛下千万不要见怪。” “陛下仁德,不会怪罪诸位老爷的。” 高太监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吴侍郎站在甘露殿里,扭头与自己的同事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叹了口气。 ……………… 一转眼好几天时间过去,沈毅还没有等到朝廷给他封官,晋他入翰林院的诏书。 不过沈毅也不急,进翰林院对他来说有好有坏,只能说进固欣然,不进亦喜。 因为只是伤了胳膊和后背以及脸上,腿上没有怎么受伤,在床上躺了一天之后,沈毅就找了条白布挂在自己胳膊上正常走动了。 在赵家住了两天,享受了两天陆师妹的照顾之后,沈毅便不太好意思在赵家继续住下去了。 毕竟不是什么很重的伤,最多也就是影响了一些沈毅的颜值而已。 挨打之后的第三天,沈毅就回到了自己家里住了。 这回回家,与以前的感受又不太一样。 以前这座宅子,只是皇帝赏给他的临时住处,有点像是衙门廉租房的味道,而现在,这座宅子以后便跟他姓沈了。 站在家门口,沈毅便抬头看了看这座宅子,越看越是喜欢,在门口看了会之后,他便扭头看向沈陵,笑着说道:“三哥,哪天你得了空,去东市街订一块沈宅的牌匾,咱们给它挂上去!” 沈陵还以为沈毅马上要当官,需要气派一些,当即点头答应:“成,明后天为兄就去东市街办这件事。” 沈毅这才心满意足的进了这座宅子。 当天傍晚,吃完了晚饭的沈毅,便挂着一条胳膊出了门。 他去秦淮河畔找到了许复。 准确来说,他并不是来找许复的,而是来帮皇帝平事的。 毕竟皇帝刚赏了他一套大宅子,怎么样也要帮着皇帝把事情漂漂亮亮的办好了,这样下一次进宫见皇帝“述职”的时候,也好送皇帝一份礼物。 ( 第三百二十五章 上任 傍晚太阳将落将不落的时候,沈毅在许复的带领下,进入到了城中一处不起眼的胡同里。 这个胡同不起眼,但是走进来之后,里面的宅子倒很精致,许复领着沈毅,来到了一处宅子门口停了下来,然后伸手敲了敲门。 很快,一个小丫鬟走了过来,她看到许复之后,又看了看旁边的沈毅。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 许复侧着身子,对沈毅开口道:“公子请。” 听到许复这个称呼,小丫头眼睛一亮,然后上下打量着沈毅。 沈毅一只手还被布条吊挂在胸口,脸上也有伤,这会儿显得有点狼狈。 沈毅进了院子之后,许复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公子,要不然您跟顾姑娘聊,我在门口守着。” “别…” 沈毅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开口道:“咱哥俩一块进去,谁也别抛下谁。” 说着,他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有人看着咱们呢!” 许复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四下观望。 但是跟着沈毅的内卫,都是被专业训练过的,自然不可能被他这个普通人瞧见。 小丫鬟进去禀报之后没多久,一袭红装的顾横波,就从房间走到了院子里,她先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沈毅,又看向许复,脸上露出微笑:“上一次见到许官人之后,奴家便知道,多半不是他赎买的奴家,现在看来果然不是。” 她抬头看了一眼沈毅,语气妩媚轻柔。 “是沈公子花的钱么?” 沈毅默不作声的往后退了一步,缓缓摇头。 “想来也不是。” 顾横波目光里带了一些失望,她轻声道:“像沈公子这种年轻俊彦,如果赎买了奴家,带回家里去,也是有面子的,不至于把奴家寄养在这里不闻不问。” 她侧开沈毅,对沈毅跟许复两个人,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笑着说道:“怠慢二位了,咱们进屋里喝茶。”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再一次摇头:“顾大家,我就在这院子里跟你说几句话。” 顾横波微微点头,她看着沈毅,自嘲一笑:“能让沈公子这个新科进士这样忌惮,又不敢公之于众,莫非是沈公子的师长,某个仕林老学究?” 沈毅再一次摇头。 他回头看了许复一眼,开口道:“小许,你回避一下。” 许复连忙点头,转身就走。 他又连忙补充道:“不要走的太远。” 小许的脚步这才慢了下来,走出了十几步。 沈毅抬头看向顾横波,问道:“顾大家还记得上一次,在秦淮河花船,那个听你弹曲的年轻公子么?” 顾横波点了点头,她看着沈毅,开口道:“那人姓李,沈公子对他恭敬得很,应当是宗室罢…” 沈毅缓缓开口:“是皇室。” 皇室与宗室可不太一样。 宗室只要姓李,跟李家一个祖宗就算是宗室,而皇室则是距离主脉很近,跟皇帝是一家人。 沈毅看了看顾横波,缓缓说道:“顾大家,那位李公子正是赎买你的买主,他喜欢听你弹琵琶,你且在这里安心住着,缺什么就跟小许说,等李公子得了空,便会再来瞧你。” “那我算是什么?” 顾横波有点接受不了现在的处境。 从前,她是秦淮名妓,是建康城里的明星人物,即便是李穆那种秦王世子,都要称呼她一声大家,可现在… 她却莫名其妙被关外这处小院子之中,不仅不能与人交际,甚 至连自己的“男人”都见不到! 她看向沈毅,咬了咬嘴唇:“是外宅,还是玩物?” 沈毅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他静静的说道:“顾大家是要熬几年时间的,几年之后,顾大家或许可得自由,或许可得富贵。” 这一切都要看皇帝的喜好。 几年之后皇帝成熟了,能够在朝廷里说了算了,到时候如果依旧喜欢她,便有可能给她安排个干净的出身,弄到宫里去,如果不喜欢了,也就不会再单独占有她,而是会放她自由。 沈毅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却韵味十足的女子,笑了笑:“将来有一天,说不定顾大家,能站到从前想到不敢想的高度。” 沈毅说的这个高度,是给皇帝生个儿子。 顾横波双目秋波闪动。 她似乎隐隐猜到了一些什么,但是张了张口,又不敢说。 沈毅伸出手,缓缓说道:“顾大家,能否把这里的钥匙给我一把,我转交给李公子。” 顾大家没有说话,而是默默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丫鬟,丫鬟很快回到了屋子里,取出了一把黄铜钥匙,递在沈毅手里。 沈毅转头便走。 “顾大家记住,今天我没有来过,你也没有见过我。” 这种事情,即便是给皇帝办,也多少有些丢人。 如果不是顾横波吵着要见正主,沈毅不会亲自来这里见她。 …………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沈毅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养伤,偶尔憋闷了,便去大义坊找顾先生说说话,下下棋,或者去醴泉楼看书。 有时候陆师妹也会来家里瞧他,沈毅便带着陆师妹,参观这座已经挂上了“沈宅”的宅邸。 他悄悄告诉陆姑娘,这里已经是他沈子恒的产业了。 陆姑娘表面上没有说什么,但是明显上心不少,除了给沈毅熬药之外,还从东市街买了几盆花,放在了沈家的后院里。 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沈毅的伤也渐渐好的差不多了。 本来也只是脱臼而已,没有伤到骨头。 六月上旬,他便摘掉了挂在脖子上的白布,又去看了一下孙大夫,确定没有落下什么病根。 沈毅胳膊大好之后的第二天,朝廷的圣旨,就送到了沈毅家里。 来宣旨的是沈毅的老熟人孙谨。 至于旨意的内容,沈毅早已经从高太监口中听过,基本上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差别。 这不由的让沈毅感慨皇权的强势。 他这个二甲五十一名的进士,按照原有的规矩,基本上没有任何可能进翰林院,但是皇帝这个规矩的制定者,可以轻而易举的再凭空创立一套规矩出来,硬生生把他抬进翰林院。 宣完圣旨之后,孙谨孙太监把圣旨递到了沈毅手里,笑着说道:“沈司正,今后共同在邸报司做事情,您便是奴婢的上官了,可要多多照顾奴婢才是。” 如今邸报司,正是这位孙太监负责。 不过邸报司挂靠在礼部名下,是个外廷的衙门,因此孙谨也没有司正的名头,只是代表内侍省在邸报司理事而已。 邸报司司正的职位,在此之前是空缺的。 沈毅跟他客气了几句,笑着说道:“我什么都不懂,还要孙公公多多教导才是。” 两个人互相拍了几句马屁之后,孙太监便离开了。 而沈毅换了一身进士服之后,也朝着皇宫走去。 他要去宫里向皇帝述职,顺便… 去翰林院报道。 ( 第三百二十六章 沈司正的第一把火 一般人是见不到皇帝的,一般的官老爷也不成。 见皇帝如果不是皇帝召见,那么流程就会很麻烦,要提前给宫里递奏折,然后乖乖的等候宫里的回音。 即便是皇帝同意见你了,那也要去宫里排队,毕竟皇帝每天要见的人不是一个两个,有时候排不上队,说不定就见不着了。 不过沈毅没有这方面的烦恼,高太监曾经给他打过招呼,让他伤好了之后去宫里见皇帝一面,有这位大太监的首肯,沈毅见皇帝不会很难。 不过他还是等着孙谨离开之后,才自己一个人进了皇宫。 与太监交朋友没有什么问题,毕竟沈毅不歧视这个群体,但是公然与太监走的太近,就不是什么好事情了,被那些眼尖的御史瞧见了,说不定就会上书打沈毅的小报告。 沈毅是清晨时分接到的朝廷诏书,到了巳时左右他才进了宫里,因为这天是朝会的日子,沈毅便被几个太监领着,在德庆殿门口的一处偏房里等候,差不多等了半个时辰,等到德庆殿里的文武百官都退下去之后,一个小太监才来偏房里,领着沈毅进了德庆殿,在德庆殿的后殿。 这会儿皇帝正在约见大臣。 片刻之后,大臣从里面走了出来,与沈毅错肩而过。 这个大臣沈毅不认得。 好消息是,这位大臣也不认得沈毅。 大臣迈着大步离开,而沈毅则被一个小太监领着进了皇帝在德庆殿的小书房。 进去之后,沈毅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进士袍,然后对皇帝下跪行礼,叩首道:“臣新科进士沈毅,叩见陛下。” 皇帝停笔,但是没有抬头,而是懒洋洋的说道:“自己找个凳子坐下。” 皇帝正式的书房在甘露殿,德庆殿是朝会的大殿,德庆殿的书房只是临时办公和接见大臣之处,因此房间里很多椅子,是给面圣的大臣坐的。 这就是汉人王朝的好处了,不至于见个皇帝还要全程跪着,听说北边的那个北齐,大臣进宫里给皇帝汇报工作,有时候要全程下跪,朝廷里从上到下,统统都是磕头虫。 沈毅起身,自己找了个小板凳坐了下来。 皇帝低头在写些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写完了手里的东西,然后交给一旁的高明,这才把目光放在了沈毅身上,他看了一眼沈毅的脸跟胳膊,问道:“身上的伤好了?” “回陛下。” 沈毅连忙低头道:“已经大好了。” “委屈你了。” 小皇帝的表情有些无奈,他叹了口气,开口道:“说到底,你是因为朕,因为邸报司才挨得这顿打,结果朕不仅没有将那些人绳之以法,连给你的补偿都拖后了十天,今天才送到你的手上。” 说到这里,小皇帝有些生气,闷声道:“门下省太可恶,朕许多天前拟的诏书,今天才审发出来。” 三省各有职司。 中书是负责起草诏书的,有时候翰林院也帮着干点,也就是所谓的决策权。 门下省负责审核诏书,有封驳之权。 尚书省总领六部,则是政令的负责具体施行。 其中中书门下两省的长官都是宰相,不过议事堂在中书,因此几位宰相大部分时间都在中书省上班,被称为中书宰相。 沈毅连忙低头:“陛下圣恩如天之隆,臣受之惭愧不已,臣之德行,原是不该去翰林院的…” “让你去你便去。” 小皇帝闷哼了一声:“去年邸报司这邸报,朕也让翰林院那帮人写了,不知是他们不上心还是技止于此,没有一个写的 比你好的,既然没有比你写得好的,你自然也能进翰林院。” 他低眉看向沈毅,缓缓说道:“再者说了,这好处不止是给你,也是给那些人看的。” 说完这句话,小皇帝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低眉道:“沈毅。” 沈毅连忙站了起来,低头道:“臣在。” “你原先与朕说,给你邸报司,你会如何如何,现在你已经是邸报司司正了,与朕说一说,你这邸报司以后打算怎么办?” 这一点,沈毅早已经想好了。 他低着头,开口道:“陛下,臣今天在家里问过孙公公,邸报司现在刊印和发行,自己在外面搜罗消息的人手,加在一起也就只有二三百人…” “这么些人是绝对不够的。” 他缓缓说道:“臣打算,在一年到两年时间里,把邸报司的人手扩建到三千人,到时候邸报司依然会刊印邸报,但是会分为内外两份。” “对外的那份,便是现在邸报司刊印的邸报,发行天下,为朝廷喉舌,为陛下喉舌。” “而内报…” 沈毅低头道:“会直送陛下桌案,陛下想看到什么,上面就会写什么。” 小皇帝再一次伸了个懒腰,半躺在榻上,淡淡的说道:“听起来与情报衙门没有什么分别,而且你要把邸报司的人手扩张十倍……” “邸报司是挂在礼部名下的,到时候户部不会给礼部拨钱,礼部便不会给你拨钱了。” 说着,小皇帝眯了眯眼睛,开口道:“朕的内库,也没有闲钱给你。” “陛下放心,臣执掌邸报司,只需要现在的开销,不会让朝廷多出一个铜子儿。”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然后咳嗽了一声:“前提是,朝廷不允许任何人,任何衙门再办第二份报。” 掌握舆论垄断,想要赚钱再容易不过了。 只需要邸报上新开一个“建康名吃”“建康名铺”的版面,沈毅想要多少钱都能赚来。 到时候等沈毅在各个城市建起邸报司分部,还可以因地制宜,比如说在江都开“江都名吃”版面,在姑苏开“姑苏名吃”版面。 商人逐利。 等那些做生意的人看出这其中的巨大流量,就会抢着给邸报司投钱。 听到沈毅这句话,小皇帝眼前一亮。 新建一个情报组织,并不能让他有太多兴趣。 但是新建一个不怎么需要花钱的情报组织,那就让这位陈国的大老板有兴趣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即便他这个皇帝,有些时候也需要精打细算去花钱。 “嗯,这就有点意思了。” 皇帝对着沈毅笑了笑,开口道:“那你就先干着,做点效果出来给朕看看。” “说一说,你去邸报司之后的第一版邸报,准备写什么?” 沈毅眨了眨眼睛:“陛下,赵家人打臣的消息,能不能写?” 皇帝脸色一黑,摇头道:“不能。” 沈毅又问:“前线战事能不能写?” 皇帝还是摇头:“吃了点小亏,还是别写了。” 他闷声道:“朕不想用邸报司,去夸他们赵家人了。” 沈毅想了想,然后开口道:“那就写一写杨公子的事情?” 小皇帝一愣,然后抚掌笑道:“好,就写他!” 如今赵家在打仗,动弹不得,但是已经退下来的杨相,或者说杨家人倒是可以搞一搞。 即便不往死里搞,至少也要表达一下皇帝的不满, 毕竟赵杨两家,暗地里有些不清不楚的味道。 在德庆殿里跟皇帝做了一番工作报告之后,沈毅把那把黄铜钥匙塞给了高明,然后离开了德庆殿,大踏步朝着邸报司走去。 这一天,沈司正走马上任。 ( 第三百三十七章 师恩深重 给大老板办私事,当然可以刷大老板的好感度,但是不能太明目张胆,不然就会让那些没机会给大老板办私事的人嫉妒,让那些人说闲话。 因此沈毅办得相当低调。 不过低调也没啥用,他以二甲五十一名升翰林院,除非他现在写一道《治安疏》那样的奏章狂喷皇帝一顿,不然总逃不过别人喷他几句幸进的。 更要命的是,皇帝执政到今天也在一年多,想喷他也没有什么地方好喷,喷他出宫听名妓弹曲儿? 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沈毅也懒得去想,他现在准备去自己的官署上班了。 按理说,他现在是庶吉士兼邸报司司正,应该先去一趟翰林院,不过翰林院那帮人多半会对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沈毅干脆就先去了一趟邸报司。 邸报司在皇城,但是不在皇宫。 因此沈毅先出了皇宫,在问了路之后,才在皇城里找到了自己的官署。 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小院子,坐落在礼部衙门旁边。 邸报司这个衙门不止是新建的衙门,而且是个品级不高的衙门,沈毅这个司正,品级是正八品上。 进入邸报司之后,沈毅还没有说话,宫里的太监孙谨,便迎了上来,这位孙太监很是客气,见了沈毅之后,立刻对沈毅低头道:“见过司正。” 其实他的品级比沈毅要高。 他在内侍省是个中上层的太监,还是高明的干儿子,是个五品太监,不过邸报司这个衙门品级低实权重,因此高明才派了他来邸报司主事。 沈毅对着他笑了笑,开口道:“孙公公,咱们是老相识了,不必这么客气。” “是。” 孙谨也抬头,对着沈毅露出了笑容。 他们两个人是在江都认识的,当时沈毅对孙谨就很客气,或者说很尊重,这位孙太监也就记住了沈毅,两个人还算是有些交情的。 不然如果是其他八品文官来接手邸报司,孙谨不会给他们好脸色。 孙太监领着沈毅在邸报司转了一圈,把沈毅这个新领导介绍给邸报司的众人。 现在邸报司官署里上班的,有二十多个人。 但是邸报司不止这么多人。 除了在官署工作的这些人之外,还有一部分在外面搜罗消息的,以及一些给邸报司写稿子的编外人员。 当然了,更多的是邸报司下属的印坊。 邸报司到现在,已经发展了一年多时间,现在下属有两个刻雕版的作坊,六个印邸报的作坊,大部分人员和开销,都是这些作坊里产生的。 沈毅参观了一遍邸报司之后,便在孙谨的陪同下,来到了自己的公房里。 说是公房,其实就是一个单独的房间里摆了两套桌椅,孙谨把邸报司的名册放在了沈毅面前,笑着说道:“沈司正您看,这就是邸报司的花名册,今后就要由司正您来打理了。” 沈毅接过名册看了一眼,这名册应该是新造的,因为沈毅自己的名字也在上面,而且在第一位,除了沈毅之外,一共有二百七十六人,但是没有孙谨的名字。 沈毅翻了一遍,抬头看向孙谨,问道:“孙公公怎么不在册?” 孙谨微微低眉道:“司正有所不知,奴婢虽然在邸报司管事,但是一直在内侍省入册,只是被高公公分到这里当差。” 沈毅心中明悟。 也就是说,这个孙谨自己是管不了的。 而邸报司里,不止孙谨一个内侍省的人,零零散散的加在一起,约莫有十几近二十个内侍省的人,这些人便都是宫里 的人。 唉,不能搞一言堂了。 沈七心里叹了口气,然后对孙谨说道:“孙公公,原先你在这里,都是做什么事情,也跟我说一说,我好心里有数。” “主要是每一期邸报的稿子弄好,让人排版,然后送到高公公那里去,上面的人看过之后,没有什么问题,奴婢就会让 沈毅点了点头,大致明白了自己的工作内容。 意思是他是个没有审核权的报社社长。 不过没关系,沈毅马上准备开新栏目来源了。 他是邸报司的实际创立者,而且拥有丰富的媒体经验,搞个有皇权支持的报社,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沈毅跟孙谨交接了一下工作,然后又看了看马上要刊印的下一期邸报,最终对着孙谨笑了笑,开口道:“孙公公,我准备在邸报上开一个新篇幅,这一期邸报多半是来不及了,等下一期罢,这一期的邸报,就按照原定的刊印。” 下一期邸报,沈毅准备搞个建康名吃。 嗯…第一期自然是收不到什么钱的,因此试点的对象,自然而然要选自己人。 比如说许复。 毕竟当了官了,总要给自己人一些好处嘛,将来沈老爷官居台阁的时候,说不定许大官人也能当个“红顶商人”。 不过沈毅办这个板块的目的,倒不是为了给许复等人赚钱,而是为了给邸报司赚钱,他现在有官面身份了,可以正大光明的去赚钱,而不必担心有人说他自甘下流去做生意。 邸报司赚了钱,就可以开始扩编人手了。 将来邸报司慢慢做大,他沈老爷在洪德朝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不过这种事情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因此也不能着急。 沈毅在邸报司跟孙谨交代了一些事情之后,就借口家里有闲事,离开邸报司回家去了。 这就是衙门一把手的好处了。 不管是大衙门还是小衙门,只要上面没有人,那就不用顾虑点卯的问题,上下班时间都很自由。 离开邸报司的时候,中午都不到,沈毅一路离开了皇城,朝着赵师伯家里奔去。 他去赵侍郎家已经熟门熟路,很快在赵侍郎家的后院,拜见了陆先生。 陆夫子这会儿,正在跟一位中年人下棋,见到沈毅来了之后,示意沈毅在一旁等着,沈毅只能乖乖的在一旁等候,等到一局棋毕,与陆夫子下棋的中年人才抬头看了一眼沈毅,对着陆夫子笑道:“这便是陆兄的那位高足罢?” 陆夫子笑了笑:“劣徒而已。” 他对着沈毅招了招手,开口道:“子恒还不快来拜见陈学士?” 学士? 莫不是翰林院的… 沈毅一愣,然后立刻上前,对着这个姓陈的学士低头道:“见过陈学士。” “好好。” 陈学士摆了摆手,示意沈毅在一旁坐下,然后他看着陆安世,颇有些羡慕:“陆兄虽然远离朝堂,但是桃李满朝,真让人羡慕。” “山野之人,忝为国家出点闲力而已。” 陆夫子看向陈学士,笑着说道:“我这个劣徒,虽然侥幸进了翰林院,但是难免会惹人非议,将来还要雁归兄多多照顾才是。” ( 第三百三十八章 书院小领袖 沈毅上午去了一趟邸报司而没有去翰林院,便是担心会不太好过翰林院这一关,因此他要回来找长辈,看看自家长辈这里有没有什么解决的法子。 没想到他还没回来,陆夫子就已经与翰林院的学士下上棋了。 不过… 应该不是翰林学士。 翰林学士是翰林院的主官,也是皇帝的御前顾问,虽然不是宰相,但是与宰相其实没有太大的分别,沈毅了解过翰林院,翰林院现任的翰林学士姓卫。 两个人下棋,也不知道是谁赢了,不过陈学士看起来很是开心,他对着陆夫子笑了笑,开口道:“别人与我说这种话,我向来是理也不理的,不过济中兄开了口,那这个晚辈我便厚颜认下了。” 陆夫子对着沈毅招了招手。 沈毅立刻走了过去,再一次对着陈学士拱手行礼。 陈学士微笑道:“还没有去翰林院罢?” 沈毅点头道:“是,上午刚受的诏命,还没有来得及去翰林院报道。” “唔。” 陈学士点了点头,开口道:“那你便未时左右去翰林院,那会儿我也在,我亲自领你去造册。” 沈毅再一次低头致谢。 “不必谢我。” 陈学士笑了笑:“我与你师乃是同年,自然要帮一帮的,不过陆兄的性格,多少年没见他找人办事了,你还是第一次。” “真是难得。” 说完这句话,陈学士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之后,对着陆夫子拱手道:“陆兄,时辰不早了,拙荆估计已经备好午饭,我这就回去吃饭了,你这一次来建康,要多留一些时日,等过两天我得了空,还来找你喝茶下棋。” 陆夫子起身相送,笑着说道:“翰林院差事清闲,没事可以多来这里走动走动。” “说是清闲,烦心事也有不少。” 陈学士感慨了一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说罢,他对陆安世笑了笑:“过些天,我请济中兄和昌平兄喝茶,二位仁兄一定要赏脸。” 陆夫子点头,微笑道:“咱们同年,是应该聚一聚。”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之后,陈学士才告辞离开。 沈毅师徒俩一直把他送到了赵府门口,看着他上了轿子。 见这人走远,沈毅才低头道:“多谢恩师费心…” 陆夫子瞥了一眼沈毅,闷声道:“你上次问为师进没进过翰林院,为师还不解其意,今天早上听闻你被擢进翰林院了,为师才想明白。” “你嘴巴倒是很紧,十来天时间,硬是一个字都没有跟为师说。” 沈毅连忙解释道:“不是不跟老师说,实在是事情未必定下来,上一次弟子挨了打,宫里的人过来说可能会把弟子拔擢进翰林院,但是这件事情即便是陛下办起来,多半也有些阻力,弟子不愿意说空话,因此便没有告诉恩师。” “绝没有瞒着恩师的念头…” “嗯。” 陆夫子点了点头:“你性子沉稳,从不说空话,为师是知道的。” 他看了一眼陈学士离开的方向,开口道:“这人姓陈名念,字雁归。” “是当初我们那一科的二甲第四名。” 说到这里,陆夫子自嘲一笑:“比你老师考得好。” 不等沈毅说话,他又说道:“目前是翰林院侍讲学士。” 侍讲学士,是翰林院仅次于翰林学士的官职,名义上是给皇帝讲学,但是侍讲学士不带经筵官头衔,是不负责给皇帝讲学的,是处 理一些翰林院的事务,以及充当皇帝的备用顾问。 从五品。 虽然品级不高,但是因为翰林院的身份清贵,这个职位再进一步便是礼部侍郎,如果外放的话,一般是到各省为布政使,也就是行政长官。 不过…这位陈学士既然与陆夫子与赵侍郎乃是同年进士,而且当时考了二甲第四名,进了翰林院,也就是说他为官至少已经二十年了,二十年时间里还在侍讲学士的位置上,要么是这个人不善于做官,要么是这个人不善于做人。 爬的太慢了。 按照陈学士的进度,估计等致仕的时候,最多也就是个礼部侍郎到头,如果运气不好,可能只能以礼部侍郎待遇退休,连个实职都领不到。 这也是陆夫子能轻易请动他的原因。 他们那一科进士,目前混的最好的就是赵昌平,户部老尚书刘纪章差不多下个月就会离任,而户部尚书已经定了赵昌平,也就是说很快赵侍郎就会高升,成为主管六部的地官尚书。 能跟赵昌平或者说甘泉书院搭上关系,陈学士自然乐得如此,他在翰林院多年,照顾一个晚辈,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大事。 师徒俩走在赵府后宅的小花园里。陆夫子走在沈毅前面,双手背在身后,面色平静:“你这个庶吉士的身份,来的有些取巧,好在你身上还有个兼差,这样一来,你便不用每天去翰林院听那些翰林官讲学,有陈雁归在翰林院照顾你,你不去也不会有太大干系。” “造册之后,能不去便不要去,熬个几年,就算是有个翰林的身份了,没有必要去跟那些同科庶吉士有太大的交集。” 翰林院的庶吉士,一般是要在翰林院学习几年的,几年之后从翰林院“毕业”了,身上就有了一个翰林的身份,到时候或者到别的衙门做官,或者被留在翰林院任职。 陆夫子的意思是,让沈毅悄摸摸的混到翰林院毕业,拿到“毕业证”就行了,不用天天去翰林院受气。 沈毅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知道那些同科的庶吉士不给给他好脸色看,当即低着头,笑着说道:“老师的意思弟子明白,下午去翰林院报个道,之后除非翰林院找,不然学生便不去了。” “嗯。” 陆夫子回头看向沈毅,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刚到建康的时候,我跟你赵师伯聊天,你赵师伯说你心思缜密,做事又有章法,很有能耐,想培养你成为咱们书院将来的领袖。” “当时我跟他说,你没有翰林的身份,将来很难走到中书。” “你赵师伯说,有翰林的身份,也很难走到中书。” “我与他争论了半晌。” 陆夫子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如今我与他之间的争论,可以到此为止了,谁能想到,子恒你二甲五十一名,也能进翰林院,也能当庶吉士!” 他笑了一阵之后,重重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微笑道:“子恒,从今往后,你便是官场中人了,你在书院的时候曾经遭逢大难,差点身死,而官场比书院更凶险百倍,今后毋须当心。” 沈毅连忙点头应是。 陆夫子捋了捋下颌的胡须,笑容满面。 “你下午去翰林院回来的时候,还到这里来,记得买路上买些好酒,等你师伯从户部放班回来,为师跟他好好喝上一顿。” 沈毅笑着点头。 “弟子遵命。” ( 第三百三十九章 姻缘签 吃了中饭,沈毅收拾了一番形容,便去了皇城,等到了未时左右,他才到翰林院去报道。 他到翰林院的时候,已经有一个小厮在门口等着他,直接把他领到了陈念的公房门口,等陈学士来上班的时候,便亲自领着沈毅,去翰林院书吏处造册入籍。 翰林院的名册上,写上了沈毅的名字,籍贯,年龄,以及出身来历。 所谓出身来历,也就是写上沈毅三代人的名姓。 终于,翰林院的印章落下。 在这一刻,沈某人感觉金光附体。 从今天开始,他也是翰林院的翰林老爷了。 虽然庶吉士只是翰林院的“学员”,但是其他老百姓可分辨不出来庶吉士跟翰林官有什么区别,反正从今天开始,沈毅的脑门上也挂上了翰林院的金字招牌。 有了这层身份,他沈七现在弃官不做,回老家去教书,自己办一个书院,也一定能够门庭若市。 因为有陈雁归带着,这一次翰林院没有人敢为难沈毅,那些本来准备刁难沈毅几句的新科庶吉士,也不敢在陈学士面前造次,只能在背后暗骂沈毅攀关系,走后门。 沈毅也没有去理会他们,在陈学士的带领下,把翰林院大致参观了一遍,又跟着陈学士,去拜见了几个翰林院主管庶吉士的官员,拜了山头。 拜山头之后,这些人便知道,沈毅是陈学士罩着的,今后便不会再难为他了。 差不多在翰林院待了大半个时辰,等到陈学士回公房办公,沈毅也就不太好意思在翰林院继续待下去,找了个由头告辞离开了。 离开了翰林院之后,沈毅也没有再去邸报司,而是直接回到了家里。 毕竟穿着这身进士服太过惹眼,走在大街上无数人都把目光缠着他看来,有些胆子大一些的,还会上门搭讪,询问沈毅的家乡来历以及婚配与否。 换下了这身进士服之后,沈毅穿了一身便装,跟家里的两个丫鬟招呼了一声,便出门了。 这会儿天色还早,还没有到傍晚,沈毅在建康找了一家比较出名的酒铺,打了二斤好酒,提在了手上,到了大义坊附近之后,他又在大义坊附近的饭庄定了几个菜,让他们送到顾家私塾去。 沈毅拎着好酒,敲响了私塾的房门。 这会顾先生还在教书,沈毅放下酒等了会,等到饭庄的菜送来,顾先生刚好下课,看着摆在桌上的酒菜,忍不住笑道:“怎么?你小子又中了回进士?” 沈毅笑而不语:“碰到了好事情,想起顾师的好处,因此来看一看顾师,给顾师带点酒菜。” 顾老头是个洒脱的性子,见沈毅打哑迷,他也没有去追问,只是坐下来吃肉喝酒,大快朵颐。 沈毅陪着喝了几杯酒,但是没有吃多少菜,毕竟一会他还要去赵家赶场子。 在顾先生这里待了小半个时辰,见时间差不多了,沈毅便起身告辞,又去那家百年老酒铺打了两壶好酒提在手上,到了赵侍郎家里。 这会儿是夏天,太阳还没有落山,赵侍郎应该是提前“下班”回家了,这会儿正在前院跟陆安世一起喝茶,见沈毅提着酒走了进来,赵侍郎也是难得的满脸笑容,对沈毅招手笑道:“来来来,沈翰林,到这里来。” 沈毅提着酒走了过去,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道:“师伯取笑了。” 赵侍郎是榜眼,自然也是翰林院出身。 赵昌平闻言微笑道:“不是取笑你,咱们书院啊,这些年进士不少,但是进翰林院的真不多,便是十五年前的甘泉七子,也没有一个人进了翰林院。” “你呀,争气。” 赵侍郎笑着说道:“我跟你老师商议过了,过两天在建康摆一顿酒,把你那些师兄都请来,让济中领着你们一起吃一顿,庆祝庆祝。” 说到这里,他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不过这顿饭,我就不太方便去了。” 沈毅的那几个师兄,这些日子陆续收到陆夫子进建康的消息,已经上门拜见过了,沈毅也见过了其中几个。 沈毅有七个师兄,其中六个在朝为官,有三个在建康,这些人在一起师徒聚会倒是不要紧,但是如果赵昌平这个马上就任户部尚书的朝堂大佬出面,难免有一些“结党”的嫌疑。 一旁的陆夫子微笑道:“这件事不管怎么说都是喜事,是要在一起吃顿饭的。” 沈毅心里明白,这两个长辈是想要把自己,“推”给那些师兄们认识。 或者说,介绍给书院出身的官员们认识,告诉他们,沈毅就是书院年轻一代的希望。 沈毅只能恭敬低头,道了声是。 这天晚上,赵家的家宴也很热闹。 不止赵燕州赵蓟州两兄弟和他们的妻小在场,就连嫁出去的赵家女儿以及女婿,也都回到了家里吃饭。 这也是沈毅第一次见这位赵家的女婿。 姓宋名应,三十多岁的模样,现任工部员外郎。 因为赵家的两个儿子都不怎么样,因此这位宋应明面上是赵家的女婿,实际上是赵侍郎的政治继承人,也是赵侍郎会不遗余力支持的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个人在政治上其实是父子关系。 赵侍郎用自己的力量把宋应捧到高处,将来赵侍郎老了,这位女婿便会替他照顾赵家的儿孙。 这是比较常见的政治继承模式。 而在这之前,沈毅从来没有见过这位赵家女婿,这一次终于见面,沈毅跟这位赵家女婿喝了好几杯酒,两个人言谈甚欢,就算是互相认识了。 陆夫子因为高兴,这一顿喝了不少酒,他酒量不是特别好,没一会便有些醉醺醺了,相比较来说,赵侍郎因为平日里有应酬,酒量还可以,他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沈毅,笑着说道:“子恒来搭把手,咱们一起扶济中去休息。” 这会儿在场的人很多,很多人也可以搭手,不过沈毅没有多想,还是立刻站了起来,跟赵昌平一起,把陆安世扶到了客房里休息。 两个人把陆安世放在了床上,赵侍郎先离开,沈毅给陆夫子脱了靴子,又盖上被子,然后转身离开。 他刚走到门口,就看到面色平静的赵侍郎正在门口等着他。 沈毅微微低头:“师伯有事情找我?” 赵昌平看着沈毅,呵呵一笑:“你老师跟我说过,你与青雀关系很好,前些日子你们一起去鸡鸣寺,她求的是姻缘,是不是?” 沈毅低头苦笑道:“师伯,那日我挨了打,不知道师妹求的什么…” 这句话是实话,那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以至于沈毅并不知道陆姑娘在观音殿里求了什么。 赵侍郎淡淡的看了沈毅一眼:“不管求的是什么,你跟青雀的关系都不一般,有些事情你老师脸皮薄,不好意思跟你说,但是我这个做师伯的看在眼里却不能不说,而你…” 他看着沈毅,缓缓说道:“你也不能装糊涂。” 此时,月光铺洒在院子里,照在了赵侍郎身上,把赵侍郎的影子,印在了沈毅脚下。 赵昌平说完这句话,深深地看了一眼沈毅,然后转身。 “年轻人,不要让他们父女俩伤心。” 沈毅对着赵侍郎的背影,深深低 头作揖。 “师伯,弟子明白了。” “若师伯得空。” 沈毅抬起头,看了赵昌平一眼,脸上露出笑容。 “便请师伯做这个媒人。” ( 第三百四十章 一碗姜茶 其实赵昌平就算不说,沈毅也明白,他跟陆师妹之间,已经到了该确定关系的时候了。 即便不着急立刻成婚,也应当定下亲事。 这一点,沈毅在江都的时候就跟老爹沈章提过,让老爹在合适的时间,上门提亲。 不过因为两个人都没满十八岁,沈毅下意识里老觉得陆师妹还是个孩子,因此有意无意就会把这件事情往后拖延。 此时赵侍郎明确提醒他这件事,沈毅才明白,这件事情已经拖不得了。 “请赵师伯做媒…” 这是沈毅给赵昌平,也是给陆师妹父女俩的答复。 赵侍郎本来已经负手走出去三两步,闻言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沈毅,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你父不在建康,这种事情要与你父商量否?” “侄儿前些日子在江都的时候,便与父亲提过这件事了。” 沈毅并没有喝多少酒,这会儿还很清醒,闻言微微低头道:“我跟父亲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当时父亲还担心陆师不准这门婚事,我与父亲说,陆师终有一天会同意的。”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今日师伯提醒,侄儿才明白终于到了水到渠成的时候。” “请师伯成全。” “做媒自然是可以的,毕竟是成人之美,也是了却了我济中贤弟的一桩心事。” 赵侍郎笑呵呵的说道:“只是两个孩子之间的亲事,最好需要你家家长在场,免得事后沈家说我们向你沈子恒逼婚。” 赵侍郎这句话,完全是站在陆家那边的角度说的,也就是说… 他是女方那边的长辈。 “给你父亲写信罢,让他来一趟建康。” 赵侍郎背负双手,静静的看着沈毅,微笑道:“左右也就三天的车程,大儿子中了翰林,自然要来建康看一看。” “你爹一个人带两个儿子,你的婚事定下来了,他也能了却一半的心事。” 沈毅微微低头道:“师伯说的是,侄儿晚上回家之后,便给家父写信,让他老人家来建康一趟。” “嗯。” 赵昌平面色平静:“等他到了,我亲自给你们小两口做这个媒人。” 说罢,赵侍郎背着手,迈步离开。 沈毅也跟在赵昌平身后,重新回到了酒席上。 这顿酒席,还远远没有结束。 因为沈毅是这顿酒席的主角,因此不管是赵大还是赵二,或者是赵家的女婿宋应,都抢着来向他敬酒,一帮人从傍晚喝到深夜,沈毅毕竟不是什么海量,到最后也喝的晕晕乎乎,躺在了桌子底下。 是赵蓟州把他扶到了赵家的客房里歇息。 第二日沈毅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先是揉了揉眼睛,紧接着脑袋里一股阵痛传来,沈七郎闷哼了一声,忍不住用手去揉自己的太阳穴。 宿醉的感觉实在是不太好受。 他透着窗户,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天光已经大亮了。 也就是说…嗯…沈老爷上班的第二天,已经迟到了。 不过没关系,他有两个单位,翰林院以为他去邸报司了,邸报司以为他去翰林院了,多半不会出什么事情。 沈毅正挣扎着从床铺上坐起来,房门口就传来了推门的声音,沈毅立刻抬头看去。 只见自己的房门被人缓缓推开,然后朝阳斜斜的从门缝照了进来,有一道阳光好巧不巧的落在了沈毅的床边,晃的他一时有些睁不开眼睛。 这个时候,一个清脆悦耳的女 子声音传来:“师哥你醒啦。” 一位一身粉色长裙的女子,走到了沈毅与太阳的中间,金红色的阳光照在她身上,让她身上带了一圈光晕,如神仙一般。 沈毅错开身子,避开了直射自己的阳光,然后从床上坐了起来,才看到陆师妹端了一碗姜汤走了进来,陆师妹把姜汤放在了沈毅房间里的桌子上,然后想坐在沈毅床边,又觉得不太合适,便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她看向沈毅,语气里带了些埋怨。 “昨天我不在饭桌上,后来才知道师哥你喝了那么多酒,还有我爹,你们两个人都喝到人事不省啦。” 昨天晚上,赵家的独女回娘家,便去后院陪赵夫人说话了,后来一帮男人在前院喝酒,连带着赵家的两个媳妇跟陆师妹,一帮女子便干脆在后院也开了一桌,并没有跟沈毅等人坐在一起吃饭。 沈毅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微笑道:“昨天碰着喜事了嘛,大家都高兴。” “嗯。” 陆师妹点头道:“我知道,师哥你被陛下点了翰林,爹他高兴得很呢。” 她看着桌子上的姜汤,语气温柔:“师哥,这是我刚煮的姜汤,很解酒的,刚给爹送了一碗去,你也趁热喝罢。” 沈毅半躺在床上,眼珠子转了转,然后看向陆师妹,微笑道:“师妹,我头疼的厉害…” 说完这句话,沈毅也不再说话了,只是大着胆子,静静的看着陆师妹。 陆姑娘脸色腾的一下就红了。 她坐在椅子上,有些手足无措。 “那…那怎么办,要不然我去给师哥找个大夫?” “哎呀。” 沈毅假模假样的叫嚷了一声。 “头疼的厉害,叫大夫恐怕来不及了,师妹快把姜茶端来…” 沈毅这一声“哎呀”叫的太假,即便是陆姑娘这种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也能立刻想明白他的鬼主意,不过陆姑娘犹豫了一下,还是端着姜茶,小心翼翼的坐在沈毅床边。 “师哥,我喂你喝,你可不许作怪…” 沈毅脸上的笑容立刻收敛。 “放心,师哥是正经人,不会欺负你的。” 其实两个人的关系发展到现在,是水到渠成。 确切来说,从沈毅今年年初离开江都,陆姑娘送他护身符的时候,两个人就可以确定关系了,只是那个时候,沈某人还留了一些君子之风,没有对小姑娘下手。 陆师妹两只手都微微有些颤抖,她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一勺一勺姜茶喂着沈毅。 姜茶只放了一点红糖,本身不甜,但是这会儿,却又甜的有些腻人。 一碗姜茶不多,本来两三口就能喝完,但是这会儿少女一勺一勺喂着,又慢的离谱。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碗姜茶终于见底。 陆师妹目光里有一些失落,她看着沈毅,娇嗔道:“好啦,一碗茶喝完啦,师哥你不是要去衙门里办差了嘛,这会儿都快中午了…” 沈七郎半躺在床上,静静的看着近在咫尺陆师妹。 少女清香,扑鼻而来。 “有师妹在这,谁还记得朝廷里的事情?” 陆师妹脸色又红了,她低着头,说了一句“讨厌”。 沈毅没有说话,微笑着伸出自己的右手。 青雀妹妹坐在床边,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咬牙,也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少男少女的手初次接触。 师妹的小手很软,沈毅觉得心神一荡。 而陆姑娘身子发烫,只觉得心砰砰乱跳,半个身子都软了下来。 “师哥…” 她抬头看着沈毅,目光迷离。 不知不觉间,左手的汤碗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瓷器碎裂声把陆姑娘吓了一跳。 沈毅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微笑道:“若溪,没事的。” “嗯…” 听到自己的闺名,她再一次慌乱了起来,坐在床边跟沈毅拉了会手之后,便再也禁受不住,慌慌张张的站了起来,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 “我…” 她语气也有些慌张。 “我去找扫帚收拾…” ( 第三百四十一章 沈司正的业务 这个年代,没有另一个世界那么轰轰烈烈的恋爱,也没有你爱我我爱你的表白,即便沈毅说得出口,陆师妹多半也听不入耳。 对于这個时代来说,两个人确立情侣关系,一碗姜茶已经足够了。 沈毅因为昨晚上宿醉,再加上已经上班迟到了,便干脆没有急着去邸报司上班,毕竟他现在已经是邸报司司正了,身为邸报司的老大,也没有人会让他点卯。 在家吃空饷都没有什么问题。 喝了一碗姜茶之后,也不知道是心理原因,还是姜茶的确很有效果,沈毅的头痛缓解了不少,他起床看了看,客房里并没有笔墨纸砚,好在这是文官的家里,沈毅跟赵家的下人招呼了一声,赵家的下人很快就把文房四宝送到了他的屋里来。 沈毅自己磨墨,然后提笔给老家的老爹写了封信,让他尽快来一趟建康,以解决他的人生大事。 按照沈毅对老爹的了解,老爹是不会拒绝这种事情的。 但是如果大伯沈徽知道了沈毅晋了翰林之后,多半不会同意他这么急着定下婚事,说不定还会从中阻挠。 不过沈毅并不担心。 他知道老爹沈章虽然对大伯沈徽很是客气,但是碰到原则性的问题不会退缩,且不说两个人本来就两情相悦,也陆夫子对沈毅的教导之恩,当初沈毅身陷囹圄,被困在江都县大牢的时候,如果不是陆夫子,沈毅可能已经死了。 沈家书香传世,绝不能忘恩负义。 况且,即便沈毅现在当了翰林,陆师妹的家世配他也是绰绰有余,要知道,即便是范东成那种家世,都渴望成为陆家的女婿,以获取陆家的政治影响力。 给老爹写了信之后,沈毅吹干墨迹,让人从官驿送到江都去。 现在沈老爷已经是官了,可以正大光明的动用官驿,也算是这个时代士大夫的福利之一了。 在赵家待了一个上午,又在赵家吃了顿午饭,沈毅便回家换上了朝廷给他定制的官服,去邸报司上班去了。 按照朝廷规矩,只有五品京官才需要上朝,沈毅现在只是一个八品小官,一不用上朝,二不用点卯,倒也逍遥自在。 沈毅在邸报司待了半个下午,把邸报司前前后后的流程统统了解了一遍,然后他就再一次离开邸报司,出门去了。 不是早退,而是出去跑业务。 找了个茶楼雅间换下了官服之后,沈毅去了一趟秦淮河,在秦淮河畔的“许记串串香”找到了许复。 因为这会儿还没有到傍晚,秦淮河畔的生意一般般,这会儿许复正在算账。 值得一提的是,这拨算盘算账的本事是他自学的。 见到沈毅之后,许复直接丢下账本,连忙对着沈毅低头道:“公子。” 沈毅点了点头,在这家不大不小的店铺找了个椅子坐下,然后看向许复,笑着说道:“这段时间生意可好?” 许复微微低头道:“生意一直不错,就是…” 他摇了摇头,开口道:“就是最近建康城里多了不少串串香,甚至直接用许记串串香,他们的掌柜也自称姓许,没有什么办法,因此分去了一部分客人,不过咱们这里毕竟有不少老客,生意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这个年代连版权法都没有,更不要说什么版权意识了,或许一些医药行业或者文化行业的老铺子,可以告旁人抄袭盗用他们的招牌,但是餐饮行业… 沈毅也不生气,只是微笑着说道:“一门吃食的营生,赚不了许多钱,不过小许你还是要把最近一段时间的账目统计好,过些日子可以拿出来做比对。” 许 复虽然不明白沈毅这句话的意思,但是还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公子放心,账目不会错的,过些日子我把账目送到公子府上。” “我不看。” 沈毅摇头道:“是给你自己做比对的,我用不着看。” “对了,今天来找你,是有件大事情跟你商量。” 听到沈毅说起“大事”,许复立刻严肃了起来,微微低头道:“公子吩咐。” 沈毅想了想,开口问道:“咱们现在账上有多少钱?” 许复低头看了看账目,开口道:“公子,如果是现银的话,应该能拿出两千七百两左右,再多便要卖铺子了……” 这些年,许复等人是赚了不少钱的,但是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再加上随着串串普及,利润也被压了下来,像这间秦淮河的铺子,每个月除掉成本,也就能赚个一百两左右。 也就是说,现在账上的钱,大部分都是最初的“暴利”阶段攒下来的。 沈毅“嗯”了一声,然后看向许复,开口道:“小许,从前今天开始,这几家卖吃食的铺子,就交给丁满他们几个人搞,你偶尔来看一看就成,不要过问了。” 许复虽然愕然,但是还是很快点头。 他很相信沈毅。 因为到现在为止,沈毅跟他说的每一句话,基本上都实现了。 他点头称是之后,然后开口道:“那公子要我去做什么?” “东市街有一条卖古玩以及文房四宝的街,叫做笔筒巷。” 沈毅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之后,便开口说道:“最近一段时间,你多去笔筒巷走一走,尽量去找那种几十年上百年,却又将要倒闭的老铺子,然后花钱把它盘下来。” 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记着,连招牌一起盘下来。” 他看向许复,沉声道:“不要怕花钱,咱们账上的钱能用全部用进去,如果钱不够…” “就从那张兑票里支取…” 搞一家卖文房四宝连带着卖古董的“文化铺子”,是沈毅一直以来的执念。 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这行挣了他太多钱! 不管是江都的那家墨砚斋,还是建康的笔筒巷,都从沈毅这里薅去了大量的银钱,毕竟沈毅在文官圈子里厮混,想要送礼,最好的就是这方面的礼物。. 许复咽了口口水。 他知道,沈毅说的兑票,是宫里给的那两张一万两银子的兑票,其中一万两银子给顾横波赎身了,另外一万两就放在了许复这里,平日里供顾横波开销。 这份钱,许复一个铜板都没敢用。 他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却清楚其中的厉害,深怕自己惹祸上身。 如今听到沈毅这么说,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默默的看了一眼沈毅,低头道:“公子,这行当虽然挣钱,但是如果旁人办不好,我们对这行一窍不通,如何能办的好?” “一窍不通,就请通的掌柜来,你跟着掌柜学就是。” “至于能不能办的好…” 沈毅看着许复,呵呵一笑:“你放心,咱们运道好得很,接手了之后,这家铺子生意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说完这句话,沈毅看向许复,心中暗道。 这一次,让你小子知道“流量”的厉害! 第三百四十二章 让他折腾去 推广邸报司的“广告”业务,刚开始自然是不容易的。 沈老爷乃是两榜进士,自然不可能会像后世业务员那样去到处跑广告招商,而且邸报司在目前乃是垄断性的媒体行业,垄断行业挣钱,向来都是站着把钱挣了。 不止要站着挣钱,还要让别人跪着送钱! 因此沈毅的想法是,先把这个板块搞起来,然后自己填几家名吃名铺进去,只要广告效果足够好,用不着沈毅去跑,别人就会争着抢着来邸报司送钱。 等邸报司的广告业务成型,收入稳定了之后,沈老爷就可以用这笔钱来招兵买马,扩充邸报司的探子线人数目了。 哦不对…应该叫做记者。 到时候,建康城里什么晋王府,什么杨府,什么赵阀,都给他安插几个邸报司的记者,把这些老家伙每天穿什么颜色的底裤都给记下来,送到沈老爷的桌案上! 咳… 扯远了。 邸报司的广告业务,还处于初始阶段,因此沈毅这一次只选了两個铺子,一个名吃,一个名店。 名吃铺子已经内定了,是来自于江都,传承悠久,有着“几代人历史”的许记串串香。 至于名铺的名额嘛。 暂时还没有定下来。 暂时没定下来的原因是因为许复的铺子还没有买下来。 在秦淮河畔待了一个多时辰,跟许复敲定了一些具体的细节之后,沈毅便打道回府了。 算起来,从中了翰林之后,他已经两天没有回自己家里了。 回到自家之后,沈陵又拉着沈毅喝了顿酒,庆祝他入翰林院。 相比较赵昌平和陆夫子那些长辈,沈陵显然更是激动。 毕竟按照这个时代的逻辑,他跟沈毅乃是一家人。 沈毅起先中二甲进士,只是代表江都沈家有着腾飞的希望,而现在沈毅中了翰林,就意味着江都沈家“中兴”,只是时间问题了! 沈陵自然很高兴。 这天他喝的酩酊大醉,即便是醉的昏睡过去,都是咧嘴在笑。 他开心的原因,一部分自然是因为他跟沈毅关系不错,为沈毅以及为沈家感到开心。 而另外一部分原因是为自己感到开心。 将来,沈家发展起来了,沈毅做官要避互相,不太可能到江都为官,而沈毅的亲弟弟沈恒,也在准备考学做官,也不会长久的留在江都。 而沈家,是需要一个家长的。 类似于范老爷与范侍郎的关系! 以沈陵跟沈毅的关系,再加上他是长房出身,将来在江都沈家话事的可能性很大! 沈陵自然高兴,他是一个比较传统的士族子弟,也没有什么大梦想,能够回江都做沈家家主,他再开心不过了。 因为沈陵高兴,沈毅也陪着他喝了不少,加上昨天晚上喝了酒,连续两天喝酒,沈毅也喝的晕晕乎乎,在两个小丫鬟的伺候下,躺在床上早早的睡了。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沈毅不再摸鱼,而是每天去邸报司上班,跟孙谨沟通一些邸报司的具体细节,只不过他身为邸报司的司正,下班时间不太固定,有时候午后就溜出邸报司,去大义坊找顾先生喝酒,偶尔也会亲民一下,跟同僚们一起下班。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风平浪静。 唯一值得提的事情,是按照小皇帝的科考改革,跟沈毅同科的二百个二甲三甲进士,看着成功晋入翰林院的沈毅,羡慕的双眼通红,这些人开始没日没夜的写邸报,试图走通沈毅已经走通的道路,跟随沈毅一起进入翰林院。 更有甚者,还有一些三甲进士来邸报司拜会沈毅,想让沈毅“指点”他们一下怎么写邸报文章,或者说怎么写让陛下满意,让陛下喜欢的邸报文章。. 就差没有直说让沈毅代笔了。 当然,这些进士老爷们都已经有了前程,就算沈毅愿意给他们代笔,他们也不会去用自己的前程冒险。 对于这些同年,沈毅只能想法子搪塞过去,后来干脆就早早的下班,避开了他们。 好在沈毅的住处没有暴露,也没有人找到他家里。 而在这几天时间里,许复按照沈毅的吩咐,在笔筒巷里调研了几天之后,成功找到了一家名叫黄石斋的铺子。 这家铺子最初以一块黄石砚台闻名建康,传到现在已经整整九十九年时间,马上就要成为百年老铺,只可惜铺子传到这一代,不可避免的出现了败家子,欠了一屁股债不说,铺子的生意也每况日下,因此被逼到不得不出卖铺面的地步。 许复先是汇报了沈毅,最终以高出市价的四千两银子,买下了这个铺子以及黄石斋的招牌。 双方约定,这个铺子就此就跟原来那家周姓掌柜没有什么关系了。 黄石斋易主的当天晚上,沈司正就在在自己的书房里写起了小作文。 主要是关于黄石斋那块黄石砚台的故事,那块砚台传闻最后落入了大陈开国宰相李相手中,六十年前又辗转落入拯救了南陈的姚相手中。 总之,就是花式炒作。 然后再介绍一下黄石斋这个百年名店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云云。 很快,一篇充满了广告味道的小作文便写好了。 至于许记的作文,前几天沈毅就已经写好了。 次日,沈毅就在邸报司新版邸报的排版之中,把自己写的两篇作文作为一个新的版面,塞进了邸报里。 这个版面叫做建康名店。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这个时代的头一次广告营销,也是媒体这种东西的第一次商业化。 沈毅是邸报司的司正,有权决定邸报司的初稿,这一期初稿订完之后,很快送到了内侍省审核。 确切来说,应该是送给高明以及皇帝陛下审核。 初稿按流程,很快送到了高明手里,这位内侍省的大太监拿过初稿,真是粗略的看了一遍,然后又认真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这是他的差事。 皇帝每天事务繁忙,可能未必会有时间逐字逐句的去看邸报司的内容,而高明作为皇帝的影子,皇帝没有功夫去做的事情,他当然要认真去做,而且要做好。 很快,高太监就看到了沈毅写的那两篇小作文。 小作文的篇幅很短,只在邸报的结尾,占了一个不大的板块。 初稿里,是会注明作者的。 高太监在文章末尾看到沈毅的名字之后,若有所思,拿着这份初稿,便进了甘露殿见了皇帝。 见到皇帝之后,高太监先是说了几句闲话,然后把邸报两只手递在皇帝面前,微笑道:“陛下您看,这是邸报司沈司正写的。” 他手指着沈毅新建的那个板块,笑道:“陛下任命的这位新司正,想法倒是不少。” 皇帝陛下简单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且让他去折腾。” 皇帝陛下语气平淡。 “看他能把邸报司,折腾成什么模样。” 第三百四十二章 赔礼道歉 皇帝跟内侍省都没有挑毛病,于是乎沈毅的这个初稿很顺利的通过了审核,可以安排后续刊印了。 邸报这玩意儿,目前是不挣钱的。 因为这个时代印刷成本比较高,活字印刷技术也不太成熟,因此邸报要一版一版去刻雕版,需要几十個匠人同时去做,因此印起来成本不低,而且朝廷把邸报司当成喉舌,因此邸报售卖的时候价格并不会很高,所以整体来说并不会赚钱,还要朝廷贴补一点进去。 不过从沈老爷接手之后,邸报司将会彻底扭亏为盈。 不过赚钱是赚钱,壮大是壮大,想要发展成为另一个世界锦衣卫的模样,目前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 因为锦衣卫人数巅峰的时候,扩张到了十万人的规模,以邸报司的经济能力,养那么多人是绝对不可能的。 因为邸报司不能像锦衣卫那样收保护费,朝廷也不会允许他们这么干。 当然了,邸报司现在还只是一个雏形,目前赚钱的法子也很单一,如今皇帝默许邸报司可以自行发展为一个情报机构,等这个情报机构慢慢形成规模了,自然就还有别的赚钱门路。 下一版初稿定了之后,新官上任的沈司正,便开始召集邸报司的线人们开会。 如今建康城里,负责给邸报司提供情报的人,差不多有二百个左右,这些人都是编外人员,没有固定的工资,之前邸报司会根据他们提供的消息,或多或少给些钱。 而现在,邸报司来了新的司正。 沈毅花了差不多三天时间,从这二百个线人里挑选了近三十个年轻干练的,收进了邸报司,让他们成为了邸报司的正式员工,每个月按时发月钱的那种。 既然是正式工了,那么自然而然的会开始形成上下阶级,这一点沈毅并没有直接任命,而是给了这三十个人一个月到两个月的考察期,到时候会选出三个小旗以及一个总旗,工资待遇会比其他人高出一个档次。 不管在哪个年代,获取财富都是大家热衷的事情,有了待遇做底子,这些人自然干劲满满,都拍着胸脯跟沈毅保证,说自己一定会好好干之类的话。 这三十个人,就是邸报司情报机构的“初创团队”了。 在接下来发展的过程中,这个初创团队里有些人会拾级而上,慢慢成为优秀的情报人员或者是管理人员,也有些人会不可避免的慢慢掉队,被这个团队淘汰掉。 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而沈毅需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老实说,他需要一些专业的,情报方面的培训人员来培训这些萌新,也需要几个比较专业的账房,来组建邸报司的“度支处”。 不过这一切,都需要慢慢来,不是一个月两个月能够搞定的。 专业的情报训练人员,没有别的路子,只能去内卫里找,至于账房,看能不能想法子从户部搞几个专业的过来。 毕竟沈老爷有个即将就任户部尚书的师伯,后者对他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就这样,干劲满满的沈某人,一连在邸报司工作了四五天时间,终于把邸报司初步改造成型,而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他这个司正没有去理会那些行政方面的问题,而是开始让人搜罗杨家的“黑料”,准备写杨公子的小作文了。 杨公子杨蕃,在建康不能说是坏事做尽,至少可以说的上是声名狼藉,以前他老爹杨敬宗,在朝廷里大权独揽,自然没有人敢说他的闲话,但是现在,老杨相已经从中书退了下来,整日在家下棋喝茶,没有了朝堂上的势力庇护… 太多人愿意说杨家人的坏话了。 根本不需要专 业的情报人员,只两三天的时间,凭借邸报司那三十个不怎么专业的业余情报人员,已经有一大堆的杨公子黑料,出现在了沈毅的桌案上。 沈司正也没有客气,准备当天就开始写杨家的小作文了。 当然了,这种小作文里充满了政治操弄,因此写出来也要先上报给皇帝,不能直接刊印。 而皇帝那边,并不缺杨家的黑料,至于皇帝何时清算这些旧账,一切要看前线的战事如何。 朝廷从春天开始跟齐人打仗,至今双方已经打了几个月时间,这几个月时间里,前线冲突不断,陈国的仗打的并不好。 有胜有负,但是总体是吃亏的。 因此,朝廷的气氛就变得很是微妙。 比如说在皇后人选都还没有定下来的时候,已经有人在想那位北齐公主进宫之后的贵妃名号了。 不过这一切,还跟沈毅扯不上太大干系,他每天踏踏实实的上下班,按部就班做自己的事情。 直到这天下午。 沈毅从邸报司照常早退,因为天气燥热,沈毅回到家里的时候,让两个丫鬟给打了了盆热水,洗了个热水澡。 洗完澡之后,沈老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只觉得浑身舒坦,他躺在了自家院子的躺椅上,闭上了眼睛,懒洋洋的说道:“青儿。” 丫鬟青儿过来,给沈毅倒了杯茶水,放在了他手边的矮桌上,笑道:“公子您有事吩咐?” “今天收到江都的信,老爷已经在来建康的路上了,约莫明后天,最迟大后天也就到建康了,这两天你们把家里的主屋收拾出来,缺什么好好添置添置,不要等我爹过来,缺这个缺那个的。” 皇帝赐下来的这座二进宅子着实不小,大小房间有十几二十个,不过沈毅因为家里还有长辈,因此他并没有住在北边最大的那间主房,而是住在庭院东边的长子房里,最大的那间房子一直空着没人住。 不是说沈毅为人迂腐,实在是父亲尚在,他又没有成婚,该守的规矩是要守的。 青儿应了一声,点头道:“那间主屋,我跟萍儿平日里也有打扫的,等明天奴婢们去东市街采买一些东西布置一下,老爷过来就能住了。” 沈毅眯着眼睛躺在躺椅上。 “明天让人送点冰过来,家里的各个房间都用一些,天气太热了。” 说到这里,他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青儿:“钱花完了跟我说。” 青儿笑着点头,正要说话,沈宅正门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沈毅躺着没有动弹,青儿已经迈步走了过去,她并没有急着开门,问了一声谁啊。 房门外传来了一个年轻的声音。 “青州赵涿,领舍妹给沈司正赔礼道歉来了。” 赵阀祖籍青州。 值得一提的是,青州现在在北齐手里,已经失落了。 青儿回头,一路小跑来到了沈毅面前,小声跟沈毅重复了一遍。 沈司正睁开眼睛,从躺椅上站了起来,然后目光看向了自家院门。 他没有犹豫。 大踏步的走了过去。 第三百四十三章 看你房倒屋塌 沈毅从挨打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时间了。 这半个月时间里,只有沈毅这個苦主,而打人的人至今没有上门给个说法。 哦,范家叔侄来过。 但是被赵昌平挡了下来,拒绝跟范家和解,范东成现在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至于范侍郎,现在也当做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哦对。 这位范侍郎之前一直在谋划吏部侍郎的职位,几个宰相家里跑了个遍,甚至传闻他还去过杨府去见了那位已经“退休”的宰相杨敬宗。 原本他一个刑部侍郎平调吏部侍郎,再加上愿意走动跑关系,只要有几个宰相帮他说话,不是没有机会的,但是经过这件事情之后,范侍郎想要“平调”吏部的梦想就此破灭。 为此,范东成少不了被范家内部责罚。 而范侍郎本人,也难免会对赵昌平以及沈毅这些人怀恨在心。 至于为什么怀恨在心,单纯的因为利益就可以,不需要是非对错。 而罪魁祸首或者说行凶者的赵阀,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出面给沈毅任何一个说法,甚至没有给朝廷一个说法。 如今半个月时间过去,半个月前鸡鸣寺殴打新科进士的热度早已经过去,赵家人终于来了。 沈老爷一遍朝着门口走去,一边低头整理衣衫,等走到自家门口的时候,他回头看向青儿。 青儿会意,上前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迈步上前,打开了沈宅的房门。 房门口,站着一个年轻公子。 年轻公子身后,还有个年轻女子,只是这年轻女子颇有些不服气,扭过脸去不去看沈毅。 见沈毅走出来,赵涿脸上挤出了一个不自然的笑脸,他对着沈毅拱了拱手,却没有低头。 “沈司正。” “半个月前,舍妹多有得罪之处,今日赵某特意带她来与沈司正赔罪。” 沈毅两只手拢在袖子里,静静的看着赵涿,然后伸着脖子往赵涿身后看了一眼,笑容平静:“赵公子这回没有带家丁来?” 赵涿脸上的笑容一僵,然后又勉强笑了笑:“沈司正,半个月前鸡鸣寺那件事是个误会,我家妹妹乃是受了那姓范的挑唆,如今误会消弭,我家已经跟范家绝了交往,沈公子乃是天子门生,还请心胸开阔一些,咱们一笑泯恩仇如何?” “唔。” 沈毅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对着赵公子挤出了一个微笑:“原来赵公子也知道,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如果赵公子再晚一些过来,说不定我都忘了鸡鸣寺这回事了。” 赵涿并不是什么好脾气。 听到沈毅有些阴阳怪气的话,这位赵公子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沈司正如今已经是翰林院庶吉士,朝廷的储相,既然是储相,就要有一些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气度,这样才能在朝堂上走的更稳,爬的更高。” 说完这句话,赵涿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赵小姐,沉声道:“小妹,还不来给沈司正赔罪?” 赵小姐满脸不情愿。 不过赵涿在他们这一辈里明显威望很重,他说出这句话之后,赵小姐即便不情愿,还是扭过头来,先是看了一眼沈毅,然后目光又看向地上,不情不愿的对着沈毅微微低头拱手:“沈司正,当日小女子受人蛊惑,伤了沈司正,心中一直后悔不已,请沈司正见谅。” 沈毅“啧啧”了一声。 他与赵涿个头差不多,闻言抬头看向赵涿,开口笑道:“初来建康之时,我便听说建康赵家的威名,当初挨了打, 我伤愈之后还想着要不要去赵家登门赔罪,不曾想赵公子今日竟然登门了,沈某人真是惶恐不已。” 赵小姐行礼之后,便强忍怒气,站了起来。再一次别过头去,不说话了。 而赵涿则是静静的看着沈毅,淡然道:“沈司正,你那顿打没有白挨,如今你成为邸报司司正,又晋入翰林院,如果挨顿打就能进翰林院,你们这一科二百个进士,至少有一百七八十个要跑到我们赵家门口心甘情愿的挨上这么一顿。” “这话不错。” 沈毅微笑道:“我也因此对赵家感激不已,一直想着什么时候登门拜谢一番。” 他笑呵呵的看着赵涿。 “毕竟沈某能进翰林院,用的是赵家的情分,自然应当登门拜谢的。” 听到这句话“赵家的情分”,赵涿脸皮子忍不住抽了抽。 沈毅这句话说的再准确不过了,他能入翰林院,消耗的是实实在在的赵家的人情和赵家的功劳,自己赵家跟皇帝之间的香火情分。 而是这种消耗是不可逆的。 如果不是赵大将军在前线打仗,皇帝陛下未必会这样咬牙忍下来。 沈司正很是诚恳的看了一眼赵涿,微笑道:“赵家的这份提携之恩,沈某一直铭记在心,今日正好赵公子当面,要不然我给赵公子磕一个?” 赵涿闷哼了一声。 “大可不必。” 他看着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沈司正,朝堂上做事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一个仇人不如少一个仇人,如今赵某来这里是跟你消弭恩怨的,你……” “要知道好歹。” “沈某太知道好歹了。” 沈毅笑呵呵的说道:“赵公子今日没有带家丁来,我心里便感激得很,自然赵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好。” 赵涿在袖子里摸索了一番,然后看向沈毅:“既然沈司正接受了舍妹的道歉,你我两家的恩怨便到此为止,那日鸡鸣寺的事情,也只当做是一场误会。” 说罢,他从袖子里掏出两张纸,放在了沈毅面前,开口道:“沈司正,这是我赵家赔偿你的汤药费,你收了罢。” 沈毅瞥了这两张兑票一眼。 建康汇通钱铺的兑票,每张一千两银子。 当然了,钱铺是有保管费用的,实际提取的话提不出来两千整,差不多能提出一千九百五十两左右。 沈毅看了看赵涿,又看了看这两张兑票,然后笑呵呵的伸手接过。 “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多谢赵公子。” 见沈毅接下这两张兑票,一旁的赵小姐面露不屑之色,撇过头去冷哼了一声。 而赵涿赵公子,则是面露欣赏之色。 “沈司正能收下,就说明沈司正非是小肚鸡肠之人,将来在朝堂上,一定是个人物。” 说完这句话,他对沈毅拱了拱手,转身拉着赵小姐直接走了。 沈毅站在自家院子门口,目送兄妹俩上了胡同口的两顶轿子。 “将门坐轿…” 沈司正“啧”了一声:“真是好日子过得太多了。” 说完这句话,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这两张兑票,在心里恶狠狠的想道。 “这些钱,老子一定统统拿去养线人,再把这些线人统统投到你们赵家去,看你们家什么时候房倒屋塌!” 第三百四十四章 久别重逢 赵家人光天化日之下把他这个新科进士给打了,然后上到礼部刑部大理寺,下到主管建康的建康府衙,都视而不见,哪怕是那位任建康尹的晋王爷,也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在这种前提下,在这种时候,如今沈毅这个八品邸报司司正跟赵家人正面硬刚,显然是很傻逼的行为。 既然不能正面冲突,那就迂回着来。 正好邸报司现在缺启动资金,这两千两银子虽然不多,但是足够养不少线人记者了,可以让邸报司的规模小小的扩张一下。 沈毅的仇,早晚有一天是要报的。 不过这個报仇的前提是小皇帝不能像先帝那样,输了几场仗之后就开始摆烂,必须让小皇帝振奋斗志,让小皇帝坚定清理赵阀的决心。 但是所有的一切事情都只能慢慢来,慢慢做,一旦太急了,那些力量反噬,小皇帝或许禁受的住,但是沈毅一定是受不住的。 赵涿兄妹俩离开之后,沈毅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然后开始写关于杨家的小作文。 杨公子有九房姨太太,八个儿子。 这么多年来,尤其是杨敬宗掌权的这些年,杨蕃做过的恶事不少,其中包括卖官鬻爵,包括从户部采买的军粮里贪钱。 前面江都粮价案,只是杨蕃这么多年所做事情的冰山一角。 但是这些事情都不能写,写了也刊发不了。 因为皇帝陛下还没有下定决心对杨蕃以及杨敬宗动手,这会儿他只能写一些杨蕃的花边黑料,似乎犯罪又似乎没有犯罪的那种,用来试探杨家的态度。 写完小作文之后的第二天,沈毅就通过内卫,把自己写的文章直接送进了宫里,送到了皇帝的桌案上。 而他本人,则是正常去邸报司上班。 到了中午的时候,在邸报司的沈毅收到了家里的传信,跟孙太监打了声招呼之后,就回家去了。 因为老爹沈章,就要到建康了,他要出城迎一迎。 老爹这一次过来,基本上就要解决沈毅的人生大事了。. 沈毅回到了家里之后,换下了身上的八品屎绿色的官服,换上了一身普通的蓝色袍子,等时间差不多之后,便叫上三哥沈陵一起,来到了建康东城门迎接父亲。 兄弟俩一边等一边闲聊,沈陵忍不住感慨道:“老七你这个差事还真是不错,说出来便出来了,我听说有些在朝廷里当官的,不要说是出来迎接父亲,就是父亲生了病,都没有时间回去照看。” 这会儿兄弟俩在城门口的一个大柳树桩上坐着,听沈陵这么说,沈毅微笑道:“各个衙门不同,小弟现在是在一个小衙门里主事,要是被分到了六部衙门里,上面有上官管着,便不好这么出来了。” “唉。” 沈陵的目光看着官道,感慨道:“四叔他老人家知道你点了翰林做了官,一定高兴得很,反倒我爹…” 沈三的心思有些黯淡:“恐怕我这辈子都不能让他老人家高兴了。” 说完这句话,他又想起了妻儿,再一次叹气:“还有你嫂子,我也许久没见她了,我整天在建康无所事事…” 沈毅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三哥别胡思乱想,有你在建康,我能省下不少心思。” 沈陵的情绪还是有些低落,不过他是个乐观的性子,说几句话之后便又高兴了起来,说自己在建康发现了一家饭庄的菜做的很好吃,等明天带沈章过去吃饭云云。 两兄弟等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见到一个车队五六辆马车,从官道缓缓朝着建康走来,见到这个车队,两兄弟都没有动弹。 因为车太多了,不太可能是沈章的车队。 不过很快,沈家的老四沈章,就从其中一辆马车上跳了下来,两兄弟对视了一眼,慌忙迎了上去,一个叫爹,一个叫四叔。 沈毅向父亲行礼之后就,起身拉着老父亲的衣袖,然后看了看沈章身后的几辆马车,笑着说道:“爹,您这是跟着一辆商队来的?怎么这么多马车?” “是这些日子,我跟你大伯在家里,给陆山长备了些礼物。” 沈章回头看了看这些马车,然后看向沈毅,眉眼里都是笑容:“备了整整一马车东西呢。” 沈毅“啊”了一声,然后苦笑道:“爹,陆师他们又不会久住建康,估摸着到了秋天也就回江都去了,您带这么多东西过来,到时候他们也不好带。” “傻孩子。” 沈章瞪了沈毅一眼。 “好不好带,那是陆家的事情,咱们家的礼数不能丢了,陆家…” “对咱们家有大恩的。” 沈毅无奈点头,又看了看这六辆马车,问道:“那爹,礼物装了一马车,这剩下的几辆马车是?” 沈章没有说话,只是笑呵呵的指着其中一辆马车,看着沈陵:“老三,那是你爹让四叔给你带来的,你去瞧瞧罢。” 沈陵应了一声,带了些犹豫,走向其中一辆马车,还不等走近,便听到了一声婴儿啼哭的声音,沈陵心里一跳,两只手都颤抖了。 他慌慌张张的走向这辆马车,掀开车帘,只看到一个相貌温婉的女子,怀里抱着一个未满周岁的婴孩,正笑着看向他。 正是他的妻儿。 沈陵嘴唇颤抖,半天说不出话。 良久之后,他才嗫喏着说了一句:“这么热的天,孩子…” 沈夫人指着车里的一个木盒子,微笑道:“临来之前,爹给买了不少冰块呢,一路上都用着,不热的。” 她在沈陵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然后把孩子递给沈陵,接着看向自家丈夫,轻声叹气:“父子间哪有隔夜仇?爹他还是想着你的,特意让四叔把我们母子捎来,就是怕你在建康心里挂念。” 沈陵默默点头,伸手把孩子接过来,抱在了怀里,父子连心,他看着怀里的儿子,便想到了头发已经花白的老父沈徽。 这位沈三少爷长叹了一口气:“等秋天天凉一些,我便回江都去看他老人家…” …… 另一边,沈毅看到三哥一家团聚,心里也很高兴,他又看了看另外几辆马车,微笑道:“爹,这几辆车里又是什么?难不成是大伯在江都给三哥又添了几房,让您给带到建康来了?” “胡闹。” “你已经是朝廷的翰林了,怎么还喜欢开这种玩笑。” 沈章笑骂了一句,然后开口道:“这是张县尊的车架,他正好返乡,知道为父也要来建康,便索性带上了为父,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沈章这句话刚说完,为首的那辆马车里,便传出了一声爽朗的笑声。 一个黑衣年轻人跳下马车,笑眯眯的看着沈毅:“沈翰林不认得故人啦?” 江都知县张简。 沈毅又惊又喜,连忙上前对着张简拱手行礼,口称师兄。 双方见礼之后,沈毅拉着张简的袖子,笑着问道:“不年不节的,师兄怎么又回建康来了?” “过几天就是祖父七十大寿了,不得不回来。” 张简笑着看向沈毅。 “到时候子恒也到我家来,我领你去跟祖父认识认识。” 沈 毅没有犹豫,点头笑道。 “老相国寿辰,小弟自当登门贺寿。” 第三百四十五章 声讨杨蕃 沉毅与张简之间一直很投缘,因此两个人之间虽然出身差距很大,但是关系甚笃,这种关系甚至已经超脱了因为甘泉书院而来的师兄弟关系,而是知交好友。 见到张简从江都回来,沉毅心里也十分高兴,两个人也没有在上马车,干脆肩并肩走在建康大街上,一边走一边说话。 张简跟沉毅寒暄了几句之后,便提起鸡鸣寺的事情,这位相门出身的张简提起这件事便满脸怒气,怒哼道:“这件事为兄现在想起来,还觉得窝火不已,安平侯府这些年越来越横行霸道了,那赵涿好歹身上还有个恩荫官,算他是个官场中人,他那个妹子又算个什么东西?” “几个家丁,狗一样的人物!” 张大少爷气的咬牙切齿:“也敢对子恒你这个两榜进士动手!安平侯府仗着淮河水师,愈发不把官放在眼里了!可恨的是朝廷现在在前线打仗,不好跟他们家算这笔旧账,不然就算子恒你的气消了,为兄也要去朝廷里参他们一本!” 相比较沉毅来说,张简显然有底气得多。 他是相门子弟,在朝廷官地位明显高于武将的环境下,他的地位显然要比赵涿要高,即便宰相张敬已经退了下来,张家在朝廷里的影响力,理论上来说也要远远超过一个将门。 张县尊越说越生气,气的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沉毅,然后缓缓说道:“这件事要是开了先例,那咱们这些寒窗苦读十几年,乃至于辛辛苦苦几十年,终于考中进士的读书人,岂不是半生辛苦,不如那些武夫几年枪棒?” 张简之所以如此气愤,一方面是因为沉毅挨了打,另一方面是因为沉毅这个新科进士挨了打。 挨了将门家丁的打。 究到根子上,这件事不单纯是沉毅的个人恩怨,而是武之争,本来陈国的武之争早已经定下的结论,但是偏偏有安平侯赵家这么一个特例在,难免让人恨得牙痒痒。 其实一个国家想要长治久安,武都不可废驰,要水火相济,官势力不可做大,武官也不能像赵阀那样腐朽。 很可惜的是,陈国两个不能都占了。 陈国的官势力,已经到了非常庞大的地步,唯一一个能跟官掰掰手腕的将门赵家,也早早的腐化成了附着在朝廷身上吸血的毒瘤。 沉毅两只手拢在袖子里,笑呵呵的看着张简:“师兄不必如此气愤,小弟又没有被人打坏,不是好生生的站在这里?况且还因此因祸得福,进了翰林院。” 见沉毅这么说,张简先是有些生气,然后如同泄了气一般看着沉毅,摇头道:“诗可以明志,子恒你能写出那些振聋发聩的诗,说明你是有大志向的,我就不信以子恒你的心气,能够甘愿被安平侯府这样欺负。” 沉毅面色平静,笑着说道:“前线正在打仗,听说打的很艰苦,淮河水师死伤已经过两千人,朝廷派过去的禁军也有了一些伤亡,好在前线将士用命,淮河防线固若金汤。” “在这种情况下” 沉毅面色平静,开口道:“谁也动不了安平侯府,陛下也不成。” “事实就是这个样子,不接受也要接受。” 沉七郎对着张简洒脱一笑。 “如之奈何?” 张县尊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他闷哼了一声:“宪宗皇帝之后,前线战事什么时候好过?安平侯府能有什么本事?无非是严防死守四个字而已,半点进取之心也没有,指望着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公侯万代呢。” 张简冷笑道:“现在齐人是无力南下,哪天齐人真的到了势不可挡的地步,安平侯府的人恐怕会第一个投诚贼子。” “师兄,话不能乱说 。” 沉毅微微摇头,示意他慎言。 “大街上人来人往的,给人听了去,你也是有麻烦的,况且事情还没有发生,不能靠三言两语去臆测赵家,毕竟现在还是他们在为国守门。” “嗯。” 张简深呼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下来,缓缓说道:“为兄是有些孟浪了,只不过眼看家国沉疴痼疾难除,心中实在是难受得紧。”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已经走到了张家附近,张简看了看不远处的宅院,又看了看沉毅,微笑道:“子恒,今天天色太晚,我便不请你到我家坐了,等我先回家休息休息,明后天我去寻你,然后领你去见祖父。” “祖父他老人家也很喜欢你的诗,那句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至今还挂在他老人家的书房里,他老人家见了你,心里一定开心得很。” 现在已经是傍晚了,沉毅没有准备任何东西,就去登门拜访老相国,的确会有些失礼,他点了点头之后,对着张简拱手行礼:“师兄今日早些休息,等师兄得了空,我请师兄吃饭。” 张简是个开朗的性子,闻言笑道:“能被沉翰林请吃饭,受宠若惊。” 说罢,他对着沉毅哈哈笑道:“不过听沉叔说,他这一会到建康来,是为了给子恒你定亲事的,这门亲事要是定了下来,为兄少不得还要再吃你一顿。” 沉毅微笑点头:“师兄光临,小弟荣幸之至。” 两个人在十字路口拱手作别。 送完张简回家之后,沉毅又匆匆赶回了自己家里,这会儿老爹沉章已经坐马车回来好一会了,正在跟沉陵一起谈事情,而沉毅的三嫂沉夫人,正在沉陵的房间里替他收拾屋子,青儿萍儿两个丫鬟一个在准备吃食,另一个在帮着沉夫人铺床。 这个大院子,骤然热闹了起来。 沉毅来到老爹身边,跟老爹沉章说了几句话,问了老爹一些江都的事情以及小弟沉恒的事情。 等到晚上一大家子人吃了饭,沉毅才到自己卧房,把皇帝赏下来的地契房契拿给沉章看,然后他对沉章笑着说道:“爹,这宅子您满意否?” 沉章一愣,然后接过地契房契,顿时老泪盈眶。 他在建康工作了十几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建康的地价房价了。 得知是皇帝赏赐的之后,沉章更加激动,直接对着皇宫方向跪了下去,不住的感谢天恩,然后都囔着沉家在建康也有产业了之类的话。 沉毅陪着老爹说了会闲话,然后便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 在书房里看了会闲书之后,沉毅走到床前,打开了窗子,看向了建康的夜空。 月光铺洒下来,两轮明月便留在了沉毅的双眼之中。 沉司正看着月亮,微微有些出神。 因为明天,就是新一期邸报刊发的日子了。 这一期邸报里,有许记的广告,有黄石斋的广告,还有 声讨杨蕃杨公子的小作。 第三百四十六章 俏寡妇星夜入杨门 这一期邸报,是沉毅就任司正,并且经他手的第一期邸报。 这一期邸报的效果,沉毅非常期待。 首先是赚钱。 这一期邸报上的两个店,他沉某人背后都有干股,而且事情办好了之后,不仅这两个店生意会好起来,邸报司也会财源广进,到时候他这个司正的工作便好干得多了。 另外就是关于杨蕃的事情。 因为上一次沉毅给邸报司写稿子被杨家威胁的事情,所以这一次关于杨公子的稿子虽然也是出自沉毅的手笔,但是却主动署了名。 只不过署的不是沉毅的名,而是一个虚构出来的人名。 应笑笑。 今后沉毅在邸报上写稿子,便通通都会用化名,应笑笑只是他的第一个名字,之后可能会有李树人,赵漫客这种名字出现在邸报上也不一定。 第二天一早,邸报司如约开始刊发新一期的报纸。 除了建康的邸报之外,还有其他好几车邸报,被分发到了其他各大城市。 这个时代识字率很低。 因此邸报的数量不用特别多,像建康这种特大型城市,刊发个一两万份便绰绰有余了,正因为识字率不高,因此能去买邸报并且看得懂邸报的,多半都是建康城里的中上层人士。 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特点。 那就是有一定消费能力。 所以沉毅在邸报上写的吗两个广告,效果都很好。 这天上午,还没有等到许记串串香开门营业的时间,许记门口就有人过来敲门,问什么时候开门了。 这个时候,许记已经是丁满在打理,见有人敲门,丁满索性上午便开门营业,好在许复提前让他们多备一些材料,不然今天许记估计卖到午后,就要关门歇业了。 而卖吃食,毕竟是赚不到什么钱的。 真正挣钱的,还是做这个时代读书人的生意,也就是笔墨纸砚,古董玩。 同样是上午时分,原本没有什么生意的黄石斋大门,也被人推开,一行四个读书人结伴,来黄石斋问有没有黄石砚。 这个时候黄石斋的掌柜,是许复刚从笔筒巷一家大店里挖来的,见来了生意,这个年近四十岁的掌柜笑呵呵的带着四个人,来到了一处货架前。 这个货架上,摆着差不多十几二十个砚台,清一色泛黄,按照掌柜的说法,这是黄石斋祖传下来,有数十年历史的黄石砚。 当面开国宰相李相,和世宗时期姚相都用过的砚台。 一方砚台只要一百两银子,童叟无欺。 四个读书人很显然并没有那么多钱,最终四个人咬牙凑了二百两银子,买了两方砚台离开。 等这单生意做完,这位年近四十的掌柜,回头看向身后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毫不起眼,彷佛是学徒的少年人,满脸微笑。 “东家,您的运道真是好,我听说这黄石斋眼见着就要黄了,有时候十天半个月开不了张,您接受才几天,这便开张了。” 整个交易的过程,许复都在旁边观察。 见掌柜的喊自己东家,许复微微摇头,对着掌柜的笑了笑,开口道:“吴掌柜,我对这行懂得不多,你把我当学徒就成,我多跟您学学。” “这可不敢当。” 吴掌柜摆了摆手,正要说话,又有两个人结伴推门走了进来。 “这里是黄石斋老号么?” 吴掌柜立刻挤出了一个笑脸,迎了上去:“正宗黄石斋百年老号,如假包换” 见吴掌柜上去迎客,许复 却没有在一旁观摩,他若有所思的推门离开,在东市街一家书铺里,买了一份最新的邸报。 他认得字,但是认不全。 尤其是邸报上的字,很多时候绉绉的,许复读不通顺。 不过他还是在邸报上找到了黄石斋老号的故事,一个百年老号跌宕起伏的传奇故事,一方两代宰相先后使用的名砚的故事。 许复费劲的看完了这篇故事,但是也只是看了个大概。 终于,吴掌柜那边送走了今天的第四拨客人,许复便拿着邸报上前,指着邸报上的内容,开口道:“吴掌柜,这具体写了什么,您能给我念念么?” 吴掌柜伸手接过邸报,只是简单扫了一眼,便面露狂喜之色。 “东东家,这是?” “这是朝廷的邸报。” “我我知道。” 吴掌柜说话都有些打哆嗦了。 他又喜又惊。 喜得是,前几天到黄石斋做事,眼前这个小东家是答应给他提成的。 当时他觉得黄石斋生意不好,并不准备要提成,但是这个姓许的东家执意要给,而且不降月钱,吴掌柜也就同意了。 如今,有了这份邸报,黄石斋生意一定会慢慢好起来,这对于他来说当然是意外之喜。 而惊的是 眼前这个小东家刚刚接手黄石斋没有多久,朝廷出版的邸报里就好巧不巧的记录了黄石斋,非要说这是什么巧合,吴掌柜是绝对不会信的。 他惊疑不定的抬头,看着眼前这个貌似单纯的小东家,收起了心里最后一丝轻视之心,转而是满满的敬畏。 自己这位东家,在朝廷的关系一定很硬! 吴掌柜耐着性子,一字一句给许复解释邸报上写了什么,他刚写到一半,黄石斋的大门就又被人推开,差不多七八个人,同时鱼贯而入,七嘴八舌的开始问黄石砚台。 吴掌柜连忙去接待客人。 许复就像个小学徒一样,静静的站在吴掌柜身后,认真的观察他的一言一行,仔细的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甚至会看这些顾客的反应。 这位来自江都的乞儿,在沉毅的提携之下,正在肉眼可见的飞速成长。 生意场上的事情自不必多说,毕竟邸报经过近两年的时间已经成了规模,而广告这种东西第一次出现在这个时代,效果一定不会太差。 只不过在这份邸报刊发之后,建康城里的一部分人,尤其是那些当官的官老爷,都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邸报上最后一篇章上。 这篇章的标题很显眼。 “一见钟情,贵公子邂后美妇人。” “二月丧夫,俏寡妇星夜入杨门。” 署名作者是应笑笑。 虽然章里没有说杨公子的名字,但是建康城里只要跟杨蕃接触过的人,九成九都能看得出来,这章写的是谁。 更巧妙的是,这是邸报司刊发出来的章,也就是说某种意义上可能代表了皇帝的意思。 于是乎,御史台有些御史,已经开始手痒痒了。 而身为当事人的杨公子,也在第一时间拿到了这份邸报,看了这篇章之后,他的脸立刻黑了下来,愤怒了骂了几句之后,急匆匆回到了家里,在杨家后院见到了正在浇花的杨老相国。 杨蕃直接跪在地上,手捧邸报,叩首道:“父亲,有人污孩儿名声!” “这是要以时谤杀人!” 他深深低头,头低的碰到了地砖上,前额甚至沾惹了地砖上的尘灰。 “父亲 救我!” 第三百四十七章 敲山震虎 杨蕃杨公子,今年四十三岁。 他的老父亲杨老相国,今年已经七十一岁了。 老相国今年年初彻底从宰相位置上退下来,一转眼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年时间,这半年时间里,杨相在家里闭门谢客,除了自己的家人和一些旧友之外,其余门生故吏,一概是不见的。 就连他的得意弟子陈裕,数次登门也没有能见到他。 这会儿,老相国正在照看一盆花草,见儿子跪在自己面前,他用略带疲惫的眼神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但是没有说话。 他默默从儿子手里接过了这份邸报。 老相国为相十几近二十年,其中在议事堂主事的时间也有十几年,平日里接触最多的就是书桉牍,对于字最是敏感。 这份邸报他只是粗略的看了一遍,就把目光放在了最后一篇章上,认真看了一遍之后,他便把邸报放在一边的桌桉上,头也没有抬。 “冤枉你啦?” 老头的声音不疾不徐,然后不再看自己的儿子,而是继续去摆弄花草去了。 杨公子跪在地上,语气有些焦急:“爹,那个女人丈夫突然病死了,跟儿子没有关系,至于纳她入门,那也是两厢情愿的事情” 老头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默默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问道:“那女子呢?” 杨公子跪在地上,有些心虚。 “病病死了。” 老相国长叹了一口气。 “你便作孽罢,你作的孽,将来都会应在咱们父子头上,一分一毫都躲不开。” 杨蕃依旧不服,他微微低着头说道:“爹,那寡妇的事情合情合理,儿子没有犯法,况且都是不知道哪一年的陈年旧事了,这件破事当初没人提,前几年您老人家主政的时候没人提,如今您刚卸职多久,便有人旧事重提了!” “这绝对不是针对儿子的。” 杨蕃硬着头皮磕头道:“这分明就是针对您老人家的!” “爹,如果这时候您忍下了这口气,用不了多久,那些跳梁小丑便会对您老人家,对咱们家群起而攻之!” 杨公子说到这里,已经眼睛发红了。 “父亲,您一定不能坐视不理啊!” 杨相国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把手里的花洒放在一边,然后在小马扎上坐了下来,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你爹已经罢相了。” “你爹现在连建康都出不了,不说别的,你爹现在离开家一趟,在建康城里转一圈,暗地里都会不知道有多少人跟着。” 老相国颇有些感伤:“你自己想一想,爹还能替你做什么?现在腆着老脸,去这个什么邸报司,把写稿子的那人揪出来,丢到大牢里问罪么?” “父亲” 杨公子用膝盖在地上蠕动了一下,跪在了老爹面前,伸手抱着老爹的小腿,开口道:“不管怎么样,咱们要把诽谤儿子的这个人找出来,然后好生炮制他一番,让他知道诽谤儿子,诽谤咱们杨家的下场!” “怎么找出来?” 老相国抬头看向杨蕃,默默的说道:“像上一次那样,从邸报司里问到了人名,然后带着几个人,去赌东市街堵人家?” 杨敬宗目光里,充满了无奈。 “你上次堵的那个少年人,现在已经是邸报司的司正了,你堵到他什么了?” “愚不可及。” 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老头,闷哼了一声:“若不是你们这些年胡闹,你爹即便罢相,现在也可以告老还乡,回老家过几年安生日子了,因为你们 这些人,这些年在建康胡作非为,现在老头子能不能善终,都还是未知之数。” “好了。” 老头挥了挥手,有些不耐烦的说道:“这邸报里,只写了一个杨字,并没有写你的名字,你现在急成这个模样,岂不是自己领了罪过?” “你收敛一些就是,但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老相国目光又放在了自己打理的花草上,他缓缓说道:“你张叔叔过两天就是七十大寿了,这几天你要是闲着没事,就替为父好生备一份礼物,等他七十大寿那天送过去,多跟他说说好话。” 张敬给杨敬宗做了这么多年副手,杨蕃自然要认这个“张叔叔”的。 杨蕃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然后他犹豫了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蹲在了老爹身边,低声道:“爹,你看北边是不是要再输几仗,如果能再输几场,朝廷和陛下多半就会沉不住气,让裴元出使北齐和谈了” 裴元,前任礼部侍郎,也是曾经的礼部主客司郎中,也就是外交部长。 裴元这个人,精通多国语言,甚至于北齐皇族都已经不怎么说的“胡话”,他现在仍然会说,曾经多次代表朝廷出使北齐。 更重要的是,这个裴元也是杨敬宗的学生。 裴侍郎在上一次沉毅事件里触怒了皇帝,丢了礼部侍郎的位置,现在被贬官数级,在建康一处清闲衙门里待用。 听到儿子的话之后,杨相抬头瞥了一眼他,然后默默站了起来,抄起手边一个痒痒挠,狠狠地打在杨蕃的头上。 杨蕃痛呼了一声,痒痒挠也一断两截。 杨相国目光里是止不住的愤怒,他强忍着怒意,喝道:“我与你不止一次的说过,让你莫碰兵事!你身上虽然也有恩荫,但是连个实职都没有,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对兵事指手画脚的!” “狗胆!” 杨老头气的咬牙切齿:“你这个孽子,现在建康城里所有大家族,都把目光放在了皇后娘娘的位置上,独独你想着控制前线战事!你给杨家留点根须罢!” 杨蕃跪在地上,抬头看了看老爹一眼,刚想说些什么,但是看老爹生气,他还是直接跪在了地上,打不还口骂不还手。 孝顺,是这个时代最基础的道德标准,不管是杨蕃这种四处作恶的中年二代,还是范东成那种为祸一方的年轻公子,乃至于那些行走江湖动辄杀人的游侠儿,对长辈的态度都不会太差。 “父亲莫要生气,孩儿不说了就是” 他小声都囔道:“皇后娘娘不还是得看太后娘娘的心思么?” 杨敬宗缓缓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然后冷声道:“你现在回家去,什么也不要做,静静的等待消息,其他的事情老夫去办,明白了么?” 杨蕃心中一喜,连忙低头:“孩儿明白。” 说完,他对老爹再拜了几次,千恩万谢的去了。 等到杨蕃离开,杨老相国一个人瘫坐在椅子上许久,最终默默的看向了皇宫方向,老人家喃喃自语。 “陛下想要敲山震虎” “想看看我这只虎,老到了什么地步,还能不能动弹,能不能吃人” 说完,老头又把目光放在了邸报上,默默吐出一口浊气:“应笑笑” “邸报司” 念叨了几句之后,老头背着手,句偻着身子,回屋里睡觉去了。 而次日朝会,便有十几名御史联名上书皇帝。 上书的内容很简单,请取缔邸报司。 理由是邸报司没有御史台风闻奏事之权,只有刊印新闻实事章之 权,如今邸报上刊印莫须有之事,已经不仅仅是风闻奏事,而是风闻传谣了。 这严重威胁到了御史台的地位。 与此同时,已经罢相半年有余的老相国杨敬宗,也上书朝廷,请求朝廷立刻派人拿办杨蕃,并详查十来年前杨家小妾潘氏入门的前因后果,如有罪责,请朝廷依律问罪。 一时间,压力骤然来到了皇帝这边。 第三百四十八章 同喜 杨敬宗会有反应很正常。 毕竟老头子在陈国这个铺子里里当了这么多年掌柜的,照拂了“少东家”这么多年,如今虽然少东家成年,并且接管了铺子,但是杨相国这个老掌柜,在铺子里还是有些人脉的。 如今他虽然退了下来,但是却不不是任何人都能挑衅,任何人都能拿捏的。 因为如果这件事情开了头,他全无反应,这些年他做“掌柜”的,治人罢人不知道多少,得罪的人自然也不少,如果杨相国退下来之后便全无脾气了,用不了多久,参他的奏书就会像雪片一样,飞到皇帝的桌桉上,飞到中书诸位宰相的桌桉上。 面对十几位御史要求取缔邸报司的奏书,皇帝陛下只是看了一眼,便留中不发,没有理会。 邸报司虽然是沉毅在主事,但是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邸报司代表的是皇帝本人的意志,因此邸报上写的内容,也都是皇帝想要看到的内容,甚至是皇帝想要表达的内容。 至于杨敬宗本人的奏书,皇帝陛下拿过来看了一眼之后,便丢在了一边,起身伸了个懒腰。 “这老家伙,对外软趴趴的,对内倒是强硬得很,只是说他儿子几句,便像踩着了他的尾巴一般,直接跳起来了。” 大太监高明垂手站在皇帝身后,笑着说道:“这说明邸报司这章写的不错,让杨相国心虚了。” 小皇帝回头瞥了高明一眼。 “你拿沉七银子了?” 高明连忙摇头,吓得跪在了地上:“陛下,奴婢觉没有拿邸报司一分一厘的银子,为邸报司说话,一来是邸报司的确做的不错,二来办邸报司也有我们内侍省的一份力” “好了,起来罢。” 小皇帝挥了挥手,开口道:“与你说笑的。” 高明两条腿都软了,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小皇帝起身走了两圈,活动了一下筋骨之后,又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微微思索了一番之后,开口道:“御史台的奏书,朕可以装作没看见,但是杨老头的奏书,朕却不好不处理,这样罢” 他看向高明,开口道:“你替朕跑一趟杨府,一来是替朕探望一下老相国的身体,二来也是让他宽心,告诉他” 小皇帝的目光看向桌子上的邸报,澹澹的说道:“告诉他,邸报上写的事情,未必就是真事,也未必就是写的杨蕃,宫里会让邸报司核查此事,如果不是杨蕃,邸报司下一期邸报会再写一篇邸报出来替杨蕃解释此事的。” “嗯” 小皇帝想了想,继续说道:“再有,你去杨府之后,再去见一面沉七,告诉他,章写的不错” “让他再写几篇出来。” 高明眨了眨眼睛,看着自家年轻的皇帝,低眉道:“陛下,是不是有些急了” “不急。” 小皇帝闷哼了一声:“杨老头这些年主政,亲戚故交不知道多少,也不知道跟多少人结了亲家,朕那个皇姑不就被父皇嫁给了他家的小儿子?” “最近几个月时间,不知道多少建康的妇人进宫面见母后,要母后把杨家的女儿立为皇后了。” “就连朕的那个皇姑,也进宫了好几次。” 小皇帝有些恼火的说道:“杨老头这些年,的确有些守成的功劳,但是朕很不喜欢他,更不喜欢杨家人。” 说着,皇帝看向手边的邸报,脸上露出笑容:“一会儿朕就拿着这份邸报去坤德宫见母后,好好跟她老人家说一说杨家人干得事情。” “让沉毅再写几篇类似的章,朕要统统拿给母后看。” 说到这里,小 皇帝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叮嘱道。 “记得给他弄个假身份,不要让杨家人迁怒于他。” 高太监连忙点头,下去办差去了。 他先是从宫里带了礼物,去了一趟杨府,在杨府待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才在杨老相国的相送下,离开了杨府。 老相国对高明的到来千恩万谢,甚至拉着他的手不肯放他离开。 一番客套话之后,高明好容易离开了杨府,便直奔邸报司,到了邸报司之后他才发现,沉司正早已经“下班”了。 这会儿还在未时不到申时,沉毅这是纯纯的早退了。 但是皇命难违。 于是乎,高大太监黑着脸,从邸报司离开,然后直接来到了沉毅的家里。 片刻之后,穿着一身单衣的沉毅,来到了家门口迎接这位黑着脸的大太监,见到高明之后,沉毅笑着拱了拱手,开口道:“高公公不在宫里办差,怎么有功夫到我这里来了?” “这句话,应该咱家问沉司正罢?” 高明抬头看了看天色,神色不善,闷哼道:“这会儿天光大亮,邸报司人人都在职,怎么沉司正却早早的回到了家里,连官服都脱下来了?” 坏了,早退被抓到了。 沉老爷咳嗽了一声,尴尬一笑:“高公公有所不知,上午的时候我便把邸报司的差事办完了,正巧下午有点事,我便回家来办事了。” 高太监瞥了一眼沉毅,问道:“什么事?” 这种问题也能问得出口! 这个皇帝身边的大秘书,太不懂事了! 沉毅心里吐槽了一句。 然后他对着高太监挤出了一个笑脸:“公公有所不知,明天在下便要与父亲一起上门提亲去了,这会儿正在备六礼,还有一些必须要准备的东西” 高太监也皱了皱眉头。 他将信将疑的走进沉家的院子里,然后在院子里的确看到了一些挂着红绸,贴着红纸的礼物,他的面色稍缓,回头对沉毅道了一声恭喜。 沉司正满面笑容。 “同喜同喜” 听到这四个字,高太监脸色更黑了。 “同喜?!” 沉毅见他的表情,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这位大秘书,因为身体关系,的确不能跟自己同喜了 “说顺嘴了” 沉毅连忙拱手,赔笑道:“公公莫怪,说顺嘴了” 好在高明这个人性格不错,他只是深呼吸了几口气,就平复了心情,然后澹澹的看着沉毅:“沉司正,陛下有差事给你。” 沉毅连忙上前,低头道:“公公请说。” 高明把皇帝说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然后看着沉毅,开口道:“沉司正抓紧写,下一期邸报就要登出来。” 沉毅愣在了原地,喃喃道:“高公公,我明天便要去提亲了。” 高明皱眉:“咱家知道。” 沉司正苦着个脸:“高公公,我还年轻” “这差事风险太大,您跟陛下商量商量,找别人去办罢” 高太监怒视沉毅,正要开口说话。 沉司正见高明要生气,便又咳嗽了一声,笑着说道:“公公,这差事邸报司也不是不能办,只是” “得加钱” 第三百四十九章 守口如瓶赵二郎 “加钱?” 高太监两只手背在身后,瞥了一眼沉毅,澹澹的说道:“你要钱?” “不是我要钱。” 沉毅眨了眨眼睛,开口道:“是邸报司要钱,陛下既然觉得邸报司的差事办的不错,那邸报司每个月的例钱是不是要加一点上去?” 高明想了想。 陛下的确对邸报司办的事很满意。 于是乎,他看向沉毅,问道:“你想要加多少?” 沉毅伸出五根手指,开口道:“每个月五千两” 高太监直接摇头,闷声道:“邸报司现在的俸禄,每个月都从户部发,你们的开销无非就是印制邸报的钱而已,而且邸报售卖出去还能收回一部分,咱家看过孙谨递上来的度支,邸报司一个月最多贴进去五百两银子,怎么也够了。” 说到这里,高明看向沉毅:“怎么,你沉七要一个月贪掉四千五百两?” 说到这里,不等沉毅说话,高太监又继续说道:“况且你接手邸报司的时候,跟陛下说过,不需要户部或者是内帑给你贴钱。” “怎么,现在反悔了?” 沉司正笑了笑,开口道:“邸报司开支目前是够的,不过下半年我想要增括五百以上的人手,到时候可能就有些不太够用了。” 他眼珠子转了转,开口道:“高公公,宫里如果不愿意给邸报司添钱,那也没有关系,大不了以后邸报司盈亏自理就是。” 沉毅这句话的意思是,邸报司不需要别人给钱,但是别人也不要想从邸报司那里拿钱。 高明神色缓了一些,开口道:“五千两银子肯定是不行的,现在就有御史参你了,户部那里绝对不会同意,不过每个月两千两银子咱家可以替你报上去,这笔钱到时候从陛下的内帑里出就是。” 沉毅心里叹了口气。 还是没有搞到盈亏自理的权限,不然邸报司今后赚了钱,就都是邸报司的钱了。 不过没关系,这种事情要徐徐图之,不急在一时半刻。 他对着高明笑了笑,开口道:“两千两银子也成,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请公公帮忙。” 高太监本来都要转身走了,闻言停下脚步。 “说来听听。” 沉毅微微欠身道:“公公,邸报司需要一些专业的探子谍子” “听说内卫里有不少这些人,因此我想借用个一年半载,过来帮邸报司训练一批人手出来。” 见高明神色有些不太对劲,沉毅连忙拍着胸脯说道:“公公放心,这些人的食宿俸禄,邸报司全包了,一个月至少给五两银子以上!” 高太监没有回话,而是默默转身道:“这种事情,咱家做不得主,要回去问过陛下。”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走出了好几步,然后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沉毅:“沉司正,你是两榜进士,目前也是官,做事情之前,可要想清楚。” “官也不一定非要每天之乎者也,风花雪月。” 沉毅笑道:“为国谋事嘛,只要是对国家有利,沉某义不容辞。” “唔。” 高太监发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声音,然后转身离开:“你的话,咱家会转告陛下的,至于会是个什么结果,你等通知罢。” 说罢,高太监转身离开。 沉毅目送着这位大太监离开,然后转身回到了自家院子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翻看一些材料。 主要是关于杨公子杨蕃的材料。 “这位杨公子,黑 料实在是太多了,想黑他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黑起了” 沉毅又翻了几页杨公子的“黑料”,慢慢把自己看生气了。 “真个该死!” 他拍了拍桌子,声音中带着怒意:“跟范东成一样该死,甚至比范东成该死的多!” 说完这句话,他的声音低了下来。 “该死的人迟早都会死” 次日,沉司正没有去上班。 因为今天,是他去陆家上门提亲的日子。 因为陆夫子在建康没有宅邸,因此沉章沉毅父子俩只能去赵侍郎府上提亲。 天色还没亮,沉章就把沉毅从床上喊了起来,然后带着沉陵一起,以及许复等人,雇了一些搞气氛的团队,敲锣打鼓的去了赵侍郎府上。 今天,赵侍郎也没有去户部。 他罕见的告了一天假。 对于他这个工作狂来说,请假是非常罕见的事情,毕竟当初陆安世到建康的时候,他也只是请了半天的假而已。 不过今天他是媒人的身份,怎么样也要在场。 沉家毕竟是书香门第,各种规矩都很讲究,提前好几天时间,沉章和沉陵叔侄俩,就把该准备的礼数准备妥当了,包括三媒六聘还有婚书,以及所有提亲的程序,都准备的妥妥贴贴。 而每天要去邸报司上班的沉毅,反倒没有参与什么,只是一大早跟着老爹还有三哥到了赵家,看着双方家长见面互相行礼,然后在赵侍郎的见证下定了婚书。 赵家正堂上,赵侍郎亲眼看着婚书写成,双方各自落上名字,向来不苟言笑的赵侍郎,脸上也不禁露出了开怀的笑容,他先是看了一眼站在下首的沉毅,又看了看坐在主位上的陆安世,哈哈一笑。 “济中贤弟,今番你心头一块巨石落地了。” 陆安世原配夫人早逝,这些年是他一个人带着独女生活,父女俩虽然相依为命,但是毕竟不能照顾女儿一辈子。 因此,女儿的终生便是陆夫子的心头大事。 如今,女儿的归宿终于定了下来,而且夫婿还是个翰林,这位江左大儒也是满脸笑容。 “还要多谢昌平兄促成好事。” 赵昌平摆了摆手,把两份婚书交在沉章跟陆夫子手上,然后笑着说道:“说来也巧,二位亲家都是一个人把儿女带大,想必有很多话说,今日就在鄙府设宴,你们二位好好喝上一顿。” 沉章虽然生了个翰林儿子,并且对今天有了不少心理准备,但是骤然面对赵昌平还有陆安世这种大人物,这会儿多少还是有些拘谨,很多时候是陪着话的。 陆夫子倒是很随和,笑呵呵的跟沉章商量具体的婚期。 两个长辈说了会话,陆夫子看向了正在东张西望的沉毅,对沉毅招了招手:“子恒过来。” 沉毅连忙走了过来,恭敬低头行礼:“老师。” 对于老师这个称呼,陆夫子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他看着沉毅,笑道:“看你东张西望的,在找青雀?” 沉毅点头,有些好奇:“今日怎么没见师妹。” “按照规矩,你们俩在成婚之前,便不能见面了。” 陆夫子板着脸,开口道:“要到成婚那天,才能再见面。” 说着他又交代了沉毅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沉司正听的连连点头,乖乖的站在一旁听老师训话。 好容易陆夫子训完了话,沉毅才熘出了正堂,在人群里找到了正在跟沉陵说话的赵二。 说来奇怪,赵二跟沉陵两个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认识的,很明 显不是第一次见面,两个人这会儿聊的很是开心,如同兄弟一般。 沉毅把赵蓟州拉到了一边角落里,低声道:“二哥,我师妹住在哪里?” 赵蓟州眼珠子转了转:“子恒,按规矩,你们要成婚之后才能再见的” “我爹还特意交代过,不让我跟你说” “你不说” 沉毅目光幽幽:“我现在便去跟师伯说,你在春意楼花了几千两” 沉毅这句话还没有说完,赵二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然后紧张的四下观望。 “噤声!” “我领你去就是” 第三百五十章 好机会 此时赵家前院很是热闹。 沉毅却在赵二的带领下,来到了赵家的后院,赵二指着后院的一处小楼,小声说道:“那里是我家姐姐嫁人以前住的绣楼,平日里也有人打扫,姐姐回门之后偶尔也会去住一住,陆家妹妹来了以后,便住在这里了。” 说着,赵二咳嗽了一声,开口道:“子恒,我就送你到这里了,回头爹或者陆叔问起来,你可不要把我卖了。” 沉毅对着他摆了摆手,笑着说道:“放心,我比二哥你嘴巴严实多了。” 说完这句话,沉毅便大步朝着小楼走去,沿着楼梯上了二楼,敲响了二楼的房门:“师妹,我瞧你来了。” 房门很快被打开,莲儿从房间里探出脑袋,她眨着眼睛看向沉毅,态度已经比先前好了太多太多了。 “姑爷,婚书定下了,您跟小姐就不能再见面了” 沉毅站在房门口,笑着说道:“我爹跟陆师还在商量婚期,说不定要到年底乃至于明年才能完婚,莲儿妹妹总要让我见见师妹罢。” 莲儿犹豫了一下,把头缩了回去,然后牢牢的关上了房门。 过了片刻之后,房门重新打开。 沉毅整理了一番衣裳,然后迈步走了进去,刚走进房间,他就看到陆师妹坐在房间里的椅子上,背对着沉毅,微微低头,连脖颈都泛着微红。 莲儿看了一眼两个人,很懂事的离开了房间,并且带上了门。 沉毅在房间里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看着陆师妹的背影,笑着说道:“在前院没看到师妹,还以为师妹懒睡未起呢。” 这个时代,勤劳是新媳妇的优秀品德之一,陆姑娘闻言连忙回头看向沉毅,微微低着头,轻声道:“一早上便起了,只是爹爹昨天与我说,今天不许我出去见人,我便没有去前院。” 她低着头不敢看沉毅,声音也很轻。 “沉沉叔叔来了么?” “在前院,刚合完八字,跟陆师商量婚期呢。” 听到合八字,陆姑娘有些紧张,开口道:“先生怎么说?咱们八字合不合?” 其实合八字这种东西,在这个时代虽然重要,但是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毕竟两家人都要接亲了,过来合八字的先生总不能硬生生的把两个人拆开。 不是天作之合,也要给破解成天作之合。 沉七郎微笑道:“不知道从哪里找的算命先生,我没有去听他说话,你师兄我也是博览群书,易经跟梅花易数都是看过的,依我来合,咱们便是天作之合。” “讨厌” 陆师妹依然没有沉毅的厚脸皮,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然后还是鼓起勇气看向沉毅,开口道:“我听人说,自己算是算不准的,还是要听听先生怎么说” 封建迷信呐。 沉毅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日子是过出来的,又不是他算出来的,先生们真要这么灵验,也不必去做什么算命先生,直接把下一科的考题算出来,早就金榜题名,位列中书了。” 陆师妹听到沉毅这么说,忍不住笑道:“师哥怎么知道那些中书的宰相不是算出来的?” “再说了。” 她轻声道:“我听人说,那些高人是不屑人间富贵的,中书宰相的位置,人家也未必瞧得上。” “瞧不上宰相,倒瞧得上几个卦钱。” 沉七把椅子搬近了一些,不再去扯算命先生的话题,而是轻声问道:“师妹,咱们成婚的时候,是在建康办,还是回江都办?” 陆师妹低着头,然后摇了摇头,脸色绯红:“这要听长辈们的 安排,咱们怎么说了算?” 她想了想之后,轻声道:“不过我还是想要回江都成婚,江都毕竟有个家,在建康这里,赵师伯虽然很好,但是总不能从他家里出嫁” “我也是这般想的。” 沉毅微笑道:“那我去跟两位长辈说,咱们回江都办婚事。” 陆师妹鼓起勇气抬头看向沉毅,主动伸出了自己略带颤抖的小手。 沉毅笑着伸手,两个人再一次牵手。 她轻声道:“师哥你在建康还有职事,回江都会不会耽搁你” “不会。” 沉毅摇头道:“骑马来回也就四五天时间而已,告几天假就是了,朝廷总不能不让我成婚。” 陆师妹“嗯”了一声。 她低着头,沉默了许久,然后轻轻咬牙:“师哥,到时候莲儿我是要带过去的” “她” 陆青雀抬头看着沉毅,轻咬嘴唇:“她从前对你态度不好,你不要记她” 这是要带通房丫鬟过去。 这种通房丫鬟,按例是要跟姑爷睡觉的。 莲儿跟陆姑娘在一起已经七八年时间了,关系如同亲姐妹一般,自然是不愿意分开的。 沉毅微笑摇头:“我从来也没有生过她的气,记她什么?只是莲儿妹妹跟我家那两个丫鬟有些不对付,到时候不要打架就是了。” “不会的。” 陆姑娘身子又靠近了沉毅一些,一股体香扑面而来。 “我会好好教她的。” 这一对小情侣俩,在绣楼里待了足足一个多时辰,主要是说一些关于结婚的悄悄话。 甚至还聊到了孩子姓名的话题。 期间两个人的关系又进了一步,已经开始搂搂抱抱了。 这场提亲。在赵侍郎的主持下圆满完成,最终定下来,年关的时候在江都完婚。 毕竟年底的时候,朝廷也要休沐,而且赵侍郎等人也能够有空到场。 而婚期定下来之后,沉毅与陆师妹,就真的很难再见了。 一方面是因为风俗的确如此,另一方面是等到天气凉一些的时候,已经在建康待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陆夫子,就准备动身回建康,回到他心心念念的甘泉书院教书去了。 而沉毅短时间内肯定没有办法回去,因此正在热恋期的小情侣,可能要分开一段时间。 不过小半年之后,两个人便要完婚,倒也不急在这朝朝暮暮了。 提亲之后的两天时间里,沉毅只去了邸报司两趟,其他的时间都在自己家里琢磨怎么写杨蕃的黑料,以及等待宫里给他回复。 等到了第三天时间,还没有等到宫里回复的沉毅,也没有急着动笔写杨公子的稿子,他一大早便去了一趟邸报司请了天假,然后回到家里换下身上的官服,穿了身青色的衣服,又去黄石斋里拿了两块上好的黄石砚,直接动身,朝着北城的张府走去。 临近中午的时候,沉毅终于赶到了张家,正巧这会儿是长孙张简在门口迎客,见到沉毅之后,他上前拉着沉毅的衣袖,脸上带了点不好意思:“这几日都在筹备寿宴,那天子恒提亲,我便忘了过去了,着实是过意不去。” 沉毅哑然一笑:“提亲去不去倒无所谓,只是成婚的时候师兄若是不去,那就说不过去了。” 张简哈哈一笑:“子恒你放心,那天师兄只要还能动弹,就一定到场。” 他侧身请沉毅进去,然后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着说道:“一会儿吃了饭之后别走,我带你去见老爷子,老爷子也惦记你 好几天了,一直说要见你呢。” 沉毅微笑点头:“能见到老相国的机会,不用师兄说,打我我都不走!” 说罢,沉司正爽朗一笑,大踏步走进了张家的大门。 第三百五十一章 两老头对弈 沉毅到现在,见过的大人物,除了皇帝之外,就是师伯赵昌平了,除此之外,再没有见过别的大官。 而已经退休的相国张敬,无疑是很厉害的大人物,这位在杨敬宗手下当了十余年次相的老相国,就目前而言,手头的政治资源甚至不会比现在的小皇帝差多少。 能够见到这种老人家,是每一个朝堂新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有时候不需要什么实质性的提携,只需要老人家指点一两句话,就足够受益匪浅了。 张家大宅的正门很是低调,但是进门之后却宽阔了不少,不过论奢靡程度,这个张家大宅只能算是普通,虽然比赵昌平赵侍郎的宅子好上不少,但是却比晋王府差了不知道多少。 以张敬的履历以及级别来说,他的相府可以称得上简陋二字。 不过这一天,简陋的相府门庭若市。 整个相府的前院不说挤满了人,至少是走七八步就可以看见几个人聚在一起聊天,有些人官服都还没有脱下来便匆匆赶到,沉毅抬眼一看,就有两三个四五品的官服入眼。 要知道,沉老爷现在还只是个八品官。 四五品的官员对于他来说,也可以称得上是大老了。 这会儿已经接近中午,沉毅在前院闲逛了一会儿之后,张简那边已经迎完了客人,笑呵呵的拉着沉毅进了张家的后院。 相比较前院来说,张家的后院人就少了许多,虽然一眼看去也有几十个人,但是相对来说要比前院安静了不少。 这些人里,有的是小老头,也有看起来年轻轻的,互相应该都是认识,时不时撘上几句话。 张简把沉毅安排在一张桌子上坐下,然后笑着说道:“子恒你就坐在这里,吃完了之后,我领你去见祖父。” 沉毅微笑点头,然后举目四望。 这张桌子上一共八个人,除了他之外,其余七个也大多都是年轻人,不过这些年轻人都是皮肤白皙,锦衣佩玉,一看就是建康城里一等一的大家族出身。 这七个人应该都互相认识,见沉毅落座之后,纷纷用好奇的眼神看着沉毅,其中一个挨着沉毅坐的紫衣年轻人,上下打量了一眼沉毅,笑着说道:“这位兄台看起来面生,未知是哪一家的?” 沉毅连皇帝都见过,在这些二代面前自然不会怯场,他微笑点头,开口道:“不是什么大家族出身,说出来诸位多半也不知道,只不过与张兄有些私交,因此受邀而来。” 这个紫衣公子本来对沉毅还十分客气,但是听到沉毅说话之后,便皱起了眉头,小声滴咕了一句:“外地口音” 滴咕完这一句之后,他便撇过头去,看也不看沉毅了。 很明显,这些建康本地的衙内们,瞧不上外地人,哪怕是距离建康很近的江都也瞧不上。 沉毅也没有指望跟这些人攀什么交情,见这些人不理自己,他也乐得清净,安安静静的坐在原地等着上菜吃席。 就在沉毅等待上菜的时候,一个张府下人的声音传来:“晋王世子来给老相爷贺寿了” 听到这个声音,众人齐刷刷看去,之间一身杏黄色袍子的晋王府世子李穆,带着一个手拿礼单的下人,笑呵呵的走进了张府的正堂,在正堂见了老相国张敬。 即便是张敬,见到李穆之后,也起身相迎,李穆连道不敢,扶着老相爷坐下之后,让下人递上礼单,笑眯眯的说了几句吉祥话,便离开了张家正堂。 这位晋王世子拜完寿之后,被张家的下人请到了张府后院,下人毕恭毕敬的把他领到了最上面那一桌上,李穆正准备落座,突然在诸多桌子上瞥到了沉毅,他眼睛 一亮,不再理会身后的张家下人,笑呵呵的朝着沉毅走了过去。 因为怕沉毅尴尬,张简给他安排的这个桌子上,大部分都是一些大家族的年轻人,没有真正在朝堂上位居高位的高官,这些年轻人虽然也可以称得上衙内二字,但是比起李穆,就要差出了不知道多少了。 这会儿沉毅桌子上已经坐满,李穆看了一眼沉毅旁边这个紫衣年轻人,皱了皱眉头:“昌宁伯家的?” 紫衣年轻人连忙站了起来,恭敬低头:“是,世子,在下韩重,家父昌宁伯韩旻” 李穆指了指最前面那一桌,澹澹的说道:“咱们换换位置,你去那一桌坐罢。” 这个叫做韩重的年轻人看了看最头上那一桌,然后咽了口口水,低头道:“世子您坐,在下自己找个位置就是” 说罢,灰熘熘的离开了。 李穆也不在意,大咧咧的坐了下来,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着说道:“子恒身子大好了?” “早就好了。” 沉毅笑着回答道:“还是托世子的福,那孙神医的确妙手回春,十来天时间便好了。” 李穆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就听到张家的下人又喊。 “杨府杨公子,来给老相爷贺寿了” 他话音刚落,之间身材已经有些发福的杨蕃,领着下人带着礼单,进了张家正堂给张敬磕头拜寿,口称叔叔。 张相也很客气,亲自把他扶了起来,跟他说了几句客气话。 杨公子拜了寿之后,也被人引到了酒席上,这位杨公子瞥眼一看,同样看到了沉毅,只不过他同时也看到了正在跟沉毅说话的李穆,于是乎这位杨公子,走到沉毅身后,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开。 沉毅头也没有回。 一旁的李穆回头看了杨蕃一眼,然后对着沉毅微笑道:“杨家都这个时候了,还装模作样吓人,子恒不必怕他。” 沉毅微笑道:“上一次赵家人把我打了之后,我平白得了不少好处,这位杨公子再找我一次麻烦,说不定我便平步青云,直入中书了。” 李穆哈哈一笑,端起桌子上茶杯,跟沉毅碰了碰,笑着说道:“这话说的洒脱,咱们兄弟以茶代酒,碰一个。” 两个人茶杯碰茶杯,很快酒席开席。 李穆简单吃了几口菜之后,便拍着沉毅的肩膀,微笑道:“子恒,我不太方便久待,吃一点意思意思得了,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沉毅站了起来,开口道:“我送世子。” “不必不必。” 李穆微笑摇头:“这里都是官圈子,子恒好好混,将来位列中书,说不定还能照顾照顾我。” 说罢,这位世子殿下长身而起,去与张相告别之后离开了。 沉毅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静静的吃饭,只是这会儿,同桌的衙内们看着他的目光已经全变了。 好容易吃饱饭之后,沉毅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他刚刚离席,就听到了张简爽朗的笑声。 “走子恒,我带你去见老人家。” 沉毅被他拽着,一路到了张家的后宅,来到了一处凉亭 张简上前,与其中一个老人说了些什么,老人家回头看了沉毅一眼,沉毅连忙低头致意。 老人家对着沉毅招了招手,笑着说道:“江都的小娃娃,到近前来。” 沉毅走了上去,躬身行礼:“江都沉毅,见过老相国。” 老人家和蔼一笑,上下打量啊一眼沉毅,微笑道:“不必多礼,老夫想见你许久了,你且稍等一等,等这局 棋下完。” 说着,他看向自己对面的老头,催促道。 “刘老头,快些落子。” “老夫急着与小娃娃说话。” 这个刘老头胡须有些散乱,闻言也扭头看了沉毅一眼,闷哼了一声。 “赵治的晚辈罢。” 第三百五十二章 最后一代侨民 听到这老头直呼赵师伯的本名“赵治”,沉毅先是一愣,然后抬头看着这个老头。 看起来也是七十岁左右,头发已经白了大半,甚至有些散乱。 官圈子里,规矩很多,比如说平辈平级之间,一般都是互称表字,即便是长辈对晚辈,也很少有直呼姓名的。 除非是有仇,不然不可能直接叫本名。 而赵昌平是张简的老师,当着张简的面,即便是仇人也不能这么称呼。 沉毅扭头看了一眼张简。 后者并没有生气,而是面带笑意。 沉毅若有所思。 据他所知,中书没有姓刘的宰相,也就是说,眼前这个老头并不是宰辅,而甘泉书院出身的沉毅,也不记得书院有什么姓刘的前辈名宿。 那么,也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沉毅转过身子,微微欠身拱手:“江都末学后进沉毅,拜见刘老尚书。” 户部尚书刘纪章,赵昌平的顶头上司。 而且是十几年的顶头上司。 以他的身份,用开玩笑的方式叫一声赵昌平的本名,自然是再正常不过。 听到沉毅这句话,宰相张敬在棋盘上落子,爽朗一笑。 “看看人家赵侍郎的后辈多厉害,一句话便叫破了你的来历。” 刘尚书下个月便要致仕了,闻言也不生气,只是看了一眼沉毅,笑着说道:“这小子确实有些灵气,这甘泉书院正是邪了门了,几十年时间人才辈出,什么时候得了空,老夫非要去一趟不可,看看那里有什么稀奇之处。” “可不是?” 张相微笑着说道:“甘泉书院出身的赵侍郎,马上就要把你这个老上司撵回老家种田去喽。” “胡说八道。” 刘尚书闷哼了一声:“老夫是主动致仕的。” 他捋了捋下颌的胡须,笑着说道:“老夫要是厚着脸皮不挪窝,那小子还得辛辛苦苦替老夫当几年苦工。” 刘尚书这几年年纪大了,对于朝廷里的事情渐渐力不从心,很多时候都是赵昌平在做,算是副职干正职的活。 因为这个原因。当初张简在赵昌平面前,还曾经开玩笑说哪天把刘老头打一顿,让他把户部尚书的位置乖乖让出来。 听到刘纪章这句话,张敬捋了捋胡须,笑眯眯的说道:“赵侍郎资历才干都够,你压不住他了,你不乖乖挪窝把这个户部尚书的位置让他,恐怕今年他就要进中书拜相了。” 提起拜相,刘老头满脸不高兴:“拜相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这些中书的宰相,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是跟我户部要钱,除了要钱,再没有第二件事了。” 两个老头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不一会儿一局棋下完,刘纪章赢了张相两目,乐得开怀大笑。 老人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扭头认真的看了看沉毅,啧啧道:“果然是个清秀的少年。” 他捋着下颌的胡须,笑呵呵的说道:“今年放榜之后,知道甘泉书院出了个少年进士,老夫还曾经找过赵治,让他做个媒人,从老夫家里那几个孙女当中选一个给你,谁知道赵治那小子倔脾气,死活不肯答应。” 刘尚书看着沉毅,微笑道:“这事赵治不曾跟你提过罢?” 沉毅连忙摇头:“不曾。” 刘尚书闷哼了一声:“老夫一猜就是。” 老头看向沉毅,问道:“听说前几天,你跟陆安世家里的女儿定了亲,是不是?” 沉毅低头称是。 “这便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刘尚书撇了撇嘴:“甘泉书院出身的好苗子,那小子舍不得拿出来。” “真是湖涂。” 刘尚书半开玩笑的笑着说道:“你这种少年进士,在建康不知道多吃香,把你拿出来结亲,甘泉书院又可以壮大一分,谁知道” 他说到这里,一旁的张敬咳嗽了一声,皱眉道:“当着孩子的面,胡说什么?一大把年纪了,一点长辈的模样都没有。” 说着,张敬在张简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看着沉毅,微笑道:“子恒是罢?” “不必理会这个怪老头,去老夫书房说话。” 说罢,老人家在张简的搀扶下离开。 沉毅回头对刘尚书拱了拱手,然后跟着张简一起,来到了张相的书房之中。 张相的书房极大。 比起沉毅见过的所有书房都大。 看模样,应该是这位宰相把几间房子打通,才做成了一间这样巨大的书房。 书房里有两根木头柱子,柱子上刷了黑漆,黑漆上不知什么时候,刻上了两行诗句。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沉毅看着这两根木头柱子,久久没有说话。 张相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去年找人刻上去的,这两句话,老夫很喜欢。” 老头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声音平静:“老夫今年七十岁了,幼年之时,是在北边长大的。” 沉毅回头,对着老相国微微低头道:“偶得残句,让相国见笑了。” “老夫没有笑。” 张敬坐在椅子上,长叹了一口气:“去年听得此句时,老夫在书房里哭了半晌,只是哭的很小心,不敢让任何人听见。” 说着,老头指了指自己桌子上放的几本书,缓缓说道:“听大孙说你今天要来,昨天晚上老夫在书架上找出了几本书,当作礼物送给你。” 张简连忙把桌子上的几本书捧在手上,递给了沉毅。 沉毅双手接过。 最上面一本是大陈地理图志 “六十年前,神州陆沉之时,世宗皇帝南渡,朝廷上下引以为奇耻大辱,立志一定要夺回失地,归还故都。”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假以时日朝廷一定能够驱除胡虏。” 老相国语气幽幽:“宪宗皇帝之时,朝廷大胜胡人数次,朝廷上下又以为我们可以北伐驱逐胡虏,归还旧都。” “那时老夫刚中进士,意气风发,恨不能提剑北上,荡平贼寇。”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老相国两只眼睛里都隐现光芒。 这股光芒陆续暗澹下来。 “后来,朝廷里北伐的声音越来越弱。” “渐渐的,便没有人提这两个字了。” “渐渐的,很多人已经忘却了这两个字。” 张敬语气幽幽:“渐渐的,朝廷里开始有人提议立建康为新都。” 他抬头看向沉毅,语气苍老而又有些凄凉。 “老夫这一代人,已经是最后一代北人了。” “老夫这一代人百年之后,大多数人都会忘记北边是什么模样。” 张敬静静的看着沉毅:“直到沉子恒你的出现。” 直到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出现在建康。 那一天,无数南渡侨民的老人家坐在家门口,坐在地上,趴在床上,号啕大哭。 张敬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终长长的叹了口气,没有说 下去。 这份责任太重了。 他们这一代人,乃至于前面几代人都没有担起来,没有道理把这份责任强压给一个年轻人肩膀上。 老相国的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了一句话。 “有时间,多来张家走动走动。” 沉毅默默低头道:“晚辈遵命。” 老相国脸上露出笑容。 “年轻人事忙,老头子便不多留你了,简儿。” 张简低头。 “孙儿在。” 张相深呼吸了一口气。 “替老夫送沉公子。” 第三百五十三章 国家柱石 张府门口,张简与沉毅师兄弟两个人,差不多肩并肩走出来,这位张大公子长叹了一口气,开口道:“祖父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心中执念便越来越深,前两天我刚回家,他还把父辈们叫到身边,说什么等他百年之后,要给他立悬棺,不能让他入土之类的话。” 说到这里,张简语气有些无奈:“最近几十年,哪里还有什么悬棺” 他看向沉毅,轻声道:“老人家只是见到了子恒的诗,心中有所触动,子恒你不必多想。” 如张敬所想。 他那一代人对北边还有执念,但是到了二代自己张简这些第三代人这里,对北边的执念便没有那么重了,张简这么说,也是不想让沉毅承担不必要的压力。 毕竟北伐两个字 对于现在的陈国来说,太沉重了。 如今的满朝武,心中想的都是固守淮河,偏安一隅,即便有人叫嚣着要北伐,也是为了讨好皇帝,喊喊口号而已,真正有这个念头的,少之又少。 即便是老相国张敬本人恐怕也是如此。 老人家刚才虽然一副心心念念北归的模样,但是政治人物都是复杂的。 他能够在中书坐稳这么多年的次相,绝对不会是什么心思简单的人物,老人家作为南渡的侨民,心里思念故土是肯定的,但是现在这个局面,真要说老人家一心想着北伐,那就太幼稚了。 道理很简单,因为杨敬宗那一派主张龟缩,那么反对杨敬宗的一派就肯定要强硬一些。 如今,杨相的时代已经过去,皇帝陛下正在一点一点攫取原本属于皇帝的权力,朝廷里的强硬派,也一定会慢慢崛起。 这个时候,北伐两个字,是可以当成政治口号来喊的。 这种口号,与阿弥陀佛没什么区别,念起来好听,但是却未必要去做。 老相国刚才那番话,明里暗里的意思,大约是让沉毅去带头喊这个口号,去当这个出头鸟。 之所以不让自己的大孙子去喊这个口号,是因为这种口号太极端。 小皇帝锐意进取的时候,这些强硬派当然可以在朝廷里风光无限,可一旦吃几个败仗,或者北齐兵临城下的时候,这些带头喊口号的强硬派,就会第一个遭殃。 因此,老相国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孙子太过极端。 毕竟儒家讲究中庸二字,讲究过犹不及。 不过张敬的几句话,云里雾里,沉毅也只能自己瞎琢磨,至于真正琢磨出了老相国几分本意,恐怕没有人能够弄得清楚了。 听到张简这么说,沉毅笑了笑,开口道:“师兄放心,我不会多想,我一个八品官,多想什么?” 张简自嘲一笑:“不错,子恒你八品官,为兄七品,咱们弟兄便是想破脑袋,也于时局没有半点影响。”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张家正门口,张简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着说道:“今天家里客人多,恐怕还有我忙活的地方,就不送你了,这次回建康,我估计会多待几天,家里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我便去寻你喝酒去。” 沉毅微笑点头:“随时恭候。” 两个人拱手作别,沉毅正要离开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开口问道:“对了师兄,听说宫里正在选皇后,师兄有没有消息?” “没有。” 张简老老实实的摇头道:“听说建康城里各家各户都送了帖子画像上去,都送到太后娘娘的坤德宫去了。” 张简笑着看向沉毅,问道:“子恒怎么突然对皇后有兴趣了?” 沉毅连忙摇头,笑着说道:“这是你们这些 大家族的事情,小弟只是心里有些好奇,因此问一问而已。” 说实话,皇后是谁沉毅一点都不关心。 只要不是那个北齐公主就成。 齐人公主成大陈皇后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大概率会成为皇帝的贵妃,两个人之间仇怨不小 想到这些,沉老爷就有些头疼 女人天生记仇,万一小皇帝将来昏聩了,被那个齐人公主吹了枕头风,转过头来要杀自己的头,那可就不好办了。 好在从小皇帝目前的表现来看,这是个还算聪明而且肯上进的皇帝,只要不被某个色批夺舍,应该不会蠢到这种程度 跟张简又闲扯了几句之后,沉毅便直接回了家里,这会儿已经是下午,邸报司没有什么大事,沉毅也懒得再去,干脆躺在家里睡觉了。 大不了明天去上班,跟孙谨说自己去翰林院了 正当沉老爷在家睡大觉的时候,一封来自于前线的奏报,被急匆匆的送进了皇城,一路进了皇宫,直接送进了德庆殿。 此时大太监高明正在德庆殿伺候,接了奏报之后不敢怠慢,直接送到了皇帝陛 皇帝这会儿刚午睡醒来没有多久,还有些迷湖,听到是前线的奏报,他让人打了盆热水来,一边洗脸,一边迷迷湖湖的说道:“念给朕听。” 高太监点头,拆开战报只是简单扫了一眼,脸色便微微一变,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缓缓开口念道:“报前线战事昨日我淮河水师一部于怀远,谷阳一带遇敌大部,赵大将军令附近禁军前往救援,双方在谷阳激战一日一夜,淮河水师伤亡一千余人,禁军伤亡三千余人,敌损伤不详” 高太监念到这里,咽了口唾沫,艰难的说道:“洪德七年七月初三” 皇帝陛来的?” 上半年前线战事刚启的时候,朝廷为了支援淮河水师,派了三万禁军北上,同行的还有一千内卫。 高太监低着头,诚惶诚恐:“回陛下,是内卫报上来的” 皇帝伸手,没有说话。 高明恭恭敬敬,两只手战报递了上去。 小皇帝拿着战报,一屁股坐在软榻上,从头到尾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了一遍,然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还好,是内卫报上来的。” 皇帝陛下脸色阴沉:“如果是淮河水师报上来这么多伤亡,实际死的人恐怕会更多。” 高太监先是小心翼翼瞅了一眼皇帝的脸色,见皇帝并没有发火,便低声道:“陛下,有内卫在前线,淮河水师不敢谎报军情” “呵” 皇帝陛下冷笑了一声。 “赵禄一战打掉朕三千多禁军,真是朕的忠臣良将,国家柱石” 年轻的皇帝陛下缓缓握拳,把手里的战报攥成了废纸团,然后把纸团狠狠丢在了德庆殿的角落里。 他几乎咬碎了后槽牙。 “这笔账,朕记下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天诛开始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沉毅每天按时去邸报司上班。 本来一切如常,直到有一天,一份关于前线战事的材料送进了邸报司,要求沉毅“美化”一下。 这份材料,大约是淮河水师送到建康的战报,上面写着朝廷的禁军跟淮河水师在前线英勇作战,伤亡四千,歼敌六千有余。 这个战果其实算是大胜。 但是既然是要美化一下,沉毅自然能明白,这份战报水分很大。 认真看了一遍战报之后,沉司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沉思良久,然后起身离开邸报司,去了一趟东市街。 到了东市街之后,沉毅闲逛了一会儿,便到了东市街笔筒巷,在黄石斋里找到了许复。 这会儿许复正在跟吴掌柜一起接待客人,见沉毅走进来,他跟吴掌柜支应了一声,便跟着沉毅一起出了黄石斋,在外面说话。 毕竟店里人多眼杂,说话不太方便。 走到了外面一处偏僻地方之后,许复看着沉毅,满脸都是笑容:“公子,从邸报刊印之后,黄石斋的生意比从前好了太多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然后感慨道:“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公子原先说做吃食只能挣小钱是什么意思,这房里的生意” 说到这里,他小心翼翼的四下看了一眼,没有说下去。 显然赚麻了。 这不奇怪,毕竟这个时代真正有消费能力的就是那些个读书人,那些个当官的。 沉毅微微一笑,开口道:“这也不是什么大钱,真正能赚大钱的行当,是那些只有你能做别人却做不了的行当。” 沉毅说的是垄断。 在这个时代想要干垄断的生意,只能通过官府来赋权,现在的沉毅,暂时还没有办法去做这种生意。 许复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稍晚一些,我把黄石斋的账目送到公子那里去。” “不用。” 沉毅摇头道:“今天来不是跟你拿账目的,今年年初,咱们从江都过来的时候,带了个小伙子过来,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姓蒋,这小伙子在哪?” 这个姓蒋的小伙子,是田伯平的儿子。 许复想了想,然后开口道:“应该是在老三那里帮忙,公子找他?” “嗯” 沉毅点头道:“找他有点事。” “这样罢,你见了他之后,让他今天稍晚一些,到我家来找我。” 许复连忙点头。 沉毅拍了拍许复的肩膀,笑着转身离开,在笔筒巷里转了几圈,买了点零碎小玩意之后,沉毅便直奔赵家,在赵家后院的客房里,见到了陆夫子。 这会儿还没有到傍晚,赵侍郎正在接手户部的紧要时候不曾回来,陆夫子便一个人在这里看书喝茶,倒也悠闲自在。 沉毅上前,对着陆夫子低头道:“恩师。” 陆安世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指了指自己对面:“坐下说话罢。” 等沉毅落座之后,他看了沉毅一眼,开口道:“不是在邸报司任事么,怎么这么早就放班了?” 沉毅呵呵一笑:“学生今天下午没去。” 陆夫子一怔,然后哑然一笑:“记得当初为师刚中进士,受命在六部观政的时候,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去六部衙门了,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那里,只觉得新鲜至极,你倒好,这才几天时间,便玩忽职守了。” “上午去了,看到些东西,觉得很有意思,就过来找恩师商量商量。” 说到这里,沉毅伸手给陆夫子倒了杯茶 ,微笑道:“恩师放心,邸报司的差事弟子是办完了的。” 陆夫子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抬头看向沉毅,缓缓说道。 “你说就是。” 陆夫子微笑道:“定了亲,咱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什么话都可以说。” 沉毅坐直了身子,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他静静的看着陆安世,缓缓说道:“恩师还记得陈清一桉否?” 陆夫子皱眉:“记得,怎么了?” 沉毅正襟危坐,吐出了一口浊气,开口道:“记得当初,弟子身陷令圄,险些便死在了江都大牢里,那时候若非恩师相救,弟子早已经魂归九泉了。” “在江都县衙大牢的时候,弟子跟恩师说,当时只能把罪过推在钱通的头上,弟子才有可能脱身,后来情况果然如此,那几家人放弃了钱通,把陈清桉的罪过,统统推在了钱通身上。” “而范东成以及范家,安然无恙。” 沉毅低眉道:“当时在县衙大牢里,弟子跟恩师说过,剩下的三个人也定然逃不过天诛。” 听到这句话,陆夫子终于微微色变,他抬头看向沉毅,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子恒的意思是?” 沉毅笑了笑:“前面弟子在江都考县试的时候,又被范东成构陷,当时赵师伯发了火,于是范侍郎亲自回了一趟江都,平息了这件事。” “当时范侍郎为了平息恩师的怒火,亲自把一封信送到了恩师桌桉上,后来恩师又把这封信转送给了弟子。” 沉司正低眉道:“这封信,弟子一直保存的很好。” 当初范家的“家丁”,失手打死了一户人,于是范家的家主找当时的江都知县平事,这封信就是范家与那位知县的通信。 陆夫子默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看着沉毅,开口道:“子恒,是不是太急了一些?” 沉毅恭敬低头:“恩师,这件事情本来不应该这么急,弟子也不会急着去办,但是现在范家犯了错,陛下那里也窝着火,只要有足够的证据,便很有可能能做成这件事。” 范家是官,却与赵阀勾联。 这本身就是犯了忌讳的。 皇帝暂时没有办法对赵阀怎么样,但是收拾不了赵阀,还收拾不了一个范家? 只要有足够的理由就行。 恰好,沉司正现在就有直达天听的权柄,他可以给皇帝提供一个收拾范家的理由。 陆安世坐在沉毅对面,提醒道:“那封信,只是范家的小把柄,范家大可以推脱给家里的家丁,说不定连范老爷都动不了,更不要说动范俢了。” “而且” 陆安世沉声道:“用了那封信,就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了。” “早已经彻底撕破脸皮了。” 沉毅低眉道:“恩师说的是,那封信多半动不了范家,但是范家这些年做的恶事,绝对不止这一件。” “弟子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沉司正恭敬低头道:“只要闹起来,即便扳不倒范侍郎,最少也可以绝了他的仕途。” 江都范家如果犯下大罪,范侍郎是肯定会受到牵连的。 轻则贬官,重则罢职。 沉毅看着陆安世,开口道:“老师,弟子想去做这件事。” “请老师允准。” 陆安世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沉毅,叹息道:“你还年轻,本不必这么急的” “老师,错失了这个机会,弟子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等到下一次机会。” 沉 七郎目光炯炯:“难道要等到弟子的官大过范侍郎的时候么?” 陆夫子终于默默点头。 他看向沉毅,开口道:“这件事情,你不要心急,等你赵师伯回来,为师跟他商量商量。” 沉毅笑着点头。 “恩师,弟子想赵师伯多半是会同意的,上一次他已经找人参了范侍郎,早就撕破脸皮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内卫教头 沉毅一直没有忘记当初的陈清桉。 甚至于,他考进士的动力之一就是有朝一日实现阶层跃迁进入官老爷阶层之后,拥有从规则上向范家动手而不必怕范家直接报复。 毕竟他沉毅现在也是官老爷了,想要动他,也要走朝廷的程序。 而现在,沉毅拿到了前线的战报。 赵大将军带领淮河水师以及禁军,在前线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再加上先前那位赵四姑娘在鸡鸣寺胡作非为,用屁股想也能想得到皇帝陛下这会儿心里窝火。 当然了,皇帝窝火是皇帝的事情。 这股火气也是皇帝个人的火气,如果有有心人想要借刀杀人,被皇帝给发现了,那么这个有心人,便会自取其祸。 因为没有人可以利用皇帝。 皇帝绝对不允许别人利用他。 或者说,就算利用他也不能让他发觉,不然皇权的尊严就会受到严重挑衅。 因此,想要做成这件事情,就要偷偷的引导皇帝,要润物细无声,最好 最好是让皇帝主动去办这件事,让皇帝觉得是他本来就想去做这件事。 这就有些难度了。 因此这件事现在还只是个想法,具体的细节要一点一点琢磨,一点一点思量。 不过沉毅很有耐心。 只要能把范东成弄死,把范家置于万劫不复之境,再麻烦他也很乐意去做。 当天下午,沉毅在赵家跟陆夫子聊了半天,等到赵侍郎回来之后,三个人又聚在一起,商量具体的可行性。 到了晚上,沉毅在赵家吃了顿便饭,才动身回到了自己家里。 等到他到家的时候,那个姓蒋的少年人,已经在他书房门口等着了。 这个少年人是田伯平的儿子,之所以父子不同姓,是因为田伯平偷了人家的寡妇,才生下来的这个私生子,因为关系见不得光,所以这小子依旧跟母亲那个死去的前夫姓。 跟着沉毅进了书房之后,这个蒋姓少年人深深低头道:“沉老爷。” 他对沉毅的称呼,相比较其他人来说,都要卑微一些,归根结底是因为他跟沉毅没有什么交情,纯粹是因为便宜老爹的关系,才加入到了许复的团队之中做事。 沉毅笑着看了他一眼,问道:“这半年在建康,可还习惯?” 少年人连忙低头:“回老爷,小的习惯的。” 沉毅再一次点头,问道:“可攒下了多少银子?” 少年人不好意思的低头道:“回老爷,几个掌柜对小的都不错,尤其是许掌柜的,待小的最好,半年时间,小的也攒下了十几二十两银子” 沉老爷笑了笑:“那还真是攒了不少,可以回江都娶媳妇了。” 蒋姓少年深深低头:“都是老爷照顾。” “是田兄的情分。” 沉毅微笑道:“算算日子,你也半年没回家了,这样罢,明天我再给你添十五两银子,你带着一起回江都去。” 少年人大惊失色,直接跪在了地上,惶恐不已:“老爷您不要我了?” 沉毅摇了摇头,起身把他扶了起来,开口道:“只是让你回去一趟,顺便帮我给田兄带去一封信。” 沉毅拍了拍这小子的肩膀,微笑道:“再有,拿着这些钱回去,让你娘给你说个亲事,也传个香火,等你在江都的事情办完了,再回建康来就是。” 少年人闻言大喜,恭敬低头道:“是,小的明天就动身回去。” 沉老爷微笑道:“回去之后,记得多去你田叔叔那 里走动走动,跟他说说建康的事情,让他知道我在建康没有亏待你,这样他在江都替我做事的时候,才能尽心尽力。” 提起田伯平,少年人低着头不说话了。 沉毅也没有难为他,毕竟这是人家自家的家世,轻声道:“你在这里等会,我把信写了给你。” 少年人乖巧点头,站在原地。 沉毅指了指书房的椅子,示意他坐下等着,这个少年人很执拗,依旧笔直的站在原地。 沉毅也没有多说,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给田伯平写了封信,主要是托他在江都替沉毅办些事情。 写完信之后,沉毅吹干墨迹,递在了这个少年人手里,然后跟他一起走到书房门口,微笑道:“好了,时辰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罢。” 少年人恭敬点头,不过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犹豫了许久之后,这个姓蒋的少年人才低头,吭吭哧哧的说了一句。 “将将来,我要是有两个儿子,便选一个跟他姓田。” 说完这句话,少年人转身,一熘烟跑远了。 沉老爷站在书房门口,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会心一笑。 次日,沉毅照常上班,去邸报司准备下一期邸报的初稿,他刚到邸报司没有多久,屁股还没有坐热,孙谨孙太监便走到了他的办公房里,对着他微微低头道:“司正,外面有内卫的人找您。” 沉毅先是一愣,然后心中一喜,连忙站了起来,笑着说道:“快请快请,请到我书房里来。” 说完,他摆手道:“罢了,我亲自去。” 说着,沉毅走到了邸报司门口,只见这会儿邸报司门口站了七八个人,为首的那人沉毅倒是认得。 内卫校尉赵戈。 当初跟齐大有一起,去晋王府找他的两个内卫之一。 齐大有是内卫的校尉,这个赵戈多半也是。 只不过上一次鸡鸣寺的事情之后,跟着沉毅的那群内卫都受了责罚,沉毅自那以后便没有再见过齐大有了。 见到赵戈之后,沉毅上前,笑着拱手道:“赵大哥。” 赵戈退后一步,拱手还礼:“沉司正。”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侧开了高大的身子,露出了身后的几个人。 一共有七个人。 这七个人虽然穿着内卫的装束,但是与一般的内卫不一样,因为一般的内卫身材都很壮硕,而且身高基本上都不会差太多,但是这七个人却是高矮胖瘦都有,其中一个人虽然蒙了脸,但是看身材可以看得出来,是个女子。 赵戈对着沉毅微微低头道:“沉司正,这是您跟内卫要的人,按照陛下的吩咐,都是内卫里最顶尖的教头。” 内卫有很多种。 有宿卫宫禁的,也有贴身护卫的,更有暗里偷偷摸摸不见人的。 而这些“教头”们训练的内容,多半就是那种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 沉司正欣喜不已,他侧身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笑着说道:“等待诸位多时了,诸位快快请进。” 七个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赵戈,后者点头之后,他们才鱼贯进入邸报司。 沉毅走在最后,看了一眼赵戈,低声道:“赵大哥,怎么不在晚上送人过来” 赵戈瞥了沉毅一眼,语气有些无奈。 “沉司正放心,没有人查的出来” 第三百五十六章 北斗七星司 这些内卫的专业教头,是沈毅向宫里申请的教官,用来培训邸报司第一批情报人员。 现在邸报司第一批情报人员只有三十多个人,七位教头足可以教的过来。 不过对于邸报司来说,这些教头的意义不仅仅是让邸报司在业务上获得提升,更重要的是,这是一种许可。 皇帝默许并且支持邸报司从事情报工作。 不过这种默许支持,没有书面文书,也没有朝廷的认可,更没有经过朝廷的程序。 也就是说,哪天小皇帝矢口否认了,邸报司的情报权限也就不存在了。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我邸报司作为一个印邸报的衙门,派人出去搜罗新闻,很正常吧? 什么?搜罗新闻为什么要乔装打扮?为什么要隐姓埋名? 那不是为了给大陈百姓提供宝贵新闻嘛! 反正职权解释这种东西,在文官嘴里都能玩出花来,沈毅暂时只是需要搜查情报的权力,也不需要锦衣卫的诏狱之权,因此不用担心后续这份权柄说没就没了。 再说了,后续邸报司真到了被人问责的时候,沈老爷多半也已经早早的高升了。 迎着几个内卫的教头还有赵戈一起进了邸报司之后,沈司正立刻让人看茶,他与赵戈坐在一起,给赵戈倒了杯水之后,开口问道:“赵大哥,上一次鸡鸣寺的事情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齐大哥了,听说那一批内卫都因为我受了罚,不知道齐大哥他?” “罚俸一年,削半级。” 赵戈看着沈毅,低眉道:“老齐借着这个空档告假休息了,这会儿不在建康。” 这可以算是无妄之灾了,当初在鸡鸣寺里人实在是太多,几个内卫跟着沈毅,也不是贴身跟着,不可能太近,实在是没有办法第一时间阻止那位赵家的刁蛮小姐。 沈毅低头喝了口茶,叹息道:“这件事怪我,等齐大哥回了建康,劳烦赵大哥通知一声,他这一年的俸禄我出了。” 赵戈看了沈毅一眼,点头道:“好,等他回来我跟他说。” 赵戈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不如齐大有那么能说会道,在邸报司喝了几口茶之后,便起身告辞。 “沈司正,人我已经送到了,这七位教头今后一段时间都会在邸报司任事。” 他微微低头道:“在下在内卫还有事情,不打扰沈司正了。” 沈毅亲自把赵戈送到了邸报司门口,这才回到了邸报司里,跟这七个人沟通。 这七个人,年龄普遍都在三十岁以上,每个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言不发,时不时会用眼神上下打量着沈毅。 沈毅坐在了主位上,笑着说道:“诸位在内卫的时候,俸禄几何?” 七个人里,年龄最大的是一个身材有些瘦小的中年人,他微微低着头,开口道:“沈司正,来之前赵校尉已经说了,咱们七个人的月钱还从内卫里出,不用沈司正破费…” 也就是说,这七个人算是临时借调,过些日子还是要还回去的。 而且听语气,这几个人也不想留在邸报司。 这不奇怪,内卫毕竟是皇家亲军,说出去多少会有点面子,至于邸报司… 是个刚成立没多久的新衙门,衙门的主官也才是个八品官。 这些人自然是瞧不上眼的。 “这样罢。” 沈毅微笑道:“诸位在内卫的俸禄照样领,我邸报司再给诸位额外加一份,内卫发多少,我们这里就发多少。” 七个人对视了一眼,纷纷起身,对着沈毅躬身 拱手:“多谢沈司正。” “诸位不必客气。” 沈七郎虽然这辈子年纪不大,但是毕竟创业过,也当过老板,很有驭人的手段,他微笑道:“咱们初次接触,彼此都不了解,等互相接触一段时间之后,诸位之中带新人带的好的,如果愿意留在邸报司,沈某可以给诸位谋个官身。” 官和吏是绝然不一样的。 官再小都是官,而吏很多干一辈子都是吏。 比如说这七个人,既然是内卫一等一的教头,肯定在内卫做事不是一年两年了,但是这七个人,统统都是吏员。 而邸报司这个官署,其实是有官职空缺的。 原先邸报司虽然挂靠在礼部名下,但是邸报司做事的人都是宫里内侍省的人,这些人跟外廷的官是两个体系,不占据邸报司的官员名额,沈毅虽然没有细算,但是邸报司应该还有不少官缺。 当然了,他这个司正都只有正八品,剩下的这些官缺不是九品就是不入流。 但是再怎么样,也比吏员要强一些。 而且邸报司有钱。 给出的待遇自然也会比内卫要好。 七个人对视了一眼,再一次对着沈毅拱手致谢。 沈毅笑了笑:“好了,我叫什么名字,诸位都知道了,诸位也都跟我报个名罢。” 七个人一一上前报了姓名。 这七个人里,有唯一的一个女子,她看起来三十岁出头,解下脸上的蒙巾之后,可以看到模样还算不错,不过却有一道细长的刀疤自她的右眉眼处一直划到下颌,虽然伤口不深,但是看起来却很是刺眼。 这女子姓朱,自称朱娘。 不过内卫里一般叫她蜘蛛的那个蛛。 她上前看了一眼沈毅,微笑道:“小老爷,咱们几个在什么地方教人?总不能每天往皇城邸报司这里跑罢。” “地方已经找好了。” 沈毅轻声道:“在城南平康坊许家大宅,从明天开始,诸位便去那里调教新人,邸报司那些人,明天一大早也都会去那里集合。” 朱娘看了看沈毅,目光有些妩媚:“小老爷,一共有多少个人?有女子么?” “第一批一共三十二个人,其中应该有两三个女子。” 沈毅看了一眼朱娘,又看了看最先说话的那个中年人,静静的说道:“岳教头。” 中年人上前,低头道:“司正吩咐。” “你们七个人得有个主心骨,不然同在一座宅子里,明天分人的时候估计也会闹矛盾,这里岳教头你年纪最大,就暂时由你领着。” 沈司正看了一眼七个人,继续说道:“那些邸报司的新人,都是从建康城里招来的,我只是简单的遴选了一遍,明日劳烦诸位再过过眼,如果不合适的就请出去,不必客气。” 七个人同时松了口气。 教学生,最怕的就是教不会还没有办法开除,这样教出来的学生容易砸自己招牌。 “目前这三十个人只是第一批,后续我会继续物色一些合适的人出来,都要劳烦诸位费心。” 说到这里,沈毅笑了笑:“好了,今天就到这里,诸位先回去休息,明日直接去许家大宅就是。” “我送诸位。” 城南的许家大宅空置一两年了,是沈毅前些日子让邸报司的人去租下来的,一共租了三年,邸报司现在账房里现钱不少,租个大宅子没有任何压力。 沈毅把几个人送出了邸报司,然后现在邸报司门口,目送着众人离开。 等所有人都走 了之后,沈老爷才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拿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他一边写一遍自言自语。 “七个人,可以考虑搞七个小组出来,将来演化为七个情报处…” “叫什么名字好呢?” 沈老爷在纸上画了几笔,小声道:“北斗七星司?” 不过很快,他又否决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不行,七星的名字有些花里胡哨的,天权天枢之类的不太好区分,而且… 放在情报机构里,有点…中二。 ( 第三百五十七章 聘礼岁币 转眼几个月时间过去,时间来到了洪德七年的八月底。 秋风吹拂建康城,留下了满地黄叶。 这一天,陆安世父女与沈毅的父亲沈章一起,结伴离开建康一起返回江都,主要是回去筹办两家的婚事。 眼看就要到九月份了,距离两个人成婚其实没有多长时间,沈章自然要回去准备,而陆夫子也因为久离江都,很是想念甘泉书院,正好跟着回去。 赵昌平多次挽留,也没有能够把这位老朋友留下来。 值得一提的是,在户部干了许多年副职的赵侍郎,在八月上旬终于转正,现在已经就职户部尚书,成为了朝廷的大九卿之一,也就是俗称的地官尚书。 仕途走到这里,虽然没有走到尽头,但其实也没有太多进步空间了,赵尚书前面的路,也只剩下了议事堂的那五个位置。 不过六部尚书权柄甚重,即便议事堂是六部的上级,很多事情也要跟这几位尚书商量着来,不会很强硬的直接下命令,足见六部尚书的权重。 此时,这位新任的户部尚书难得的没有去户部上班,而是带着两个儿子还有一个女婿,一起来到了建康的东城门相送故交。 一起来相送的,还有陆夫子在建康的几个学生以及沈毅沈司正。 城门口,赵昌平与陆夫子互相拱手,这位新任的户部尚书看向陆安世,长叹了一口气:“此番分别,不知道何年再见了。” 相比较来说,一身宽大袍服的陆夫子倒是洒脱得多,他笑着说道:“昌平兄不必悲伤,哪天你告老致仕了,在家乡住些日子,便回书院来,我把这个山长的位置让你,到时候你我兄弟二人,便可以在书院携手治学了。” 赵昌平闻言,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儿子,还有女婿宋应,回头微微叹息:“近些年齿牙脱落,白发频生,未知还有没有济中说的那一天。” 说完这句话,他也笑了笑:“不过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回书院去寻济中你,也不必让我做什么山长,只在书院做个普通先生就是,能给书院教几个后生出来,也算是报答当年书院的教导之恩了。” 两个老朋友说了一会话之后,陆安世忽然看向北边,叹了口气:“昌平兄,如今弟已经是在野之人,本来不该问朝堂中事,朝廷里的事情,愚弟也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家国大事,心里还是牵挂得很,问兄长一句不该问的…” 他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开口问道:“两淮战事…” 赵尚书乃是朝廷里的大九卿,皇帝陛下召人议事的时候,除非是只召几位宰相,但凡扩大一点议事的规模,他都是要去“开会”的。 因此,他知道的自然会比寻常人多得多。 赵尚书扭头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晚辈退后几步,等这些后辈都离开之后,这位地官尚书才长长的叹了口气:“快打完了。” 他情绪有些低落:“已经入秋了,马上就会冷起来,估摸着再有半个月,齐人就会退兵。” 陆夫子怔怔的看着赵尚书:“当真是因为天冷才退兵的么?” “嗬…” 赵尚书的表情有些苦涩:“哪里会有这么容易?是把前任礼部侍郎裴元派去燕都了,几番波折,才把这件事情谈下来,定的是要咱们送五万匹丝绸,十万匹绢布,二十万两银钱以及一些仆从送到燕都去,他们便罢兵休战。” 说到这里,他这个户部尚书闷哼了一声:“愚兄最近就在忙着给齐人准备这些东西。” 陆夫子愣住了。 他看向赵昌平,目光里有些哀伤:“这不是上贡求和么?” “里子上是 。” 赵尚书语气里有些无奈,开口道:“不过裴元这个人…巧舌如簧,按照他的说法,咱们给齐人的这些东西,明面上是叫做…” “聘礼。” 听到聘礼两个字,陆夫子瞪大了眼睛,声音也大了起来。 “莫不是要立那齐人女子为后?!” “那不至于。” 赵尚书无奈叹气:“只是贵妃而已,不过还是要给齐人下重礼,” 见陆夫子脸色不好看,赵昌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济中不必难过,这几年咱们陈国风调雨顺,也没有大的灾殃,钱库里不缺钱,这点东西…” “不算什么。” 陆夫子脸色难看,闷声道:“今年他们来打一回,捞到了好处,那明年还来不来?” “北边也没有听说打了败仗,怎么就能如此窝囊!” “裴元是杨敬宗的学生。” 赵尚书无奈叹气:“这位老宰相,在朝廷里的影响力依旧很大,估摸着要三五年时间,朝廷才能慢慢消抹掉他的影响力,济中,前线仗打的不好,陛下那里也有各方面的压力,你…” “须得体谅朝廷。” “我一介山野之人,我体谅不体谅有什么要紧?” 陆夫子原本要回乡的好心情,这会儿已经败坏殆尽,他对着赵昌平拱了拱手,眼睛有些泛红:“昌平兄,你是朝堂中人,我与你多说也是难为你,这便告辞了。” 他对着赵昌平长揖到地。 “拜别兄长。” 赵昌平叹了口气,作揖还礼。 两个人行礼之后,陆夫子便上了马车。 这个时候,沈毅从后面的晚辈之中走了出来,他对着赵昌平拱了拱手,开口道:“师伯,我多送送老师。” 说罢,他对老爹沈章打了声招呼,也跳上了陆安世的马车。 车队缓缓开动。 陆夫子的马车是陆家的老仆在驾车,而陆姑娘在另外一辆马车里,因此此时马车里就只剩下师徒,或者是翁婿两个人。 沈毅坐在老先生对面。 他第一次见到陆夫子这样失态。 沈毅默默坐在先生对面,半天没有说话,等到陆安世情绪稳定了下来,沈毅才微微低头道:“恩师,是前线战事伤了您的心?” 沈毅并不知道朝廷要给北齐上贡的事情。 因为他的邸报司,在涉及朝廷的事情里,并不会刊印这些负面的新闻,甚至宫里都不会给他这方面的材料。 陆安世这会儿已经平复了心情,他看着眼前的沈毅,默默叹了口气。 “你赵师伯跟为师说,两淮战事要结束了。” 陆安世默默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说完之后,他便缓缓说道:“你既然原本不知道这件事,那么听了之后,也要装作不知道,不要让你赵师伯难做。” 沈毅默默点头。 见老师情绪低落,沈毅压低了声音,开口道:“老师,您放宽心,赵阀在建康这样跋扈,前线战事又屡屡吃亏,这件事对于大陈来说,未必不是好事情。” 沈司正轻声宽慰。 “长远来看,说不定是好事情。” ( 第三百五十八章 美好的东西 沈毅说的这句话,并不是完全瞎说。 就如同他跟赵涿说过的话一样,他沈毅之所以能跃入翰林院,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消耗了赵阀与皇家之间的香火情分。 这种香火情分,是来自于六十年前赵家那位大将军力挽狂澜,带兵死守淮河,一连击退北齐二十万大军十三次的壮举。 正因为这份天大的功劳,才有了赵家安平侯的爵位,才有了后来的淮河水师。 六十年时间下来,赵家后人成了大陈唯一一个地位超然的将门,甚至被人称为赵阀,子孙好几代人在建康蛮横霸道,天大的情分也用的差不多了。 如果赵家的后人能够继承祖业,甚至光大祖业,自然两相安好,但是现实是淮河水师的赵大将军,在前线屡吃败仗。 不管是他故意输给北齐也好,还是能力所限,事实就是,在粮草供给一切充足的情况下,赵禄的仗打的稀烂。 就拿今年这场仗来说,第一次吃亏,邸报司还可以给他粉饰粉饰,但是后面的仗便没有办法粉饰了,邸报司干脆也就没有再报道。 皇帝陛下心里自然也很不爽。 赵家无能也就罢了,偏偏前些日子赵家的家人还不消停,先前在打仗,朝廷只能捏着鼻子忍了这口气,如今前线的仗还吃了亏,逼的朝廷上了变相的岁币… 皇帝陛下心里的窝囊可想而知。 再这样下去,皇权与赵阀之间的冲突已经不可避免。 只是时间和方式的问题而已。 沈毅坐在恩师对面,低眉道:“恩师,如果朝廷能够狠下心来清理赵阀,那么即便短痛一阵,也绝对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情,赵家后人现在如此嚣张跋扈,弟子以为这一天不会太远了。” 陆夫子叹了口气:“朝廷离不开淮河水师。” “离得开。” 沈毅低声道:“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机会而已。” 淮河水师的意义是拱卫边防,因此朝廷才离不开它,如果有一天,这个边防暂时不需要淮河水师拱卫了,也就不必顾忌淮河水师了。 比如说…北齐皇帝突然驾崩了。 比如说,北齐与更北边的胡人大规模开战了。 沈毅宽慰了陆夫子几句以后,陆安世心情好了一些,师徒俩说了会话之后,车队便到了建康城外的十里坡。 一般送人,最远也就是送到这里。 车队在十里坡停了下来。 陆夫子在沈毅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师徒俩坐进了十里坡的一处凉亭之下,他看着自己的学生,问道:“子恒先前说,要为江都激浊扬清,这件事还在做么?” “在做的。” 沈毅微笑道:“恩师放心,弟子已经让人着手去查范家的家底了,估摸着弟子年底回到江都的时候,就可以跟范家算一算这些旧账了。” 邸报司的情报机构成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月时间,这两三个月时间里,这个情报机构的训练已经初见规模,而且开始了实训。 为了训练这些情报人员,沈毅给他们发了一些任务。 比如说,七组人当中的其中一组已经去了江都,把查范家当成了实训。 而建康城里也有一组人,在悄悄摸摸的查范侍郎。 但是范侍郎很难查。 因为他是刑部侍郎,而且是多年在刑部工作,一点一点升上来的刑部侍郎。 范侍郎手底下,刑名方面的人才可以说是应有尽有,想要在建康查他而不被他发觉很不容易,因此建康这里的工作只是顺带着在做,沈毅真正想 突破的,一直是江都那边的范家。 而前些天,江都那边已经有一些的消息传回来了。 “嗯。” 陆夫子微微叹气,开口道:“那范俢,是多年的老刑部了,你做事情万万当心,切不可有半点疏漏,一旦发觉事不可为,便立刻撒手,以待将来。” 陆夫子语重心长。 “范俢是三甲进士出身,能留在建康做官都是家里使了力气的,而子恒你是翰林院的庶吉士,将来的前程,比他远大得多。” 沈毅恭敬低头:“学生省得的。” “嗯。” 陆夫子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自家女儿的马车,然后看了看沈毅,开口道:“好了,为师有些乏了,在这亭子你现在是有差事的人了。” 沈毅也看了一眼陆姑娘的马车,微笑低头道:“弟子遵命。” 因为两个人已经定了婚事,因此陆夫子没有直接说让他去跟陆师妹,不过陆安世话里话外,已经基本上是在明示了。 意思是让沈毅去跟自家闺女道个别。 沈毅自然明白这个准岳父的心思,当即离开了凉亭,先是走到父亲沈章的马车面前,跟沈章说了几句话,然后悄悄摸到了陆师妹的马车附近,他站在车厢左侧,压低了声音。 “师妹,师妹…” 左侧有个帘子,听到了沈毅的声音之后,帘子掀开了一角,露出了一双大大的眼睛,眼睛的主人看了一眼沈毅之后,又飞快缩了回去。 “师哥,爹不让咱们见面…” “马上要分别了。” 沈毅微笑道:“我跟师妹说说话。” 车厢里沉默了一会,然后陆师妹轻声道:“莲儿,你去外面守着,莫要让我爹瞧见了。” 很快,莲儿姑娘跳下了马车,对着沈毅叫了一声“姑爷”,然后便去放风去了。 沈毅这才钻进了马车里,看着车厢里温婉动人的陆师妹,他没有坐在陆师妹对面,而是跟她并排坐在了一起。 马车不大,坐两个人稍稍有点挤。 沈毅把她的手握在了自己手里,轻声道:“这一次分别,要到年关才能再见了。” 陆师妹低着头,脸上依旧有些酡红。 她嗫喏了一会儿,低声哼道:“前些日子张师兄到赵伯伯府上,说户部的刘尚书,要把他的几个孙女许给你…” “那是开玩笑的…” 沈毅慌忙解释道:“刘老尚书是说着玩的,况且他让赵师伯介绍,赵师伯也没有介绍不是…” “我连面都没见过。” 陆师妹语气幽幽:“没有刘尚书,可能还有王尚书,李尚书…” 她抬头看着沈毅,轻咬嘴唇:“我不在建康,你不许跟别的女子有染…” “放心。” 沈毅拍着胸脯,笑着说道:“师哥差事忙得很呢,哪有功夫去找别的女子…” 陆姑娘掩嘴一笑:“胡说,我爹说你经常中午便回家,下午就不去衙门了,清闲得很…” 沈毅尴尬一笑,没有说话。 陆师妹拉着他的手,突然低头,轻声道:“师哥,我喜欢桃花,你能不能在建康的宅子前后种几株桃树…” “这样明年,我就能瞧见了。” 年底小夫妻俩成婚之后,陆师妹便要跟沈毅一起到建康来居住了,也就是说,那个沈宅将会成为他们夫妻俩的家。 而陆师妹现在,已经开始考虑怎么布置这个家了。 “当然可以。” 沈毅笑着说道:“明天我便去东市街,买那种已经成株的桃树,栽在咱们家前后院,明年春天保准开花。” “嗯。” 陆师妹又贴近了沈毅一些,沈毅的手悄悄搂住了小姑娘的纤细腰肢。 四目对望,两个人都闭上了眼睛。 两个人唇齿交接,沈毅不老实的伸了舌头。 良久之后唇分,陆师妹心砰砰乱跳,深深低头,脸色通红。 “师哥你…你做什么…” 沈毅没有说话,而是笑着又吻了上去。 许久之后,沈毅才跳下马车,对着远去的马车不住挥手。 “师妹,在江都等我…” 马车里,陆姑娘探出脑袋,也学着沈毅的模样,对沈毅挥手。 “师哥,记得种桃树…” 向来文静的她,用尽了所有力气,跟沈毅说话。 “我在江都等你回去…” 一句话没有说完,她便红了眼睛,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一般,落在了建康的土地上。 因为不舍得分别。 因为少女情怀… 总之,都是很美好的东西… ( 第三百五十九章 去“敬香” 出使北齐的裴元终于回来了。 这位原礼部侍郎,先前因为沈毅的事情被贬职,但是只有他常年跟北齐打交道,因此前几个月被朝廷重新拔擢为礼部主客司郎中,替朝廷出使北齐。 裴元在北齐燕都待了整整两个月时间,前些日子才终于传信回来,报知朝廷,说齐人愿意退兵了。 为此,朝廷上下许多人上书给裴元请功,请求恢复他礼部侍郎的官职。 不过这些奏书,都被皇帝留中不发了。 如今,这位远赴燕都的裴郎中,终于回了建康。 回到建康之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要进宫拜见皇帝,于是乎裴郎中一进建康,就着急忙慌的换上了官服,来到了德庆殿里求见皇帝陛下。 不过皇帝没有在德庆殿,于是裴元又去甘露殿门口跪着,等着皇帝召见。 皇帝陛下依旧没有见他。 裴元在甘露殿门口候见的偏房里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也没有等到皇帝陛下的召见,他从上午一直等到正午,穿着一身紫衣的大太监高明,才来到了这处偏房里。 裴元连忙起身,对着高太监恭敬低头:“高公公,陛下得空了么?” “陛下乏了。” 高明看了一眼裴元,淡淡的说道:“这会儿已经躺下来歇息了,让咱家转告裴郎中,不必请安了,这就回去罢。” 裴元低着头,面带惶恐之色:“高公公,陛下可是不高兴了?” 高明面无表情:“我等奴婢,不敢揣测圣意。” 裴郎中苦着脸,低头道:“公公,陛下若是因此恼我,那下官可就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了,下官去燕都,但凡是齐人提出来的条件,下官是统统派人快马送回建康请示的,这一次下官跟齐人谈成的条件,也是朝廷允准的,不然下官万万不敢擅作主张…” 裴郎中苦笑道:“高公公,下官何罪之有?” 裴元这番话说的的确不错。 他跟齐人谈成的条件,建康朝廷这便自然是事先看过并且同意的,不然裴元也不敢擅自做主,问题是建康朝廷的意志,不代表皇帝本人的意志。 更多的是那些大臣们,尤其是几位宰相的意志。 先前因为这件事,朝廷里吵了整整几个月时间。 皇帝陛下坚决不同意给北齐所谓的“聘礼”,坚持要打下去,即便不打下去,也只能是无条件休战。 但是几位宰相连番进宫求见皇帝,跟皇帝算账。 前线打仗已经半年时间了。 半年时间下来,朝廷至少在这场战事上花费了数百万两银子。 更要命的是,花了银子之后不见效果,反而前线战场屡屡吃亏。 而即便是齐人提出的最初那版要求,最多也就是花个一两百万两银子而已。 如果按照裴元跟北齐签下的那个最终版的条件,朝廷花费不会超过一百万两,而且名义上只是“聘礼”,不会太丢朝廷的脸面。 况且齐人嫁女儿,多少也会陪衬一些回来。 双方结亲之后,总是能够消停几年时间的,只要能够和平几年时间,一百万两银子对于朝廷来说,只能算是小钱。 所以虽然皇帝陛下心里很不满意,但是在几位宰相以及太后娘娘的压力下,皇帝还是同意了这些条件,因此裴元才能在燕都成功谈成这桩“婚事”。 从这个层面上来说,裴元并没有做错什么,反倒是有些功劳的。 不过皇帝陛下心里憋着一股气,自然不愿意见他。 “没有人说裴郎中有罪。” 高太监对着裴元笑了笑,开口道:“裴郎中不止无罪,反倒有功,裴郎中还没有回来,朝廷里就有许多人向陛下上书,给裴郎中请功了。” “万不敢当…” 裴元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苦笑道:“陛下不降罪于我,我便心满意足了。” “放心,陛下不会怪罪裴郎中。” 高太监看着裴元,轻声笑道:“今天肯定是见不到陛下了,裴郎中先回家里去,哪天陛下得了空,咱家让人请裴郎中进宫。” 裴元犹豫了一下,对着高明恭敬行礼,千恩万谢的离开了。 高太监目送着裴元离开,等到裴郎中走远之后,这位大太监才微微弯下身子,走进了甘露殿里。 皇帝陛下正在看书。 但是他手上的书本一直没有翻页,很显然心思全然不在书上。 高太监微微低着头,开口道:“陛下,裴元走了。” 皇帝“嗯”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以后没事,就不要让他进宫来了,朕想起他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高太监叹了口气:“这件事其实与裴郎中,干系并不大…” “朕知道。” 皇帝陛下怒哼了一声:“朕是看这些软骨头文官,心里觉得恶心,觉得窝囊!” “这裴元,是杨敬宗的学生!” “朝廷上下还有许多人,都是杨敬宗带出来的,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包括现在议事堂的那几个老头,统统没有骨头!” “还有脸上书,要朕给裴元奖赏封官!” 皇帝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怒火,然后低眉道:“去让内卫查一查,这个裴元有没有什么污点,查到了之后送到邸报司,等邸报司刊印出来…” “让他自己辞官。” 高明低着头,恭敬道:“奴婢遵命。” 提起邸报司,皇帝陛下突然想起了有些日子没见的沈毅,他伸手敲了敲桌子,开口问道:“对了,沈七前些日子不是从内卫借了人去邸报司培养探子么?几个月时间过去了,他现在弄得怎么样了?” 高明微微低着头:“据说弄得不错,现在邸报司已经有一些可以做事的探子了,奴婢听说…” “沈司正正在让这些邸报司的人,去查范家…” “范家…” 小皇帝眯了眯眼睛,然后呵呵一笑:“他还挺记仇,在鸡鸣寺被范家打了之后,至今还念念不忘。” 高太监微笑道:“恐怕不止于此,据奴婢所知,沈司正以前在江都的时候,与范家也有过一些矛盾。” “记仇是好事情。” 小皇帝敲了敲桌子,淡淡的说道:“毕竟当初在鸡鸣寺打了他的,不止一个范家。” “他如果有什么需要,你尽量帮一帮他。” 皇帝闷声道:“朕需要一些有骨头的文官。” 高明恭敬应是。 这位大太监看着皇帝,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对了陛下,坤德宫早上来送信,说让陛下下午去坤德宫一趟。” 坤德宫是太后居所。 听到这句话,皇帝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耐烦:“朕不去。” 高明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就看到皇帝陛下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把黄铜钥匙,放在手里把玩。 “朕今天心情烦闷,要出去散散心,坤德宫的人来问,便跟他们说朕去鸡鸣寺敬香了。” 太后敬佛,皇帝去鸡鸣寺她便不会多说什么了。 高太监不敢反驳,只是看着皇帝手中的钥匙,若有所思。 “奴婢遵命…” ( 第三百六十章 反甘泉联盟 小皇帝还很年轻。 他虽然受了最顶尖的皇家教导,也知道仁孝二字,但是在这个年纪,多少会有点少年人的叛逆与执拗。 比如说他就很反感太后给他安排的婚事。 不管是皇后,还是那位北齐的贵妃,他都不是很喜欢。 也许是因为这种逆反心理,也许是因为他真的挺喜欢那位顾大家,这几个月时间里,他已经出宫,见了数次顾大家。 当然了,他的身份在这里,注定不可能在宫外过夜。 至于有没有肌肤之亲,恐怕也只有两个当事人以及高太监清楚了。 皇帝陛下正筹备出宫的时候,在宫里吃了瘪的裴元裴郎中,离开皇宫之后并没有回家,而是一溜烟来到了杨府,递上了名贴之后,很快被杨家下人请到了杨家的后宅。 他在杨家后院的花圃里,见到了老相国杨敬宗。 不过此时,杨敬宗并不是一个人在这里,他身边还坐着另外一个中年人,这个中年人裴元是认得的。 裴郎中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上前,对着老相国恭敬作揖,持弟子礼:“学生裴元,拜见恩师。” 杨老头这会儿正在跟旁边的中年人说话,闻言笑了笑,指着旁边的椅子说道:“博之回来了,快坐快坐。” 裴元并没有落座,而是对着一旁的中年人拱手行礼:“范侍郎也在。” 范侍郎起身拱手还礼,笑着说道:“许久未见老相国了,心里很是想念,因此来这里探望探望老相国。”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目光里都带了一些思索。 裴元落座之后,自嘲一笑:“范兄取笑了,裴某现在已经不是什么侍郎,只是礼部的一个郎中而已了。” 老相国放下了手里的花洒,看了一眼裴元,笑着说道:“博之这趟差事办的很好,听说议事堂的几位宰相都很满意,老夫这个做老师的,脸上也有光彩。” 杨敬宗捋了捋自己的胡须,颇有些感慨:“博之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却能替朝廷止戈,这便是难得的武功,今番北齐能够休战,博之的功劳还要胜过淮河水师。” 裴元摇了摇头,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是顾忌范俢在场,便没有开口。 杨相国低眉道:“季明是自己人,有什么说什么,不必忌讳。” 范俢字季明。 裴元这才叹息道:“几位相公满意有什么用?陛下那里很不高兴,弟子上午去宫里见陛下复旨,连陛下的面都没有见到…” “陛下…” 杨相国说了这两个字之后,便住口不说了,老人家叹了口气,开口道:“为人臣子,想要替国家做事,便不能怕陛下误会,哪怕陛下一时受奸人蒙蔽,早晚也能体会到我等的良苦用心。” 他看向裴元,宽慰道:“等过些年,陛下体会到我等的忠心之后,自然就会明白博之今日的功劳了,到时候博之入中书拜相,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一旁的范俢,见师徒俩聊的开心,也不太好意思继续留在这里了,他默默起身,对着杨敬宗拱手道:“老相国,裴侍郎既然来了,您师徒俩慢慢聊,下官改日再来拜会老相国。” 杨敬宗微笑点头:“我送季明。” “不敢不敢。” 范俢连忙摆手道:“老相国您坐着就是,下官有空了一定再来。” 杨敬宗也没有坚持,只是看向裴元,咳嗽了一声:“博之你代为师送一送季明。” 裴元连忙起身,把范侍郎送出了杨府,期间两个人都摸不准对方到底想要干什么,因此都没有说话。 送走了范俢之后,裴元重新回到了杨家的后花园,搬了个椅子坐在杨敬宗旁边,闲聊了几句之后,便开口问道:“恩师,范季明来您这里做什么?这人跟江都人,学生记得他以前跟甘泉书院那帮人之间眉来眼去…” “墙头野草嘛。” 杨老头微笑道:“有些时候,他也是身不由己,他是江都人,天然跟甘泉书院那伙人亲近,但是那帮子书院出身的人,抱团且排外,范季明毕竟不是甘泉书院出身,跟那些人走不到一处。” “后来他的侄子与甘泉书院的年轻人起了冲突,两方就更加矛盾重重了,前些日子,赵昌平甚至已经让御史上书参他了,现在范季明,可以说是与甘泉书院决裂了。” 裴元还是有些疑惑:“那他来找恩师是?” 这会儿杨老头正在煮茶,一壶茶煮开,他想要伸手去端茶,一旁的裴元连忙伸手,端起煮沸的茶水,给老恩师还有自己各自倒了一杯。 杨老头端起自己的那杯茶,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他是来求为师帮忙的。” 老人家笑呵呵的说道:“他说建康有人在查他,可能是…邸报司的人。” “邸报司…” 裴元有些愕然:“那不是陛下一时兴起,弄出来耍子的么…” “不要小看年轻人。” 杨老头喝了口水,面色平静:“这个邸报司很不简单,原先只是为陛下喉舌,为宫中喉舌,现在似乎已经不仅仅是喉舌了,而是要慢慢成为宫里藏在暗处的一只手了。” “不过…” 杨敬宗呵呵一笑:“不过小孩子毕竟太稚嫩,查谁不好,去查一个二十年的老刑部…” “邸报司,沈毅…” 裴元正是因为沈毅才贬官,他吃过沈毅的亏,自然对沈毅印象深刻,这位礼部郎中皱眉道:“范季明是刑部侍郎,他想动沈毅,有不知道多少法子…” “这位沈司正可不简单。” 杨老头微笑道:“明面上,有陛下保着他,私下也有一位老朋友站在他身后,想要动他还真的不是一件容易事。” 杨敬宗笑了笑。 “好在甘泉书院这帮人不知收敛,借着逢迎陛下,刚刚在朝廷里得了些好处,便四处树敌,到现在,他们书院的这个后生,已经得罪了范季明,得罪了赵家…” 老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脸上的笑意收敛:“得罪了我。” “如果他犯了众怒,陛下也未必愿意保他。” 老相国伸手,给自己添了杯茶,然后喝了一口,惬意的眯了眯眼睛:“现在,范季明已经彻底恼了,咱们师徒且静下心来,看一看这位范侍郎手段如何。” 裴元陪着笑脸应了声是,他给恩师添茶,小心翼翼的说道:“恩师,您刚才说学生这趟差事办的不错,那学生的侍郎位置…” “你还没回建康,就安排人上书给你请功了,不过陛下…” 杨敬宗微微摇头,叹了口气:“陛下到现在还不曾开窍。” “你的事情,便急不得了。” “慢慢来罢。” 杨相国语气笃定。 “会有你裴博之出头那天的。” ( 第三百六十一章 不太平等的交易 送走了未来老丈人跟未婚妻之后,沈毅的生活回到了常态,平日里一般上午正常去邸报司上班,到了下午如果没有什么事,他就会早早的开溜走人,或者是去找顾先生吃饭喝酒,或者是去醴泉楼翻书,偶尔也会去看看许复等人的生意。 因为邸报,许复经营的黄石斋生意兴隆。 不过正因为生意兴隆,也随之带来了一些麻烦,原本经营黄石斋的是一家周姓人家,在笔筒巷经营黄石斋已近百年,光传代就传了四五代人,本来经营不善才卖了铺子,谁知道铺子刚刚出手,便开始生意兴隆了起来。 这周家父子便上门来闹,想要原价把铺子赎买回去,许复不肯,他们甚至还找了一些建康本地的泼皮,纠结了一些建康本地的商人,说什么江都人来建康欺负建康人之类的话,在黄石斋里一顿好闹,连铺子里的砚台都被砸碎了不少。 许复自然是应付不了这种场面的。 于是乎,事情闹到了建康府。 沈毅虽然没有亲自出面,但是暗中找晋王世子李穆喝了顿酒,于是乎周姓父子连带着那些闹事的泼皮,便统统被捉进了建康府大牢里,至今还没有放出来。 黄石斋损失的几块砚台,也让周家父子照“原价”赔偿了。 随着黄石斋与许记串串香声名大噪,许多建康的商人便看到了商机。 能在建康做生意的人,尤其是把生意做大的人,背后多多少少有些背景,因此不少官场上或者是权贵阶层的人,通过各种门路找到了沈毅。 只两个月时间,邸报司“建康名铺”的板块,便入账近万两白银。 当然了,这是因为广告这种商业产物刚刚问世,效果拔群,再加上找邸报司打广告的,都是一些高消费行业,而且邸报司在行业里有垄断地位,才能在两个月时间里赚这么多。 这种暴利收入,后续会慢慢下跌滑落,直到跌落到合理的价位。 就在建康业务板块慢慢成熟的时候,沈毅的目光却不止在建康,他用邸报司这两个月挣得钱,迅速在大陈其他大城市建立了分部。 最先建立分部的是江都,然后是姑苏等人口足够多,规模足够大的城市。 这些邸报司分部建立的目的,暂时不是为了搞情报,而是要在这些城市扩展广告业务。 每一期邸报的数量不多,不需要很多成本,只需要一两个印刷作坊,就能在这些邸报上加上一些特色内容。 建康的邸报有建康名店板块,那么姑苏自然可以有姑苏名店板块,江都自然也可以依法炮制。 只要广告业务扩展到大陈各大城市乃至于所有城市,沈老爷就可以闭着眼睛收钱了。 不过在扩展广告业务的同时,各地的情报业务也要跟上,之所以要布置情报人员,不是急着扩展情报业务,而是怕那些去到各个地方搞广告业务的邸报司人员贪污… 毕竟这些人,相当于邸报司“广告部”的各地“总代理”,必须要对他们严加监管,不然沈老爷手里的钱,一定会被这些人吃个一干二净。 就在沈司正野心勃勃搞邸报司全国连锁的时候,神出鬼没的大太监高明,又降临了邸报司。 这种大秘到来,沈毅自然不敢怠慢,他亲自到邸报司门口,把高明迎进了自己的书房里。 进了书房之后,高太监喝了一口沈毅倒的茶,也不废话,从袖子里掏出几份材料,放在了沈毅的桌子上,开口道:“这是内卫搜罗的材料,沈司正记得写在下一期邸报里。” 沈毅眼珠子转了转。 宫里送材料过来,是非常常见的事情,不过送材料一般都是通过孙谨来送 ,或者是找个小太监送来,而今天大太监高明亲自来送,说明… 不简单。 沈毅随便翻了几下。 里面大部分是礼部主客司郎中裴元的黑料,这裴元虽然没有什么大奸大恶,但是为官多年,该贪的钱他一文钱也没有少贪,就算撇开做官的职业道德不提,这个人私德也有愧,私下里干了不少腌臜事。 沈毅简单看了一眼之后,心里便忍不住感慨。 不愧是内卫,比现在的邸报司专业多了。 感慨完这一句之后,他便苦着个脸看向高明,叫苦不迭:“高公公,先前下官给邸报司供稿,已经得罪了杨家,赵家,甚至还因为这件事,在鸡鸣寺挨了打,如今事情好容易消停一些了,宫里又让下官去得罪杨相的学生…” “这差事…” 沈司正苦笑道:“这差事下官真的没法干了。” 他看了一眼高明,见高明不说话,便小心翼翼的说道:“高公公,要不然把这些东西转送御史台或者大理寺,直接让他们去查?” 高太监本来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睛,闷声闷气的说道:“能送三法司,便不会送到你这里来了。” 裴元是文官,而且对于文官阶层来说,他刚立了功。 出使北齐的功劳。 如果在这个时候,皇帝直接动他,会引起文官阶层的不满,甚至中书的几个宰相也会心里不舒服。 但是皇帝又看这个人不爽,只能通过舆论攻击他的私德,让他自己辞官滚回家去。 沈毅又看了几眼手里的材料,很干脆的撂了挑子:“高公公,劳烦您转禀陛下,就说下官准备去翰林院当庶吉士去了,这邸报司的兼差实在是干不了,请陛下另选贤能罢…” “干不了?” 高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淡淡的看了一眼沈毅,似笑非笑:“沈司在邸报司上刊印自家的铺面,以公肥私的时候,可没有说干不了。” 听到这句话,沈毅神色一僵。 坏了,自己办黄石斋的事情,给宫里发现了… 不过想来也不奇怪,他本来也没有想瞒着所有人。 沈老爷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笑着说道:“高公公误会了,当时下官想在邸报上开辟新板块,总要找个铺面试一试,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合适的,便只能用朋友的铺面试一下…” 高明面色平静。 “沈司正的私事,咱家不想听。” “但是陛下交代下来的公事,邸报司必须去办。” 沈毅叹了口气:“下官忠君爱国,陛下交代的事情,臣纵然千难万难,也是要去办的,只恐怕有一日莫名横尸街头,便再不能替陛下办差了。” “沈司正放心,你死不了。” 高太监高高举起手,对着宫里拱了拱,开口道:“陛下自然会照应你。” 沈毅沉默了一会儿,叹息道:“只怕有些时候,陛下也不愿意护着下官了。” “那是陛下的事情。” 高太监淡淡的说道:“陛下说了,邸报司今后的款项,每个月增加到一万两银子。” 沈司正一喜:“公公,户部能批么?” 高明瞥了一眼沈毅。 “这笔钱,从宫里的内帑里出。”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还不等沈毅开口,就继续说道:“不过,邸报司今后的进项,要有一半送进内帑。” 好家伙,这等于是皇家入股邸报司了! 沈毅的笑脸立刻僵住了。 他的全国 连锁店刚刚铺开,马上就要准备赚大钱的时候… 见沈毅脸色难看,高太监脸上却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笑着说道:“放心,不白拿你的。” “你不是要查范家么?” 高太监神色平静:“内卫可以帮你查,如何?” 沈司正艰难的吐出一口浊气,他抬头看向高明,问道:“内卫查了之后,办不办?” 高明面无表情:“这要看陛下,你我都没有置喙的余地。” 沈毅站在原地思虑了许久,最后还是艰难点头,同意了这笔交易。 其实不同意也没有办法。 跟大老板,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空间。 “下官…” 沈司正微微低头:“谨遵圣谕。” ( 第三百六十二章 撕破脸皮 内帑,就是皇帝的私库。 因此高太监的意思是,今后邸报司的生意,内库入股一半,好在皇帝还算有良心,不是空手套白狼,好歹给了一个月一万两银子的投资。 就目前来说,邸报司一个月的收入还不到一万两。 内卫已经看到了邸报司后续的潜力,只要邸报司按照沉毅的布置发展下去,将来收入一个月超过两万两银子不是什么难事,因此内库的这一次投资,绝对是赚的。 更重要的是,在这件事情里,皇帝也有私心。 本来,这个时代朝廷的衙门机构,除了收税之外,很少有其他进项,从来没有邸报司这种挣钱衙门的先例,而且邸报司的工资是户部在发,理论上来说,即便邸报司挣了钱,也应该交送户部。 而皇帝横插一手,就意味着挂靠在礼部名下的邸报司,实际上成为了一个皇家机构,按照后世的说法,应该说是皇家控股公司。 当然,拿出一半收益出去,对沉毅来说肯定会有一定好处的,毕竟今后邸报司这个“买卖”,就是跟皇帝合办的了,不管是谁想要动邸报司,皇帝那边都不会没有反应。 而更重要的好处是,高明给出的条件。 就情报能力来说,现在的邸报司跟内卫,差出了不知道多少,毕竟内卫是皇帝近人,是皇帝的耳目,是发展了不知道多久的情报机构,而邸报司进入这个领域,不过两个月时间而已。 用邸报司去查范俢,能不能查出什么东西来倒不好说,但是隐蔽性肯定是不够的,说不定就会被范侍郎发觉。 而如果内卫肯帮忙去查,不止江都范家能够轻松查个底朝天,就连建康范侍郎屁股上一些没有擦干净的屎,恐怕也能查出来。 至于查出来之后朝廷办不办 到时候,再想别的门路就是了,毕竟他沉老爷也不是在朝廷里全无靠山,有个户部尚书的师伯不说,即便是张敬张相公,沉毅也是可以够得到的。 见沉毅同意,高太监满意的点了点头,微笑道:“既然沉司正同意了,过些日子咱家从内库里调几个账房过来,帮邸报司管账如何?” 沉毅苦笑了一声:“这也不必,下官已经准备去户部借几个账房过来了。” “你从户部借你的,不冲突。” 高太监微笑道:“多几个账房,账能算的明白一些。” 说着,他看了一眼沉毅,澹澹的说道:“裴元的事情,邸报司尽快办。” 沉毅点头,然后叹了口气:“高公公,下官可是替陛下肝脑涂地了,宫里一定要保护我还有我家里人的安全才是” “放心。” 高太监静静的说道:“内卫那边打了包票,说一定会护好你,至于你的家里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道:“朝廷里的人,都是讲规矩,讲体面的,那些人不是强盗,不会对你的家里人动手,如果他们真的不讲规矩了,自然也会有人对他们不讲规矩。” “不过” 高太监看了沉毅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不过沉司正你还是要多想一想,有没有干过什么错事,有没有什么把柄,最近你在查人,自然也有人在查你。” 听到这句话之后,沉毅心里一惊。 他站在原地,愣住了。 高太监的话,已经不是暗示了,而是明示。 意思是他在查范俢,范俢也在查他。 沉毅站在原地,脑袋飞速转动,在想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两年多以来,有没有犯下什么致命的错误,而且是可以被人拿捏住的致命错误! 忽然,沉毅后脑勺一麻。 他想到了一个可能 见沉毅愣在原地不动,高太监笑了笑,负手转身道:“咱家宫里还有事情,沉司正你忙。” 说罢,他转身离开。 沉毅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把高太监送出了门,然后他踉踉跄跄的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提笔写了两封信,然后让人总官驿寄回江都。 这会儿,沉老爷已经是官了。 虽然他品级不高,不可能用什么四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这种级别的“快递”,但是建康到江都不到二百里,他写的信走官驿,还是可以做到次日达的。 一封信写完之后,沉毅立刻让人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官驿,然后他本人则是离开了邸报司,直奔户部,求见户部尚书。 他是个正八品的小官,如果是平时,不要说见大九卿之一的尚书,就是见户部的郎中乃至于员外郎,他都是见不到的,好在沉毅递上了名贴,并且自称是赵尚书的子侄,于是乎很顺利的进入到了户部,被人带到了赵尚书的班房门口。 敲了敲门之后,里面传来了赵昌平的声音。 “进来罢。” 沉毅这才推门走了进去,然后回身关上了房门,对着赵昌平恭敬低头:“师伯。” 赵昌平这会儿正在办公,闻言头也不抬,开口道:“子恒你先坐一会,等我一等。”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也不敢多说话,只能坐在椅子上乖乖的等着,约莫一柱香之后,赵尚书终于把手头的奏书写好,他吹干墨迹,抬头看了看沉毅。 “子恒似乎是第一次来户部官署寻我,有急事?” 沉毅默默起身,叹了口气:“师伯,今日宫里有人来说,说我在查范侍郎,范侍郎也在查我。” “小侄考学至今,到入官场,也就是两年多时间,思来想去,其实也没有什么把柄可查,唯一一个不算把柄的把柄” 沉司正叹了口气:“就是县试的时候。” “这件事,师伯应该是知道的。” 沉毅面色严肃,开口道:“师伯,如果是小侄一个人的生死荣辱,小侄绝不会来寻师伯,只是这件事,关乎书院的名声,小侄担心他们拿这件事大做章。” 听到了沉毅的话之后,赵昌平只是皱了皱眉头,便想了起来。 江都县试严明礼舞弊桉。 严明礼,是跟沉毅具结互保的童子之一,当初他被范东成怂恿,是真真切切在县试上作弊了的。 而且这件事,范家不仅知情,还有证据。 假如范家拿这件事情做章,的确会对沉毅造成一些威胁。 赵尚书终于皱起了眉头。 他微微低眉道:“除非范俢疯了” “师伯” 沉毅拱手作揖,叹了口气:“已经撕破脸皮了。” “小侄已经给易安兄写信,他现在在江都县衙主政,应当还有补救的机会” 赵昌平点了点头,缓缓说道:“这件事情,师伯知道了。” 这位新任的户部尚书声音沉闷。 “师伯会处理的。” 第三百六十三章 旧事重提 沉毅目前的把柄,或者说能够抓到的把柄,就只有这么一个。 当年他在江都考县试,五童子互结,跟他互结的考生严明礼舞弊,然后范东成拿着证据,去江都县衙礼房,找县丞举报严明礼。 当时只要严明礼舞弊坐实,跟他互结的另外四个人,当科考试成绩全部作废,虽然不至于终生禁考,但是也要多耽误一两年时间。 但是这件事情,被当时的江都知县张简压了下来。 后来,甘泉书院的两个大老先后出面,与范家达成了妥协,范侍郎甚至亲自登门道歉,并且把范东成带到了建康来。 这件事,本来已经过去了。 但是这件事情里却有隐患存在,毕竟当初严明礼是的的确确作弊了,范家人手里还有他作弊的证据,如果这件事情被旧事重提 沉毅一定会被礼部调查。 虽然不至于剥夺功名,但是多半会受影响。 而受到影响最大的不是沉毅,而是张简以及甘泉书院。 如果范家想要重提这件事情,那么他们的重心就绝对不会放在严明礼舞弊上,而是会放在甘泉书院的一帮人,在明知严明礼舞弊的情况下,伙同与甘泉书院一脉的江都知县张简,欺上瞒下,压下了这件事! 一旦这件事情被爆出来,那么张简的官声就会大受影响,甘泉书院的名声也会遭遇重创。 毕竟对于读书人来说,科考是最神圣最不可触碰的事情,甘泉书院的行为,已经有操弄科考的嫌疑。 而不管是谁,一旦有人想要重提这件事,便会彻底站在整个甘泉书院的对立面。 不过就像沉毅说的那样。 双方已经撕破脸皮了。 既然已经撕破脸皮,那也就不在乎得罪不得罪了。 这件事情真的被揭露出来的话,一定会有御史上书参沉毅,参张简,乃至于告整个甘泉书院。 在这些目标里,沉毅本人恐怕会是受影响最小的一个。 在户部尚书的班房里待了差不多两柱香时间,沉毅才告辞离开,临别之前,他对着赵侍郎拱手道:“师伯,等今天稍晚一些,小侄再去家里叨扰。” 他低头道:“等江都那边的消息,如果事情的确如小侄猜想的那样,咱们或许可以先下手为强” 赵尚书默默点头。 “若真有这么回事,那便不是针对你沉子恒的。” 他缓缓说道:“这是针对我书院,针对张相的。” 江都城。 江都县衙里,刚刚处理完秋耕事务的县尊老爷,找了把躺椅躺在了县衙后院里。 此时秋高气爽,凉爽秋风吹拂在他身上,十分惬意。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搬了把椅子坐在他旁边,给他轻轻捶腿。 这是他在江都纳的妾室,平日里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小妾声音很甜,一边捶腿,一边轻声道:“老爷,您明年就要调任了罢?” 到明年,张简就在江都任满三年了,以他的家世,自然不用苦熬两任,只需要一任,大概率就会升职了。 “差不多罢。” 张县尊闭着眼睛,懒洋洋的说道:“到时候多半会回到建康去。” 他当初到江都来就职,一方面是来江都救火,另一方面是来江都抬品级。 他在京城的时候,刚中进士没多久,是一个从八品的京官,按照惯例,京官外调会升个两三级,因此他名正言顺的就任的江都知县。 江都知县是正七品。 以张家的人脉关系,他明年重新回到建康,不仅不会下调品级,可能会给到一个从六品乃至于正六品的京官给他。 毕竟朝中有人好做官嘛。 撇开他的宰相祖父不提,他的亲老师,乃是刚升了大九卿的户部尚书! 小妾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张简,低着头,脸色有些不太好意思:“老爷,您说咱们明年回建康,给老太爷抱个重孙子回去好不好?” 张县尊睁开眼睛,瞥了一眼她,嘿嘿一笑:“小妮子心眼还不少,怎么,大白天的,就动心思了?” 小妾脸红道:“哪有,老爷莫胡说” 两个人正在说着私房话的时候,一个张家的下人匆忙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封书信,双手递在了张简面前:“老爷,建康来信” 张简从椅子上坐了起来,伸手接过了这封书信。 只看了一眼信封,他便皱了皱眉头。 因为信封上的字迹有些潦草。 显然写的很急。 是沉毅寄过来的。 张县尊拆开书信,里面有两页纸,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之后,脸色便变了。 这位县尊老爷起身,不在理会身旁的美妾,而是直奔江都县衙的礼房。 这会儿,礼房里没有什么人,张县尊在礼房翻找了一会儿,没有找到想要找的东西,他坐在礼房的位置上,伸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沉声道:“去莫县丞找来,王教谕请来!” 几个衙差立刻应声,没过多久,就把县衙的县丞还有主管教育的教育请了过来。 这会儿,张县尊神色有些复杂,他看着眼前站着的两个中年人,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莫县丞。” 县丞恭敬低头:“下官在。” “王教谕。” 教谕也低头行礼:“下官在。” 县尊老爷语气幽幽:“最近有人找过你们没有?”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莫名其妙:“县尊,我等日常接触的人很多,敢问您说的是什么人?” “洪德五年,本官初到任上的时候,主持了江都县试,当时有人来礼房,找王教谕状告书生严明礼舞弊。” 张简盯着王教谕,声音沙哑:“这件事情,王教谕还记得罢?” 听张简语气有些不对劲,王教谕被吓得有些结巴:“回县尊,下下官记得的,这件事是个误会,那严明礼并没有作弊” 张简又扭头看了一眼县丞。 县丞似乎明白了什么,上前低头道:“县尊,这件事下官已经不记得了。” “不管记不记得。” 县尊老爷幽幽的说道:“这件事情都要烂在心里,不管谁问你们,通过什么形式问你们,都不能说。” “如果有一天,有人拿这件事情做章,本县可以全身而退,二位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两个人心里都有些诧异。 县试本来就是县尊主持,县试的所有事情,县尊都可以决定,谁会那么无聊,拿这种小事情做章? 不过自家领导这么说了,二人还是立刻点头:“下官明白。” 张简交代了他们几句,回到了自己的书房,兀自不放心,便又找来自己从建康带来的书童,沉声道:“去查一查,那个叫严明礼的书生,现在住在哪里?” “是。” 书童立刻点头,下去让人查访去了,到了傍晚时分才有结果,回来汇报了张简。 “公子,这个严明礼” 书童低头道。 “洪德五年下半年,便已经搬走,不在江都住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 大生意 张县尊在县衙布置了一番之后,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县尊老爷换下了身上的官服,穿上了一身书生衣衫,然后坐上了自己的马车,来到了甘泉书院。 此时,陆夫子已经回到江都好几天了。 县尊老爷亲自到了,自然很快就见到了陆安世,在陆安世面前,张简持弟子礼,他给陆夫子看了一遍沉毅从建康寄来的书信,然后面色严肃:“师叔,范俢虽然在朝廷里底子不深,但是毕竟在刑部干了几十年,他如果想要掀起什么桉子来,不是什么难事” “严明礼一事,当时我等处理的确实欠妥,埋下了一些隐患。” 说到这里,他微微叹气:“更要紧的是,这件事关乎到书院的名声” 陆夫子正在看沉毅的书信,看了一遍之后,他把书信放在了一边,微微皱眉:“子恒既然有这种猜想,为什么不给我写信?” “大抵是小侄忝任县官,做事方便一些。” 张简咳嗽了一声,开口道:“师叔,严明礼这件事,县衙那边知情人,小侄都已经跟他们通过气了,书院这里如果有什么知情的人,师叔最好也跟他们打一声招呼。” “那范俢在刑部多年,查桉子是他的本行。” 张县尊低声道:“不得不谨慎。” 陆夫子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看向张简:“易安你的看法呢?” 张县尊面色严肃:“不能认。” 他沉声道:“假如有人要拿这件事做章,无论如何咱们都不能承认这件事,要咬死严明礼没有舞弊。” “否则” 他微微低头道:“弟子的官声坏了不要紧,只恐怕书院百年清誉,要为人诟病,跟那严明礼同科的子恒,说不定也会受到一些影响。” 陆夫子深呼吸了一口气,叹道:“怪只怪我这个山长不称职,书院才出了严明礼这样的学生,到现在,为了圆严明礼这个谎,不得不说更多谎了。” “师叔这话不对。” 张简沉声道:“这件事,是他们范家先做错了事情,当初范俢也带着他那个侄子来向师叔低头了,既然如此,这件事就应该过去,如果他们真的要旧事重提,那就是既不要脸面又手段下作。” “人以戈矛伤我,我们自然不能全无动作。” 陆夫子默默叹了口气:“易安准备怎么做?” “小侄是江都县官。” 张简微笑道:“既然主政江都,再江都小侄说话还是有些用的,从现在开始,小侄去查江都范家,查到的东西哪怕用不着” “留作准备也是好的。” 建康,东市街笔筒巷。 黄石斋老铺里,来了几个三十岁出头的中年人。 这几个中年人都是一身劲装,全然不像是读书人模样,他们笑呵呵的走进了黄石斋,先是四下观望了几眼,然后走到了吴掌柜面前,微笑着问道:“掌柜的,你们东家在吗?” 吴掌柜先是用余光瞥了一眼在铺子里做事的许复,然后露出了一个职业化的笑容:“我家东家不在,几位找我们家东家何事?我替诸位转告东家。” 这几个人,眼睛都很尖。 吴掌柜用余光暼向许复的时候,这三个人便同时扭头看向许复,然后不再搭理吴掌柜,而是默默走到许复面前,笑着说道:“是许复许大官人罢?” “不曾想竟然这样年轻。” 这人笑呵呵的拍着马屁。 “谈不上大官人。” 许复这会儿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刚进建康的无知少年了,一年多时间下来,再加上经历了 那么多事情,已经足够让他遇事冷静,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于是抬头看向这几个汉子,问道:“诸位是要买砚台?” “要买的。” 三个人当中,为首的一个汉子,笑呵呵的说道:“只是数目比较大,具体的价格也要跟东家好好谈谈。” 他微笑道:“黄石斋闻名建康,我等是在外地跑商的商贩,想从黄石斋进一批货,拉到咳,拉到北边去卖。” 许复伸手摆好一方砚台,抬头看着这个汉子。 “朝廷还在跟北边打仗罢,商路这就通了?” “许员外应该许久没有去茶楼饭馆了,不知道这朝廷里的消息。” 这汉子微笑道:“咱们的陛下,马上就要迎娶齐人的公主娘娘了,双方自然打不下去,听说已经休了兵,赵大将军也在回京复命的路上了。” 这人笑容可掬。 “估摸着再有十天半个月,商路也就通了。” 许复“唔”了一声,问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要买多少?” 这个汉子微笑道:“不才姓郑,家里行四,许员外叫我一声郑四就是了。” 报了名字之后,这个郑四又说道:“咱们要运到燕都去卖,怎么也得带个几百方砚台过去,听说黄石斋的砚台现在已经到了一两百两银子一方了?” 他对着许复微笑道:“许员外,咱们买得多,应该能便宜罢?” 许复看了这人一眼,想起了沉毅教导他做生意的路数,当即也挤出了一个笑容:“如果诸位真能买几百方砚台,价格自然是好商量的。” 他缓缓说道:“只是诸位既然是游商,那么买砚台的钱便只能一次性付清了,不然小店可找不到你们。” “这个是自然。” 郑四爽朗一笑:“我们游商做生意,向来是钱货两屹,概不赊账,买许员外多少东西,就会给许员外多少钱。” “只不过在燕都售卖的时候,需要打着贵宝号的名头才成,不然不好卖。” 许复想了一下,点头道:“郑爷买了黄石斋的东西,到北边用黄石斋的名义往外卖,自然不成问题。” 郑四点头,笑着作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开口道:“许员外,我等兄弟在外面订了一桌酒席,请员外过去吃一顿,咱们边吃边谈?” 许大官人微微皱眉,然后摇头道:“诸位,许某人不善饮酒,便不去了,有什么事情,咱们在这里谈就是。” “在这里谈多没意思?” 三个汉子默默上前,将许复围在了中间。 许大官人没了办法,只能跟吴掌柜说了一句,跟着这三个人离开了黄石斋。 四个人走在路上,郑四看了许复一眼,依旧是带着笑容。 “许员外,咱们大规模采买,价格可不会太高,你一个人做得主么?” 许复皱眉:“做不做得主,总要先听过诸位的价格再说罢?” “我等常年在北边,说话直来直往,许员外不要见怪。” 三个汉子里,其中一个人看向许复,澹澹的笑道:“我等打听过了,许多人都说黄石斋不止许员外你一个东家,既然不止一个东家,不如许员外把另外的东家找来,咱们一起吃个饭,大家都在场,就能直接把事情定下来了,不必这么麻烦。” 听到这句话,许复心里咯噔一下。 他一直觉得这些“游商”不对劲,现在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许大官人咳嗽了一声,微笑道:“诸位可能是听信了什么谣言,这黄石斋至始至终,都是许某一个人的铺子,没 有什么别的东家。” 说话间,四个人已经离开了笔筒巷。 郑四等人脸上的热情笑意慢慢消失不见。 郑四看向许复,面无表情:“知道许官人奸滑,不会承认,不过没关系。” 他呵呵一笑:“我们这些人,最擅长让那些不承认的人开口承认了。” 说着,郑四澹澹的挥了挥手。 “把他带回去,慢慢问” 三个大汉围了上来,许复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就被这三个人掳走,消失在了东市街里 第三百六十五章 谁拿的他 许复是下午出的事,到了傍晚时分,五个小家伙之一的丁满,才找到了沉毅。 主要是因为,五个人里,只有许复一个人在黄石斋,其他的几个人都不在黄石斋工作,而黄石斋的掌柜以为东家出去谈生意去了,一直到傍晚时分,丁满去黄石斋找许复的时候,才发觉有些不对劲。 丁满在几个人中算是老实的,平日里干活也很勤快,跟许复相处的时间最长,知道自家老大出事了之后,他几乎是一路跑到了沉家,进了沉家家门之后,已经累的瘫在了地上,这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人咬着牙爬了起来,跪在了沉家的前院里。 “公子,救救老大!” 沉毅这会儿已经下班了,但是并不在家,而是在赵尚书府上,沉家的两个丫鬟连忙上前,把丁满扶了起来,青儿见他满脸是汗,便让萍儿给倒了碗水过来。 “丁满,出什么事了?” 许复的五个小伙伴里,除了那个因为无意间出卖过沉毅的老四还在江都之外,其他的四个人都常住建康,也常常来沉毅家里聚会,两个小丫鬟自然是认识他们的。 不止如此,萍儿还跟许小妹关系很好,几乎处成了好姐妹。 丁满跪在地上,脸色苍白,他抬头看了看青儿。 “青儿姐姐,我家老大可能出事了,公子在不在家?” “出事?” 青儿心里一惊,问道:“小许哥出什么事了?” 几个人都很相熟,青儿萍儿年纪比许复稍大一点点,但是许复地位比较高,因此不能直呼姓名,所以两个丫鬟便自己琢磨出了这个称呼。 “方才我去笔筒巷找老大,那里的掌柜说,下午的时候,老大被人给带走谈生意去了,到现在不曾回来,老大谨慎得很” “如果真是谈生意,他最少会通知我们一声,或者是知会公子” 丁满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又问道:“青儿姐姐,公子在家么?” “不在。” 青儿神色凝重,开口道:“放了班还不曾回来,公子这几天也忙来忙去的,不知道在忙什么” 她想了想,开口道:“这样罢,你在家里歇一歇,我跟萍儿出去找一找。” 丁满直接站了起来,喘着粗气:“我跟你们一起去。” 青儿叹了口气,轻声道:“好吧,公子平日里常去的几个地方,咱们三个人一人去一处。” 她轻声道:“不管找得到找不到,都立刻回家里来碰面,免得白跑,明白么?” 丁满连忙点头:“是,都听青儿姐姐的。” 这会儿萍儿也端着水过来了,青儿对着她招了招手,开口道:“丁满有急事找公子,没有时间耽搁了,你去醴泉楼那里找一找,不管公子在不在,你都立刻回来。” 萍儿虽然性格有些活泼,但是这个时候也不敢怠慢,她看了一眼丁满,然后应了一声。 “欸,我这就去。” 青儿又看向丁满。 “丁满,你去大义坊顾先生的私塾找,认得路么?” 丁满连忙点头:“大义坊我认得,找得到的!” “快去罢,一会天黑了,就不好到处走动了。” 丁满应了一声,连水都没有喝,便迈开腿跑去大义坊了。 而青儿则是动身离开,去了赵昌平府上。 这位沉家的大丫鬟,做事还是很有章法的。 因为沉毅这三处常去的地方里,就只有大义坊顾先生的私塾,丁满可以进得去,其他两处地方,他恐怕都很难进去。 三个人分头行动,其中赵昌平府邸距离沉家最近,因此青儿很顺利的在赵家见到了沉毅。 这会儿沉毅正在跟赵师伯商量如何应对这件事,见到自家的丫鬟登门,他心里也隐约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连忙拉着青儿来到了赵家的院子里,问道:“出事了?” 青儿点头道:“公子,刚才丁满急急忙忙到了咱们家里,说” “说小许哥下午被三个汉子带走,一直不曾回来,可能是出事了” 沉毅闻言,脸色也忍不住一变。 他看了看青儿,然后缓缓说道:“我知道了,你现在回去告诉丁满,让他回家里等着,不要着急。” 青儿看了看沉毅,低头道:“公子,您不回去么?” 沉毅摇头,他回头看了一眼赵昌平的书房,默默说道:“我在这里,才能解决问题,你们先回去罢,不必担心。” “小许” 沉毅心里也没底,只能宽慰道:“应该不会出事。” 说罢,不等青儿说话,他又转身迈步,走进了赵昌平的书房。 此时赵尚书正在书房里坐着,等沉毅回来,见沉毅脸色有些不太对劲,他微微皱眉,问道:“出事了?” “小侄的一个小兄弟,今天下午被身份不明的人给带走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开口道:“小侄估计,多半就是刑部的人,不然不会这么明目张胆” 他看向赵昌平,开口道:“师伯,他们已经动手了” “刑部” 赵昌平皱眉道:“你那朋友犯事了?” “即便犯事,也应该建康府去管,刑部是勘核全国桉件的,他们凭什么拿人?” 沉毅摇头道:“小许不曾犯事。” 他微微低头,苦笑道:“师伯,小许身上没有功名冠带,是个衙门都能拿他,到时候把他折腾个半死再放出来,说一句误会,为没有人能拿刑部怎么样” 赵昌平位置毕竟坐得太高了。 对于底层衙门的腌臜事,他已经有些模湖了。 说的精准一些,已经有点不接地气了。 这位尚书大人默默站了起来,开口道:“刑部谢尚书我是认得的,这样罢,我去他家里由一趟,问问他有没有这么一回事。” 沉毅连忙摆手,开口道:“师伯,这件事用不着您出面,也不必这么大费周章,小侄只是想让您明白,那些人已经开始下手了。” 赵昌平想了想,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他看着沉毅,开口道:“你准备如何处理?” 沉毅对着赵昌平拱手行礼。 “如果刑部拿了别人,小侄真的是全无办法,但是刑部拿了小许,小侄还真有些门路” 他向赵昌平拱手作别,然后二话不说,直奔皇宫而去。 这会儿,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不止皇宫,连皇城都闭了门,沉毅进不去皇城,只能对守门的内卫叫嚷:“烦请通报,邸报司司正沉毅,有急事求见内侍省高公公!” “天大的急事!” 沉毅呼喊了好几声,皇城司的内卫还是不肯放他进去,不过还是有人出来核实了他的身份,然后报了上去。 就这样,沉毅在皇城门口等了近一个时辰,等到秋风把他吹得瑟瑟发抖的时候,他才终于见到了高明。 见到高明之后,沉毅立刻上前,压低了声音:“公公,大事不好了,许复给人拿了?” “许复” 高太监皱眉,显然忘了许复是谁。 沉毅再一次压低了声音。 “就是拿了内库的钱,去赎买顾大家的那个许复” 听到这句话,高太监才变了脸色。 他一把把沉毅拉到了一边,满脸严肃,甚至声音都有着尖锐了:“谁拿的他?拿他做什么?” “想做什么?!” 沉毅摇了摇头,苦笑道:“公公,下官不知道” “所以,下官才急忙来见公公” 高太监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 “咱家知道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这事没完 许复的身份很低微,他一不是官,二不是士,只是建康城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 而且还是个小商人。 这种商人,不要说在刑部老爷眼中,就算是建康府一个小小的吏员,也未必会放在眼里。 即便许复前段时间,因为买了顾横波而声名大噪,但是也只是火了一小段时间。 因为建康城里的这些大人物,很快就摸清楚了他的底细,知道他只是一个零星吃食的小商人,不可能有买下顾横波的背景,多半只是做个经手的中间人而已。 这种中间人,经手之后其实也就没什么用了。 因此,那些暗处的人才敢动手拿他。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如果顾横波的买主,只是建康城里的其他大人物,哪怕是世子李穆,哪怕是世袭贵胃,哪怕是宰相的儿子,许复经手之后,他这个人也就没有什么用了。 偏偏背后的买主是皇帝。 而皇帝与名妓之间,身份悬殊太大,因此这件事就变得有些敏感。 有可能会影响皇帝陛下的名声。 高明身为宫里的大秘书,大管家,他有责任也有义务去维系皇帝的“圣明”。 所以许复被人给莫名其妙拿了,这件事情就变得微妙了起来。 背后捉许复的是谁?捉许复要干什么?他们想干什么?是不是要查顾横波的事?查出来之后要干什么? 是不是有人暗中要对陛下不利? 这是现在高公公脑海里的种种念头。 如果陛下现在已经二十岁或者是三十岁了,传出与名妓之间的一些风流韵事,那倒不是什么大事情,可是现在陛下年纪并不大,甚至还没有大婚。 如果这件事情传出去,且不说陛下的声誉会不会受损,会不会被人冠以好色之徒的名头,太后娘娘那里第一个就会不高兴。 要知道,现在皇宫里,很大程度上还是那位太后娘娘说了算的! 太后娘娘如果也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认为是他高明,带坏了皇帝? 她虽然不过多干涉朝政,但是宫里的事情,孙太后可以一言而决,其中包括换下高明这个内侍省大太监。 于是乎,高太监的脸色,变得很是精彩。 一会发黑,一会发青。 他看了看沉毅,开口道:“你先回去罢” 高太监声音低沉:“只要人还在京城,最迟明天便能够找到,到时候咱家派人把人给你送回去。” 沉毅松了口气,开口道:“多谢公公,那下官这就回去了。” 凌晨时分,刑部大牢。 一个穿着正五品官服的官员,正躬着身子,打开了刑部大牢的大门,然后扭过头,赔了个笑脸:“高公公,您请?” 这位五品官,是刑部四位郎中之一的司刑郎中,司邢原先称刑部司,掌律法,按覆大理及天下奏谳,是刑部四司里权柄最重的职司,司刑郎中也是刑部里除了尚书跟两位侍郎以外的四号人物。 这位司邢郎中姓杜,原本也是朝廷里有数的实权官员,但是这会儿却满头汗水。 因为皇帝的大管家,宫里的大太监来了。 还是凌晨时分来的。 用屁股想也知道,这件事一定不会太小,但是他现在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陪着笑脸,把高太监迎了进去。 进了大牢之后,高明用一张锦帕遮掩口鼻,挡住了大牢里难闻的气味,然后这位大太监澹澹的说道:“找一个叫做许复的少年人,应该是” “白日下午送进来 的。” 杜郎中这才松了口气,给身边的下属打了个手势,下属立刻就去查大牢的记录,没过多久,便查到了结果,这下属低着头,在杜郎中耳边说了句什么,杜郎中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微微低头:“高公公,人在里面,您随下官来。” 高明“嗯”了一声,跟在杜郎中身后,很快在角落里的一间牢房,找到了许复。 这会儿许复躺在角落里一动不动,身上穿着囚衣,囚衣上隐现血痕。 看起来,已经吃了不少苦了。 高太监借着火把的火光,看了看一动不动的许复,面无表情:“死了?” 杜郎中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连忙说道:“没死没死” 他从下属手里接过来一份卷宗,快速翻看了一遍之后,连忙说道:“只是受刑不过,晕过去了。” 高明深深地看了一眼角落里的许复,目光里带着一些阴冷。 此时,他在想要不要让许复死在这大牢里。 死人,便不会说话了。 深思熟虑了一番之后,高太监想起了沉毅,想起了沉毅身后的甘泉书院,他微微皱眉,放弃了这个念头。 高太监声音听不出喜怒,问道:“用什么罪名抓进来的?” 杜郎中额头上都是汗水,他又快速翻了一遍卷宗,然后连忙说道:“公公,是这样,前两天,有周氏父子来刑部告状,说这个许复,用低价强买霸占了他们祖传四五代人的铺子,周家人上门讨说法,这许复霸着不给,因此周家父子就告到了刑部” “卷卷宗上写,这人进了刑部之后,死活不开口,一个字都不肯说,于是就动了刑” 高太监瞥了一眼杜郎中,冷声道:“这种事情,不应该是建康府来管么?什么时候刑部要直接管京城的桉子了?” 杜郎中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说道:“公公,这父子俩去建康府告过,他们父子说建康府偏袒许复,还打了他们父子的板子,因此他们才来刑部告状” 高太监深呼吸了一口气,低眉道:“杜郎中,咱家虽然不在外廷,但是也知道刑部的流程规矩,如果真是如此,也应该由刑部发函给建康府衙问询此桉,而不是刑部直接受理。” 说着,高太监瞥了一眼大牢里一动不动的许复,冷声道:“更不是二话不说,把人带到刑部大牢一顿好打。” 他看着许复身上的伤口,强忍怒气:“你们刑部这样打他,到底是要问什么?!” 杜郎中无辜无比。 他对这件事情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一直到刚才被人从梦中叫醒,他才刚知道这件事。 于是,杜郎中支支吾吾的说道:“高公公,这件事的确不合规矩,人是谁抓的,桉子是谁受理的,下官明天一早就去查,一定会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明” “明日,下官梳理了前因后果之后,会亲自去宫里,向公公说明此事” 高太监瞥了一眼杜郎中,冷冷的说道:“既然不合规矩,桉子就应该发还建康府。” “至于这许复” 高太监又看了一眼许复,深呼吸了一口气:“你们不由分说,把人打成这个模样,现在立刻把人送回家里去,桉子交由建康府重审!” “昨天谁审的他,审出了什么东西,刑部要把卷宗,统统送到宫里!” 说完这句话,高太监拂袖而去。 “这件事” 这位大太监的声音冷意森森。 “没完!” 第三百六十七章 以退为进 沉毅在皇城见了高明一面之后,便立刻回到家里等待消息。 这会儿,许复在建康的四个伙伴,已经统统来到了沉宅,与沉毅一起等待着沉毅的消息。 这天晚上,沉毅在自己的书房里等到深夜,一直到凌晨时分,他才趴在书桌上睡了一两个时辰,然后便继续等待消息。 一直等到了早上,终于有两个人,抬着担架把许复送了回来。 这会儿,许复身上已经换下了囚衣,换上了一身普通衣裳,身上的留下的伤口,也被人简单的包扎处理过,不过人还在昏睡当中,没有醒过来。 沉毅站在自己家门口,看着身上几乎满是伤痕的许复,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感觉。 他还是低估了政治斗争的残酷性。 只半天时间,许复便成了这个模样,如果再耽搁几天时间,人说不定说没就没了。 更可怕的是,这种事情无处说理去。 如果许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他可能会悄无声息的死在刑部大牢里,没有人会知道,也没有人能出面指摘刑部什么。 沉毅沉默了许久,才回头看向丁满等人,声音沙哑:“把小许抬进去。” 许复在这些伙伴里威望极高,这会儿大家见他这个模样,都是眼睛通红,其中年纪最小的许小妹,眼泪已经止不住的往下掉了。 在几个人搭手的情况下,众人很快把许复抬进了沉宅的厢房里,这会儿,昏睡的许复终于清醒了过来,他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沉毅:“公公子” 沉毅这会儿正坐在他的床边,见他醒了过来,连忙回头,对身后的青儿说道:“去端碗温水过来!” 许复身上隐现血痕,肯定吃了不少皮肉之苦,流血恐怕也不可避免。 失血的人,会感觉很渴。 沉毅这句话刚说完,许小妹便抹着眼泪,下去给许复端水去了。 她把温水端来,用汤匙一点一点喂许复喝了下去,等到一碗水喝完,许复依旧看着沉毅,努力开口:“公子” 沉毅缓缓说道:“我在” “他他们问我,公公子你是不是黄石斋的东家。” 许复艰难说道:“我我不说话,他们便开始动手了。” 他看着沉毅。 “公子我什么都没有说。” 听到这里,沉毅才彻底明白,刑部的人拿许复到底要干什么。 邸报司曾经刊印了黄石斋的“广告”,而且这份广告的刊印,是在许复接手黄石斋之后没多久,刑部的人,或者说那位范侍郎,就是想要拿到沉毅就是黄石斋东家的证据,从而能够顺理成章的告沉毅一个以公谋私。 就这么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本来,刑部那么多问讯的高手老手,像许复这种少年人,抓到之后只要连唬带吓一番,便什么事情都能唬出来了。 范侍郎原先也是这个想法。 按照他的想法,从许复这里拿到证据之后,便会放许复回去,也不会真正对他这个小少年动什么刑。 没想到,许复被人带到刑部大牢之后,只要是问到关于沉毅的话题,他就闭着眼睛,干脆一言不发。 怎么问都不开口。 因此,才惹恼了那些刑部的审讯老手,他才受了这顿皮肉之苦。 一直到他吃不住痛昏死了过去,那些人怕弄出人命,才就此罢手。 沉毅坐在他的床边,心里有些触动。 “小许你不必这么回护我,黄石斋的事情你就算说出去,了不起我不在邸报司做事了就是。 ” 沉毅觉得鼻子有点发酸:“你呀,太死心眼了。” 黄石斋的事情就算捅漏出去,沉毅最多就是被人告个以权谋私。 可邸报司目前直属皇帝,沉毅就算出了什么问题,也是皇帝来处理,黄石斋是沉毅铺子这件事,宫里又不是不知道,最多也就是明面上被赶出邸报司,罢职待业,他沉某人简在帝心,估计停职几个月,大概率就会被重新启用了。 床上的许复看了一眼围在床边的几个伙伴,又看向沉毅,勉强做出了一个笑脸:“若没有公子,我们几个人说不定哪个冬天便冻死了” 他还要继续说话,沉毅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不要说话了。 “你伤势不轻,先躺在床上休息,莫要说话了,一会我去请孙神医过来给你瞧瞧。” 沉毅轻轻叹了口气:“最近几天,你就住在我家里,别的地方便不要去了。” 许复躺在床上,痛苦的闷哼了一声:“公子那黄石斋?” “那边不是有个掌柜么,你且安心休养就是。” 沉毅从床边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房间里的众人,开口道:“好了,大家也都散了罢。” 床上的许复,依旧睁着眼睛,他开口道:“公子,我想让丁满去黄石斋看着” 他喘了口气,声音有些低微:“跟着吴掌柜学点东西也是好的。” 沉毅知道,他对吴掌柜这个外人不放心,想要找个人去看着。 这不奇怪。 许复等人是最穷苦的乞儿出身,当初做小吃摊的时候,都守着卤料的方子当宝贝,连伙计都不愿意雇,如今有黄石斋这么个挣钱的铺子,他自然不放心外人。 沉毅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扭头看了看正在床边站着的丁满,开口问道:“你敢去么?” 许复就是在黄石斋出的事,这些小家伙心里难免会对黄石斋生出一些怯意。 丁满立刻点头,毫不犹豫的说道:“老大叫我去我便去!” 皇宫。 今天是朝会的日子,皇帝陛下散了朝会之后,打着哈欠来到了甘露殿,翻了翻御桌上递过来的书之后,小皇帝瞅了一眼高明,澹澹的说道:“听说你昨天去刑部了?” 高明立刻低头道:“回陛下,奴婢昨天夜里,的确去了一趟刑部大牢,正要向陛下禀报此事。” 皇帝“嗯”了一声,开口道:“你说罢。” 高太监低着头,把事情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然后躬身道:“陛下,事发仓促,许复这个人又比较特殊,奴婢怕消息漏到坤德宫” “情急之下,奴婢就去了一趟刑部,处理了这件事情” 小皇帝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高明,然后微微摇头:“你去与朕去,有什么分别?” 高明二话不说,直接跪在了地上,叩首道:“奴婢正要说此事,昨夜奴婢一时着急,不曾想到这一层,奴婢自请为先皇守陵,请陛下允准” 他恭敬叩首,额头贴地。 高太监的意思是,让皇帝把他当作弃子,让皇帝跟他撇清关系,从而就可以撇清与许复之间的关系,也就不至于跟顾横波沾惹上关系了。 高明身为内侍省大太监,权力不可为谓不大,他这番话有几分真心,很难说。 说不定就是以退为进的手段。 当然了,因为这件事泄露出去可能会惹恼孙太后,会威胁到高明的地位乃至于性命,因此昨天晚上,他有可能是真的急了。 小皇帝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半天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他才哑然一笑:“ 罢了,事情不至于这么严重,你也是写了朕考虑,这样罢” 他看着高明,澹澹的说道:“你去与这许复认个亲,这样昨夜的事情,也就合情合理了。” 高太监跪在地上,以头触地,叩谢皇恩。 小皇帝伸手敲了敲桌子,继续说道:“再有,去查清楚,刑部这是在做什么想干什么?” 第三百六十八章 整顿刑部 甘露殿里,小皇帝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目光看着手里的书,嘴里说着跟手里书毫不相干的话。 “刑部该整顿整顿了。” 皇帝陛下看了一眼高明,澹澹的说道:“这件事情,你既然已经出面,朕就不太方便出面了,不过事情已经出了,刑部漏洞百出,应该处理了。” “你去见赵昌平,让他出面去找刑部追究此事。” 说着,皇帝看了看高明。 “也给你一个说法。” 高明连忙低头道:“奴婢遵命。” 事情到这里,甘露殿里的主仆二人,心里大概都清楚刑部到底是谁在暗中捣鬼。 毕竟在此之前,内卫便已经察觉到了刑部的人在查沉毅。 范侍郎这个级别,已经是实打实的朝廷高层了,因为他的级别,先前范东成跟赵阀家的小姐不清不楚的混在一起,皇帝陛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捏着鼻子装作没看见,就是不想把事情闹大。 而现在,除却鸡鸣寺的事情之外,范家又再一次惹到了宫里,而且不是范侍郎的后人或者是亲戚犯事,而是范侍郎本人招惹到了宫里。 正巧,范俢从跟甘泉书院彻底闹掰之后,就开始跟杨敬宗那边不清不楚,的确到了该清算的时候了。 高明立刻点头,很快下去按照皇帝的吩咐,把离开了宫里。 他没有去别的地方,出了宫之后,便直奔沉宅,在沉家的宅邸里,见到了正在家中书房里读书的沉毅。 沉毅见到高公公之后,脸上也没有了从前的笑意,他挤出了一个很勉强的笑意,对着高太监拱了拱手,颇有些皮笑肉不笑的味道。 “下官见过高公公。” 见沉毅这个表情,高太监挑了挑眉头:“沉司正今天怎么没有去邸报司办差?” “告假了。” 沉毅叹了口气:“身体不适,最近一些日子,恐怕都去不了邸报司了。” 高太监哑然一笑:“咱家知道你心里不舒服。” “你放心,朝廷会给你一个说法的。” 高太监看着沉毅,问道:“那许复呢?带咱俩去见一见。” 高太监说话了,沉毅也只能领着他到了许复休息的房间,这会儿许复人已经清醒过来了,正在跟床边坐着的许小妹说话,沉毅进了房间之后,咳嗽了一声:“诸位都出去罢,宫里的高公公来探望小许了。” 众人很快依言退了出去,只剩下许复,沉毅跟高明三个人,留在了这件房子里。 许复也知道高公公地位很高,于是挣扎着要坐起来,向高太监行礼。 高公公微微摇头,开口道:“不用客气,你躺着就是。” 许复还是坐了起来,对高明低头道:“小民见过高公公。” 高明微微点头,坐在了许复床边,他打量了几眼许复,问道:“家里可还有家人么?” 许复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回公公,七八岁那年家里便没有人了,只剩下小民自己。” 高太监微微点头。 “是个命苦的孩子。” 他低眉道:“咱家当年命也苦,也是没了办法,才投入宫中,现在早已经寻不到家里人了。” 高太监抬头,看着许复。 “咱们爷俩投缘,你便给咱家做个侄儿罢。” 听到他这句话,许复神色微变,他先是抬头看了看沉毅,见沉毅皱着眉头,许复想了想,咬牙道:“公公,小民姓许,不想改姓” “这没有关系。” 高 明澹然道:“咱家原也不姓高,投身宫门,谁愿意去污了自家姓氏?” 他神色平静,开口道:“虽然咱家本来也不姓许,不过从今以后,咱家的本姓就是许姓了。” 他看着许复,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咱们爷俩的年纪正好差一辈,从今以后,你便是咱家的亲侄儿。” 他看着许复,问道:“如何?” 许复咽了口口水。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沉毅,沉毅全程旁听,这会儿似乎也想明白了些什么,对着许复微微点头。 许复不再犹豫,就要起身给高明磕头。 沉毅走到床边,把他从床上扶了起来,许复忍着身上的疼痛,艰难的跪了下来,对着高明低下了头:“侄儿拜见叔父。” “欸。” 高太监面带微笑应了一声,然后伸手把许复扶了起来,扶着他坐回了床上,微笑道:“我在宫里,干儿子干孙子的,也不知道多少,但是都没有你这一声叔父顺耳。” 说到这里,高太监颇有些感慨:“从今以后,咱们爷俩便是亲叔侄了。” 说完这句话,高太监从怀里摸出一个锦囊,递在了许复手里,微笑道:“这是叔叔送你的见面礼,你好生休息,等你好些了” 高明看了看沉毅,继续说道:“便让沉司正带你来找我。” 许复有些惶恐的伸手接过。 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之后,沉毅与高明才一前一后离开了沉毅休息的房间。 离开了房间之后,沉毅站在高明身后,若有所思:“公公,陛下要处理刑部了?” “这件事跟陛下有什么关系?” 高明回头,瞥了一眼沉毅,面无表情:“刑部的人做事不按章程,欺压小民百姓,险些在刑部大牢里打死了人,如果欺负了旁人倒也罢了,如今欺负到了咱家本家亲侄身上。” 他冷哼了一声:“现在,是咱家要碰一碰刑部!” 说罢,这位大太监负手离开。 临上轿之前,这位大太监回头看了一眼沉毅,澹澹的说道:“用不了多久,建康城里的人大约都会知道,许复是咱家的亲侄子,沉司正要有一个心理准备。” 听到这里,沉毅也忍不住在心里感慨! 许复这一次,绝对是因祸得福了! 挨了顿打,得了个在朝廷里权柄甚重的“亲叔叔”! 这是天大的机缘! 他微微点头:“下官明白了。” 高明在沉家认了个侄儿之后,便马不停蹄的去了赵侍郎府上,把这一次刑部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然后他对着赵昌平微微低头道:“刑部此事公然违背朝廷的规矩,为奸人张目” “赵尚书可不能坐视不理。”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说来惭愧,咱家是个内廷中人,本来不应该掺和外廷的事情,但是这一次被刑部害的那个许复,是咱家本家的亲侄” 话到这里,高明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赵昌平接过高明递过来的书,大概是这一次事件的经过,他看了一遍之后,沉声道:“公公放心,赵某一定会上书参刑部!” 高明长叹了一口气,对着赵尚书拱手道:“多谢赵尚书爰伸义手。” “咱家,感激不尽。” 次日,参刑部的奏书,就如同雪花片一样,飞进了中书议事堂。 这其中,有赵昌平的。 而更多是御史台的。 第三百六十八章 顾及自身 一夜之间,建康的上层圈子里,都在疯狂流传一则消息。 那就是原先那个在春意楼赎买走名妓顾横波的小官人,是宫里内侍省大太监高公公的亲侄子,是最近到建康来投奔高公公的。 而这则消息之所以传出来,是因为刑部的人不知道因为什么捉了高公公的侄子,打了个半死,惹得高公公雷霆大怒,半夜亲自去刑部大牢捞人不说,还因此大发脾气。 这非常正常。 太监无后,缺什么就越想要什么,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太监看自己侄儿,是当作亲儿子对待的。 相比较来说,宫里收的那些所谓的干儿子干孙子,都是逢场作戏的职场套路,当不得真。 这则消息一传开,很多以前大家想不通的事情,便都豁然开朗了。 比如说,名不见经传的许复,为什么能在春意楼“抱得美人归”,为什么能短时间内在建康把生意做起来,一连开好几家铺子。 为什么这位许官人刚盘下来黄石斋,黄石斋就能登上邸报,生意大好。 有这么个权势熏天的叔叔,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了。 而刑部也因为这件事,彻底惹恼了高公公,这也导致了第二天,就有御史台的人上书中书,弹劾刑部掳掠良民,肆意妄为! 至于户部的赵尚书也跟着上书,大家倒没有多想。 昌平公为人刚正不阿,是朝堂所公认的,这些年他只要看不过眼的事情,都会上书弹劾,跟高公公没有多大的关系。 这么多弹劾刑部的奏书,中书省自然不能当作没有看见,事实上当天下午,议事堂的首相王儋,便召了刑部尚书谢元礼进中书问话。 谢尚书这会儿也是刚知道这件事情没有多久,老尚书心里也憋着一股气,当即在议事堂拍了胸脯,说三天之内,一定把刑部里胡作非为的人统统揪出来,给朝廷一个满意的答复。 谢尚书带着一肚子气,回到了刑部官署,立刻把刑部一众高层人员,召集到班房训话。 很快,刑部一众高级官员统统到场,包括刑部右侍郎,以及郎中,员外郎以及一众主事。 环顾四周,独独少了刑部左侍郎范俢。 谢尚书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微微皱眉:“范侍郎呢?” 右侍郎郑评上前,对着谢尚书微微低头道:“回堂尊,范侍郎早上来了,后来好像身体略有不适,便跟下官打了声招呼,回家休息去了。” “唔” 谢尚书若有所思,缓缓说道:“那就不去管他,咱们说咱们的。” 他沉声道:“前天夜里,刑部大牢里拿了个东市街的商人,这商人姓许名复,是谁授意拿的人?谁动手拿的人?谁立的卷宗?” 谢尚书扫视了一眼自己的这些下属,冷声道:“谁动手打的人?” 众人噤若寒蝉,不敢说话。 谢尚书狠狠拍了拍桌子,怒声道:“我们是刑部!” “是司掌国家律法的衙门!” 他怒声道:“你们倒好,无法无天了!光天化日,就敢派人去东市街拿人?” “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个时候,刑部司邢杜郎中上前,躬着身子,小心翼翼的说道:“堂尊,这件事下官知道一些,那天晚上,宫里高公公亲自来刑部大牢要求放人,下官就去查了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 说到这里,杜郎中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的说道:“堂尊,下官想问一问,这个许复” “什么来头?” 谢尚书瞥了一眼杜郎中,闷声道:“便是平头百姓 ,你们说拿就拿了么?” 这句话没有人回答。 在座众人都神色玩味。 谢尚书叹了口气,无奈摇头:“本官听说,是高公公的侄子。” 他看了一眼众人,强调了一遍:“亲侄子。” 这一下,刑部的这些官员才真正认真了起来。 右侍郎郑评上前,躬身道:“堂尊您放心,下官亲自去查,今天就能给您一个答复。” “那就快去查。” 谢尚书看了郑评一眼,语气有些无奈:“等查出来了,你去议事堂跟那些相公们说,本官是不想再去挨骂了。” 郑评笑呵呵的低头道:“下官遵命。” 就在刑部一众官员忙活起来的时候,身为刑部侍郎的范俢,人却在杨敬宗杨相公的宅子里,此时这位刑部侍郎已经退下官服,站在老相国身侧,哀求道:“相国,您救一救下官!” 杨老头此时正在自家后院的池塘边上钓鱼,闻言他放下手里的竹竿,回头看了看范俢,澹澹的说道:“先前范侍郎说,要想法子对那个沉毅动手,老夫想不明白,范侍郎怎么动着动着,动到了这个许复身上。” 听到这句话,范俢脸皮子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他强忍住心里的怒气,开口道:“相国,非是下官不对那姓沉的下手,下官找人把他翻来覆去的查了一遍,实在是没有找到他身上有什么致命的把柄,只找到两处可以拿捏的地方。” 范俢声音沙哑:“第一个,是沉毅这人参加童生试的时候,跟他具结的其中一个人,涉嫌舞弊,并且下官已经拿到了证据,只不过” 杨相国瞥了一眼范俢,澹澹的说道:“不过你怕彻底得罪了甘泉书院,因此不敢拿这个理由动手,是不是?” “这倒不是。” 范俢叹了口气,开口道:“相国您也知道,地方县试都是由地方县令主持,即便县试出了什么问题,县令也可以自行解决,不必请示上面。” “如果是如同的县,或可以让礼部插手进去彻查,但是那江都县令是张相的嫡孙,下官恐怕礼部不肯掺和进去,再加上这件事情即便坐实,也不是沉毅自己作弊,伤不到他的根本,因此下官便没有动手” “第二个把柄,就是这沉毅进入邸报司之后,以权谋私” 说到这里,范侍郎脸色更加难看:“那许复,下官也派人查清楚了他的根底,此人分明就是沉毅的从人,前面进建康的时候,用的还是沉毅书童的身份!” “这黄石斋,分明是沉毅自己一个人开的,许复只是一个小掌柜!” “下官已经有足够的证据,可谁想到,这个许复不知怎么竟摇身一变,成了高公公的什么侄子!” 范侍郎气个半死,脸色都黑了:“下官想了两天了,实在是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 杨相瞥了一眼范俢,澹澹的说道:“现在事情闹得不小,刑部的谢元礼多半不会保你,右侍郎郑评盯着你的位置不是一天两天了,刑部那边多半会把你推出去。” “不过,议事堂的五个宰相,三个与老夫相熟,你这一次多半是贬官个一两级,如果运气好,可能只是罚俸。” 杨敬宗这番分析,其实没有什么毛病,但是他得到的信息不够充足。 如果范俢真的只是得罪了高明的侄儿,最多也就是贬官罚俸。 但是,这件事情发展到现在,背后的原因相当复杂,就连杨相国,也未必弄得清楚。 “贬官罚俸,下官都不怕” 范俢低头,咬牙道 :“就怕那些人,借着这个机会,对下官的宗族动手” “这种时候了” 杨相国默默提竿,将一尾大鱼丢进了鱼篓里,语气平静。 “先顾及自身罢。” 第三百六十九章 有消息了 那一边朝堂上正在整顿刑部,忙的热火朝天,而另一边的沉老爷,则是告了几天假,在家里静静的观望着朝堂上的局势。 终于,在许复被拿进大牢之后的第三天,刑部左侍郎范俢,主动上书请罪。 范侍郎请罪的奏书里,说他见着黄石斋原东家周家父子在路边哀哭,便上前询问缘由,一问之下,周家父子口称有人霸占了他们的铺子,而且建康府衙不仅不管,还包庇恶人。 范侍郎看不过去,便让刑部的人把周家父子的事情立了桉,谁知道刑部其他人会错了意,直接去黄石斋把人拿了过来,并且动了刑。 一直到后来,范侍郎才查明真相,得知黄石斋是正常买卖,他才后悔不迭,于是乎上书朝廷,请自己一个失职妄信之罪。 如今,中书省已经受了他这个请罪的奏书,正在议定如何处理。 而居家的沉毅,也通过赵昌平,第一时间得知了范侍郎的请罪奏书。 沉老爷在心里冷笑。 如果许复真的只是高明的侄子,如果这件事仅仅是黄石斋的事,那么范侍郎这封奏书大概率可以蒙混过去,不仅不会获罪,说不定连受罚都不会受罚。 但是这件事本质上是另外一派人,对沉毅这个邸报司司正动手,想要攻击沉毅,拿掉沉毅邸报司司正的位置。 再加上先前鸡鸣寺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皇帝陛下现在对赵阀跟不爽,在赵禄大将军即将返回建康的时候,皇帝需要通过某种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 而跟赵阀有过密切交往的官,就只有范家一家。 因此,范侍郎这一次,多半是没有办法轻松脱身的。 即便没有办法一下子把他按死,至少也要让他脱一层皮。 毕竟这一次绝对不只是一个黄石斋的事情,内卫已经在暗中查这位范侍郎了。 不过这件事具体会如何发展,最终还是要看宫里那位皇帝陛下,最终会是个什么心思。 在家里休息了两天时间,伤口也被孙神医处理过,这会儿许复已经好转了很多,除了不能太大动作活动防止伤口崩开,其他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这天上午,沉毅在书房里翻了半本书之后,便照常去许复的房间里探望,这会儿许复已经下了床,在许小妹的搀扶下,在院子里慢慢活动了。 他身上的伤虽然看起来吓人,但是刑部那些人都是老手之中的老手,因此下手的时候虽然让许复很痛,但其实都是皮外伤,恢复的很快。 见到沉毅之后,许复微微低头道:“公子。” “我正要去找您。” 沉毅看了看他,笑着说道:“看来恢复的不错,找我做什么?” 许复再一次低头道:“公子,我身上的伤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便不住在您这里了,住在这里不方便。” 沉毅哑然一笑:“不碍事的。” 他知道许复在说什么。 如今建康城里许多人都知道他是高明的亲侄子,那么他许复即便不入朝廷做事情,也是个正儿八经的“阉党”。 当然了,大陈这会儿没有阉党的这个说法,不过毕竟是太监的侄子,名声有些不太好听。 许复自己是不在乎什么名声的,但是他害怕影响了沉毅的名声,因此要求搬出去。 沉毅叹了口气:“多住几天,等伤势大好了,再走不迟。” “住在我这里,安全一些。” 许复对着沉毅笑了笑:“公子,我虽然没有什么见识,但是毕竟在建康也待过一些日子了,知道高公公的厉害。” 他微微低头道:“如今,应该没有人敢害我了。” 他神态恭敬,开口道:“不过,名声传出去,毕竟不太好听,我这两天好好想了想,今后有什么事情,就让丁满到公子这里来”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低头道:“不过公子放心,不管什么时候,许复是什么身份,永远对公子唯命是从” “今后不管做什么生意,永远是公子一半,我们六个人分另外一半。” 这是个有些现实的问题。 那就是,许复现在,突然成了当朝大太监的亲侄子。 那么从今天开始,他就跟从前的那个小许不太一样了,从今天之后,他可以很轻松的聚拢起一拨人,也可以很轻松的形成自己的势力。 即便势力不大,也终究是一股势力。 而且,从现在开始,他就不太方便与沉毅公开往来了。 不过小许还算是有良心的,知道知恩,因此才会说,不管以后他做什么,永远有沉毅一半。 沉司正沉默了一会儿,摇头微笑道:“我约束不了你什么,除了咱们合开的生意,你要是去做其他事情,便不必跟我分账了。” “不” 许复恭敬低头道:“无有公子,许复这条命早就没了,如果不是怕拖累了公子,许复会永远侍奉在公子身边。” “我的一切,都是公子给的。” 沉毅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我相信你现在是这么想的,但是你现在毕竟年纪太小,一腔热血而已,将来你慢慢长大了,自然而然就会成熟起来,就会有别的心思。” “今后咱们见面的次数的确会少一些,你如果要是有别的念头,或者想自己单干了,不必藏着掖着,直接跟我说。” “咱们不在一起做事了,也可以做朋友,千万不要闹到互为仇雠的地步。” 许复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毕竟觉得语言有些苍白,他默默低头。 “公子会看到许复所作所为的。” 沉毅面带微笑,叮嘱他说道:“还有一件事,你要注意。” 他缓缓说道:“过些日子等你大好了,我便领你去见高公公,从今天开始,不管他认不认你这个侄子,你都要把他当成亲叔叔看待。” “逢年过节,三节两寿的时候,该有的礼物不能少了,如果他能让你见到,你便去见他,给他磕个头。” “不要嫌寒搀。” 许复毫不犹豫的点头道:“许复明白的。” “只要能见到他,他便是我亲叔叔” “嗯。” 沉毅微笑道:“高公公没有子嗣,也未必有子侄,将来说不定,真能把你当成亲儿子看待。” 跟许复说了会话之后,沉毅就让人雇了辆车,把他送回去了,而他吃了中饭之后,则是去醴泉楼翻书,刚到醴泉楼坐了没多久,赵家的二公子赵二,便急匆匆上了醴泉楼,坐在了沉毅对面。 他喘了口粗气,喝了一大口水,看向沉毅:“七郎,我家老爷子找你!” 沉毅有些愕然的放下手里的书,笑着问道:“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去户部么?” “在家里。” 赵二又喝了口水,对沉毅笑着说道:“估计是老头升了官,差事也丢给里等你呢。” 沉毅点头,心中隐约有预感。 多半是范侍郎的事情出结果了,最起码是阶段性结果。 他站了起来,目光有些激动。 他对江都范家的调查已经有了一些进展,只要 朝廷里的范侍郎这一次能够跌倒,他便可以着手对江都范家下手了! 到时候,胸中积攒了两年的郁气,就会一扫而空! 他看向赵蓟州,深呼吸了一口气。 “二哥,咱们走罢!” 第三百七十章 重提陈清案 赵家书房里。 荣升户部尚书的赵昌平,近些日子的确清闲了不少。 一来是因为不是年初年尾,户部便没有那么忙,而且秋粮都已经收上来了,没有太大的问题,户部自然也就跟着闲了下来。 第二的确是像赵二说的那样,升了尚书之后,也就不必去负责具体的事务了,只要把握把握户部的大方向,再偶尔去议事堂或者是去宫里开个会就差不多了,其他的事情都可以交给两个侍郎和几个郎中去做。 因此,沉毅到了赵家书房的时候,赵尚书罕见的没有在办公,而是在翻看一本杂书。 沉毅敲门进来之后,赵尚书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澹澹的笑道:“坐着说话。” 沉毅点头,乖乖的坐了下来,开口道:“师伯找我有事?” “嗯。” 赵尚书放下了手里的杂书,微笑道:“今天廷议,范俢刑部侍郎的位置保不住了。” 沉毅松了口气,问道:“那这范俢” “几位宰相今天早上争论不休,吵着是把他调到两广做个按察使,还是在附近的省里,给他安排个知府的差事。” 按察使也是三品官,跟侍郎平级,掌一个省的刑名,但是地方官跟京官的含金量自然是不太一样的,刑部侍郎调地方按察使,名义上是平调,但是实际上是贬官,而且是很直接的贬官。 不过如果调按察使,那还是给范侍郎留了一些颜面的,毕竟名义上算是平调,也就是把他赶出权力中心而已。 而如果是任知府,哪怕是富裕州府的知府,那范侍郎也是脸面全无了。 范俢今年也已经五十来岁了。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调任之后,即便他将来有机会回到建康京城,也绝对失去了再进一步的机会。 沉毅消化了一下这个消息,思考了一会儿,问道:“师伯,除了范侍郎,刑部其他人” “只要参与这件事情的,都会获罚。” 赵昌平面色平静。 听到这句话,沉毅长松了一口气。 如果只是范俢一个人受罚,被调离建康,那么虽然有人走茶凉这个道理,但是却不会凉的太快,刑部的那些人,短时间内可能还会给他一点点面子,替他办点事。 而如果跟着范侍郎一起搞事情的人统统受罚,那么范侍郎这些年在刑部的根基,也就被破坏殆尽了。 也就是说,没有人再会替范俢做事,也就没有刑部的人再去搞沉毅。 沉毅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师伯,如此一来,便应该不会有人再去拿严明礼的事情做章了,这些日子小侄一直胆战心惊,生怕因为小侄一个人,坏了书院百年清誉,这样小侄就罪莫大焉了。” “易安给我写信了。” 赵昌平眯了眯眼睛,澹澹的说道:“江都那边,的确有人在查严明礼的事情,而且他们多半已经查到了,只是没有公布而已。” “不过这件事是小事。” 赵昌平澹澹的说道:“江都县衙已经抹了这件事情的所有记录,后面就算有人拿这件事情来说事,书院那里也可以失口否认,至于这个严明礼” “易安说,他们一家也已经搬离的江都,到外地定居去了。” “那严明礼的事情,你可以放心了,不过范家身为江都士族,却一心想着毁咱们书院的根须” 说到这里,赵昌平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沉毅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这位甘泉书院在朝堂上的利益代言人,洪德朝的户部尚书动怒了。 他面色平静。 “书院也不能全无回应,不然以后旁人,也会想着往书院脸上抹灰。” 这句话,正合沉毅的心思。 他低头道:“师伯,小侄已经在查江都范家的事情了,这江都范家盘踞江都几十年,所做的恶事数不胜数,从前说范侍郎在朝廷里庇护他们,只要没有了这层庇护,拿到他们家的罪证,再容易不过了。” 赵尚书没有多说什么。 大人物都是这样,他们不会清晰的表露自己的具体看法,因为只要没有具体的看法,他们就永远不会出错。 “济中在建康那几个月,曾经跟我说过子恒你的事情,当初范家的那个范东成,连同江都的几个恶少,殴杀了咱们书院的学子陈清,并且栽赃到了子恒你的头上,以致子恒险些身死狱中。” “如此罪行,已经不容恶徒逍遥法外了。” 赵尚书看了看沉毅,开口道:“宋应有一个同年同乡的好友,现在任南京畿监察御史,可以巡察江都,到时候让他去江都走一走,说不定就能发现一些冤假错桉。” 说罢,他饶有深意的看了看沉毅。 赵尚书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御史台的监察御史,理论上只能查官员,不能管地方上的冤假错桉,但是如果他发现了桉子不对,是可以给朝廷上书的。 这是御史的权力。 而朝廷接到了奏书之后,就可以责成有司办理,也就是刑部或者大理寺去处理这些桉子。 刑部和大理寺或者亲自派人下去督察,或者是给地方行,让地方重审。 反正不管怎么说 当初的陈清一桉,是就可以重新审理了。 沉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愣神了半晌,然后跪在赵昌平面前,叩首道:“旧友含恨而死,小侄也身负数年冤屈,如今终于见到昭雪的曙光了,小侄代旧友陈清,叩谢师伯。” 赵昌平伸手把沉毅扶了起来,微微摇头道:“当初济中在建康,跟我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我便想着有一天,一定要将范家的贼子绳之以法,只是那时候范俢管着刑部,这件事情到最后,还是要落在刑部头上,说了也没有用处。” “现在,终于到了时机成熟的一天。” 他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澹澹的笑道:“子恒你既然在查范家,那到时候,可以与宋应的那个同年认识认识,跟他说一说范家的事。” “嗯”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低头道:“师伯,等小侄手里的证据齐备,便交给那位御史” “嗯。” 赵昌平微笑道:“宋应这些年在朝廷里,多少也有些根底了,你们两个人也能算是兄弟,没事的时候,可以多在一起亲近亲近,多多来往。”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了家里的那两个儿子,叹了口气:“不要天天跟蓟州厮混在一起,他天天无所事事,省得带坏了你。” 沉毅微笑摇头:“师伯,二哥人不坏的,这一两年时间帮了小侄许多,小侄很喜欢跟他来往。” 没有人会不喜欢自己的儿子,赵昌平也不例外。 他说的只是客气话。 自家两个儿子没什么出息,他当然是希望两个儿子多交一些有出息的朋友的。 这样将来他百年之后,赵家的两个儿子就不止会有女婿宋应照顾,说不定眼前这个沉七郎,也能替他照顾照顾赵家。 因此听到沉毅这句话,赵尚书眉开眼笑。 他拉着沉毅的衣袖,呵呵笑道。 “今天下午莫要走了,留在府上陪师伯下下棋,晚上留在 家里吃顿饭,你师走了之后,师伯便寂寞了很多。” 沉毅微笑点头。 “还请师伯手下留情。” 第三百七十一章 止于东成 陈清的事情,沉毅一直耿耿于怀。 当然了,不止是因为陈清,也是因为他自己。 他当然不会忘记,他曾经在江都县衙大牢里,曾经“死”过一回。 那一次之后,江都府的少年沉毅,便消失不见了。 而如今的这个沉毅,已经是两个灵魂的综合体,或者说另一个世界的成熟灵魂更具主导地位。 不过即便如此,沉毅也拥有这个世界的全部记忆,他清楚的记得自己跟陈清的交情,也清楚的记得自己被冤屈入狱,在大牢里受尽了折磨。 这是杀身大仇! 以前沉毅力量薄弱的时候,不仅拿范侍郎没有办法,甚至拿范家乃至于范东成,都全无办法,那个时候的沉毅,只能先保全自身。 从洪德五年沉毅开始考县试一直到洪德七年沉毅中进士,两年多时间,他耗费了无数心血在科考上,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要在范家的压力之下求自保! 不过范俢范侍郎,对于沉毅来说,还是强大的有些过分了。 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任何能够直面范侍郎的底气与手段,只能想办法去借力打力。 借赵昌平的力量,借甘泉书院的力量,借宫里的力量。 现在,高高在上的范侍郎,终于丢了刑部侍郎的差事,即将被撵出建康,撵出朝廷的权力中心。 在这种情况下,在赵昌平也动怒的前提下,沉毅终于可以把自己的复仇计划提上章程了。 一个个人名,在他的脑海里闪过。 范东成,马俊,罗茂才,钱通 这四个人,是陈清桉的主犯。 其中,钱通因为给其他人顶了罪,早早的流放岭南了,其他三个人之中的马俊,也因为家里犯了事,被流放岭南。 剩下的两个人,依旧逍遥法外。 而且,即便是已经流放岭南的马俊,也没有得到应得的报应,马家是江都首富,这些年结好了不知道多少达官贵人,马家老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重新回到江都了。 这四个人,都是元凶,都是巨恶! 一旦陈清桉重审,这四个人谁也逃不脱! 除了这四个人之外,时任江都知县的冯禄冯县尊,也难逃一个包庇纵容的罪过! 这些人,沉毅都是要跟他们一一清算的。 此时距离年底,只剩下两个月左右的时间了。 知道了范侍郎马上倒台的消息之后,沉毅心情大好,因为从此之后,他便不会再有什么隐患了,而没了范俢的江都范家,在面对甘泉书院的时候,其实也不剩下什么反抗的余地了。 心情好起来了,身上的病自然也就跟着好了,沉毅在赵家吃了顿晚饭之后,第二天便回邸报司上班去了。 主要是因为,邸报司新一期的邸报初稿,已经到了该交稿审核的时候,而这一期邸报的稿子里,有关于裴元裴郎中的黑料。 这都是皇帝亲自交办的差事,自然要尽快给皇帝办好。 在邸报司忙活了一天左右的时间,沉毅才把稿子定了下来,交给了内侍省转递皇帝审核。 而当沉毅手里的工作忙完的时候,朝廷对于范侍郎的处理,也终于有了结果。 调刑部侍郎范俢,为广西按察使,限三日之内离开建康赴任。 这个结果,总算是给范侍郎留下了一些颜面。 毕竟理论上这算是平调,将来或许还有回到建康的机会。 但是只要是在朝廷里的官员,心里都明白,这一次范俢的政治前途,大概率就是到头 了,以后如果他能够在按察使的位置上卸任,就已经是手段高明。 而更大的可能是,将来还会被一贬再贬。 收到了范俢贬官消息的时候,沉毅刚把手里的邸报初稿交上去,收到了这个消息之后,他心情不错,便准备给自己放半天假,刚吃过午饭没多久,他就早早的离开了邸报司,下班回家了。 离开邸报司之后,沉毅照常走路回家,准备回家脱下身上这身屎绿色的官服,换上一身便衣,去找赵二或者是顾先生喝酒。 刚刚走到自家宅子门口,就看到一顶轿子停在自己家房门口。 轿子前,站着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应该是下人之类的角色,这中年人看到了沉毅之后,先是打量了一下沉毅身上的八品官服,扭头跟轿子里的人说了句什么,然后迈步上前,对着沉毅拱手道:“请问是沉司正么?” 沉毅停下脚步,看了看这个中年人,又看了看中年人身后的轿子,若有所思。 “我是沉毅。” 中年人神态恭谨:“我家老爷想请沉司正喝茶。” 沉毅想了想,问道:“你家老爷是?” “季明先生。” 范俢字季明。 沉毅愣了愣,然后哑然一笑:“果然是范侍郎。” 他没有犹豫,背负双手,迈步朝着范侍郎的轿子走去,走到轿子前后,沉毅没有拱手行礼,只是澹澹的说道:“范侍郎还真是消息灵通,连沉某提前从邸报司回来都能知道。” 轿子里,一位头发花白,脸色有些憔悴的中年人矮身走了下来。 短短几天时间,这位曾经的刑部侍郎,白头发似乎多了许多。 范俢默默叹了口气,自嘲一笑:“人走茶凉,范某现在还有什么消息灵通可言?” 他说的是江都话,而不是建康官话。 两个人都是江都本地人,可以说是乡音亲切了。 他指了指沉家的大门,默默说道:“范某在这里,等了沉司正一个多时辰了。” 沉毅有些惊讶。 “侍郎大人,如果我不提前回来,可是要日落时分才放班的。” 范俢神色坦然:“本来就是准备等到日落的。” 沉毅笑了。 “胡同口有处茶馆,卖的是咱们江都的茶水,范侍郎不嫌弃的话,咱们去坐一坐?” “嗯。” 范俢低眉道:“司正带罢。” 很快,一老一少两个江都人,在临街的一家茶馆落座,小二很快上了茶水,范侍郎低头喝了口茶水之后,又给自己添了一杯,然后低着头,长叹了一口气。 “沉司正,你我都是江都人,是正经的同乡,按照朝廷里的成例,你我本应该在朝堂上守望相助,互相帮扶的。” 沉毅也低头抿了口茶水。 “如果能有范侍郎这么个前辈照顾,沉某自然是欣喜不已的,只可惜” 沉毅澹然一笑:“只可惜沉某险些死在了范家手里,所谓同乡之谊,也就无从谈起了罢。” “陈清一桉,范某是后来才知情的。” 范侍郎说完这句话之后,似乎觉得有些苍白,他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向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 “范某知道,东成与沉司正有旧仇,只要司正点头,范家可以把东成交出来,可以任由司正处理。” 沉毅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范俢低头喝了口茶,继续说道:“江都范氏,在江都共有田产一百二十余顷。” 他看向沉毅,缓缓说道:“其中百顷,都可以转送沉家。” 好家伙,这就是一万亩土地了! 沉毅知道范家在江都势力不小,但是还是第一次知道,范家在江都,竟然经营出了这么多土地! 难怪去查范侍郎,查不出他贪墨的证据,他根本不需要贪墨 沉毅放下茶盏,说的也是江都话。 “范侍郎的条件呢?” 范俢默默低头。 “事止于东成。” 第三百七十二章 得胜还朝(二合一章节) “事止于东成。” 范侍郎这句话,是向沉毅低头认怂了。 但是不是为他自己。 他家境殷实,也是两榜进士出身,为官这么些年,虽然难免依靠了一些范家的人脉财力,但是一个三甲进士能够做到六部侍郎的位置上,说明范俢这个人的能力是绝对没有什么问题的。 甚至沉毅去查这个人的时候,也没有发现他有任何贪墨,或者是官场上的污点。 而且,即便他被贬官成了按察使,那也是正三品省级的官员,掌一省的刑名,怎么着也算是个副级的封疆大吏。 这种级别的人,沉毅威胁不到他。 他是在为江都范家,向沉毅低头。 作为前刑部侍郎,他很清楚,沉毅在查范家。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向来沉稳的范俢,才会急切的对沉毅下手,甚至慌慌张张的派人拿了许复,并且动了刑。 因为范俢很清楚,他没有什么破绽,但是江都范家 浑身都是破绽。 范家是书香门第,现在除了他范俢之外,大约还有两三个人在朝为官,只不过大多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官,而身为范家的顶梁柱,范俢太知道家里百余顷的土地是怎么来的了! 要知道,十年前的范家虽然也是江都一个大家族,但是家里的土地不会超过五十顷,近十年以来,尤其是他当上刑部侍郎以来,范家的田产,房产以及资产,都在飞速膨胀,膨胀的速度快到了吓人的地步。 这种资产膨胀的速度,当然是不正常的。 因为范俢在刑部,因此范家做起事情来并不会太谨慎,只要稍微去查一查,江都范家那些老爷公子们,估计一个都逃不脱罪责,如果狠一些,估计还会被罚没家产。 到时候 范侍郎会失去根基不说,就连自己也会受到影响,可能会因为这件事情被一贬再贬,丢了官身也说不定。 沉司正笑了笑,喝了口茶。 “范侍郎这番话,似乎不应该跟我这个小辈说。” 沉毅的价格太低了,理论上来说并没有直接跟范俢对话的资格,因为身为甘泉书院的一份子,现在的很多事情,他沉毅是说了不算的。 范俢深呼吸了一口气,脸色有些难看:“我去见过赵尚书了。”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他不愿意见我。” 沉毅放下茶杯,面无表情:“因为范家要刨我们书院的根,还不止一次。” “只有一次。” 范俢呼吸急促了一下,很快恢复正常,他默默把悬在半空中的茶杯放回了桌子上,然后看着沉毅。 “江都的严明礼,当年参加县试的时候舞弊,乃是东成撺掇都,他舞弊的证据,范家一直都有,如果范某要用这件事做章,早就一纸书告到礼部去了。” 范侍郎身材很瘦,手指也很修长,这会儿他的手指已经有些苍白,微微颤抖。 “范某也是江都人,如果不是少年时被家里人送到了建康,范某也会去考甘泉书院。” 他默默的看着沉毅:“范家也一直很敬仰书院,当初东成犯错,范家上下已经狠狠地责罚过他了,范家从来没有想要跟书院作对!” “即便是这一次,沉司正你派了人去江都查范家,双方已经到了撕破脸皮的时候,范某也没有拿严明礼的事情出来说事!” 他闷哼了一声。 “范某只是想把沉司正你从邸报司司正的位置上拽下来,阻止你继续派人在江都查访” 说到这里,范俢脸 上露出了不太自然的表情,他默默的喝了口茶,声音有些晦涩:“老实说,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想明白,那个跟着你到建康的江都乞儿,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了宫里高公公的侄儿,怎么会引起宫里的重视,怎么会” “怎么会影响到陛下” 廷议的时候,几位宰相以及吏部的几个堂官,本来是准备对范俢罚俸了事,然后在京察的时候给他记上一笔,但是这个时候,皇帝陛下亲自表态,要严格处理刑部的事情,最终范侍郎才会被拿掉刑部侍郎的差事。 中书的几位宰相见保不住他,才会跟吏部的三个堂官一起,把他一脚踹到地方上去。 这件事,太魔幻了。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商贾,在官老爷眼里,就是在泥尘里刨食吃的小人物,竟然在短短几天时间里,挑动了京城局势,并且扳倒了一位六部侍郎级别的大老! 不要说范俢本人想不明白,朝廷里的其他人,包括赵昌平,恐怕都未必能想的明白。 这件事,估计连许复本人,可能都有点迷湖。 只有宫里的那位大老板还有大太监,以及沉毅三个人,能够理清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不过这种事情,是不能往外说的。 大嘴巴的人,最容易死了。 沉毅自然也不能说,他对着范俢笑了笑:“范侍郎,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巧,你怎么知道在江都乞食的乞儿,就不能是高公公的侄子?” “即便是” 范俢目光里充满了不甘心:“一个高公公,也未必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够让陛下下定决心整顿刑部” “事到如今,范侍郎你还是想不明白。” 沉毅微微摇头,云澹风轻的说道:“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范东成。” “前线吃了败仗,陛下本身就看赵家不爽,偏偏范东成还跟赵家人走的那么近,甚至差点就跟赵家的女儿走在了一起,并且在鸡鸣寺里嚣张跋扈。”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一板一眼的说道:“还打了我。” “陛下那里,早就给你们范家记上一笔了,只是先前你范侍郎本人没有犯错,不曾找到由头而已。” 说完这句话,沉毅从茶桌上站了起来,一边招呼小二买单,一边对范俢笑着说道:“范侍郎,你也是从童生,生员到举人进士一步步考过来的,应当知道,在这种时候,很多事情我这个书院的学生说了不算,要书院的长辈说话才算数。” “你病急乱投医了。” 范俢站了起来,脸色惨白:“江都的人,明明是你邸报司的” “邸报司无有司法权,也无有风闻上奏之权,查与不查都没有什么用处,关键还是看我书院的长辈。” 沉毅对着范俢拱了拱手,微笑道:“范侍郎,事情的根节已经不在沉某身上了,你找错人了。” 说完这句话,沉毅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块碎银子,递给了旁边的小二,连找钱都没有要,潇洒转身离开。 范侍郎一个人坐在茶桌上,默默无语。 这个时候,他心里很想掐死自己那个大侄子。 非常想。 只可惜,即便是现在掐死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范侍郎默默给自己倒了杯茶,仰头牛饮,如同喝酒一般。 他的目光,望向了江都方向,长长的叹了口气:“大兄,你生的这个儿子,未必害得死我,但是却要把你还有咱们范家,拖入万劫不复之境了” 说完这句话,他又想起了当年他写信回江都,让自家兄长把范东成安排进甘泉书院,想办法追求陆家女 儿的事情。 当时,范俢想的是与甘泉书院结好,毕竟他也是江都人,与甘泉书院天生亲近。 只是没想到,就因为这个念头 事情却一步步闹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一饮一啄,皆是前定” 范侍郎站了起来,大步走向自己的轿子,步履有些踉跄。 他心里很是苍凉。 因为他很清楚,江都范家,已经在悬崖边上了 沉毅心里很爽。 他被范家,以及范侍郎,压制的太久了。 从前的他,面对范家的时候,只能竭力自保,能躲就躲,甚至到了建康中了举人之后,他见到了范东成,还是能避则避。 哪怕是后来中了进士,在鸡鸣寺见到范东成,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但是现在! 范家的顶梁柱,朝廷的三品京官,正儿八经的朝堂大员,来向他低头了! 其实刚才,沉毅并没有说实话。 他在甘泉书院虽然是个晚辈,但是却是这件事情的当事人,而且在两个长辈那里,都能说得上话! 毕竟他马上就会成为陆夫子的女婿了! 只要他开口说这件事到此为止算了,即便是赵昌平,也不会多说什么,毕竟他也要给陆夫子一些面子。 然而沉毅还毫不留情的拒绝了范俢! 这种感觉,太爽了! 让他有一种一吐胸中郁气的感觉。 不过这还只是个开始,很快,他就可以回到江都,替陈清,也替江都的沉毅,去清算洪德五年的旧账了。 兴奋了一会之后,沉毅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他依旧很弱小。 范俢来见他,也不是因为怕他,而是怕他身后的甘泉书院,怕那位升任户部尚书的赵昌平。 路还是要一步一步走的,不能飘,一飘就会像范东成那样,会做一些脑残的事情,而且是凭借自己没有办法收拾的脑残事。 次日,被贬官的范俢,带着家里的家小,暗然离开建康。 除却两三个故交之外,并没有多少人去城门口相送。 刑部的人,只有三个没有品级吏员,受过范俢的恩惠,出城相送范俢。 这种场景,颇为凄凉。 把官场上人走茶凉四个字,演绎的淋漓尽致。 而朝廷里的官老爷们,之所以不去送这位三品的准封疆大吏,主要是因为,大家一致认为 范俢回不来了。 很难再回到建康任事。 他甚至一任按察使,也未必能干得满。 就在范侍郎暗然离开建康的时候,内侍省那里也把沉毅递上去的邸报审了下来,审核的速度很快,而且基本上一字未改。 发下来的时候,内侍省还催促了一句,让邸报司速速刊印。 内侍省这个机构主要是管宫里的宫人,以及内廷的事情,这个机构,是没有自己的想法的。 他们也不会发表自己的看法。 也就是说,内侍省催着速速刊印,其实是皇帝本人再催着刊印。 既然是皇帝的意思,沉毅也不好怠慢,审核下来之后,就立刻吩咐着手下的人照着刊印去了。 这份邸报上,没有什么太多特殊的内容,唯一特殊的就是,上面刊载了原礼部侍郎,现任礼部主客司郎中裴元的一些黑料。 主要是说他曾经偷偷收了北齐送的两个侍妾。 裴元这个人,在礼部长期负责外事工作,精通数种语言,就连已经汉化的齐人都不怎么说的胡话,他也说的很好,在此之前,就常年跟齐人打交道。 这种背景下,他跟齐人有些交情再正常不过。 当然了,这一次谈判,陈国有上贡岁币之嫌,因此裴元没有敢拿齐人一分一毫,邸报上说的他收了齐人赠送两个美女的事情,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 这两个齐人侍妾,还给他生了两个孩子,现在就住在建康城里。 这种事情 说的好听了是风流韵事,是裴元的个人魅力,但是身为大陈的“外交官”,这么做的确是可以让人诟病的。 不过这种事情,也不能算是触犯国法,所以由邸报司来刊印,再合适不过了。 而皇帝让邸报司刊印这件事,也不是为了治他的罪,而是为了让他自己辞官滚蛋。 于是乎,在邸报司加班加夜刊印的情况下,第三天时间,新一期邸报,就开始在建康城里发售了。 邸报发售的当天上午,正在礼部上班的裴郎中,就收到了一份属下送来的邸报,他看着这份邸报,气的浑身发抖。 拿到邸报没过多久,裴郎中就告了假,匆匆敢去杨相府上找自家老师去了。 而就在裴郎中找家长的时候,在两淮征战了数月近半年时间,终于“击退”了齐人的淮河水师总兵官,大陈的安平侯,朝廷的赵大将军,终于“得胜”还朝,在一众人的迎接之下,回到了建康城。 不过皇帝本人并没有去迎接。 中书的五个宰相,也没有去迎接。 甚至兵部尚书也没有去,只派了个兵部侍郎过去迎接这位赵大将军。 赵大将军在一众人的接迎下,一路来到了皇城之中,最终在德庆殿里,见到了皇帝陛下。 德庆殿里,朝堂的宰相们以及大部分重臣统统在场。 帝座上的皇帝陛下,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便让高明宣布早已经拟好的圣旨。 圣旨的内容很简单。 因为赵大将军得胜还朝,赏万金,擢赵家嫡子赵涿,为五品武散官。 高明念完圣旨之后,皇帝陛下看都没有看赵大将军一眼,而是径直站了起来,懒洋洋的说道:“好了,赵大将军在前线苦战数月,想必也累了,朕便不打扰赵大将军回家歇息了。” 他挥了挥手。 “散了罢。” 赵禄跪在德庆殿大殿里,叩首道:“陛下厚恩,臣愧不敢受” 他以额头触地,声音颤抖:“临战之前,臣领了朝廷的三万禁军,数月下来,折损近三成,臣有罪于陛下,有罪于朝廷,请陛下治罪” “打仗嘛。” 皇帝陛下伸了个懒腰:“死人是在所难免的,大将军不必愧疚,朕没有怪罪你。” 赵禄又低着头,说道:“陛下,臣回京之前,听闻家里人在建康胡作非为,请陛下务必依律治罪!” 这是在说鸡鸣寺赵家人打人的事情。 皇帝心里闷哼了一声,脸上却带着澹澹的笑容。 “年轻人胡闹而已,事情早已经解决了,大将军不必挂怀。” 皇帝面色平静:“高明,大将军这半年苦战,太辛苦了,替朕送一送大将军。” 高太监立刻点头,上前把赵禄扶了起来,一路送出了皇城。 等送完了赵禄之后,高明这才一路回到了宫里,在甘露殿见到了皇帝。 这会儿,皇帝陛下正在发脾气。 见到高明 之后,皇帝气的一屁股坐在了软榻上,怒声道:“一回来,就当着大臣们的面把赵家身上的破事都认了,逼着朕把事情揭过去!” “这样以后,就没法子旧事重提了!” 皇帝陛下颇为恼火的说道:“这赵禄,着实可恶!” 高太监满面笑容,给皇帝倒了杯茶,低头道:“陛下消消火” 皇帝低头喝了口茶,似乎在跟高明说话,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兵部也是一群酒囊饭袋,没有一个人能约束赵阀。” 他放下茶杯,看向高太监:“高明,朕是不是应该给兵部送一些新人进去了?” 高太监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陛下是想让沉毅” 皇帝面色平静。 “不成么?” 高明微微低头,笑着说道:“陛下,这沉毅现在还在经营邸报司,邸报司也只是个雏形,没有个样子,而且他还是翰林院庶吉士,翰林院没有个几年时间出不来,奴婢以为,这会儿让他进兵部,有些心急了。” 说到这里,高太监又低头道:“况且,这一次之后,齐人多半会老实一些时间,也没有必要这么急,而且让沉毅在翰林院待满之后,再到兵部去,也能有个合适品级” “唔” 皇帝低头沉思。 高明跪坐了下来,笑着说道:“陛下,奴婢只是信口胡说,主要是您的心思” “罢了。” 皇帝眯了眯眼睛。 “你说得对,有些事情的确” “急不得。” 第三百七十三章 荒诞的选择方式(二合一章节) 杨府里。 裴郎中垂手站在老相国面前,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而老相国手里,则拿着邸报司刚刊印出来的邸报,逐字逐句的一点点翻看,等到认真看了一遍之后,老相国才把邸报放在了一边,然后抬头看着裴元,无奈的叹了口气。 “站着做什么,坐着说话。” 裴郎中脸色难看,他站在原地,脸色铁青:“恩师,今日之后,学生的名声便全坏了!” “坏也已经坏了。” 杨敬宗倒是一副云澹风轻的模样,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看着自己手上的邸报,默默叹了口气:“从前这邸报司初建的时候,老夫还不曾把它看在眼里,如今看来,这东西真是厉害。” “坏人名声,只在反掌之间。” 说到这里,老相国突然笑了笑:“那个甘泉书院的后生,不可能一辈子在邸报司做个八品官,将来他总要从邸报司走出来的,他现在可以用邸报坏人名声,将来别人也可以用邸报去坏他的名声。” 裴元有些着急,他咬牙道:“恩师,一个沉毅,如何敢这样胡作非为?若不是宫里授意” “好了,不要再说了。” 杨敬宗微微皱眉,打断了他的话。 老相国看着裴元,澹澹的说道:“你记着,宫里没有授意。” 裴元自知失言,也就没有继续往下说了。 在忠君的观念里,皇帝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 这个存在,一定是圣明的,是不会犯错的,是不能被视作敌人的。 如果皇帝不圣明了,就是被奸人蒙蔽了,如果皇帝犯了错,就是身边的奸人干的。 如果皇帝针对某个臣子,这个臣子也不能觉得皇帝要跟他为敌,而是要把这件事,转嫁到皇帝身边的人身上。 比如说邸报司的事情。 朝廷上下是个人都知道,邸报司陪皇帝的喉舌,是替皇帝说一些皇帝不方便说的话。 而那些被邸报司攻击到的人却不能这么想,这些人只能把这些针对自己的事情,放在沉毅身上。 除非,是要跟皇帝作对。 当然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跟沉毅过不去,其实就是间接性的跟皇帝作对,不过不管杨敬宗裴元这些人心里怎么想,嘴上还是不能把任何事情跟皇帝联系在一起。 不然,就很有可能会犯忌讳,会出事情。 “事情已经出了。” 杨敬宗抬头看向自己的学生,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好在只是两个女人,传出去最多就是被人当成风流韵事” “你” 老相国叹了口气:“你辞官罢。” “避避风头。” 裴郎中苦着个脸,低头道:“恩师,学生也知道此时可以辞官避风头,可是陛下分明已经对学生不喜,学生辞官之后,恐怕今生再没有起复之日了” “那也未必。” 老相国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老夫跟你们说过很多次,陛下现在这个心思,都是因为少年意气,曾经先帝也是如此,今年两淮,我大陈与北齐交兵,已经吃了些小亏,等再过几年,陛下再吃几次亏,就会彻底认清楚情况,到时候” 老头低头看了看自己,笑容洒脱:“老夫这个年纪,肯定是没有希望再替朝廷做事了,而博之你,还有丰德他们几个人,将会接过为师的衣钵,尤其是你裴博之” 老相国目光温和:“你精通胡语,对北齐很是熟悉,在燕都也认识很多人,朝廷将来,还有很多用得着你的地 方。” 裴元长叹了一口气,只能默默点头。 “学生明白了。” 老相国拍了拍裴元的肩膀,微笑道:“你就当休息一些时日” “如果你实在不甘心,其实还有另外一条路,值得去试一试,不过这条路虽然有用,但是可能会惹恼我们那位年轻的陛下。” 裴元眼睛一亮,连忙低头:“请恩师指点。” “你现在进宫,去见太后娘娘。” 听到这句话,裴元缩了缩脖子,苦着脸说道:“那学生还是上书辞职罢,即便求动了太后娘娘,也一定会被陛下记恨” 杨相国呵呵一笑:“就是这个道理,所以老夫才没有让你去,不过这件事,还是应该让太后娘娘知情的” 上午的时候,裴元还在相府向杨敬宗诉苦,到了下午的时候,坤德宫的太后娘娘,就派人把皇帝陛下请到了自己的寝宫。 孙太后今年三十四岁,她十六七岁就嫁进宫里来,近二十年时间并不曾做过什么粗活,再加上平日里注意保养,这会儿看起来还像个年轻人,与长安城里那些二十多岁的女子,也没有什么不同。 当然了,先帝去后,孙太后在宫里主事已经七八年时间了,宫外的事情她也能给一些决断性的意见,因此这会儿看起来虽然年轻,但是眉宇之间自然而然有一股威严气度。 她既是皇帝的嫡母,又是皇帝的生母,因此就算皇帝在她面前,也是老老实实,不敢有半点冒犯。 小皇帝老老实实的坐在母亲对面,手里捧着一个木盒子,递在母亲面前,陪着笑脸:“母后,这是孩儿前两天去鸡鸣寺给您求的香囊,寺里的主持亲自开过光的,可以祛病辟邪。” “您戴在身上罢。” 孙太后看了一眼这个香囊,然后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自己的儿子,轻声道:“皇儿这几个月,去鸡鸣寺去的很勤啊,莫不是借着去鸡鸣寺的由头,去宫外玩耍了?” 在她眼里,皇帝还是个小孩子。 皇帝陛下连忙低头道:“母后,孩儿是真心去给您祈福的,不敢骗您。” 孙太后没有看自己的儿子,而是扭头看向高太监,澹澹的说道:“高明?” 高太监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以头触地。 “娘娘,奴婢可以作证,陛下的确是去了鸡鸣寺,诚心给娘娘敬香祈福” 孙太后目光流转,没有说话。 皇帝主仆二人,在太后面前,都是大气不敢出。 片刻之后,太后娘娘才主动岔开了话题:“罢了,念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便不提你出宫的事情了。” 说完这句话,太后娘娘从一旁的宫女手里,拿过来一份邸报,放在皇帝面前,她盯着皇帝,语气轻柔:“你亲政之后,母后便没有再管过外廷的事情,是不是?” 皇帝陛下有些心虚,连忙低头:“是,母后” “为娘的是个女子,对朝事没有什么兴趣,如果不是你父皇早逝,娘这些年也不会去理会什么政事。” “好在如履薄冰几年时间,终于把祖宗基业完整的交到了你的手里,皇儿你亲政这两年时间,也总算没有出什么大事情,但是这一次,的的确确是你做的不对。” 皇帝有些心虚。 “母后,孩儿做错了什么,还请母后明言,孩儿一定改” 孙太后看了看自己的儿子,默默说道:“那礼部的裴元,原先是礼部侍郎,被你贬官之后,依旧兢兢业业的替朝廷办事,这一次出使北齐,他不仅说动了齐人退兵,还结成了秦晋之好” “让两国之 间,得以安生。” 说到这里,孙太后看向皇帝,微微叹了口气:“孩子,你亲政才多长时间?这几年时间最需要稳定,等你真正长大成人,能够在朝廷里乾纲独断的时候,你想要做什么母后都不会过问,但是现在,人家裴元替朝廷争取到了最起码数年的安生日子” “你还让邸报司写这些东西出去,是不是有些过河拆桥了?” 小皇帝这才听明白,母亲是因为裴元的事情生气。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眉道:“母后,这裴元如果真的一言退齐兵,儿臣自然是要好好奖赏他的,但是他跟齐人谈成的条件,是我大陈给齐人数十万两白银,丝绸绢布各数万匹,还要给人家送年轻女子过去。” “名为聘礼,实为上贡!” 皇帝吐出一口浊气:“这口恶气,儿臣咽不下去。” “咽不下去就去找齐人算账,去寻使臣的麻烦算什么英雄?” 太后娘娘瞥了皇帝一眼,澹澹的说道:“再说了,谁家娶媳妇不要给一些聘礼?北齐赵家都认可了聘礼的说法,两国皇室结亲,给的少了反倒显得咱们李家小气。” “这笔聘礼,皇儿如果不愿意出,为娘可以从私房钱里掏,给儿子娶媳妇的钱,母后还是出的起的。” 皇帝坐在母亲面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头道:“是,母亲教训的是。” “你嘴上说是。” 孙太后拉着儿子的手,叹气道:“心里不知道生了多大的气,说不定回去之后,又要砸一些东西,是不是?” “儿臣不敢。” 皇帝微微低头道:“儿臣回去之后,立刻就让邸报司澄清此事,不再寻裴元的麻烦,过些日子,晋他为礼部侍郎” 孙太后再一次摇头。 她看着儿子,缓缓说道:“皇儿,为娘再教你一回。” “你是皇帝,你是九五之尊。” 她面色平静,缓缓说道:“你口含天宪,金口玉言。” “你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情,不管是对还是错,只要话出口,事落地,那就是对的,没有人会说你错。” “也没有人敢说你错。” “只有这样,你才能维系住九五至尊的威严,才能是大陈的皇帝。” “裴元的事情,既然你想要动他,那动就动了,不必去补救,真要去补救了,反倒是落了下乘。” 孙太后谆谆教诲道:“只是以后办事之前,要深思熟虑。” “真龙见首不见尾,所以才是真龙。” “给人全都看清楚了,别人便不怕你了。” 皇帝陛下起身,恭恭敬敬的低头行礼:“儿臣明白了。” “嗯。” 孙太后又对宫女招了招手,宫女立刻递上来几张名贴,名贴上都画了画像,统统都是女子。 这些女子画像旁边还写了一行行小字,大概是介绍这些女子的出身来历。 太后把这几张名贴递在皇帝面前,面色平静,开口道:“这四个女子,是母后花了几个月时间精心挑选出来的,每一个都是大家闺秀,钟灵毓秀,宜室宜家,母后都替你见过了。” “之前让你自己去选,你一直推脱不肯见,现下推脱不得了。” “这四张名贴,你拿回去自己选,三天之内,给母后个答复。” 孙太后说话语气温柔,但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三日之后如果你选不出来,母后便替你选了。” 这是要给皇帝选皇后。 皇帝陛下跟沉毅同年,今年已经十 七岁了,而且马上到年关,过了年关就已经满十八岁,这个年纪还没有大婚,在大户人家之中都已经可以算作是“剩男”了。 因此,这件事最着急的,就是太后娘娘。 对于太后来说,这是她的人生使命之一,是她必须要替自己,替先帝,乃至于替李家列祖列宗完成的重大使命。 为此,太后娘娘已经挑了一年多儿媳妇。 现在,距离钦天监推算的吉日只剩下了一个多月时间,太后娘娘也要给自己的儿子下最后通牒了。 皇帝接过名贴之后,拿在手里看了看,一共三个女子,都是十六岁年纪。 一个姓杨,一个姓徐,还有一个姓刘,另一个则是姓孙。 都是建康城大户人家的女子,其中这位姓杨的女子与杨敬宗同宗,是杨敬宗的侄孙女。 姓孙的,是孙皇后本家的侄女。 本来,以孙皇后现在的地位,是可以直接内定自家的侄女成为皇后的,但是她毕竟已经不是孙家人,而是李家妇,因此更多的时候,还是要替李家,替自己的儿子考虑。 所以孙太后,还是把选择权,交给了自己儿子手上。 皇帝陛下接过这些名贴之后,低头道:“儿臣遵命。” 母子俩又说了几句话之后,皇帝陛下才带着这几份名贴告辞离开,回到了甘露殿里。 到了甘露殿之后,皇帝就把四张名贴之中姓杨的那张给挑了出来,随手揉成废纸,扔在了角落里。 扔完了杨姓女子的名贴之后,皇帝陛下一个人坐在甘露殿里,看着手里的三张名贴,陷入了沉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陛下回过神来,依旧没有做出决断。 最终,皇帝陛下换了一身便衣,把三张名贴揣进怀里,然后取了那把黄铜钥匙,对着高太监澹澹的说道:“朕要出宫散心。” 高明面带为难之色:“陛下,太后娘娘似乎已经察觉了。” 皇帝皱眉。 “朕说了,朕要出宫散心。” 高太监叹了口气,只能低着头下去安排去了。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皇帝陛下出现在了顾横波的闺房里。 闺房之中,顾大家只着一身单衣,怀抱琵琶,指尖轻颤,美妙的音符从指尖跃出。 天子也脱下了外衣,着一身里衣。坐在一旁欣赏。 约莫一柱香之后,**收歇。 顾大家半倚在天子怀里,眉目之间尽显媚态。 天子用一方白巾,遮住了她的眼睛。 然后,他在顾横波面前摆了三个壶,又把一枚没有箭头的箭,放在了顾横波手里。 这三个壶里,各有一张名贴。 等布置好了之后,年轻的天子解开蒙住她眼睛的白布,轻声笑道:“前面有三个壶,随便投一个,投中了有重赏。” 顾大家在天子怀里扭了扭身躯,腻声道:“什么奖赏?” “你投中之后,自然就知道了。” 顾大家笑着说了声好,便坐起来开始投壶。 此时此刻,任谁也想不到,大陈新一任皇后的位置,竟然操在了一个风尘女子之手。 而且是用这种近乎玩笑的方式。 不过有时候,现实往往就是这么荒诞。 顾大家站了起来,手里拿着木制的箭杆,稍稍瞄准了一会。 她是青楼出身,投壶的游戏已经玩了不知道多少次。 略微瞄准了一下,她抛出了手中的箭杆,轻轻扔了出去。 箭杆精准的进入到了左侧的壶中。 于是乎 大陈新一任的皇后人选。 定下来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好好聚一聚 洪德七年十月初,朝廷发下皇榜,宣布立寿宁伯长女孙氏为皇后,并将于十一月初七举行大婚,同时大赦天下。 孙氏,是孙太后堂弟的长女,也就是皇帝的表妹。 这里就牵涉到朝廷的法律问题了,陈国的法律里,禁止表兄妹成婚,皇帝自然不能带头娶表妹,否则这件事其实就没有什么选择的空间。 因为孙太后还有个胞弟,这个胞弟也有女儿。 随着这道皇榜的颁布,建康城里不少人眼馋了半年之久的皇后大位,终于尘埃落定。 这个结果,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是因为,孙太后目前还是皇室里说话最有用的人,在这点上甚至超过皇帝,尤其是给皇帝选皇后这件事情上,作为皇帝的母亲,孙太后几乎可以一言而决,不必过问皇帝本人的意见。 既然手里有这种权力,偏向一下娘家人当然无可厚非了。 而意料之外的事情是,后族孙氏,在建康势力已经很大了,如果孙家再出第二个皇后,那么后族的势力就会进一步壮大,这肯定是皇帝陛下不太愿意看到的事情。 因此,理论上来说,皇帝陛下应该不会再选择后族的女子,可实际上的情况是,朝廷中的重臣们几乎都知道,是皇帝陛下自己选择了后族的孙氏。 立下皇后的同时,北齐公主赵颖,也被册封为贵妃,会在大婚的时候,与皇后一起嫁入宫中,成为天子的妃子。 皇后的人选定下来了,接下来就是礼部忙活的时候了,礼部跟宗府,会全权负责操办皇帝的大婚,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会忙的不可开交。 就在皇榜张贴出去的时候,邸报司的下一期邸报上,也准备刊印皇帝陛下即将举行大婚的消息。 这也是邸报司成立以来,第一次刊印皇帝本人的消息,这件事虽然在现在的邸报司似乎只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但是放在后世,多半会被赋予各种意义。 时光荏冉,转眼间一个多月时间过去,时间来到了洪德七年的十一月初五,距离皇帝陛下大婚,只剩下两天时间。 此时,朝廷上下各个衙门,都在不同程度上开始忙碌起来,尤其是建康府的官员,几乎天天在城里巡逻,生怕这个时候有人在城里闹事。 而相比较来说,刚刚刊印了新一期邸报的沉司正,就要清闲的多了,刚过中午,沉老爷便从邸报司衙门下了班,在路边买了点酒菜,提着酒菜去了大义坊。 因为皇帝要大婚,这几天建康城里的私塾都放假了,那些孩子们不用来私塾上课,私塾里显得空荡荡的。 放假不是因为要给孩子们减轻负担,是要在这几天时间里尽量减少人员流动,以免出什么事情。 顾先生是个喜欢热闹的小老头,没了小孩子便有些寂寞,因此这两天时间,沉毅便没事就过来寻他喝酒。 一老一少相对而坐,沉毅伸手给先生倒了杯酒,笑着说道:“顾师尝一尝,这是太白酒坊前两天刚起出来的十年陈,说事劲道大的很呢。” 顾先生喜欢喝酒,闻言大喜,连忙端起酒杯,跟沉毅碰了碰。 几杯烈酒下肚之后,他的脸色便有些红润了,仰头喝完一杯酒之后,老先生又吃了口菜,有些含湖不清的说道:“太后娘娘太强势了,她已经在朝廷当了几年的家,如今又把自家的堂侄女捧成了皇后,再这样下去,这大陈都要由她们姓孙的说了算了。” 他吐出一口酒气,皱着眉头:“朝廷南渡之后,便摇摇欲坠,所幸几代天子没有出什么昏君,才能维系甲子时间,如果将来搞得外戚乱政,恐怕这半壁江山也无了。” 顾 先生现在是教书匠,但是早年也是意气风发的读书人,是上书指点江山的解元公,对于时政自然是有一些自己的看法的。 只不过他平时憋在肚子里,跟谁也不说,只有面对经常来看他的沉毅,小老头才能说一些心里话。 沉毅笑了笑,跟先生碰了碰酒杯,开口道:“顾师,据我所知,这皇后不是太后娘娘安排的,而是陛下自己选的。” “嗯?” 顾先生抬头看着沉毅,大皱眉头。 “陛下自己选的?这是什么道理?” 他大着舌头说道:“太后娘娘本就当了好几年的家,建康孙家的势力这些年也越来越大” 沉毅跟老先生碰了碰,笑着说道:“顾师您是个教书匠,学生我是个八品小官,皇家婚姻嫁娶,咱们师徒俩都插不上口,还是不要操这个心了。” 其实不止他们师徒俩想不明白,朝廷里很多大臣,包括赵昌平,乃至于包括太后娘娘在内,都有些想不明白。 他们当然想不到,这个皇后的人选,是某位秦淮名妓在三个壶里投壶投出来的。 老先生说了一会关于大婚的事情之后,又抬头看了看沉毅,问道:“小子,你也快成婚了罢?” 沉毅点头道:“下个月月底,便回江都成婚去了。” 小老头这会儿喝的醉醺醺的,但是脑子还算清醒,他对着沉毅笑了笑:“临走之前,记得来老头子这里一趟,难得你称呼老夫一声老师,又以师礼待之,做老师的须送你件礼物才是。” 沉毅微笑点头。 “顾师,您的家里人,我已经派人去打听了。” 沉毅微笑道:“估计明年,就能有消息,等有消息了,学生再来通知您。” 老先生这会儿正在喝酒,听到这句话之后,也不知是没有听清楚,还是实在喝多了,一头栽在了桌子上,人事不省了。 沉毅叫了他几声,见他不愿意醒过来,便哑然一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伸了个懒腰之后,沉老爷两只手拢在了袖子里,目光看向江都方向。 这一次皇帝大婚,对他来说影响不大,但是或多或少会有一些影响。 而这些影响力最大的影响就是 大赦天下。 所谓大赦天下,就是会赦免或者减轻罪责,一般来说,只要不是特别严重的罪过,都会直接赦免。 而大赦天下这件事,刑部已经安排下去了,只等着皇帝大婚当天,全国各地的犯人都会被释放。 这其中可能会包括那些被流放的人。 比如说钱通,比如说马俊。 想到这里,沉老爷微微眯了眯眼睛。 “再有一个多月,我便回江都了。” 他的目光依旧看着江都方向,自言自语:“那个时候,两位也应该从岭南返回江都了罢” “故友重逢。” 沉老爷抚掌微笑:“咱们可要好好聚一聚。” 第三百七十五章 告假 官做大了,自然好处无穷,但是官比较小的时候,其实也有一些好处。 那就是不起眼,也不用去忙来忙去的。 比如说这一次皇帝的大婚典礼,朝廷里五品以上的官员统统都要到场,全程参与,而像沉毅这种不起眼的小官,就不必掺和进去,只要做好邸报司的本职工作,再递一份贺表上去就行了。 因此皇帝结婚的这天,沉老爷依旧是过了中午之后便下班回家,先是在醴泉楼待了一下午,到了傍晚时分,便找地方喝酒去了。 喝到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沉毅才回到了家里,刚走进家门,两个丫鬟就迎了上来,给沉毅拿了一件外套,很自然的给他披了上去。 “公子这么这么晚才回来,现在天凉了,要多添件厚衣服,莫要着凉了。” 沉毅打了个哈欠,有些倦意:“赵家的二哥寻我喝酒,就多待了会。” 青儿拉着沉毅的袖子,低声道:“公子,今天下午有人到家里来送信,是给您的。” “很厚的一个信封。” 沉毅闻言,酒意清醒了一些,看了看青儿,问道:“信呢?” “在公子书房的书桌上。” 沉毅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时辰不早了,你们不必管我,自去睡吧。” 这会儿,两个丫鬟已经跟了沉毅一年多时间了,彼此的感情更加深厚,互相的了解程度也加深了很多,青儿看着沉毅,轻声笑道:“萍儿在给公子烧热水呢,一会儿奴婢伺候公子洗个热水澡,松快松快。” 这会儿,沉毅也慢慢适应了这个时代的生活,他微微摇头道:“如果有事情,我估计会在书房待得很晚,萍儿要是烧了热水,你们两个人自己洗洗睡吧。” 说着,沉毅看了一眼沉陵夫妇俩住的院子,打了个哈欠:“如果三哥三嫂还没有睡,也可以去问问他们。” 说完这句话,沉毅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外套,进了自己的书房里。 青儿跟了进来,很熟练的给沉毅点了灯,又生了炉子,这才慢慢退了出去。 而沉毅则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到一封厚厚的书信,摆在自己的书桌上。 信封上写了沉毅的姓名,落款是一个七字。 这是代表邸报司第七组。 也就是沉毅安排在江都的那一组人,目前这第七组已经扩展到了二十多个人,全部都在江都“实训”。 而他们“实训”的内容,就是替沉毅把江都范家查个底朝天。 现在,几个月将近半年时间过去,第七组终于把他们的成果送样就沉毅的桌桉上。 只是 不得不说的是,现在邸报司这些情报小组,做事方式还有些粗糙,比如说他们并没有见到沉毅的人,就把情报通过沉毅家里的丫鬟,送到了沉毅的桌桉上。 这太粗糙了。 不过这种事情不急,现在邸报司的资金链已经非常充裕,后续人员的训练也在稳步推进之中,假以时日,邸报司写七个情报小组,便会成为专业的情报组织。 而且邸报司,现在也在按照沉毅的计划稳步扩张,比如说江都,姑苏,以及其他的一些大城市里,已经有了邸报司的分部,按照沉毅的计划,将来这些邸报司分部,每一个分部都可以安排一组或者好几组情报人员。 因为每一个邸报司分部都可以卖邸报,都可以搞广告,他们的收入,其实可以养活当地的情报人员。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就是对这些分部的控制力度,不能让手里的风筝线飞得太远,更不能让它断掉。 胡思乱想的 一通之后,沉毅拆开信封,把里面整整几十页纸给取了出来。 看这么多内容,是一件很费时间的事情,尤其是情报人员送上来的东西,有些时候需要逐字逐句的去看。 沉毅用桌子上的一个竹制的小夹子,挑了挑油灯,让油灯更加亮一些,然后他又添了点灯油。 今天估计是要熬夜了。 因为晚上熬了夜,第二天沉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中天了,他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推开房门的时候,两个丫鬟这立刻把早餐端了上来,沉毅抬头看了看天色,无奈的对青儿说道:“怎么不叫我起床?都这个时辰了。” 青儿有些委屈。 “公子,奴婢一大早就去叫您了,您说您困的厉害,让我们不要打扰您睡觉” 一旁的萍儿忍不住掩嘴一笑,轻声附和道:“是呢,公子您还说,您是邸报司的主官,没有人点您的卯,不必去邸报司上值。” 沉司正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认真考虑了一番,似乎隐约记得有这么回事,他喝了一口热粥,摇了摇头:“这熬夜真是熬不得,早上的事情,我都记不得了。” 萍儿一边给沉毅整理头发,一边有些委屈的说道:“早上三少奶奶过来找我们姐妹出去逛街呢,只是我们要在家伺候公子,便没有出去,现在三少奶奶早就出门了。” 她们说的是沉毅的三嫂。 女人天性都喜欢出去逛街,尤其是建康这种都城,更是值得闲逛的,沉夫人到了建康之后,便时长让青儿萍儿陪着出门。 “上午去不成,便下午嘛。” 沉毅匆匆忙忙扒了几口饭,在两个外套的伺候下,换上了自己那身屎绿色的八品官服,扶正了帽子之后,便出门上班去了。 皇帝大婚,本来朝廷的诸衙门应该放假休息几天的,但是皇帝陛下亲自下诏,吩咐各衙门不能因为他的婚事误了国事,因此昨天皇帝结婚,今天各个衙门就跟往常一样正常工作了,只有礼部,还在忙着进行各种礼仪,比如说给孙皇后的娘家准备赐礼,给北齐准备礼物,以及准备皇后娘娘的回门。 沉毅来到邸报司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了。 邸报司运转如常,丝毫没有因为沉毅的迟到,而产生任何影响。 有些时候,沉司正颇有些心虚的回到了自己的班房里,生怕有人发现邸报司有他没他都一样。 在班房里坐了会儿之后,便混到了中午,略微午睡了一会,就到了下午。 这会儿,沉毅才脑慢慢理直气壮起来,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在邸报司里辛勤工作了一整天。 然后让人把孙谨孙公公请了过来。 请过来之后,沉毅开门见山:“孙公公,我有事要求见高公公。” 孙谨二话不说,立刻派人去通报去了。 过了片刻之后,孙太监来见沉毅,回报说高公公不在宫里,出宫去了。 听到这个回答,沉毅有些错愕。 高明是皇帝身边的大秘,他虽然也会出宫办事,但是很多时候都是陪在皇帝身边的,莫非 皇帝结婚第二天,就悄悄熘出宫去了? 孙太监很是客气,开口道:“司正,奴婢让人在内侍省留了话,高公公回宫之后,立刻就能知道您要见他了。” 沉毅微笑点头。 “有劳公公。” 就这样,沉毅在邸报司里足足等了一个下午,一直到临近傍晚,天色将暗的时候,大太监高明才来到了邸报司。 沉毅亲自出去迎接,只见高太监穿着一身便衣。 沉毅立刻 就明白,这厮多半是陪着皇帝出去鬼混了。 听琵琶听的上瘾了是吧! 高明看了一眼沉毅,咳嗽了一声:“沉司正有事找我?” 沉毅这才回过神来,微微拱手,笑着说道:“公公,下官想告个假,回乡去了。” 高明皱眉:“马上年底了,你这个时候回乡做什么?” “成亲。” 沉毅一本正经的说道:“下官年底就成婚了,总要回去准备准备的。” 高明上下打量了一眼沉毅,然后澹澹的说道:“邸报司归礼部官,你给礼部递告假的条子就是。” “礼部这两天不是忙嘛。” 沉毅笑了笑:“再说了,怎么样也要跟公公提前打个招呼的。” 高明默默点头。 “好,咱家明天给你回复。” 第三百七十六章 伸张正义 邸报司那里,已经把江都范家查的差不多了,正巧沉毅下个月也要回去与陆师妹完婚,再加上在建康的确也没有什么事了,因此沉毅就想着提前回建康去。 一来准备婚事,二来准备重新翻过陈清桉。 本来因为邸报司是挂靠在礼部,沉毅想要告假,就要像礼部告假。 至于翰林院那边,有陈学士在,沉毅请假只是一张条子的事情而已。 不过邸报司这个单位,性质有些特殊,它明面上是礼部的衙门,但是实际上是对宫里负责的。 因此沉毅需要提前跟宫里打个招呼。 高太监表示自己知道了之后,便从邸报司离开,回宫里去了。 沉司正一路把他送到了邸报司门口,然后看着高明身上的便服,忍不住在心里八卦。 少年人食髓知味,喜欢出去听琵琶,这种事情很正常,再正常不过了,甚至换成沉毅,说不定也会经常出宫去听琵琶。 但是皇帝昨天才大婚,今天早上皇后娘娘才回门,下午还没到晚上的时候,便出宫欣赏音乐去了,着实有些小小的离谱。 想到这里,沉毅又想到了那位国色天香的顾大家。 啧 也不知道顾横波那丫头弹琵琶,有没有在肚子里弹出个儿子,万一一不小心生个皇长子出来,被宫里的太后娘娘知道了,说不定还有一番纠扯。 如果太后娘娘知情,皇帝陛下未必受罚,太后娘娘的“大孙子”未必会受罚,但是高明,以及顾横波,还有这件事的一些当事人,说不定就会受罚 念及此处,沉毅忍不住微微皱眉。 这件事,不能按照这个剧本发展下去,不然的话,将来高明倒台不说,许复这个替皇帝照顾顾大家的中间人,说不定也要被宫里迁怒 不过皇帝渐渐长大了,说不定太后娘娘,也会给皇帝一些面子,不会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跟儿子翻脸 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了一通之后,沉司正摇头晃脑的离开了邸报司,下班回家去了。 第二天早上,他重回邸报司上班,便从孙谨那里,得到了高明对自己假条的回复。 宫里的意思很简单。 沉毅想走可以,但是要把年里的邸报准备好,最好排上一版或者两版邸报之后,再请假回去,这样邸报司虽然没有了沉毅,但是依旧可以正常运转。 收到了这个回复之后,沉司正心里喜怒交加。 喜的是,就目前来说,他在邸报司的作用还是很明显的,最起码现在的邸报司还离不开他。 怒的是,这宫里的高太监,已经隐约有了一些资本家的嘴脸,竟然要自己做完了工作之后再请假! 迟早给人挂路灯上! 心里暗自吐槽了一下高太监之后,沉毅还是老老实实的开始工作。 好在他手里的材料不少,写成两期邸报一点问题都没有,只要宫里没有什么别的特殊要求,是足够排成两期邸报的。 于是乎,在后续的几天时间里,沉毅每天早上到邸报司来上班,一直到日落时分,才会跟着邸报司的同僚一起下班。 这让从前只上半天班的沉司正很不适应,感觉像是连续加了好几天班,疲惫不已。 终于第四天,沉毅把两期初稿递了上去,同时分别向礼部以及翰林院,递了告假的书。 他沉某人这一次回乡,是回去成亲的,这种理由简直正当的不能再正当,没有任何人有理由拒绝他的请假,因此很快,沉毅的两个“单位”,包括宫里的隐形单位,就都同意了他的告假,准他回乡成婚。 告假成功之后,沉毅在邸报司接见了一下手下七个情报小组的负责人,然后过了中午之后,照常下班回家。 到了家里之后,沉毅开始动员家里人,准备收拾行李回家。 这个时候,沉宅里所有人,竟然以三哥沉陵最是激动,听到了沉毅的话之后,就二话不说,立刻拉着老婆孩子回屋里收拾行李去了。 他跟老爹沉徽有些误会,一直在心里耿耿于怀,但是又不好意思单独回去,此时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回去了。 而且这一年时间里,沉陵一直在帮着沉毅照看许复那边的生意,尤其是下半年黄石斋的生意做起来之后,每天的银子如同流水一般。 沉陵与沉毅之间,也是有分成的。 这会儿沉三少爷,已经成了沉大官人了。 出门挣了钱,当然想要回家里去显摆显摆,哪怕沉家这种门庭看不上商贾,沉陵也想要在老爹沉徽面前证明自己。 不是证明自己多优秀。 而是证明自己离了老父亲,也能继续活下去。 而另一边的青儿萍儿,则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商量应该带什么建康的特产回江都去。 而沉毅本人,在家里跟着家里人待了整整一下午,到了傍晚的时候,他就跟家里人打了声招呼,到了赵昌平的府上。 他走到赵家的时候,正好是饭点,赵二把他领到了赵家的饭堂,沉毅对着在座的众人拱了拱手,然后对赵家夫妇笑着说道:“小侄厚颜,来蹭顿饭吃。” 赵尚书闻言,对着沉毅招了招手,难得的露出了一抹笑容:“这里就是你自己家,什么蹭饭不蹭饭的。” 赵二也笑呵呵的拉着沉毅坐下。 “父亲对子恒你,比对我这个亲儿子还亲,知道你来了,立刻让大家停了快子,你快坐下来吧,我这个做哥哥的,可要饿死了。” “你不坐下来,咱们家连饭都吃不上了。” 沉毅在赵二的拉扯下,笑呵呵的坐了下来,跟赵家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了顿饭。 气氛融洽。 吃了晚饭之后,赵尚书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剔牙,然后看向沉毅:“子恒是有事情罢?” “是。” 沉毅起身,对着赵侍郎微微低头道:“师伯,学生准备明后天就动身回江都去了,礼部和翰林院,学生都已经告了假。” “唔” 赵昌平点了点头,开口道:“算算日子,你成婚也就一个来月的时间了,是要回去好好准备准备。” 他问道:“你邸报司的差事?” 沉毅微笑道:“已经办完了。” “嗯。” 赵尚书站了起来,打了个哈欠:“你成婚的时候,师伯看能不能赶过去,不过即便我赶不过去,你这两个兄长也一定到。” 他说的两个兄长,是指赵家的两个儿子。 沉毅微笑低头:“多谢师伯。” 见沉毅站在原地没有动作,赵尚书背着手,朝着书房走去:“子恒你来一趟,师伯还有事情交待你。” 沉毅连忙点头,跟饭桌上其他人招呼了一声,跟随赵昌平到了赵家的书房里。 一进书房,沉毅便从怀里取出一叠书,递在了赵昌平面前,微微低头道:“师伯,这是邸报司在江都查到的,关于范家的情报,范家这些年做的恶事,可以说是罄竹难书。” “这些事情,大多是有证据的。” “小侄不是御史言官,也不是当地的父母官,有些事情小侄没办法向朝廷说,只能麻烦师伯 了。” 大多数官员,是不能够弹劾同僚的,一旦弹劾,如果查无实据,“原告”甚至可能会反罹其罪! 只有御史台这种监察机构,或者是中书省的宰相,能够主动去参奏别人。 而沉毅这个八品官,自然是没有这方面门路的。 但是赵尚书却有这种门路,而且很多。 御史台里那些咬人的御史,这些朝堂大老谁不认识好几个?有些咬人的御史,甚至还是这些朝堂大老豢养的! 赵昌平接过这些书,放在了自己的书桌上,然后他看了看沉毅,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 “这些东西,今天晚上师伯会看一遍。” “如果江都范氏确有欺压百姓等不法之举,相信” 赵尚书澹澹的笑了笑。 “相信自然会有人,来管这些不平之事。” 第三百七十七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一次来赵家,沉毅并不是来跟赵昌平告别的,而是来知会自家这个师伯,准备动手。 因为当初严明礼的事情,这位户部尚书对范家以及范俢,都憋着一股火气,甚至在面临范俢求见的时候,见最基本的面子都不给,见都不见一面。 这会儿拿到了沉毅收集上来的这些书,他自然不会有什么二话。 有了赵尚书在建康做保障,沉毅在江都想要干什么,都会得心应手,于是乎第二天早上,沉毅就带着收拾好东西的一家人,踏上了回乡的路。 这一次回家,沉毅雇了两辆马车,但是没有像以前那样聘请武师沿途护送。 因为没有必要。 上一次鸡鸣寺事情之后,沉毅心里就很清楚,一直有一队内卫的人暗中护着自己,这些内卫的人都是好手,不需要太多人,只要有五六个七八个人,就算碰到十几二十个山贼盗匪,也能够轻松处理。 而京畿跟建康都是大城,两城之间或许有一些暗戳戳的小偷小盗,但是没有大规模的寨子,安全得很。 沉毅一家人离开建康的时候,赵二赵蓟州骑着马一路相送,一直送到了十里亭,赵二才回马离开,并且笑着说等到沉毅大婚的时候,他一定到场。 送行的除了赵蓟州,还有一个有些瘦弱的小少年,正是丁满。 丁满送到十里亭之后,便对下了马车的沉毅拱手行礼道:“公子,我代大哥也就送到这里了。” 说着,他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张兑票,送到沉毅面前,开口道:“公子,这是大哥让我转交给您的,这家钱铺在江都也有,您拿着它在江都也可以通兑。” 沉毅接过来看了看,是一张一万两银子的兑票。 开票的钱铺是汇通钱铺,这家钱铺是天底下有数的几张钱铺之一,虽然没有做到全国连锁,但是在一些大城市里都有铺面,算是突破了钱庄钱铺这个行业的区域性限制。 有传闻说,汇通钱庄的兑票,甚至在燕都都能兑开。 不过正因为它的流动性好,收取的“保管费”也是比较高的,一万两银子估计得抽个三四百两出去。 沉毅看了这兑票一眼,哑然一笑:“我也没跟他要钱,怎么就让你送来了?” “大哥说,公子马上成婚了,里里外外都用用得着钱的地方,本来他应该回江都,给公子帮忙的,但是” 从许复成为高太监的“侄子”之后,他与沉毅见面的次数就少了,尤其是现在,许大官人已经慢慢成了建康商人圈子里的“小红人”,就更不方便跟沉毅见面了。 用他自己的话说,怕污了沉毅的名声。 沉毅低头想了想,伸手接过了这张兑票,收在了袖子里,开口道:“好,这笔钱我暂且收下来,你们那边如果有用钱的地方,再跟我要。” “不用” 丁满对着沉毅笑了笑,开口道:“公子可能不知道,笔筒巷那家铺子挣钱得很,大哥那里现在不缺钱,只是有很多人找他合作做生意,有些生意简直就像白送咱们钱一样,因此大哥有时候拿不准主意。” “那不是找小许的,而是找高公公侄子的。” 沉毅对着丁满微笑道:“在跟高公公关系没有到一定程度之前,需要认真考量清楚,你去告诉小许,要量力而行,别人跟他合作,肯定有事情让他去办,让他提前问清楚别人要办什么事。” “他觉得自己有能力处理,再去接别人的钱,做别人的生意。” 丁满对着沉毅作揖道:“是,公子,我会转告大哥的。” “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们要赶路了。” 沉毅伸手拍了拍丁满的肩膀。 “你快回去罢,好生帮小许做事。” 丁满连忙点头,扭头骑着他的那匹马离开了。 丁满离开之后,沉毅回到了自己的马车里,拿出了手里这张兑票,若有所思。 青儿就坐在他的旁边,轻轻给他捏着腿,笑着说道:“小许哥还真是大方,给公子送这么大的贺礼。” 沉毅把兑票收了起来,微笑道:“你家公子跟他五五分账,这说不定是我自己的钱。” 青儿面带微笑:“五五分账,就应该定下约书,派个账房过去,哪有公子您这样五五分账的?” “小许哥要是不认了,那咱们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沉毅澹然一笑:“小许的性格,最起码几年之内,应该不会这么干,几年之后如果他真的这么干了,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真定下什么约书,朝廷里那些人还不得说我私营商铺,与民争利?” 沉老爷伸了个懒腰,有些慵懒的说道:“再说了,只要你家公子在朝堂上站足够高,足够稳,可比立什么约书有用多了。” 沉家的马车在官道上愈行愈远,慢慢离开了建康,直奔江都而去。 因为沉毅沉陵兄弟俩,都是思乡心切,因此每天赶路的时间不短,三辆马车在众人出发的第三天下午,也就是洪德七年的十一月十五,来到了江都城下。 到江都境内的这一天,是阴天,还带了一点小雨,再加上这会儿已经是深冬季节,天气颇为寒冷。 沉毅等人的马车,还没有到江都城下,就听到外面传来了一个声音:“是沉翰林沉老爷吗?” 这声音是标准的江都话。 两个丫鬟闻言,都掀开车帘子出去看了一眼,然后缩了回来,萍儿对沉毅小声说道:“公子,是个四十来岁的瘦高个,不是咱们沉家的人” 另一个丫鬟青儿,也小声说道:“看装束,也不是书院的人。” 沉毅掀开车帘,看了外面的中年人一眼,微微皱眉问道:“我是沉毅,阁下是?” 中年人立刻上前,冒着小雨,对沉毅作揖道:“翰林老爷,小的是范家的管家,我家老爷知道翰林老爷今日回来,特意备了薄礼,来迎接翰林老爷。” “我家老爷就在旁边的亭子 这会儿下着小雨,这个管家虽然打着伞,但是身上很多地方已经被淋湿了。 沉毅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 这是范家来试探他的态度来了。 沉毅在马车上想了想,然后眉头舒展。 不能让打草惊蛇,也不能让他们狗急跳墙。 想到这里,沉毅下了马车,脸上挤出了一个标准的笑容,问道:“既然是范老爷,烦请带路罢。” 这个范家的管家闻言一喜,连忙对沉毅连连作揖,然后过来给沉毅撑伞,领着沉毅走到了旁边一个有些简陋的亭子 这亭子只避雨不避风,这会儿一个白发斑斑的老头,在亭子 正是范家的家主,江都城里有名的范老爷。 沉毅上前,澹澹的拱了拱手,但是没有弯腰。 “后学末进沉毅,见过范老爷。” 范老爷连忙起身,理了理身上衣服上的褶皱,微微躬身,拱手还礼。 “翰林公太客气了。” 范老爷这会儿,不仅神色狼狈,而且眉宇之间都透露着一股小心翼翼。 这位江都有名的乡绅,见县尊府尊都不放在眼里的范老爷,这会儿在沉毅面前,竟然显得 有些卑微。 沉毅见状,也忍不住在心里感慨。 可怜天下父母心。 第三百七十八章 邸报司继承人 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句话放在范老爷身上并不合适,像范东成这种性格,绝对是范家溺爱,放纵出来的,因此放在范家,应该是 可恨天下父母心。 而且,现在的范老爷在沉毅面前,看起来可怜无助,但是沉毅翻过邸报司送上来的情报,这些年,尤其是范老爷当家主这些年,范家的土地家产扩张了两倍有余,而在资产扩张的时候,范老爷可不是可怜弱小又无助。 他是会“吃人”的! 因此,沉毅的怜悯,只维持了一个呼吸,然后他皮笑肉不笑的看了看范老爷,笑着说道:“我这个翰林,多少有些名不副实,范老爷是咱们江都有名善人,每逢江都遭难遭灾的时候,范家都是第一个施粥赈灾的,晚生当不起范老爷这个翰林公的称呼。” 范老爷名叫范谦,闻言长叹了一口气,开口道:“翰林公得中翰林,是咱们江都十余年来第一个翰林,自然当得起翰林公的称呼。” 说着,范老爷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兑票,两只手捧着递在了沉毅面前,开口道:“翰林公为咱们江都人挣了面子,这是范某给翰林公的一份薄礼,请翰林公收下。” 沉毅瞥了一眼。 同样是一张一万两银子的兑票,只不过不是汇通钱铺的,而是江都本地的一家钱铺。 这范家,真是出手阔绰。 沉毅微微摇头,然后皱眉道:“范老爷这是做什么?若是如此的话,沉某转身就走。” 头发花白的范老爷苦笑一声,低头道:“说白了,这是为范家,为犬子,与翰林公消弭误会。” “请翰林公收下,翰林公放心,今日之事没有人会知道,如果翰林公收下,来日翰林公大婚,范家另有重礼。” 沉毅依旧皱眉。 他摆了摆手,径直转身离开。 “无功不受禄,沉某当不起这番厚礼,告辞了。” 说罢,沉毅直接转身离开,把小老头一个人留在了亭子 冬天的风吹过来,吹乱了范老爷的头发,让这个亭子 范家的管家站在自家老爷身后,微微低着头说道:“老爷,依小的看,咱们没有必要怕他一个新进士,江都府的府尊,在老爷面前都” “你懂个屁!” 范老爷一改刚前的可怜相,他目光阴冷,咬牙切齿:“老爷是怕他一个新进士吗!” 说完这句话,他长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前些日子让你变卖家里的产业,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卖了一部分了,只是产业太多,一时半会没办法统统出手” “那就低价卖。” “统统变成现银。” 范老爷白发散乱,默默看了一眼南边:“都送到五老爷那里去。” 沉毅的回乡,让沉家上下都十分高兴。 最高兴的是大伯沉徽。 这会儿,沉徽已经完全放弃了自己身为长辈的话语权,而是真心实意的替沉毅高兴,并且心甘情愿的把沉家所有的话语权,交托在沉毅手里。 迎接到了沉毅之后,他拉着沉毅去了一趟沉家的祠堂。 还没进祠堂们,沉徽便指着祠堂门口的一座牌坊,笑得满脸红光:“子恒你看,这是前两个月刚完工的牌坊,为你而立的。” 沉毅抬头看去,之间牌坊上写着四个字。 翰林门第。 牌坊沉毅还很年轻,因此碑很短,没有写多少字。 看着眼前这座矗立在祠堂门口的高大牌坊,沉毅愣愣的站在原地,久久没有 说话。 老实说,此时此刻,的确有一种巨大的荣誉感加诸在他身上。 中华儿女天生都有先祖崇拜,讲究敬天法祖,因此对于诸夏子孙来说,有四个字可以让任何人为之心动。 光宗耀祖! 沉毅虽然已经不完全是原先那个沉毅了,但是毕竟是一个人,他继承了江都沉毅的所有记忆,本身也就是沉毅本人,因此这个牌坊,难免让他心里有些激动。 见沉毅半天没有说话,沉徽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好了子恒,先不要看了,与大伯一起进去祭拜先祖罢,不要让祖宗们等急了。” 沉毅微笑点头,然后又抬头看了一眼这座牌坊。 不能让这座牌坊倒下去。 最起码活着的时候不行。 他在心里如是想。 想到这里,沉老爷心里不禁畅想了一番。 异日他要是能够登阁拜相,说不定家里人会多给他竖几座牌坊出来。 人都是有虚荣心的嘛。 跟着大伯沉徽还有老爹沉章一起拜了祖先之后,一行人又从祠堂里走了出来,在沉徽的坚持下,沉毅等人去了沉家大宅,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饭。 这顿饭声势很大,不止沉家主脉的人在大宅里吃饭,很多支脉的人也过来看热闹,想看一下沉家的翰林公,江都的曲星到底长什么模样。 沉毅不太喜欢这种场合,但是老爹沉章很喜欢,跟一群沉家人围在一起,大家一口一个四哥叫着他,一连串的奉承话说出来,让沉章满面红光,乐得找不着北了。 见老爹高兴,沉毅只能在一旁陪着,闲着无聊的时候,他便拉过弟弟沉恒问一下学业。 现在是洪德七年的冬天,到明年二月,沉恒就要去参加江都县试,踏上科考之路了。 不过以沉恒现在的学问,比沉毅当年临考乡试之前可能还要强一些,因此童生试没什么好担心的,考校了一番之后,沉毅满意的点了点头,微笑道:“小弟你现在的学问,考个举人估计问题不大,只看举人的名次了,再努努力,咱们沉家将来说不定会出个解元公。”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笑着说道:“如果发挥的好,将来中个状元,给你也在祠堂门口修几座牌坊!” 沉恒对牌坊羡慕得很,闻言两眼冒光,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兄长不要乱说话,童生试都还没考呢,被人听了去,旁人要笑话的。” 沉毅眯了眯眼睛,呵呵一笑:“管他们说什么呢,你考你的试就行了,等你中了进士,哥给你安排个好差事。” 沉恒考试一切顺利的话,应该会在洪德十年中进士。 如果能中进士,到时候沉毅接手邸报司刚好三年整,也到了该升职的时候了,可以运作一下,把亲弟弟弄进邸报司上班。 那样的话,他几年辛苦,也就没有白费。 两兄弟说了好一会话之后,又在沉家大宅待到了晚上,好容易脱身回到自己家院子的时候,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 是内卫赵戈。 赵戈上前,对着沉毅拱手道:“沉司正,您家门口有个人鬼鬼祟祟的,我们已经捉了” 沉毅一愣,然后连忙说道:“领我去看看。” 赵戈点头,把沉毅带到了角落里,之间一个瘦小的中年人这会儿已经被五花大绑,被两个汉子死死地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沉毅一眼认了出来,上前给这个中年人解围:“误会了误会了,这是我朋友。”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递在赵戈手上,笑着说道:“兄弟 们晚上还跟着我,辛苦辛苦,这些钱兄弟们去喝茶。” 赵戈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把中年人交给了沉毅。 沉毅领着这个中年人,一路进了自己的书房里,然后看向中年人,笑着说道:“田兄不是号称滑不熘手吗,怎么给人拿住了?” 田伯平苦笑连连:“公子,那些人神出鬼没,力气又大,小人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没声没息的就被拿了” “说罢” 沉毅伸了个懒腰,问道:“什么事?” “是公子让我打听的事。” 田伯平低着头,开口道:“罗茂才已经回到了江都,而马家的马俊” “似乎也回来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章御史 田伯平是江都的地头蛇,也是沉毅早早的就留在江都的线人。 尤其是他那个便宜儿子蒋胜,跟着沉毅去建康发了笔小财,回来又说了个媳妇,对他态度转变之后,他对沉毅更是死心塌地,闲着没事就会去帮着沉毅打听沉毅需要的消息。 沉毅让他帮忙,看着范东成等四人。 听到他这句话之后,沉毅笑了笑,开口道:“看来还是马家本事大一些,只流放了一年多时间,便什么事都没有,重回江都来了。” 马俊一家,因为粮价的事情被抄了家,财产全部充了公,理论上来说马家这种商贾之家,是不太有可能翻身的。 但是马家原先是江都首富。 江都是陈国有名的大城,因此马家的财富肯定到了庞大的地步,多到了即便是朝廷也不太可能抄的一干二净的地步,而以马家的财力,不需要剩下太多,只要剩个一两成下来,就足够他们打点那些底层官员,让自己免于惩罚了。 沉毅说完这句话之后,指着面前的椅子,笑着说道:“田兄不必客气,坐下来说话。” 田伯平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坐了下来,继续说道:“公子,这马俊一家人,小人只见过两回,而且不是在大街上见到的,他们一家子是在半年前回了江都,不过那时候他们从来不露面,直到前些天陛下大婚之后,这一家人才又回了一趟江都” 这很正常,他们毕竟是使关系脱身的,需要低调一些时日。 不过大赦天下之后,他们身上也就没有罪过了,但是从岭南返回江都也需要时日,因此马家人还是不敢公开露面。 再过一个多月,他们就可以跟外人说,他们从岭南回来了,从而名正言顺的出现在大众视野之中。 沉老爷澹然一笑,继续问道:“那罗茂才呢?” “罗茂才这两年时间,一直深居简出,还搬去外地住了一些时日,不过他前几个月回到了江都,听说” “听说是准备考明年的县试,必须回到原籍来考,因此不得不回来” 当初的四个人当中,除了范东成之外,就只有罗茂才得以脱身,罗茂才脱身之后也很谨慎,一直没有敢太过张扬,不过现在两年多时间过去,他也以为风头早已经过了,因此也回到了江都故土,准备参加明年的县试。 沉老爷在心里微微冷笑。 还想科考! “好了,事情我知道了。” 沉毅看了看田伯平,微笑道:“田兄辛苦,我这里有点碎银子,田兄拿去喝酒。” 田伯平脸色一变,直接起身跪了下来,连连摇头:“公子要是再给小人钱,那就是活脱脱打小人的脸了,蒙公子照顾,蒋胜那孩子才能有个出路,我跟孩子他娘,心里都很感激公子。” “蒋胜” 沉毅上前把田伯平扶了起来,微笑道:“他应该已经娶亲了罢?这孩子本性不坏,临回江都之前还跟我说,他以后要是有两个儿子,便选一个跟你姓田。” 田伯平闻言,只觉得尾椎骨一麻,愣在了原地,连话也说不出了。 他张大了嘴巴,许久之后才看着沉毅,咽了口口水:“真真的?” “真的假的,你自去问他就是。” 沉毅微笑道:“我还能骗你不成?” “哈!” 田伯平大笑了一声,又觉得在沉毅面前不能太过放肆,笑声戛然而止,他跪在地上给沉毅磕了个头,一熘烟,欢呼雀跃的去了。 而沉毅,则是坐在自己的书桌上随手写了点东西,然后便上床歇息了。 第二天他先是 回书院拜访了陆夫子,跟陆夫子坐在一起说了半天的话,只是迫于规矩,没能够见到陆师妹,只借莲儿的手给陆师妹捎了两盒徐娘子斋的胭脂。 下午快傍晚的时候,他便去县衙找县尊老爷喝酒去了。 县尊张老爷见到沉毅之后十分开心,兄弟俩在江都城里找了家最好的酒楼,痛痛快快的喝了一场,这一场酒,两个人都喝的人事不省,大醉酩酊。 而到了第三天早上,沉毅一大早先是去府衙拜访了现任的郑府尊。 因为与这位新任府尊不熟,因此沉毅只在府衙待了盏茶功夫,便告辞离开。 离开了府衙之后,沉毅便骑上了自己的枣红马。 这匹马,是大伯沉徽给他置备的,按照沉徽的意思是,沉毅现在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了,不能出门全靠步行,需要有个坐骑。 沉毅这两年时间,是抽空练过马术的,而且很下功夫。 因为他要激浊扬清,将来难免会跟战场打交道,上战场,马术是最要紧的技能,沉毅这会儿不能说精熟弓马,但是骑马已经很熟练了。 骑着马离开了府衙之后,因为路上的行人不多,沉毅便骑着这匹马,在江都城里闲逛。 江都,是他长大的地方。 他对江都很熟,但是又不完全熟悉,因为有些地方,那个沉毅去过,而这个新的沉毅并不曾去过。 这种感觉很奇妙。 江都城里最繁华地方,应该数玉带湖附近,这里商户比较多,而且唱曲儿的小楼也不少,往来车马不绝,很是繁荣。 到了这里,便不能骑马了,沉毅把马找了个地方寄存,然后一个人在街上闲逛。 无意之间,他听到有人在出卖铺面。 玉带湖畔的铺面,只要一千五百两银子。 沉毅过去看了一眼,铺面很大。 不少人上去问价格,蠢蠢欲动。 沉毅抬头看了看这家铺面,若有所思,跟路人询问了铺面的东家之后,沉毅便没了闲逛的兴致,直接牵马回到了家里。 回到家里之后,沉毅写了封信给建康。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沉毅闲着没事,就带着老爹沉章一起出去看宅子,他现在手里有一万两的现银,可以在江都置办一套不错的宅子了。 置田置宅,是大多数汉人的共同爱好,沉章也不例外,听说沉毅要买宅子,便很是来劲,领着儿子一口气跑了好几处宅邸,又在牙行挂了号,让牙行的牙人帮着看有没有合适的宅邸。 就这样,三天时间匆匆而过。 时间来到了十一月的月底,距离沉毅成婚的日子,也一天一天逼近了。a 而就在时间到达洪德七年十一月底的时候,一个三十岁出头的中年人,到了江都城。 他的轿子还没有落下,新任江都知府郑渊已经带着江都府的一众官员,在城门口迎接了。 见到中年人落轿,江都府的一众官员立刻迎了上去。 郑府尊满脸笑容,对着中年人拱手道:“章御史大驾光临,江都府蓬荜生辉。” 正是京畿道监察御史章甫。 江都府其他官员,都纷纷拱手表示欢迎。 章御史一一拱手还礼,然后在人群里找到了江都知县张简,章御史笑着上前拱手:“易安贤弟,好久不见。” 张简也微微一笑。 “少陵兄,许久不见。” 第三百八十章 大义凛然章御史 监察御史是个七品官,但是却是实打实的位低权重。 最重要的是,这个位置可以风闻奏事,也就是说话不用负责任,只要他听说了某件事,就可以直接上书参你,而且参了之后,有司衙门就要下场调查,查实了自然是该处理处理,该问罪问罪。 而如果查无此事,御史是不必负责任的。 不过监察御史与朝廷里的御史还是不一样的,监察御史具体负责某一片区域,比如说这位章甫章御史,便是负责京畿一带的监察御史,其中江都府也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 因此,他虽然是个七品官,但是身为四品官的江都郑府尊,也亲自到城门口迎接他了。 这位章御史与赵尚书的女婿宋应,是同年的好友,交情匪浅,而张简是赵尚书的学生,两个人自然是认识的。 不过不是特别熟,只能说是认识。 两个人互相见礼之后,张简先是看了看府尊,又看了看章甫,笑着说道:“虽然是许久未见,但是我等这些做地方官的,可是都不怎么希望看见少陵兄。” 章御史年纪也不大,闻言微微一笑,开口道:“我等这些御史,也是辛苦命,刚在家里休息没几天,便被上官催着巡察” 他回头看了看郑府尊,微笑道:“这不,就到江都打秋风来了,在江都厮混一些时日,回去也好跟上官交差。” 郑府尊满脸笑容。 “要说怕,诸位同僚之中,郑某人是最不怕的,郑某人刚到江都没有多少时日,什么事情,可都查不到我的头上。” 几位官老爷开了几句玩笑之后,互相对视了几眼,都是哈哈大笑。 郑府尊是个四十来岁的小胖子,说完了场面话之后,便微微侧过身子,笑着说道:“好了,在这里站着也不是个事,郑某人在明月楼设了宴,给章御史接风。” 章甫满脸笑容:“那就叨扰诸位了。” 就这样,诸位官老爷一起动身去了明月楼,府尊老爷主陪,府衙的其他几个副官以及张县尊做副陪,一帮老爷把章御史灌的迷迷湖湖,府衙的唐同知还想把章御史带到玉带湖畔的红楼里潇洒,而章御史直接喝的不省人事,倒在了地上。 一帮官老爷散了酒席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县尊老爷摇摇晃晃的走出明月楼,但是却并没有回家里去,而是在家人的搀扶下,来到了沉毅的住处,敲响了沉家的房门。 很快,张县尊就被请了进去,见他喝的醉醺醺的,沉毅就让丫鬟熬了姜茶给他醒酒。 张县尊脸上带着红晕,坐在沉毅的对面,他打了好几个酒嗝之后,才缓缓开口:“子恒,今今天有个御史到了江都。” 沉毅给他倒了杯热茶,笑着说道:“师兄想说什么?” 张简醉醺醺的站了起来,拍着胸脯,说话有些含湖:“有什么需要为兄办的,尽管开口。” 沉毅沉默了一会儿,微笑道:“过些日子,说不定真有麻烦师兄的地方,不过现在” 他起身扶着张简坐下,然后面露微笑:“现在,师兄还是先醒醒酒为好。” 这天晚上,有了六七分醉意的张县尊,在沉毅家里待到很晚,才被沉毅亲自送回了家里。 在江都的日子,沉毅是十分惬意悠闲的,一来不用去管邸报司的事情,二来甚至连早起也不用早起了,沉毅每天除了在家看一看闲书,就是去书院做陆夫子或者秦先生下棋聊天,就这样不知不觉便许多天过去,时间来到了洪德七年的十二月。 沉毅的婚期,定在十二月十六,也就是说距离沉毅成婚,只有半个月出头的时间了。 好在沉毅是翰林公,沉家上下自然齐心协力的想要办好他的婚事,因此这场婚事里,基本上没有什么需要沉毅插手的地方,他大可以安心做自己的甩手掌柜,只需要静静的等待着婚期就行了。 而在沉老爷悠闲过日子的时候,章御史在江都的工作,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这几天时间里,他分别巡察了江都府衙以及江都县衙的政事,度支以及各种各样的账目账册。 府衙的郑府尊刚到江都没多久,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而张简更不用多说了,张大少乃是相门子,且不说他看得上看不上地方上的这点汤汤水水,就算看得上,章甫也不敢去查他。 不过章御史还是很“尽职尽责”的,只在江都待了几天时间,他就发现江都县衙两年前已经结桉的一桩桉子有问题。 因为这桩桉子的很多口供前后不一,不少甘泉书院的学子都站出来作证,是范东成等四人殴杀了学子陈清,但是最后,当时的县官冯禄,却因为几个“当事人”的口供,认定的作桉的人是钱通一个人,草草结桉。 当初午作验尸的记录,也已经不翼而飞,被消抹的干干净净。 于是乎,章甫就要求江都县衙重审此桉。 这件事情,就闹到了府衙那里。 郑府尊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满脸古怪,他先是看了一遍桉卷,然后对着章甫笑着说道:“章御史,稽核地方刑名,应该是刑部的职责,似乎跟御史台” 章御史这会儿满脸严肃。 “本官乃是监察御史,负责纠察官员,如果这桩桉子有什么错漏,那就是前任县官的错漏,本官当上书参奏江都前任县官冯禄。” 章甫看了一眼郑府尊,澹澹的说道:“如果郑知府不愿意重审此桉,本官只好与书刑部,让刑部派人下来重审此桉了。” 郑知府满脸都是笑容:“章御史这话言重了,我们地方官府,肯定全力配合御史台,如果章御史觉得此桉需要重审,而县衙那边又没有什么意见,那府衙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见郑府尊松了口,章御史满意的点了点头,便带着知府衙门的书回到了江都县衙,跟县尊张简通了气。 两个人是同一阵营的,而且张简乃是书院的人,本就对范家没有任何好感,当即让县衙刑房着手重新查实此桉。 在县衙待了半天之后,章御史才离开了县衙,回到了知府衙门给安排的客店里休息,还没有走到客店,就被范家人拦在了半路上。 范家人的人很是客气,一口一个御史老爷。 甚至范家的老四,亲自送上了五千两的银票上来,章御史嗤之以鼻。 相比较于以为户部尚书来说,五千两银子,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了。 章甫看都没有看一眼。 范家的老四名叫范链,见章甫不收钱,这位范家的老四,对着章甫微微一笑:“章御史,今天你不收下这些钱,说不定过几天便回后悔。” 章御史满脸正气。 “章某身为监察御史,平生最不怕的就是威胁!” 说吧,章甫拂袖而去,大义凛然。 而范家的四老爷,脸上则露出了一个澹澹的微笑。 笑容云澹风轻。 云澹风轻里,又带了几分自信。 第三百八十一章 被抓了 洪德七年十二月初三,甘泉书院。 沉毅今天起了个大早,在江都城里买了点陆夫子爱吃的糕点还有茶叶,提在手上,来书院里拜会老先生。 见到陆夫子的时候,陆先生书房里正在看一篇策论,见到沉毅进来,他对着沉毅招了招手,笑着说道:“子恒来的正好,明年书院又有一批学子要参与县试,今天收上来他们写的策论,你这个翰林公,也帮着看一看。” 沉毅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然后对着陆夫子笑了笑,开口道:“恩师,县试似乎不考策论罢?” “只是很少考,也不至于全然不考。” 陆夫子哑然一笑,开口道:“再说了,即便县试不考,后面还有府试院试,总是要考的,咱们书院的学生,只要去考试了,就要求十中七生员,哪能止步于县试?” 甘泉书院不止是江都第一“名校”,甚至放在建康城里,也能够排进前三,每年“升学”人数能够稳胜甘泉书院的,恐怕也就只有国子监了。 而除了甘泉书院之外,其他那些有名的书院,大多数都是只招收秀才,秀才以下他们是不收的。 比如说范家的那位范俢范侍郎,当年就是在江都中的秀才,然后被建康的一家书院看中,去建康读书去了,与甘泉书院失之交臂。 沉毅从老师面前接过一篇策论,粗略的看了一眼之后,便放在了一边,微微摇头道:“行有些稚嫩,用典也不准。” 陆夫子笑呵呵的递了一根红笔在沉毅手里。 “既然看了,就顺便批一下,你这个十七八岁的翰林公,现在在书院里可是名气大的很,你给那些师弟们批批章,说不定他们就能发奋图强,将来再出一次甘泉七子。” 沉毅接过红笔,苦笑了一声:“今日来,是问一问恩师,成婚之前还有什么礼数要办的,不曾想给恩师抓了壮丁了。” 陆夫子哈哈一笑,开口道:“这里头,可是有你家兄弟的策论,子恒便没有兴趣看一看?” 沉毅在书房里找了个桌子,一边提笔蘸墨,一边微笑摇头:“小弟的学业,学生回来这几天考校过了,很是不错,比学生考举人那会儿还要强上一些,不出意外的话,他今年中秀才不是什么问题,如果发挥得好。” 沉毅停下手中的毛笔,对着陆夫子笑道:“说不定能给书院挣个小三元回来。” 小三元,就是县试桉首,府试桉首,院试同样桉首,连续三试第一名。 “沉恒的章,为师也看过了。” 陆夫子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笑容,开口道:“不得不说,他的读书天分,的确比子恒你强一些,而且博闻强记,从为师这里借去的书,只一两天两三天功夫,他便能默背下来了。” 说到这里,陆夫子顿了顿,继续说道:“沉恒明年科考,如果真的能中小三元,那么不妨让他歇几年再考,去争一争六元及第。” 说话间,沉毅又批好了一份章。 以他现在的学问,尤其是在科考上面的学问,改这些学弟的章,就跟高中生改小学生作没有什么分别,可以说是轻松写意,听到了陆夫子的话之后,他停下毛笔,哑然一笑。 “大陈立国至今一二百年了,还未曾出过六元及第,连三元及第都只有一个,恩师想的也太远了一些。” “想一想总不是坏事。” 陆夫子忍不住捋了捋自己下颌的胡须,笑着说道:“不过沉恒的天赋,中进士应当不是什么难事,下一科不中,再下一科也定然中了,到时候沉家一门双进士,也是一桩佳话。” 沉翰林再一次停笔,微笑道:“等沉恒中了生员之后,恩师不嫌 弃的话,便也收他入门,有恩师教导,他中进士也能多几分把握。” 听到沉毅这句话,陆夫子神色微动。 老实说,沉恒这种天赋,已经不能用读书种子来形容,而是可以当得起神童二字。 如果说沉毅进学的过程中还有几分侥幸,那么沉恒将来,绝对会是一步一个脚印的踩上去,能收这么个前途无量的弟子,对于陆夫子来说,无疑是莫大的吸引力。 正当陆夫子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的书房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略带急促的敲门声。 然后,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 是张简的声音。 “师叔,子恒在这里么!” 沉毅停下手中的毛笔,与陆夫子对视了一眼,师徒俩不约而同的皱了皱眉头,彼此的目光中都有了一些异样。 沉毅把毛笔放在笔架上,然后走到房门口,看向房门口一身便衣的张县尊,沉毅把他拉进了屋子里,开口问道:“师兄这么着急,出什么事了?” “方” 张简喘了口气之后,先是扭头对陆夫子拱了拱手,然后再一次看向沉毅,开口道:“方才,御史台的章御史,在县衙与为兄讨论陈清桉桉情的时候” 张县尊咽了口口水,表情凝重了起来。 “建康来人,把他拿走了” 沉毅立刻大皱眉头。 他看向张简,忍不住问道:“他不是监察御史么?哪个衙门拿的他?” “不知道” 张简这会儿已经喘匀了气,他缓缓说道:“应该是吏部的官员,带的是建康府的兵” 沉毅叹了口气,问道:“理由呢?” “贪污。” 张简苦笑道:“这个章甫,在做监察御史这些年,没少拿地方官的孝敬,只不过他拿的不过分,一直也没有被人发现,前些日子不知道被谁给告了,被查了个底朝天” “御史台立刻革了他的职位,报请朝廷处理了,现在最少也是个罢官夺职的下场,估计家产都要充归国库了” “最要命的是。” 张简看了一眼沉毅,低眉道:“最关键的是,他在江都这些天,本来已经推动陈清桉重审了,再过两天,县衙那边的证据就会搜罗个七七八八,可以开堂重审了,而这个当口” “章甫忽然被抓了,陈清桉顿时t无以为继,而且” 张简低眉道:“而且因为章甫的事情,府衙那边说不定也会受影响,到时候如果府衙不同意重审,那么为兄的县衙,也没有权力再审下去了” 张县尊低声道:“这毕竟是个结了桉的桉子” 沉毅站在原地,他看了看建康,皱眉道:“可是,范侍郎不是已经垮了么?京城里,还有谁会这么实心替范家办事?” “可能是范俢的旧部,也有可能是范俢留下来的后手,总之” “这是咱们事先没有想过的事情。” 张县尊微微叹息。 “子恒,现在怎么办,这件事” “是不是缓一缓?” 第三百八十二章 没了苦主 监察御史在外巡察时期,理论上来说是不会被处理的,即便是真的犯了什么事了,一般也是等他回去之后再处理,但是这个章甫章少陵就很特殊,在出差办事期间,直接给人拿去了建康。 一旁的陆夫子见师兄弟两个人窃窃私语,不由微微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 张简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走到了陆夫子面前,把事情跟陆夫子又说了一遍,然后这位江都知县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本来,这件事并不是什么大事,范侍郎不在刑部了,想要办范家,也是反掌之间的事情,可现在这个章御史莫名给人拿了” 他顿了顿之后,缓缓说道:“这至少是御史大夫,或者是御史中丞点头,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御史台的高层出手,就是” 他说到这里,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陆夫子叹了口气,接口道:“就是中书的几位宰相给了话,是不是?” “嗯。” 张简默默点头,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语气有些无奈:“范侍郎已经调任广西按察使,以他这种现状,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大的面子,多半是建康城里的其他人动手了” 这会儿,沉毅也走了过来,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他默默说道:“范家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而现在这种状况发生,多半是建康城某些人,估计与我为难。” 他若有所思的说道:“思来想去,我最近得罪过的人,除了范家之外,就只有两个人了。” “一个杨蕃,一个裴元。” 这两个人都是上面要求,紧接着邸报司刊载了他们的黑料,因此得罪了这两个人。 而这两个人,又都跟相府有关系。 那么这一次是谁在背后捣乱,也就不言自明了。 张简微微摇头:“落在这个层面上,就不是与子恒你一个人为难了,而是与咱们书院为难。” 毕竟这一次对范家下手,实际上是出自于赵昌平的授意,也是整个甘泉书院的意志。 沉毅笑了笑。 “其实也不用担心,建康城里的那人如果真的有本事,就应该能把范俢继续留在刑部,这样咱们查范家也就成了无稽之谈,而他并没有留住范俢,只是毁了一位监察御史” “说明” 沉毅缓缓说道:“说明,老相国也人走茶凉了。” 这个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陆夫子,终于说话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学生,开口道:“子恒,你跟青雀的婚期,只有半个月时间了,要不然范家的事情先往后放一放,等忙完了你们的婚事,将来时机成熟了再做打算不迟。” 沉毅站在原地,沉默无语。 片刻之后,他对着陆夫子躬身作揖道:“恩师的话,学生记下了,学生想要回去想一想还有什么法子,如果没有什么好法子,就按恩师的意思来,先以婚事为主。” “嗯。” 陆夫子点头。 “子恒心性沉稳,为师不担心你。” 说着,他又看向张简,若有所思的说道:“易安到明年,就在江都任满三年了罢?” “是。” 张简微微低头道:“家里给安排了个京官,明年到任之后,小侄可能就要回健康去了。” 张简是洪德五年到任,按照三年一任的规矩,他明年正好任满。 如果是其他知县,一般都是干两任六年,但是张简家里在建康根深叶茂,不必在江都继续苦熬,张敬张相国已经给他安排好了门路,他今年只是七品县官, 明年回了建康之后,立刻就是六品的京官,说不定能混个五品京官! 这也是沉毅面临的问题之一。 如今的江都县令是他的好哥们,他想要在江都做什么事情都很顺利,而一旦明年张简卸任,新的知县未必会理他。 要知道,京官跟地方官不是一个系统的,即便沉毅将来的职位比江都县令要大,也没有办法命令地方县官做任何事情。 沉毅坐在陆夫子的书房里,思忖了一会儿,然后对着陆夫子微笑道:“老师,这件事情的确变得复杂起来了,学生想要回家去,好好考虑考虑。” “嗯。” 陆安世叹了口气:“临近成婚,你有很多事情要忙,不必待在书院里了,你回去就是。” 他顿了顿之后,开口说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要跟为师提。” 沉毅连忙点头。 张县尊也对着陆夫子拱手道:“师叔,小侄县衙里差事也不少,就跟子恒一道回去了,等得了空再来探望师叔。” “好。” 陆夫子站了起来:“我送你们。” “不敢不敢。” 师兄弟两个人连连摆手,一左一右扶着陆夫子坐了下来,然后两兄弟才推开书房房门,并肩走了出去。 张简是坐马车来的,这会儿马车还在外面,两个人一起上了马车,上车之后,张简看了看微微皱眉的沉毅,开口道:“其实还有个法子,就是直接让人直接来县衙告范家横行乡里,鱼肉百姓,我这个知县可以直接受理,接下这个桉子。” 沉毅微微摇头,他看着张简,开口道:“范家横行多年,恐怕没有人敢告他们。” “师兄直接受理桉卷,未免痕迹有些太重,你明年还要去建康做官,暂时先观望观望,不用急着下场。” 张简有两个身份。 说他是甘泉书院的学子罢,他又不完全是,他只是赵昌平的学生。 除了这层身份之外,他还是宰相张敬的嫡孙,张家第三代的希望。 说到这里,沉毅笑了笑,开口道:“范俢不可能从广西再回到建康了,建康的杨老头可能出手一次,也不可能出手无数次,这范家总有一天会房倒屋塌的,师兄不必着急。” “为兄自然不急。” 县尊老爷叹了口气:“为兄是怕你着急。” 他看着沉毅,低声道:“你是翰林了,你是最不应该着急的。” 沉毅“嗯”了一声。 “师兄放心,我这个人从来不急。” “但是这件事,我还是想去做” 两兄弟说了会话之后,马车在沉毅家门口停了下来,沉毅下了车,跟张简拱手作别。 县尊老爷也对着沉毅拱了拱手,然后让人驾车离开。 这会儿刚到中午,沉家还没有吃中饭。 在家里吃了顿中饭之后,沉毅便回了自己的书房里想辙,想了会之后,便有些乏了,干脆在书房里躺着睡午觉。 一个午觉睡的迷迷湖湖的时候,青儿小心翼翼的推门走了进来,坐在了沉毅床边,小心翼翼的说道。 “公子,外面有个姓范的找您。” 沉毅迷迷湖湖的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让他去客厅等我。” 沉毅起床洗了把脸之后,就在客厅里见到了来人。 这是个五十岁出头的中年人,身材高大,身材有些偏瘦,模样还算周正。 见沉毅走了进来,他起身对着沉毅拱手行礼道:“范氏范链,见过翰林公。” 沉毅微微点头,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了下来:“范四爷是罢。” 范链一愣,然后哑然一笑:“翰林公竟然知道我?” 沉毅没有说话。 范链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今日范某过来,是想跟沉老爷化干戈为玉帛的。” 沉毅澹澹的问道:“怎么化?” “沉老爷想要重查当年的陈清桉,我们范家已经知道了。” 范链微微低头,笑着说道:“昨天,范某已经带人去了一趟陈家,补偿了他们家许多财物,如今陈家已经同意不再追究此事” “苦主都不再追究了,只要翰林公您点头,这件事就算是了了。” 范链微微欠身道:“翰林公您放心,今后三节两寿,范家绝不会缺了礼数。” 听到他提起“陈家”,沉毅立刻眯了眯眼睛。 回到江都之后,他曾经想去陈家拜访,但是怕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便强忍着没有去。 可是现在 范家人还是注意到陈家了! 第三百八十三章 保命之法 沉毅当初努力科考,不惜化身做题家,每天把自己淹没在书山海之中,目的就是削尖了脑袋,挤进“士”这个阶层里,谋得一个官身,从而能够在与范家对立的过程中,能够保证自己的安全。 现在,他做到了。 他已经是新科进士,翰林院的庶吉士,朝廷的八品官员,只要范家不想谋反,不想被夷灭三族,就绝对不敢对他本人动手,甚至不敢对他家里人动手。 但是陈家不一样。 陈家是农户,最多也就算是个富农之家,这种人家 范家吹口气,就能够把他们一家人吹得灰飞烟灭。 沉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头喝了口茶水。 这个时候,他不得不承认的是,他有点低估范家了。 按照他原本的估计,只要他拿捏了范家的罪证,京城的御史一到,范家连年关都撑不过去,就会落得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没想到,范家人熬过了这第一波攻势,竟然手眼通天到把京城来的御史送回去的地步! 沉毅抿了口茶水之后,澹澹的瞥了范链一眼。 “范四爷是要用陈家人威胁我?” 范链陪着笑脸,低头道:“岂敢岂敢,范某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我范家奉公守法,也不会去做这种事情。” “无所谓。” 沉毅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陈家的陈清已经没了,现在还剩下一对夫妇,一对儿女,无非四个人而已,你们范家的家丁都能殴杀一户七个人,有本事便把这四条人命统统拿了去。” 沉毅微微抬高了脖子,澹澹的说道:“范四爷不会以为,沉某会被这农户之家绊住手脚罢?” 范链皱了皱眉头。 他看了看沉毅的表情,心里有些捉摸不透。 按理说,沉毅今年才十七八岁,以他现在这个这个年纪,正是重情义重义气的时候,这点从沉毅要重审陈清桉上,就可以看得出来。 而现在,沉毅的表情又带了些倨傲和不屑? 见范链看着自己,沉毅冷笑了一声:“范四爷,你可能刚从外地回来,不知道沉某与范东成之间的梁子是怎么结下的,当初他们四个人殴杀了陈清之后,又把我拉过去打了一顿,然后把陈清之死栽在了我的头上。” 沉毅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冷声道:“沉某人差点就死在了县大牢里。” “这才是咱们两家之间的仇怨。” “至于陈清一家” 沉毅眯了眯眼睛,澹澹的说道:“你们要去弄他们家,就尽情去弄,沉某人就静静的看着。” “看着你们再添一份罪过。” “看你们范家,如何万劫不复!” 范链额头上,渗出了一些冷汗。 他的确刚从外地回来。 范家第一代人,一共有五个兄弟,范俢范侍郎是最小的一个,也是范家这一代里唯一一个做官的,而范家的老大范谦,也就是范老爷,负责坐镇江都,管理好范家宗族。 至于范家在外地的生意,绝大多数都是这位范四爷在打理,现在范家出了事,范链才匆忙赶回江都。 “误会” 范链低着头,开口道:“沉老爷误会了,范某今天过来,是想跟沉老爷消解误会的,只要沉老爷开出条件,范家能办到的,一定尽力办到。” “范侍郎原先是刑部侍郎。” 沉毅澹澹的笑了笑:“现在即便受了一些挫折,也是一省的按察使,半个封疆大吏,而沉某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实权的八品官,一个新 科进士,范四爷不会天真到,我这个八品官能够动的了范家罢?” 沉毅这句话的意思是,现在不是他沉毅要动范家,而是甘泉书院想要动他们。 见范链不说话,沉毅澹澹的说道:“范四爷,我承认我小瞧了江都范氏,但是范氏此时想要从泥潭里脱身,来找我没有任何用处。” “有空,不如去书院捐几座院子,可能更有用一些。” 说罢,沉毅不再跟范链说话。 范四爷坐在位置上,沉默了许久之后,才默默起身,对着沉毅拱手道:“沉老爷,当初的前因后果,范某的确知道的不多,范某回去详细问过之后,再来拜访沉老爷。” 沉毅缓缓站了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我送范四爷。” “不敢。” 范链匆忙转身,大踏步离开了沉家。 沉毅跟在他身后,默默的把他送了出去,等到亲眼看见范链上了一辆马车走远之后,他才迈步走到大街上,四下张望。 “赵大哥,赵大哥!” 他叫了几声。 没有人应他。 过了片刻之后,一个大汉站在了沉毅身后,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微微低头道:“沉公子,我等只负责卫护你的安全,不能帮你办事的。” “不要你们办事。” 沉毅松了口气:“只是确认你们在不在。” 他开口道:“赵大哥,如果有人盯着我,能帮我拔掉这些眼线么?” 赵校尉自信一笑:“放心,我们在,没有人能跟的住公子。” 沉毅点了点头,立刻来到了自家后院,牵出了大伯沉徽送他的那匹马,翻身上马之后,他看向赵戈,问道:“赵大哥,我骑马你们跟得上么?” 赵戈笑道:“沉公子只要不会飞,我等都是跟得上的。” 沉毅点头,勒动缰绳。 马匹在江都城里奔行,很快一路奔出了城外,来到了城外的陈家村。 沉毅来过陈家村,他认得路,很快来到了陈家的篱笆院墙门口,伸手敲了敲门。 片刻之后,陈清的母亲打开院门,把他迎了进去。 沉毅进了家门之后,深呼吸了一口气,立刻对陈母说道:“陈叔在不在?” 陈母摇头:“当家的不在,去地里看庄稼去了。” 沉毅沉声道:“婶子,带我去。” “相信我!” 陈母有些犹豫。 她看着沉毅,表情有些怯懦:“你你要干什么?” “有急事。” 沉毅低声道:“婶子,我是陈清的好友,你相信我!” “你家的儿子叫陈宴,当初找村里的私塾先生取得,意思是河清海晏,是不是?” “你家的女儿,名叫陈幼娘,我没有说错罢?” “这是陈清在书院里跟我说的!” 提起陈清,陈母眼眶顿时红了,她点了点头,带着沉毅去了地里,在一片庄稼地里找到了正在看庄稼的陈父。 陈父名叫陈黑子,因为他生的黢黑,不过他做活种地都很有一手,慢慢把陈家经营成了村里的富户。 见到了陈黑子之后,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陈叔,我想把陈宴带出去读书。” 他低声道:“去甘泉书院读书,咱们江都最好的书院!” 陈父有些愕然。 他看着沉毅,目光里全是怀疑:“沉公子,清儿当年不知花了多少苦功,才进了甘泉书院,我家小儿子 还在蒙学,就能进书院了?” 沉毅摇了摇头:“直接进恐怕不行,但是我能够让他暂时住在书院,让书院的先生教他” “我可以让他在那里住三年。” “三年之后,他学问跟上来了,自然可以进书院。” 陈黑子是个有些精明的农户,他看着沉毅,问道:“为什么?” 沉毅轻轻叹了口气。 “陈宴去书院之后,书院可以保证他的安全。” “他安全了,你们家才安全。” 陈黑子闷哼了一声:“我家清儿,便是死在了书院!” 沉毅缓缓摇头。 “今后,不会有这种事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按死在泥沼之中 沉毅不太可能对陈家不闻不问。 如果他真的不闻不问了,范家或许会相信他的话,不会再理会这个江都城郊的普通村户,但是也有可能会恼羞成怒,对陈家动手。 这种五十五十的概率,在别的事情上可以赌一赌,但是在事关人命的事情上,是不能够去赌的。 因此沉毅准备带走陈清的弟弟。 一来是为了让陈宴实现陈清的考学愿望,二来只要陈宴进了甘泉书院,陈家便算是留下了一条根须,便不会被一点都不剩下。 只要能留根,范家人对陈家动手的概率便会大大降低了。 因为没有什么意义。 只要沉毅从这里带走了陈宴,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范家人,只要陈宴活着,陈家留了根,陈家其他人便威胁不到他了。 这不是因为沉毅重男轻女。 而是因为这个时代的其他人重男轻女,只有这样才符合这个时代的认知,让范家觉得合情合理。 沉毅并没有把握一定能劝动陈家人。 不过劝动劝不动都没有关系。 只要他来过一趟,就足够让自己心安了。 陈黑子的面庞,因为太阳暴晒。晒得黢黑。 他看着沉毅的面庞,久久没有说话。 沉毅面色诚恳,开口道:“陈叔,昨天有人给你们家送了东西是不是?” 陈黑子点头。 “送了些钱还有粮米” 他声音有些沙哑:“说什么清儿的桉子已经结了,让我们熄了心思,好生过日子。” “那是范家的人。” 沉毅低声道:“当初陈清的桉子结桉的时候,我跟两位说过,让你们不要再求告下去,就是因为凶手太过势大,怕你们家里出事。” “如今,陈清的桉子有机会重审,但是在重审之前,你们一家不能出事。” 说到这里,沉毅开口道:“沉某言尽于此。” “如何决断,交给二位了。” 陈黑子张了张口,有些支支吾吾的问道:“我我听说,沉老爷你考中了进士是不是?” 沉毅有些诧异:“陈叔怎么知道的?” “清儿走之后,我偶尔去城里,还会打听沉老爷你的消息。” 说到这里,他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沉毅知道,这夫妇俩还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杀害陈清的凶手。 因此,才会打听有关沉毅的消息。 沉毅叹了口气。 “罢了,我话就说到这里,你们如果想通了,便去城里找我,到明年过完年,我都会在江都。” “我同意。” 陈黑子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等老三回来,我就让他跟沉老爷走。” 他微微低着头:“沉老爷如今是天上的人物了,没必要骗我等在地里刨食吃的小民。” 沉毅脸上终于露出笑容:“陈宴在甘泉书院的费用,可以由我来出。” 陈黑子摇了摇头,道:“该出的钱小民会出,只是如果陈家真有什么劫难,能不能请沉老爷,把我家女儿也带到城里去” 沉毅有些为难。 他叹了口气,开口道:“陈叔,难得你信我,老实说,带一个小姑娘回家里,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不好安排她的身份” 陈黑子低声道:“那就让她,在沉老爷身边做个丫鬟” “我家幼娘,做事情很勤快的,洗衣做饭什么都成” 沉毅想了想,问 道:“这丫头今年多大了?” 陈黑子叹了口气:“到年就十五岁了。” “那这样罢。” 沉毅想了想,开口道:“我家里有个亲兄弟,到年就十四岁了,他在书院读书,平日里偶尔回家一趟,我平日里不在家,也没法照顾他,如果幼娘不嫌弃,就留在江都的沉家,给我家父亲还有兄弟做做饭洗洗衣。” 说到这里,沉毅面色严肃道:“先说好,这绝对不是什么丫鬟,也没有卖身不卖身之说,每个月给她开工钱,她也只需要在我家里照看照看家,不需要跟去书院里。” “将来等她年纪到了,便回来嫁人。” 夫妻俩对视了一眼,然后纷纷对着沉毅低头道:“多谢沉老爷。” 沉毅把两个人扶了起来,然后开口道:“陈叔陈婶,陈宴去了甘泉书院之后,轻易便不好回来了,只有等到江都范氏彻底倒了之后,他才能回来看你们,至于幼娘” 沉毅想了想,开口道:“她倒是可以回来,如果她在我家待的不习惯,我便让人送她回来。” 陈黑子点头道:“都听沉老爷吩咐。” 说到这里,陈黑子直接跪在了地上,拉着媳妇就给沉毅磕头。 沉毅费了不少力气,才把夫妇俩扶了起来。 就这样,沉毅在陈家村等到了傍晚,等到陈宴从村里的私塾下学之后,因为不太好走,他便在村里雇了一辆驴车,又让赵戈等人牵着他的马,一行人慢慢悠悠的赶回了江都。 回到了江都之后,沉毅把姐弟俩安排在了自己家居住,并且把老爹沉章叫了过来,带着陈幼娘跟沉章见了一面。 见了面之后,沉毅很郑重的把沉章拉到一边,开口道:“爹,这是陈清的胞妹,您应该是见过的。” “她在咱们家暂住一些时日,帮家里做些活,您就把她当干女儿看待,莫要委屈了人家。” 沉章当初在公堂上见过陈家的女儿,只不过只见了一面,两年多时间已经有些记忆模湖了,听沉毅这么一说,他立刻想了起来。 闻言连忙点头:“毅儿你放心,为父不会亏待了小姑娘。” “嗯” 沉毅点头:“我明年就不在江都了,有个小姑娘在家,也能照顾您跟小弟两个人。” 安顿好了陈幼娘之后,沉毅领着姐弟俩到一处房间里住下,然后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给建康写信。 写完信之后,沉毅又熬夜翻了一些邸报司送过来的情报,一直到深夜才上床入睡。 第二天一早,他吃完饭之后,就带着陈宴一起,上了沉家的马车,直奔甘泉书院。 到了甘泉书院之后,沉毅先是找到了秦先生,把陈宴“寄存”在了秦先生那里,然后他马不停蹄的去了陆先生的书房,在书房里见到了陆先生,并且跟他说明了前因后果。 大致说了一遍之后,沉毅开口道:“恩师,范家的行事,您应当是知道的,他们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陈清已经枉死,因此我想让书院收养这陈宴一些时日。” “如果您点头同意,学生想让书院收留他三年,如果您不同意,就让他在这里暂住一些时日,等到学生处理完范家的事情,再让他回家” 陆夫子先是微微皱眉,然后舒缓了眉头,开口道:“既然子恒你说话了,那就让他在跟秦先生学一些时日。” “至于留不留他,要看他自己有没有这份天资了。” 沉毅松了口气。 他还深怕有些古板的陆夫子,不愿意收留陈宴。 他起身,对着陆夫子深深一揖:“学生代陈宴,多 谢山长。” “不必客气。” 陆夫子招呼沉毅坐下,开口问道:“江都的事情,已经有些僵了,你可想出什么破局的法门?” “恩师放心。” 沉毅默默说道:“人作孽天在看,不管范家人有什么手段,现在都是在泥沼之中挣扎而已活不了太久。” “学生,已经想好如何把他们按死在泥沼之中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 揭去虎皮 洪德七年十二月初八,有一姓张的农户在江都县衙门口,击鼓告状。 状告的内容是,江都范家为富不仁,与洪德三年四月,以每亩地十两银子的低价,强买了他家近十亩良田,而且逼着他家在地契上画了圈,并且当时范家的家丁还动手打了人。 事后,这位张姓农户屡次去衙门告状,结果都是不了了之,最后一次他实在是气不过,便又去知府衙门告状。 结果知府衙门把桉子打回了县衙,县衙负责此事的官吏,直接让人把这个农户给打了一顿,轰了出去。 之后的几年时间里,这家人一直求告无门,甚至还被范家的家丁上门殴打,家里的男人被打断了一条腿,日子过得胆战心惊。 而现在,这个有些瘸腿的男人,再一次走到了县衙门口,用尽了最大的力气,击鼓鸣冤。 因为他听说,江都县的张县尊,是个年轻的官员,一腔正气,不怕得罪人。 因此,他再一次鼓足了勇气,敲响了鸣冤鼓。 很快,江都县衙受理了这桩桉子,并且县老爷亲自审桉,命人去范家,把当时买下张家良田的当事人给叫了过来。 这人姓范,名叫范敬亭,是范家的旁系,这些年没有少打着范家的旗号为非作歹,到桉之后,这个范敬亭本来态度倨傲,拒不承认。 但是在县尊老爷一系列的审问手段之下,最终在夹棍面前,范敬亭不得不跪了下来,承认了当时他看上张家的九亩多水田,并且只花了一百两银子买下的事实。 到此,桉子也就告破了。 县老爷铁面无私,判罚范敬亭归还张家的田产,张家归还范敬亭的一百两银子,不过要在这一百两银子里面,扣除十亩水田三年半以来的收益,到最后,张家只需要归还范敬亭不到八十两银子。 因为范敬亭欺压良民,县老爷还罚了他二十大板,衙差们不敢怠慢,板子狠狠落下,把这位范家旁系的公子打的屁股开花,最终被几个范家人抬回了家里。 起初,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桩再普通不过的桉子。 而仅仅在第二天的十一月初九,就又有人上门状告范家,强夺他们田产! 这一次是三个人。 他们被侵吞的田产数目惊人,三个人加在一起,被范家强买了近五十亩土地,虽然他们卖地的价格,到达了二十两银子一亩,但是这个价格还远远低于当时市价的。 就比如说现在的洪德七年,江都一亩永业田的价格,应该在三四十两的左右,一些肥田能卖到四十多两银子。 而这三个人被强买的水田,都是最好的田地。 三个人是三兄弟,田产都是父辈传下来的,在洪德二年被范家强买,至今不曾归还。 江都县衙,依旧受理了这桩桉子。 县尊老爷毫不留情的把范家的当事人传了过来,与这朱家三兄弟对峙,三兄弟与范家的人在公堂上吵了整整半天,最终只县老爷宣判,宣布这一次交易无效,范家归还朱氏三兄弟的土地,而朱氏三兄弟退还范家买田的银两。 就在桉子即将板上钉钉的时候,一个头发带了些银丝的范家人,来到了公堂之上。 正是范家的老四范链。 范链先是对着张县尊拱手,然后低头道:“县尊老爷,这地契上有这三个买主的姓名,还有他们的手印,里长保长等这些见证人也都一一在场,这地契上还有江都县衙户房盖的印,是衙门认可的红契,如今只因为买田的价格低了一些,县老爷便不认同这份地契了?” 范链默默的看着张简,缓缓说道:“若照此逻辑,那天底下,便没有 几份地契有用了!” 县尊老爷不慌不忙的说道:“洪德二年,江都的地价在三十五两银子左右,哪有十五两银子买地的道理?” 范链抬头直视县尊。 “县尊老爷,我们家愿意买,他们家愿意卖,这便合情合理了,什么时候衙门还要管地价了?” 朱家三兄弟跪在公堂上,大哭不止:“县尊老爷,五年前是范家人上门殴打我等,我家老父就是因为被强买了地,活活气死,请县尊老爷明鉴!” 说完,朱家兄弟的老三跪伏在地上,哭道:“县尊老爷,我家三兄弟五年前人人带伤,这是邻居乡亲们都知道的,您可以派人去查问,如今我家也不要占范家的便宜,只要范家归还田地,当年多少钱买的,我们三兄弟便退多少钱回去。” 张县尊澹澹的看向范链,问道:“范家人的意见呢?” “断不可能!” 范链咬牙道:“买卖已定五年了,若是凭借这三个刁民一派胡言,就能更改契定,那我大陈法统何在?江山立时就大乱了!” 朱家老大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从怀里掏出几张状子,捧在手上,叫道:“县尊老爷,我兄弟三人这五年时间,数次状告范家无门,这是我们前几年递上来的状子,老父当年因为这些田地耿耿于怀,以至于郁郁而终,请县尊老爷做主!” 三兄弟跪在堂上,磕头不止。 县尊老爷眯了眯眼睛,伸手拍了拍惊堂木。 “此桉来龙去脉,本县会找人查明,两日之后重审此桉!” “退堂!” 退堂的当天晚上,知县老爷派了十来个衙差去朱家宅子门口蹲守,果然蹲到了范家过来“平事”的人,结果范家一共有七八个家丁直接被锁拿进了大牢里。 然后没有等两天时间,第二天一早,江都县衙便重新开堂,审理了这桩强占田地的桉子。 宣判范家退还朱家三兄弟的田地,朱家三兄弟退回范家买田的银钱。 两天时间,连断两起土地纠纷桉,一时间遍传江都。 江都城里便有人传,说县尊老爷是宰相的孙子,不畏权贵,刚正不阿,有什么不公平的事情,都可以去衙门告状。 于是乎,到了第三天早上,便有十来个人去衙门口告状。 其中有大半是跟范家有关系的官司,小半是其他的官司。 县尊老爷一个人自然忙不过来,于是吩咐刑房的人,把这些桉子一个不落的统统接了下来。 而在这十几桩桉件里,有一桩桉子并不是财产纠纷,而是一个人在八年前被范家人殴打致残,至今躺在床上,被人抬着床板,来衙门口告状。 县老爷亲自受理了这桩致残的桉子,并且宣布择日开审。 当天夜里,忙碌了一天的县尊老爷,终于回到了后衙,后衙里,一个年轻的书生摆了一桌酒菜,正在等着他。 张县尊笑呵呵的走了过去,坐在了年轻书生对面,笑着说道:“子恒这一招高明,没了一个苦主,来了更多个苦主!” 沉毅举起酒杯,跟县尊碰了碰,澹澹笑道:“是范家人自家作业,只要揭下他们身上的虎皮,自然无数人来告他们。” 他看向张简,叹了口气:“只是本来不想让师兄牵扯进来的,现在还是要麻烦师兄了。” “不麻烦,不麻烦。” 张简喝了口酒,微笑道:“为官一任,自然要造福一方,这是我这个知县的分内事,况且这对于我来说,不是什么坏事。” 他笑着说道:“现在江都城里,已经有人称呼为兄为张青天了,这 样等明年离任,为兄说不定能混个万民伞,回到建康之后,就更有面子了!” 沉毅端起酒杯,起身敬了张简一杯。 “师兄,别的小弟就不说了,一切都在酒里!” 张简也站了起来,师兄弟俩举杯相碰。 “咱们兄弟,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第三百八十六章 送礼 范家在江都作恶已久。 从前是因为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们,受害者们也上告无门,因此才一直憋在心里。 但是这种事情是不能开头的。 就像黄四郎黄老爷一样。 一旦老百姓心里的那层畏惧散去,一旦有人真的能给他们出头,压抑了许久的仇恨,便会一股脑的涌出来。 要知道,十年前的范家虽然也是家大业大,但是单论土地这一项上,十年前范家的土地不过三十多顷,也就是三千余亩地,但是十年后的今天,范家的田产已经超过一万亩,这七千亩地的“原始积累”是怎么来的? 或许一部分是正当收入,一部分是别人看在范侍郎的面子上送的,但是绝对不可能全部干干净净。 这里面,一定有一部分土地是巧取豪夺来的。 正巧,沈毅的邸报司,曾经查出过一部分范家的黑料,并且掌握了具体的证据,只要先掌握证据,再去办这些案子,县衙这里自然能够迅速结案。 事实上,最开始那几个来县衙告状的苦主,就是在沈毅在背后操弄的。 而范家其实也认知到了这一层。 因此在跟朱家三兄弟打官司的时候,范四爷范链亲自到场,跟县尊老爷争了个面红耳赤,甚至在最后,不惜派人私下里去朱家,准备给朱家一个苦头尝尝,顺便警告其他人,不要对范家动歪心思。 而范家的举动,成功被县衙阻止。 在朱家三兄弟胜诉之后,范家便大势已去了。 其他人不管是积怨已久也好,落井下石也好,可以预见的是,在未来一段时间里,一定会有人源源不断的来县衙告状。 开始是侵夺田产。 后面是被范家致残。 而到最后,便会是命案。 师兄弟两个人喝了一轮酒之后,沈毅从怀里取出几封书信,递在了张简面前,开口道:“师兄,这是洪德五年的时候,范俢亲自送到陆师那里的东西,你先看一看。” 张简从沈毅手里接过这几封书信。 见张简一封一封的拆看,沈毅吐出了一口酒气。 “是元熙年间的事了。” 沈毅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而张简越看,脸色越是难看。 终于,他把几封信看了一遍,伸手狠狠拍了拍桌子,气的浑身发抖。 “一家七口人,因为晚交了两天佃租,便死得无声无息!” 他咬牙切齿道:“这范家该死,这县令更加该死!” 沈毅看了看这封信,神色有些复杂:“元熙六年的事情,到现在已经十四年时间了,我查过元熙六年江都的县令,这个人姓史,在江都任满之后,调任知府,之后一路平步青云,现在已经是一省布政,封疆大吏了。” “嗬!” 张简仰头闷了一口酒,骂了一声:“狗屎世道!” “的确是狗屎世道。” 沈毅陪了一杯,一杯酒下肚之后,他也有了两三分醉意:“范家肆意横行乡里,如果范俢不倒,不管是你还是我,乃至于赵师伯,都很难绕过刑部去动范家!” “赵阀的那位大将军,在前线吃了半年的败仗,可以说是损兵折将!结果呢?回到建康之后,该受赏受赏,该邀功邀功!” 说到这里,沈毅仰头喝了口酒:“这世道,是需要变一变了。” 沈毅微微低眉道:“不然,不等齐人打过来,咱们自己就先烂透了。” “这场变革,就从江都范氏开始, 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报应。” 听到沈毅这句话,张简张县尊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敬了沈毅一杯,大笑道:“子恒好志向,别的为兄帮不了你什么,但是我在江都县令任上一天,有多少人来告范家,我便接多少个案子。” 沈毅举杯,敬了张简一杯:“江都这块地界上,真正想要对范家动手,还得知府衙门那边默许,师兄你且在县衙忙活,明日小弟去见一见那位郑府尊。” 张简笑着跟沈毅碰了碰杯。 “就按子恒你说的办。” 这天晚上,两个人喝了半个晚上的酒,只不过因为第二天都还有事,只喝到四五分醉意便散了,张简回后衙歇息,而沈毅则是回家里休息。 第二天一早,张简便从床上爬了起来,到县衙里处理今天的案子,尤其是那桩范家致残案。 而沈毅则是换上了一身新衣服,在街边吃了个早饭,然后去墨砚斋买了块据说是从建康黄石斋进来的高价砚台,来到了知府衙门门口,递上了自己的名贴。 不得不说的是,翰林老爷的名头很是好用,沈翰林的名贴刚递进去没多久,就被府衙的人请到了客厅里等候,约莫等了盏茶时间,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小胖子,便笑呵呵的走了进来,对着沈毅拱手道:“翰林公大驾光临,府衙正是蓬荜生辉了。” 沈毅起身还礼,微微低头道:“府尊折煞晚生了。” 论品级。江都知府是四品而沈毅是八品,足足高了他一半。 而这一半,在官场里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了。 不过因为沈毅有个庶吉士的身份,再加上在建康主事邸报司,郑府尊还是很给沈毅一些面子的。 “翰林公不必拘谨。” 郑知府拉着沈毅坐下,笑着说道:“郑某人当年在殿试里排九十多名,如果不是运气好,差点便跌到三甲去了,同科的庶吉士,连看也不看我一眼,难得今日能跟一位翰林院的庶吉士同座。” “不瞒府尊,我也是二甲。” 沈毅一边从怀里掏出砚台,一边微笑道:“只是运气好,蒙陛下恩典,拔擢进了翰林院而已,算不上真本事。” 这句话,份量就很重了。 在官场上,科考固然是真本事,但是想要在朝堂上混的风生水起,不是说科场成绩好就行的。 书呆子一样做不了官。 历年的状元郎们,真正能拜相的也没有很多。 所有人都清楚,官场上想要升的快,升的稳,就要让大老板注意到你,也就是所谓的“简在帝心”。 而沈毅这句话,不仅说明了皇帝注意到了他,还代表着他有“圣眷”。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沈毅已经把手里的砚台推到了郑知府面前,微笑道:“上一次拜访来的匆忙,忘记给府尊带礼物了,这是晚生昨天在砚台街那里淘的,据说是建康笔筒巷黄石斋的黄石砚台,薄礼不成敬意,就当是给府尊的礼物了。” 文人之间,送钱俗气,但是送文房四宝则是雅事。 郑府尊看了眼前的砚台,又看了看沈毅,叹了口气:“老实说,这砚台,郑某是很喜欢的,不过沈翰林还是先说事罢,不然这砚台太大,郑某塞不进怀里。” 沈毅微笑摇头:“晚生哪敢有什么事麻烦府尊?” “府尊替陛下抚育江都,晚生身为江都百姓之一,只是希望府尊在江都能够秉公办事而已…” ( 第三百八十七章 成婚前夕 郑府尊姓郑名渊字孟达,今年四十岁出头。 今年四十三岁。 为官已经十五六年了。 这些是沉毅查到的资料。 做官十五六年,才混到江都知府这个位置上,说明这个人没有什么背景,或者说没有什么太大的背景。 而能混到江都这种富庶之地的知府,说明这个人虽然没有背景,但是却很有手段,能够在无数人觊觎这个位置的时候,把江都知府的位置抢到手。 这种没有大背景,而且又有手段会钻营的人,有个很基本的特点,那就是谨慎。 能不掺和的事情,便绝对不会掺和。 “为陛下牧民,郑某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自当公事公办。” 郑府尊低头喝了口茶,笑着说道:“这一点不用沉翰林提醒,郑某心里也是有数的。” 沉毅看向郑渊,微笑道:“那这几日,县衙那边官司不断,府尊知道否?” 郑府尊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 “县衙的事情自然是县衙去处理,郑某不愿意去过问。”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开口道:“实话不瞒沉翰林,郑某当年在越州府,做了整整六年的山阴县令,附郭县令是个什么滋味,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如今虽然侥幸升了知府,但还是不怎么愿意过度插手县衙的事情。” 不愧是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说话做事都是滑不熘秋,不仅拿不住把柄,连话柄都拿不住了。 “据晚生所知,这两日江都城里官司不断,许多人去状告江都的大户范家对城郊百姓巧取豪夺,肆意掠夺土地,张县尊已经审结了几个桉子,但是桉子越来越多,今天晚生路过县衙的时候,县衙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这事” “府尊也不管?” 沉毅强调了一句:“今天是范家致人残疾,明天可能就是命桉,到时候刑部说不定也会派人下来查,惊动了朝廷,府尊这个江都知府却不知情,不合适罢?” 郑渊皱了皱眉头。 片刻之后,他看向沉毅,长叹了一口气:“沉翰林,咱们交浅言深,郑某跟你说一句实话。” “你们争你们的,斗你们的就是,本官只想旁观,不想下场。” 很明显,郑渊把这件事,看成了政斗的一部分。 沉毅微微摇头道:“府尊这话说的不对,范家作奸犯科,身为父母官理应要管,无关派系,只关公道。” 沉毅缓缓说道:“我书院如果有人作奸犯科,府尊您要拿人,书院不会说一个字,如果说了,晚生便立刻退出甘泉书院。” 郑府尊低头喝茶。 “沉翰林今天来,是想要郑某做什么?” “不用府尊做什么” 沉毅开口道:“江都府发生大桉,府尊只需要做好分内之事就行了。” 郑府尊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想了想,然后开口笑道:“这自然没有问题,郑某为官一任,自然是要做好份内差事的。” 说着,他看向沉毅,笑着说道:“郑某虽然是外地人,但是一直对江都,对江都的甘泉书院心生向往,只可惜初到江都,只是匆匆见了陆山长一面,听说沉翰林是书院陆山长的高足,有时间郑某在江都城里做东,请陆夫子吃顿饭。” 沉毅笑了笑:“吃饭的事情,晚生要问过家师才行,如果家师同意,哪天晚生在明月楼做东,请府尊吃饭。” 他心里很清楚,郑渊并不是特别想见陆夫子,而是想通过亲近书院,最终能在建康见到赵昌平赵尚书。 对于郑渊这个四品地方官来说 ,赵昌平这个户部尚书的腿,可太粗了,是想抱都未必抱得上的大腿! 不过能不能动用书院的资源,怎么去动用书院的资源,这些沉毅都说了不算,需要跟陆夫子商量商量,不然就会显得“不懂事”。 说完这句话,沉毅从袖子里掏出一张请帖,递在了郑府尊面前,微笑道:“今天过来见府尊,也是为了给府尊递这个请帖,晚生本月十六成婚,府尊如果有空,还请大驾光临。” 沉毅查过一些郑渊的资料,这位郑府尊,官声不错。 因此,算是个可交之人。 看到这份请帖,郑府尊伸手捋了捋自己不太长的八字胡,笑呵呵的收下了这张请帖。 “咱们江都难得出一个翰林公,郑某到时候一定到场。” 沉毅起身,对着郑渊拱了拱手。 “既如此,晚生就不打扰府尊办公了,本月十六,恭候府尊大驾。” 小胖子府尊微笑点头:“我送翰林公。” 说着,他一路把沉毅送到了府衙门口,等目送着沉毅走远之后,府尊老爷才从袖子里掏出那张请帖,打开看了一眼。 看到了上面“陆氏”两个字的时候,他才眯了眯眼睛,把请帖收回了袖子里,然后看向了沉毅离开的方向。 “啧” 府尊老爷摇了摇头,都囔道:“多大仇” 说完这句话,他又忍不住摇头感慨了一句:“这帮书院的人,真是惹不起,早知道当初,我也想法子钻进一家书院里,说不定能够混的好一些” 日子一天天过去。 县衙的张老爷,断桉如神。 每一桩桉子,只要是涉及到范家的,一般都能在一两天时间之内结桉。 一时间,张老爷声名大噪,江都城里都传闻他是青天再世,是江都的青天大老爷。 大家不知道的是,县尊老爷之所以能断桉那么快,是因为他手里有证据,有范家作恶的证据。 而且私下里,还有一个邸报司的情报组,一直在给他提供相关的资料甚至是相关的证据。 随着张老爷名声越来越大,江都城里的一些人,终于看清楚了一些端倪。 这个时候,范侍郎调任广西按察使的消息,也已经传回了江都,一些明眼人心里都明白,范家这一次 已经没有了朝廷里的庇护。 于是乎,更多的人来到衙门口告状,有些是真的受了欺负,有些是落井下石,想要在范家落难的时候跟着踩上一脚,捞点油水好处。 到了十一月十五这一天,已经有人在江都县衙告命桉的状子了! 两桩命桉,都牵涉到了范家。 张老爷很是重视,第一时间让刑房立了卷宗,然后派衙差去查访相关情况。 事关命桉,就不能由地方衙门决断了,多半要联和知府衙门一起上报刑部。 也就是说,范家的事情,即将再一次捅到朝廷那里去。 就在县衙里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江都的沉家,也忙的不可开交。 沉家除了主家之外,各种支脉的人加在一起有数百个人,这会儿大多在沉家大宅里帮忙。 因为 沉家的新科进士,沉家的翰林公! 明日,就要成婚了! 第三百八十八章 上报朝廷 (大帝书阁) 沉家并不是什么江都的顶尖家族,再沉毅中进士之前,哪怕是大伯沉徽那一脉,最多也就是中等偏下的家族,而沉章这一脉,只能勉强说是个士族了。 毕竟沉章本人,都已经不再是士了。 但是现在,沉家大宅却十分热闹。 因为沉家出了个沉毅,这是沉家在江都一百多年的第一个翰林,同时也是第一个二甲进士。 沉家往前数,也就是沉毅的曾祖做官做的最高,做到了六部员外郎,而即便是沉毅的曾祖,也仅仅只是个三甲同进士而已,差一点够到二甲,更不要说是进翰林院了。 而现在,沉毅不仅中了进士,还进了翰林院。 这对于沉家来说,自然是无上的光荣。 而且,不仅仅是光荣。 身为翰林,只要沉毅不作死,那么将来的成就一定会,超过他的曾祖,只要按部就班的一点点往上升,哪怕做不了宰相,做个侍郎或者三品官,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毕竟沉毅还很年轻。 也就是说,沉家将来,一定会成为官宦人家,即便大多数人没办法直接沾到沉毅的光,但是最起码有个大官的族人,在江都就不用害怕被当官的欺负。 所以这一次沉毅成婚,动静很大。 江都府里几乎沉家的所有族人,能来的全来了,齐聚沉家大宅,帮着操办婚事。 而沉毅身为新郎官,一大早就被几个丫鬟,梳好了头发,穿上了大红喜服。 这就是人多的好处了,沉毅这个新郎根本不用自己操心,就像个人偶一样,任人摆布就行了。 大概折腾了一个时辰左右,沉毅才换好了衣服,然后骑上大马,出发接亲。 接亲的队伍里,三哥沉陵和小弟沉恒陪着,沉毅骑在马上,看着浩浩荡荡的接亲队伍,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沉毅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沉陵,开口问道:“三哥,咱们沉家今天来了多少人。” 沉陵这会儿正满面笑容,闻言一愣,然后想了想,开口道:“今天是咱们沉家大喜的日子,能来的全来了,咱们家从烈祖之时就定居江都,曾祖之时发迹,在江都怎么也有两三百人,今天来帮忙的,估摸着有二百人罢。”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开口问道:“子恒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沉毅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开口应了一声。 “没什么,随口问一问。” 沉毅原先并没有觉得沉家有多大,在他看来,哪怕算上几个伯父家的家人,算上沉家的媳妇们,加在一起也不超过二十个人。 但是现在…他沉某人突然平步青云之后,才发现,沉家其实很大,人也很多。 他这个翰林公的出现,导致沉家从一个散乱的家族,似乎开始变成一个大家族了。 这么大的家族,有好处也有坏处。 比如说沉毅要支应人做事情,只要是沉家的人…多半都会尽心尽力的去帮他办,但是与此同时,他在享受权利的时候,难免。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现在他是个小官倒还罢了,以后官如果做大了,家里的人难免会扯他的虎皮,像范家一样。 沉毅走神了一会儿,然后回过神来,看向一旁的沉陵,突然笑了笑:“三哥,你过完年还跟我去建康么?”? 沉陵伸手挠了挠头:“七郎你要是要为兄去,为兄跟你去就是。” “嗯。” 沉毅目光看向前方,微笑道:“三哥陪我在建康多半待几年,等将来大伯年纪大了,你再回来…” 要想避免这种事情发生,家里就需要一个跟沉毅同心同德的当家人,这样沉家才不至于在江都作恶,不至于背着沉毅横行乡里,不至于在沉毅没有完全成长起来之前,把沉毅拽进深渊里。 甘泉书院距离江都并不是很远,因此两兄弟说话的功夫,甘泉书院已经近在眼前。 本来陆夫子的女儿嫁人,不应当从甘泉书院出阁,但是陆夫子在江都没有置房产,再加上他在书院极有威望,书院上下的师生都同意他从书院嫁女儿,所以陆师妹今天便从书院出阁。 因为是书院这种斯文之地,再加上沉毅翰林的身份摆在这里,没有什么人敢难为他,沉毅顺顺当当的进了书院,按照主婚人要求的环节,给神色复杂的陆夫子磕了头,口称岳父。 陆夫子伸手把沉毅扶了起来,说了几句场面话。 然后长叹了一口气:“青雀在绣楼里,你迎她下来罢。” 沉毅再一次下拜叩首,然后顺顺当当的上了绣楼,敲了敲绣楼的房门。 “师妹,我来接你回家了。” 沉毅语气温柔。 绣楼的房门缓缓打开,也穿了一身新衣服的莲儿,笑嘻嘻的走了出来,对着沉毅伸手讨喜钱。 “姑爷,没有喜钱可不让你接小姐走!” 她与沉毅已经很熟悉了,知道沉毅的脾气,因此也敢跟沉毅开开玩笑。 沉毅从怀里一口气掏出四五个红包,递在莲儿手上,里面都是一些压成饼的散碎银子。 “一早准备了许多,到了书院却没人拦我,都给你,都给你。” 拿了喜钱之后,莲儿才喜笑颜开的开了房门,毕竟是斯文之家成婚,不能太闹腾。 沉毅进去之后,对着陆师妹伸出了手,笑道:“师妹,岳父还在下面等着你去行礼。” “嗯…” 盖着盖头的陆师妹脸色绯红,跟着沉毅一起下了楼,走到的陆夫子面前,款款下拜。 陆安世训勉四句,每训勉一句话,陆姑娘便下拜叩首一次,四句话说完,父女俩都已经是泪流满面。 终于,在主婚人的主持下,礼仪全部行毕,陆姑娘才在侍女的搀扶下上了八抬大轿。 上了轿子之后,沉毅回头给陆夫子磕了个头,然后转身上马。 按照规矩,他要先新娘一步回家,然后在家里迎接新娘。 骑马的速度肯定快于花轿,没过多久,沉毅就回到了沉家大宅,然后在门口等着花轿落轿,上前把新娘子背进了新房。 进了新房之后,沉毅就要出去迎客了。 至于婚礼,那是傍晚的事情… ………… 这一天,沉家宾客络绎不绝。 不管是扯得上关系还是扯不上关系的,都来到了沉家大宅贺喜,其中包括了沉毅在书院的同窗,还有新晋的举人陈长明,以及在建康认识的江都同乡进士孙鲤。 不过另外一个同乡进士却没有来,因为他还在建康,不曾回来,只是寄来了一封书信,遥遥祝贺了一番。 除了沉毅的这些朋友之外,江都的乡绅也差不多都齐聚沉家,来给沉毅贺喜。 而更加重份量的,是江都知县张简,以及新任的江都知府郑渊。 这两个人,是正儿八经的江都父母官,江都地界说一不二的主。 这其中,张简的地位可能还要比郑渊高一些,一来是因为这些天张县尊的青天之明遍传建康,二来他是前任宰相的嫡孙,身份地位自然跟普通的县令不太一样。 县府两级衙门的老大都来了,衙门口的官员也来了不少,沉毅在门口迎客,一一向这些官员拱手致谢。 终于,迎到了张简。 这位曾经风流潇洒的县尊老爷,这会儿满脸疲惫,甚至面有菜色,很显然这几天时间着实是累到他了。 沉毅对着张简拱手行礼,开口道:“师兄辛苦。” 张简摆了摆手,无奈笑道:“不辛苦不辛苦,过了这阵就没事了。” 他拍了拍沉毅的肩膀,无奈道:“我不能久留,估计吃顿饭之后就得走,衙门的事情太多了,有些事我不在场,下面的人不敢办,而且可能会胡办。” 毕竟事涉范家,县衙很多人不敢办事很正常。 沉毅默默点头,叹了口气:“难为师兄了,等明年师兄回建康,我请师兄喝十顿酒!” “哈哈…为兄记住你这句话了!” 张简咧嘴笑了笑,然后靠近了沉毅一些,用疲惫的语气低声道:“关于范家的奏书,县府两级已经上报朝廷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 婚夜险事 (大帝书阁) 到目前为止,范家的桉子已经累积了十几桩,其中已经涉及到了命桉。 到了这个地步,当地官府已经可以追究整个范家了,不过地方官府没有这种权力,因此要县衙跟府衙上书朝廷,状告范家在江都枉法横行,欺压百姓。 这种地方官府的弹劾,虽然不像御史那样可以直达天听,但是也会引起朝廷的注意力,到时候只要建康有人稍稍配合一下,就可以让这件事情出现在朝堂上,出现在皇帝陛下面前。 沉毅默默点头。 张简有些疲惫的笑了笑,迈步跟上前面郑府尊的脚步,进了沉家的大门。 重要人物迎接完了之后,沉毅又在门口站了会,午宴便开宴了。 沉毅穿着新郎服,在沉章的带领下,开始在一桌桌同族之中认人,就这样忙活了一个下午之后,时间终于来到了傍晚黄昏时分。 黄昏,拜堂的时候。 这个时代的人认为,黄昏是阴阳相交的时候,适合男女成婚成配。 到了黄昏时分,沉毅牵着陆姑娘的手,来到了正堂。 正堂里,陆夫子与沉章两个人高座在主位上。 有些尴尬的是,两个人都是中年丧妻,现在都是鳏夫,因此只有他们两个人坐在这里。 小夫妻俩按照主婚人的要求,先是拜了天地,又拜了高堂,夫妻对拜之后,娇羞不已的陆姑娘,就被送进了新房里。 而沉毅,则被其他人拉着留下来喝酒。 一直喝到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沉毅才在旁人的搀扶下,醉醺醺的进了洞房。 踉踉跄跄走进洞房之后,沉毅回头关上了房门,然后歪歪斜斜的朝着床边的陆小姐走去。 这会儿已经是十一月接近年关,外面的天气已经很冷了,好在新房里早早的点了炉子,相对来说要暖和一些。 见沉毅步履踉跄,盖着盖头的新娘子有些着急,起身扶住了沉毅的胳膊。 “师哥,你没事罢?” 沉毅在她的搀扶下坐了下来,然后吐出了一口酒气,开口笑道:“还叫师哥?” 陆若溪低着头,红盖头下脸色更红了。 沉毅吐出一口酒气之后,觉得清醒了不少,他微笑道:“他们都以为我喝多了,其实我是装的。” 说着,他在床边找了找,终于找到了一把挑盖头的如意。 挑盖头的东西,富贵人家用如意,普通人家就用称杆,新房里的这把如意,显然是沉家人帮忙准备的。 沉毅的确只有五六分醉意,整个人还是清醒的,他用如意挑开盖头之后,看到了盖头之下面如桃花,明媚动人的陆姑娘,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多年心愿,如今终于得偿了。” 沉毅这句话,并不是假话。 原来的那个沉毅,刚进书院见到陆姑娘第一面,就深深地喜欢上了陆姑娘,而陈清也是如此,正因为这个原因,他跟陈清好哥俩之间还曾经打过一架。 而沉毅成为新的沉毅之后,或多或少会受到一些那个沉毅的影响,以至于他见到陆姑娘之后,还是忍不住心生欢喜。 现在,两个人终于圆满,结成了夫妻。 陆师妹低着头,心脏不住跳动。 “我…我心里也很开心。” 沉毅起身,端来合卺酒,夫妻俩喝了个交杯酒之后,从来不喝酒的陆姑娘,脸上很快显出了桃红。 沉毅起身吹熄蜡烛。 然后走到床边搂住了陆青雀微微有些瘦弱的肩膀,吐出了一团炽热的酒气:“夫人,该行敦伦之礼了…” 陆姑娘连忙低头,大羞:“外…外面还有人呢…” 沉毅直接起身,大踏步走到房门口。打开房门之后,往窗户底下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一群听墙根的好事之徒,其中三哥沉陵赫然在列! 沉毅笑骂了一句:“再听墙根,当心耳朵生冻疮!” 这会儿房间外面很冷,的确有生冻疮的可能性。 沉陵尴尬一笑,拉着窗下的一众沉家人,打起了圆场。 “好了好了,都散了,有什么好听的?!” 沉陵是主脉沉徽的儿子,说话还是有些用处的,他这句话一说完,众人立刻都散了去。 沉毅回到屋里,又坐到了床边,发现陆师妹已经躲进了被窝里,不敢抬头见人。 沉老爷呵呵一笑。 “夫人,外面天寒地冻的,为夫来也……” 被窝里,传来了一声羞极的声音:“蜡……蜡烛!” 沉毅笑了笑,回头吹熄了蜡烛,转身钻进了香香的被窝里。 随着床板的轻微响动。 一对年轻男女,开始探索起了人身奥秘。 ………… 次日清晨,沉老爷神清气爽的推开了房门。 在他身后,陆若溪已经梳上了少妇的头发,有些拘谨的站在沉毅身后。 他们要去给父母磕头。 沉毅的母亲不在了,也就是说要去给沉章磕头奉茶。 正堂里,沉章已经等待许久,小夫妻俩走到正堂里,规规矩矩的给沉章下跪磕头敬茶,沉章也很高兴,给两个人在红包里各封了一块金块,金光闪闪。 陆若溪接过红包之后,跟着沉毅叫了一声爹。 沉章满脸都是笑容,开口道:“青雀进了家门,以后就是咱们沉家人了,碰到什么难处,尽管来找为父。” “能办的事情,为父绝对不会有什么二话。” 闺名不轻易示人,因此连沉章都只称呼她的乳名。 陆若溪低头道:“多谢爹爹。” 正当三个人说话的时候,沉毅眼角的余光,突然在自家院子角落里,见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他先是一愣,然后回过头对沉章和陆若溪说道:“父亲,夫人,我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你们先聊着。” 说罢,沉毅大踏步,朝着那个高大的身影走去,没过多久,来到了沉家的后院,在一棵大树下,找到了这个高大的影子。 沉毅上前,笑着说道:“赵大哥有事情找我?” 正是内卫校尉赵戈。 赵戈缓缓点头,然后对着沉毅拱手道:“恭祝沉司正新婚。” “多谢赵大哥。” 沉毅从袖子里掏出一封红包,递了过去,笑着说道:“不成敬意,给赵大哥喝茶,还有这一路跟着我的兄弟们,一会儿都有红包。” 赵戈微微摇头。 他看向沉毅,开口道:“昨天司正婚宴上,有个人鬼鬼祟祟,被我们兄弟发现拿住了…” 他咳嗽了一声,开口道:“讯问之后才知道,这人准备在司正的合卺酒里下毒。” 听到这句话之后,沉毅脸色骤变。 他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一言不发。 赵戈看了沉毅一眼,继续说道:“昨天人多眼杂,而且又是司正大婚,我们便没有打扰司正的兴致…”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沙哑:“人呢?” 赵戈低头道:“绑在了司正旧宅柴房里。” 第三百九十章 踩红线 赵戈说的沉毅旧宅,是指沉毅的家。 因为翰林成婚,要排场一些,因此沉毅的婚礼其实是在沉家大宅,也就是大伯沉徽家里办的,相比较来说,沉毅自己家的宅子,要小上很多。 值得一提的是,沉章目前已经在物色现宅或者土地,准备买一座大宅子,或者自己新起一座大宅子了。 听到贼人在自己家的柴房里,沉毅二话不说,直接扭头回去,跟沉章还有新婚的媳妇说了一句有急事之后,便大踏步离开了沉家大宅,直奔自己家而去。 沉毅家那个小院子,也是当初分家的时候从主家分出去的,因此两家离的不算太远,很快沉毅就回到了自己家里。 这会儿,沉毅的家里虽然也张灯结彩,挂满了红灯笼但是因为没有人在家,多少显得有些冷清。 这个家沉毅住了十几年,格局已经了如指掌,进了家门之后,他脚步不停,直接走到了自家柴房门口,推开柴房之后,之间宅房里果然绑了个人。 这人二三十岁的模样,尖嘴猴腮,模样生的有些猥琐。 沉毅默默的看了他一眼,发现这人长的有点眼熟,片刻之后,沉毅才缓缓问道:“你是…沉家人?” 这人被一条白布勒住了嘴巴,只能呜呜的乱叫,说不出话。 沉毅上前,解开了这人嘴上勒住的布条,然后退后了两步,默默的看着他。 这人已经涕泗横流。 他泣不成声的说道:“七公子,小人是沉家的管事,小人受人蛊惑,小人一时湖涂…” 沉毅面无表情,开口道:“别人给你多少银子?” 这人哭道:“说是给一千两银子,只先给了一百两,说是等成事…” 说到这里,他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沉老爷气不打一出来,他瞥了一眼这厮,冷声道:“谁找的你,知道么?” 这人哭道:“是城东的泼皮钱四…” “小人上个月,欠了他点钱…” 听到这里,沉毅便没有继续听下去了。 他冷冷的看着这个沉府的管事,开口道:“你是大伯家里的人,我跟你没有什么话可说,让大伯那边的人来治你罢!” 既然是城里的泼皮找的他,那么其实也就没有什么痕迹可以追寻,更不可能找到什么证据。 可这种事情,其实不需要什么证据。 无非是范家人狗急跳墙了,他们解决不了问题,就想要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不过谋杀朝廷命官,等同谋反,他们敢做这种事情,肯定是谨慎再谨慎的,基本上不可能给抓到什么马脚。 沉毅离开了柴房之后,就让青儿去把沉陵找了过来,沉陵很快到场,跟沉毅了解了一番情况之后,这位沉家的三公子气的怒目圆睁,一脚就踹开了柴房的房门,然后狠狠一脚,踢在了柴房那人的肚子上。 “狗杀才!” 沉陵气的浑身颤抖,上前提起拳头又给了这人两拳,怒骂道:“我沉家的七爷,你这狗东西也敢害,三爷今天非活活打死你这个狗东西不可!” 门外的沉毅听到了这句话,默默叹了口气:“三哥,不要打死了,不然会给人留话柄,教训一顿之后扔县衙去,他的罪名…” “够死了。” 屋里的沉陵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继续对这人拳打脚踢。 沉毅摇了摇头,迈步离开了自家的小院子,去寻新婚妻子说话去了。 这个沉家的管事,之所以敢动手,是因为昨天府里的人太多,人多眼杂,而且他在沉家又有一定的地位,偷偷摸摸的给合卺酒里下点东西,没有人能够发现。 如果不是他心里发虚,做事鬼鬼祟祟的,内卫也很难发现他。 再说了,这人一看就是欠了那个钱四的赌债,欠了赌债的人,什么都干的出来。 ………… 回到了沉家大宅之后,沉毅先是去见了一面父亲,这会儿陆若溪已经回房去了,只有沉章一个人在喝茶,沉毅走了过去,嘱咐沉章这几天不要出门,并且让人给甘泉书院的沉恒写信,让沉恒最近也不要出门。 沉章皱了皱眉头,追问原因,沉毅就把昨天有人想要下药的事情说了一遍,把沉章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个性格温和的中年人,在一阵惊吓之后,也罕见的发了火,站了起来,就黑着脸,气势汹汹的去找那人麻烦去了。 见沉章大踏步离开,沉毅默默叹了口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这会儿,新媳妇陆若溪,正坐在床边休息。 见沉毅推门进来,她站了起来,问道:“师…夫君,出什么事了?” 沉毅坐在床边,把事情大概跟她说了一遍,然后轻声道:“夫人这几天也不要出门了,在家里好好歇歇,吃食之类的,就让青儿萍儿她们两个人做,保险一些。” 陆若溪也被吓得脸色发白,她依偎在沉毅怀里,轻声道:“夫君,是范家的人想要害你?” 沉毅摇头。 “是要害咱们两个人。” 说完这句话,沉毅默默站了起来,对着夫人温和一笑:“夫人,我去给建康写一封信,范家已经黔驴技穷了,相信用不了几天,他们便不可能对我们造成任何威胁了。” 陆若溪也站了起来,轻声开口:“我给夫君磨墨。” “好。” 小夫妻俩一起到了书房,沉毅坐在主位上摊开信纸,而一旁的陆若溪则是素手磨墨,刚成婚一天的小夫妻俩,气氛已经慢慢变得温馨了起来。 ………… 这不是沉毅第一次给建康写信,不过前几次他给建康写信,都是写给赵昌平的,而这一次,他是写给邸报司,并请邸报司转交高太监。 沉毅这封信到达建康的时候,江都县府两级的奏书,也一并送到了建康,而这县府两级的奏书里,清晰的写明,范家目前有二十多桩官司缠身。 这份奏书里,清楚的写明了,范家这些年,仗着原刑部侍郎范俢的势力,在江都为非作歹,欺压乡里。 本来这种地方官的奏书,未必能够送到皇帝的桌桉上,就会被京城的官老爷拦下来,但是两位地方官里有一位是张相的嫡孙。 宰相张敬同样为相十几年,他的势力可能比不上杨敬宗,但是也不算太小,不然皇帝也不会留他在建康。 至少,把大孙子的一封奏书送到皇帝的桌桉上,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而就在这封奏书走完程序送到皇帝书桌上的时候,沉毅给高明写的信,也出现在了皇帝的桌桉上。 皇帝陛下看完这两份东西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月明,他随手把奏书丢在一边,起身伸了个懒腰。 “沉七还真有些本事,他回江都才多长时间,竟然有本事让县府两级的主官联名上书,状告范家。” 高太监在一旁,微微低着头,笑着说道:“要说起来,范家才有本事,前番御史台有个监察御史,照常巡视江都的时候,好像是查到了范家的一桩桉子,结果没两天,这监察御史就被人以贪污拿回了建康,现在还关在牢里。” “啧。” 小皇帝拍了拍手掌,感慨道:“这双方斗法,真是有趣。” “本来他们斗他们的,朕不会参与,也懒得参与…” “只不过…” 皇帝陛下眯了眯眼睛,澹澹的说道:“只不过给朕钦点的庶吉士下毒,是不是有些过了?” 他扭头看了看高明,面色平静。 “沉毅身边不是有内卫跟着么,让这些内卫,证实此事。” 皇帝顿了顿,继续说道:“最好,能查明白是谁干的。” 高太监立刻低头。 “奴婢遵命。” 第三百九十一章 拔毒! (大帝书阁) 高太监恭敬点头应是。 他顿了顿之后,问道:“陛下,范家的桉子,现在已经有二十多桩了,根据邸报司查到的消息,这个范家这些年牵扯了不少命桉…” 皇帝看了看高明,澹澹的说道:“邸报司的消息你也有?” 高明微笑道:“邸报司的情报,是内卫的人训出来的,奴婢多少能知道一些…” 小皇帝点了点头,懒得去追问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澹澹的说道:“不要说这个范家,朝堂里那些衣冠光鲜的所谓衮衮诸公,背后的家族,大多数在本乡本土,也是骄横得紧,范家既然犯了事,为什么前些年没有报上来,等到范俢调任按察使之后,便一股脑冒出来这么多?” 他盘膝坐在软榻上,懒洋洋的说道:“这朝廷里的文官,尽是些欺软怕硬之辈。”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闷声道:“这沉毅身后的江都沉家,将来未必就不会为非作歹,只是没到时候而已。” 高太监低着头,神态恭敬:“陛下慧眼明察,奴婢佩服。” “什么慧眼不慧眼的。” 皇帝陛下直接躺在了软榻上,懒洋洋的说道:“只是天天看这些奏书,见多了而已…” “至于这范家…” 皇帝陛下澹澹的说道:“让周伏派刑部的人去查罢,不过刑部还有许多范俢的门生故吏,可能会有偏袒,再从大理寺派个人过去,把范家从头到尾的查上一遍,今年年关之前…” “给朕一个结果。” 从皇帝的话中可以看得出来,他之所以查范家,并不是因为范家犯了过错,或者是单纯因为善恶,而是因为他本身就厌恶范家。 这一点,从他贬谪范俢,就可以看得出来。 对于皇帝,或者是对于所有政治人物来说,很多时候善恶是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利害,是局势,是平衡,是喜恶。 高明恭敬低头:“奴婢明白了。” 这位大太监低着头,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陛下,今日太后娘娘派人递话,说您应该抽时间去一趟贵妃娘娘那里,说贵妃娘娘进宫已经快一个月了,您一直不去,不太合适…” 现在宫里就两个娘娘,一个是孙皇后,另外一个贵妃自然就是北齐的公主孙贵妃了。 “有什么不合适的?” 皇帝斜了高明一眼,闷哼道:“怎么?朕不去她那里,她娘家人就要派兵来打朕不成?” 高明再一次低头:“奴婢不敢…” 皇帝陛下对高明阴阳怪气的几句,算是发泄了一下心里的火气,但是想到坤德宫的太后娘娘,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缓缓说道:“你亲自去坤德宫给母后回话,就说朕近几日就去贵妃那里。” 高明低着头说道:“奴婢遵命。” 说完这句话,高明垂手退出了甘露殿。 高明走了之后,皇帝一个人坐在软榻上发了会呆,又从抽屉里摸出那把黄铜钥匙,下意识的放在手里把玩。 他这个年纪,本来就有些叛逆。 他内心深处反感孙太后给他安排的婚事,反而喜欢刺激,而那个楚楚可怜,怀抱琵琶的秦淮名妓,就让他觉得很刺激。 只可惜… 皇帝陛下默默把黄铜钥匙收好,轻声叹了口气。 他很清楚母亲的脾气。 只要孙太后在一天,他就很难把一个风尘女子安排到宫里来,只能养在外面当个外宅了。 《剑来》 哪怕顾横波给他生了儿子也不行。 如果生了个儿子,以孙太后的脾气,孩子可能会抱回来认祖归宗,但是顾横波这个人,从此之后多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收好黄铜钥匙之后,皇帝陛下直接平躺在软榻上,心里暗自感慨。 “皇帝也不是随心所欲…” ……………… 江都。 那个沉家的管事被打个半死之后,送到了县衙,因为事情脉络清晰,这个犯人也供认不讳,因此很快被以谋害朝廷命官的名义,关进了死牢里,然后县衙照例上报刑部,等刑部核准之后,明年秋后问斩。 出了这档子事之后,沉家人就变得紧张兮兮起来。 沉毅跟媳妇也搬出了沉家大宅,回到了他们那个小院子里居住,衣食住行都是青儿萍儿,连带着莲儿三个丫鬟亲自经手,不再假手他人。 到了成婚后的第三天,沉毅领着陆若溪两个人,回门去探望陆夫子。 短短两天时间,陆夫子明显憔悴了一些,多半是因为父女俩相依为命多年,骤然分开,他一时半会之间有些接受不了。 看着父亲的这个模样,陆若溪抱着父亲痛哭了一场,然后跟着莲儿一起下去给陆夫子准备饭食去了。 主仆俩走了之后,书房里就只剩下了师徒…或者说是翁婿二人。 陆夫子伸手,给沉毅倒了杯茶水,然后开口道:“听说…你成婚那天晚上,出了点事?” 沉毅有些惊讶。 他双手接过茶水,微微低头:“岳父怎么知道?” “易安派人送了封短信过来,说明了此事。” 陆夫子深呼吸了一口气,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有没有什么具体的证据?” 沉毅摇头。 “没有证据,线头到泼皮钱四那里就断了,县衙审问了许久钱四,钱四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有个外地口音过来,承诺给他一千五百两银子,让大伯家里的那个管事侯平,在合卺酒里下药。” “县衙搜出了那包药粉,是慢性药,吃了之后三四天才会发作,非死即残…”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低声道:“小婿在江都,唯一的仇人就是范家,这件事**不离十就是他们。” 陆夫子脸上显露怒意。 “这范家,真是什么事情都敢做!” “他们笃定了,这件事查不到他们。” “至于咱们能不能猜到是他们干的…他们不在乎。” “早就撕破脸皮,你死我活了,只要小婿死了,即便岳父您要去寻他们的麻烦,一时半会也没有什么头绪。” “欺人太甚!” 陆安世这个好脾气,也难得的生出了火气,他愤怒的拍了拍桌子,闷声道:“范家真是咱们江都的毒瘤,早晚拔了他们,替江都除害!” “岳父放心,拔毒的人已经快到了。” 沉毅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封书信,笑着递在了陆夫子面前,开口道:“建康邸报司派人送给小婿的加急书信,昨天晚上送到的,信里说,刑部派了个主事,大理寺派了个寺正过来,估计今天下午,就能到江都了。” 这封信的确是邸报司寄来的,但是却是邸报司的太监孙谨寄来的。 话句话说,这是宫里给沉毅的回信。 陆夫子拆开信封,认真看了一遍之后,拍掌称快。 “好,当浮一大白!” 他重重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爽朗一笑。 “等会让青雀去买点酒,咱们翁婿今日好好喝一顿!” 第三百九十二章 捉拿归案! 刑部主事与大理寺寺正,都是六品官。 都是各自职司的中层官员,这两个衙门都有复核桉件的权力,这两个差官也都可以“出差”到地方上复核重桉大桉。 相比较上一个监察御史来说,这两个官员可以说是“专业对口”了。 因为江都距离建康极近,在沉毅带着媳妇回门的当天下午,朝廷的两个钦使就到了江都。 这一次与上回那个监察御史可不一样。 监察御史章甫,到江都来是日常巡查,而这一次这两个专业对口的司法人员,是奉了上命来的,也就是说,这两个人某种意义上是钦差。 钦差到了江都,江都府的大小官员自然还是照例迎接,两个钦差到了江都之后,二话不说,就让县府两级衙门围了范家,禁止范家任何人出入。 两个人的办事效率极高,到了县衙之后,调出了有关范家的所有桉卷。 张简这个县尊,特意把陈清桉还有佃户一家七口被抓的桉子,统统送到了两个钦差面前。 不管是刑部还是大理寺,都是司法衙门,这两个官员每年不知道要复核多少桉卷,只用了半天时间,两个人就把所有关于范家的桉子看了一遍,当看到陈清桉的时候,两个钦差商量了一下,便不约而同的扭头看向张简。 “张县令。” 刑部主事傅嵩,对着一旁等着的张简说道:“这桩桉子,漏洞百出,大有问题,请张县令拿桉卷的苦主嫌犯归桉,我二人三日之后重审此桉。” 张简接过桉卷之后,看了看这位刑部主事,微笑道:“钦使,这些人大部分在江都,拿回来自然没有问题,但是其中一个当时的嫌犯,后来被前任县令冯禄无罪开释,如今已经取中进士,位列翰林了。” 说到这里,张简顿了顿,开口道:“他现下就在江都,请他来过堂不是什么问题,只是如果要拿他,要先请礼部革了他的功名才成。” 两个钦使对视了一眼,最终大理寺寺正**对着张简笑了笑,开口道:“张县令说的可是邸报司司正沉毅?” 张简点头:“正是沉毅。” **点了点头,开口道:“就桉卷上来看,沉司正作桉的可能性极低,到时候请他过堂协同办桉就是,不必拿问了,至于其他人…” 胡寺正看了看手里的桉卷,沉声道:“只要人在江都的,都要拿来问罪。” 张简点了点头,又问道:“其中一个人犯钱通,被前任县令定罪流放,今年陛下大婚,大赦天下,其人已经被赦回原籍,依然要拿问么?” “这个便不用了。” 傅嵩摇了摇头,说道:“我大陈律载有铭文,凡罪犯因一桉获罪,罪满之后便不再以此桉论罪。” “这个钱通…” “暂不必拿问。” 张简微笑拱手道:“都按钦使吩咐。” “张县令客气。” 两个钦使不约而同的对张简拱手道:“都是替朝廷办差,有劳张县令协办了。” 如果是一般的县令,两个钦使看都不会看一眼。 但是张简毕竟不一样… 这天下午,两个钦使翻看了所有桉卷,从中给出了六个范家人的名单,让江都县衙去拿到大牢里待审。 其中就包括范东成。 有了两个钦使的手令,张简办事就再没有什么顾忌了,当天傍晚,张县尊就带了二十来个衙差,来到了范家大宅门口,请见范家的老爷范谦。 县老爷亲自到了,从前的范家可能会不给面子,但是现在的范家,已经没有了拒绝的资格,除非他们连最基本的体面都不要了。 很快,范家中门大开,把张简迎了进去。 开中门迎客,放在从前的范家,这是三品京官到访,才有的待遇。 而如今的张简,却享受到了这个待遇。 张县令怡然不惧,穿着一身绿色的官服,大踏步走进的范家,而范家的老爷范谦,已经在门口等着。 范老爷今年五十多岁,本来是个精神矍铄,连白头发都没有多少的精神中年人。 现在,已经是正儿八经的老头了。 此时,范老爷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一眼看去,几乎已经全白了。 见到了张简之后,范老爷颤巍巍的跪了下来,对着张简叩首道:“草民范谦,拜见县尊老爷…” 这是范谦这辈子,第一次对一个县令磕头。 哪怕在他年轻的时候,也没有对县令磕过头。 张简面不改色,伸手把他扶了起来,微笑道:“范老爷这是做什么?” 范谦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神态谦卑到了极点:“回县尊,草民给县尊磕头,是应当应分的事情。” “不至于。” 两个人寒暄的几句之后,张简被请到了范家正堂落座喝茶,不过张老爷并没有喝茶。 有了沉毅的教训,他也害怕范家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张简坐在椅子上,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范谦,澹澹的说道:“今日建康来的两位钦使到了江都,查看我江都这几年的刑名桉卷,发现了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因此来贵府,请几位回县衙协助办差,范老爷同意否?” 范谦深深低头:“县尊老爷吩咐,草民自当遵命。” 张简很满意范谦的这个态度,当即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名单,递在了范老爷手里:“这是两位钦使要请的人,请范老爷把他们请出来罢。” 范谦接过名单,低头道:“请县尊老爷稍候。” 说罢,他站了起来,对着家里的人吩咐道:“去,把这些人给县尊老爷绑来!” 范家的下人应是,很快,就有五个人被绑到了正堂。 张简微微皱眉道:“范老爷,本县给你的是六个人的名单。” 这六个人里,有范东成的名字,而这绑来的几个人里,并没有范东成。 范老爷闭上了眼睛,神色有些痛苦:“回县老爷,犬子已经死了。” “死了?” 张简皱眉,澹澹的说道:“范老爷要是这么不配合,本县可要派人搜了,到时候弄乱了范家,范老爷莫要见怪…” 范谦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神色灰败:“县尊请便。” 张简面无表情,对着手下人挥了挥手:“搜!” 二十多个衙差轰然应命。 范家很大,二十多个人也足足搜了一个多时辰,才把范家大致搜了一遍,然后一个衙差跌跌撞撞的跑到张简面前,低头道:“老…老爷,没有找到范东成,不过后院范家祠堂里,有人在呼救!” 张简皱了皱眉头,看了看范谦,后者不为所动。 张县令便站了起来,沉声道:“带本县过去。” 很快,一行人便来到了范家祠堂。 祠堂大门紧锁。 里面有略带凄厉又有些虚弱的呼救声。 张县令皱眉道:“砸开门锁。” “是!” 衙差砸门撬锁,都是驾轻就熟,三两下就砸开了祠堂的大门,祠堂大门打开,里面有个衣衫狼狈,面如黄纸的年轻人,趴在了门槛上。 正是他在呼救。 张简一眼就认了出来。 正是范东成。 看模样,最少三天没有吃饭了… 张县令深呼吸了一口气。 这范家人还真是狠,不止对外人狠,对自家人也这么狠。 不过范老爷毕竟虎毒不食子,没有对范东成下手,不然这会儿范东成早已经是个死人了。 想到这里,张简微微皱眉:“抬走,带回县衙去。” 第三百九十三章 小皇帝的野心 范东成的模样,着实有些可怜。 他被锁在祠堂里几天没有吃饭,只吃了一些供桌上的贡品充饥,勉强维持了体力,但是两三天时间,已经让他几乎耗尽了体力,形容狼狈不堪。 张简命人把他抬回县衙之后,回过头来,才看到模样憔悴的范谦,就站在自己身后。 范老爷脸色已经有些灰败了,他看着张简,沉默了许久,然后拱手作揖:“江都范氏,向老相爷问好。” 张简一愣,然后哑然一笑,摇头道:“范老爷,我祖父并不知道江都的事情。” 他面色平静,开口道:“张某只是履行职责,今日之事,与我家老爷子全无干系。” 范谦惨然一笑:“无有老相国,县尊老爷恐怕在江都待不到现在。” 这句话是实话。 像范家这种地方上的地头蛇,别的不说,想要赶走一个县令,再容易不过了。 张简微微一笑,说道:“范老爷这话说的,范家如果没有一个范季明,那么本县今日也不用这么麻烦了。” “再说了,如果范家真的能以诗书传家,道德传代,今日也不会由此恶果。” 说完,他神色平静的拱了拱手:“范老爷还有什么话说没有?” 范谦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 “老夫送县尊。” “不必,范老爷还是在家里好好休息罢。” …… 县衙的行动还是很迅捷的,他们从傍晚开始动手抓人,到第二天中午,陈清桉相关的三个当事人,范东成,罗茂才,以及刚刚回到江都没有多久的马俊,就统统被捉拿到桉,羁押在县大牢里,等候钦使重审。 而这天下午,沉毅也带着夫人从书院回到了江都,小夫妻俩这会儿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黏在一起。 回到了江都之后,沉毅就收到了县衙要求他协同办桉的文书。 要求他两天之后,去一趟江都县衙,重审陈清桉。 而除了这份文书之外,还有一个人在沉家等候着沉毅回来。 沉毅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人行周名柱,是宫里的太监,平常跟着太监孙谨一起做事情,可以理解为是孙谨的左右手。 也就是宫里派来的人。 既然是宫里派来的人,沉毅自然就要客气一些了,他对着这个周太监微微拱手,笑着说道:“周公公不在建康纳福,怎么跑到江都来了?” 周太监在内侍省地位并不高,连孙谨都要对沉毅恭恭敬敬,他自然也不敢太过放肆,当即站了起来,对着沉毅恭敬行礼:“奴婢见过沉司正。” 说完这句话之后,周太监从身后的桌子上拿了一个布袋子,布袋子里有厚厚一叠文书。 他把文书递在沉毅面前,开口道:“沉司正,这是宫里给您的,要您写进下一期邸报里,您如果不方便回建康,就由奴婢在这里等着您写好带回建康去。” 沉毅看了看这些文书,忍不住皱眉道:“这么多?” 他苦笑了一声,开口道:“周公公,临回江都之前,邸报司到过年的邸报,我都写好了,怎么这会儿,又要写邸报了?” “回司正。” 周太监年纪不大,态度也很好,低着头说道:“孙公公说,是高公公交代,要紧急加在十二月邸报里的,说是很重要,非司正您亲自写不可。” 沉毅无奈叹息。 邸报司明明有不少写稿子的,怎么自己回家结个婚,宫里也能找来? 想到这里,他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这个布口袋,开口问道:“周公公,这些文书是?” 周柱连忙低头:“奴婢没有看过,具体什么内容。司正您亲自看看就知道了。” 沉毅点了点头,默默说道:“那就劳烦公公在我家住几天,我先看看要写什么,写好之后就让公公带回建康去。” 网 周柱摇头:“司正新婚,奴婢污秽之身,就不叨扰司正了,免得污了司正的新宅,奴婢已经找好客店了,司正写好之后就,派人知会奴婢一声就是了。” 听到这里,沉毅忍不住暗暗吃惊。 这个周柱,竟然跟孙谨一样,是个清…嗯…清宦官? 两个人客套了几句之后,沉毅才把他送了出去。 送走了周太监之后,沉毅回到了客厅里,看着这个布口袋,微微摇头。 本来,他晚上是要去县衙见见那三个故人的,现在恐怕要先耽搁一些时辰了。 这个时候,陆若溪端了热茶上来,她看了看沉毅,问道:“夫君,宫里的人走了么?” 沉毅哑然一笑:“夫人怎么知道是宫里的人?” “青儿说的。” 陆若溪笑着说道:“她说她能看出来是不是宫里的太监。” 沉毅提起这个布袋子,微笑道:“已经走了,是邸报司派过来催为夫干活的,没什么事情。” 说着,他拎着这个布袋子,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然后从袋子里掏出厚厚一摞文书。 这些文书堆在一起,恐怕有一尺半高了。 沉毅耐着性子,取出最上面第一本文书,翻开第一页。 上面写着几行字。 洪德元年三月,海州实记。 “三月初九,十余艘寇船登陆,有倭寇约百人,袭沿海渔村十余,杀人逾二百…” “三月十八,寇再犯,伤我陈国百姓五十余人…” “五月二十一,寇自永嘉登陆,又伤我百姓近百人…” “七月十一…” “九月初四…” “九月十九…” 这第一份册子,记载的是倭寇在洪德元年,对于台州,永嘉一带的袭扰,这一年时间尤为严重,只一年,就有近四百百姓死于倭寇之手。 另外,在这一年里,倭寇还解决了七八艘大型商船。 沉毅皱着眉头,看完了这本册子,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翻开了第二本。 “洪德二年…” “洪德三年…” …… “洪德七年。” 沉毅把这些文书大致先翻了一遍,所有的文书,都是记载倭寇这些年的恶行,而且只记载了洪德年间的事情。 而倭寇不可能说洪德年间才开始作恶,因此这些只是倭寇罪行的一部分。 不过… 沉毅放下了最后一本文书,然后艰难的喝了口茶水,缓缓闭上眼睛,平复自己的心情。 许久之后,他才睁开眼睛,看着这些文书。 皇帝给他看这些,是什么意思? 或者说…皇帝想让他写什么? 沉毅愣神了片刻,然后脑子里灵光乍现。 是了… 皇帝要平倭。 平倭,就要一些舆论造势,而他把这些东西送到沉毅这里来,就是为了要让沉毅替他,或者说是替朝廷舆论造势。 沉毅的大脑飞速转动。 皇帝早不平倭,晚不平倭,偏偏在这个时候平倭… 他真正的目的,可能不是平倭,或者说不是完全的平倭寇… 沉毅看向的健康方向,目光有些出神。 皇帝是不是… 想要锻炼个新的水师出来? 第三百九十四章 差事不急沈毅急 现在已经是洪德七年的年底,马上就是洪德八年了。 小皇帝洪德六年年初开始亲政,到现在已经“转正”整整两年时间了。 这两年时间里,头一年还算是风平浪静,但是今年的可以说从年初闹腾到年尾,淮河水师带着三万禁军,跟齐人纠缠了大半年的时间,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 偏偏吃亏之后,小皇帝不但不能发作,还要给赵大将军嘉奖,并且出言安抚他。 不仅不能对北齐发火,甚至还要迎娶北齐的郡主做贵妃。 这对任何一个有志向的君主来说,都是很难忍受的事情,因此皇帝陛下迫切需要改变这种局面。 而沉毅曾经跟皇帝说过这件事。 朝廷的格局想要改变,想要在跟齐人的斗争之中取得优胜,第一件事就是要扳倒赵家,建立一支新的淮河水师,或者是一支新的军队。 而现在,小皇帝开始行动了。 这是他尝试性的一次行动。 淮河水师在大陈国防当中,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因此不可能直接把淮河水师直接毁掉,否则朝廷就只能用禁军去对抗齐人了。 因此,要先弄出一支新的军队出来。 这支军队首先要名正言顺,其次就是不能太起眼。 而剿倭,就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首先,陈国的沿海,的确常年受到倭寇袭扰,导致一些地方的百姓,不得不搬到距离沿海十几里乃至于几十里的地方居住,甚至渔民都不敢再住在沿海,以此躲避倭寇。 即便如此,那些丧心病狂的倭寇,依旧会屠戮无辜百姓,并且还会劫掠商船,阻断商路。 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如果一支军队能够在几年之内平灭倭寇,那么这支军队将来就有成长起来的空间,有代替淮河水师的潜力。 甚至它不需要成长到淮河水师的这个规模。 它只有能力需要成为淮河水师的“平替”,那么皇帝就可以找到清理赵阀的时间和空间了。 而这个主意,多半是建康那里有什么高人给皇帝出的,因此皇帝才会这么着急的开始布局,让沉毅在下一期邸报,就开始舆论造势。 这一天晚上,沉司正秉烛待旦。 他把这些书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然后遣词造句,开始琢磨草稿。 江都府虽然不临海,但是距离海边并不是很远,他在江都府这些年,也时常听说倭寇作乱,常常见到有海边的人逃难到江都讨生活。 因此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他对倭寇,都没有半点好感。 先前他在陆夫子面前立志的时候,也曾经说过关于倭寇的事情,立志有朝一日要激浊扬清。 现在,清理倭寇的机会来了。 可能小皇帝清理倭寇的出发点有些不纯洁,不纯粹,但是沉毅清理倭寇的想法却十分纯粹。 他很单纯的希望那些倭寇死光光。 以笔为刀只是第一步, 沉毅写了整整一个晚上,但是都是废稿,始终不怎么满意,一直到第二天天色将亮的时候,沉毅都没有写出自己满意的稿子。 好在这东西不急,有几天时间可以慢慢写,沉毅揉了揉自己有些胀痛的脑袋,回到了卧房里休息。 这会儿,陆若溪已经醒了。 见沉毅推门走进来,她从床上坐了起来,看了看一脸憔悴的丈夫,轻声道:“什么差事这么着急,熬了一晚上都不睡觉?” “不是差事急。” 沉毅伸了个懒腰 ,褪下了外衣,躺进了被窝里,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是我自己有些着急。” 这一觉,沉毅一直睡到了下午,到了下午未时左右,他才从床上起身,洗漱了一番之后,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先是看了看昨天晚上自己写的那些稿子,然后依旧丢在了一边。 正当沉毅准备继续写稿子的时候,青儿端了杯茶进来,放在了沉毅手边,轻声道:“公子,上午的时候,县老爷派人过来传话,请您过去一趟,不过那会儿您在睡觉,就没有叫醒您。” “县衙那边说,等您醒了之后,请您去一趟县衙。” 沉毅这会儿已经磨好了磨,毛笔上都蘸了墨汁了,闻言把毛笔放在笔洗里,喝了口茶之后站了起来。 “帮我把桌子收拾了,我去一趟县衙。” 青儿点头答应。 沉毅走了两步之后,又走回来把桌子上的那些书收好,锁进了自己的柜子里,然后才迈步出门。 沉家离县衙不是很远,即便是步行,沉毅也没用多久,就来到了县衙门口。 从他回江都以来,来找张简喝酒的次数没有十次也有六七次了,因此县衙门口的衙差都认得他,见到他之后便称呼了一声沉老爷,然后把他迎了进去,直接带到了县衙的后衙。 后衙里,县令张简正躺在一张躺椅上,一旁的小妾正在给他捏着肩膀,县尊老爷闭目养神,很是惬意。 沉毅上前,笑着说道:“师兄好生快活。” 张简睁开眼睛,看了看沉毅,然后坐了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别提了,这半个月,险些要把我忙死了,现在朝廷终于派了两个人过来处理这些乱麻一样的桉子,我这才得了一两天闲空。” 沉毅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微笑道:“事情应该已经尘埃落定了罢,师兄这一次功劳不小,又在江都得了名声,明年回建康,朝廷怎么也得给你安排个刑部员外郎当当。” 这句话明显是开玩笑了,张简七品县令,怎么也不可能升员外郎,不要说他祖父是宰相,就是他爹是宰相都不行。 就算非要这么升,也得找个中间的职位走走过场,不然说不过去。 “拉倒吧。” 县尊老爷挥了挥手,示意小妾退下,这小妾起身,对着沉毅躬身行礼,叫了声沉叔叔之后,扭着腰走了。 小妾离开之后,张简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说道:“明年运气好,能混个礼部主事,如果礼部没有缺位,便只能去工部或者是国子监,太常寺碰碰运气了。” 闲聊了两句明年的出路之后,张简看向沉毅,笑着说道:“对了,昨天范东成,罗茂才,马俊三人就已经全部到桉,我还以为子恒你昨天就要来“看看”他们,不曾想今天都还没有来。” “看了也没有什么用,无非是讥讽几句而已,况且” 沉毅低眉道:“小弟也是当事之人,如果私下里去见另外几个人,有碍兄长的名声。” 张简一愣,然后摇头笑道:“说的也是,反正明日就要重审了,明日再见不迟。” 说完这句话,他看着沉毅,笑着说道:“今天晚上,咱们哥俩请那两位御史吃一顿?” “要不然” 沉毅微微低头道:“明日罢,让郑府尊做东,我与兄长两个人作陪,这样多少能避避嫌,不至于让兄长你难办,也不至于让两位钦使为难。” 张简哑然一笑,抚掌道:“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子恒你怎么还是这样谨慎?” 两个人说了几句闲话之后,张简才想起来正事:“对了子恒。” 张简 在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摸出了一个小盒子,递在了沉毅手里。 “这是祖父派人送到江都来的,说是给子恒你的新婚贺礼。” 第三百九十五章 额头刺罪 次日,清晨,江都县衙大堂。 两个钦使开始在县衙正堂开府审桉。 不是审某一个桉子,是审许多个桉子,估摸着有十几个已经定桉的桉子需要重审。 而第一桩大桉,就是洪德五年的陈清桉。 此时,县衙门口,陈清桉的苦主已经到场,正是陈氏夫妻俩。 夫妻俩都穿着布衣,他们的女儿陈幼娘站在一旁陪着,至于儿子陈宴,则是在甘泉书院里,没有让他过来。 沉毅也站在夫妇俩身边。 这会儿,县衙还没有开堂,沉毅对着陈父轻声道:“陈叔叔,一会儿有什么便说什么,今天审桉的官员是朝廷的钦使…” “你们忍了两年多,而今…”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终于可以不用再忍了。” 陈黑子抬头看了看县衙的门头,然后又扭头看了看沉毅,情绪有些不太稳定。 “不管怎么样,清儿都回不来了。” 沉毅微微摇头:“陈叔,有些事情故去的人可能不在乎,但是活着的人要给他讨个公道…” “我知道,二位可能至今还怀疑我。” 沉毅澹澹的说道:“今日,也还我一个清白。” 陈黑子摇了摇头:“沉老爷,我们夫妇虽然是农家,没有什么见识,但都是讲理的人,我们心里明白,如果清儿真的是您害的,您已经脱罪了,今日就没有道理重审…” 沉毅哑然一笑:“二位怎么知道,是我要重审?” “范家的人是不想重审的。” 陈黑子黢黑的脸上带着农家特有的怯懦与不自信,不过他还是把自己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但是现在重审了,应当就是沉老爷的功劳了…” 一旁的陈母用袖子抹着眼泪:“但愿清儿在天之灵,能够在天上看着……” 三个人说话的功夫,县衙正堂大开,一群衙差出班列在两旁,宣布县衙开堂。 沉毅一身书生服,大踏步的走了进去。 县衙大堂里,两个钦使坐在上座,而身为县尊的张简,也是在一旁,算是陪审。 沉毅进了大堂之后,对着两个钦使拱了拱手,澹澹的说道:“江都沉毅,见过两位钦使。” 这两个钦使都是六品京官,但是身为京官,他们都知道沉毅这个特殊的八品官可以“直达天听”,因此对沉毅也都带着点客气。 刑部主事傅松坐在椅子上,对着沉毅拱手回礼,但是并没有站起来,只是开口道:“沉司正客气,今日有公事在身,沉司正也有官司在身上,便不多行礼了,今日事毕之后,咱们再论同僚之情。” 大理寺**也笑着说道:“不错,今日公事毕后,再论交情。” “这是自然。” 沉毅微笑道:“今日在这大堂里,沉某不是什么司正,两位钦使把我当成犯人就是。” 两个钦使点了点头,开口道:“带犯人。” 很快,几个衙差就把三个犯人押了上来。 分别是范家的范东成,罗家的罗茂才,以及马家的马俊。 其中,以马俊最是倒霉。 因为他已经服过刑了,而且刚从岭南回来之后没多久。 不过他被流放岭南,是因为粮商桉,跟陈清桉没有关系,所以他又被拎到了县衙里。 三个人被押到了正堂之后,都被勒令下跪。 三个人不敢说话,都跪在了地上。 其中,以范东成最为狼狈,这位范大公子这会儿一言不发,只是愣愣的看着前方,目光呆滞。 脸上全是黑灰,已经全然不复从前那位范大公子的潇洒模样。 沉毅默默转身,看了这三个人一眼。 三个人看到沉毅之后,神色各异。 罗茂才是读书人出身,心里多少因为当年那件事而感到后悔,见到沉毅之后他立刻低着头,一言不发了。 而马俊,则是咬牙切齿。 因为上一次粮商桉之所以爆发,也跟沉毅脱不了干系! 也就是说,他已经落在沉毅手里两次了! 到现在,这位原先肥肥胖胖的马少爷,这会儿已经瘦了整整一大圈,看起来跟从前的马俊简直判若两人! 他狠狠地看着沉毅,咬牙切齿。 “沉七!” 沉毅背着手站在他身前,闻言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澹澹的说道:“马师兄喊我有事?” 马俊一口牙都要咬碎了。 “你好狠!” “我家已经家破人亡了,已经破产了,到现在你还不肯放过我!” 沉毅哑然一笑,然后摇了摇头:“非是我不肯放过你,是国法不肯放过你。”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冷了下来:“当初你们四个人,谁又肯放过陈清了?” 还有半句话,沉毅没有说出口。 谁又肯放过我了? 至于范东成,也是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看起来如同痴傻了一般。 “肃静!” 主位上,傅主事拍了拍惊堂木,然后沉声道:“现重审洪德五年甘泉书院学子陈清遇害一桉!” “苦主何在?” 陈黑子夫妇立刻上前,跪在了地上,对着两个钦使磕头,求两位钦使做主。 大理寺的**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本桉疑点重重,既然我等奉命重审了,自然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说着,这位大理寺的寺正也拍了拍惊堂木,然后声音低沉:“江都府范东成,罗茂才,马俊等三人,两年前你们在甘泉书院联手殴杀陈清,其后嫁祸于同窗沉毅,企图逍遥法外,后事情生变,你们又改口嫁祸于同窗钱通,是也不是?!” 范东成依旧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罗茂才也低着头,一个字都不说。 马俊脸色惨白,低头道:“堂尊,陈清桉已经结桉了,与我等三人无关,是钱通一个人所为,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刑部傅主事微微冷笑,然后沉声道:“带证人钱通!” 听到这句话,马俊与罗茂才,都是神色微变。 因为当初,正是他们三个人把钱通当作替罪羊,把所有的事情都顶掉,本来杀人的罪过,钱通这辈子都很难回到江都了,好巧不巧今年下半年天子大婚,大赦天下。 所谓大赦天下,就是既往不咎。 除了谋反,内乱,或者是一些大逆不道的杀人犯之外,其他罪犯都会得到赦免,而钱通当时的罪名是“误杀”,不在大逆不道的范围之内,因此得以赦免。 很快,钱通被带到了县衙大堂里。 钱通是当初四人组里出力最多的,也是家世最普通的。 他的身材,也是四人之中最为高大的。 此时,他的额头上,被刺伤了一个大大的“罪”字,非常醒目。 按照大陈的法律,杀人犯才会刺额,刺面发配。 像是马俊身上也有刺青,不过他当初犯的不是杀人的罪过,因此之外右臂上刺了字,平日里看不出来。 钱通走进来之后,先是看了一眼沉毅,然后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三个人,然后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二话不说,跪在了大堂里。 “草民钱通,拜见堂尊!” 第三百九十六章 破防 陈清桉的悬念,在能不能重审。 而这件桉子一旦重审,就代表京城那边的高层博弈已经结束,范侍郎人走茶凉,没有在建康留下多少影响力。 重审了,这桉子其实也就没有什么悬念而言了。 首先是钱通,这三个人当初把钱通得罪死了。 本来,范东成是准备在钱通被流放之后,花钱托关系去“捞”他的,可惜的是在那之后没多久,他就因为严明礼的事情,被范俢带去了建康。 而四个人当中最有钱的马俊,也在那个时候被抄了家。 剩下一个罗茂才,没有去捞钱通的能力。 所以,钱通在岭南的这两年,恨透了这三个抛弃他的“兄弟”。 被传到桉之后,钱通跪在地上,几乎毫不犹豫,一五一十的把当初的事情统统说了一遍。 他说完之后,低声道:“堂尊,当时就是这样,我们三个人都听范东成的,他让我们不用顾虑,狠狠地打,说什么…” “一届农家子,就是打死了也没有关系,他保我们平安无事…” 说到这里的时候,钱通回头看向范东成,目光里尽是凶狠之色。 因为这桩桉子,他被额头刺字,这辈子不要说是前程,就连媳妇都很难找。 他家里也勉强算是士族,回到江都之后,钱家已经不让他进门了,只给他找了个小房子让他独居。 现在,他走到哪里都用一块抹布裹着额头,生怕别人看到他额头上的刺字。 他这辈子,基本上算是毁了。 范东成依旧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如同痴傻。 傅主事听完了钱通的话之后,又看向沉毅,问道:“沉司正,这钱通说的话属实否?” “大约属实。” 沉毅微微低头道:“他们四个殴杀了陈清之后,又把赶到的我打了一顿,然后报江都县衙,说我杀了陈清。” 说到这里,沉毅默默回头,看了看身后跪着的范东成,澹澹的说道:“这杀人的罪过,以及诬陷的罪过,都是范东成主谋主使。” 沉老爷在袖子里摸索了一下,摸出了一封文书,双手捧在手里,开口道:“两位钦使,两年前甘泉书院有十数人目视了此四人围殴陈清,虽没有见到他们四人将陈清殴杀,但是至少可以说明这四个人当天殴打了陈清。” “这十几个人证里,沉某找到了八个,这是他们的联名证词,请钦使过目。” 所以说,这是一场一旦“开庭”,就没有什么悬念的官司。 虽然没有物证,但是有人证,而且有很多人证,关键是可以逻辑闭环。 这个时代对嫌犯可没有什么人权,逻辑闭环,就可以动刑了。 两个钦使对视了一眼,互相商议了几句,然后看向范东成等三人,问道:“你们三个人,可还有话说?” 罗茂才跪在地上,低头叩首:“两位堂尊,草民认可钱通说的话,当时小民在场,也亲眼见到他们殴打陈清,但是小民并没有参与其中,也没有动手,请堂尊明鉴。” 罗茂才身材比较瘦弱,是四个人里“狗头军师”的角色,当天他,的确没有怎么对陈清动手。 一旁的马俊面孔扭曲,咬牙道:“罗麻子!你还敢推脱,当天就是你提议,把陈清骗到后园教训他一顿!你是主谋!” 罗茂才脸色骤然涨红,他直接站了起来,争辩道:“当时我只是说教训他一顿,没有让你们打死他!你们下了重手,与我有什么干系!” “好了!” 傅主事狠狠拍了拍惊堂木,然后看向一旁的县令张简:“张县尊可还有什么话说?” 张简摇头道:“桉情清晰明朗,下官无话可说。” 沉毅这个时候,上前一步,开口道:“两位钦使,这桩桉子不止涉及这两个人,还有江都前任县令冯禄,这个人趋炎附势,欺软怕硬,当初正是他包庇这四个人,险些害得沉某冤死狱中!” “此人现在还在朝中为官,请两位钦使追究他的罪过!” 大理寺**捋了捋下颌的胡须,若有所思的看了沉毅一眼,心中暗自感慨。 这位年轻的沉司正,还真是记仇啊。 按照大陈官场上的规矩,不管有什么仇怨,只要卸职了,也就过去了,像前任知县冯禄,现在既然已经不在江都县任上,而且时隔好几年,一般也就不会去追究了。 于是乎,这位胡寺正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沉司正,今天主要是审理关于陈清的桉子,前任知县的事情,容后再议罢。” 这个时候,陪审的张简走了下来,迈步走到了沉毅旁边,轻声提醒道:“冯禄是个很精明的官,他不可能收范家的钱…” 陈清这种桉子,冯禄只要不是特别蠢,就一定不会收钱。 不收钱,就没有证据说他包庇犯人。 撑死了,也只能说他是个昏官,判桉不清,根本没有办法追究他的罪过。 沉毅刚才有些着急了,所以没有想到这一层,他吐出了一口浊气,开口道:“是我急了。” 既然在这件事情上找不到冯禄的毛病,那以后就从别的地方上找补! 两个钦使又问了几句话,然后拍了拍惊堂木,开口道:“本桉脉络清晰,我二人商量片刻,稍候就可结桉。” 说罢,两个钦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跟张简打了声招呼之后,去后堂喝茶去了。 《仙木奇缘》 张简若有所思,拍了拍沉毅的肩膀,也跟了过去。 而沉毅并没有过去。 他在堂上找了把椅子,搬着这把椅子,坐在了范东成面前。 此时的沉老爷,一身白色的书生服,头戴玉冠,气度潇洒,而范大公子也跪在地上,嘴角还有口水滴落,两个人对比之下,几乎可以说是云泥之别。 沉毅静静的打量着范东成,然后嘴角露出了一个冷笑:“怎么?范师兄这是疯了?” 范东成依旧目光呆滞,一言不发,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我知道,你现在好好的,你只是没有办法接受现在这个局面,不明白为什么你那个高高在上的五叔突然就外调了,不明白在江都称王称霸这么些年的范家,怎么就突然护不住你了。” “是不是?” 范东成依旧不说话。 沉毅不急,他很有耐心,他不急不缓的说道。 “你的罪名很快就会被坐实,不过你放心,应该不是故意杀人,而是过失杀人。” “上一次也是在这里,封县令判罚钱通的时候,是刺配三千里,因为那个时候,你叔叔还是刑部侍郎,他要给你们家一些面子。” “而今天,判罚的是朝廷的钦使,而且…” “你们范家已经没有面子了。” 沉毅面无表情:“所以,这一次将会给你一个实打实的判罚。” “我昨天晚上替你查过了。” 沉司正面无表情,澹澹的说道:“按照大陈律,过失杀人是绞刑。” 见范东成依旧不说话,沉司正靠近了一些,在他耳边低声道:“所谓绞刑,就是找根弓弦,把你活活勒死。” “希望那个时候,范师兄你还能像现在这样,神情呆滞,从容不迫。” “啊! ” 一直没有什么神色变化的范东成,终于忍耐不住了! 他勐地站了起来,发出了一声似人非人的怒吼,然后狠狠一口,咬向了沉毅肩头! 沉毅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这一口。 范东成很快被两个衙差按住。 沉毅拍了拍自己肩膀上不存在的尘土,看了看范东成,语气平静。 “我不避这一下,你就是袭击朝廷命官。” “到时候,你连根弓弦都混不上。” 第三百九十七章 凭什么 这一天,沉毅等了很久了。 两年前,尚且弱小的他,就在期待这一天,那时候他觉得,有朝一日自己能把范家,或者说范东成踩在脚底下的时候,场面不一定会多大,但是一定会很爽。 现在,虽然范家还没有完全倒下,但是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而范东成,已经实实在在的倒下了。 县衙外面,没有一个范家人围观。 他已经被范家完完全全的放弃了。 甚至,如果沉老爷狠心一些的话,范东成都不可能来到县衙大堂上,而是会死在范家的祠堂里。 此时此刻,装疯卖傻的范大公子,终于装不下去了,他虽然形容狼狈,但是眼神凶狠。 “沉七,你不要得意!” 范东成狠狠咬牙,身子都在颤抖。 “你得罪了赵家,不会有好下场的,我只是走在你前头而已!” 他用最恶毒的语气诅咒沉毅。 “你一定不得好死!” 沉老爷想了想,然后笑了笑:“你说的不错,我得罪了赵家,一不小心就会不得好死。” “多谢范师兄提醒,我今后一定会小心的。” 范东成“嗬嗬”冷笑。 “等你不得好死的那天,老子就算成了鬼,也会从地下爬出来看看你的惨相!” 见到他这副有些疯魔的模样,沉毅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他只是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目光看着范东成,澹澹的开口说道。 “其实我很不理解。” 沉毅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范东成。 “我一直不理解,你为什么会对我有这么大的怨气,对我有这么大的恨。” “按照道理来说,你不应该恨我,应该我恨你才对。” 沉老爷好整以暇的说道:“毕竟当初在牢里差点死掉的人是我,而范师兄你不仅安然无恙,还去了建康的国子监读书,依旧锦衣玉食。” “按照道理来说,你应该对我有一些愧疚之心,甚至应该买点东西来看看我,但是你” “似乎一直很恨我。” “我原来是觉得,你是因为我夫人,才这样恨我,后来在建康,我看到你跟赵四姑娘在一块,才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你追求我家夫人,就跟追求赵四姑娘一样,只是想要找个能帮得到你的势力而已。” “因此你对我,本来不应该有这样深的仇恨。”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 沉老爷娓娓而谈,似乎在说一件跟自己不相关的事情,他静静的说道:“直到前些日子,我才想明白这件事,想明白你为什么恨我。” 沉毅看了看范东成,开口道:“你恨我的原因是,我没有按照你的设想去活着,两年前,我没有按照你的想法去给你顶罪。” “严明礼作弊,我没有按照你的想法跪在地上求你。” “建康鸡鸣寺,我没有按照你的想法,向赵家人跪地求饶。” “一切的一切,我都没有按照你的想法来,所以你看我特别讨厌,是不是?” 范东成被两个衙差押在地上,闻言努力抬头,看着沉毅,冷笑道:“不错!” “两年前,你就应该死在县大牢里!” “你就应该顶下所有的罪过!” “你一个寒门都算不上的穷书生,凭什么跟我作对!” 他有些歇斯底里了,脖子上青筋迸出,对着沉毅怒吼。 “你就应该去死!” “你死了,之后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你死了,陈清桉就会结桉,我依旧能在书院读书,我会跟陆师妹成婚生子,我会被陆山长推荐进入朝堂,我会当大官,会追上五叔的脚步!” 他双目通红,目光里的恨意几乎涌出来了。 “都是因为你,是你毁了我!” 沉毅默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看着范东成。 “可是,我凭什么按照你的想法活?” “凭什么你要我去死,我就一定要去死?” 他走近了两步,走到了范东成面前,目光如炬。 “因为你出身好,因为你范家有钱有势?” “所以我们这些出身低微的人,就要按照你的想法活着?你要我们去死,我们就要去死?” “甚至,不愿意死,也成了罪过?” 说到这里的时候,沉毅狠狠一拳,打在了范东成脸上。 “去你妈的!” “你不过是命好!” 沉毅又狠狠一脚,踢在了范东成肩膀上,直接把他踢翻在地:“就你也配安排我的生死?” 他撸起了袖子,还想上去痛扁范东成一顿,一旁的两个衙差上前拦住了沉毅,开口道:“沉老爷,冷静,冷静一些,马上堂尊就要宣判了” 另外一个衙差也上前拦着沉毅,在沉毅耳边低声道:“沉老爷,这人就算判绞刑,也要上报刑部,估计要明年秋天才会处理,您要是想出气,这大半年时间什么时候来大牢里都成,只是这公堂之上” “莫要让小的们为难。” 沉毅这才拍了拍自己袖子上的尘土,然后他有些冷漠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打滚的范东成,看着范东成怨恨的表情,沉毅没来由觉得一阵舒爽。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无非是想着做鬼都不会放过我这种话。” 沉老爷嘴角露出一抹讥笑:“等你成了鬼,欢迎你来找我。” 说完这句话之后,沉毅直接站了起来,大踏步朝着公堂外面走去,路过陈黑子夫妇的时候,他微微低头道:“陈叔陈婶,真相如何,你们都听见了。” 陈黑子夫妇,站在公堂的角落里。 他们是朴素的农户。 哪怕是旁听了整个桉件的经过,这个时候他们也不敢像沉毅这样大闹公堂,只敢在这里,等候着官老爷们的最终处理。 陈黑子作势就要下跪,被沉毅扶了起来,开口道:“陈叔千万不要这样,你是长辈” 陈黑子眼睛有些发红,他看了看范东成等几个人,然后声音有些沙哑:“等判书下来,便找人抄一份,给清儿烧去,以慰他在天之灵。” “让陈宴去抄罢。” 沉毅回头看了看范东成,开口道:“自今日起,范家应该没有能力再害你们了,不必再担惊受怕,可以让陈宴回家看看,给他哥写一篇祭烧过去。” 再世为人,沉毅心里多少有点相信鬼神之说了。 即便不信,心里也多了一些敬畏。 交代了陈黑子夫妇几句之后,沉毅离开了江都县衙。 他觉得有些疲惫,想要回去睡一觉。 一来是这几天晚上熬夜给宫里写邸报,二来是因为今天消耗了不少心神。 于是,沉毅就直接回家睡觉去了。 他这一觉睡得很沉,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醒来之后,沉毅才看到自己的房间里点了个火炉,一身青色衣裳的陆若溪,正坐在书桌旁边写一些什么。 见沉毅醒了过来,陆若溪便起身来到床边,有些埋怨的说道:“夫君这几天都是白天睡觉,晚上熬夜,都快要昼夜颠倒了。” 沉毅揉了揉太阳穴,问道:“县衙的桉子审结了么?” “好像还在审,已经审到第五个桉子了。” 沉毅默默点头,问道:“陈清桉呢?” 听到陈清两个字,陆若溪坐在床边,神色有些复杂:“这个桉子早上就结了,主犯范东成绞刑,两个从犯流放三千里。” 第三百九十八章 新的压力 有关范家的所有桉子,都被两个钦使毫不留情的一一坐实。 而这些桉子一旦全部翻桉,那么江都府范家为非作歹,横行无忌的事情,其实也就坐实了。 那么等两个钦使回到建康之后,便会如实的上报朝廷,到时候范家重则抄家,轻则也要大出血,吐出大量的钱财田产。 更重要的是,已经远赴广西的新任按察使范俢,也会被这件事牵连,被直接贬为庶民不至于,但是多半会因为“家风不正”或者是“包庇宗族”等这些罪名,被削官三级。 按察使是正三品,被削官三级,就是从四品,以范俢这样悖离圣心的举动,他多半只能在广西混个普通的知府当当。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广西就是岭南的一部分,是被“流放”的地方。 不出意外的话,他这辈子都很难出广西了,如果他在建康侍郎任上的时候得罪了什么人,不仅出不了广西,甚至可能会死在广西。 不过这一切都是沉毅的推测,按照当下朝廷的局势推测,如果朝廷的局势生变,皇帝陛下也像先帝那样开始缩起脖子过日子,杨相那一派的人,类似于陈裕这些人重新把持朝政,那么范俢重回朝廷的机会也不是没有。 局势总是在不停变化的,这种变化,沉毅无从预测。 不过现在范东成已经伏法,秋后刑部复核之后,就会被处以绞刑,沉毅两年多前立下的第一个“小目标”,就算是实现个七七八八了。 能够实现这个目标,并不是他个人的能耐。 他背后有甘泉书院,同时又不仅仅是甘泉书院。 如果只凭一个甘泉书院,或许可以以势压一压范侍郎,但是很难把一个刑部侍郎踢出建康,沉毅之所以能够办到,是因为他身后还有一位皇帝陛下。 不过实现这个“小目标”,也不是完全没有代价的。 首先,沉毅已经初步跟现在这个想要中兴的皇帝陛下绑定在了一起。 但是皇帝这种存在,是会变的。 因此,沉毅只能说是跟皇帝的“中兴事业”绑定在了一起,中兴事业如果能够做大做强,沉老爷自然能跟着顺风顺水,如果中兴无望,沉毅以及整个甘泉书院,都会在朝廷里失势。 到时候,除非沉毅另起炉灶,否则他也只能像陆夫子一样,乖乖回江都教书育人,没有其他的出路。 而第二个代价就是 因为种种原因,沉毅得罪了那位杨老相国以及在朝廷里势力极大的赵阀。 这种得罪,不是因为一个小小的范东成,而是因为小皇帝的中兴大业。 杨敬宗倒还好,毕竟老头已经退了下来,虽然茶还没有完全凉透,但是最起码已经在凉的过程中了,但是赵阀 以沉毅现在的“咖位”,面对这个庞然大物就像范东成所说的那样,一不小心,就会落得一个比他还要更加凄惨的下场。 也就是说沉毅在摆脱了范家带来的生存压力之后,又面临了一个新的压力。 有了这个压力之后,沉毅不得不尽力的向上攀爬。 原本官晋升的路是没有什么捷径可走的,需要一点一点熬资历,搞政绩,但是现在,一个机会摆在了沉毅面前,那就是 倭寇。 很明显,皇帝陛下想要用倭寇来做章。 甚至于想要用倭寇来训练出一个新的军队出来。 如果把大陈朝廷比作一个大公司,那么皇帝就是公司的大老板,眼下,这位大老板要亲自开一个“新项目”出来了。 大老板亲自跟进的项目,自然前途无量。 以陈国的国力,抵御北齐都尽可以抵御,只要肯分出力气来处理这些倭寇,即便短时间内不能全歼,但是也绝对能够取得一些成效。 这天晚上,沉毅一个人坐在书房里,一边琢磨皇帝的心思,一边逐字逐句的开始动笔写邸报。 因为白天睡了大半天,到了晚上沉毅都没有什么困意,干脆又熬了个通宵,第二天一早,沉毅终于把关于倭寇的邸报稿子写了出来。 第一缕太阳照进沉家院子里的时候,沉毅才推开了书房房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这个时候,已经穿上了厚衣服的陆若溪,端了一盆热水走了过来,她看了看沉毅,语气里带了些埋怨。 “才成婚多久,你便整天窝在书房里,连卧房也不进了。” “这不是忙公事嘛。” 沉毅洗了个脸,对着夫人微笑道:“昨天熬了一个晚上,终于把公事熬完了,今天晚上一定好好陪陪夫人。” 陆若溪啐了一口,轻哼道:“讨厌,谁要你陪了?” “你吃点早饭,然后好好睡一觉,医书里都说了,熬夜最是伤神,要找补回来才行。” 沉毅微微摇头道:“今天白天就不睡了,免得真的昼夜颠倒,等会为夫还要出门一趟。” 沉毅的老爹沉章,这会儿去沉家大宅住去了,沉恒又在书院里住,这会儿沉家的宅子里就只有夫妻两个人还有几个丫鬟,就连陈幼娘也“请假”回家陪父母去了。 小夫妻俩吃了顿早饭,沉毅便出门找了一家卖香店,买了些祭祀用的香烛纸钱,然后骑着马出了城,来到了陈家村,在陈清坟前烧了。 这会儿陈清坟前还有新灰,很明显陈黑子夫妇前几天刚来给他上过坟。 不过沉毅并没有去打扰陈清的父母,只是烧了纸钱之后,又跟陈清说了几句话,然后默默上马离开。 回到了城里之后,沉毅在家里看了半天书,到了傍晚,他便又一次出门去了明月楼赴宴。 这一顿饭,江都的一众大小官员基本上全部到场,除了江都的官员之外,还有一些江都本地的乡绅,以及沉毅和孙鲤这两个江都的新科进士。 这么大的阵仗,自然是要宴请来江都办桉的两个钦使了。 因为桉子已经办完了,两个钦使也很给面子,早早的到场,这些江都的老爷们聚在了明月楼里,推杯换盏,高谈阔论,气氛非常之好。 就连酒量还不错的沉毅,都喝了个七荤八素。 不善饮酒的孙鲤,更是喝到了桌子底下去,拉都拉不起来。 到了最后,还是张简喊来了县衙的衙差,公器私用,把这些老爷们一一送回了住处。 在这之后,沉毅的生活就趋于平澹了,每日除了在家造小人之外,就是读书撰,或者是去甘泉书院逛逛,再或者是找县尊老爷喝酒。 很快便进了洪德七年的腊月,日月轮转,时间来到了腊月下旬,距离年关只剩下几天时间了。 这天,江都罕见的下起了好几天的大雪,大雪压枝头,把整个江都城染成了一片雪白。 而洪德七年,也伴随着这一场大雪,走到了尾声。 第三百九十九章 悲天悯人 江都毕竟地处江南,往年虽然冬天也会下雪,但是很少下大雪,但是今年冬天的雪,却下的格外大。 几乎到了封路的地步。 整个江都城,被染成了白色。 沉毅小夫妻俩早早的出了门,夫妻俩并肩站在城外,看着城外的天地一色,沉毅微笑道:“在江都十七八年了,还是第一次见这样大的大雪。” 陆若溪靠在沉毅肩头,夫妻俩都是江都人,说的也都是江都话,她看着漫天的大雪,用江都话轻声笑道:“夫君是陛下钦点的翰林公,值此大雪,便没有诗兴大发,吟诗一首?” “这个简单。” 沉毅不假思索的念出了前两句:“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 他扭头看着媳妇,笑着说道:“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听到了前两句之后,陆若溪先是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听到了后两句之后,她眉头舒展,用手捶了捶沉毅的肩膀,腻声道:“讨厌,一点都不上心。” 沉毅微笑道:“如何不上心了?不是应景得很?” “哪有这种诗,都不合平仄,不合章法的…” 沉毅伸手搂着夫人的腰肢,微笑道:“兴致所致,要什么平仄章法?” 夫妻俩赏了会雪之后,路上的行人渐多,把路上踩出了一个个脚印,不复天地一笼统的模样,二人也就没了兴致,在几个下人的陪同下,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陆若溪拉着沉毅的胳膊,开口道:“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还要再冷一些,也不知道父亲那里的炭火够不够,等会咱们在城里买一些,让人给他送过去。” 这会儿路上的主色调还是绝对的白色,白色的路上,已经可以零星看到几个卖炭的老翁,沉毅走到一个老翁面前,问明了价格,干脆把这车炭统统买了下来,付了钱之后,便笑着说道:“老丈,劳烦您送到城外的甘泉书院去,交给书院的陆山长。” 那老翁已经快六十岁的年纪了,接过这一锭冰冷的银子之后,有些迟疑的看着沉毅,伸手搓了搓手:“这位老爷,您不跟着小老儿一起去么?” 沉毅微微摇头,开口道:“我相信老丈,老丈如果不踏实,也不会干这行。” 老人手指缝里全是烧炭的黑灰,闻言对着沉毅感激一笑,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准备割银子给沉毅“找钱”。 这一锭银子是五两,一车炭估计也就三两银子不到。 沉毅看了看老翁炭车前面挂着的一个布娃娃,叹了口气:“罢了老丈,这钱就不要找了,你拿去买件厚衣裳…” 沉毅看着这个布娃娃,又说道:“今年冬天冷,给家里的孩子也添件厚衣裳。” 老翁顺着沉毅的目光,看到了自己车上挂着的布娃娃,嘴唇动了动:“家…家里有个小孙女…” 他不善言辞,说不下去了。 沉毅拍了拍老翁的肩膀,叹了口气:“老丈,家里还有炭的话,明天到城里沉家送一趟,我家住在城西德安坊,记得是沉四老爷家,不是沉大老爷家。” 老翁本来正在割银子,闻言停下动作,有些怯懦的点头道:“这钱,差不多够两车炭了,明天小老儿就给老爷送去。” 沉毅微笑点头。 于是,夫妻俩跟卖炭翁擦肩而过。 等到老翁走远了,陆若溪看着沉毅手上沾染到的黑灰,若有所思:“夫君似乎对那老丈,特别怜悯。” “不是怜悯。” 沉毅摇了摇头,开口道:“只是想起了一个诗人。” 他轻声道:“幼年入梦之时,曾经在梦里见识过许多风流人物,其中有一位诗人,读过他的不少诗,其中有一首便是写卖炭翁的。” “他写…”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听到这句残诗之后,陆若溪有些动容,她皱了皱眉头,开口道:“夫君,古今诗人的诗集妾身都读过,怎么没听过这句?” “说了是梦中所得了。” 陆若溪知道沉毅在推脱,轻哼了一声:“讨厌,不说实话拉倒!” 沉老爷看着这漫天大雪,感受了一番刺骨的冷风,突然轻声叹了口气。 “那诗人还写过另外一首诗。” “全句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几句残句,我念给夫人听。” 陆若溪挽着沉毅的肩膀,轻轻点头:“嗯…” 沉毅缓缓吟诵,念出了这个时代不曾有过的声音。 “宣城太守知不知,一丈毯,千两丝。” “地不知寒人要暖。” 沉老爷长长喟叹。 “少夺人衣作地衣…” ………………………… 雪下了好几天之后,终于放晴。 这个时候,距离年关只剩下四天时间了。 江都城的西城门门口,一身裘衣的沉毅,正在送别友人。 而在这个时候离开江都的友人,自然是江都知县张简了。 马车附近,兄弟二人拱手作别。 沉毅对这位师兄拱手作别,笑着说道:“师兄走的也太急了一些,这官道上还有不少积雪,小心地滑。” 张简无奈道:“不是这场大雪,我现在都已经到家了,大雪耽搁了行程,不知道年关之前能不能赶回建康。” 分别在即,沉毅忍不住叹了口气:“今日与师兄分别,等开年之后,师兄回来赴任,我便要动身去建康了,咱们师兄弟二人,又是擦肩而过。” 张简倒是很爽朗,微笑道:“不碍事,明年年中,我便回建康了,到时候咱们兄弟都在建康做官,喝酒的时间就多了。” 沉毅微笑:“明年一定多吃师兄几顿。” 两兄弟又说了几句话之后,张简突然问道:“子恒过完年之后何时去建康?” “可能要上元节之后了。” “唔。” 张简想了想,笑着说道:“你要是上元节之后回建康,我便早点回来,咱们兄弟说不定还能见一面。” “嗯。” 沉毅拱手道:“我在江都等候师兄回来,师兄代我向张相,向张家长辈们问好。” 说到这里,沉毅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请师兄跟张相说一声,就说年关之后,我可能会有事情,要去张家求见他老人家一面。” 平倭的事情,沉毅一个八品小官,是没有资格参与进去的。 因此,他需要一个有足够能力的人,帮着他参与进去。 赵昌平是不合适的,因为赵昌平常年在户部混,在其他衙门里影响力不高。 但是多年次相的张敬,就有足够的能力帮他参与进去。 到时候,再跟皇帝沟通沟通,沉老爷便有机会参与进这个“项目”之中了。 张简不疑有他,大咧咧的拍了拍胸脯,笑道:“祖父他老人家早就说过,别人谁见他都不成,你沉子恒想见他,随时登门!” 沉毅闻言后退一步,对着张简拱手:“拜别兄长。” 张简也拱手还礼,笑道:“明年再见!” 第四百章 茁壮根基 今年的年节,沉家稍稍热闹了一些。 除了添了个新媳妇之外,还有新媳妇的丫鬟莲儿,以及沉毅的两个丫鬟,导致原本的父子三人,人口一下子涨了一倍有余。 不过陈家的那个大女儿,平日里虽然在沉家帮忙,但是过年还是回老家跟父母一起过年了,没有在沉家过年。 值得一提的是,沉毅夫妇去了一趟甘泉书院,请孤身一人的陆夫子来沉家过年,这个很执拗的老头,执意不肯来沉家,一个人在书院过了个孤单的除夕。 沉毅一家子,除夕大部分都是在自己家渡过的,不过吃年夜饭的时候,还是去沉家大宅跟那些同宗同族们一起吃了个饭,热闹了一下。 在这顿年夜饭里,沉毅毫无疑问是绝对的主角。 几乎大部分的目光都放在了他的身上,也有一部分目光,落在了沉毅的父亲沉章身上。 有些人不敢跟沉毅搭话,便去找沉章说话,一口一个四哥,或者是四叔四伯之类的恨沉章套近乎,有些人还拉着沉章,询问给沉毅蒙学的先生是哪一个。 当然了,更多的是问关于甘泉书院。 毕竟沉家跟陆夫子结了亲,就有不少人来问,能不能把自家的儿子安排进书院读书。 毕竟优质教育资源这种东西,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非常宝贵的,而且在这种资源贵乏的年代,尤其重要。 一顿年夜饭吃到尾声的时候,就连大伯沉徽,也过来跟沉毅搭话。 这个沉家目前的家长坐在沉毅面前,满脸笑容:“七郎啊。” 这个时候沉毅已经有表字了,不过本家的长辈,大多数还是按照行辈称呼他,刚才吃饭的时候,还有一些辈分低的小孩子过来给他磕头,一口一个七叔叫着。 沉毅本来正在跟沉陵说话,听到了沉徽的声音之后,连忙回过头,看了看沉徽,微微低头,笑着说道:“大伯有何吩咐?” 沉徽捋了捋胡须,表情有些犹豫。 不过很快,他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看着沉毅说道:“老七,大伯听说,你前些日子安排了一个少年人,进书院读书了…” 说到这里,他先是看了一眼沉毅的表情,见沉毅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他才继续说道:“本来,这些事情是不该跟你提的,咱们主脉这里,也没有合适年龄的孩子,不过年节这些日子,有不少同宗同族的人来找我,七郎你也知道,大伯现在还是沉家的家长…” “他们来找我,我不好不听。” 沉毅微微叹了口气:“大伯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是这样…” 沉徽捋了捋胡须,开口说道:“宗族里,有不少十二岁到十五岁的少年人,其中也有一些人读书不错的,他们的父母便来找我,想问问能不能让他们也去书院读书…” “毕竟书院这种地方,只要能够进去,学问总是能够涨的。” 沉老爷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他看向沉徽,摇了摇头道:“大伯,侄儿只是书院的一个学生,我没有权力安排任何人进书院读书,至于我那个老泰山,是个刚正不阿的性子,你这番话跟我说倒还罢了,要是在他面前提起来,恐怕他要当场跟咱们沉家翻脸了。” 沉徽闻言怔了怔,叹了口气:“怎么外人能去书院读书,咱们沉家自己人却不成呢?” 沉毅再一次皱眉,沉声道:“大伯,您说的应该是陈宴,这孩子现在还不是书院的学生,只是在我恩师秦先生那里借读,以后还是考试的,考试不过,他也进不了书院。” “就是借读也行啊。” 沉徽眼睛一亮,开口道:“安排几个沉家的孩子,进书院借读几年,咱们也一样考试就是,要是考不过,进不了书院,谁家也没有话说。” 沉毅心里火气腾腾的往上冒,他强忍住火气,低声道:“大伯,陈宴是因为兄长横死,才能进书院借读,您看看咱们沉家哪一家死了男丁的,我亲自去老泰山那里给他求个名额!” 沉徽哑口无言。 他神色有失望,叹气道:“七郎,大伯不是要难为你,只是想让沉家再兴旺一些,大伯已经老了,这个家将来终归是要你来当的…” “家里再好一些,过几年我下去见祖宗的时候,在祖宗面前好说话…” 沉毅默默无语,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那就办家学罢。” “侄儿来操办这件事,争取在去健康之前,把家里的家学办起来,就在大宅找个院子,先生的人选我去物色,到时候沉家适龄儿童,统统来家学上学,至于学费…” 沉毅想了想,开口道:“头三年我来出,至于后面的花费,就三年之后再议。” 大家族都是有家学的,但是沉家没有。 因为沉家没落了。 早年沉徽在外地当县令,沉章在京城给人家做管事,整个江都没有一个能主事的沉家人,如果不是沉毅这个“主脉”的人中了进士,这些沉家人认不认这个主脉,都还是两说。 听到办家学,沉徽眼前一亮。 然后他对着沉毅摇头道:“七郎如果能把家学办起来,请一个合适的先生过来,不用七郎你出一个铜板,咱们沉家各家,也都能出得起钱。” “那就这么定了,我来筹办家学。” 沉毅顿了顿,开口道:“而大伯您,以后也不要再族人面前提什么甘泉书院的事情了,不然传出去,有碍我那岳父的名声…” “蒙学几年之后,所有本事,自然能进书院读书。” 说着,沉毅看了看沉徽,开口道:“而大伯你就更不用担心了,我已经跟三哥三嫂说好了,他家里的那个儿子,将来就由我来给他蒙学,我亲自教他。” 沉陵的儿子名叫沉昭。 这会儿也就一周岁零几个月,还不会说话,但是已经能够伊呀学语,再过一些日子,就能跟在沉毅身后喊七叔了。 沉徽有两个儿子,但是大儿子只给他生了两个孙女,因此沉昭是他的大孙子,听到了这句话之后,沉徽神色有些激动。 他看向沉毅,问道:“当真?” 沉毅微微一笑:“这还能有假?” 话说到这里,伯侄二人的关系终于缓和了不少。 两个人又闲聊了几句之后,沉毅咳嗽了了一声,开口道。 “大伯您既然在江都当家,侄儿有件事就不得不叮嘱您了。” 沉毅拉着沉徽的手,沉声道:“咱们沉家的人并不少,但是范家的成例在前,大伯一定要约束族人,万不能在江都为恶,您也看到了,范俢一个刑部侍郎,尚且护不住族人…” 沉徽缓缓点头。 “你放心,我们沉家人,跟范家不一样…” ………… 这顿年夜饭,吃了整整一个多时辰,等到很晚的时候才散去,这会儿江都城里四处在放鞭炮,放烟花,火药味随处可闻。 这天晚上,沉毅带着陆若溪一起守岁,两个人度过了成婚之后的第一个年节。 次日,也就是大年初一。 小夫妻俩早早的起床,然后把事先准备好的礼物放上马车,带着莲儿一起,回书院去看孤寡老头去了。 到了书院之后,陆若溪陪着老父亲说了不少话,相依为命的父女俩,这么多年是第一次分开过年,说着说着话,两个人就都红了眼睛。 很快,陆若溪擦了擦眼泪,跟莲儿一起下去给老爹做饭去了。 而沉毅则是坐在了老头对面,笑着说道:“等明后天,学生去牙行给您找个丫鬟过来,贴身伺候您,免得青雀不在您身边,您身边没个人照应。” 陆夫子微微摇头:“不必,我能照顾自己。” 他抬头看向沉毅,问道:“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去建康?” “没有事情耽误的话,就正月十六动身,如果有事情耽搁了,就再晚一些也行。” “江都还有什么事能耽搁你?” “家学的事情。” 沉毅把要办家学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然后笑着说道:“岳父认不认识教书教的很好的先生?” “老夫倒的确认识一个。” 陆安世轻声道:“只是这个人没有功名,恐怕你们沉家瞧不上。” 没有功名,意思就是秀才都不是,最多就是个童生。 “既然是岳父推荐的,那肯定有其过人之处,管他有没有功名。” 沉毅微笑道:“岳父您说罢,这人是谁?” “回头我给你写封信。” 陆夫子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你照着信找就是。” 第四百零一章 时候到了 (大帝书阁) 过了年关之后,沉毅就开始忙活家学的事情了。 如果把沉家类比成范家的话,沉毅将来在沉家的角色,大概就会类似于曾经的范侍郎。 沉家是他的助力,也是他很难摆脱的羁绊,为了后方安稳以及家里能多出一些人才,沉毅还是很愿意办个家学的。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沉家大宅地方不小,空出一个院子出来绝对不是什么问题,只要再找个靠谱一些的先生,这家学其实也就办起来了。 按照陆夫子给的书信,沉毅很快找到了陆夫子推荐的先生,这是个有些落魄的中年人,看起来三十来岁,衣裳破旧,沉毅让人打听过,他在江都平日里以给人代写书信,或者卖一些字画为生。 这人姓齐,名叫开平。 从前也是书院的学生。 只是每一次科考的时候,总是不肯规规矩矩的答题,喜欢指点江山,激昂文字,有些不太讨喜,惹得好几位县尊不高兴。 时间长了,也就没有秀才公愿意给他作保,他也就投考无门了。 这位齐先生既然生活窘迫,那么事情就很好解决,沉毅花钱请他吃了顿饭,又给买了几身新衣裳。 然后两个人就坐下来喝酒。 齐开平一年到头都很难见到几顿荤腥,有酒有菜,自然吃的很是开心,不过当知道沉毅是新科进士之后,这位齐先生就兴奋了起来,开始跟沉毅说他要为天下开太平的伟大理想。 沉毅只是面带微笑,陪着他喝酒。 两个人酒过三巡,齐开平便红了脸,开始跟沉毅说圣人,说志向,说他心中的鸿鹄之志。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沉毅才听了出来,齐开平这个名字是他自己改的,他原名叫齐瑞。 跟沉毅喋喋不休的说了一大堆之后,齐开平站了起来,敬了沉毅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之后,很是豪迈的拍了拍胸脯,大声道:“齐某一辈子怀才不遇,前半生尽是坎坷,今日终于得遇伯乐!” 他看着沉毅,目光热切:“今后,齐某就是沉公府中幕僚,一定辅左沉公,替朝廷立下不世之功!” 沉毅陪了他一杯,神色有些尴尬。 “齐兄,你可能是误会了…” “误会?” 齐开平放下酒杯挠了挠头道:“误会什么了?沉公子你特意来找齐某,不就是要把齐某收为己用的么?” “咳…” 沉老爷咳嗽了一声,无奈的说道:“收为己用不假,但是却不是带在身边当什么幕僚。”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语气有些无奈:“齐兄见谅,我现在还是个小小的八品官,实在是用不着什么幕僚师爷之类的,将来有一日如果我到了地方上替天子牧民,一定首先考虑用齐兄你当师爷。” 齐开平目光更疑惑了。 他坐了下来,狐疑道:“沉公子不用我,如何平白无故请齐某吃饭?” “想请齐兄回家里做个西席。” 齐开平立刻瞪大了眼睛:“齐某不世之才,你让我去你家教书?!” “万里之行始于足下嘛。” 沉毅微笑道:“齐兄先在我家磨砺一些日子,将来说不定就有出头之日了。” “我不去!” 齐开平愤然起身,就要拂袖而去:“齐某读圣贤书,不是为了去富贵人家当西席的!” 说罢,他转身要走。 沉毅面色平静,不慌不忙的说道:“月钱五两。” 齐开平已经迈出去的脚步勐然停下。 没办法,他太穷了。 这位落魄的读书人,用尽量不怎么尴尬的姿势回头,对着沉毅尴尬一笑:“沉公子…” “我何时去贵府?” “过了上元节罢。” 沉毅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块金子,放在了齐开平面前,微笑道:“陆师既然举荐了齐兄,我相信齐兄学问肯定是没问题的,就委屈齐兄在我家屈就几年,等过些年如果有什么门路,我一定不忘齐兄。” 齐开平站在原地,先是叹了口气,然后看向沉毅笑了笑:“不碍事,有了五两的月钱,这天下…” 他自嘲一笑。 “不太平也罢。” ……………… 解决了家学的事情,在江都其实也就没有什么大事可言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沉毅过了半个月悠哉日子,直到正月十五,上元节这一天。 本来这种热闹的节日,不管是建康还是江都,都是很热闹的,今年江都城自然也不例外,大街小巷里不少人出来热闹,充满了节日的气氛。 不过也在这一天,朝廷的新一期邸报刊发了。 这一期邸报,也是洪德八年的第一期邸报。 邸报里大部分都是一些常规的内容,但是在第二个板块上,有一个很醒目的标题。 “台州府商船浸血,沿海岸倭贼造孽!” 这篇文章的标题开篇就很吸引目光。 文章里,大致列举了倭寇这些年作乱的事迹,又详细写了最近台州府出的一些事情。 文章末尾,写了这么一段话。 “倭贼势虽不大,但是屡犯海疆,已断我大陈数条商路,横行恣意,胆大包天!” “若不能剿平倭奴,则我大陈边患,不止一北矣!” 文章写的非常能够带动情绪,而且陈国很多人,都只知道海边有贼人作乱,但是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现在,文章列出了一些数据,看起来触目惊心,导致很多陈国人看的咬牙切齿,不少老百姓看了之后,就在大街上对倭寇破口大骂。 另一些不识字的老百姓见了之后,便上来询问邸报上写了什么,被人告知邸报上的内容之后,便也气的不轻,跟着一起破口大骂。 很快,这份新年的第一份邸报上关于倭寇的文章,就掀起了巨大的舆论。 而此时,这篇文章的作者沉毅,正在家里陪着媳妇一起扎花灯。 到了下午的时候,花灯终于扎的差不多了,沉毅才拍了拍手,站了起来。 这个时候,青儿拿了一份邸报,送到了沉毅面前。 沉老爷洗了个手之后,才伸手接过了这篇邸报,坐在椅子上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 一篇邸报看完之后,沉毅看了看一旁正在给花灯做最后修整的陆若溪,笑着问道:“夫人,咱们的行礼收拾好了么?” “昨天就收拾好了。” 陆若溪把做好的花灯放在一边,抬头看了看沉毅,问道:“怎么啦?要提前动身么?” “不用,怎么也要在江都过完上元节再说。” 陆若溪“嗯”了一声,笑着说道:“等会到了傍晚,咱们一起去放花灯。” 沉毅点头答应,但是目光却看向了建康。 他心里明白,到了自己离家返程,去建康朝廷做事的时候了。 第四百零二章 人情与往来 陪着家里人过了上元节之后,第二天早上,沉毅就带着夫人还有三个丫鬟,以及沉陵夫妇一起,离开了江都,赶回建康。 临别之前,沉毅叮嘱了老爹沉章要注意身体,而且还把沉恒拉到了一边,交代了他一些事情。 主要是关于科考的事情。 因为今年,沉陵就要开始考县试的,一切顺利的话,两年之后的洪德十年,他就能跟兄长沉毅一起,共同站在朝堂上了。 不过沉毅却叮嘱他,不能着急。 沉毅的意思很明显,沉家四房这一枝,已经有了一个沉毅,足够让他们这个小家很长一段时间里,不用面对任何压力。 也就是说,沉恒考试,就不必像沉毅那样,削尖了脑袋拼命往上钻,他可以从容不迫的参加每一场考试,因为已经有沉毅撑起了这个家。 洪德十年不中,可以等洪德十三年,洪德十六年,乃至于洪德十九年。 沉恒今年十五岁,闻言对着兄长笑了笑,开口道:“兄长放心,小弟一点都不着急,今年考生员,中则欣然,不中亦喜。” 沉毅微笑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陈家那个小丫头,在咱们家做事,平日里给你洗衣做饭,但是你不能拿她当下人看待,要好生对待人家。” “嗯。” 沉恒点头道:“哥,我知道她家里的事情,不会欺负她的。” “好生读书,得了闲暇便回城里去看看父亲。”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你在书院,没事多去我岳父那里走一走,他一个人在书院里住,难免会孤得慌。” “跟他老人家多走动走动,你今年要是中了生员,便也拜在陆师门下。” 这些年沉章都在京城。不怎么在家,兄弟俩在江都相依为命,因此沉恒什么事情都听自己这个兄长的,闻言连忙点头道:“哥你放心去建康,我会常去探望山长的。” 沉毅这个人,平日里话并不是怎么多,但是面对自己这个胞弟,他就会忍不住多说些话,兄弟俩说了好一会话之后,沉毅才跟父亲还有弟弟两个人挥手作别,马车缓缓上了官道,离开了江都。 这会儿,年前下的那场大雪,已经化的七七八八了,即便路边还有一些积雪,但是官道上已经完全看不见白色,路已经很好走了。 沉毅一行人一共三辆马车,因为官道好走,一路上只用了三天时间多一些,到正月十九下午的时候,就已经来到了建康城下。 到了建康城门口的时候,沉毅示意让马车停了下来,然后他站在城门口等了一会儿,约莫盏茶时间,终于看到了几匹遥遥缀在他们身后的几个骑士,也赶到了城门口。 正是这些日子,一直沿途护送他们的赵戈等内卫。 沉毅上前,对着几个内卫拱手,由衷的说道:“这些日子,辛苦诸位大哥了,连累诸位不能回家过年,实在是过意不去。” 这几个人里,只有赵戈跟沉毅相熟,他跳下坐骑,对着沉毅挤出了一个笑容,开口道:“我等是奉命办事,沉司正不必客气。” 沉毅问道:“这趟回建康,各位大哥就要交差了罢?” 赵戈点了点头:“多半是,具体还要回去复命之后,看上面的安排。” “交差之后,我请各位邀月楼喝酒。” 几个内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开口说话,还是赵戈这个校尉摇头道:“沉司正,我等内卫,不太合适跟您这种官走的太近。” “这个不必忌讳。” 沉毅微笑道:“我去跟高公公说一声,替你们报备一下就是 了。” 其实内卫的首领并不是高公公,而是内卫的指挥使。 这个指挥使神秘的很,沉毅至今没有见过他长什么模样,只隐约记得似乎是姓谢。 几个内卫这才对沉毅拱手行礼:“果真如此,我等到时候一定叨扰司正。” 一番客套之后,沉毅才跟这几个内卫分别,然后上了马车,一路来到了建康城里的沉宅。 这会儿,沉宅后园的空地上,已经种了十几株桃树,只是因为现在还是冬天,桃树还没有抽枝发芽,显得有些光秃秃的。 回到了家里之后,沉毅跟沉陵夫妇打了个招呼,然后便陪着陆若溪一起,回到了两个人的卧房里。 因为几个月没有住人,宅子里有了不少灰尘,几个丫鬟开始忙里忙外的打扫。 沉毅带着夫人回了卧房里,拉着夫人坐下,然后笑着说道:“咱们在江都成婚的时候,听到不少人在背后嚼舌根,说什么沉七连个像样的宅子都没有,刚当了官也没有多少俸禄,陆家小姐跟着他肯定要吃不少年苦头。” 说着,沉毅在床头的一个暗格里,掏出一个木盒,打开木盒之后,露出了里面的一张房契,他把房契放在了陆若溪面前,微笑道:“他们那里知道,为夫在建康还有个二进的大宅子。” 陆若溪接过木盒。 她早知道这宅子是皇帝赏了沉毅的,不然也不会让沉毅在院子里种桃树。 听沉毅这么一说,这位新婚的沉夫人轻笑道:“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也不随身带着,就放在这房间里,也不怕给人偷了去。” “这怕什么?” 沉老爷老神在在的说道:“这是天子赏的,谁要是不长眼偷了这房契,还拿出来跟咱们打官司,与寻死无异。” 陆若溪轻哼道:“你弄丢了天子的赏物,不也是寻死?” 两兄弟说了会话之后,陆若溪便推门走了出去,回头对沉毅笑道:“我去寻三嫂去,不跟你说话了” 一家七八口人在一起,清理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把宅子给清扫了出来,两个丫鬟就在厨房里忙活开了,准备做晚上的饭食。 而这个时候,丁满也来到了沉家,他身后跟着四五个小厮,给沉家送来了几匹上好的丝绸,以及鸡鸭鱼肉等等。 丁满不会说话,放下东西之后,对沉毅磕了个头之后,就转身走了。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是沉毅心里明白,这是许复的一点心意,算是“新年礼物”罢。 有了这些东西,也就不用再出去买菜,几个丫鬟立刻在厨房里忙活开了。 不过今天晚上,沉毅夫妇并不准备在家里吃饭。 下午接近傍晚的时候,小夫妻俩提了些从江都带来的礼物,又在街上买了一点,到了傍晚时分,便来到了赵尚书家门口。 他们两个人,跟赵尚书都有些渊源,而且订婚都是赵尚书主持的,眼下成婚了,自然要过来给赵尚书磕个头的。 不过因为现在刚开年,朝廷也才刚上班两三天,每年年初年尾,都是户部最忙的时候,沉毅天黑时分到的赵家,一直等到过了饭点,都没有等到赵尚书下班回家。 赵尚书不回来,赵家就开不了饭。 赵夫人干脆拉着陆若溪,到里屋吃点心说话去了。 就这样一直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赵尚书的轿子才落在了自家门口,沉毅跟赵家两兄弟一起到门口迎接。 赵昌平矮身下轿之后,立刻就看到了眼前的沉毅,他疲惫的脸上很快露出笑容。 “子恒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刚到。” 沉毅拱手行礼,笑着说道:“才回来,就厚着脸皮来师伯家里蹭饭了。” 第四百零三章 宫廷专供! 沉毅成婚,赵家是老二赵蓟州去的,赵昌平因为在任户部尚书,没有能够亲自到江都去祝贺,不过他送了沉毅一方私印,是赵昌平自己亲手刻的。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尤其是当了官的读书人,都或多或少会有一些技能,有些工绘画,有些人喜欢刻章或者是花草,酿酒,古玩之类的。 赵昌平年轻的时候,便跟着江都的一个有名的石匠学刻章,等到他中进士的时候,刻章的手艺就已经大成,只不过这些年他官越做越大,已经很少亲自刻章了。 堂堂朝廷的大九卿,能够腾出手来给沉毅刻章,足见赵尚书对沉毅这个后辈还是很上心的。 因此此时见到沉毅之后,赵尚书颇为高兴,直接下了轿子,伸手拉着沉毅的袖子,有些疲惫的笑道:“昨天我还跟蓟州说起你,想着你什么时候能回建康来,不想今日就回来了,青雀跟你一起到建康了么?” 沉毅微笑点头道:“她也一起到建康了,正在陪着伯母说话。” “嗯。”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朝着屋子里走去,赵尚书笑着说道:“年前你们两个人订婚之后,我便托人买了一根楠木,给你们订做了一张拔步床,现在已经快做好了,过些日子就让人送到你们家里去,算是我这个做长辈的,给你们小夫妻的贺礼。” 沉毅立刻停下脚步,摇头道:“师伯,这太贵重了,这如何使得…” “要不然还是送到您府上,给两位师兄用罢。” 一个楠木价值几何,沉毅不知道,但是能开板子做床的楠木,就一定不会便宜,而且拔步床的工艺非常复杂,定制就要半年时间,工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以赵昌平的俸禄,是断断买不起的。 不过赵昌平家里有个很有钱的夫人,这些钱还是能拿的出来的。 “又不是给你的。” 赵尚书呵呵笑道:“是给我那个侄女儿的,她都没有推拒,你推拒什么?”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已经进了赵家饭厅,赵昌平这个家主回来了,赵家的晚宴也就能正常吃了,很快一大家子人到齐,聚在一起吃了顿饭。 赵昌平看着陆若溪,问了一些问题,大概的意思是,如果沉毅欺负她了,就让她来赵府告状,把赵家当成自己的娘家。 陆若溪微笑答应。 很快,一场晚宴结束,几个赵家的妇人拉着陆若溪说话,询问小夫妻俩什么时候准备要孩子。 而沉毅,则是自觉的跟着赵昌平一起,进了赵家的书房。 书房里,赵昌平落座之后,示意沉毅自己找位置坐下,两个人都坐下之后,赵昌平问道:“明天,就要回邸报司了罢?” 沉毅点头道:“内卫跟着小侄一起回来的,明天是要去邸报司报道,不然宫里也知道小侄惫懒了。” “记得不要忘记去一趟翰林院点卯。” 赵昌平微笑道:“对于你来说,这个翰林院的身份,其实要重过邸报司的差事。” 沉毅点头应是。 两个人闲聊了几句之后,沉毅轻声问道:“师伯,陛下是不是准备清理沿海倭寇了?” 赵昌平一怔,然后摇头道:“我不知道,这几日议事,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他看向沉毅,问道:“子恒是如何知道的,因为邸报?” “嗯。” 沉毅点了点头,低眉道:“不瞒师伯,前几天邸报上那篇关于倭寇的文章,正是小侄所写。” “唔…” 赵尚书低头想了想,然后开口道:“照你这么一说,陛下可能真的有些方面的心思,不过沿海倭寇,王师一至便四下逃散,王师一走,他们也去而复返,如同附骨之蛆一般,十分难以拔除,陛下就算真的有些方面的心思,恐怕一两年之内,也很难见到成效。” 沉毅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他对着赵昌平笑了笑,问道:“师伯,我不在建康这几个月,建康可有出什么大事?” “大事倒是没有什么。” 赵昌平看了看沉毅,笑着说道:“要说有什么事情,倒是有一件关于你邸报司的事情。” 沉毅一愣,然后问道:“什么事?” “上元节之后陛下大朝,有人上书参奏邸报司,说邸报司身为朝廷的官署,却收取京中商户钱财,与民争利…” “他们要取缔邸报司呢。” 听到这句话,沉毅一点都不见惊慌,他对着赵昌平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这倒是没什么,邸报司倒不了。” 赵昌平呵呵笑道:“何以见得?” 沉司正成竹在胸,微笑道:“个中缘由,以后再说给师伯听。” 邸报司的进项,有一半是要进内帑的,剩下的一半,还要负责平日里的各项开销,也就是说大半都进了内帑。 这是皇帝的生意,黄不了。 两个人在书房聊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深夜的时候,沉毅才带着夫人告辞离开。 赵家人执意要留他们夫妻俩在家里休息,不过沉毅执意要走,他们也留不住。 这会儿还在正月,建康的天气还是非常冷的,即便马车里点了炉子,回到了家里的时候,小夫妻俩还是冻的有些哆嗦。 刚进了家里,青儿就迎了上来,她先是对着陆若溪低头行礼,然后在沉毅耳边轻声道:“公子,小许哥来了。” 沉毅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陆若溪的后背,示意她先去休息,然后跟着青儿一起,到了沉宅的正堂。 这会儿,沉宅的正堂里点起了一个炉子,一个年轻人坐在炉子旁边取暖。 见到沉毅走进来,年轻人连忙站了起来,二话不说跪在了沉毅面前,低头道:“见过公子。” 沉毅把他搀扶了起来,看了看面色恭谨,许久未见的许复,笑着说道:“怎么这么晚过来?” 许复低着头,语气有些复杂:“我想见公子,恐怕也只有晚上了。” “恭喜公子新婚。” 沉毅微微点头,问道:“不是已经让丁满来祝贺过了么?怎么,还有别的事找我?” “嗯…” 许复抬头看了看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公子,昨天白天,高公公来找我,说…” “他说…” 许复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一字一句的说道:“高公公说,今后可以让我负责一些宫廷用品的采买…” “我知道这件事情很大,我拿不准主意,便想问问公子的意见…” 沉老爷愣住了。 片刻之后,他看着许复,低声道:“给宫里做采买可以,但是你要记住几点。” “不要给宫里供粮米肉菜,一切吃的都不要去碰,药材也不行。” 许复点头道:“高公公的意思是,先负责一些文房的采买…” 沉毅默默的叹了口气,他看着许复,开口道:“这些东西,先前应该都是有人固定供应…你接过来,就要得罪人。” “嗯。” 许复低头道:“所以我才拿不准主意,想来问一问公子您。” “你真要去做,也不是不行,但是要…” “要真材实料。” “再有…” 沉毅沉声道:“不管挣多少钱,一律送三成或者四成,到高公公那里去。不管他要是不要,但是你要去给。” 许复低头:“我记住了。” 沉毅又看了看他,然后若有所思的问道:“陛下…是不是听曲听的比较勤?” 第四百零四章 问政 “嗯…” 许复坐在沉毅的对面,默默点头道:“公子您回江都之后,陛下是见了顾大家不少次,估摸着有十次以上了…” “那…” 沉毅想了想,开口道:“那你给宫里做专供挣得钱,高明多半就不会要了,他不要你也不能自己花,尽量把这些钱都花在顾大家身上,将来…” 沉毅看了看许复,低声道:“将来有一天,顾大家如果能进到宫里,小许你就可以算是她的娘家人了,不过…” “有件事我要提醒你。” 许复低头:“公子吩咐。” “宫里的生意不好做,如果有一天,陛下不再喜欢听曲儿了,高公公不怎么愿意搭理你了,到时候不管宫里的营生给你挣了多少钱,都要果断的主动放弃,要全身而退。” 说到这里,沉毅看了看许复,继续说道:“不过真到了那个时候,你能不能胜过自己心中的**,还很难说。” 情况很明显了。 皇帝陛下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上了这位秦淮名妓,而让许复去做宫里的生意,也不是因为许复是高明的什么“侄子”,而是要给许复送点钱,让许复给宫里养好这位琵琶大家。 “公子说的话,许复从来没有违背过半个字。” 许复恭敬低头道:“从前与公子定下的约定,永远都作数,不管我挣了多少钱,都有公子的一半。” 说完这句话,他起身对着沉毅深深作揖,然后告辞离开。 沉毅叹了口气,把他送到了家门口,然后目送着这个有些单薄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会儿,沉毅心里是有些复杂的。 按照他从前的想法,他培养许复,是为了给自己培养一个“代理人”出来,帮着他合情合理的挣点钱,但是现在,许复到了建康才两年时间不到,就因为一系列巧合,而“单飞”了。 对于许复另起炉灶的这件事,沉毅并没有什么意见,毕竟他想要赚钱的话。随时可以再培养几个代理人出来,不行可以直接让沉陵下场,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的是,许复这个人… 被他带进了漩涡之中。 给宫里做“供应商”当然挣钱,但是巨大的利益也就意味着巨大的风险,况且许复今后,可能要跟顾横波还有高明这两个人绑定在一起,而不管是高明这个太监,还是顾横波这个皇帝情妇,其实地位都非常不稳定。 他们的一切,都建立在皇帝宠信的份上。 一旦失去了皇帝的圣卷,这两个人便会立刻变得一无所有,而真到了这种时候,高明的那些政治对手们,就会扑上来,把许复撕个粉碎。 不过这一切,现在的沉毅都只能目视它慢慢演化下去,没有什么办法。 在门口呆呆地站了一会之后,沉毅也没有兴致再去书房读书,便回到了卧房里,抱着媳妇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虽然天气很冷,但是沉毅还是早早的爬了起来,迷迷湖湖的让两个丫鬟伺候他换上官服。 因为…漫长的婚假加年节假终于结束了,从今天开始,沉老爷要回衙门开工上班了。 换上了官服之后,沉毅一路到了皇城之中,他没有耽搁,先去翰林院报了个道,顺便去见了见陈学士,给他带了一块特产的黄石砚,顺带给了几根上好的墨条。 沉毅从黄石斋拿砚台,是近乎于不要钱的,因为黄石斋有他实实在在的一半干股,况且黄石砚是被硬生生炒作起来的东西,因此实际上溢价很大,卖一两百两的砚台,成本可能也就十几二十两银子。 之所以成本这么高,是因为既然要走“高端市场”,质量上就不能含湖,不然再怎么炒作营销,也没有办法把牌子坐起来。 到现在,黄石斋基本上成为了沉毅送礼的“标配”,只不过他身边的能送的基本上都送了个遍,现在去见赵昌平等人的时候,就不能送黄石砚,而是要送墨条或者毛笔之类的东西了。 不过对于陈学士这种没有送过的人来说,黄石砚还是很好用的,毕竟他是翰林院的笔杆子,砚台墨条毛笔这些东西,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刚需。 有了陈学士这个大腿,翰林院那边沉毅顺利过关,连翰林院的考试都不用参加,就被陈学士放出了翰林院,回到了邸报司。 回到了邸报司之后,在翰林院还要装孙子的沉老爷,便摇身一变成了大爷。 毕竟邸报司这里是他的主场,他不点卯别人就不错了,没有人能管到他的头上。 没有了沉老爷的邸报司,一切工作都进行的非常顺利流畅,宫里来的太监孙谨,努力又认真,把邸报司打理的井井有条。 这让沉毅心里多少有些心虚。 他离开邸报司已经好几个月了,完完全全可以证明,邸报司这个衙门,有没有他都一样,没什么区别。 在邸报司摸鱼了一个上午,又在公房舒舒服服的睡了个午觉,到了下午的时候,太监孙谨在门外敲了敲门。 沉老爷把手里的杂书丢在一边,然后咳嗽了一声:“进来罢。” 孙太监推门走了进来,来到了沉毅面前,微微低头道:“司正,高公公派人过来传话,说陛下有事召见您。” 听到皇帝召见,沉毅的脸色立刻严肃了起来,他坐直了身子,问道:“什么时候?” 孙谨低头道:“申时,在甘露殿见驾。” 沉毅看了看天色,这会儿才未时中,距离申时还有一会功夫。 他默默点头道:“麻烦孙公公,我知道了。” 孙谨再一次低头退下。 孙太监离开之后,沉毅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因为睡午觉而满是褶皱的官服,不敢怠慢,直接动身进了宫里。 多半是宫里有人给了话,皇宫门口的人听到了沉毅的名字之后,便立刻放他进去了,不仅如此,还来了个小太监,一路把他带到了甘露殿门口。 就这样,沉毅一直在甘露殿殿外等到了申时三刻,才有人过来领着他进了甘露殿,在甘露殿里走了会之后,便到了皇帝的书房之中。 书房里,皇帝陛下坐在御桌后面,正在翻看文书。 大太监高明,就站在他的身后。 沉毅近前,跪地行礼道:“邸报司沉毅,叩见陛下。” 皇帝这才放下了手里的文书,头也没有抬,便开口道:“起来回话。” 等沉毅站起来的时候,皇帝才抬头看了看他,然后脸上露出了一个澹澹的笑容:“听高明说,沉卿去年年底是回乡成婚了。” “朕给你道个喜。” 沉毅低头道:“多谢陛下,微臣惶恐。” 皇帝笑了笑,没有跟沉毅说话,而是扭头看了看高明,开口道:“给沉卿赐座。” 沉毅小心翼翼的坐下。 皇帝想了想,然后说到:“你那篇关于倭寇的文章,写得很好。” “有没有什么,关于倭寇的想法,说来与朕听听?” 第四百零五章 沈毅的计划 皇帝问政,算是日常工作之一。 不过他们问政的对象,一般都是朝廷里的大佬,比如说中书宰相,或者是大九卿之类的高级官员,像倭寇这种事情,本来应该问兵部的官员,绝对不会问到沈毅头上。 沈毅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微微低头道:“陛下,臣年少识浅,职低位薄,不敢妄议朝政。” “年少识浅…” 皇帝皱了皱眉头,看了看沈毅,淡淡的说道:“没记错的话,朕与沈卿你是同年同岁,只比你年长了两个月,这么说朕也年少识浅了?” “不敢…” 沈毅连忙站了起来,微微低头道:“陛下天纵之才,与微臣自然不一样…” “少来这一套,莫要像那些老家伙一样,满嘴空话虚话。” “还是坐着说话罢。” 沈毅依言坐下。 皇帝看了看自己面前摆着的文书,淡淡的说道:“只是问一问你有什么想法,不是正经的问政,伱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必顾虑。” 沈毅沉默了一会儿,低头道:“陛下,一件事情想要平息,无非是治标跟治本两个法子,所谓治标,就是出兵平灭海上的倭寇,而想要治本,则要掐断沿海商人跟这些倭寇的联系。” “臣详细看过,这些年倭寇作乱的记录。” “一些倭寇是劫掠海上的商船,而商路不通之后,倭寇劫掠沿海,这些倭寇入村入镇之后,能够很快找到当地的富户,甚至能够非常准确的绑架当地富户的家里人,以勒索财物。” “也就是说,这些倭寇在沿海,是有线人的,甚至是有主家的…”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开口道:“据臣所知,沿海的商路并没有完全断绝,还有一些人在跟东洋以及南洋以及其他海外的洋人做生意,也就是说,有些富商,并不担心倭寇。” 皇帝皱了皱眉头。 他看着沈毅,开口道:“你的意思是,这些商人与倭寇勾联?” “可能不只是勾联。” 沈毅沉声道:“若以臆测,臣甚至怀疑有些倭寇,就是这些商人豢养的!” 皇帝再一次皱眉,他回头看了看高明,高太监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皇帝许久没有说话,片刻之后才开口说道:“沈卿,假如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准备如何治本?” “陛下,臣的邸报司,正在各地开分部,现在只在一些大城里有,臣觉得可以派去这些沿海城市里开分部,一来扩张邸报司的影响力,二来…” 沈毅微微低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有些话,不好说的太明显。 二来自然是要暗中查探有没有人跟倭寇勾联。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看着沈毅,继续问道:“那你再说说,如何治标。” 所谓治标,就是要平灭倭寇。 沈毅毫不犹豫的开口说道:“造船,造炮!” 大陈是有火炮的,沈毅在不止一本书里看到过关于火炮的介绍,醴泉楼里就有不少火炮。 不止陈国有火炮,北齐也有。 在一百多年前陈国开国的时候,火炮就被大规模军事应用了,但是这种应用,目前只适用于陆战,还没有一种能够很好适配战船的火炮。 即便是有,也是那种拖到大船上的陆炮,适配性差到了极点。 不过听说淮河水师有几艘战船上是有炮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模样,沈毅看过的书里,也没有记载。 皇帝皱了皱眉头,看向沈毅,沉声道:“沈卿前面那个治本的法子,倒是很有见地,这治标的法子,就有点空泛了。” “不管是造船还是造炮,短则几年,长则十几年乃至于几十年,朕想要的,是短时间,最好是三五年之内,解决倭寇。” “而且造船造炮,都需要大量的银钱,这钱国库不是说没有,但是中书的宰相,户部的那些堂官未必愿意在船炮上花钱。” 沈毅低声道:“陛下,臣说的是靖平海岸的法子,是长久之计,如果短时间内想要解决倭患,那就只能在陆地上伏击倭寇,只要大败他们四五次,短时间内他们便不敢来了。” 皇帝面无表情,开口道:“官军一至,他们就闻风而逃,如何伏击?” “这就是情报差距。” 沈毅低眉道:“朝廷里有倭寇的线人,沿海富商里也有,因此不能做到伏击,臣有信心可以用邸报司,来拔除掉这些通倭之人,紧接着在倭寇之中埋伏线人,这样便可以做到伏击倭寇了,至于陛下说户部不愿意在这方面拨钱…” 沈毅沉声道:“臣听说,沿海那些商人富得流油,如果能确定他们通倭,就可以立刻查抄他们的家产,用于巩固海防!” 皇帝目光闪动,很显然是心动了。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发呆了许久,然后看向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邸报司往沿海州府扩张的事情,朕准了,你立刻下去做,如果缺钱,朕从内帑里给你补,至于剩下的事情…” 他低声道:“朕需要想一想,你先下去罢。” 沈毅恭敬起身,退出了甘露殿。 沈毅离开之后,皇帝扭头看了看旁边的高明,问道:“你觉得呢?” 高太监想了想,若有所思的说道:“陛下,沈七所说,似乎有些道理,尤其是他说的“海防”二字,正应了陛下想要在沿海成军…” “那就让他先干着…” 皇帝喃喃低语道:“只是他口中的那些沿海富商,很多都是地方上的大地主,不仅在地方上根系深不见底,许多富商在朝廷里都是有靠山的…” “甚至,有些干脆就是朝廷大员的家里人。” “这件事想要办好,阻力重重,他一个八品官,一个没有实权的邸报司…” 高太监微笑道:“那就等时机成熟了,派个有分量的人巡察沿海,让这个有分量的人带着沈七一起去就是了,一个挂名,一个实事。” 皇帝皱眉:“朝廷里,哪一个有分量的人,愿意听他沈毅的话?莫说是他,就是朕,那些人都觉得朕年少识浅!” 朝廷里,文官势力非常大,而且这些文官,大部分读圣贤书出头之后,就被分到各个衙门去分管百业了。 所以这些文官,有一个几乎人人都有的毛病。 那就是喜欢外行指挥内行。 似乎只要他品级够高,就什么都懂。 如果派个品级高的文官跟沈毅一起下去做事,沈毅不可能有任何说话的机会。 高太监伸手给皇帝倒了杯茶,微笑道:“奴婢这里倒是有一个很合适的人选,既有分量,也能跟沈七合得来。” “少卖关子。” 皇帝皱眉:“有话说话。” 高太监深深低头,说出了四个字。 “晋王世子…” “” (本章完) 第四百零六章 第二轮扩张 从甘露殿回来之后,沈毅回到了邸报司自己的办公室里,开始琢磨怎么往沿海州府扩张。 现在,邸报司已经有七八个分部了,都在包括江都在内的几个大城市。 在布局分部的同时,邸报司的情报机构也都跟着布了过去,值得一提的是,即便是在沈毅回江都结婚的这几个月时间里,邸报司情报处的扩张,也没有停止,而且关于情报处的一些重要的决断,江都的邸报司都有送到沈府给他决定。 算是遥控办公了。 邸报司情报处刚组建的时候只有三十个人,分成七组之后,每组也就能分到五个人,而现在几个月时间过去,虽然依旧是七个小组,但是每一个小组的人数都已经在四十个人左右,也就是说人数几乎翻了十倍。 但是这个人数,对于广袤的国土,对于整个朝廷来说,还太少了。 之所以人数扩张的这样慢,是因为这个行业比较特殊,沈毅对每一个情报人员的要求都是家世清白,并且在进入情报处之前干干净净,没有接触过权贵阶层里,尽量保证他们不是其他人派进来的卧底。 当然了,这种审查的过程,在初期可能是有用的,但是只要情报处慢慢扩张,人数一天比一天多了之后,将来难免会有别人的人偷摸混进来。 现在的沈毅,之所以审查的严格,是为了保证将来的邸报司高层,乃至于中层保持纯净。 至于底层,其实无关痛痒。 本来到现在为止,邸报司的第一轮扩张布局,已经基本上结束了,但是随着刚才跟皇帝的碰面,沈毅知道,邸报司的第二轮扩张要来了。 到了邸报司公房之后,沈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思考了许久,然后让人把情报处还在建康的二组跟四组的两个组长,叫到了邸报司。 到现在为止,邸报司这七个组的组长,除了六组组长已经换成邸报司自己的人之外,其他的六个人都还是内卫派来的“教头”。 其中四组人已经派了出去,在建康的只剩下三个组。 邸报司的信息传递能力还是很快的,沈毅下午要见人,还没有到日落,两个组长就到了他的书房里,对着沈毅恭敬拱手:“司正。” 二组组长姓段名冲,四组组长姓郑名虎。 这两个人都是原内卫的人,不过现在,都已经彻底转到了邸报司,成为了邸报司的情报组长。 因为邸报司的基础待遇,就是内卫的两倍以上,再加上后来邸报司通过广告业务开始挣钱了,又给这几个人提了待遇,到现在,这些人的俸禄,已经是他们在内卫时候的四倍有余。 在哪干活不是报效朝廷? 除了六组的那个组长死脑筋,回了内卫之外,其他的几个人都留了下来,成为了沈毅的手下。 这两个组长,都是三十二岁的模样,在建康也都有家有小的,见到了沈毅这个领导之后,表现的非常恭敬,不敢说错一句话。 沈毅在甘露殿装了半天的孙子,这会儿也终于当起了领导,他咳嗽了一声,指着自己对面的椅子,开口道:“都坐下来说话罢。” 两个人点了点头,都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 坐下来之后,沈毅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二位应该也知道,当初咱们弄出来的七组人,现在已经有四组人离开了建康,常驻外地去了,我准备派二位出公差到外地去常驻几年,没有问题罢?” 二人对视了一眼,都纷纷低头道:“司正吩咐就是,我们没有问题。” 沈毅微笑道:“这趟公差不会让你们一直在外地,估摸着也就三五年时间就能让你们回建康,回来之后,我保你们一个官身。”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个差事如果办好了,整个邸报司的品级都能跟着往上抬一抬。” 两个人直接站了起来,开口道:“听凭司正吩咐!” 沈毅不再废话,在桌子上拿了两张已经提前准备好的纸条,放在手里,开口道:“一个台州府,一个广州府,伱们自己抓阄,全凭天意。” 台州府距离建康很近,但是广州府嘛… 两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如果是在台州府,说不定还能时常回来见一见家人,如果是广州府,差事结束之前都休想回来! 段冲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郑虎拱手道:“兄弟,我先来罢!” 他上前,拿了其中一个阄。 沈毅把另一个递到了郑虎手里,淡然道:“两个纸条不一样,你也看一看,免得背后说我偏向。” 郑虎接过去之后,打开一看,顿时喜笑颜开。 而旁边的段冲,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 “抓完了,就继续听我说话。” 沈老爷淡淡的说道:“你们这两个地方,跟其他派出去的人不太一样,到了地方上之后,这两个地方邸报司的收入,在你们俩差事结束之前,都归你们调用,我需要你们在今年年底之前,把各自的人数发展到一百到三百人,也就是说,要大量招揽他们的本地人。” “钱不够,就给我递话。” “有没有问题?” 两个人都纷纷低头,沉声道:“回司正,没有问题!” “好。” 沈毅淡淡的说道:“你们回去之后,各自留下一个副手,以及三成的人手,到时候留在建康的一组也会抽出三成的人手,我要组建八组了。” 按照沈毅的构想,今后这一组跟八组,就常驻建康,不会再挪窝了。 尤其是这个新建的八组。 这是邸报司自己弄起来的建制,没有内卫的参与,在沈毅的构想中,这个八组将来也会是邸报司情报处最强力的一个小组。 段冲与郑虎恭敬行礼。 “卑职遵命!” 两个人说完话之后,便都躬身告退,离开了沈毅的书房。 两个人走了之后,沈老爷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一边看着自己桌子上的舆图,一边揉太阳穴。 “本来在邸报司,每天可以快快活活的摸鱼,但是现在看来,要忙活一阵子了…” 邸报司这一次,要进行第二轮扩张,除了大规模扩张之外,沈毅还要亲自组建一个八组,这些工作量,足够他忙活好一阵子了。 从前那样,上午到邸报司喝茶,睡完午觉就下班的生活,恐怕要一去不复返了。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想要在朝廷里往上爬,就不能天天混日子,总是要努力做点事情的。 这天,沈老爷在邸报司,罕见的加了个班,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他才离开了自己的书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然后他看着外面的漆黑的夜色,微微一笑。 “建康的晚上,以后说不定是我邸报司说了算…” (本章完) 第四百零七章 问一个问题 只两三天的时间,邸报司的二组跟四组就陆续从建康离开,朝着台州府和广州府而去。 这两个地方,都是倭患比较严重的沿海城市之一,也比较具有代表性,只要邸报司在这两个地方立足,将来就可以从这两個地方,陆续辐射其他区域。 当然了,前期他们主要的任务是在当地站稳脚跟,然后才能陆续替邸报司做其他的事情。 两个邸报司的小组离开,再加上要新建八组,沈毅着实忙活了一段时间,基本上每天都是早上去邸报司上班,然后见一批人,有时候还要出门去情报处的驻地看看实际情况,每天都要搞到天黑才能回家。 忙活了四五天时间之后,八组的组建开始走上日程,让邸报司内部人员感到意外的是,八组组长的人选并不是另外两组的副组长,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名叫林生。 林生这个人,是去年邸报司招人的时候,沈毅亲自招进来的。 这个人是个读书人,建康本地的,只不过科考不顺,只过了县试,勉强算是个童生,后来家里生了变故,二老都没了,也就没有人再供他读书,听说邸报司招人,便来报名了。 当时,他以为邸报司是招文职,干的给邸报写写文章之类的活,事实上邸报司的情报人员在外活动的时候,大部分也是用的这个名义,按照沈毅的说法,就是“记者”。 不过当时邸报司写东西的人已经招满了,他就被安排进了邸报司一组遴选,因为身子瘦弱,体力不行,当时一组的内卫教头,差点就把他筛了出去,还是沈毅亲自考校了他几句,把他招进了邸报司。 之后的几个月时间里,他一直在邸报司的一组,也没有担任什么职位,不过这个林生,这几个月时间里,一个人在建康城里瞎转悠,就发现了不少情报。 而且这个人,读过书,相比较于邸报司其他人来说,他很有文化。 他甚至给沈毅写过信,信里主要是一些文章,其中两篇文章被刊印在了邸报里。 忙活了五天时间之后,沈老爷终于把手头的事情忙活了七七八八,他伸着懒腰,走出了书房门口。 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稍稍有些瘦弱的年轻人,正微微弯着身子,满脸堆笑:“司正,您让我去组建八组,得给钱啊,今天下午属下去司里的账房支钱了,他们说没有您的条子,一文钱都不给…” 沈毅两只手拢在袖子里,没好气的瞥了一眼身后这个其实比他还要年长几岁的下属,开口道:“不是给你支了一千两银子了么?八组刚开始建,人都是从另外三个组各调了一些人,这才几天时间,就花完了?” 林生是个模样俊俏的读书人,看起来卖相非常不错,他愁眉苦脸的说道:“大老爷,不是您说让我尽量多招点人,填补二组跟四组留下来的空缺嘛,这几天时间,属下废寝忘食的选人,腿都跑断了,才找到二十个合适的人手。” 沈毅回头瞥了他一眼,闷声道:“二十多个人,怎么花掉一千两银子的?” 林生低着头,开口道:“司正,属下想,咱们既然是要搞情报,就不能太过死板,当初几个师父们教我们的时候,曾经也说过这个,因此我就想把八组的一些人,安排到各行各业,乃至于一些王侯贵族家里去,让他们先在里面藏着…” “您也知道,一些行业想要进去不容易,一些大家族想要进去当家丁,都得跟管事使银子…” “况且,咱们让人藏在那些大家族里,月钱总不能比那些大家族给的低,不然谁还会给咱们做事…” 说到这里,他对着沈毅低头道:“还有,就是秦淮河畔的那些个青楼楚馆,属下也在安排人进去。” “您也知道,这些地方的人手,月钱不能给少了,给的少了,他们就干脆跟别人去干活了…” “好了好了。” 沈毅停下脚步,回头瞥了一眼这个胆子有点大的读书人,低眉道:“今天天色晚了,你回去写一份开销的单子,明天送到我书房来,再有…” 沈老爷面色严肃,他看向林生,开口道:“你派人藏别人家可以,但是要聪明一些,上面没有差事,就让他们踏踏实实的在人家家里做事,不要有什么动作。” 他面色冷了下来:“还有,五品以上的官员府第,需要报到我这里来,经过我同意。” 林生嬉皮笑脸的说道:“司正放心,属下都明白的。” “明天属下就给您写详细的开销…” ……………… 次日,沈毅又给八组批了一千两银子的开支。 到这会儿,邸报司第二轮扩张已经布局出去了,沈毅花了一上午时间,在邸报司看了几份下一期邸报的稿子,到了中午的时候,就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 在邸报司书房的小床上睡了个午觉之后,沈老爷便久违的早退了一次,打卡下班了。 嗯……不用打卡。 下班之后,他去东市街逛了一圈,特意去笔筒巷里转了一下,路过黄石斋的时候,他往里面瞅了一眼,黄石斋里除了吴掌柜之外,多了几个生面孔,但是并没有看到许复。 这并不奇怪,许复马上就要成为皇商了,估计有很多事情要忙,一个黄石斋,不足以让他每天泡在这里了。 不过黄石斋里,又多了个熟悉的面孔。 姓张名义,是许复的五个小伙伴之中的老二。 张义发现沈毅之后,很是热情的把他请了进去,一口一个公子的叫着,沈毅进店随便看了看,发现黄石斋已经不光卖砚台,还开始一些纸张和毛笔了。 沈毅用成本价买了一刀浣溪笺,又选了两支毛笔,然后提在手上,晃晃悠悠的朝着城北的张家走去。 因为没有什么事情,而且沈毅有整整一下午的时间,他就全靠步行,慢悠悠的走到了张家门口。 到了张家之后,他给门房报上了名字,很快就有张家的后生把他请了进去。 确切来说,是张简的亲弟弟,年龄比沈毅稍小一些,名叫张鹿。 得知沈毅是来拜访老相国的时候,张鹿先是去问了一声,很快回来把沈毅领到了张家的后院,一身青色棉衣的张相,正坐在亭子 沈毅不敢打扰,在一旁等了大半个时辰,一幅山水才将将画好,老相国加上了自己的印章,扭头看着沈毅,笑道:“让子恒在一旁等了这许久,这画干脆就送你了。” 沈毅将手中一刀浣溪笺放在桌子上,笑着说道:“早就听说老相国字画双绝,今天算是来着了。” “什么字画双绝。” 张敬放下毛笔,一旁的侍女端来热水,他洗了洗手上的墨迹,爽朗一笑:“从前在中书的时候,还能厚脸皮认下这个奉承,现在人走茶凉了,再说什么字画双绝,就是自家不要脸了。” 沈毅看了看这幅山水画,由衷感慨:“撇开中书宰相的身份,老相国的画也是极好的。” 张简对着一旁的下人和孙子张鹿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然后着看向沈毅,微笑道:“子恒今天来,不是为了拍马屁的罢?” 沈毅摇头。 “一是要探望老相国。” “二是想请教相国几个问题。” 张简舒展眉头,坐了下来:“说来听听。” 沈毅神色严肃。 “晚辈想知道,去年跟齐人打了大半年,齐人到底伤亡了多少?” 第四百零八章 阴阳怪气! 这个问题,有些敏感。 因为到目前为止,大陈与北齐持续了大半年的战争已经结束了,这大半年时间里,双方各有死伤,淮河水师加上禁军的伤亡,一共是三万余人。 这三万余人,自然不是全部都死了,其中大部分只是受伤,但是却实实在在的失去了战斗力。 但是,对于这场战争的结果,尤其是北齐的伤亡,不管是官方对外公布的数据,还是朝廷内部的文书,都没有详细说明。 甚至… 赵昌平这个户部尚书都不知道。 张相坐在椅子上,看了看沉毅,哑然一笑:“子恒你是朝廷在职的官员,你都不知道,老夫这个已经告老致仕的糟老头子,如何能够知道?” 沉毅吐出了一口浊气,开口道:“不瞒老相国,这个问题晚辈曾经问过赵师伯,但是赵师伯这个户部尚书,只知道朝廷需要给多少抚恤,但是对齐人的伤亡一无所知,思来想去,整个朝廷里除了陛下之外,能够告知晚辈的,也就只有老相国您了。” 这种事情,只有皇帝和赵家以及兵部的官员知道。 沉毅在兵部,没有任何人脉。 但是张敬不一样,老头当了十几年宰相,跟杨敬宗一样,门生故吏到处都是,他虽然不在职的,但是很多沉毅不知道的事情,他大概率是知道的。 “有些事情,知道了也没有什么用处。” 老头一边收拾桌子上的笔墨,一边说道:“徒增烦恼而已。” “去年一年,晚辈在邸报司,见过太多前线的文书了,因此心里很是好奇,非要知道齐人的伤亡不可。” 张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眉道:“那好,老夫跟你说。” 他看向沉毅,开口道:“不过老夫今日说的话,出得我口,入得你耳,你出了这个门,老夫便不认了。” 沉毅点头:“晚辈明白。” 老相国叹了口气,开口道:“去年朝廷跟齐人打仗,一共伤亡了三万五千余人,而齐人那边…” “应该只有这个数目的一半。” “而且他们大多数都是伤兵,真正阵亡的,最多五千人。” 张敬每说一句话,沉毅的脸色便不自然一分,等到他这番话说完,沉毅已经忍不住闷声道:“这是大败!” 张相微微摇头,面色平静道:“这是驱退强敌。” 沉毅沉默了。 他坐在凳子上,许久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长叹了一口气:“老相国说得对,我不该问,问了之后,心中更生愤满。” “平白生了股子闷气。” 老相国笑了笑,开口道:“年轻人心里就要有这股子愤满之心才成,不然举国都以为我陈国国泰民安,河清海晏,哪天不定说亡就亡了。” 沉毅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张敬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着说道:“晚上留在家里吃个饭?” 沉毅摇头道:“不了,老相国,晚辈刚回建康,手头还有不少事情要忙,等哪天得了空闲,再来叨扰老相国。” “好。” 张敬微笑道:“知道你不太愿意跟老夫这种糟老头子一起吃饭,等易安回来了,再请你过来。” 沉毅向张敬拱了拱手,然后告辞离开。 走出张家大门口之后,沉毅开始在心里估算。 他在估算皇帝对赵阀的愤恨程度。 赵家在两淮吃了败仗,又被朝廷嘉奖的事情,沉毅是一早知道的,他只是不知道具体的数据,也就不知道皇帝对这件事到底是个什么看法。 现在,他从张老头这里拿到了数据,已经可以比较精准的估算出来皇帝对于赵阀的憎恶程度了。 淮河水师面对齐人,不需要他们大胜,也不需要他们小胜,只要他们能把齐人赶回去,哪怕有一些小败,皇帝也是非常能够接受的。 但是现在,淮河水师在付出近两万禁军以及一万淮河水师的伤亡之后,只给齐人带来了这么点战损,甚至逼的朝廷不得不给齐人缴纳“岁币”,逼的皇帝不得不纳了齐人的郡主做妃子! 更重要的是,事后皇帝陛下还不得不捏着鼻子去嘉奖赵大将军,嘉奖淮河水师。 这一来二去,皇帝心里的憎恶,便可想而知了。 若非如此,皇帝也不会这么急着把目光放在沿海倭寇身上,想要通过倭寇组建一支新的武装力量,代替淮河水师。 拿捏了皇帝的具体想法之后,沉毅接下来做事情的时候,就可以大胆一些了。 从张家离开之后,沉毅便回到了自己家里,跟媳妇儿见了一面之后,他就钻进了书房里,提起毛笔,开始炮制文章。 第二天一早,他去邸报司上班的时候,便把这篇文章塞进了下一期邸报初稿里,并且上交了内侍省,交给内侍省审定。 当天下午,这份初稿就送到了高明手里,高太监看了这份初稿之后,脸色变得有些奇怪。 他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带着这份稿子进了甘露殿,找到了正在甘露殿里批阅奏书的皇帝陛下,高太监挥了挥手,示意一旁伺候的太监退下,然后他顶替了这个太监的位置,毕恭毕敬的站在了皇帝身后。 《仙木奇缘》 皇帝陛下头也没有回,只是澹澹的说道:“平时这个时候,你应当是在内侍省处理事情才是,怎么今天这么早就过来伺候了?” 他回头看了看高明,面色平静:“怎么?有事?” 高太监微微低头,不动声色的奉上了一个马屁。 “陛下圣明。” 小皇帝闷哼了一声:“有事说事,朕不爱听这一套。” 高太监微笑着从袖子里取出那份初稿,递在了皇帝面前,微笑道:“陛下您看,奴婢在新一期邸报初稿里,见到了一篇有意思的文章。” 高太监的手,指指了初稿上其中一篇文章。 这篇文章,有一个很长的标题,足足有两行。 “禁军北上拒齐折损过半,天子亲军尽显颓势!” “水师踞淮阻敌只伤皮毛,大陈北疆固若金汤!” 看到这个有些阴阳怪气的标题,小皇帝立刻挑了挑眉头,来了兴致。 他饶有兴致的看完这篇明明是叙述事实,但是却隐隐带着几分阴阳怪气的文章,目光变得兴奋了起来:“沉七写的?” 高明点头微笑:“虽然署名不是他,但是九成九是他写的。” 说到这里,高太监顿了顿,继续说道:“别的不说,单凭这个标题,禁军知道了之后,恐怕就要大为恼火了。” “恼火也是对淮河水师恼火。” “再说了,淮河水师拒敌有功,“夸一夸”也是应该的。” 说完这句话,皇帝又看了看这个标题,越看越是高兴,笑道:“这篇文章一字不改,让邸报司立刻刊印,明天,最迟后天,朕就要见到它传遍建康!” 他又扭头看了看高明,目光里都是笑意。 “朕要赏沉七,替朕想想,赏什么好!” 第四百零九章 皇家大饼 沉毅这篇文章,说是讨好天子,那肯定有讨好天子的成分在里面,但这绝对不是什么媚上。 因为他本人,也很讨厌赵阀,在现在没有办法将赵阀清理掉的情况下,即便是能恶心恶心也是好的。 这篇文章递上去之后效果拔群,当天晚上,宫里就派人送来了一对玉璧,乃是旁人送到宫里的贡物,不说价值连城,价值连村至少是没有什么问题的,算是皇帝送给沉毅夫妇的新婚礼物,夫妻俩可以各佩一块戴在身上。 之后的两天时间里,在内侍省的催促之下,邸报司得以迅速刊印,终于在两天之后,把第一批邸报刊印了出来,印发建康。 这篇文章的影响力很大,不仅仅是让禁军的人看淮河水师不爽那么简单。 更重要的是,识字并且能够看邸报的人,大多数都是读书人,平头百姓可能看不出来沉毅文章里的阴阳怪气,但是这些读书人就不难看出文章里带着的一些嘲讽意味。 毕竟禁军当初北上,也是听从赵大将军指挥的。 这无疑是在说,赵大将军爱惜羽毛,只让禁军送死,而不让淮河水师打硬仗。 传递消息的过程中,有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那就是,你直接告诉他结果,他可能会对这个结果表示质疑,但是如果你让他自己“猜”出来,他便会自以为聪明,然后对这个自己猜出来的结果深信不疑。 因此,这篇文章发出去之后,淮河水师或者说是赵家,在读书人中的口碑,就又败坏了不少。 更重要的是,赵家还没有办法报复邸报司。 因为这篇文章,从头到尾都是夸淮河水师作战如何如何凶勐,如何如何精锐。 没有一个字是在说他们的坏话。 即便是蛮横的赵家,也不得不吃下这个暗亏,但是赵家人暗地里也在查这篇没有署名的文章作者到底是谁,多半也是想私底下对这个人感谢一番。 好在这篇文章,并没有引起太大的舆论,慢慢的也就过去了。 沉毅也跟从前一样,每天按部就班的去邸报司上班,一转眼三个月时间过去,时间来到了洪德八年的四月。 四月的建康,温暖中已经带了一些燥热的味道。 而在四月,建康朝廷出了一件大事情。 那就是…孙皇后怀孕了。 这对于朝廷来说,可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情,毕竟孙皇后乃是天子的发妻,她这一胎如果生下个儿子,便既是嫡子又是长子,只要不是傻子,就多半会继承大陈将来的帝位。 一时间,整个朝廷的目光,都汇集在了孙皇后的肚皮上,就连太后娘娘,也对自家的这个侄女颇为上心,三天两头把她请进坤德宫,恨不能亲自伺候这个儿媳妇。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皇后肚皮上的时候,沉毅却有些不一样。 因为在四月初七的这一天,也有大夫到沉宅请了喜脉,经过沉老爷几个月的不懈劳作,年轻的沉夫人也终于怀上了身孕,根据大夫所说,已经有一两个月的身子了。 沉毅很是高兴,带着沉家人去邀月楼大吃了一顿,庆祝了一番。 第二天,因为陪老婆告了一天假的沉毅,就又收到了江都老家的家信,说是沉恒已经考完了府试,准备过些日子到建康来看一看。 值得一提的是,今年二月份沉恒参加江都县试,被县老爷张简点了桉首,到了府试那里,知府老爷一般不会拂知县的面子,因此各县的桉首理论上来说是稳过府试的。 也就是说,沉恒实际上已经取得了参与今年建康院试的资格,到建康来瞧一瞧,也是理所应当的。 两兄弟自小相依为命,沉恒能来建康,沉毅心里自然也是很高兴的,他拿着家里的书信去给陆若溪看了看,小夫妻俩正在说着话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小青有些不合时宜的声音:“公子,宫里来人找您。” 沉毅伸手拍了拍陆若溪的手,轻声道:“夫人先休息休息,为夫出去看一看。” 陆若溪红着脸,轻声道:“刚有身子,显怀都还要许久,哪里需要什么休息了?” “妾身跟你一起出去看看。” 沉毅微笑点头,小夫妻俩便一起走出了卧房,然后在自家院子里,见到了邸报司的太监孙谨。 孙太监上前,对着沉毅夫妇行礼,然后神态恭谨道:“司正,陛下召您进宫。” 沉毅挠了挠头,语气有些无奈:“怎么才告了一天假,陛下就有事情找我了?” 孙谨低着头,开口道:“司正,奴婢也不知道,不过高公公说的很急,您还是快些进宫罢。” 沉毅无奈点头,回头跟媳妇儿交代了两句,然后坐上了孙谨给安排好的轿子,一路毫无阻碍的进了宫城,然后被带到了甘露殿里。 甘露殿里,小皇帝见到沉毅之后,表现的比从前亲切了一些,他示意沉毅坐下,然后咳嗽了一声,开口道:“皇后有了身孕,百官都上了贺表,怎么不见沉卿的贺表?” 沉毅低头苦笑道:“陛下,臣品级低微,没有资格给陛下上表…” 皇帝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你私下里给朕写的东西还少么?便不能私下里写一份递上来?” 沉毅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低头道:“是,臣今天回去之后,便立刻给陛下起草贺表。” 看沉毅这个模样,努力绷着个脸的皇帝陛下,终于忍耐不住,他对着沉毅哈哈一笑,笑得很是爽朗。 “朕与你说笑的。” 他笑着看向沉毅,开口道:“听说你家里也要添丁了,你我君臣还真是有缘分,同年出生,也差不多要同年为人父了。” 听到皇帝这句话,沉毅面色恭谨,但是心里却泛起了滴咕。 他是昨天才发现媳妇儿有了身孕的。 不过一天时间,皇帝就知道了,也就是沉家… 见沉毅眼珠子直转,皇帝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放心,朕没有那个闲心派人盯着你,是孙谨与朕说的。” 沉毅这才恍然。 他是邸报司的司正,因此他请假只能跟孙谨这个宫里的代言人说,他请假的理由,就是媳妇儿怀孕了,回家陪媳妇。 君臣俩说了几句闲话,皇帝这才看向沉毅,正经起来:“沉卿方才说你品级低微,是不是?” 沉毅连忙低头:“回陛下,臣新中进士,能有个八品的品级,已经深感厚恩了。” 皇帝面带微笑:“沉卿,你几个月前说了治标跟治本的法子,朕给你几个月时间,你邸报司在沿海州府办的怎么样了?” 沉毅低着头。开口道:“回陛下,已经差不多了。” “那好。” 皇帝眯了眯眼睛,开口道:“那你就去出一趟公差,先去治本,再去治标。” “办的好了…” 皇帝面色平静道:“办的好了,明年你就是兵部主事。” 第四百一十章 钦差中的钦差 沉毅愣住了。 所谓治本和治标的法子,是他前几个月跟皇帝提的意见,但是这个意见也单纯是意见而已,具体想要施行,恐怕要动用一部分禁军或者是地方兵力,再或者是从地方上重新组建军队,才能有剿灭倭寇的可能。 而沉毅 一个八品官,根本不可能统兵,甚至他连处置通倭之人的司法权力都没有。 他咽了口口水,抬头看向皇帝,然后又低下头道:“陛下,这事只凭邸报司,恐怕办不了罢” “也没有让你们邸报司一个衙门去干。” 皇帝澹澹的说道:“这几日你先在家里好好陪陪夫人,安排安排邸报司的事情,过两天朝廷自然会有安排。” “好了,朕这里还有事,你先下去罢。” 沉毅连忙起身行礼,退出了甘露殿。 沉毅离开之后,皇帝停下了手中的毛笔,看了一旁的高明一眼,开口道:“召王兄进宫,朕也要交代他一些事情。” 高太监连忙低头:“奴婢遵命。” 被皇帝召见之后,沉毅有些吃不准皇帝在想什么。 好在在他的印象里,皇帝陛下并不是什么不可救药的蠢物,应该不会觉得只凭一个邸报司,就能处理沿海倭寇的事情,更不可能让邸报司去沿海组建军队。 所以皇帝应该还会有其他的安排。 想到这里,沉毅就放心了不少,他先是回到了邸报司,把还在建康的一组和八组组长叫了过来,跟他们说了一下后续邸报司情报组的发展思路,然后又跟孙谨孙太监一起,把下一期邸报的稿子定了下来。 做完邸报司的工作之后,就已经是傍晚了,沉老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回家陪老婆去了。 一转眼又是三天时间过去。 沉章沉恒父子俩,到了建康城,因为陆若溪怀了身孕,沉毅就没有让她去接迎,而是自己在城门口把两个人迎回了家。 沉恒到建康来,是准备今年院试的。 而沉章跟过来,一方面是因为小儿子考试,更重要的是因为大儿媳怀了身孕,老人家想要过来看一看。 至此,沉家一家人终于在建康团聚。 皇帝赐的这座宅子很大,足有十来个房间,尽可以住的下沉家一家人,将来沉恒成了婚之后,住在这里都没有什么问题。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次沉恒到建康来,把陈清的妹妹陈幼娘也带了过来,而且看情况,她跟沉恒相处的还不错。 到了晚上,沉毅在一旁的酒楼里叫了一大桌酒菜,送到了家里,一家子不连丫鬟在内,也有了七八个人,聚在一起好好的吃了顿团圆饭。 沉毅一顿饭都还没有吃完,就又有人来家里敲门,并且送上了一份帖子,是请沉毅去十八子楼吃饭。 看到了帖子的署名,沉毅低头想了想,然后对送帖子的人说:“劳烦回报,就说我一会就去。” 那人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沉毅把帖子收回怀里,然后回到了自家饭桌上,继续吃饭。 主位的沉章问道:“有事么?” 沉毅摇头笑了笑:“有人找儿子吃饭,不是什么大事,咱们吃咱们的,一会我过去一趟就是了。” 沉章皱眉:“这会儿不是已经吃了么,怎么还去吃?” “多半是谈事情的。” 沉毅吐出了一口浊气,开口道:“去了也就喝几口酒,吃了不什么菜。” 沉章看了看自己的儿子,想说些什么,但是想到了儿子现在已经是朝廷官员了,他犹豫了一下之后 ,便没有说话。 沉家的家宴很快吃了个七七八八,沉毅跟沉章还有陆若溪打了声招呼,便起身离席,出去赴宴去了。 帖子是晋王世子李穆送来的。 李穆或者说晋王府对沉毅是有不少小恩的,人家送帖子过来,自然不能不给面子,不过沉毅并没有跟沉章说清楚,如果沉章知道是晋王世子送来的书信,估计连饭都不会让他在家里吃了。 十八子楼在秦淮河畔,距离沉家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因为天色有些晚了,沉毅便坐上了马车,很快就到了十八子楼。 这十八子楼并不对外营业,但是门子却认得沉毅,见到沉毅之后立刻迎了上来,满脸笑意:“沉老爷到了,世子爷在上面等您许久了。” 沉毅微微点头,笑着说道:“我收到帖子之后也没有耽误,立刻就过来了。” 说罢,他跟着这个门子上了十八子楼的二楼,二楼一共有十几二十间雅间,这会儿大部分都没有,只有零星几个雅间有人说话。 沉毅被门子领到了一间雅间门口,然后他上前敲了敲门:“世子,沉毅来了。” 房门很快被打开,一身紫衣的世子殿下亲自开了门,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沉毅,笑着说道:“可把子恒你盼来了。” 说着,他伸手拉着沉毅的袖子,朝着雅间里面走去,然后扭头看向门子,开口道:“上最好的酒菜。” 门子恭声应是,扭头下去传菜去了。 两个人在雅间里,相对而坐,李穆满脸感慨。 “子恒你可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 李穆满脸感慨。 沉毅有些没太听明白,开口道:“世子这话,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李穆伸手给沉毅倒了杯酒,笑着说道:“就是子恒你向陛下提的,什么治标和治本的法子,那天陛下召我进宫去,与我说了半天,我都没有听太明白。” “时间长了,陛下也说的烦了,就干脆让我来问你。” “我回家之后,跟父王商量了一下,还是要来问问子恒你。” 听到这里,沉毅才恍然大悟。 一个邸报司,肯定没有办法解决倭寇的事情,或者说平倭这个“项目”,邸报司一个机构吃不下。 现在,能跟邸报司合作的人来了。 沉毅想了想,然后开口问道:“世子,陛下是让您去沿海?” “代天子巡视沿海诸州府。” 说到这里,李穆顿了顿,开口道:“主要巡视抗倭事宜,遇事可临机决断。” 一句代天巡视,就已经是钦差了。 再加上一句临机决断,那就是钦差之中的钦差。 如果是官,想要拿到这种级别的权限,估计至少要兵部侍郎这个级别。 但是李穆不需要,他是宗室,是天子的堂哥。 毕竟是皇帝的本家人,没有外臣的那些限制。 沉毅抬头看了看李穆,然后拱手笑道:“恭喜世子。” “这有什么好恭喜的。” 世子苦笑了一声:“陛下让我在两三年之内,解决掉沿海的倭寇,至于海上的倭寇,可以慢慢处理,不过我现在还没有弄明白,究竟要如何解决。” “陛下说” 说到这里,李穆看了看沉毅,目光有些诡异。 “不懂的问你” 第四百一十一章 祖坟冒青烟 这一句话,让沉毅沉默了许久。 片刻之后,他才艰难的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不瞒世子,这一次平倭的法子,是我向陛下奏陈的,两个多月前,邸报司的人就已经赶往沿海州府,搜罗沿海州府里有关倭寇的情报了。” 李穆眼睛一亮,然后抚掌笑道:“先前我还一直弄不明白,我一个全然没有根基,没有人脉的宗室,要如何替天子巡视地方州府,听到子恒这句话,我心中才豁然开朗,原来陛下布局已经不止一日了。” 他微笑道:“叫我去,多半也就是借用我这个晋王世子的名头,办事的时候,旁人不敢多嘴多舌而已。” 说完这句话,他看着沉毅,微笑道:“既然邸报司已经有地方上的情报,那事情就好办多了,子恒你在头前带路,要拿谁办谁,你指条路,为兄替你去办就是。” 沉毅苦笑了一声,开口道:“世子,事情没有这样简单,邸报司虽然已经成功在沿海几个州府开了分部,但是这些地方上的人,有些做事非常谨慎,即便明明已经知道有些人可能通倭,但是却一直找不到铁板钉钉的证据。” “这就不太好办了,到时候即便是世子到地方上去,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如何不能?” 李穆闷哼了一声,怒声道:“身为我大陈子民,只要通倭,便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不需要什么证据,只要明确知道他们通倭,我立刻带人去抄家拿人就是!” 沉毅微微摇头。 “世子,地方上的豪强富商,很多都跟朝廷里一些要员有关系,年年上贡,岁岁孝敬的,有些还是朝廷要员的家人,您到地方上去,或许可以凭借宗室的名头抄一家,抄两家,但是如果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他们通倭,不用到第三家,咱们就都要灰熘熘的回京来了。” 沉毅看了李穆一眼,低声道:“到时候,恐怕晋王府都会受到影响。” 李穆微微皱眉,随即眉头舒展,爽朗一笑:“既然这样,那这些事情我就不操心了,反正陛下已经说过,遇事不决就问你沉子恒,到时候咱们俩到地方上去,这些麻烦事就交给你来做就是。” 说着,李穆端起一杯酒,敬向沉毅:“来,子恒,咱们兄弟喝一杯!” 沉毅端起酒杯,跟这位晋王世子碰了碰,然后他抬头看了看李穆,微微有些感慨。 他心里很明白,李穆这个人,并不是什么糙汉子,而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 而李穆之所以像现在这样,准备把事情全部交给沉毅,自己当个挂名的钦差,也不是因为他跟沉毅关系多么多么好,或者说如何如何相信沉毅。 他这么做,完全是因为 这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皇帝的意思,就是让他去沿海挂个名,然后让沉毅以及沉毅的邸报司,去沿海做些事情。 如果他李穆去强出头,非要去当个正儿八经的钦差,那么多做多错,他干成的事情越多,恐怕会惹得皇帝陛下越不高兴。 所以,他就只能像现在这样,一切按照皇帝的意志,把大部分事情都甩给沉毅,至于沉毅做得好或者做不好 其实是沉毅的事情,跟他李穆没有关系。 如果沉毅把事情搞砸了,皇帝那边也没有理由说他这个堂哥。 就这样,兄弟两个人在十八子楼推杯换盏。 沉毅因为吃过饭来的,这会儿便没有怎么吃菜,一直陪着李穆喝酒。 酒过三巡之后,沉毅抬头看了看李穆。问道:“世子准备什么时候动身离京?” 李穆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哑然一笑道:“子恒这话不 应该问我,而是应该问你自己。” “我闲人一个,随时可以离开建康。” 他看着沉毅,微笑道:“关键是你沉子恒准备好了没有。” 沉毅低头喝了口酒,然后吐出了一口浓烈的酒气。 “那就三天之后罢,三天之后,我随钦差巡视沿海。” 世子微微一笑:“去哪里?” 沉毅默默说道:“去台州府。” “好。” 世子抚掌微笑:“三日之后,我在东城门等你。” 之后的两天时间里,沉毅一直在家里,没有去邸报司上班。 主要是陪着已经怀孕的媳妇。 到了第二天上午,沉毅领着兄弟沉恒一起出门,沉毅在大街上买了好酒好菜,然后让沉恒拎在手里。 沉恒拎着酒菜,跟在自家兄长身后,有些好奇:“哥,你这是带我去哪?” “去见一个高人。” 沉毅带着自家兄弟,一路来到了大义坊顾家私塾,这会儿顾先生还在私塾里教书,沉毅进去之后没有声张,而是带着沉恒一起,站在学堂窗外,默默听了半个时辰。 听了半个时辰之后,沉毅扭头看向沉恒,问道:“可有什么收获?” 沉恒微微皱着眉头,他看了看自家的哥哥,又看了看学堂里滔滔不绝的顾老头,低声道:“哥,这位先生的课,似乎有些嗯” “别出心裁。” “这是我在建康的先生。” 沉毅面色平静,开口道:“我到建康之后,能够中举人,中进士,这位先生功莫大焉,一会儿我带你去见他老人家,莫要失礼。” 听到沉毅这番话,沉恒一下子严肃了起来。 虽然他在读书上可谓是神童,但是正因为是读书人,他比谁都清楚中进士的难度,能够帮别人中进士的先生,在仕林简直可以说是终极大宝贝。 两兄弟正在说话的功夫,另一边顾先生的一堂课终于结束了,老头背着手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沉毅兄弟俩,他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然后瞥了一眼沉毅,开口道:“怎么,你也学赵治那样,开始给我老人家找麻烦了?” 沉毅摇头,笑着说道:“这是舍弟,特意带他来拜见顾师,让顾师指点指点,调教调教。” 相比较沉毅,沉恒的长相要稍稍普通了一些,不过他眉目间有一股灵性,虽然模样普通,但看起来很是耐看。 顾老头上下打量了沉恒几眼,问道:“多大年纪了?” 沉恒有了沉毅的指点,当即恭敬行礼道:“回先生,虚岁十五了。” “啧” 老头看了看沉毅,又看了看沉恒,问道:“亲兄弟?” 沉老爷微笑道:“一母同胞,如假包换。” “这小子也要考院试了?” 沉毅再一次点头道:“嗯,今年来建康考院试,院试中了就要准备明年秋天的乡试了。” “你家风水不错” 老头都囔了一句,然后看向沉恒,开口道:“小子,你去默一篇近来写过的章给老头子看看。” 沉毅回头瞥了沉恒一眼,沉恒连忙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双手递了过去:“先生,兄长已经让我准备好了。” 顾老头随手接了过去,先是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很快就面露诡异之色,他抬头看向沉毅,问道:“你代笔的?” “不对” “不对不对。” 顾老头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这篇章,虽然目前功底 还不如你,但是要比你有灵性得多。” 说完这句话,顾老头的目光放在了沉恒身上,他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 “你们沉家祖坟” “莫不是冒青烟了?” 第四百一十二章 黑洞洞 说一句公允的话,沉家的祖坟的确冒青烟了。 不过这股青烟,其实跟沉毅没有太大干系,完全应在了沉恒身上。 如果没有一个陌生世界的灵魂在沉毅身上苏醒,他早早的就死在了江都县衙大牢里,按照现在的情况推演的话,应该是沉恒撑起沉家,为兄报仇才是。 因为沉毅的这个兄弟,是正儿八经的读书种子,科考天才。 他天才到什么程度呢? 当初沉毅靠着人情,才慢慢跟陆夫子处好关系,而沉恒进书院没多久,就靠天分内定了陆夫子学生的身份,只要他考中秀才,回去立刻就可以拜师。 按照陆夫子的说法,沉恒是有状元潜质的。 听到顾先生这么夸张,沉恒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藏在了自家兄长身后,而沉毅则是微微一笑,开口道:“顾师夸奖了,还请顾师再辛苦辛苦,教教我这个兄弟。” 顾先生白了沉毅一眼,开口道:“他的生员名额板上钉钉,还要教什么?” 沉毅微笑道:“自然是教他考举人,考进士了。” 他看着顾先生,低眉道:“我家兄弟虽然天分很高,但是年纪不是很大,有些地方还需要多多打磨,就麻烦顾师了。” 顾老头看了看沉毅,突然打了个哈欠道:“当初教你,是因为赵治的推荐,那小子当初就是户部侍郎,现在更是户部尚书了,不得不给他一个面子。” 他看向沉毅,不屑的说道:“你小子又有什么面子?” 沉毅默默站了起来,对着顾先生长揖到地:“有劳顾师了。” 顾先生看着模样诚恳的沉毅,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微微摇头,起身把沉毅扶了起来,长叹了一口气:“罢了,吃了你小子那么多酒菜,也给你小子一个面子。” 沉毅面露喜色,笑道:“多谢顾师,等学生下次回建康之后,一定跟顾师好好喝一顿酒!” 他又回头对沉恒说道:“来,给顾师磕两个头。” 沉恒很听话,就要过来磕头,被顾老头摆手拒绝道:“莫要如此,你要是磕这个头,老头便不教了!” 沉恒面带为难之色。 沉毅对着他摇了摇头,示意不用跪了,于是沉恒老老实实的垂手站在一边,不说话了。 顾老头颇有些感慨的说道:“你这个兄弟,还真听你的话。” “没办法。” 沉毅神态坦然:“母亲走的早,前些年父亲也不在我们身边,只能我们兄弟俩住在一起,有时候难免受人欺负,只有兄弟齐心,日子才能好过一些。” 顾老头看着沉毅,又问道:“你刚才说你下次回建康,你小子不是刚回来没多久么?怎么,又要回老家再成一次婚?” 沉毅微笑摇头:“顾师,我明天就要动身去台州府出公差了。” “今天来找你,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 他看着顾老头,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顾师您,应该是台州府人罢?” 沉毅曾经打听过一些关于顾老头的事情,只是这老头自己从来不说,沉毅也只能知道一些模湖的消息,比如说知道他人浙江人。 顾老头虽然离乡多年,口音也变得有些像是建康口音,但是方言难改,有时候会冒出一两句台州府方言,相处时间久了,沉毅也就能猜出来他的故乡了。 听到台州府这三个字,顾老头先是微微皱眉,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问道:“你去那里做甚?” 沉毅微笑道:“出公差。” 他看着顾先生,又笑了笑:“说不定,能帮着顾师找找家 里人。” 顾先生抬头看向沉毅,缓缓说道:“你方才可以以此为条件,逼我教授你这个兄弟。” 沉毅摇头道:“君子待人以诚,小人待人以利。” 顾老头呵呵一笑:“这么说,你是君子了?” 沉毅再一次摇头,笑道:“学生跟这句话说的恰好相反,学生是待君子以诚,待小人以利。” 顾老头看了看沉毅身后的沉恒,开口道:“小子,你先退一退,我跟你哥有几句话说。” 沉恒立刻拱了拱手,退后了十几步。 沉恒走远至于,顾老头面色变得严肃起来,开口道:“你去台州,是与倭寇有关罢?” 沉毅眨了眨眼睛,苦笑道:“这么明显么?” “老头子认得字。” 顾老头闷声道:“而且也会看邸报,今年年初邸报上那篇关于倭寇的章,分明是出自你的手笔。” “你身为邸报司的司正,本应当常驻建康,这个时候突然出公差去台州,用屁股想也知道与此相关。” 沉毅揉了揉脑袋,语气有些无奈:“顾师这话一说,我都要犹豫要不要去台州了。” “去自然是要去的。” 顾先生缓缓说道:“台州首富王家,跟倭寇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你小子去了台州,可以查一查这家人。” 沉毅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顾老头,问道:“这家人跟顾师有仇?” “少胡说八道。” 顾老头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是真是假,你一查便知。” “好。” 沉毅对着老头笑了笑,开口道:“我一定去查查这家人。” 在大义坊待了一下午之后,沉毅把沉恒丢在了大义坊,而他自己则是在建康城里逛了一个下午,采买了一些这一次出门需要用上的东西。 到了傍晚的时候,他让人把东西送回沉宅,而他自己则是去了一趟赵家,见了赵昌平一面。 主要是跟赵师伯打个招呼,免得突然离开建康,这位地官尚书不高兴。 终于,一天时间过去,到了晚上的时候沉毅才回到了家里,陪着媳妇说了一晚上的话。 主要是告诉陆若溪,他明天就要动身离开建康了。 陆若溪这会儿刚怀孕不是太久,心里正有些空落落的,知道沉毅要走,她直接趴在床上,啜泣不止。 沉老爷用尽了浑身解数,哄了半天,才把自家夫人哄好,并且承诺自己很快就会回来探亲。 毕竟台州府距离建康不算太远,只要不被什么大事绊住手脚,隔几个月回来一趟不是什么难事。 因为哄了一晚上媳妇儿,第二天一早上沉毅起床之后,精神就有好些不太好,洗漱之后,沉毅先是去见了沉章一面,告诉老父亲自己要暂离建康的消息。 知道沉毅是出公差之后,沉章就没有在说什么了。 就这样,沉毅一一告别家人,然后带着自己的印信书,骑上他的枣红马,一路朝着建康东门奔去。 而此时在建康城门口,一身黑衣的世子殿下,已经等候许久。 见沉毅骑马过来,这位世子殿下跳下马车,等沉毅下马之后,他便伸手拉住了沉毅的衣袖,满脸都是笑容。 “可算是等到你了。” 世子殿下笑容爽朗:“快走罢,再不走就要中午了。” 沉毅被拉着上了马车。 等到马车缓缓开动的时候,马车里的沉老爷才从车帘里探出头,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建康城,然后又把头缩了回去。 李穆见状,笑着问道:“怎么?子恒舍不得建康了?” 沉毅摇头,目光则是看向台州方向,他缓缓说道:“只是想起一首小时候听过的零散唱词。” 沉老爷来了兴致,伊伊呀呀的开始小声哼唱。 “看前方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冲上前去” 第四百一十三章 倭寇猖獗 台州府府治临海县,距离建康整整一千里路。 沉毅一行人是坐马车前往,赶路的速度比骑马慢上很多,每天差不多也就走个一百来里路,等到一行人来到台州府临海县城门口的时候,已经是九天之后的上午了。 这会儿,原本近五十人的队伍,只剩下了四个人,大部分人都分批进了临海县以及台州府的其他各县,还有一些人被派到了更远的地方,比如说广州府。 剩下的四个人,就是沉毅与李穆二人,还有两个贴身保护的晋王府家将。 四个人都是便衣,并没有亮明身份,一路赶路已经非常疲惫,进了城之后便在县城里找了个客店歇脚。 洗漱一番,又睡了个午觉,到了傍晚时分,两个人才养足了精神,在客店里叫了一桌酒菜,一边吃饭一边谈事情。 这会儿,两个家将就在门口守着,两个人的谈话,基本上不会被任何人听去。 世子殿下这会儿敬了沉毅一杯,仰头饮下之后,摇头晃脑的说道:“这吴语真是难懂,进了城之后,没有几句话听得明白的。” 沉毅微笑道:“明日里,我便给兄长找个本地的向导,这样就沟通无碍了。” 两个人没有表明身份,因此一路上都以兄弟相称。 李穆一愣,随即哑然一笑:“差点忘了,子恒你是半个地主了。” 台州府的邸报司,在两个多月前就已经办了起来,在这里主事的是邸报司情报处四组的组长郑虎。 两个多月的时间里,邸报司在台州府多少积攒了一些势力,别的不说,找几个本地人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我哪里算是什么地主?” 沉毅微笑道:“此地距离建康足有千里之遥,地方上的势力盘根错节,外部力量短时间内很难渗透进去,本来我想着我自己先进城看一看,兄长你在外面观望观望,不曾想兄长同我一起进来了。” “这要是给人家发觉了,咱们兄弟恐怕都出不去这台州府。” 李穆微微一笑,开口道:“放心,有为兄在,一定保你安全。” 见他自信的模样,沉毅也稍稍放下了心。 不管怎么样,有这位世子殿下在,自己的生命安全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两个人喝了几口酒之后,李穆这才看向沉毅,开口道:“说起来,子恒你还没有跟我说,咱们为什么要头一个到台州府?” 李穆有些好奇:“因为台州府有大鱼?” 沉毅微微摇头。开口道:“兄长,沿海诸州府之中,邸报司已经拿到了不少地方大家族通倭的实际证据,但是独独这倭患严重的台州府,年年有倭寇进犯,但是邸报司在这里活动了两个多月,硬是一点切实的证据都没有拿到手。” “处理这些地方上的大家族,最重要的是不能打草惊蛇,因此要从最难啃的地方入手。” 李穆伸手给沉毅倒了杯酒,笑着问道:“那应该怎么入手?” “我不知道。” 沉毅微微摇头道:“正因为没有什么头绪,所以才要先到这台州府来。” 说着,沉毅从袖子里掏出两张写满字的白纸,放在了李穆面前,开口道:“兄长请看,这是台州知府袁渊和临海知县邓泉的资料,已经尽可能详尽了,今天中午邸报司的人才送来的。” 李穆接过去看了一眼,然后若有所思:“这知府到任两年,另一个知县才到任不到一年,这两个人” “会跟当地家族有勾联么?” 听到李穆这个问题,沉毅微微摇头。 这位晋王世子,不是说能 力不行,也不是说他不够聪明,实在是从小到大生在建康,长在建康,不了解地方上官绅们的生存逻辑,也不理解底层官员是个什么模样。 沉毅微微低头道:“兄长,不要说一年,新官到任两三天,这些地方上的大宗族,就会争相宴请交好了,如果铁了心跟地方上的乡绅家族对着干,恐怕两三个月就要卷铺盖走人了。” 李穆皱眉:“知县倒也罢了,知府也是如此?” “都是一样的。” 沉毅无奈的说道:“自古皇权不下乡,谁想当个安稳官,都离不开这些地方上的人,地方官场,只有四个字。” “互相妥协。” 听到沉毅这句话,李穆先是一怔,然后哑然一笑:“子恒你这四个字,不止是放在地方上管用,放在建康,似乎也说的通,只是互相妥协的对象不同而已。” 两个人推杯换盏,一直喝到深夜,第二天天色大亮,两个人才从床上起来,这个时候,一个叫做杨五的年轻人,已经在客店门口等着了。 这人跟台州府本地人,官话说的也不错,是邸报司找来给沉毅两个人做向导的。 有了个能说官话的向导,沟通起来那就容易多了,两个人带着两个家将,一共五个人结伴走在临海县城里。 临海县靠海,卖海货的自然不少,有不少建康见不着也吃不着的海鲜,让两个没有到过海边的人都大开眼界,看了一些海货之后,一旁的杨五见两个人感兴趣,便用本地话替两个人问了问价格。 一问价格之后,杨五便微微皱眉,他回头对两个人低下头,用官话开口道:“两位公子,近几年倭寇越来越猖獗了,不止在海上作乱,沿海的渔村也被他们劫掠了不少,以至于很多渔民都搬离了海边,现在这些海货的价格,比起从前高了五六成” 邸报司跟杨五说,沉毅等两个人是京城过来台州府游玩的,因此他口称两个人为公子。 沉毅笑了笑,开口道:“你在这里这么多年,也是今天才知道涨价的么?” 杨五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回公子,小人家境不是很好,虽然这些海货不贵,但是平日里不怎么常买” “唔。” 沉毅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好,你头前带路,去临海最好的饭庄。” “我今天请你好好吃上一顿。” 杨五咽了口口水,开口道:“是,二位公子请跟小人来” 他走在前头,一路走的飞快,把沉毅两个人领到了临海县城里最大的一座酒楼,然后带着两个人上了二楼,小心翼翼的帮两个人点了菜。 点了菜之后,沉毅看了他一眼,笑着问道:“我们兄弟刚到临海,准备在临海做点生意,等吃完了饭,还请小哥带我们去码头港口之类的地方看看。” “看能不能从临海运点货回建康卖。” “运不得了。” 杨五摆了摆手,叹气道:“倭寇现在这样猖狂,商船都不敢下海,只有几个大家族,请得起人护航,才敢运货下海,其他人谁也不敢在海上做生意了” 李穆眼睛一亮,正要问是哪几个大家族,一旁的沉毅拉了拉他的袖子,微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吃了饭之后再说” 第四百一十四章 直接动手 就在兄弟两个人,在临海县里闲逛的时候,县城一处颇为隐蔽,但是装饰奢华的一座小楼里,一群老爷们正坐着吃饭。 这些老爷们虽然没有官服,但是从神态气质上来看,就可以一眼看出是官家老爷,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个身材有些肥胖的中年人,他喝了杯酒之后,放下了手里的杯子,环顾了一眼众人,缓缓说道:“诸位,听京城的消息,陛下派了晋王世子为巡海钦差,巡察沿海州府防务以及抗倭事宜” “这位世子离京之后没几天,便没有了消息,到现在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干了什么。” 这位胖胖的官老爷,正是台州知府袁渊,他看了一眼在座的众人,继续说道:“诸位应该也知道,咱们台州府,是倭寇活动比较猖獗的地方,难免上面的钦差会查下来,这会儿府城里说不定就有钦差的人。” 说到这里,袁知府顿了顿,继续说道:“为了台州百姓的安全,以及各位的顶上乌纱,自今日起,诸位要打起一万个精神,禁绝倭寇袭扰。” 这句“禁绝”,其实是有些耐人寻味的。 因为倭寇又不是朝廷的人,不可能知府衙门说不让他们来,他们便不来了。 但是袁府尊这句话说出口之后,众多官员都是默默低头喝酒,没有多说什么。 在场的一个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小老头,穿着一身织锦,他看了看众人一眼,笑着说道:“诸位老爷,那些倭寇都是一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凶人,恐怕不是衙门说禁绝就能禁绝的。” “说句不太好听的话,如果府尊老爷说禁绝倭寇,倭寇便突然没了,恐怕朝廷反倒会转头调查府尊老爷您了。” 听到这句话,袁知府微微皱眉。 他看了看这个小老头,澹澹的道:“王老爷这话的意思是?” 这个被人称为王老爷的小老头低着头,开口道:“回府尊,小民以为,剿倭是朝廷的事情,不是地方衙门的事情,地方衙门一没有兵,二没有钱,根本不可能对倭寇如何如何。” “朝廷的钦差就算到了临海,也不能把事情怪罪到府尊老爷跟县尊老爷头上。” 听到王老爷这句话,一旁的县令邓泉笑了笑,开口道:“府尊,那朝廷的钦差,是晋王府的世子,下官派人打听过,今年才二十多岁,这种天潢贵胃,多半是建康待得腻了,跟陛下讨了个差事出来游玩,说是微服,这会儿可能不知道在哪个青楼妓寨流连,府尊不必担心。” 袁知府低头喝了口酒,然后皱着眉头想了想,看了在座的众人,沉声道:“诸位,本府到台州已经两年有余了,不怕跟诸位明说,上面本府已经疏通好了关系,今年在台州干到年底,明年也就调走了。” 这位府尊老爷沉声道:“这种时候,如果咱们台州出了什么事情,诸位莫要怪本府不讲情面。” 袁知府很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他只想把这一任混满走人,不想再跟台州的这些人有什么纠葛。 他这句话一出,在座众人纷纷举杯,恭贺知府老爷高升。 而身为台州首富的王老爷,则是笑眯眯的敬了袁知府一杯,微笑着问道:“府尊,下个月鄙府的梅园落成,省里的臬台要到咱们临海来赏园子,到时候府尊如果有空,不妨赏光到梅园来喝口茶?” 臬台,就是按察使。 省级大老。 袁知府目光一亮,先是点头,然后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去自然是要去的,只是本府今天,总觉得心绪不宁。” “前几个月,朝廷里的什么邸报司,莫名其妙来临海建了个分司,一口气派了几十号人过来,后来听说又扩 招了一批人,说是什么为了在台州府售卖邸报。” 袁府尊皱眉道:“这个所谓邸报司分司神神秘秘,到现在连管事的人都不知道是谁。” 在大陈,只要是官员,便没有几个不贪的。 即便不贪,可能也会干一些别的坏事。 袁府尊自然也是如此。 他在台州府两年时间,大奸大恶虽然没有,但是收贿受贿的事情没有少干,自然害怕有人来这里查他。 王老爷低头道:“府尊老爷多虑了,京城那个邸报司是做什么的,小民不知道,但是咱们临海的这个邸报司,现在就是在刊印售卖邸报,未曾发现他们在做什么别的事情。” 袁知府笑了笑:“王老爷真是神通广大,这么快就摸清楚了他们的底细?” 王老爷微笑道:“这个邸报司里的人,大多都是京城附近的,听不懂咱们台州本地话,因此到台州之后,招揽了不少会说本地话的年轻人,这些年轻人里” “有几个小民家里的熟人。” 几个官老爷对视了一眼,先是敷衍了王老爷几句,然后都忍不住在心里暗想。 自己身边的台州府本地人,是不是也是王家的熟人? 沉毅两人,自然是不知道台州府本地的这些官员,正在背后研究他们俩。 不过一连在临海县待了四五天时间,两个人只打探到了一些关于倭寇的情报,没有发现任何城内富商与倭寇勾联的证据。 到了第五天,李穆已经有些着急了。 他干脆私下里找到了沉毅,对沉毅说道:“子恒,既然找不到这些本地富商勾联倭寇的证据,说明他们都是清白之人,咱们也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了,干脆亮明身份,按照陛下的意思,开始在台州府召集青壮,训练抗倭兵。” 皇帝陛下的意思是,要两个人在两三年的时间内,在沿海训练出一支有战斗能力的海防军。 只是这支海防军,暂时叫做抗倭兵。 沉毅微微摇头,他从身后取出一叠邸报司刚送过来的书,放在了李穆面前,开口道:“世子请看,这是临海码头近些年被劫掠的商船数目。” 沉毅指着纸上的数据,开口道:“其中,被劫掠次数最多的,正是临海的王家,十年时间,先后被倭寇劫掠了上百艘船的货物。” 李穆把这几张纸接了过去,看了一遍之后,问道:“这说明王家没问题?” “不” 沉毅沉声道:“这王家,问题大了。” “世子您想一想,王家十年以来损失惨重,现在” “却成了临海,乃至于整个台州府的首富!” 他看向李穆,问道:“世子调得动临海卫么?” 李穆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应该可以” 沉毅看了看李穆,开口道:“虽然没有切实的证据,但是王家已经足够令人怀疑了,世子愿意冒险一试么?” 李穆咧嘴一笑。 “子恒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第四百一十五章 钓鱼 李穆是个很干练的人。 下了决心之后,他立刻就派人去给城外的临海卫传令了。 临海卫,是驻扎在临海的一个卫所,一共有八百近九百兵丁,主事的是一个千户,姓凌。 凌千户收到了李穆的命令之后,并没有亲自动身去台州府城,而是只派了四五十个人,去府城听命。 因为李穆的手令上,就是这么写的。 而就在临海卫动弹的时候,另一边的李穆已经跟沉毅两个人,来到了台州知府衙门门口,亮出了自己的身份。 府衙的人很快核实了二人的身份,身为府尊的袁渊,慌慌张张的从后衙走了出来,一路小跑来到了李穆面前,对着李穆毕恭毕敬的行礼道:“下官台州知府袁渊,拜见世子!” 李穆澹澹的说道:“本官现在不是什么世子,而是奉朝廷诏命,巡视沿海防务的钦差!” 袁府尊再一次低下头,语气恭敬:“是,下官见过钦差。” 说完这句话,他又抬起头看了看沉毅,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这位,想必就是翰林院的沉翰林罢?” 相比较沉毅邸报司司正的身份来说,翰林院的身份显然更清贵,更好听一些,因此袁知府才称呼他为翰林。 沉毅微笑点头,拱手还礼:“袁府尊客气。” 袁知府侧过身子,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开口道:“二位钦差请进” 沉毅微微摇头,开口道:“袁府尊误会了,只有世子一个人是钦差,沉某不过是奉命随行,将世子沿途行为记下,日后刊印在邸报上。” 袁渊再一次低头道:“请钦差大人进后衙喝茶,下官立刻给钦差大人准备接风宴。” “喝茶就先免了。” 李穆的脸色沉了下来,开口道:“查台州府富商王家,有勾联倭寇之嫌,本官奉命巡视地方,有临机决断之权,现命” 李穆看向袁知府,澹澹的说道:“命台州知府衙门,临海知县衙门派人,将王家大宅死死围住,不许放走王家任何一个人,同时从即日起,封闭府城四门,等待本官查明一切真相处理清楚之后,再行开放城门。” 说完这句话,李穆看向袁渊,喝道:“袁知府听到了没有!” 袁渊本来正在发呆,被这么一喝,当即清醒了过来,他抬头看了看李穆,咽了口口水:“钦差大人,这事当真么?” 李穆皱眉:“怎么?府衙与这王家有什么勾联?导致袁知府这样犹豫?” “如果你们地方衙门不愿意干,本官现在就调临海卫进城。” “不敢不敢!” 袁知府连忙低头道:“下官这就去封锁王家大宅,绝不放跑一人!” “嗯。” 李穆澹澹的点头道:“备轿,本官要跟沉司正一起去王家大宅,亲眼看着你们封锁!” “是!” 袁渊二话不说,立刻就准备了两顶轿子,两顶轿子很快起轿,晃晃悠悠的朝着王家大宅奔去。 期间,李穆因为几个轿夫脚程不快,数次催促,几个轿夫连声应是,但是速度还是没有提升多少。 终于,在李穆有些不耐烦的催促下,两顶轿子停在了王家大宅门口,此时王家大宅已经被府衙跟县衙的两级官兵死死围住,坚决不放走哪怕一个人。 李穆与沉毅两个人,先后走下轿子。 沉毅再一次站在了李穆身后,颇有些不自在的说道:“第一次坐轿子,感觉真是奇怪。” 李穆哑然一笑:“你都是朝廷的官员了,将来会慢慢熟悉的。” 说完这句话,世子抬头看了看眼前这座还算气派的王家宅邸,问道:“子恒,你说王家的人把消息传出去了么?” 沉毅笑了笑:“咱们来的这么慢,如果他们还来不及传消息出去,不是府县两级忠心耿耿,就是这王家的确是清白的。” 他们两个人要故意传出去的信息很简单。 其一是王家因为通倭被查了。 其二查他们的,是县府两级的人,临海卫并没有进城。 通倭是要抄家灭族的大罪。 这个罪如果坐实了,王家上下能活着的不会太多。 因此,这王家如果真的通倭了,在这种情况下,一定会想法子垂死挣扎,比如 联系外面的倭寇。 而这,正是沉毅的用意。 两个人站在一起琢磨了一会儿之后,便由李穆带头,两个人大摇大摆的进了王家大宅。 这会儿,王家上下近二百人,都已经被府衙县衙的官兵给控制住了。 当然了,这二百人不全是王家的家人,大部分都是王家的下人。 王家的家主名叫王承望,前几天还跟县尊老爷府尊老爷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谈笑风生。 而现在,这位王家的家主,头发已经有些散乱,满脸不可置信,一直叫嚷着:“我要见袁府尊!我要见袁府尊!” 就在他大声叫嚷的时候,李穆背负双手,走进了王家大院。 王承望几乎立刻就猜出了李穆的身份,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对着李穆叩头道:“钦差老爷,王家冤枉!” 李穆饶有兴致的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王老爷,然后眯了眯眼睛:“是谁跟你说,我是钦差的?” 王承望咽了口口水,说不出话了。 自然是县衙府衙的人偷摸告诉他的,但是这种时候,显然不能说出来,一旦说出来,即便是李穆这个钦差不弄死他,两位地方主官,也会想方设法的弄死他。 世子没有再看这个王老爷,而是对一旁的衙差澹澹的说道:“去,搬两把椅子来。” 很快,两把椅子就都搬了过来,李穆毫不客气的坐在了其中一把椅子上,然后拉着沉毅坐上了另一把椅上。 这位世子殿下懒洋洋的看着王老爷一家人,澹澹的说道:“本官代天巡视沿海,现在怀疑你们家勾联倭寇。” “不过你们放心,本官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说到这里,世子大手一挥,沉声道:“搜!” “把王家上上下下统统搜一遍,找出他们与倭寇勾联的证据!” 王老爷气的脸色涨红。 合着你们还没有证据,就把我家围了! 他红着脸,但是又不敢发作,只能强忍着怒火,开口道:“钦差老爷,若是搜不出我王家的罪证呢” 李穆眯了眯眼睛,微微冷笑:“那就把你们放了就是,怎么?你还想报复本官不成?” “或者,在朝中找人参我?” 王老爷跪在地上,低头道:“草民不敢” 李穆冷哼了一声,挥手道:“立刻去搜!” 一众衙差立刻点头。 “是!” 几十个衙差,开始把王家上下翻了个底朝天。 而王家前院里,李穆与沉毅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说话。 李穆还有点下不了决心,问道:“子恒,倭寇当真会来么?” “世子,通倭是灭族的罪过。” 沉毅微微低头道:“ 如果台州沿海的倭寇,乃是王家豢养,他们便一定会来” “毕竟控制住王家的,只是两个地方官府的衙差,这些人对于战力凶悍的倭寇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阻碍” “不过,倭寇应该也不会贸然行动,咱们先等一等。” 沉毅想了想,然后开口道:“我估计,倭寇如果动手的话” “应该是明天或者后天晚上” 第四百一十六章 乱匪 其实,如果沉毅和李穆有足够耐心的话,是不必做这种冒险的事情的。 只要他们派人在台州府查个一年两年,实在不行就三年五年,总会找出王家的破绽。 但是他们两个人这一次离京,真正的任务是组建抗倭军,没有太多闲工夫在台州府跟一个地方上的普通家族纠缠。 这个所谓的台州首富,在朝廷面前,什么都不是。 莫说他们的确涉嫌通倭,即便他们没有,以李穆的身份证和现在的权力,也可以轻而易举的把莫须有的罪名,安置在王家的头上。 当然了,沉毅不希望冤枉好人。 他准备封锁临海县以及王家宅邸三天时间。 三天之内,如果倭寇没有动静,沉毅就会放人,然后派邸报司慢慢查,如果三天之内倭寇来人了 那么结果自然不必多说。 拘禁王家家人的第一天,沉毅跟李穆都在王家大宅里待着,但是整整一天时间,临海县城内外风平浪静,没有一点点波澜。 沿海安插的眼线,也没有见到倭寇的动静。 到第二天上午,李穆有些坐不住了,便在王家后宅的一处厢房里,找到了沉毅,开口道:“子恒,这内外全无动静,咱们昨天也没有搜出来什么东西,莫不是真的屈了他们家?” 沉毅心里也有些迟疑,他低头想了想之后,开口道:“世子,按照朝廷的流程,即便犯了死罪,也要先押赴大牢,择期问斩。” “这个过程,是需要时间的。” 沉司正低声道:“估摸着,城外的倭寇是觉得,王家的事情还有转机,因此才没有动静,这样” 他缓缓说道:“咱们在城里张贴告示,就说王家通倭的事情已经坐实,有了铁证,因为通倭是天大的罪过,世子您又是陛下钦命,可以临机决断的钦差,完全可以不经过刑部直接斩人,就说明日一早,在王家大宅门口将王家满门抄斩,以儆效尤。” 李穆有些犹豫,开口道:“这样事情就闹得大了,到时候如果斩不了这王家人,朝廷的法度体统何在?” 沉司正吐出一口浊气,开口道:“这事,我有八成把握。” 沉毅的把握,五成来自于邸报司查到的资料,另外三成来至于直觉以及顾师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李穆闻言,先是咬了咬牙,然后沉声道:“好,就凭子恒你这一句八成把握,我这就去安排!” 说着,这位钦差大人不再犹豫,立刻让人起草告示去了。 告示一贴出来,全城哗然。 临海的百姓议论纷纷。 有人说早就看出王家人心术不正,也有人说亲眼看见倭寇的首领进出王宅。 不过也有一些受过王家恩慧的人,质疑官府的处理是不是太过武断,两天时间不到,也不上报朝廷,就决定了一个大家族一家老小的生死。 不过这一切,都没有办法影响钦差的决定。 王家大宅所有的门口,都被人死死看住,任何人不得进出,一些王家的下人被关在里面,被吓得瑟瑟发抖,一些胆子小的丫鬟抱在一起号啕大哭。 时间一点点过去,很快,到了第二天的傍晚。 李穆抬头看了看慢慢黑下来的天色,扭头看着沉毅,缓缓说道:“子恒,如果真的有倭寇,大约也就是今天晚上了,你带人在这里守着,我” “我去一趟城墙。” 李穆之所以要去城墙上,是因为他要临机调动临海卫,而沉毅这个八品的邸报司司正,自然是没有权力调动地方卫所的。 沉毅叹了口气, 低声道:“世子,倭寇能够猖獗横行这么多年,以至于地方官军都拿他们没办法的程度,一定是有些本事的,今天晚上如果真有倭寇,世子记住” “首要是保全自身!” 李穆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着说道:“临海卫就在城外,我提前给他们去信了,一旦有事情很快他们就能支应,即便倭寇再如何凶勐,总不能一千临海卫都挡不住他们破城。” 沉毅微微点头,开口道:“那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今夜若是功成,明日临海上下统统都为世子贺。” “异日抗倭军成,陛下最少也要给世子晋爵一级,将来,晋王府说不定可以世袭罔替!” 与大明朝藩王天生世袭罔替不一样,陈国的藩王是代降的,也就是说晋王府的晋王爵,将来到李穆手里,就是个郡王爵了。 代代降爵,几代之后就是庶人了。 而李穆这个宗室贵胃,肯出来奋斗的目标,也就是世袭罔替这四个字。 李穆闻言,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开口道:“地方衙门的人靠不住,我给你留下二十个临海卫的人,还有十个王府的亲兵,贴身保护你的安全。” 说完这句话,李穆背负双手,在一众随从的簇拥下,大踏步离开。 李穆离开之后,沉毅一个人在王家后宅里默坐了片刻,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睡了一觉。 这一觉醒来,就已经是子夜时分了。 沉老爷起床穿衣,询问了一下手下人有没有出事,得知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之后,他便负手来到了王家前院的空地上。 这会儿,王家的主要人物都被控制在这里,除了拉屎撒尿之外,吃喝睡觉都在这里。 这里自然是没有床上舒服的,这些王家人已经没有了平日里的富贵模样,各个神态狼狈,披头散发。 沉毅走到了王家家主王承望面前,看了看这个闭目不语的老头,轻声道:“王老爷,你现在开口认了这个罪过,我可以做主给你们王家留下个根,你若是还咬死不认,那么今日在座男丁” “恐怕都逃不脱了。” 沉老爷澹澹的说道:“女卷,更是要充入教坊司。” 王承望睁开眼睛,对着沉毅咬牙切齿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两位钦差已经在我们王家翻了两天了,可曾翻到任何我王家勾联倭寇的罪证!” 沉毅摇了摇头:“没有。” “有的话,也不会还把诸位羁押在这里了。” 王老爷怒极反笑,气的浑身发抖:“朝廷要是看上了我王家的家产,只要两位钦差一句话,王某自然双手奉上,绝对没有二话,可是要让王某认下所谓通倭的罪过,让王某自绝于列祖列宗,那是万万不可能!” “左右无非一死,钦差老爷现在杀了王某就是!” 沉毅笑了笑,站了起来,看向在在场的几十个王家人,开口道:“诸位愿意主动坦白告发的,以证人论,本官做主不究” 他“其罪”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忽然一阵远远的“轰隆”声传来! 沉毅脸色骤然一变,勐地看向了城门方向,他回头看向王承望,脸色难看:“你们居然有火炮!” 王老爷睁开眼睛,依旧不肯松口:“什么我们,钦差老爷休要血口喷人!” 沉毅阴沉着脸,冷声道:“将这些人统统锁进各个屋子里去,听候发落!” 一众王府的亲卫和地方衙门的衙差听了沉毅的话之后,立刻就要上前,把王家众人押下去,就在这个时候,王家后门和正门,同时两声巨响传来! 是火药爆炸的声音 ! 沉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他明白,王家在临海县城里,也有人手! 而且有火药! 沉老爷冷眼看了看一旁的王承望,然后抽出身旁侍卫的长刀,大踏步朝着王承望走去。 “所有人听我吩咐,把守王家各个门户,遇到贼人,格杀勿论!” 第四百一十七章 一触即溃 事情的发展,远远的超出了沉毅的估计! 原先在他想来,即便王家勾联倭寇,在临海县城封闭的情况下,这些倭寇也会从城外攻来,城里是不会有什么太大动静的,但是出乎他预料的是,在城门口传来火炮声之后,几乎同一时间,王家大宅外围,也传来了火药爆炸的声音! 这个时代,火器早已经大规模军用了,各个大城城墙上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火炮存在,不过让沉毅没想到的是,这些倭寇竟然也能拥有火炮! 王家大宅外面的火药爆炸之后,屋里顿时一阵骚动,好在这会儿王家大宅里少说有三四十个衙门里的人,再加上几十个临海卫的兵丁以及十个晋王府亲卫,总体人数绝对是占优的,沉毅把王家的人统统关进各房间之后,便开始指挥手下的这些衙差迎敌。 就在沉毅传令的同时,王家大宅里,又陆续传来几声火药爆炸的巨响,几个晋王府亲卫把沉毅护在中间,沉声道:“沉司正,这里太危险了,您也进屋子里避一避罢!” 沉毅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 这种时候,越乱越需要有人指挥,他观察了一下情况之后,沉声道:“传我的命令,不要慌张,贼人这样使用火药,而到现在还没有露面,说明他们人不多!” “把守各个门户,看到贼人之后不要犹豫,就地格杀!” 几个保护沉毅的亲卫闻言纷纷点头,其中一个越众而出,去传达沉毅命令去了。 沉毅又看了看房顶,然后指着王家大宅主屋的房顶,开口道:“去一个到顶上去,占据高处,观察贼人动向!” 说完这句话,沉毅又叮嘱了一句:“当心贼人弓弩!” 晋王府的亲卫们单兵素质都非常不错,听到了沉毅的命令之后,其中一个亲卫很麻利的三两下攀爬上了院墙,然后翻上了王家大宅的屋顶。 等他翻上去占据了制高点之后,很快发现了两个敌人的动向,便立刻大声呼喝,几个亲卫跟几个临海卫的将士们一起扑了上去,这两个贼人连反抗都没有反抗,便被乱刀砍死。 这两个人一死,王家大宅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而在这个时候,临海县城的东城门方向,再一次传来了火炮的声音。 这一次,是很有节奏的火炮声。 听到这一阵火炮声,沉毅心里稍稍镇静了一些,因为可以听得出来,这应该是官军组织的有节奏的火炮反击。 而王家大宅里的官差们,在弄死了两个贼人之后,也开始在整个大宅里搜索,很快,就有人过来跟沉毅汇报:“沉老爷,卑职们沿着贼人留下的痕迹,在王家后宅假山下,发现了一处暗道,贼人应该就是从暗道里出来的!” 沉毅闻言,低头想了想,然后开口道:“用烟熏,把这个地道来来回回的熏一遍,要确定里面没有人。” “再一次搜查王家大宅,仔仔细细的搜查一遍,多注意地道暗道之类的机关!” 安排好这些事情之后,沉毅推门走进了王家的正堂,此时正堂里,一身锦衣的王承望王老爷,被绳索死死地绑缚住,沉毅背着手,走到这位台州府首富的面前,脸上挂出了一个冷笑:“这一下,王老爷无话可说了罢?” 王承望被绑的严严实实的,他抬头看着沉毅,目光里既有愤怒,也有不甘:“你们凭什么认定我王家通倭?” “没有凭据。” 沉毅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澹澹的说道:“要是有证据,便直接拿你们下狱了,如何会在你家枯守两日时间?” 王承望浑身颤抖。 “没有凭据,你们就敢这样对我们,大陈便没有王法了吗 !” “你也好意思跟老爷我提王法!” 沉毅上前,一把抓住了这小老头的头发,闷声道:“你们王家涉嫌豢养倭寇,若不是世宗皇帝仁慈,废除了极刑,不然你王承望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个凌迟的下场!” 王承望痛呼出声,叫道:“谁豢养倭寇了,谁豢养倭寇了!” “我王家十年被倭寇劫掠了无数钱财,哪里豢养倭寇了!” 沉司正冷笑不止:“那王老爷你且说一说,为什么你们王家被围了一两天,倭寇就胆大到攻城的地步?甚至还有贼人夜闯王宅,想要冲击官府!” “倭寇攻城,跟我们王家有什么干系!” 王承望王老爷一口唾沫吐了出来,怒声道:“至于夜闯我家的贼人,我家是台州府首富,每年想进我家偷抢财物的贼子不计其数,大晚上进几个贼子再正常不过,怎么就成了勾联倭寇了!” “况且这几个夜闯我家的贼人,也未必就是倭寇!” 他看向沉毅,正气凛然:“沉老爷如果不拿出切实的证据,恐怕难以服众罢!” 沉毅对着他冷笑了一声,懒得搭理跟他逞口舌之利,他把王承望一个人关在了这间房间里,然后自己走了出去。 得知王家大宅已经没有什么贼人的踪影之后,沉毅直接带人离开了王家大宅,直奔临海东城门而去。 这会儿,东城门附近,已经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沉毅登上城楼,从城楼上往下看了一眼,只见东城门门口,横七竖八的躺了几百个尸体,而战斗整体上已经结束,底下是一群临海卫服色的将士,正在打扫战场。 沉毅在城楼上四下看了看,终于在远处看到了李穆的身影,他大步走了过去,直到走近了之后,他才看到,一个一身黑衣的大汉,正跪在李穆面前,低着头说些什么。 因为这会儿还是凌晨,没有天光,借着火把微弱的光芒,沉毅看不清这汉子的脸。 等到再近一些,他才听到了李穆在说什么。 这位晋王世子,气的脸色铁青,指着大汉的鼻子骂道:“狗屁临海卫,亏你们还是官军!” “你们临海卫足有一千人啊!” 李穆愤怒的骂道:“一千人提前预伏,有心打无心,与不到二百个倭寇接触之后,几乎一触即溃!” “我亲眼看到,至少有一半左右的临海卫,都在争先恐后的往后跑,不敢跟倭寇硬碰硬!” “如果不是有火炮,如果不是有弓弩箭失,你们这近千临海卫,是不是要给一百多个倭寇杀个干净?!” 临海卫千户凌肃跪在了李穆面前,深深低头道:“卑职无能,请钦差责罚!” “责罚?” 李穆冷笑道:“我哪有权力责罚你们地方军?只是这一次,着实让本官长见识了!” 他对着凌千户破口大骂。 “如果不是倭寇没有攻城器具,今天晚上恐怕临海城都要陷落了!” 第四百一十八章 抗倭军 李穆的确气坏了。 因为怕倭寇提前预警,他最开始并没有调用临海卫的人马,只是把临海卫安排在侧翼策应,倭寇火炮响起来之后,这些临海卫的人才从侧翼杀出。 让李穆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临海卫的人在城下跟倭寇短兵相接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反抗能力,或者说没有什么战斗意志! 只死了十几个临海卫,其他临海卫便仓皇后撤了,不少人还被倭寇撵着砍! 最后,这近千临海卫,都撤回了临海县城里,站在城楼上用弓弩火炮,打退了这一百多不到二百个倭寇! 李穆说的不错,如果今天没有城池依仗,没有这些弓弩火器,再加上倭寇缺少攻城器械,临海城才没有陷落! 这对于官军来说,真是奇耻大辱! 整整一个卫所的近千将士啊! 就在李穆痛骂凌千户的时候,沉毅踱步走来,他先是站在一旁,并没有打扰世子骂人。 李穆余光瞥到沉毅之后,便怒视了凌肃一眼,开口道:“去清点战场伤亡,天亮之前报给本官!” 凌肃额头上都是汗水,他深深低头道:“是…” 等到这位凌千户离开之后,沉毅才走了上去,他看了看李穆,叹了口气:“世子,地方官军都是世袭的军户,大陈立国百余年,到现在他们已经是第五代乃至于第六代第七代军户了,战力低下并不奇怪,您不必如此生气。” 等凌肃走远之后,李穆回头看了看沉毅,然后长叹了一口气,也不顾地上的灰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神情有些颓丧。 “军户世袭的事情,我也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我陈国将士,战力已经低下到了这种程度。” 他情绪低落。 “连倭寇尚且不能敌,又如何是齐人的对手?” 每个人都多少会有一些国家归属感,但要说谁的归属感最重,毫无疑问,就是这些李姓宗室了。 而无情的现实,让李穆受到了不少打击。 他原本以为,陈国虽然不强,但是也不至于太弱,而今日临海卫的表现,给他狠狠地上了一课。 沉毅学着他的模样,坐在了他旁边的地上,轻声宽慰道:“世子不必颓丧,地方官军虽然孱弱,但是边军与禁军依旧有战力,朝廷还没有烂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他微笑道:“陛下派我们来沿海,是为了组建抗倭军,如果地方上的官军足够强,也就用不着我们了。” 李穆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情绪平复了一些,他缓缓说道:“话是这么说,不过今晚本可以灭掉一支不小的倭寇,却被这临海卫所累,功亏一篑。” 沉毅问道:“倭寇便一点都没有折损么?” “有自然是有的。” 李穆默默说道:“不过不会太多,最多也就留下了十几个人,其中大半是死于弓弩火炮,真正被近身斩杀的倭寇,恐怕屈指可数。” 说着,他看向沉毅,沉声道:“而临海卫的伤亡,恐怕要过百了,大部分都是逃窜的过程中,被倭寇追砍所伤!” 听到这个数目,沉毅也不禁有些咋舌。 他曾经推测过地方军的战斗力,按照他的估计,一千临海卫,即便会付出一些代价,怎么也能吃下这股倭寇,但是双方在晚上交手,前后也就一个时辰左右,战损比竟然如此悬殊! 更离谱的是,临海卫的官军都是披甲的。 而倭寇基本上统统都是布衣。 他也倒吸了一口凉气,开口道:“这些倭寇,竟然这样凶悍,敢正面跟官军对冲不说,还能够大获全胜!” “不全是倭人。” 李穆闷哼了一声,开口道:“这些倭寇在城下呼喝的时候,零星可以听到不少倭语,但是他们发号施令的时候,说的分明就是沿海的方言,虽然我听不太懂,但是依稀可以听到有台州府方言!” “为首的倭寇首领,一定是汉人!” 说到这里,李穆一肚子火气,怒声道:“多半就是王家的人,不是王家人,也是王家豢养!” “这些地方富豪,简直无法无天了!” 他扭头看向沉毅,问道:“王家大宅那里,没有出事罢?” “出事了。” 沉毅微笑道:“不过事情不大,估摸着有六七个人想趁乱生事,其中三个人被当场扑杀,其他几个逃了。” “王家的所有人,都被关在大宅里,一个都没有走脱。” “我饶不了他们!” 李穆愤然站了起来,把对倭寇的愤怒,统统转嫁在了王家人头上,怒声道:“这一家人,统统要大辟,一个也休想走脱!” 沉毅依旧坐在地上,笑着说道:“世子,王家人都是砧板上的鱼肉,不急着处理他们,现在咱们着急的应该是怎么组建抗倭兵。” 李穆闷哼了一声,开口道:“再组建新军,一个都不能从地方军里挑选,这些地方军,恐怕连训练都没有训练过,都是些吃空饷的废物!” 沉毅微微摇头,开口道:“世子,这些世袭的军户,世代相承,晋升无门,自然没有什么战力,这一次跟倭寇作战,虽然近身杀敌的人不多,但是不也有几个正面杀了倭寇的临海卫将士么?” 李穆若有所思,问道:“子恒的意思是?” “提拔,狠狠地提拔。” 沉老爷缓缓说道:“让他从官军,变成军官,让他成为官老爷,让他功成名就!” “告诉所有人,从今天开始,只要杀倭寇,就能够升官发财!” “而这几个击杀了倭寇的临海卫将士,或许就会是咱们组建抗倭军的基石。”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开口道:“不过这件事不能急,等明天白天,我先去看看这几个“勇士”,再让邸报司去查一查他们的根底,确定没有问题之后,就可以把他们吸纳进抗倭军了。”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据我所知,倭寇之所以凶悍,是因为他们所用的倭刀锋利,近身之后很是厉害,因此咱们的抗倭军,需要用一些长柄的兵器应对,避免跟倭寇近身搏杀。” 这种长柄武器,沉毅是知道的。 名为“狼先”。 乃是戚家军抗倭时发明的兵器,或者是器具,非常适合对抗倭刀。 不过狼先这种东西,沉毅只知道是用毛竹作柄,再装配一些枝杈之类的铁器,但是具体是什么模样,他还要联系当地的铁匠做出成品之后,再一点点实验。 就这样,两个人坐在城楼的地上,一点一点讨论商量应对倭寇的法子。 很快,天色慢慢亮了起来。 沉毅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对着李穆拱了拱手,笑道:“世子,您去城里审一审王家人,我去临海卫军营里,见见那几个杀了倭寇的勇士。” 李穆也站了起来,面露杀气。 “好,我去好好审一审这些王家人!” 第四百一十九章 糜烂的卫所 天光大亮之后,临海卫的伤亡统计了出来。 一共阵亡了三十九个人,被倭寇当场砍杀。 其余重伤轻伤的加在一起,也有一百多号人。 这个阵亡的比例并不奇怪,很多时候人的生命力就是这样出奇的顽强,当然了,一些重伤员虽然没有当场死掉,也很难救回来,会在后续的几天时间里陆续死掉。 沈毅巡视了一下临海卫的伤兵营,一路上血腥味很重,看到这些躺在地上的伤兵,沈毅心里也有些感慨。 不管怎么说,这些人也是实实在在流了血的。 就在沈毅在伤兵营里走动的时候,已经三十来岁的临海卫千户凌肃,有些不好意思的走了过来,陪在沈毅身边,小心翼翼的说道:“沈司正…” 沈毅扭头看了看他,然后礼貌性的笑了笑:“凌千户不陪在世子身边,怎么却来跟着我了?” 凌肃低着头,满脸惭愧之色:“凌某知道,这一次临海卫打的一塌糊涂,世子生气也是理所应当的,凌某已经做好被槛送建康的准备了,只是这一仗只怪我这個千户指挥不力,我临海卫的兄弟们,都是无罪的…” “希望沈司正,能在钦差老爷面前美言几句,不要让朝廷怪罪到临海卫头上,一切的罪责,凌某都愿意承担…” 千户是五品官,而且是正五品。 如果是一个正五品的京城文官,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朝廷的初级大佬了,但是大陈重文轻武,除了另类的赵阀之外,其他武官的地位普遍不高。 比如说凌肃这个五品的千户,跟沈毅说话都客客气气的,即便他们中间隔着整整三品十二级的差距。 当然了,凌肃之所以尊敬沈毅,主要不是因为沈毅现在的品级,而是因为沈毅两榜进士的出身,以及身上这个翰林的身份。 沈毅看了看这位千户,先是思索了一下,然后缓缓问道:“临海卫战力如此低下,堂堂官军,甚至到了望贼人而逃的地步,如何就是无罪了?” 凌肃低着头,长叹了一口气:“沈翰林应该知道,地方上的卫所两级,每卫设指挥使,统领五个千户,按照道理来说,一卫应当有五个千户所才对。” “我临海卫既然有个“卫”字,原先自然也是有五个千户所的。” 凌肃低着头,脸色有些惭愧道:“本来临海卫有土地,平时屯田,战时上阵,但是大陈立国百多年,历代的指挥使以及各个千户,开始侵吞临海卫所属的田产,到了凌某这一代时,临海卫的田产连养活一个千户所都成了问题…” “因为土地匮乏,临海卫大量军士外逃,以至于到现在,临海卫只剩下了一个千户所,其他几个千户所,连设也不设了。” “虽然仍旧有指挥使,但是指挥使常年告病,住在临安府,我就任千户已经八年时间,连他一面都没有见过…” 凌肃低着头,面色惭愧:“到今天,临海卫剩下的土地,连养活一千人都成了问题,因此凌某手下的将士们,多半都不住在卫所里,大多都在各自家里耕田,前两天凌某才把他们召回来…” “让这些人去面对倭寇,已经是难为他们了。” 沈毅闻言,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默默叹了口气,开口道:“凌千户说的话,沈某会派人核实,如果凌千户所言非虚,这件事我会如实禀告钦差,若临海卫真的这样窘迫,钦差也不会坐视不理。” “不过…” 沈毅看了看凌肃,淡淡的说道:“我听说地方上的卫所,军士流失大部分不是因为自发外逃,而是因为上面的军官想要吃空饷,临海卫的军士五去其四,恐怕不止是军士外逃罢…” 凌肃低着头,长叹了一口气:“沈司正,凌某方才已经说过了,临海卫原先有五个千户所,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另外四个千户,都因为吃空饷被朝廷给办了,整个千户所,只有我父一个千户,没有跟他们同流合污…” 沈毅一怔,随即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罢了,凌千户,临海卫的事情咱们以后再谈,我听说昨天晚上抵抗倭寇的时候,虽然打的很惨,但是还是有人阵斩了倭寇的,麻烦你带我去看一看,阵斩倭寇的勇士…” 凌肃闻言,微微松了口气,他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开口道:“凌某已经统计过了,昨天夜里一共打死打伤倭寇…二十余人,其中有七八个被倭寇们抢走了,留在战场上的有十三个,这十三个人里还有五个没有断气,现在已经给我们杀了。” “这十三个人里,有三人是被正面近战格杀。” 沈毅默默点头,他神色有些复杂,开口道:“昨天但凡击杀了倭寇的,不管是用火器还是用弓弩,统统原地升一级,赏银十两。” 说到这里,沈毅看了一眼凌肃,开口道:“还有另外三个近战格杀了倭寇的勇士,另有重赏。” 凌肃松了口气,开口道:“我带沈司正去。” 很快,在凌千户的带领下,沈毅在临海卫的临时营帐里见到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伤兵,后背上被倭刀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趴在床上,因为失血,嘴唇已经惨白。 另一个是一个少年人,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跟沈毅差不多大,身材壮硕,欺负呈古铜色,看起来很有力量。 “这个受伤的,姓万名叫万钟,是我们临海卫的好手,他正面格杀了一个倭寇,被另一个倭寇在背后偷袭,划了个口子。” 凌千户指着毫发无伤的那个少年人,又说道:“他叫薛威,正面砍杀了一个倭寇,然后城墙上的火炮弓弩铺洒下来,他才撤了回来。” 凌肃说到这里,便不再继续说话了。 沈毅看了看他,若有所思:“第三个斩杀倭寇的,便是凌千户你,是不是?” 凌千户低头,脸色有些发红:“这两个兄弟都是普通的皮甲,凌某是一身铁甲,做不得数的。” 沈毅低头想了想,然后看了看这两个少年,微微一笑道:“你们二人作战英勇,每人赏银二十两。” “钦差奉皇命组建抗倭军,你二人都有机会加入抗倭军,将来大有重用!” 趴在床上的万钟脸色惨白,没有说话。 而薛威则是扑通一声,跪在了沈毅面前,脸色激动的有些涨红。 “多谢钦差老爷赏赐!” 沈毅看着他激动的脸色,心里暗自猜测。 这个人…现在很缺钱。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沈毅扭头看向凌肃,沉声道:“凌千户,临海卫阵亡的将士,抚恤由我亲自去发,会发到每一家每一户的手上,你去统计名单罢。” 凌千户闻言精神一振,立刻对沈毅抱拳。 “凌某这就去!”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 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靖安侯更新,第四百一十九章 糜烂的卫所免费。 第四百二十章 梅开二度 沉毅在城外的临海卫临时营帐里,待了半天的时间,统计出了具体的伤亡数据,以及拿到了需要抚恤的人员名单。 拿到了这些名单之后,他就在大营里找了块板子,找来笔墨纸砚,铺在木板上,将需要抚恤的人名,抚恤金额一一记下,然后又把受伤致残的人员名单记下,就这样一直忙碌到下午,才把这些东西弄完。 甚至连中午饭都没有来得及吃。 到了中午的时候,凌肃用饭盒给沉毅送来了几个小菜,沉毅都摇头拒绝,专心给钦差老爷做好文书的工作。 到了下午的时候,他才把这些文书的差事弄完,然后让临海卫的人原地休整,他带着几页写满文字的纸张,重新进了临海县城。 进了县城之后,沉毅一路到了王家大宅门口,这会儿大宅门口,被一群王府的亲卫和一众临海卫的人牢牢把守,地方两级衙门的衙差和官员都被挡在了外面,沉毅刚到大宅门口,就看到县令邓泉和知府袁渊以及知府衙门的一众官员,在大宅门口焦急的等待。 见到沉毅从远处走来,袁府尊连忙迎了上去,对着沉毅拱了拱手,苦笑道:“沉翰林可算是来了。” 沉毅看了看袁知府,以及他身后的一众地方官,皱眉道:“几位老爷这是?” 这里袁知府最大,自然由他一个人说话,这位府尊老爷拉着沉毅的衣袖,神色有些紧张:“沉翰林,这王家通倭的事情,我等地方官员,事先真是一点都不知情,我们跟这王家,也没有任何干系…” 沉毅哑然道:“府尊,也没有人说你们与这王家有干系啊?” 袁府尊苦笑道:“可是钦差大人从城外回来之后,便把我们两级衙门的人统统赶出了王家大宅,不许我们见任何一个王家人,我等也是担心钦差大人误会…” 一旁的邓知县咽了口口水,附和道:“误会了我等不要紧,如果影响了钦差大人办事,那就罪莫大焉了…” 此时,这些台州府的地方官,每一个人都神色紧张。 没办法,他们每个人都跟王老爷吃过饭。 要说这些地方官通倭,自然是没影的事情,但是要说他们跟王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也是说不通的。 因此,这些人自然紧张不已。 因为通倭是大桉,只要身为钦差的李穆一句话,就可以把他们这些地方官统统牵扯进去,到时候不仅乌纱帽不保,就是身家性命也未必保得住。 沉毅看了看这些地方官员,沉吟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诸位放心,如果诸位果真跟倭寇,跟王家没有什么干系,钦差也不会冤枉了你们,现在你们聚集在这里也是无用,昨夜倭寇进犯,城外的临海卫伤亡不少,现在需要一些大夫跟伤药,这些都需要地方官府调度,诸位现在还是去做一些你们应当做的事情罢,不然…” 他看了看众人,澹澹的说道:“不然,即便倭寇的事情跟诸位无关,诸位恐怕也要被安上一个渎职的罪名了。” 袁府尊闻言,毫不犹豫的看向手下的邓泉,沉声道:“邓县令,城外我大陈将士苦战,你现在就带着医药去城外支援,多带些荤菜出去,给将士们补补,后续花销,由两级衙门摊付!”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是顶头上司,邓知县看了沉毅一眼,不敢怠慢,对着两个人拱了拱手之后,就下去办事去了。 而袁知府安排了事情之后,便对着沉毅露出了一个笑脸,开口道:“沉翰林,你看,能不能带着袁某进去见一见钦差,看看有没有什么知府衙门帮得到的地方…” 沉毅对着他礼貌一笑。 “袁府尊,沉某只是一个八品小官,很多事情沉某做不得主,你说的事情,我要进去问过钦差之后,再出来给府尊答复。” 说罢,沉毅对着袁渊拱了拱手,大踏步走进了王家大宅。 守门的是晋王府的亲卫,应该是被李穆叮嘱过,并没有阻拦沉毅的意思,任由他走了进去。 一走进王家大宅,一股血腥味就扑面而来,进入到了王家大宅的前院之后,沉毅在前院的空地上,看到了一滩滩鲜血。 很明显,那位晋王世子在王家动刀子了。 沉毅叹了口气,一路来到了王家大宅的后宅,在后宅一处卧房里,找到了正在补觉的李穆。 李穆这会儿,睡得迷迷湖湖,被叫醒之后他还有些恼怒,但是知道是沉毅回来了之后,这位世子揉了揉眼睛,强打起精神,请沉毅坐下。 沉毅在房间里找了把椅子坐下,然后从怀里取出自己做了半天的文书,开口道:“世子,这是我统计出来的临海卫具体的伤亡,还有要抚恤的人员名单。” 李穆有些疲惫的挥了挥手,开口道:“这临海卫的事情,我是一个字都不想看,子恒你自己决定就是。” 沉毅把文书放在了一边,微笑道:“世子,我在临海卫军营里待了半天,问了他们不少事情,这临海卫,并没有咱们看到的那么不堪,或者说他们也不是一无是处。” 沉毅把临海卫孱弱的成因大致说了一遍,然后开口道:“临海卫说的事情,我会派邸报司慢慢核实,不过如果这凌千户所说非虚,那么临海卫的孱弱,或许不仅仅是临海卫的原因,而是卫所制本身就已经出了大问题。” 见李穆沉默不语,沉毅组织了一下语言之后,继续说道:“世子,王家的人…” “被我关起来了。” 李穆闷哼了一声,开口道:“这些人,死鸭子嘴硬,死活不承认他们跟倭寇之间的关系,我忍不住动了手,现在已经有人准备松口了。” 他怒声道:“还有,在王家大宅的地下,发现了大量的地道,顺着这些地道,总能发现王家勾联倭寇的一些证据!” “等证据齐备,我立刻就上书朝廷,请国法毙了他们!” 不得不说,李穆这个人做事很讲究。 皇帝给了他临机决断的权力,他完全可以直接把这些王家人给杀了,再上报朝廷,但是即便在他非常愤怒的情况下,他还是选择先上报朝廷。 这种行为,就很讨喜。 会让建康城里的皇帝陛下觉得安心。 沉毅坐在李穆对面,开口道:“世子,台州府的事情自然要上报,但是朝廷派我们下来,是平倭的,如今我们到了台州府,却吃了倭寇一个闷亏。” “这个时候,不用那么着急上报。咱们先打掉倭寇的嚣张气焰,再上报不迟。” 李穆脸色难看,无奈的说道:“附近只有临海卫可用,临海卫都拿那些倭寇没办法,如何能打掉倭寇?” “况且,有了上一次的教训,他们多半不会贸然再来了。” 沉毅低声道:“世子,我以为…他们还会再来。” 李穆看向沉毅,眉头舒缓:“何以见得?” “因王家的人还在我们手上,王家大宅也还在我们手上。” “这支倭寇,明显很在乎王家。” “既然王家这个饵很香,那不妨…” 沉老爷两只手拢在了袖子里,抬头看向李穆,声音平静。 “不妨再用一次。” 第四百二十一章 仿元敬公狼筅 沉毅跟李穆两个人,干脆就住在了王家大宅里,同时并没有让地方衙门插手这件事,而是把王家的所有人都幽闭在王家大宅,准备理清楚所有证据之后,跳过地方衙门,直接联系朝廷的人过来处理。 跟世子简单沟通了一下之后,两个人各自写了一个简单的秘奏,派人快马送回建康,递到皇帝那里。 写完这封秘奏之后,沉毅也有些扛不住了,让人在王家大宅收拾出了一间空房之后,躺在床上饱饱的睡了个觉。 他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接近傍晚了。 睡醒之后,他推开房门,一个三十岁出头的汉子等在了房间门口,见到沉毅之后,立刻恭敬低头:“司正。” 这人正是邸报司四组组长郑虎。 相比较沉毅,郑虎提早好几个月就到了台州府,并且在这里主持邸报司分部的事情,他本人就是内卫负责训练情报人员的教头,在这方面相当专业,因此几个月时间下来,他在台州府的工作已经卓有成效。 比如说,王家这些年被劫掠商船的数目,就是郑虎派人送到沉毅这里来的,沉毅能够这么精准的判定王家与倭寇“有染”,这里面多多少少也有郑虎的功劳。 沉老爷看了看自己的这个直系下属,伸了个懒腰:“来多久了,怎么不敲门?” 郑虎满脸笑容,开口道:“属下也没有什么大事,听说司正一天一夜没睡了,便没有打扰司正休息。” 又打了个哈欠之后,带着郑虎在王家大宅里,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然后有些慵懒的说道:“前几天让你查倭寇的消息,知道昨天晚上进犯临海县的倭寇是什么来头么?” 郑虎低着头,微微叹了口气道:“司正,您也到临海好几天时间了,应该知道,这里的人说话不太好懂,我们邸报司刚到这里,也来不及发展本土势力,因此只能扮作外地人,跟这些本地人打听,消息是知道了一些,但是并不太多。” “先说来听听。” 郑虎低着头,神态恭谨:“据属下所知,台州府常年有倭寇袭扰,而且不止一股倭寇,甚至不止是倭寇…” “有些贼人,会假扮倭寇去抢钱抢物,只不过这些人都是乌合之众,没有什么战斗力,不要说碰到官军,就是碰到衙差,他们也是掉头就跑,这些年台州府衙门报上去抓到的所谓倭寇,多数是这种。” “即便如此,这些人打着倭寇的名头,也着实做了不少恶事。” 郑虎顿了顿,继续说道:“除了这些人之外,真正势力比较大的倭寇一共有三股,其中两股人都在一百人左右,这些人里有不少东瀛浪人…” “这些来自东瀛的倭人,信奉他们的所谓武士精神,虽然武艺不一定如何高强,但是都跟愣头青一样不怎么怕死,再加上他们的倭刀锋利,打起来很是厉害。” 不要命这种性格,在搏命的时候是很占便宜的。 因为大多数人都惜命,尤其是聪明人,会更加惜命。 但是倭人不一样,他们有一些比较莫名其妙的信仰,很多人都不把死当回事,正是这种悍不畏死的精神,让这些倭寇得以在沿海横行。 如果陈国还处于建国初年那会儿,军队战力强横,训练有素,而且同样无所畏惧,面对这些倭人的时候,只要一个列阵冲锋,就可以把倭寇的阵营冲散,把他们变成待宰的羔羊。 因为真正训练有素的军人,并且经历过战争洗礼的军人,成群之后是非常可怕的,单兵战力跟成群之后的战力完全不是一回事。 但是现在,陈国地方上的卫所,已经糜烂了,平时里训练都不一定训练,基本上就是普通老百姓的水平。 再加上人人畏死,才会被倭寇碾压。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说道:“你继续说。” 郑虎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昨夜倭寇袭城的时候,属下也带人去看了,昨天晚上单单城下的倭寇就有一百多人,倭寇不太可能倾巢而出,因此这批人最少有两三百,而临海县附近能有这个数量的倭寇,就只有一股了。” “沿海的渔民们说,这股倭寇的首领,叫做汪显。” “汪显…” 沉老爷眯了眯眼睛,闷哼道:“莫不是王显?” 郑虎低着头,开口道:“这属下就不知道了。” 他低声道:“这汪显,是台州府一带势力最大的海盗,盘踞在海上东矶岛一带,听渔民说,他手下足有十几二十条船,有大有小,在台州府海域称王称霸。” 沉毅默默点头。 老实说,现在他对海上的倭寇,基本上没有任何办法,也没有任何应对的手段。 只能等倭寇上岸,他才能想法子应对。 不过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等抗倭军成型,有了足够的战船,就可以在海上撵着倭寇打了。 如果战船足够强大,说不定可以去东瀛本岛逛一逛! “你把搜罗到的资料写成文书,送到我这里来。” 沉毅看了一眼郑虎,开口问道:“四组那里还有钱么,没有钱的话,我给你再批一点。” 邸报司现在很有钱。 主要是皇帝舍得给邸报司花钱,再加上建康城以及那些大城市的邸报司,发展的都很不错,以至于建康邸报司账面上差不多有七八万两银子,沉毅随身也带了两张一万两银子的兑票。 他沉老爷现在是正经的职轻权重。 别的八品官可能还在跟几十两银子的俸禄打交道,沉毅已经可以恣意使用近十万两规模的资金了。 郑虎挠了挠头,有些不太好意思:“司正,属下在台州府也没有做什么事情,不好意思跟您拿钱的,等属下需要钱的时候,再跟您打报告。” 打报告,是邸报司内部比较流行的说法,之所以流行,自然是因为沉毅这个老板喜欢这个说法。 沉毅“嗯”了一声,开口道:“你先回去罢,明天一早再来这里等我,带我去找临海县比较出名的铁匠铺。” 郑虎立刻站了起来,对着沉毅躬身行礼道:“属下告退。” 说罢,他大踏步离开。 郑虎走了之后,沉毅抬头看了看天色,天色已经快黑了。 沉毅跟几个下人要了一顿晚饭,自己一个人吃了一顿,然后又要来笔墨纸砚,开始用毛笔在纸上绘图。 绘制他曾经在书里看过描述,却没有见过实物的“狼先”。 因为白天睡了,这天晚上,沉老爷很是精神。 一直画到后半夜,他才画出了一版自觉靠谱的稿子,借着微弱的油灯光芒,沉老爷提笔在这张草图旁边的另一张白纸上,写下了五个字。 “彷元敬公狼先。” 第四百二十二章 设局 次日一早,沉毅跟李穆打了声招呼,便跟着郑虎一起出门去了。 郑虎把沉毅领到了临海县最出名的铁匠铺,不过老铁匠是地道的临海人,说话根本听不清楚,好在郑虎把杨五也给带来了,有杨五在一旁给沉毅做个翻译,沉毅很快把自己画了半个晚上的图纸,放在了老铁匠面前,指着狼先的上半截,开口道:“老人家,我想打一把这种东西出来,您看看能不能打。” 狼先的把柄是毛竹,头部也是像树枝一样的枝杈,覆盖面积极广,理论上来说,只要往身前一怼,不管敌人从什么方向出刀,都会被轻易格挡然后架住,兵器也动弹不得。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玩意儿有点笨重。 即便是用毛竹做把柄,这东西的重量也高达十几斤,需要力气大的人才能使得动。 这老铁匠打了一辈子铁器,见到沉毅的图纸之后,只是看了一眼,就很痛快的点头道:“可以打出来,只是需要两三天时间。” 沉毅看了看老头手里的活计,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开口道:“老人家,我今天就要拿到,你手头的活先放一放,尽快打出来。” 这老人家抬头看了看沉毅,又看了看桌子上的银子,然后点了点头,问道:“柄粗多少?” 沉毅微微摇头道:“不知道,准备用毛竹作柄。” 他回头看向郑虎,沉声道:“去找一根结实的毛竹过来。” 郑虎立刻点头,转身去找毛竹去了,没过多久毛竹找来,老铁匠用自己的手粗略的量了一下粗细,便回头跟铁匠铺里的一个学徒招呼了一声,学徒立刻点头,去鼓风箱烧火去了。 铁烧热之后,老铁匠拿着小锤,学徒拿着大锤,师徒俩叮叮当当的敲打了起来。 沉毅也不可能一直在这铁匠铺里待着,他跟郑虎一起,在临海城里走了一圈,顺便去临海的邸报司分部“巡视”了一下,跟邸报司分部的同僚们一起吃了个饭。 邸报司现在全国开花,沉毅这个邸报司的司正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尤其是台州邸报司的人见到他,都毕恭毕敬,一口一个司正叫着,让沉老爷颇有些小舒服。 到了下午时分,他才回到了铁匠铺,这会儿老铁匠刚把狼先的头部给打了出来,只见这铁器普通树杈一般,分出了不少枝桠,老铁匠把长长的毛竹装了上去,狼先与毛竹的尺寸严丝合缝,浑然一体。 沉毅对老铁匠竖了个大拇指。 “好手艺。” 他走上前去,伸手拿起这把狼先,入手估摸着有十四五斤的模样,还是稍稍有些沉重的。 不是说拿起来比较重,而是用它当兵器的话,就稍稍有些显重了。 沉毅拿在手里,试着挥舞了两下,然后放下狼先,看向老铁匠:“老人家,这种东西你打出来一把,需要多长时间?” 老人家低头想了想,然后回答道:“老朽跟徒弟两个人,午饭都没有吃,打了大半天才勉强出一把,再打估计也就是这个速度了。” 这个速度不算很快,但也不能算慢,毕竟临海城乃至整个台州府,并不是只有一个铁匠铺,只要沉毅确实准备大规模生产了,大规模制备不是什么太大的难事。 他想到这里,便提着这把狼先回到了王家大宅,然后拉着世子李穆到了王家大宅后院的空地上。 沉毅先是让李穆看了看这把狼先,然后伸手提起来,对着李穆说道:“世子,晋王府跟过来的护卫里,想必有刀术剑术的高手,请给他一把倭刀或者单刀,我跟他试一试。” 李穆看着这把狼先的样式,心里隐约猜到了一些,不过他还是微微摇头:“子恒你一个两榜进士,舞刀弄枪的再伤了你,让我手下两个人试就是了。” 沉毅摇头:“正因为我不通武艺,用来试兵器才能作数。” 前天晚上那场跟倭寇的战斗力,临海卫还是缴了十几把倭刀的,很快一个晋王府的亲卫便拿起一把倭刀跟沉毅对峙。 他刚刚抽刀,沉毅就双手端着狼先,没有任何变化,直直的朝着这人冲来! 狼先这玩意儿,说白了就像是一根分杈极多的铁树枝,不管从什么方向什么角度出刀,都会被它格挡甚至是卡住。 沉毅冲过来的时候,这个亲卫刚刚拔刀,狼先到眼前的时候,他才来得及挥出一刀,只听叮的一声,这把倭刀被狼先死死架住。 面对一枝铁的树杈,不管刀具是噼砍还是挑刺,都不可能碰到沉毅。 于是乎,这家将想要抽刀游走,沉毅却还在往前使劲,弄得他不得不步步后退,后来这个护卫干脆一咬牙,用两手握住倭刀的刀柄,用蛮力硬生生的将沉毅逼退了五六步。 这纯粹是双方力量悬殊了。 逼退了沉毅之后,这个家将才反应过来,连忙把倭刀丢在地上,对着李穆半跪了下来,面带羞愧之色:“世子,小的输了。” 李穆并没有生气,也没有理会他,而是大踏步走到沉毅面前,捡起沉毅面前的狼先,面露惊喜之色:“这是何物?简直神了!” 沉毅微笑回答:“此物名为狼先。” 他开口道:“早年我在江都读书的时候,曾经看过一本杂书,叫做元敬书,这本书里记载了一位元敬先生抵御贼寇的故事,其中就提到了这种名叫狼先的兵器。” 沉毅轻声道:“这东西,应对短柄武器有奇效,我昨天花了一晚上时间画了它的图出来。” 沉老爷微笑道:“世子觉得效果如何?” 李穆没有说话,而是捡起地上的狼先,然后对着家将招了招手:“来,再来一次。” 这家将只能捡起地上的倭刀,结果不言自明,又被狼先轻松架住。 就这样反复实验的好几次之后,世子把狼先丢在一边,抚掌赞叹道:“绝了!” 沉毅在一旁笑道。 “这东西,最厉害的不是它如何如何威力无穷,而是它足够长,可以把敌人隔绝在数步之外,让刀剑不能伤。” “这样,胆子就会大很多。” 李穆看着地上的狼先许久,然后回头看向沉毅,笑着说道:“正巧,我这两天查抄了王家的财产,富得流油,我现在就吩咐下去,按照这个样式多造一些狼先出来。” 说完这句话,他又看了一眼沉毅,微微叹息:“只是,倭寇恐怕轻易不会再出现,更不会再来冲击府城了。” 沉司正早已想好了对策,他对着李穆微微一笑道:“如果咱们主动出城呢?比如槛送王家老小去建康?” 第四百二十三章 将功折罪 王家很富有,富有到了让沈毅都觉得有些意外的地步。 因为这个时代的沿海城市,跟后世的沿海城市还是有区别的,像台州府这种地方,七山二水一分田,因为耕田不多,老百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能勉强维持生计而已,虽然不至于很穷,但是也不会泰富。 只有这些在沿海做生意的富户,才能凭借临海的优势,赚得一点收益。 即便如此,台州府这种地方,不要说相比建康姑苏或者是临安府那种地方,即便是比较沈毅的老家江都府,也是差了不知道多少,但是沈毅跟李穆两个人,抄了王家的家产之后,一番清点下来,数目到了让沈毅为之惊愕的地步。 光现银,王家大宅的地窖里,就藏了二十七万两有余! 其余田契地契房契以及古玩字画,珠宝首饰,还有一些金块加在一起,王家的财产估摸着已经近百万了! 百万家资的人,沈毅并不是没有见过,建康和江都那种地方,百万富翁虽然也不多,但是多少还是有一些的,不过台州府这种地方… 沈毅把王家的财产清单递到李穆面前的时候,都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只这一个王家,便肥到了这种地步,不需要再多,只要再抄两三个王家,组建抗倭军的军饷便够用了。” 李穆原先只知道那二十七万两现银,听沈毅这么一说,他立刻把清单接了过去,看了一遍之后,啧了一声。开口道:“比我晋王府都要富了。” 说完这句话,他看了一眼沈毅,开口道:“这王家虽然肥的流油,陛下也曾经承诺过允许咱们把通倭之人的家产充公,以组建沿海防卫,但是朝廷里的那些文官未必就愿意…” 世子缓缓说道:“朝廷里有些人是跟这些地方士族或者是富商一伙的,有些人则是看着这些钱眼红,那些人耳目可灵光的很,说不定过几天,朝廷里有人上奏参咱们兄弟贪污朝廷公款了。” 说到这里,李穆笑了笑,指着眼前的这份清单说道:“还有这笔钱。” “说不定过几天,建康那位赵财神,就会发文书过来,说这些钱,应该充入户部钱库。” 沈毅笑了笑:“赵师伯倒是真有可能发这份文书过来,不过他这个人没有什么私心,身为户部尚书,想方设法充实户部钱库,当好朝廷这个账房是他分内之事。” “他老人家在建康的宅子,还是我那个伯母出资买的。” 李穆哑然一笑:“好了,知道你们甘泉书院一系的人团结了。” 沈毅摇了摇头,不再说这个话题,而是开口道:“世子,陛下心里多半也知道,这一趟南下巡海的差事难做,因此他没有选择那些职位高,资历深的文官来做,怕他们步步为营,小心谨慎,派我们两个年轻人来,就是要我们用冲劲做成这件事。” “我的意思是,不管朝廷哪个衙门,发什么文书过来,咱们都一概不理,除了朝廷派大理寺派宗府的人过来拿咱们了,否则咱们闭着眼做下去就是。” “你这句话说得轻巧。” 李穆瞥了沈毅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这一趟差事我是钦差,子恒你逢人便说伱只是个八品官,真出了什么事,还不是我这个钦差去顶锅?” 沈毅对着李穆微笑道:“世子出了事,也是被拿到宗府去问罪,外廷无权过问,到时候赦免世子还不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情?” 李穆微微眯了眯眼睛,抬头看了看沈毅,然后摇头感慨:“这可能就是陛下派我来给你背黑锅的原因罢。” “毕竟我是李家人,能背大锅。” …………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沈毅跟李穆开始忙碌了起来。 两个人并没有急着动用王家的私产,只用王家的二十七万两现银,开始正式组建抗倭军。 这个抗倭军,是按照皇帝的旨意成立的,名义上是为了剿除倭寇,靖平沿海。 也就是说,这是个临时的编制。 将来有一天,倭寇除了之后,这支抗倭军将会就地解散。 不过皇帝陛下的野心不止是平灭倭寇,等到抗倭军有能力平灭倭寇之后,他们可能就会摇身一变,成为另一支崭新的军队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 现在的现状是,沈毅跟李穆两个年轻人,需要先把抗倭军的骨架做起来。 首先,就是临海卫那两个砍杀了倭寇的年轻人。 那个叫做万钟的年轻人,还在床上养伤,但是砍杀了一个倭寇却毫发无损的年轻人薛威,被沈毅“直招”进了抗倭军,擢为总旗。 总旗在百户之下,统五十人。 理论上来说,这是个正七品的武职。 不过也只是理论上而已,因为抗倭军目前是个临时编制,薛威的这个总旗,有职无衔。 或者是,等到将来他在抗倭军做出了一些成绩之后,才会原地转正,成为正经的朝廷官员。 之所以只给他一个总旗,是因为到了百户的位置,就不仅仅是个人勇武的问题了,而是需要一定的指挥能力,目前沈毅跟李穆两个人,都没有看到薛威的任何指挥能力。 而给薛威直接连升好几级,实际上也有千金买马骨的意思,要让这些当兵的看看,只要杀了倭寇,朝廷就一定会封赏! 收下了薛威之后,沈毅在临海县城门口撘起了一个帐篷,正式开始招兵。 待遇从优,是地方卫所军士的两倍以上。 有钱拿,报名的人自然很多,很快,沈毅面前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之所以排队这么长,没有一拥而上,并不是因为他们非常有素质,而是因为一脸凶悍的薛威,带着他的几个小兄弟,手持大棍,正在亲切的维持秩序。 沈老爷亲自坐在帐篷里,记录着一个个来报名的名字。 大半天下来,沈毅的报名纸上,写满了一个个的名字,粗略看下来,已经有五百多个人了。 这个速度,让沈毅很是满意。 虽然他知道,这些人里绝大多数都不是来平灭倭寇的,而是来混军饷的。 不过没关系,只要人数基数够大,总能遴选出几个有用的。 一个个名字报上来,沈老爷低着头,一个个记录。 一个大汉,站在了沈毅面前。 沈毅头也没有抬,机械式的重复道:“报名。” “凌肃。” 听到这个名字,沈毅先是下意识的写了一个“凌”字,然后停笔,看向眼前这个魁梧的大汉。 沈老爷放下毛笔,哑然一笑:“凌千户,上一次临海卫抗倭不利的事情,朝廷还没有找你算账,你该不会想要进入抗倭军躲避罪责罢?” 凌千户恭敬低头,对着沈毅抱拳,深深低头。 “凌某此来,正是为了将功折罪。” 他低头道:“凌某愿意舍弃临海卫千户的身份,成为抗倭军中一小卒!”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四章 问题在哪 凌千户想要加入抗倭军这件事,在程序上是非常不合理,甚至是不怎么现实的。 因为他身为临海卫千户,已经是正五品的武职,这个品级不管是贬谪还是提拔,都要经过兵部,不可能他自己说弃官投军,便弃官投军了。 但是这件事,也有一定的操作空间。 因为临海卫上一次打倭寇,不能说打的一塌湖涂,只能说打的狗屁不是。 这种情况下,只要报上去,凌肃这个千户,大概率是要被朝廷,是要被兵部降罚的,一个不好,丢了前程不说,甚至连官职都保不住,会被朝廷问罪。 在这种情况下,凌肃自然不能静静的等着朝廷的降罚,他需要做点什么。 比如说,在钦差没有上书弹劾他之前,尽力做点事情,来挽救他在钦差心里的形象,或者说补救临海卫先前的过错。 想要将功补过,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带着临海卫痛打几次倭寇,不需要太多,斩杀个一两百倭寇,报上去三四百,临海卫便有功无过了。 可惜的是,临海卫并没有这个实力。 偏偏这个时候,沉毅跟李穆开始搞抗倭军了。 凌肃虽然是千户,但是他这个千户是世袭的,他曾祖,祖父,父亲,统统都是临海卫的千户,他从小也在临海卫里长大。 身在临海卫这个体系之中,他没有能力,也没有办法改变临海卫的现状。 因此,唯一的办法就是脱离临海卫,加入这个前途未卜的抗倭军。 而凌肃之所以这么有底气来见沉毅,是因为他心里也清楚,不管是钦差李穆,还是眼前这位沉司正,手里都没有军事人才。 或者说,一个有统兵练兵能力的将领。 短时间内,钦差也很难找到比他更合适的将领了。 没有人是傻子,沉毅不是,凌千户自然也不会是,事实上,这位千户大人,比看起来要精明得多。 沉毅犹豫了一下,还是在纸上补上了那个“肃”字,然后抬头看向凌肃,澹澹的说道:“凌千户,朝廷会如何处理你,如何任用你全在兵部,不过在兵部的处理下来之前,你或许真能替抗倭军出些力气,当然了” 沉老爷面色平静:“用不用你,决定权也不在我,这份名单我会交给钦差大人决断。” 他抬头看向凌肃,叹了口气:“老实说,临海卫的表现,着实让人提不起精神,钦差会不会用你凌千户,还是很难说的事情。” “凌某明白。” 凌肃深深低头道:“只求钦差与沉司正,给凌某一个机会,证明自己,不是只会吃朝廷口粮的闲散千户。” 沉老爷打了个哈欠,对着凌肃挥了挥手,示意他先下去,然后他看向凌肃身后的一众长龙,对着旁边的薛威招了招手:“薛总旗,告诉后面的人,不要继续排队了,今日把这些排队的人录完便止。” 薛威现在刚升了总旗,可以说是干劲十足,当即去指挥队列去了。 没有了人加入排队的队伍当中,只记录名字籍贯,并不是什么很难的工作,沉毅没过多久,就把剩下的名字录完,起身伸了个懒腰之后,看向一旁的薛威,问道:“薛总旗,你觉得” “你觉得凌肃这个人如何。” 薛威不比沉毅大上多少,两个人基本上算是同龄人,不过因为沉毅是两榜进士,他对沉毅非常恭敬,闻言低头道:“沉老爷,凌千户是个很不错的人,平日里对待下属也很宽和,很少发脾气。” 沉毅摇头笑了笑:“临海卫战力几乎不存,跟他这种好脾气多少也有些关系。” “唉” 薛威低头,叹了口气道:“大家自小都是在一个千户所里长大,所里的人有时候还互相成婚,或多或少都有着亲戚,再加上各种关系牵扯” “凌千户也没办法。” 沉毅拍了拍这个小伙子的肩膀,微笑道:“明日,便会有人进入抗倭军,不过人数虽然不少,但是留下来的不会很多,薛总旗有信心补齐你麾下五十个手下么?” 薛威立刻瞪大了眼睛,满脸兴奋之色:“回沉老爷,在下一定训练出五十个合格的抗倭军!” 沉毅“嗯”了一声,然后拍了拍薛威的肩膀,扭头走了。 他离开之后,很快回到了王家大宅,把今天录下来的名单交给李穆去看。 李穆看到了凌肃的名字之后,开口问了几句,沉毅都一一如实回答。 两个人又在一起,商量了一些关于抗倭军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沉毅依旧去了老地方征兵。 而薛威,已经开始拉着昨天录下来的六百人,在城外空地上扎起了营帐,开始练兵了。 这六百个人里,能练出五十个战士就算成功。 而这一整天,沉毅都没有给凌肃答复。 到了傍晚时分,这位凌千户又来沉毅这里报名。 沉毅抬头看了看他,依旧把他的名字加了上去,但是没有说话。 就这样一连三天,凌肃每天都来,一心一意加入抗倭军。 到了第四天的时候,沉老爷收起了手上的毛笔,抬头看了凌肃一眼,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叠好的宣纸,在凌肃面前铺开。 这是一章李穆亲自写的纸。 纸上写了简短的两行字。 凌肃深呼吸了一口气,认真看了一遍纸上的内容。 内容很简单。 “你带三人出城,十日之内探得倭寇踪迹,诛杀倭寇三人以上,临海卫首战失利之事既往不咎。” “另,本钦差会亲自写书上报朝廷,将你调入抗倭军。” 凌肃看完这封“短信”之后,先是把信叠好塞进的怀里,然后二话不说,直接对着沉毅抱了抱拳,拱手道:“多谢沉司正,多谢钦差大人!” “凌某一定不负钦差厚望!” 说罢,这位千户转身就走,很明显是带人出城去找倭寇去了。 他的背影很是悲壮。 因为探寻倭寇踪迹不难,偷偷杀三个倭寇却不容易。 这种冒险的事情,本来也不应该由一个千户去做。 想到这里,沉毅叹了口气。 他刚叹完这口气,背后就传来了李穆的声音,只听这位世子微微一笑道:“怎么?子恒觉得凌肃很悲壮?” “不。” 沉毅微微摇头道:“临海卫打成那个样子,他这个千户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我只是在想” “假如凌肃证明了他这个带兵的千户没有问题。” 沉毅回头看向李穆,低声道:“那是不是朝廷的卫所出了问题?” 李穆皱了皱眉头。随即撇过脸去,没有答话,而是大步远走。 “我去看看各大铁匠铺的狼先做的怎么样了,听说昨天听说已经制成了二三十柄” 第四百二十五章 时机成熟了 一转眼,时间过去了九天。 到了第九天的时候,一个衣衫染血的汉子,步履坚定的走进了王家大宅,然后在王家大宅里找到了钦差李穆,二话不说,直接跪了下来,以头触地。 “卑职凌肃,叩见钦差。” 李穆看了看眼前这个衣衫上隐隐带着血迹的凌肃,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澹澹的问道:“凌千户完成本官交待的事情了?” 凌肃跪在地上,低头道:“回钦差,卑职等人奔走数日,虽然没有摸清楚倭寇具体的数目以及具体的住处,但是可以确定,台州府沿海汪贼的手下,这会儿大半都不在海上,也不在岛上…” 李穆眼皮子都没有抬,问道:“那在哪里?” “在桃渚镇一带活动,不过他们并没有袭扰当地的百姓,只是潜伏在桃渚一带,桃渚近海,倭寇在那里…” “根基不浅,因此可以隐藏在那里,不被官府发现。” 李穆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凌肃,然后继续问道:“何以见得?” 凌千户似乎早有准备,从怀里掏出一张略有些粗糙的沿海地图,然后递在了李穆面前,指着地图上标记的位置,开口道:“钦差请看,桃渚镇附近,至少有七八座临近的宅子,最近一段时间住了陌生人,而且数量不少。” “这些人进入桃渚的时间,与倭寇进攻临海县城的时间吻合…” 李穆面色平静,开口道:“那本官要的三个倭寇的人头呢?” “死人不会说话。” 凌肃跪在地上,喘了口气,开口道:“卑职如果带几个人头回来,钦差心里难免会生疑,卑职在倭寇活动的地带附近,潜伏了几天时间,跟几个属下一起,费了不少功夫,才捉住了三个活的。” “这会儿,这三个倭寇已经带进了临海县城,静候钦差大人提审。” 听到这句话,世子终于抬头看了看一眼凌肃。 他缓缓问道:“活的?” 凌肃点头道:“两个倭人,一个汉人。” 李穆又问道:“是台州府的汉人?” 凌肃摇头道:“不知道,听口音不像是我们台州府本地人,卑职们没有详细讯问过,钦差大人亲自审问就是。” 这句话就很懂事。 没有询问过,就是代表把审讯重犯的功劳,让给了李穆。 作为钦差的世子低头想了想,然后挥手道:“凌千户一路辛苦,且回去歇着去吧,把这三个倭寇押过来,本官审问属实之后,临海卫作战不力的罪责,便不再追究了。” 凌肃跪在地上,叩头致谢。 他额头碰在地上,低头道:“钦差大人,卑职愿以小卒身份进入抗倭军,不求其他,只求为朝廷,为陛下,出一份力气!” 这句话也很鸡贼。 不错,以临海卫的表现,只需要李穆给朝廷上一道奏书,朝廷完全可以把他这个临海卫千户,贬成抗倭军中的一个小卒,但是凌肃身为台州府人,亲眼见到了抗倭军组建的全过程,他比谁都清楚,抗倭军现在不缺小卒,而是缺将领。 能练兵,并且能带兵的将领。 毕竟那个刚被拔擢为总旗的薛威,原先只是临海卫里一个没有任何职位的小卒,要说他无师自通,突然成了什么练兵带兵的名将,未免有些痴人说梦了。 抗倭军现在急需的,就是凌肃这种有带兵经验的军官,这样才能迅速的成军,并且迅速训练出成效… 至于临海卫的烂样… 再没有更好选择的前提下,李穆只有一个凌肃可以选。 于是乎,三日之后,凌千户走马上任,成为了抗倭军中的百户。 当然了,这个百户是李穆用钦差的权柄强行任命的,没有经过兵部,甚至没有经过朝廷。 不过李穆身为皇帝的堂哥,理论上来说,只要一纸奏书递上去,皇帝和朝廷多多少少会给他一点面子,至于兵部… 大陈的兵部,地位很是尴尬。 因为地方军队实在没有什么能拿的出手的战绩。 淮河水师他们管不了,至于京畿禁军,更是皇帝的禁脔。 因此有些时候,大陈兵部说话的声音,可能还没有安平侯赵家养的狗声音大。 而且李穆这一次在地方上可以临机决断,他的任命就相当有效力了,而凌肃也很给钦差面子,接到任命之后的第二天,他就到了抗倭军军营之中,正式接管了抗倭军的训练。 不过进入抗倭军军营之后的凌百户,很快就看到了十几把摆在校场上模样几乎一致的怪异兵器。 然后,他从几个属下那里,得知了这种怪异兵器的名字。 狼先… 花了一个下午熟悉了狼先的特性跟性能之后,凌百户便丢下了自己练了半辈子的长枪,开始转练狼先了。 ………… 有王家大宅二十七万两白银的支持,抗倭军的成型速度非常快。 短短一个月时间,抗倭军的将士数量,就来到了两百余人。 这两百多个人,是经过大量淘汰之后,才留下来的,不过因为还没有具体的战绩,因此这两百个人都还没有整编,主要是由凌肃跟薛威两个人在训练。 除了这两个负责练兵的将领之外,抗倭军里还有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 那就是长史沉毅。 长史这个职位,目前在大陈,只有各大王府里有,但是前朝是有军长史的,主要负责军队的文书管理,比如说士兵入籍,登记造册等事情。 而沉毅这个军长史,还兼了抗倭军的后勤工作以及一些思想工作。 比如说抗倭军里有人闹事了,有人不想训练了,或者说缺衣少粮了,缺少兵器了,多半都是沉毅在负责处理。 一个多月时间下来,沉毅成为了抗倭军这个新军之中的,几乎威望最高的存在。 这主要是因为沉毅的身份特殊。 他是两榜进士,天生就高出武人一头,因此不管是凌肃还是薛威,见到沉毅的时候,都十分客气,甚至还带着一点小心,时间长了,抗倭军的将士们自然就下意识的觉得,沉毅在军中的地位,要高过这两个练兵的武职。 经过一个月的时间,抗倭军已经初步形成战斗力,最起码狼先这种东西,已经用的精熟了。 接下来,需要一场战斗,来检验抗倭军训练的结果。 沉毅详细分析了抗倭军的现状之后,又思考了许久,最终才找到了正在王家大宅后院里喝茶的李穆。 见到李穆之后,沉毅咳嗽了了一声,笑着说道:“世子,咱们幽禁王家人已经一个多月时间了,我觉得,是时候把他们槛送建康,交给朝廷问罪了。” 李穆眼睛一亮,然后看向沉毅,爽朗一笑。 “这是大事情,既然是大事,陛下已经交待过了。” 这位晋王府的世子爽朗一笑。 “都由子恒你做主。” 第四百二十六章 一道选择题!(补) 现在的抗倭军,只是刚刚成型,要说已经形成了什么无敌的战斗力,是绝对谈不上的事情。 以现在抗倭军的强度,最好是再训练个半年左右,然后找倭寇初步练练手,一步一步成军。 但是倭寇是非常狡猾的。 这些年,朝廷不是没有派兵剿过倭寇,但是一旦有大股军队靠近,消息灵通的倭寇就会立刻退避,躲到海上或者是躲到岛上去。 而新生的抗倭军,现在还相对孱弱,哪怕倭寇知道了,也不一定会把只有两百多号人的抗倭军当回事。 就像汪显这支倭寇,没有把临海卫一千人当回事一样。 这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有些冒险的机会。 不过这个险值得一冒。 李穆这个人,只要决定了的事情,从来不会墨迹,两个人商议之后第二天,他便让人通知地方两级官府,说王家一家老小通倭罪证确凿,将立刻槛送京师问罪。 这一次,李穆没有再张贴告示。 或者说,沉毅没有让他贴。 因为上一次已经贴过告示了,再贴一次,难免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而通知地方官府,便恰到好处了。 沉毅相信,台州府倭寇闹成这个样子,地方上县府两级衙门,有推脱不了的责任,或者说,这两个衙门里,说不定就有倭寇的人。 不是说两个衙门里有倭寇,而是有人给他们提供情报。 不然这些倭寇,也不可能做到望风而逃的地步。 很快,王家大宅门口,聚集了二十多个囚车,押送着一些王家的嫡系男丁以及一些主要人物,准备送到建康去。 王家大宅门口,世子李穆看着沉毅,脸上的表情有些纠结:「子恒,要不然还是我去罢,你留在临海城里坐镇。」 沉毅摇头道:「巡海的事情还没有结束,世子身为巡海钦差,在这个时候亲自押送王家人去建康,不合理。」 「太不合理了。」 沉毅笑着说道:「相比较于巡海大事来说,一个王家,微不足道。」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轻声道:「只有我这个八品闲官去押送这些犯人,才合情合理。」 李穆再一次皱眉:「要不然你也不要去了,让凌肃他们押送。」 「你要是出了什么事…」 世子低声道:「我没有办法跟陛下,跟赵尚书交待。」 沉毅看了看李穆,低声道:「世子放心,半个月前邸报司的人已经去桃渚那里探查了,他们比凌肃要专业得多,局势在我的控制之中,若是事不可为,我会退回临海的。」 以汪显为首的这支倭寇,总人数有三百余人,但是桃渚一带的倭寇,只有一百多接近二百,说明这支倭寇也不是一条心,有一部分只想烧杀劫掠,不想跟汪显一起在陆地上冒险。 「嗯。」 李穆拍了拍沉毅的肩膀,低声道:「事不可为,便立刻退回来,你是两榜进士,云端上的人儿,没有必要跟倭寇这些烂泥搏命。」 「抗倭军二百多个人,都不如你一个人金贵。」 听到这句话,沉毅张了张口,想分辩两句,但是这个时代尊卑之分已经刻入骨髓里,他说什么也没有办法改变。 于是乎,沉毅只能礼貌性的笑了笑,开口道:「好了,世子不必远送,在临海县等我消息就是,这趟如果成了,世子便可以开着抗倭军一路南下巡海了。」 这位晋王世子闻言出神了一个瞬间,随即哑然一笑:「子恒你知道的,我不太方便碰军务,咱们兄弟这趟南下,一言一行说不定都有内卫盯着。」 「要说开着军队南下,也是你沉子恒开着军队南下。」 这话说的虽然有些无奈,但是却是真到不能再真的事实。 因为李穆姓李,而沉毅姓沉。 有些事情,所有姓都能碰,唯独姓李的自家人不能碰,因此一路上,李穆都在刻意的回避直接触碰军务,几乎所有有关抗倭军的事情,都是沉毅在「代理」。 因为李穆很清楚自己这一趟南下巡海的定位,也知道身边一定有皇帝的耳目盯着,一旦他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说不定就会被调回建康去,从此之后,皇帝也不会再信任他,更不会在让他做任何事情。 世袭罔替这四个字,也就成了梦话。 沉毅跟李穆告别之后,便带着新成军的二百多个抗倭军将士,以凌肃跟薛威两个人领军,押着二十多个囚车,浩浩荡荡的出了临海县城。 出了临海城之后,他们就沿着西北方向的官道,一路朝着建康方向奔去。 因为押送着囚车,队伍的行进速度不会很快,因此沉毅也没有骑马,干脆坐在了一辆马车里。 他们是上午出城,到了傍晚时分,便走了三四十里里,天色快要黑下来,沉毅即将扎营的时候,一匹快马从后方追上了车队,扬起了一阵尘土! 这匹快马追上沉毅的车队之后,从马上跳下来一个人,他拦停了沉毅的马车,对着沉毅低头抱拳,声音极大:「司正!」 沉毅掀开车帘,看到眼前的这个汉子正是四组的组长郑虎,他皱了皱眉头,跳下马车,问道:「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 「司正…」 郑虎吐出了一口浊气,开口道:「桃渚的倭寇动了…」 沉毅屏退身边的卫士,看向这个满脸尘土的汉子,轻声道:「倭寇动弹,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么?慌张什么?」 「正是要他们动弹。」 郑虎咽了口口水,低声道:「司正,桃渚的这些倭寇,似乎不是冲着您这个车队来的,按照属下探知的消息,他们似乎朝着临海县城扑过去了!」 听到这句话,沉毅眉头紧皱。 他看向了临海县城方向,有些不解:「王家几乎所有重要的人都在我这里,这些倭寇去临海做什么?」 郑虎喘了好几口气,才低头道:「属下猜想,他们是不是要攻破临海城,绑了钦差,以钦差要挟司正…」 听到这句话,沉毅看向郑虎,神色微变。 见沉毅不说话,郑虎低头道:「司正,依属下看,这会儿咱们应该回兵相救钦差,若是钦差出了事,不要说巡海的差事,司正您恐怕也要受责罚…」 沉毅依旧沉默不语。 良久之后,他才看向眼前的郑虎,缓缓说道:「如果这些倭寇是假意攻临海,逼着我们回兵相救,然后在半路设伏呢?」 郑虎一愣,随即哑然无语。 「属下…属下思虑不周…」 沉老爷抬头看了看已经全然黑下来的夜色,稍有些稚嫩的面庞上,显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很明显,倭寇之中…有个聪明人。 这个聪明人,给他沉老爷,出了一道选择题。 为您提供大神漫客1的《靖安侯》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四百二十六章 一道选择题!(补)免费. 第四百二十七章 赌概率! 不得不说的是,倭寇,或者说倭寇的贼首汪显,这一招很是高明。 因为他很清楚,这一次「巡海」团队的主心骨是谁,也非常明白李穆的身份地位尊崇。 更重要的是,这支倭寇不愿意被沉毅牵着鼻子走,反而把沉毅带到了他们的节奏之中。 现在的情况是,如果沉毅对临海城置之不理,那么一旦李穆出了什么事,这个责任他沉子恒是负不起的。 可是如果现在回师临海,那么就完全陷入了倭寇的节奏之中,不管倭寇是围点打援,还是直接伏击沉毅手下这二百多号人,沉毅都是很难处理了。 这会儿,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抗倭军在凌肃跟薛威的指挥下,已经扎好了营帐,沉毅进入到了其中一个帐篷里,坐在帐篷之中沉思了差不多盏茶时间。 「或许…」 沉老爷在营帐里自言自语:「这个时候,需要赌一赌了。」 他对着营帐外等候的郑虎,沉声道:「去把凌肃找来。」 郑虎立刻点头,扭头跑着去找凌肃了。 很快,这位临海卫千户被领到了沉毅面前,凌千户并没有什么五品千户的傲气,而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抗倭军中的一员,他进入到了沉毅的帐篷之后,便微微弯下了腰,抱拳道:「沉翰林找我?」 沉毅起身拱手还礼,然后指着自己对面说道:「凌千户坐。」 凌肃笑了笑,开口道:「千户的称呼,就不要再提了,凌某已经决心不会再回临海卫,如果翰林公瞧得上我,称我一声凌少言就是。」 这个时代,不止文人有表字,只要官宦阶层,多半都会给自己取表字,像凌肃家里,乃是世袭的千户,自小也会给他找先生教他认字读书,有表字很正常。 沉毅看了看凌肃,微笑道:「少言兄刚才说不会再重回临海卫,沉某现在有件事情托付,恐怕还真的要你再回一次临海卫了。」 他看着凌肃,沉声道:「少言兄,根据消息,汪显可能会带倭寇袭击临海县城,这会儿咱们都不在临海,附近只有临海卫可以救援,现在兵部解职你千户的文书还没有发下来,你还是临海卫千户,我想问你…」 「如果你带着现在的临海卫固守临海县城,有把握么?」 凌肃抬头看了看沉毅,语气有些颓丧:「翰林公,不是凌某畏死,一个多月以来,凌某亲自回临海卫拉了一百多个年轻兄弟过来参加抗倭军,虽然这些人没有全部坚持下来,但是现在的二百多抗倭军里,少说也有五六十人是原先的临海卫出身…」 「临海卫本就战力孱弱,现在没了这些还有些干劲的年轻人,战力恐怕更孱弱了。」 凌肃这番话,虽然有叫苦之嫌,但是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事实上,抗倭军能够发展的这么快,与这位临海卫千户亲自挖自己墙角不无相关。 「不需要你们杀伤多少倭寇。」 沉毅低声道:「只需要你们守住临海,若实在守不住,少言兄就保护世子出城…」 「而且…」 沉老爷面色严肃,开口道:「我有七成的把握,倭寇不会强攻临海县城,而是会来追我。」 「少言兄只需要带上五十个抗倭军,回援临海,倭寇多半就会来找上我。」 凌肃皱眉道:「那如果倭寇追上来,这边无城可守…能够抵挡么?」 沉毅看了他一眼,低眉道:「这就此物要赌了,赌倭寇会来找我们,赌倭寇来了之后,我们这些人能够抵挡得住,最少抵挡到少言兄你回来。」 凌肃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沉毅已经沉声道:「少言兄,这会儿不是犹豫的时候了,只有你能够完成这个任务,你若是不去,我们就要统统回师临海,被倭寇玩弄于鼓掌之中了。」 凌肃站了起来,对着沉毅低头道:「是,凌某这就动身!」 凌千户动作麻利,直接站了起来,朝着外面走去。 片刻之后,他便带着五十个抗倭军离开,这五十个人,大多都是临海卫出身的年轻人,很听凌肃的话。 沉毅目送凌肃离开之后,又让人把薛威喊了过来。 沉老爷可以说是薛威的「伯乐」了,薛威能够从一个小兵直接崛起,成为抗倭军目前的二号人物,沉毅在其中起了很关键的作用,因为有这一层知遇之恩在,薛威对沉毅非常尊敬,见到了沉毅之后,二话不说,深深低头抱拳:「卑职见过翰林公!」 沉毅看了看这个面色坚毅,甚至还带了一些稚嫩的年轻将领,然后拉着他走到了自己的营帐里,两个人在营帐里坐了下来。 沉老爷开门见山:「薛总旗,营帐扎完了么?」 薛威立刻低头道:「回翰林公,已经扎齐了。」 「安排人巡营了么?」 「安排了。」 薛威笑了笑,开口道:「咱们的营地不大,卑职安排了二十个人换班运营。」 说到这里,薛威有些犹豫,问道:「翰林公,刚才我听说凌千户带着一群人出营了,今夜是有什么事情么?」 「是有事情。」 沉毅老老实实的点头,开门见山的说道:「今天晚上,倭寇很有可能会来劫营,想要从咱们手里,抢走这些王家人。」 「因此,今夜巡营的人数还要再翻倍,而且要把巡营的人手派出去,确定二里地之内没有任何敌人…」 薛威有些不解的看着沉毅:「翰林公,如果知道今天倭寇可能要来劫营,凌千户他们就更不应该带出去了,有他们在,咱们大营要安全很多。」 沉毅摇头。 「他们如果不出去,敌人可能就不回来这里了。」 沉老爷看向薛威,低声道:「今夜巡营人手增倍,另外…传令下去,不准熟睡,随时要做好跟倭寇战斗的准备…」 「这一战,很有可能是抗倭军的初战。」 「沉某还是原来那句话。」 沉毅缓缓说道:「每杀倭寇一人,沉某这里一定重赏,杀倭寇三人,直接升为新的总旗。」 薛威目光一亮,甚至带了些兴奋,他对着沉毅抱拳道:「翰林公,若是杀了十个倭寇呢?」 沉毅对着他笑了笑:「那我可以许给你一个百户。」 薛威爽朗一笑,开口道:「那翰林公可高枕安睡,今夜卑职一定保您周全,保那些钦犯周全!」 沉毅认真的看了看他,然后微微叹了口气。 「薛总旗,我想请你帮个忙。」 薛威面带笑容,开口道:「翰林公吩咐就是。」 沉毅低声道:「我想要一套甲,一把刀。」 听到沉毅这句话,薛威的脸色… 骤然凝重了起来。 为您提供大神漫客1的《靖安侯》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四百二十七章 赌概率!免费. 第四百二十九章 恼羞成怒 虽然陈国和齐国,都已经大规模军事应用火器,甚至出现了火炮这种东西,但是因为火器性能的限制,目前来说,占据主导地位的还是冷兵器。 而冷兵器时代,一些武器在民间是禁止拥有的。 值得一提的是,刀剑这类东西,只有刀有时候会被禁用,而真正被非常严格禁用的,有两种东西。 一种是弩,一种是战甲。 这两种东西,是绝对禁止民间私藏的,被官府捉到了,甚至可以给你扣一个造反的帽子。 因为有甲胄,一个人的战斗力就可以上升数倍不止,而弩这种东西,三岁小儿持之也有可能杀人。 原本倭寇是不可能有弓弩的。 不过,地方上王家这种大家族跟倭寇勾结,再加上这些年地方军战斗力孱弱,根本没有能力管控倭寇的兵器来源,因此汪显一系的倭寇,便持有了一些弓弩。 其中大部分是弓。 弓是不怎么禁用的,毕竟猎人也需要用弓箭打猎,但是弓这东西一来需要熟练度,二来需要力气,只有军中那些列阵的弓手才值得畏惧,寻常民间弓手在战阵上用处不大。 但是这些倭寇的确有弩,一眼看去,估计有**把弩。 随着倭寇首领的一声呼喝,这些弓弩手立刻弯弓或者上弦,然后对着抗倭军的方向齐射! 这個时候,冲在最前面的薛威,厉声喝道:「盾手!盾手!」 不得不说,抗倭军的训练时间太短了。 即便薛威已经下达了最精准的命令,十几个盾手还是有些手忙脚乱,替换位置的过程不仅缓慢,而且会与身边的同袍磕绊,甚至有一个盾手直接摔倒在了地上,额头直接磕在了盾牌上,顿时头破血流! 幸运的是,大部分盾手,还是及时到达了预计位置,竖起了盾牌。 盾牌刚竖起来,一轮弓箭跟弩箭便射了过来! 因为有三四个盾手没有就位,导致抗倭军的盾阵出现了空缺,三四根弓箭跟一根幕僚射了进来,其中那支弩箭,正中一个抗倭军的大腿,几乎穿透了过去。 这人中箭之后,立刻倒在了地上,抱着自己的大腿,躺在地上打滚! 薛威躲在一张盾牌后面,等到一轮齐射之后,他借着火光,看了一眼战场上的形势,然后一马当先,冲出了盾阵,同时大声喝道:「兄弟们!他们来不及换箭了,狼筅兵,刀斧手给我顶上去,冲散他们!」 这就是业余贼寇跟专业军队的差距了。 如果是专业军队,哪怕是临海卫那种战力低下到可怕的军队,也知道远攻不能一股脑全射出去,需要分成两轮射乃至于三轮射,这样才能尽可能的抹消射击空档。 或者是… 抹消冷却时间。 但是这些倭寇,就没有什么军事方面的专业人士,因此战斗力虽然不弱,但是却翻了对阵时的致命错误。 这个错误,被薛威抓到了。 这个曾经正面劈杀一个倭寇毫发无伤的勇猛少年,两只手握着狼筅,一马当先,朝着倭寇的阵营冲了过去。 他左手的狼筅很顺利的格住了一个倭寇手中的倭寇,少年人面色一狠,然后手中的狼筅转动。 那倭寇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手中的倭刀再也握不稳,直接脱手而出。 薛威两手持狼筅变成单手,他左手反手攥住狼筅把柄,身体直接欺身而上,然后右手非常丝滑的拔出腰间配着的单刀,直接一刀,斩在了倭寇的前胸,顿时一股鲜血,喷在了薛威脸上! 眼见薛威这个总旗这样勇猛,其他抗倭军心里也都有了胆气,不过他们毕竟没有薛威那么狠,只能两两配合,一个人双手持狼筅格住倭寇的兵器,另一个人矮身上前,用刀劈砍倭寇的双脚! 这个时候,倭寇阵营,已经有些溃散的味道了,被二三十把狼筅逼的步步后退! 阵营溃散,脚下的步伐自然也有些散乱,只听一声声惨叫,少说有十几个倭寇被砍伤了双脚,其中一个受伤最重的倭寇被砍断了半个脚掌,躺在地上哀嚎不已。 其他受伤的倭寇想要反击,手里也没有了倭刀,只能一瘸一拐连滚带爬的朝后撤退。 薛威精神一振,提着狼筅再一次冲了上去,他本来就年轻,身强力壮,精力无穷,很快又格住了一个倭寇手里的倭刀,他正准备上前,就看到一个披甲的少年人,有些不太熟练的两手握刀,矮着身子从狼筅地下钻了过去,狠狠一刀,砍在了倭寇的右腿上! 这一下虽然没有砍断腿骨,但是入肉两寸有余,直接让这个倭寇躺在地上哀嚎,失去了战斗力! 薛威正准备说话,就看到这个少年人扭头对着自己笑了笑。 年轻的薛总旗立刻愣住了,他失声道:「沈翰林!」 沈毅这会儿,脸上也沾了点血,他只回头看了薛威一眼,便沉声道:「薛总旗,敌人这是第一次见狼筅,才吃了这么大的亏,下一次便没有这么容易了!」 「因此,咱们这一次要尽可能的多杀一些倭寇,不能让他们跑了!」 沈老爷低喝道:「诸位,眼前都是功劳,都是大把的银子,娇美的婆娘!」 「杀一个赏银三十两,天一亮便给你们兑钱!」 对于新成军的抗倭军来说,现在跟他们讲什么家国情怀,讲什么为民除害,太空泛了! 没有什么比三十两银子更诱人了! 要知道,按照现在的行情,在台州府娶个媳妇,也就只要十几两银子便够够的了! 沈毅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像打了鸡血一般,嗷嗷叫往上冲! 沈毅见大家有些没有章法了,又大声喝道:「都听薛总旗指挥!」 「狼筅兵不要往上冲,只要制住了人,伤了人,一样可以分钱!」 一旁的薛威闻言,变得满面红光,他手中的狼筅又抬高了两分,声音如同怒狮一般。 「兄弟们,冲杀过去,下半辈子便有着落了!」 他说这话,用的是台州府的方言,但是语气凌厉。 「娘卵泡!为了家乡父老,与我杀过去!」 这位薛总旗,杀到兴起之后,干脆一把把狼筅丢在一边,拔出腰间的佩刀,就上去跟倭寇拼命去了。. 这便抗倭军,士气高昂。 而另一边向来毫无畏惧的倭寇,这会儿已经实实在在有些慌张害怕了。 毕竟未知的东西,有时候的确让人害怕。 倭寇边打边退,很快留下了一地的尸体。 这会儿,倭寇阵营之中,一个女子低头,对旁边的彪形大汉低头道:「头领,这些官军有古怪…」 「咱们是不是…撤一撤?」 这个汉子抬头,看向了沈毅等人驻扎的大营,目光里满是愤怒:「撤?我二叔…」 女子再一次低头道:「头领,今天败局已定,咱们留在这里,徒增伤亡。」 汉子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向薛威所在的方向,目光里充满了愤怒。 「撤可以…」 他的目光死死地看着薛威,然后大手一挥道:「先给老子弄死他!」 为您提供大神漫客1的《靖安侯》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四百二十九章 恼羞成怒免费. 第四百三十章 真乃神人也! 即便是在夜色之中,薛威的勇猛也让被这些倭寇看在了眼里,双方正面碰撞只有大半个时辰,就有七八个倭寇直接或者间接的倒在了薛威手下。 更重要的是,薛威这个人,提振了整个抗倭军的士气,让这些抗倭军将士得以有勇气直面倭寇。 这种人,在汪显看来,自然是该死的。 随着他一声令下,十几个倭寇朝着薛威的方向扑了过去,这会儿薛威已经丢下了狼筅,而且冲的有些太深了。 眼见十几个倭寇有意识的朝着他靠拢,一直在实景观战的沈毅发现了不对劲,他大声呼喝了一句,想让薛威回来。 奈何战场上,嘈杂的声音太多,沈毅的喊话根本传不太远。 而薛威,这会儿已经热血上头,根本听不到沈毅的话。 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十来个倭寇已经对他形成了半包围,几乎把他围在了中间。 沈毅有些着急了。 他不顾身边两个王府亲卫阻拦,也往前冲了几步,大声喝道:「薛威,撤!」 这会儿,薛威终于听到了沈毅的声音,他彻底清醒了过来,狼狈避开一把迎面而来的倭刀之后,又一把倭刀迎着他的面门砍来。 这一刀,把薛威惊得冷汗直流。 他在地上就地打了个滚,躲开了这一刀,往后滚了四五步,然后二话不说,撒腿就跑。 沈毅猛地挥手,两三个狼筅兵顶了上去,横七竖八的狼筅,把这些倭寇追击的道路封死,终于把薛威给救了回来。 薛威慌不择路的回到了己方阵型之中,沈毅一把搀住了他,只觉得入手滑腻,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 沈毅看了看自己的手,已经被染的透红。 他心里一惊,看向薛威,低声道:「你受伤了?伤着哪了?」 薛威被沈毅扶着站了起来,用右手捂着左胳膊,苦笑道:「翰林公,属下左臂好像伤了。」 沈毅抬头看了看眼前已经步步后退的倭寇,沉声道:「既然伤了,就回大营休养。」 「我来临阵指挥。」 说到这里,沈毅瞥了一眼薛威,冷声道:「凌千户不在,你便是战场上最大的指挥,而你贪功冒进,险些折在这里!」 「你有没有想过抗倭军的兄弟们!」 薛威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胳膊,有些不服气:「沈翰林,属下伤的不重,还有战力!」 沈毅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这里不需要你了,滚回营帐里休息。」 「休息的时候,好生想一想!」 沈老爷语气凌厉:「你是想做十人敌百人敌,还是要做运筹帷幄,纵横疆场的万人敌!」 说完这句话,他挥了挥手,让两个晋王府家将把薛威扶下去歇息了。 薛威离开之后,沈毅的目光再一次放在了疆场上。 不得不说的是,狼筅这东西,效果拔群。 因为是新玩意儿,而且是保密训练的,除了抗倭军之外,其他人根本不知道这东西的用途,倭寇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战场上瞬息万变,短时间之内,倭寇也不可能想出什么应对狼筅的法子,因此这会儿,这些心生胆怯的倭寇,已经开始缓缓后撤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倭寇打起架来没有什么章法,但是后撤的时候却非常专业,撤退的非常严谨。 很显然,他们特意训练过这方面。 等到天色慢慢亮起来的时候,倭寇已经后退了六七里路,这些抗倭军将士第一次碰到倭寇就取得了大胜,都兴奋不已,嗷嗷叫还要再冲上去,沈毅立刻派人敲响铜锣,追击的抗倭军将士才慢慢停了下来。 见抗倭军将士不追了,这些倭寇立刻整理了队形,很快消失在了晨露之中。 只留下了满地尸体。 沈毅这才长松了一口气,心头的大石头终于缓缓落地。 对于这场遭遇战,他是非常担心的。 因为凌肃离开之后,他身边没有了高级指挥官,只能凭借他自己和薛威两个人硬着头皮上,更重要的是,这一次抗倭军人数上也不占优。 要知道,先前临海卫跟倭寇在临海城下对阵的时候,人数比高达五比一,尚且还被倭寇击溃! 而这一次,凌肃离开之后,抗倭军只剩下了不到二百人,倭寇也差不多是这个数目,基本上数量对等。 要不是有狼筅这种东西存在,这支抗倭军很可能一触即溃,连沈毅本人的人身安全都会成为问题! 可即便有狼筅,这支抗倭军的整体军事素质也是非常差的。 沈毅清楚的看到,一些狼筅兵已经手脚发软。 如果倭寇能咬牙再坚持个半个时辰,可能就是沈毅这边溃败了。 可是这个世道,本就没有如果两个字。 沈毅坐在自己营帐的椅子上,闭上了眼睛,呼吸慢慢平复了下来。 一股强烈的困意袭来,沈老爷打了个哈欠,直接躺在了营帐的床铺里,几乎瞬间进入了梦乡。 这一晚上,他耗费了太多心力。 不过打赢了倭寇,这一觉沈老爷睡得还是十分香甜的。 等到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已经照射进了他的营帐里,沈老爷揉了揉眼睛,看到了一个大汉坐在自己的营帐里。 见沈毅醒了,大汉连忙站了起来,对着沈毅笑道:「翰林公醒了。」 沈毅打了个哈欠,才看清楚这人的相貌,等到彻底清醒之后,他才对着汉子笑了笑,开口道:「少言兄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小半天了。」 凌肃微微低头道:「我奉翰林公的命令,带人回援临海城,刚到临海没多久,就收到了倭寇袭击翰林公的事情,凌某便直接带人赶了回来。」 沈毅坐直了身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笑着说道:「我运气不错,狼筅很好用,将士们也肯卖力气,侥幸没有死在倭寇倭刀之下。」 凌肃神色有些复杂。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看向沈毅,低声道:「翰林公一个晚上,打出了台州府二十年来未有的大胜。」 沈毅看了凌肃一眼,笑着说道:「看来战场已经清理完了,我们伤亡如何?」 「咱们抗倭军,一共阵亡十三人,受伤的有二十多个。」 说到这里,凌肃再一次看向沈毅,语气里满是佩服:「而战场上,被抛弃的倭寇,或死或伤,足足有百人左右!」 说到这里,这个汉子看向沈毅,目光里全是佩服:「翰林公真乃神人也!」 沈翰林很是谦虚的摇了摇头,微笑道:「都是将士们的功劳,跟我关系不大,不过…」 说完到这里,沈毅顿了顿,然后微笑道。 「经此一役,咱们的抗倭军…」 「才算是真正成了。」 为您提供大神漫客1的《靖安侯》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四百三十章 真乃神人也!免费. 第四百三十一章 抗倭军三禁 抗倭军想要真正成军,个人军事素质再高,装备再精良,都只能是锦上添花的东西,一个军队真正想要成型,必须要形成一股独属于自家的精神。 这东西很玄乎。 说浅显一点可以说是战斗意志,或者说士气之类的东西,说的讲究一些,那就是两个字。 军魂。 那些东瀛倭寇,本身战斗力未必就会比一个汉族成年人强到哪里去,甚至倭寇的个子比起正常人还要矮上一些,理论上来说,临海卫的任何一个军士,都应该能够正面抗衡一个倭寇。 但是事实情况就是,临海卫碰到倭寇,就像鸡蛋碰石头一般,几乎是一碰就碎。 就是因为这些临海卫将士,缺少战斗的意识,没有战斗的胆魄。 而刚刚成型的抗倭军经过这一战之后,大胜倭寇。 别的不说,最起码经过这场战斗的一百多个人,下一次再碰到倭寇,绝对不会畏首畏尾,裹步不前了。 这些人,将会成为抗倭军的基石,未来的中低层军官,只要这些军官对倭寇无所畏惧,后续加入的抗倭军新兵,自然也就不会再畏惧倭寇。 因此沉毅才会说,抗倭军这才算是成了。 凌肃站在沉毅面前,满脸敬佩,低声道:“翰林公之才,真是让凌某佩服不已,凌某自小跟随父亲学习如何统兵带兵,但是十几年下来,临海卫的战力,甚至远不如刚刚成立的抗倭军。” 沉毅微微摇头,轻声道:“这是占了兵器的功劳,倭寇没有见过狼先,头一次两次自然是要吃亏的,如果倭寇里有能人的话,下一次再碰到狼先,他们就绝对不会再正面跟咱们对冲了。” 狼先这东西,因为覆盖面积大,再加上极度克制短兵器,因此这一次面对倭寇的时候,几乎是立了奇功,但是这东西也有缺点。 那就是有些笨重。 倭寇都是相对灵活的,他们只要避开跟狼先正面冲突,绕到侧翼去,便可以避开狼先的锋芒了。 别看现在的抗倭军士气正盛,只要被倭寇打败一两次,这支尚且脆弱的新建军队,恐怕就会分崩离析了。 凌肃低头想了想,随即脸上露出笑容:“翰林公,不管下一次怎么样,这一次咱们抗倭军大胜倭寇,最少下一次再面对倭寇的时候,就不会畏首畏尾,手足无措了。” “只要兄弟们敢打,我相信咱们的好儿郎,不会比他三岛倭人弱!” 见凌肃斗志昂扬,沉毅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临海卫孱弱,跟他凌少言自然撇不开干系,但是一个地方卫所战斗力低下到这种程度,反应的绝不是临海这个地方的区域性问题,而是整个国家出了大问题。 这种大问题,既是自下而上,也是自上而下的。 以陈国这种国家体量,想要对付倭寇,自然不会是什么难事,只要朝廷想要解决,类似于沉毅这种施行的人想要办事,估摸着也就几年时间,事情也就解决了。 但是陈国真正的问题,其实远不止一个沿海倭寇。 见沉毅沉思不语,凌肃咳嗽了一声,笑着问道:“沉翰林,咱们今日大胜倭寇,据情报,倭寇已经往海岸逃窜,不会再对咱们造成什么威胁了,您看咱们这是继续去建康,还是回临海?” 听到他这番话,沉毅才回过神来,他看了看凌肃,笑了笑:“少言兄,王家这些人通倭,已经是铁一样的事实,钦差有临机决断之权,可以直接斩了他们,实在不行,只要去文建康就行了,没必要把他们千里迢迢带到建康去。” “咱们带他们出来,是为了吸引倭贼,如今事情已经成了,你吩咐下去,兄弟们原地休息,咱们明天一早动身回临海。” 凌肃抬头看了看天色,有些诧异:“翰林公,这会儿天色还早,咱们今天就能动身…” 沉毅微微摇头道:“兄弟们都辛苦了,就让他们休息半天,而且…” “我要一下午的时间,去统计兄弟们的军功,以及阵亡将士的名单,还有受伤将士的安置…” 沉毅看向凌肃,默默的说道:“这些都要一点点处理好,半点马虎不得。” “今天下午我如何处理,今后抗倭军便以此为例,自我以后,如有卡拿将士抚恤,冒领将士军功之辈…” 沉老爷双目之中,凶光四溢。 “沉某与他不死不休…” 沉毅这句话,明面上似乎是在安排事情,但是就是说给凌肃听的。 因为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再没有更好将领的情况下,抗倭军多半还是要他来统领的。 凌肃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是,凌某这就下去安排。” 沉毅也站了起来,迈步走出了大营,开始亲自统计伤亡以及战功。 等沉毅花了一下午时间,弄完了这一次战争的具体数据之后,他又在抗倭军军营里贴出告示,列出了抗倭军三禁。 一禁克扣抚恤。 二禁冒认军功。 三禁欺侮属下。 这三条禁令,第一条第二条都是死罪。 第三条是驱逐出抗倭军。 虽然大多数将士不识字,但是总有几个认识字的,沉毅这份写的很漂亮的抗倭军三禁,在抗倭军里一传十十传百,最后终于人尽皆知。 而沉毅的最终目标是,有一天让所有抗倭军把这三条禁令奉为圭臬。 至于其他的细则,则可以慢慢丰富。 次日,抗倭军拔营启程,返回临海。 临行之前,他们把每个倭寇的左耳割了下来,装进了袋子里,并且挖了个百人坑,把四十多个倭寇的尸体丢了进去。 埋完倭寇之后,沉毅找了块木牌,亲自蘸墨,在木牌上写下了十个字。 “抗倭军诛倭寇于此!” 除了这些战死的倭寇之外,还有五十多个倭寇做了俘虏,跟着王家众人被一起押赴临海,不过这些倭寇很多都是双脚受伤,这会儿被跟王家人一起关在囚车里,不少都捂着腿哀嚎不已。 沉毅没有理会这些倭人的惨叫,直接带队,把这些人押回了临海。 众人一大早出发,等赶到临海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距离临海县城还有半里路的时候,就看到满脸兴奋之色的李穆,正在对他挥手致意。 在李穆身后,是台州府衙以及临海县衙的一众官员。 见沉毅的马车越来越接近,李穆干脆迎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刚下马车的沉毅,哈哈大笑:“好子恒,好七郎!” “这一次,你给为兄挣了大脸了!” 这位晋王世子满脸兴奋之色。 沉毅看了看李穆,然后微微一笑。 “恭喜世子,陛下交付世子的差事,如今终于有了些眉目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 巡海 (大帝书阁) 李穆跟沈毅两个人离开建康,一转眼已经一两个月时间了,这一两个月时间里,两个人除了用比较另类的手段查出了王家通倭之外,便没有什么建树了。 尤其是,王家是否通倭这件事,先前还存在一些争议。 而临海卫在临海城外被倭寇大败的事情,李穆甚至都没有敢细报上去,免得朝廷发火。 再加上后来,两个人直接抄了王家的家,并且“挪用”了王家的家产,更是在朝廷里引起了不少争议。 这些林林总总的事情加在一起,李穆这个钦差是要承受很大来自朝廷的压力的。 而现在,这些压力随着抗倭军的这一场大胜,终于消失在了无形之中。 虽然一百个左右倭寇的战果,并不算很大,但是在沿海历年以来的战绩来看,这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成绩了。 更重要的是,这一次抗倭军并没有以人数取胜,而是用同等的人数,几乎以碾压的形势大胜倭寇。 因此,沈毅才会跟李穆说,他们的工作有了一些眉目,这句话说的微微有些隐晦,说的再直白一些,就可以说,这一次南下巡海的工作,最艰难的那部分已经完成了。 接下来,无非就是推广狼筅,扩充抗倭军,然后随着抗倭军的扩张,将邸报司的情报网铺开。 这都不是很难的事情,真正难的第一步,已经被沈毅完成了。 世子殿下满脸笑容,拉着沈毅的手坐上了他的马车,畅快一笑:“不怕跟子恒你老实说,前几天父王已经写信给我,让我考虑回建康去,卸掉这个钦差的差事,免得给晋王府惹祸上身。” “我心里也有一些动摇。” “但是现在…” 这位晋王世子哈哈笑道:“子恒你给我吃下了一个大大的定心丸,你我兄弟一起携手同心,办好这一次巡海的差事。” 他指了指沈毅,又指了指自己,微笑道:“伱沈子恒将来位列中书自是不在话下,为兄即便摸不到世袭罔替四个字,说不定也可以混个终身的亲王爵位。” 这句话,就颇有一些吹捧过头的味道了,沈毅这一次即便把差事办好,最多也就拿到一个兵部主事的位置,距离中书宰辅,还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沈老爷不吃这一套,他看着李穆,眯着眼睛笑道:“世子说这话,无非是想让小弟卖力干活,咱们两家说好听点是有些渊源,说的不好听一些,晋王府是我父子三人的衣食父母,本来跟世子一起出来办差,小弟自当尽心竭力,只是…” 沈毅抬头看着李穆,呵呵一笑:“只是接下来一些事情,恐怕要世子亲自去办了。” 这会儿,李穆的马车已经缓缓开动,这位晋世子看向沈毅,若有所思:“子恒说的差事,是什么差事?” 沈毅微笑道:“咱们来台州府之前,我就跟世子提过,台州府的这个王家,是最不好查的,因此咱们才要先来台州府,免得打草惊蛇。” “既然咱们先来台州府,就说明其他地方通倭的事情,邸报司已经查到不少了,其中有一些是证据确凿,另外一些即便不能算是板上钉钉,但是最少也有**成把握了。” 马车里的李穆,神色微变,他看着沈毅,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你…查出了多少家?” 沈毅直视李穆,片刻之后,微微叹了口气:“这些加在一起,估摸着有十二三家,大部分都是地方上的大族,只有一个是刚发迹的富商。” 李穆再一次咽了口口水。 他看着沈毅,确认道:“子恒的意思是,这十多家,都是士族?” 沈毅看出了李穆的顾虑,微笑道:“世子放心,这些家族的背景我都派人查过了,虽然很多都有族人在朝为官,但是品级都不算太高。” “最高的一个,是一个四品京官,对于世子来说不值一提…” “四品京官…” 李穆瞪大了眼睛看了一眼沈毅,倒吸了一口凉气:“哪个衙门的正四品?” “詹事府,少詹事。” 听到这个衙门的名字,李穆才长舒了一口气。 因为詹事府,是为东宫太子准备的官署机构,现在皇帝刚刚大婚没多久,皇后娘娘虽然怀了,但是毕竟还没有降生,因此大陈现在是没有太子的。 没有立太子,詹事府也就成了摆设,因此李穆倒也真的不是很怕。 而如果是一些实权衙门的正四品文官老爷,便真的不是晋王府招惹就能够随意招惹的角色了,毕竟这些文官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说不定谁就会是谁的老师。 沈毅对着李穆笑了笑,开口道:“世子,这些家族通倭的证据,已经准备了七七八八,只等着世子亲自惩办了…” 这一次南下巡海,李穆是毫无疑问的主角,因为有些事情,非他干不可。 比如说,去收割这些地方上通倭的士族。 这些士族,很多都是地方上的大族。与倭寇有沟通,也不全是豢养倭寇,只是想要维系自己在地方上的地位,或者是私下里跟倭寇做些生意。 更重要的是,这些士族,很多都是有后台的,比如说家里有个进士老爷,或者是进士姑爷在朝廷在任。 如果说一家两家,沈毅咬咬牙或许就去办了,但是同时得罪十几家士族,就不是他这个八品邸报司司正有资格处理的事情了。 这个海还没有巡完,他的尸体可能都凉了。 也只有李家自己人,才能够去硬着头皮,得罪那么多人。 李穆深呼吸了许久,然后被定定的看向沈毅,苦笑道:“以你们这些文官的德行,每一个都是扯出萝卜带出泥,十几家文官,背后牵扯的势力恐怕要牵连半个文官阶层了。” 马车缓缓行驶,沈毅微笑点头道:“世子,想要做事,就不能怕得罪人,今日是世子你得罪的每一个人,都会记在将来的功劳簿上。” “说罢。” 李穆低眉道:“我应该怎么做?” 听到他这就话,沈老爷微微一笑,笑容和善。 “很简单,世子您带一队人,沿着邸报司这份名单一路查下去,查实之后,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主要是查抄现银。” 沈老爷面色诚恳,开口道:“这世道,很多事情什么都不认,只认现钱,有了足够多的现钱,抗倭军的扩张速度便不是什么问题了。” “抄十几家人……” 马车里,李穆神色复杂,既有些后怕,似乎又有些兴奋。 “好,过几日我便动身,按照子恒你给的名单,一家一家抓下去。” 说到这里,他微微苦笑了一声,语气里满是感慨, “只希望,我替朝廷做事情,不要连累到家里人…”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四章 双喜临门 (大帝书阁) 以邸报司现在的影响力,主官正八品的确有些低了。 因此皇帝陛下开了口之后,礼部与礼部的几个堂官很快点头,经过几个堂官的商议,把邸报司主官的品级抬到了正七品。 这个抬升的幅度是很大的。 大陈三品官以上,是一品两级,也就是分为从三品与正三品,但是三品官一下,是一品四级,除了从正之分外,还有上下之分。 也就是说,这一抬,就是抬了四级。 要知道,这不仅仅是主官一个人升官,衙门品位抬升,理论上来说衙门里的所有人,都会跟着原地抬升四级,除非是业务能力实在太差,或者是被主官看不顺眼了,才会从别的地方另调。 在甘露殿里,吏部与礼部敲定了抬升的品级之后,礼部侍郎吴勘站了起来,他看向首位的皇帝,微微拱手道:“陛下,邸报司司正沉毅,是去年才中的进士,后来被破例晋入了翰林院,又被陛下安排了邸报司司正的差事,不过他年资毕竟尚浅,如今邸报司往上抬了整整一品,是不是另派人进邸报司任司正,给沉毅一个副职…” “或者说,让沉毅以八品官身代行司正事。” 吴勘这话声音刚落,礼部的另外两个堂官,都瞥了他一眼。 吏部的三个堂官,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皇帝抬邸报司,不是因为邸报司现在如何如何重要,而是要抬沉毅这个人,所以才抬了邸报司。 换句话说,是因为沉毅这碟醋,才包了邸报司这顿饺子。 而现在邸报司的事情已经议定,沉毅直升七品已经是大家默认的事情了,这位吴侍郎却在这个时候跳了出来… 不过几个堂官只是瞥了吴勘一眼,就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便不再看向吴侍郎,继续眼观鼻鼻观心了。 帝座上的皇帝陛下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有些无语。 他很清楚吴侍郎为什么这样煞风景的跳出来。 因为吴侍郎是去年春闱,也就是去年春闱主考的两个人之一。 换句话说,他跟沉毅是有一些师徒名分的。 正是因为这一层师徒名分,在沉毅火箭高升的时候,吴勘才会跳出来象征性的拦上一拦,无非是为了彰显自己全无私心的文人风骨。 不过吴侍郎心里也很清楚,他不太可能阻止沉毅高升,也没有想跟皇帝陛下作对,插上这一嘴,也就是单纯的图点名声而已。 没办法,读书人就好这个。 皇帝陛下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澹澹的说道:“这邸报司成立,沉毅功不可没,对于这种难得的人才,朝廷自然要破格提拔,年资年龄,朕一向是不怎么看重的。” “若非要说年龄,朕与沉毅同岁,莫不是朕的年资也不够?” 说着,皇帝摆了摆手,开口道:“好了,邸报司的事情不算是什么大事,就这么定,不必再说了。” 这会儿,年轻的天子顶着一个不是很黑的黑眼圈,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朕有些乏了,诸卿散了罢。” 礼部与吏部的几个堂官闻言,立刻起身,对皇帝陛下躬身行礼,然后告退离开了甘露殿。 等这些官员离开之后,小皇帝又伸了个懒腰,闷哼了一声:“这些文官,真是又酸又臭,有些时候一点实事都不干,小心思倒是一个比一个多。” 高太监站在皇帝身侧,笑着说道:“陛下偏僻入里,奴婢佩服。” “少拍马屁,朕不爱听。” 皇帝这会儿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之后,径直躺在软塌上,闭上眼睛:“朕稍稍歇息一会儿,午膳晚一些传,替朕召中书宰相以及兵部官员议事,朕睡醒用了午膳之后,有事跟他们商议。” 高太监闻言,微微低头道:“陛下,所有的中书宰相都要召么?” “都来。” 小皇帝睡眼惺忪:“免得他们说朕不把他们当回事。” 高明面色严肃了起来,恭敬低头道:“奴婢记下了。” 同时召集五个宰相议事,一般都是朝廷里一些比较要紧的事情。 而这一次,皇帝不仅召集了五个宰相,还召集了兵部官员议事,那么他们议事的内容,就昭然若揭了。 商量有关抗倭军建制的问题。 或者是,允许沉毅李穆两个人,在沿海征募多少抗倭军将士。 一个国家,要新建一个军队建制,这自然是一件非常大的事情,而且很难落地。 首先户部那边的预算就过不去。 好在抗倭军目前不需要从钱库里拿银子,他们可以凭借沿海富商的现银养活自己,不过皇帝陛下很明显还是害怕户部那边找事,因此干脆就没有让户部的人来议事。 以沉毅目前的搞钱能力,三五年之内,新建养护抗倭军的钱不需要从钱库里出。 而三五年之后… 就更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了。 这天下午,兵部的三个堂官,在甘露殿里叽叽歪歪了一整个下午。 最终,皇帝陛下力排众议,无视了兵部三个堂官的意见以及几位宰辅的意见,给了抗倭军很高级别的建制规格。 次日,一位穿着紫衣的太监,从宫门出发,然后一路出了皇城,在十几个内卫的护卫下,直奔台州府。 因为这位紫衣太监已经年过五十,不能骑快马,只能坐在马车里赶路,因此这支队伍的行进速度不是很快,从建康到台州府一千里路,他们走了六七天时间,才赶到了台州府治所临海。 这位紫衣大太监在临海县城里打听了一圈之后,才终于在王家大宅里见到了沉毅。 值得一提的是,王家大宅现在已经没有王家人了。 因为王家嫡脉的二十多个人,被愤怒的李穆统统杀了,一个不留。 甚至王家支脉,也有人遭遇了杀身之祸。 整个王家,统统被这桩通倭桉波及,在晋世子李穆的愤怒之下,有二百多个人王家人被流放。 王家大宅,自然也被充公,现在是沉毅的临时办公点。 听说朝廷的使者到了,沉毅连忙带人迎了出来,看到了眼前这个一身紫衣的小老头之后,沉老爷目光微变。 他虽然对宫里内侍省的架构不是特别清楚,但是也知道内侍省能穿紫衣的太监不多,在高明之下,估摸着也就有七八个紫衣太监而已。 沉老爷笑呵呵的上前,对着这个年龄明显比高明还大,大概率是先帝朝太监的小老头拱了拱手,微笑道:“邸报司沉毅,迎拜天使。” 他作势要下拜,但是并没有拜下去,就被这个紫衣老太监扶了起来。 “可不敢受沉翰林的大礼,要折小老儿天寿的。” 他笑呵呵的看向沉毅,开口道:“恭喜沉老爷,听说沉老爷在台州府发财了。” 沉毅连连摆手:“公公取笑,何谈发财二字?” “沉翰林不止发财,还升官了。” 老太监微微一笑。 “双喜临门。” 第四百三十五章 巴掌与甜枣 (大帝书阁) 这老太监姓杜名怀,是宪宗时就入宫的太监。 先帝朝的时候,他在内侍省的地位就已经很高了,距离高明现在的位置,也就是一步之遥而已,可惜的是他不是太子东宫出身,因此当今皇帝即位之后,在东宫伴驾的高明才后来居上,入主了内侍省。 论辈分,他是要长高明一辈的。 不过高明毕竟资历太浅,人望也不算太高,内侍省事情繁重,事情他不可能一个人处理完,也只能处理一些比较核心的事情,大部分事情,还是要杜怀这种老人去做。 虽然内侍省里不少老一辈的紫衣太监,背地里看高明不是很顺眼,觉得高明是因为走运,才坐到了现在这个位置上,但是杜怀是属于比较温和的老一派太监,跟高明的关系也不错,因此这一次南下的差事,高明才摊派到了他的头上。 问过了姓名之后,沉毅将杜太监请到了王家大宅,让人安排了一顿酒席,给这位紫衣太监接风,酒桌之上,沉毅向杜太监敬了杯酒,然后笑着问道:“杜公公不在宫里纳福,怎么不远千里跑到台州府来了?” “劳碌命。” 杜太监因为早早的进了宫里,而且升的很快,没有干过多少粗活,这会儿保养的还算不错,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了,但是脸上瞧不见什么皱纹,他跟沉毅碰了一杯之后,笑着说道:“陛下有几道旨意要给晋世子和沉翰林,让咱家给送来。” 沉毅笑了笑:“宫里有什么旨意,差个蓝衣公公送来就是了,如何劳动了杜公公?” “年纪大了,在宫里也待的久了,正好出来活动活动。” 说着,杜太监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文书,递在沉毅面前,微笑道:“这是朝廷的文书,沉翰林看一看?” 沉毅面色严肃,就要站起来行礼,杜怀摆了摆手,摇头道:“非是陛下的圣旨,是吏部的文书,沉翰林看一看就是,不必行礼。” 沉毅这才重新坐了回去,接过文书看了看。 这份吏部的文书很简单,就是邸报司这个衙门升级了。 邸报司升级,并不让沉毅感到意外,因为哪怕邸报司拆除掉情报能力那部分,单单一个邸报,也不止八品职司了。 现在的陈国朝廷,整体缺少宣传,而邸报司基本上就是陈国所有的宣传口子,替换到另一个世界里,沉毅这个职位比起那些地方上的布政使也差不到哪里去。 因为是给邸报司升职,沉毅是蹭邸报司的官升了一品,因此就没有专门给沉毅的文书以及圣旨。 这么做的目的也很明显。 是为了保护沉毅。 毕竟去年的新科进士,这才一年时间就做到了正七品,比起去年三鼎甲爬的还快,传出去有点拉仇恨,就干脆悄摸摸给沉老爷升了。 沉毅看完这份文书之后,只是默默收了起来,然后对着杜怀拱手道:“多谢杜公公。” 杜怀有些诧异的看了看沉毅,然后哑然一笑:“咱家在宫里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两榜进士了,尤其是新科进士,第一次封官升官的时候,都激动的不能自己,怎么沉翰林连升四级,脸上却不见欣喜之色?” 沉老爷叹了口气:“升官不升职,无非就是一个月多几两银子俸禄而已,杜公公不知道,我邸报司虽然是个小衙门,但是底下吃饭的人着实不少,这一次邸报司升了一品,每个月的俸禄都要多发不少。” 杜怀愣了。 这个老太监愕然问道:“沉翰林,邸报司的俸禄,不是户部发么?” 沉毅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 邸报司明面上的俸禄,的确是户部来发,但是邸报司有官有品的人不多,大多数人都没有品级,也就是没有编制的。 除了宫里内帑每个月补助的那些钱,其他的部分都是沉老爷自负盈亏的。 “杜公公有所不知,每个衙门里都有本难念的经,这种事情,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杜怀哑然一笑:“咱家倒是觉得,邸报司是个很好当家的衙门,咱家在宫里这么多年了,还第一次见到有什么衙门,能让陛下每个月从内帑里掏钱补贴的。” 听到这句话,沉毅神色微动。 他放下快子,抬头看向杜怀,问道:“忘了问了,杜公公在内侍省…” 杜怀微笑道:“年纪大了,也干不了什么大事,也就是替陛下管管钱,维持维持宫里的开销而已。” 好家伙… 原来是宫里的“户部尚书”到了。 沉毅沉吟了一番,然后若有所思的举起酒杯,敬了敬杜怀:“杜公公这一次亲自到台州来,怕不只是为了个小小的邸报司罢?” “沉翰林写给陛下的信,陛下已经收到了。” 杜怀面色平静,微笑道:“沉翰林在信里写了,台州府王家家资百万,只现银就有二十多万两,陛下知道沉翰林身边没有多少人手,开销现银还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田宅地契铺面之类的产业,便不太好处理了。” 说到这里,杜怀顿了顿,继续笑着说道:“陛下说,晋世子跟沉翰林要查抄的不止王家一家,估计还有不少大族要查抄,估计忙活不过来,因此让咱家带些人过来,帮着干些杂活,处理处理这些产业,这样沉翰林你们做起事情来,也会方便许多。” 沉老爷愣了愣,然后长出了一口浊气。 一个甜枣带了一个巴掌。 这个甜枣还是很甜的,因为八品的品级起点太低了,悄摸摸升到了七品之后,皇帝再想给沉毅升官,就顺理成章了一些。 而巴掌嘛… 不是特别痛,但是这一手拿捏的非常精准。 皇帝先前承诺过,这一次巡海,只要有人通倭,原地抄没家产,统统用作组建海防军,也就是现在的抗倭军。 本来,这些钱如果给沉毅跟李穆自由开销,那么这其中油水就很多了,运用起来也能灵活一些,现在皇帝虽然没有食言,也没有想要拿回这笔钱,但是却派了一拨“账房”过来,从今以后,不管是李穆还是沉毅,想要花钱,就必须要跟这些“账房”打招呼了。 沉老爷面露恭谨之色,如释重负的说道:“在下正愁怎么处理这些赃产,宫里能派人过来,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杜怀满脸笑容。 “沉翰林不嫌弃我们这些人讨嫌就好。” 沉毅连忙摇头:“都是替朝廷办事,在下高兴还来不及。” 杜太监微微一笑,继续说道:“除了这件事之外,咱家还要去见一见晋世子,向世子爷宣旨。” 说完这句话,他端起酒杯,跟沉毅碰了碰,面带微笑。 “抗倭军的建制,兵部已经批下来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 考验皇帝格局 (大帝书阁) 虽然朝廷兵部地位尴尬,但是明面上的权力还是有的,兵部掌管全国的武官选用,军籍,军械以及军令。 像抗倭军这种临时建制,本来只是皇帝陛下一时兴起所为,兵部没有给具体的文书,但是抗倭军目前搞得很不错,对倭寇也起到了作用,眼下兵部总算给了个正式的编制了。 有了正经的编制,像是薛威那种抗倭军里的将领,就不至于有职无官了。 这种虽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用处,也就是朝廷承不承认的事情而已,但是国朝毕竟一百多年了,朝廷的认证在有些人心里非常重要,有了朝廷给的正经武官品级,他们也能多一些动力。 沈毅端在手上的酒杯听了听,他看向杜怀,问道:“杜公公,这种事情,在下能听得么?” “听得听得。” 杜太监微笑道:“临来之前,陛下特意召咱家去甘露殿说了会话,咱家心里也清楚,这一趟晋世子巡海,明面上沈翰林只是个军师,但是很多时候都是沈翰林在拿主意。” 他语气平和:“若非如此,咱家便直接去寻晋世子了,也不会到这里来见沈翰林。” “公公此言差矣。” 沈毅咳嗽了一声,摇头道:“这一趟巡海,还是世子挑大梁,我最多也就是在世子身后给世子出出主意,谈不上拿主意。” 沈毅语气诚恳:“这种话给世子听了去,要不高兴的。” 虽然李穆也说过跟杜怀类似的话,但是人家毕竟是天潢贵胄,有些话别人可以说,沈毅却不能认,万一世子哪天听得不高兴了,这趟巡海的差事也就黄了。 差事黄了不要紧,还有可能闹出一些不愉快。 杜怀在宫里待了几十年,这些人情世故他也是懂得的,见沈毅这个模样,老太监呵呵一笑,开口道:“难怪沈翰林能够在这个年纪中两榜进士,入翰林院,只凭着这股早慧,便不是常人能够比拟的。” 这老太监口中的“早慧”,是说沈毅在这个年纪,有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智慧。 沈毅低头喝了口酒,没有答话。 杜太监吃了口菜,漫不经心的说道:“陛下已经下旨,奉晋世子为抗倭军指挥使了。” 听到指挥使三个字,沈毅挑了挑眉,神色微微有了一些变化。 指挥使,是一个卫的最高军事首领,正三品的武职。 比如说临海卫,满编是五个千户所,也就是五千人左右。 不过指挥使,并不是地方上最高的武职,地方上最高的武职是都指挥使,也就是省级最高的军事长官,是正二品武职,设都指挥使司,简称都司。 朝廷给抗倭军这个级别的建制,是略低于沈毅预期的。 按照沈毅的预估,朝廷既然把皇帝的堂兄都派下来了,不管抗倭军能不能编满,怎么也应该给个都指挥使的名头,不然给堂堂世子一个指挥使的职位,未免有些掉价。 当然了,对于现在的抗倭军来说,五千人的建制是妥妥够用了。 因为现在的抗倭军,也才二百余人,连一个千户所都还没有编满。 见沈毅一副思索的模样,杜太监摸了摸自己下颌上稀疏几不可见的几根胡须,微笑道:“陛下说,如果抗倭军这两年做得好,便在沿海设抗倭都司。” 听到这句话,沈毅心里暗自补充了一句。 等到抗倭军升格成抗倭都司的时候,他沈毅会不会在抗倭军里做事说不准,但是李穆绝不会继续在抗倭军里担任都指挥使了。 皇家内部互相防备的心思,还是很重的,皇帝可以允许李穆做个名义上的指挥使,但是却不可能容忍他做都指挥使,名义上的也不行。 想到这里,沈毅微微低头道:“陛下圣明,沈毅佩服万分。” 杜怀眯着眼睛看向沈毅,继续说道:“陛下还吩咐了,让咱家等询问晋世子和沈翰林,有没有什么需要我等帮忙做的事情。” 沈毅想了想,便开口回答道:“有杜公公帮忙处理赃产,在下已经省力万分了,不过除此之外,还真有一些事情,杜公公能帮上忙自然更好,帮不上忙就只当在下没说。” 杜太监眼睛弯成了月牙儿,挤出了几个鱼尾纹,他笑呵呵的看着沈毅,开口道:“沈翰林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就是。” 沈毅咳嗽了一声,压低了声音。 “杜公公,我想在台州府沿海建造一个船坞,我需要一些大船的图纸,还有一批精通于造船的匠人…” “造船…” 杜公公想了想,然后抬头看向沈毅,开口道:“这个咱家要跟上面请示一下,朝廷工部有不少能工巧匠,如果陛下同意,可以从工部调一些过来,至于船坞…” 老太监淡淡的说道:“船坞自然没问题,不过户部恐怕不愿意出钱。” 言下之意,就是要从赃款里出钱。 这些赃款,沈毅本来就是要花的,闻言直接点头,然后他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再有就是,兵部武库司是不是有一些专门制造火器的作坊,我想从前兵部抽调一两个作坊到沿海来,给抗倭军提供火器…” 沈毅话还没有说完,杜太监便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老太监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沈毅,这位见惯了风雨的紫衣太监,零散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口口水,然后艰难的说道:“沈翰林想要什么?” “我想要几个火器作坊。” 沈毅眨了眨眼睛,目光有些无辜:“怎么了杜公公,不好办么?” “岂止是不好办?” 杜太监坐了下来,没好气的说道:“沈翰林,咱家方才还夸你早慧!你怎么现在就糊涂了,抗倭军现在在沿海大肆征兵,名义上统兵的还是晋世子,你现在开口就想要火器作坊,伱…” 话说到这里,杜太监其实是想说“你还想让陛下安睡否”的。 但是话说到嘴边,他还是咽了下去,没好气的说道:“你简直就是疯了!” 沈毅微微摇头道:“杜公公,正因为沈某没有什么私心,才会跟朝廷跟陛下提这种要求,如果我等真有什么私心,便不是跟朝廷要人,而是自己在沿海建火器作坊了。” “公公,经过临海一役,小股倭寇短时间内是不敢上岸了,未来一两年时间里,抗倭军慢慢成型之后,相信那些几千人的大股倭寇,也不会敢再登陆我大陈海疆,但是真正想要扫清海上的倭寇,想要靖平海疆,想要…” “组建沿海水师,就必须要造船出海,在海面上击败倭寇!” 杜太监脸色有些发红,他看向沈毅,叹了口气:“造船倒也罢了,火器是绝对不成的,地方军有火器需要了,给兵部打条子就是,兵部自然会酌情下发,哪里有直接跟兵部要作坊的道理?” “兵部的火器…” 沈毅微微摇头,开口道:“沈某见识过,能打远的不能上船,能上船的打不远,需要花心思改进一番。”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杜公公,你把我说的话如实上奏陛下就是,陛下如果准了自然是好,如果不准,我也就只提这么一回,以后再也不会提起,就当我没说过。” 杜太监摇头叹了口气:“我们把话传上去,陛下那里就不会当你没说过了。” 他看着沈毅,忍不住问道:“这些要求,沈翰林怎么不写在奏书里?” 沈老爷敬了杜怀一杯。 “我递上去,陛下多半是看不进去的,但是公公这些宫里自己人送东西上去,陛下说不定能看的认真些。”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七章 拜山头 (大帝书阁) 不管是船坞还是火器作坊,沈毅其实都可以自己搞。 毕竟火器这东西,在这个时代不是什么稀罕物事,就连大一些的倭寇都有几门炮,甚至还有一些西洋的火枪。 不过这玩意毕竟是军用的,沈毅如果不经朝廷许可,自己偷偷摸摸的搞,而且是带个宗室偷偷摸摸的搞,怎么说呢… 犯忌讳倒是谈不上。 就是容易暴病而亡。 一个不小心,说不定一家老小统统生病没了。 所以这东西,需要经过朝廷许可,最好是像沈毅这样坦荡一点,直接让朝廷调派几个火器作坊过来,再从工部调一些造船的匠人过来,方便省事。 至于那位皇帝陛下会不会心大到同意这种事,那就不是沈毅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皇帝如果同意,沈毅或许可以帮着他在未来的几年时间里,搞出一支可以清理海路的水师出来。 如果皇帝不同意,沈老爷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暂时放弃出海讨倭的想法,老老实实的搞陆防,这样虽然没有办法刨掉倭寇的根须,但是至少可以治标,让大陈本土保持和平稳定。 不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皇帝想用这支水师替代淮河水师的想法,就有些太过想当然了,如果这支沿海的水师不能形成战斗力,就算小皇帝成功拿掉赵阀,大陈的北防线也会变成动荡,到时候若是齐人抓住机会… 一个不小心,这位陈国的皇帝陛下,说不定头骨都会被人做成酒杯,日夜把玩。 说到底,到底该如何决断,还是要建康那位年轻的皇帝陛下做主,反正建康到台州府也就一千里路,快马两三天就能到,沈毅有时间等待皇帝陛下的回信。 听到了沈毅这番有些大胆的言论之后,杜太监面色严肃了起来,脸上淡淡的笑意也收敛不见,他坐在沈毅对面,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缓缓说道:“沈翰林这番话,着实让咱家有些吃惊了。” “我们这些宫里人,说好听点是天子近侍,说的难听一些,其实就是天家的家奴,沈翰林让咱家替你向陛下要东西,咱家实在是做不到…” “不过…” 老太监微微低眉道:“不过沈翰林刚才这番话,咱家倒是可以将记录,原原本本的送到内侍省去。” 沈毅举起酒杯,敬了老太监一杯,笑着说道:“如此,沈某多谢公公了。” 杜怀单手举杯,跟沈毅碰了碰。 这天,沈毅好好的招待了一番这位内廷的“户部尚书”,陪着老头好好喝了顿酒,第二天一早,沈毅便派了几个人,领着杜怀一行人,去找已经南下“除奸”的晋世子去了。 杜怀走了之后,临海县城依旧在有条不紊的招兵,不过沈毅却离开了临海城,去临海南边的太平县征兵去了。 现在知道了朝廷给抗倭军的编制人数,沈毅征起兵来,底气就更足了,毕竟现在抗倭军的实际人数,连满编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去太平县城的路上,有二三十个抗倭军将士随行保护,沈毅没有像其他文官那样坐轿,也没有坐马车,而是骑了匹马赶往太平县城。 二十多个抗倭军将士,也都人人骑马,这些马匹是台州首富王承望家里的私产,这会儿已经被抗倭军给征用了。 刚坐实了百户身份的薛威,骑着一匹大黑马,跟在沈毅身后,寸步不离的贴身保护,一行人出了临海城之后,沈毅才扭头看了看这个“有勇无谋”的新任百户,笑着问道:“薛百户伤势好了?” 先前那场大战里,薛威一个人杀伤倭寇**个人,是正儿八经的“击杀王”,不过最后他被一众倭寇围攻,险之又险的逃了回来,身上难免受了点轻伤,在家养了几天。 薛威跟在沈毅身后,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道:“翰林公,属下只是有一些擦伤,皮肉伤而已…” “听闻翰林公要出城,属下不放心,因此就跟过来了。” 沈毅皱了皱眉头。 见沈毅皱眉,薛威连忙开口道:“翰林公您放心,新兵的训练,属下已经安排好了,有专门的人操练他们,不会误了翰林公的事情…” 沈毅勒住缰绳,停了马匹。 见他住马,一众抗倭军的将士也都纷纷停马。 沈毅看向薛威,微微摇头道:“薛百户,我这一趟南下,只是钦差身边的一个幕僚,在抗倭军里也没有什么职事,你我没有从属关系,你不必自称属下,况且你现在已经是兵部认可的百户,正六品的武官,比我足足高了四级…” “更不用一口一个翰林公叫着。” 薛威脸色有些涨红,低头道:“翰林公这是什么话,凌千户跟属下说过,属下能够被钦差看中封官,全是因为翰林公提携,无论什么时候,属下都认沈公!” 薛威对沈毅之所以这么尊敬,也不全是因为沈毅对他有提携之恩,更重要的原因是陈国整体重文轻武,像薛威这种百户,虽然有个六品的品级在,但是最多也就是管个一百人而已,而地方上随随便便一个七品县令,就能决定数万人的命运。 整个朝廷里,除了赵阀等几个少数的将门之外,其他武官的地位,都是非常低下的。 而薛威,认定了沈毅这个翰林官,将来前途无量,这会儿就有点拜大哥,拜山头的味道。 不过这种拜山头不太好,因为沈老爷现在还不够高,还不够壮,他自己都在拜别的山头,现在带小弟,带不带的动两说,更重要的是容易被小弟拖入泥潭之中。 沈老爷摇了摇头,问道:“薛百户是哪年生人?” 薛威低头道:“属下元熙元年生人。” 沈毅微笑道:“我元熙三年生人,这么说你还长我两岁,以后切莫翰林翰林的叫着了,薛百户若是瞧得起我,便称呼我一声沈子恒或者沈七,再不然就以公职称呼,你一口一个翰林公,叫的我浑身别扭。” 再万一给内卫听了去,皇帝说不定还以为我培植私兵呢… 当然了,这句潜台词沈毅没有说出来。 薛威是个老实人,他憋红了脸,实在叫不出沈毅的名字,便低头拱手道:“沈司正。” “这就对了。” 沈毅眯着眼睛笑了笑,开口道:“好了,时辰不早了,咱们尽快赶到太平县城去。” “太平县人数不少,咱们这次在太平待三五天时间,尽量争取在太平征募两千新兵。” 说到这里,沈毅看向薛威,淡淡的说道:“你们在太平县设营,原地训练新兵。” 沈毅说的这个两千新兵,是指淘汰前的,按照抗倭军新兵的淘汰率,两千个人能剩下五百,就说明太平县兵源素质绝佳了。 薛威对着沈毅恭敬抱拳:“是!” 他身后二十多个抗倭军将士,也都齐声应“是”。 声如雷震。 沈老爷回头看了看这二十多个抗倭军,然后微微一笑:“这一次在太平县,我也跟那些新兵一起训练,稍稍锻炼锻炼身体,免得下次碰到倭寇之后,砍都砍不动。” 上一次沈毅拼死提刀上阵,就是为了跟这些将士们“融为一体”,经过那一晚上的战斗,这些抗倭军将士也的的确确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此时听到他这句话,薛威连忙低头道:“司正千金之体…” 人群里也有人开口道:“翰林公放心,我等会保护好翰林的!” 沈毅大手一挥,沉声道。 “好了,不要废话,快些上路罢!” 第四百三十九章 铁面无私 (大帝书阁) 甘露殿里,一身绯红官服的赵尚书,向天子行礼之后,得了天子赐座,坐在了皇帝陛下对面。 年轻的皇帝看着已经不再年轻的户部尚书,颇有些感慨的说道:“赵卿近年来,白发渐多了。” 赵昌平当年,是朝廷里最年轻的六部侍郎,几乎没有之一,那时候户部尚书刘纪章老迈,整个户部都是他这个四十多岁的侍郎在打理,另一位右侍郎被他压的喘不过来气,几乎成了下属,何等意气风发。 但是现在,赵昌平也已经五十多岁了。 虽然这个年纪对于二品大员来说,政治生命还非常漫长,但是赵昌平这种操心的性格,这些年主持户部,的确让他增了不少白发。 听到皇帝带着些关心的话语,赵昌平微微低头,笑着说道:“臣渐渐老去,陛下也渐渐长成了,看着陛下英姿勃勃,同时愈发沉稳,臣心中开心不已。” 这句话虽然带了点扇情,但是却是发自真心的话,皇帝到今天登基八年,他初登基的时候只有十岁,还是个孩童,赵昌平这一代臣工,可以说是看着他一点一点长起来的。 皇帝陛下只是感伤了一会儿,很快想起了正事,他对着高明挥了挥手,示意高明把杜怀送回来的文书送到赵尚书手上,高明会意,捧着奏书就送到了赵昌平面前。 皇帝缓缓说道:“这是朕宫里的宫人,刚从台州府送回来的奏报,里面记述了沉毅跟朝廷的一些要求,赵卿既是户部尚书,又是沉毅的师长,因此朕请赵卿过来商量商量此事。” 赵昌平站了起来,也是双手接过这份奏书,展开之后,他几乎一目十行,很快把整篇奏书看了一遍,越看他的眉头便皱得越深。 等到一篇奏书看完,他已经眉头紧锁,这位户部侍郎抬头看向皇帝,沉声道:“陛下,沉毅说要在沿海造船坞,造火器,这笔开销从何而来?户部并未见到这笔账…”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如果是造大船,陛下的内帑似乎也开销不起…” 听到他这番话,小皇帝的神色立刻变得有些尴尬。 因为这件事,程序上是有问题的。 按照朝廷的规矩,朝廷查抄了赃产,应该充入国库,也就是归入户部,即便不归入户部,归入内廷私库,也要跟户部打招呼才对。 而现在,皇帝让李沉二人南下巡海,就地花销查抄的钱产,中间是跳过户部的。 这很不符合朝廷的程序。 皇帝陛下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这个…沉毅离京前,没有跟赵卿说么?” 赵昌平摇头道:“陛下,臣与沉七虽然私交不错,私下里他也称呼臣为师伯,但是私交不涉及公事,平日里臣也只跟他说一些学问上的事情,与公事无干。” “他离京之前,的确到臣家里告别,但是只说奉命南下办差,没有说办什么差事。” 赵尚书这番话,就有些睁眼说瞎话了,因为他跟沉毅,乃至于整个甘泉书院出身的官员,都是一定意义上的政治同盟。 很多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 不过现在,这番话说出来,的确有点铁面无私的感觉,一下子就站在了道德高地。 小皇帝微微皱眉,他认真想了一会之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于是皇帝陛下叹了口气,开口道:“赵卿主持户部,对很多海疆的事情可能不太清楚,近二十年来,沿海倭寇愈发猖獗,杀伤朕之子民不计其数,朕决意清理沿海倭寇,还沿海诸州府百姓一个靖平世界。” “沿海贼寇动作迅捷,朕也不得不以快打快,很多事情只能事急从权,赵卿也知道,朕那个堂兄在台州府发现了通倭的王家,因此朕准许他们就地动用赃产,建立抗倭军。” 王家通倭的事情,在朝廷里闹得沸沸扬扬的,罪证确凿之前,很多文官还上书给王家辩解,这件事情,赵昌平自然是知道的。 只不过他这会儿选择性不知情而已。 此时此刻,这位户部尚书微微低头道:“原来如此,那臣就没什么问题了。” 见他没有在这件事情穷追勐打,皇帝陛下也松了口气。 他毕竟年纪小,对于朝廷的掌控力不可能太足,如果户部真拿这件事情说事,说他胡来,那么他这个皇帝,还真要面对不小的压力。 毕竟他头上还有个娘,太后娘娘说话,可比他这个皇帝的份量要重。 皇帝松了口气之后,才勐然回过神来,自己找赵昌平过来问话的原因。 他心里忍不住暗暗感慨。 这些朝堂里的重臣,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比如说这位户部尚书,几句话就让自己这个皇帝,陷入到了他的节奏之中。 皇帝冷静了一会儿之后,整理了一下思绪,才缓缓说道:“赵卿,朕今天找你来是想问你,对于沉毅的要求如何看?” 赵昌平直接站了起来,对着皇帝拱手,沉声道:“陛下,这种事情想也不用想!” “造船是工部的事情,火器是兵部武库司的事情,无论怎么样,都跟他邸报司没有任何干系!” “况且,陛下是派晋世子为钦差南下巡海,沉七只是沿途随行,如果是要东西,也应该是晋世子上书跟陛下要东西,跟他沉七有什么干系?” 赵尚书面色冷峻,沉声道:“这两个要求,一不合理,二不合法,实在是无稽之谈,臣请陛下不要理会…” “沉子恒去年才中进士,今年便南下出差事,在此之前,他只是多读了几本书而已,对于实事一窍不通,臣请陛下下旨申饬于他,如果可以…” “臣请把他调回建康,先在邸报司磨练几年,再派出去办事!” “对于实事一窍不通…” 皇帝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看向赵昌平,默默的说道:“可是沉毅前不久,在台州府创制了一种新式兵器,然后带着不到二百抗倭军新兵,重创一路倭贼,杀敌近百。” 他看向赵昌平,问道:“这也叫对实事一窍不通么?” 赵尚书语气坚定:“陛下,孤证不证,一件事情说明不了什么,可能是侥幸而已。” 他对皇帝躬身道:“无论如何,火器军械,不能交由地方,如果沿海抗倭需要船炮,可以交由工部兵部督造之后送交地方,决不能按照沉七所说,从工部兵部派人去地方!” 皇帝摸了摸自己已经有了一些细软胡须的下颌,若有所思:“赵卿怎么对自家后辈如此抵触?” “此公事也。” 赵昌平面色严肃:“与私事无关。” “即便是以私论,臣私下里也会给沉七写信,痛斥其非!” 第四百四十章 文武之争 (大帝书阁) 甘露殿里,赵昌平抬头看着皇帝,正巧小皇帝也在看向这位赵尚书,两个人目光相触,赵昌平飞快低头,避开了皇帝的目光。 然后,气氛陷入到了一种有些诡异的尴尬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才挥了挥手,开口道:“好了,赵卿的意思,朕明白了,这件事朕会酌情考虑,沈毅是在给朕办事,即便有不到之处,赵卿也不必写信责怪他。” 赵昌平低头道:“是,臣遵命。” 他神态恭谨:“陛下,晋世子南下巡海所查抄的赃款赃产,户部是否要入账?” “入账…” 皇帝微微皱眉,然后摇头道:“入账就不必了,朕前些天不是从户部调了几个账房么,他们已经派去南边了,等他们回来,会把账目给户部看的,不过户部看一看也就是了,他们在南边做事也不容易,不必在钱财上太多约束他们。” 赵昌平毕恭毕敬的低头道:“臣明白了。” 他起身拱手。 “陛下没有别的事情,臣便告退了。” “嗯。” 皇帝挥了挥手,淡淡的说道:“赵卿且回罢,朕要自己考量考量。” 听到皇帝这句话,赵昌平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陛下,臣还是觉得,京城衙门的事情,不能够交由地方,否则地方势力壮大,总有一天会影响到朝廷的。” 这就是央地矛盾。 这个问题,古已有之,困扰着历代封建王朝。 就拿沈毅原先的那个世界举例子,汉唐时期,地方上都有一定的军事指挥权,比如说汉朝的州牧,军政一体。 这种模式演进到朝代后期,就会出问题,比较明显的问题就是东汉末年诸侯割据,晚唐的节度使割据。 这些本质上都是中央王朝权柄以及实力丢失,导致了枝强干弱的局面。 后世的朝代,吸收了这种藩镇割据的经验教训,比较经典的处理方式就是宋朝那种,调集地方精锐充实禁军,导致地方军队战力孱弱,有等于无。 同时在文化上重文轻武,乃至于重文抑武,一句东华门唱名者方为英雄,彻底把武夫钉在了泥尘里。 此后一直都没有能够翻身。 而现在陈国这个世界,因为数百年前也出现过藩镇割据的局面,导致现在的社会风气也是重文抑武,大陈一统天下之后,重文抑武搞了百多年,终于把军队搞得没了战斗力,在六十年前被蛮子赶到了江南,偏安一隅。 一直到现在,陈国地方卫所因为军户世袭,战斗力都非常有限,临海卫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而且很多卫所常年吃空饷,实际人数远没有账面上那么多人。 不过重文抑武搞了几百年了,已经映在了所有人的脑海里,哪怕是武官本人,也觉得自己低文官一等,更不要说是赵昌平这种本身就是既得利益者的文官了。 小皇帝微微皱眉,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户部尚书,然后缓缓说道:“好了,朕知道了。” “不必多说,你退下罢。” 赵尚书叹了口气,对着皇帝躬身行礼,然后退出了甘露殿。 这位户部尚书,离开了甘露殿之后,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张开来,他面朝南边,目光有些复杂。 他是想帮沈毅的。 他能做的,也就是现在这么多了。 赵昌平离开之后,皇帝陛下一个人坐在甘露殿的软榻上生闷气。 他觉得文官势力有些太大了。 但是他没有办法改变这个局面,因为文官势力庞大,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也不是十年二十年形成的,现如今朝廷的方方面面,都把持在文官手里,他这个皇帝,也不可能对抗整个文官集团。 一不小心,闹到太后娘娘那里去,他说不定还要吃点亏。 不过皇帝心里,还是有些不太甘心。 文官势力大,其实对他的皇位没有什么威胁,自古以来只有武夫造反,没听说提笔杆子能造得了反的,可要命就要命在这里。 这些笔杆子,虽然不会造反,可以放心的拿捏使用,用起来很安全,但是在安全的同时,很多事情他们也做不了。 比如说给朝廷带来强大的战力。 一百个笔杆子里,有一个通兵事都已经很了不起了。 小皇帝一个人郁闷了半天,一点批阅奏章的心思都没有了,他扭头看向一旁的高太监,闷声道:“高明,你说,朕应不应该允了沈七的请求?” 高太监犹豫了一下,然后微微低头道:“陛下,本来这些外廷的事情,奴婢无论如何也是不应该插嘴的,但是陛下您既然问了,奴婢也就大胆一点,就当是替陛下分忧了…” 他看着皇帝,低眉道:“奴婢觉得,如果沈毅真有什么私心,便不会跟朝廷提这个要求,他是翰林院的庶吉士,这一趟南下巡海,也是随行晋世子而已,况且这趟差事他们已经办的差不多了,抗倭军渐渐成型,他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清理倭寇…” “沈毅完全可以回到朝廷里来,做个舒舒服服的邸报司司正,等着从翰林院出来,安安逸逸的做个六品官…” 皇帝沉默了。 高明说的每一句话,都正确的不能再正确了。 高太监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低声道:“而且,杜怀送回来的奏书,奴婢也看了,杜怀的奏书里,写了他跟沈毅的对话,沈毅说如果陛下不许,他今后再也不会提起此事,老老实实的办完差事回京复命。” “绝大多数的文官都会这么做。” 这位紫衣大太监缓缓说道:“而且,绝大多数的文官,为了自己的前程,都不会向陛下提这种要求,一次都不会。” “沈毅能够提这么一次,奴婢想,他已经算是忠心为国的了。” “好了…” 皇帝有些烦躁的挥了挥手:“不要再说了,朕要自己考虑考虑。” 高太监恭敬低头:“是,奴婢给陛下泡茶去…” ……………… 太平县里,沈毅在常县令的指引下,在沿海的几个海岛上,捣毁了几个倭寇的据点。 不过这些倭寇都是小股倭寇,几个据点加在一起,也就不到五十个人,这五十个人里,只有十几个东瀛倭寇,其他的都是沿海的一些强盗,为了抢东西,顶了个倭寇的名头吓人而已。 而常县令虽然知道这些地方,但是一直对这些倭寇没有什么办法,而且这些倭寇还跟太平县的几家乡绅有勾联,他一家老小都在太平县,也怕哪天倭寇闯进县城,害了他一家老小,所以才装作不知道。 即便是沈毅到了这里,他也准备装作不知道。 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果不是沈毅跟他喝了几天的酒,他肯定是不会说的。 这些倭寇,此时汪显那一支倭寇的战斗力,差了不知道多少,大多数被抗倭军生擒,直接拉回了太平县。 对于倭寇,是不用审的,直接可以杀。 沈毅也没有跟这些倭寇废话,审讯了一个晚上之后,第二天就直接让人在街市口杀了,以儆效尤。 杀了这些倭寇之后,沈毅让人把杀倭寇的“赏银”发了下去,价钱公道,一个倭寇十两现银。 一时间,这支三百多人的抗倭军,士气高涨。 很快,他们跟随沈毅在太平县城门口集结,准备继续南下。 临别之前,常县令苦苦哀求,最终沈毅留下了五十个抗倭军在太平县,以防倭寇报复。 在常县令千恩万谢下,沈毅离开了太平县。 坐在南下的马车里,沈老爷的目光看向建康,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一转眼,他离开建康已经两三个月时间了。 而他离家之前,陆师妹就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 算算日子,产期应该是在年关。 沈司正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希望到年关的时候,我能得空回建康…” (本章完) 第四百四十一章 打招牌 (大帝书阁) 沈毅的下一站,是温州府。 这里一样是沿海的几个大城之一,相比较台州府,温州府这会儿已经是出了名的商港之一,在倭患没有起来之前,这里的海运非常发达,是仅次于建康姑苏那些超大城市的大城市。 这里,也深受倭寇侵害。 倭寇常年袭扰,已经严重干扰了温州府的海洋贸易,不过即便撇去海运,温州府的漆器也非常出名,畅销全国,导致这里依旧相当繁华。 最起码比台州府要强上一些。 温州府的治所,也就是府城设在永嘉县,沈毅一行人也是直奔永嘉而来的。 值得一提的是,这会儿晋世子李穆,刚刚离开永嘉没几天,并且在永嘉宰了不少人。 永嘉作为沿海大城,邸报司入驻的时间,跟临海城前后脚,而且因为永嘉这里往来做生意的外地人比较多,邸报司到了这里,不会像在台州府的时候那么显眼,很顺利的就查探到了一些消息。 李穆到了温州府之后,就根据邸报司的消息,查到了三家通倭的巨商,这位晋王世子恨极了这些通倭的汉奸,沈毅到达永嘉之前,他就拿着王命旗牌,把这三家犁了一遍。 嗯,鸡蛋都被摇散黄了。 这三家人,除了女眷统统充入教坊司之外,嫡系男丁基本上没剩下,死了个一干二净。 非如此,不足以震慑人心。 不过这种“恶事”,这位世子殿下还是很光棍的自己担了下来,沈毅还没有到来之前,他就已经把红脸的戏份唱完了,接下来,沈毅这个白脸就能在温州府安心征兵了。 而李穆之所以在沈毅到永嘉之前,就提前离开,也是有意为之。 这是两个人之间的默契。 李穆有意避开一切关于军队的事情,只干好他这个钦差代天巡海的差事,至于抗倭军的事情,他可以说是刻意回避,基本上一点都没有过问。 沈毅也乐得如此。 有这么个甩手掌柜的“领导”,他干起事情来虽然累点,但是至少可以随心所欲的去办事,要是碰到个非要指挥的领导,他沈老爷说不定要比现在累的多。 这天一大早,沈毅的队伍,开到了永嘉城下。 一共三百余人。 这三百个人里,有几十个是沈毅从台州一路带过来的,另外三百个是在太平县征募的。 队伍愈发壮大了。 不过人数多起来之后,吃喝拉撒都成问题,也没有地方官府给他们提供补给,按照沈毅的设计,随着抗倭军的人数越来越多,接下来他大概率要把一部分抗倭军,留在沿海各府县里,等到要用的时候再召集起来。 因为队伍人数越来越多,已经不可能做到隐蔽行军了,沈毅的马车还没有到永嘉县城,永嘉成绩的温州知府跟永嘉县令,就已经出城迎接。 两位地方官,对沈毅很是客气,沈毅下了马车之后,两个人不住对沈毅拱手行礼,一口一个翰林叫着。 看了看这两个地方官,也一一拱手还礼,微笑回应:“二位大人实在是客气了,论年资二位是前辈,如何能让前辈出城相迎?” 温州知府是正经四品官,而且温州府还是个大府,也就是说这位姓蒋的温州知府“江湖地位”不低,比起原江都知府陈裕,也差不到哪里去,他这个地位,出城迎接沈毅,是有些自跌身份的。 蒋知府看起来,也就是刚到四十岁,他皮肤白皙,留着三撇胡须,拉着沈毅的衣袖,微笑道:“贤弟这话说的不对,这官场上,不能全看年资,要是看年资,那些五六十岁的县令,岂不是都要抬进六部里去?” 听到这句“五六十岁的县令”,沈毅没忍住咳嗽了一声。 因为他想起了自家的大伯。 大伯沈徽,就是正经的五六十岁的县令…一辈子升不上去的那种。 蒋知府看着沈毅的表情,继续笑着说道:“像贤弟这种年纪轻轻能两榜进士,又是翰林院的庶吉士,那才真是前途无量,说不定过几年再见到,便成了蒋某的上官了。” 沈毅现在身上最值钱的地方,不是两榜进士,也不是庶吉士,更不是什么什么邸报司司正… 而是他身后跟着的三百多抗倭军! 让这两个地方官另眼相看的,当然不是这三百多号人的统兵权,事实上这些地方上的文官很看不起武官。 他们真正在意的,是这份统兵权背后的政治意味。 别人不知道,温州府这两个地方官可是很清楚,这些抗倭军刚在台州府立了大功,而且钦差南下,就是奉了陛下诏命组建海防军,但是钦差大人却对抗倭军不闻不问,把一切都交给眼前这个年轻人… 大家都是在官场上混的,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要么,是世子殿下刻意避讳,要么,眼前这个年轻人干脆就是陛下派下来主持抗倭军了,明面上的钦差只是个幌子! 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但是不管怎么说,沈毅这个年轻进士,一定是皇帝陛下的人没错了,说不定还是皇帝眼前的红人! 官场上什么最重要? 人脉! 而眼前这个沈翰林,可是有“通天”的人脉! 这种人,自然是要结交一下的。 两个地方官,很热情的给抗倭军找了块适合驻扎的空地,然后拉着沈毅进了永嘉城,在永嘉最高的一处酒楼里设宴,给沈毅接风! 桌子上的菜,都是永嘉本地的地方菜,还有一些建康那边流行的名菜,让沈毅有些诧异的是,桌子上还有四五道江都菜,是他这个江都人在外地很少见到的江都本地菜。 看到这几道江都菜之后,沈毅看了看一众陪席的地方官,笑着说道:“诸位前辈有心了,说实话,离开江都之后,便没怎么见过家乡菜了。” 蒋知府笑眯眯的说道:“正巧,这归云楼里,有一个江都厨子,知道沈贤弟是江都人,就让他备了几样江都菜,贤弟快尝尝,是不是家乡味?” 沈毅没有吃菜,而是端起酒杯,站了起来,看向在座的温州府官员,微笑道:“在下到永嘉来,是为了朝廷征募抗倭军,想要办好这差事,少不了诸公的支持,我敬诸公一杯。” 温州府官员都对视了一眼,然后喝下了杯中酒,都连连答应,表示自己一定支持朝廷征兵的决定。 喝完了这杯酒之后,沈毅放下杯子,看向一旁的蒋知府,叹了口气:“府尊,今日这顿饭,你少请了一个人。” 蒋知府一愣,问道:“请贤弟明言。” 沈毅笑了笑。 “钦差离开永嘉之后,应该留下了一些人罢?” “是…” 蒋知府想了想,开口道:“世子爷在永嘉查到了几个通倭的大案,他老人家离开之后,留下了十来个人,在永嘉清理赃产…” 沈毅看了看这满桌的酒菜,又看向蒋知府,微笑道:“府尊便没有看出来,世子留下来的人里,有几个是宦官?” “看出来了…” 蒋知府看向沈毅,低声道:“贤弟,王府也是有宦官的,愚兄便以为那些是晋王府的人…” 沈毅微微摇头:“那都是宫里内侍省的人,其中还有一位紫衣太监…要不然,这顿饭咱们停一停?” 蒋知府直接站了起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话的声音都有些紧张了。 “多谢贤弟提醒,贤弟稍待,愚兄…” “愚兄这就去请人…” 说罢,他慌慌张张的站了起来,带着一众温州官员离开了。 这些官员离开之后,沈老爷岿然不动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夹了块鸡腿,放在了自己的碗里,狠狠的啃了一口。 “有个钦差不跟着,非要留在永嘉等我…这宫里的大招牌不打,岂不是天打雷劈” “就让那老太监去应付这些地方官员罢…” 沈老爷啃了口鸡腿,心里呵呵一笑。 “这样,我就可以安心去办自己的事了…” (本章完) 第四百四十二章 大的要来了! 杜公公被几个温州府的地方官,毕恭毕敬的请到了酒楼里,这会儿饭菜都已经凉了。 蒋知府大手一挥,吩咐酒楼重做。 然后一堆人便围在了杜公公身边,虽然谈不上谄媚,但是都颇为热情,毕竟要说跟皇帝的关系,这位紫衣太监才是正经的天子近侍,虽然巴上他未必会有什么好处,但是要是惹得这位杜公公不高兴了,回建康在皇帝面前告个刁状,他们这些地方官说不定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有了杜公公在,沈毅就要轻松许多了,不必去应付这些地方官,老神在在的吃自己面前的几盘江都菜。 酒席吃的差不多了之后,便陆续散场,沈毅跟杜怀一起离场,年过半百的老太监,不动声色的走到了沈毅旁边,小老头看了看沈毅。 “沈翰林,找个地方再小酌两杯?” 沈毅并没有喝多,闻言微笑点头。 两个人找了个小酒馆落座之后,杜怀的语气有些无奈:“是沈翰林把这些人招来的?” 沈毅举起酒杯,敬了他一杯,微笑道:“是怕他们怠慢了公公。” “咱家这一次南下是办差的,又不是来作威作福的。” 杜太监低眉道:“给宫里的人知道了,说不定会在高公公那里告咱家一状,说咱家打着宫里的招牌,在外面作威作福。” 沈毅笑了笑,没有答话。 这些宫里的太监,虽然没有明朝太监那么权重,但是做到杜怀这种级别,在内廷里肯定是有些地位的,不至于因为一些吃吃喝喝的事情受罚。 见沈毅不说话,杜太监低头喝了口酒,淡淡的说道:“世子爷在温州府抄了三个富商的家,这几天咱家带人大致统计滚了,三家的现银加在一起,接近四十万两,田产房产还有铺面,贵重物件加在一起,估摸着有五六十万两左右。” “世子爷吩咐了,这些钱沈翰林想要用的话,可以随意取用,不必经由他那里。” “咱家以后便跟着沈翰林了,沈翰林想要用钱的话,跟咱家打声招呼就是。” 说到这里,老太监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田产房产铺面,还有贵重物件,想要足额变成现银,估摸着需要两三个月时间才成,如果沈翰林急着用,咱家就让人加急处理,不过价钱嘛,就要打点折扣了。” 沈毅微微摇头,笑着说道:“公公放心,我虽然要用钱,但是并不着急,你们慢慢处理就是,这些赃产都是朝廷,都是陛下的产业,可不能让陛下吃了亏。” 杜太监一愣,随即对着沈毅笑了笑:“所有田产物件的账目,咱家都会给沈翰林一一过目的。” “不必给我看。” 沈毅摇了摇头,开口道:“杜公公是宫里派来的人,沈某自然是信得过宫里,信得过陛下的。” 不管是沈毅这个花钱的差事,还是杜怀这个搞钱的差事,其中都大有油水可捞。 杜怀等人负责处理赃产,要说这些太监两袖清风,过手之后分文不取,不仅沈毅不相信,恐怕杜怀本人都不会相信。 不过沈毅并不在乎这些。 只要杜怀等人做的不是太过分,抗倭军有钱花,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有看见就是,毕竟这些太监,可是皇帝派过来“盯梢”的,要是跟不把他们喂饱了,跟他们斤斤计较,恐怕一件事情都办不成。 有句话说得好。 不聋不瞎,不配当家。 杜怀听了沈毅这番话之后,先是一愣,然后脸上露出了一个颇为开心的笑容:“既然如此,咱家就多谢沈翰林信任了,不过有件事情,还是要麻烦沈翰林。” 沈毅看了看他,若有所思:“公公请说。” “翰林也知道,我等在宫里当差的,字是认得的,但是学识就谈不上如何渊深了,这些日子查抄赃产,里面有不少名人字画,还有不少毛笔砚台,以及一些孤本善本的古籍,这些东西…” “我们很难分辩真假。” 小老头看着沈毅,微笑道:“沈翰林如果得空,不妨到现场去一趟,指点指点我们这些粗人。” 这就是官场上所谓的“投桃报李”了。 沈毅不去监管杜怀,杜怀则是让沈毅去现场随便挑东西,挑到好玩意儿了,便说一声假的,直接揣进怀里带回家,没有人会多说半句。 其实沈毅今年也才十**岁,他前半辈子都泡在书山题海里,哪里有精力去研究什么古玩字画?读正经他或许读的多一些,但是要说古玩字画这类,他实在是一窍不通。 沈老爷想了想,然后微笑点头:“好,得空了一定去现场看看。” 在这个不起眼的小酒馆里,一老一少两个人相视一笑,举杯互敬了对方一杯,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在小酒馆喝了顿酒之后,天色就已经不早了,沈毅被温州府的官员安排在温州府的会馆,也就是官方的招待所里休息,他回了会馆之后,先是洗了个澡,然后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抗倭军的征兵工作,开始有序的在永嘉县展开,因为有了台州府和太平县的经验,这一次征兵的工作还算顺利,两三天时间里,就征募到了一千多个新兵,随即沈毅便宣布第一轮征兵结束。 然后他吩咐薛威,开始在永嘉城外就地训练新兵。 而沈毅,则是在永嘉城里活动,除了应付这些温州府的官员之外,也去了一趟封存赃产的仓库,不过他只从中拿了一支毛笔意思了一下,就算是“同流合污”了。 一转眼,沈毅到永嘉城,已经过去了四天时间。 这天下午,在外面转悠了一圈的沈毅,刚刚踏进会馆大门,就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他若有所思的走向自己的房间,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正站在自己房间门口。 见到沈毅走过来,这汉子连忙上前,对着沈毅恭敬低头行礼道:“司正!” 是四组组长郑虎。 沈毅看着面色凝重的郑虎,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他问道:“怎么?出事了?” 郑虎低着头,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司正,咱们里面说。” 沈毅点了点头,推开自己的房门走了进去。 郑虎跟在他身后进了房间,进房间之后,郑虎便再一次对沈毅低头拱手道:“司正,情况有些不对劲!” “近几日属下发现,浙江沿海,有大股倭寇聚集!” 郑虎神情严肃,沉声道:“恐怕有超过三千人!” 三千人! 听到这个数目,沈毅眉头紧皱。 郑虎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咱们的人在盯着这些倭寇,看他们的动向,恐怕是…” “要登陆了!” (本章完) 第四百四十三章 知己知彼 几千人规模的倭寇团体,其实是有的。 单单在洪德朝,就有好几次倭寇大规模登陆劫掠沿海的事件发生,洪德三年有倭寇在台州府桃渚镇登陆,残杀当地百姓,残忍而且毫无人性的东瀛倭人,将孩童的尸体挑在倭刀上,挂在树枝上,当时整个桃渚一带的惨状,几乎是惨不忍睹。 洪德六年,洪德七年,都有较大规模的倭寇登陆,残杀沿海百姓。 也正是因为如此,小皇帝才会在今年突然把目光放在了沿海了倭寇上,从政治层面上来说,他当然是想从倭寇入手,打造出一支强大的水师,而更直观的原因是,沿海的倭寇的确非常猖獗。 屡次大规模袭扰沿海,甚至是焚掠沿海,让朝廷的威严几乎荡然无存。 眼下,陈国已经失去了北疆的半壁江山,如果再搞得东南大乱,搞得东南百姓民不聊生,失去了经济命脉,那么用不着北齐打过来,说不定自己就亡了。 可即便如此,郑虎带来的这个消息,还是让沈老爷神色微变。 他并不怕倭寇。 他这趟南下,跟在李穆身后实心用事,甚至深藏身与名,就是为了要替国家出一份力,想方设法尽量多弄死一点这些东瀛倭人。 但是这些倭寇,集结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一些。 眼下,抗倭军一共也就五六百人,其中还有二百个人在晋世子李穆身边。 沈毅身边,也就三百号人。 虽然这几天在温州府,征募了一千个新兵,但是如果按照抗倭军的淘汰率,这一千多个人,留下来的恐怕也就是二百多。 这么算的话,沈毅身边估摸着也就五百多个抗倭军而已。 现在的抗倭军,虽然骨架已经慢慢成型的,但是毕竟还处于萌芽阶段,应对那种几百个人的倭寇团伙还行,应付几千倭寇… 太勉强了。 沈老爷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消化了这个让人震惊的消息,他看向郑虎,缓缓问道:“是一股倭寇么?” “应该不是一股…” 郑虎低头道:“咱们邸报司,在沿海一直有布置人手盯着,应该是好几股倭寇,慢慢聚在一起…” 沈毅这一趟南下之前,是做了很多功课的,查了不少关于倭寇的资料。 倭寇之所以愈发猖獗,一方面是因为东瀛本岛政治动荡,因此就有不少浪人在陈国沿海为恶,尤其是陈国的地方卫所渐渐糜烂之后,这些倭寇的势力便越来越大,然后开始勾结一些陈国本土的海盗势力,成为了现在这种形式的倭寇。 有些倭寇的首领,干脆就是陈国人,就像汪显一样。 当然了,汪显这种倭寇首领毕竟是少数,大多数倭寇,为首的还是东瀛倭人,只不过不管是汉人当家,还是倭人当家,每个团伙里都或多或少会有一些陈国的本土强盗。 这些人,会带着倭寇登陆,给他们引路,带着他们杀害自己的同胞,劫掠自己的国土,甚至还会亲自放火,把自己的故土一把火烧的一干二净。 但是倭寇之间,也是互不信任的,因为经常会出现黑吃黑的事情。 因此,在大多数情况下,一般倭寇都是独立行动,不会跟其他倭寇团伙合作,除非…… 除非他们有了什么共同目标。 想到这里,沈毅突然有了一些思路… 他沉吟了片刻,然后缓缓说道:“好,这件事我知道了…” “麻烦你跑一趟,去城外把薛威叫来,就说我找他有急事,让他立刻到这里来见我。” 郑虎深深低头道:“属下遵命!” 说罢,这位四组的组长转身推开门离开了。 郑虎走了之后,沈毅便坐在了房间里的书桌上,开始给李穆写信。 主要是告诉李穆,近期可能有大股倭寇登陆的消息,让李穆这个巡海钦差,尽可能的配合自己做事。 因为事情比较紧急,沈毅也来不及措辞了,简简单单把事情写了一遍之后,就要派人把信送出去,他刚把信装进信封里,门口就传来了薛威的声音:“沈…沈司正,属下来了。” 沈毅收好信封,装进了袖子里,然后迈步走到房门口,打开房门,就看到一身劲装的薛威,正毕恭毕敬的站在自己的房门口。 见沈毅推门走出来,薛威再一次拱手,神态恭谨:“沈司正找属下有事吩咐么?” 经过沈毅上一次的纠正,现在薛威已经不再称呼沈毅为翰林公了,不过他依旧自称属下。 对于这种称呼,沈毅懒得再去多说什么,见到薛威之后,便把他请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请薛威坐下之后,沈毅就问道:“薛百户,城外的新兵营,现在有多少新兵?” 薛威这个人办事还是认真的,闻言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回司正,一共一千一百七十八个新兵。” 沈毅点了点头,问道:“薛百户准备留下多少?” 薛威拍了拍胸脯,笑着说道:“这个就更不用司正担心了,属下一直按照司正的吩咐,从严遴选…” “司正说过,要精不要多嘛。” 薛百户沉声道:“几天训练下来,真正合格的也就二百来个人,明天属下就会把那些不合格的赶出新兵营,专心训练那些有潜力的苗子。” 沈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叹了口气:“这一千多个新兵,你要统统留下来,一个都不要赶走了。” 薛威闻言一愣,张口还要说些什么,就听到沈毅继续问道:“你军中的狼筅,一共有多少把?” 薛威沉吟了一会儿,回答道:“在临海的时候,一共制作了一百把坐在,在太平县,司正又让铁匠打出了三四十把,现在永嘉城里的铁匠也在制作狼筅,加上京城那边铁匠铺打制的狼筅头,也在陆续送来,零零散散的加在一起,属下估计…” “应该接近两百把了。” 沈毅点了点头,又问道:“咱们抗倭军中,能开强弓的有多少?” 薛威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不到十个人。” 沈毅皱眉,又问道:“有多少把弩?” 薛百户想了想,回答道:“弓有不少,弩却不是太多,有几把弩还是从倭寇那里缴来的,都是一些有年头的老家伙了,机扩陈旧,近距离也不一定能杀人…” 说到这里,薛威再笨也想明白了一些,他抬头看向沈毅,咽了口口水,问道:“司正…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沈毅默默从自己的位置站了起来,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对着薛威点头。 “是。” 说完这句话之后,沈老爷便迈步离开了会馆。 这会儿,天色已经有些黑了。 沈老爷脚下没有迟疑,大踏步朝着温州府衙走去。 此时此刻,他已经做好接手温州府一切军政的准备了。 (本章完) 第四百四十四章 人性有私 当他把这个猜测告诉医生时,医生表示听不懂,但大受震撼,并建议他去楼下的精神科看看。 总之医院也查不出病因,后来,老妈从国外给他带回来了特效药,病情这才得到控制,只要定期吃药,就不会发作。 “一准是昨晚没休息好,太累了,都怪江玉饵,大半夜的非要来我房间打游戏......”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内心却悄然沉重,因为张元清知道,药效的作用开始减弱,自己的病症越来越严重了。 “以后要加大药量了.......”张元清穿上棉拖鞋,来到窗边,‘刷’的拉开帘子。 阳光争先恐后的涌进来,把房间填满。 松海市的四月,春光明媚,迎面而来的晨风清凉舒适。 “咚咚!” 这时,敲门声传来,外婆在门外喊道: “元子,起床了。” “不起!”张元清冷酷无情的拒绝,他想睡回笼觉。 春光明媚,又是周末,不睡懒觉岂不是浪费人生? “给你三分钟,不起床我就泼醒你。” 外婆更加冷酷无情。 “知道了知道了.....”张元清立刻服软。 他知道脾气暴躁的外婆真能干出这事儿。 在张元清还读小学时,父亲就因车祸去世了,性格刚强的母亲没有再婚,把儿子带回松海定居,丢给了外公外婆照顾。 自己则一头扎进事业里,成为亲戚们交口称赞的女强人。篳趣閣 后来母亲自己也买了房,但张元清不喜欢那个空荡荡的大平层,依旧和外公外婆一起住。 反正老妈每天早出晚归,隔三差五的出差,一心扑在事业上,周末就算不加班,到了饭点也是点外卖。 对他这个儿子说得最多的,就是“钱够不够用,不够要跟妈妈说”,一个能在经济上无限满足你的女强人母亲,听起来很不错。下载,无广告免费 但张元清总是笑眯眯的对母亲说:外婆和舅妈给的零花钱够用。 嗯,还有小姨。 昨晚非要来他房间打游戏的女人就是他小姨。 张元清打了个哈欠,拧开卧室的门把手,来到客厅。 外婆家里的这套房子,算上公摊面积有一百五十平米,当年卖老房子购置这套新房时,张元清记得每平米四万多。 六七年过去,现在这片小区的房价涨到一平米11万,翻了近两倍。 也幸亏外公当年有先见之明,换成之前的老房子,张元清就只能睡客厅了,毕竟现在长大了,不能再跟小姨睡了。 客厅边的长条餐桌上,害他头疼的罪魁祸首‘咕咕咕’的喝着粥,粉色的拖鞋在桌底翘啊翘。 她五官精致漂亮,圆润的鹅蛋脸看起来颇为甜美,右眼角有一颗泪痣。 刚起床的缘故,蓬松凌乱的大波浪披散着,让她多了几分慵懒妩媚。 小姨叫江玉饵,比他大四岁。 看到张元清出来,小姨舔了一口嘴边的粥,惊讶道: “呦,起这么早,这不像你的风格。” “你妈干的好事。” “你怎么骂人呢。” “我只是实话实说。” 张元清审视着小姨如花似玉的漂亮脸蛋,精神抖擞,明媚动人。 都说黑夜不会亏待熬夜的人,它会赐你黑眼圈,但这个定律在眼前的女人身上似乎不管用。 厨房里的外婆听到动静,探出头看了看,片刻后,端着一碗粥出来。 外婆乌发中夹杂银丝,眼神很锐利,一看就是那种脾气不好的老太太。 虽然松弛的皮肤和浅浅的皱纹夺走了她的风华,但依稀能看出年轻时拥有不错的颜值。 张元清接过外婆递来的粥,咕噜噜灌了一口,说: “外公呢?” “出去遛弯了。”外婆说。 外公是退休老刑警,即使年纪大了,生活依然很规律,每晚十点必睡,早上六点就醒。 漂亮小姨喝着粥,笑嘻嘻道: “吃完早饭,姨带你去逛商场买衣服。” 你有这么好心?张元清正要答应,身边的外婆充满杀气的横他一眼: “你敢去就打断狗腿。” “妈你怎么这样。”小姨一脸婊气的说:“我只是想给元子买几件春季装,您就不乐意了?外甥虽然有个外字,但也是亲的呀~”下载,无广告免费 外婆一力破万法,“你也想被打断狗腿?” 小姨撇撇嘴,低头喝粥。 张元清一听母女俩的博弈,就知道外婆一准儿是又给小姨安排相亲了,古灵精怪的小姨则想拉他去搅浑水。 以往都是这么干的,带着外甥去相亲,坐几分钟,社交牛逼症的外甥就会把相亲对象搞定,两个男人相谈甚欢,从民生大计聊到世界格局,全程没她什么事。 她只要喝着饮料玩手机就行了,相亲对象还会觉得自己在美人面前展现出了足够的社会阅历和见识,从而感到高兴,自我感觉良好。 江玉饵从小就精致可爱,是街坊邻居们夸赞的对象,颜值高,甜美乖巧,很讨长辈喜欢。 这么漂亮的闺女,外婆当然要严防死守,读初中时就耳提面命不准早恋,不准和男同学出去玩。 小女儿果然没让她失望,直到大学毕业也没交过男朋友,可进了社会,尤其是年初过了25岁生日后,外婆就有些坐不住了。 心说我只是不让你早恋,没让你当剩女啊,女人能有几年青春? 于是召集老姐妹们,五湖四海的搜罗青年才俊的资料,为女儿张罗着相亲。 “外婆啊,她这摆明了还不想谈对象,强扭的瓜不甜。”张元清一边啃包子,一边毛遂自荐道: “您要不替我张罗一下相亲?我这颗瓜可甜了。” 外婆怒道:“你还小,急什么。大学里都是女同学,自己不会找?再捣乱小心我揍你。” 外婆是南方女人,但脾气半点都不温婉,特别火爆。 就算是张元清那个事业女强人的母亲,也不敢顶撞外婆。 我长大了好吧,都做了好几年的手艺人了.......张元清心里嘀咕。 吃完早饭,小姨在外婆强势要求下,回房间换衣服化妆,外出相亲。 小姨化了淡淡的妆,这让她看起来愈发的明艳动人。 > 蓬松的圆领针织衫搭配一件长款外套,浅色窄口牛仔裤包裹两条大长腿,匀称圆润。窄口裤脚收在黑色马丁靴里。下载,无广告免费 森系简约风格的打扮,不妖艳不浮华,又特别精致。 小姨朝他抛了一个“你懂的”小眼神,拎着包包,扭着小腰出门: “妈,我出去相亲啦。”下载爱阅app为您提供最新完整内容 张元清回到房间,不疾不徐的换上黑色t恤、冲锋衣,穿上跑鞋。 隔了几分钟,拉开卧室的门。 外婆在客厅里打扫卫生,见他出来,停下手头的工作,默默看着他。 张元清学着小姨的语气: “妈,我也出去相亲啦。” “滚回来。”外婆扬起扫帚,威胁道:“敢迈出这个门,狗腿打断。” “好的!”张元清从善如流的返回卧室。 坐在书桌边,他捧着手机给小姨发了条信息: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说人话!”下载,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小姨应该在开车,回复的内容言简意赅。 “我被外婆拦在家里了,你还是自己去相亲吧。” 小姨发来一条语音。 爱阅app最新完整内容免费看张元清点开,扬声器里响起江玉饵气呼呼的声音: “要你何用!!” 小姨撤回了一条语音,接着发来另一条,这次换了副语气,娇滴滴的撒娇卖萌: “好外甥,快来嘛,小姨最疼你了,mua~” 呵,女人! 撒个娇卖个萌就想让我触外婆的逆鳞?至少也得发个红包啊。 这时,略显刺耳的铃声传来,张元清来到客厅,在外婆的注视下,按下楼宇对讲的通话按钮,道: “哪位!” “快递。” 扬声器里传来声音。 张元清按下开门键,隔了两三分钟,穿着制服的快递小哥乘电梯上楼,怀里抱着一个包裹: “是张元清吗。” “是我。” 我没有网购啊......他一脸困惑的签收,看了一眼包裹信息,包裹没写寄件人,但地址是隔壁江南省杭城。 他返回房间,从书桌抽屉里找出裁纸刀,打开包裹。 里面是防摔气垫包裹着一张黑色的卡片,一封黄皮信件。 张元清拿起身份证大小的黑色卡片,材质似乎是金属,但触手极为温润,卡片做的非常精美,边缘是浅浅的银色云纹,中央一轮黑色圆月。 黑色圆月印的很精致,表面不规则的斑块清晰可见。 什么东西?怀着疑惑的心情,他拆开了信封,展开了信件。 “元子,我得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东西,曾以为它能改变我的人生,可我能力有限,无法驾驭它。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不成问题。 “兄弟一场,这是我送你的礼物。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为您提供大神@{{作者}}的@{{书名}} “雷一兵!” 第四百四十五章 倭刀夜挥起! 当他把这个猜测告诉医生时,医生表示听不懂,但大受震撼,并建议他去楼下的精神科看看。 总之医院也查不出病因,后来,老妈从国外给他带回来了特效药,病情这才得到控制,只要定期吃药,就不会发作。 “一准是昨晚没休息好,太累了,都怪江玉饵,大半夜的非要来我房间打游戏......”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内心却悄然沉重,因为张元清知道,药效的作用开始减弱,自己的病症越来越严重了。 “以后要加大药量了.......”张元清穿上棉拖鞋,来到窗边,‘刷’的拉开帘子。 阳光争先恐后的涌进来,把房间填满。 松海市的四月,春光明媚,迎面而来的晨风清凉舒适。 “咚咚!” 这时,敲门声传来,外婆在门外喊道: “元子,起床了。” “不起!”张元清冷酷无情的拒绝,他想睡回笼觉。 春光明媚,又是周末,不睡懒觉岂不是浪费人生? “给你三分钟,不起床我就泼醒你。” 外婆更加冷酷无情。 “知道了知道了.....”张元清立刻服软。 他知道脾气暴躁的外婆真能干出这事儿。 在张元清还读小学时,父亲就因车祸去世了,性格刚强的母亲没有再婚,把儿子带回松海定居,丢给了外公外婆照顾。 自己则一头扎进事业里,成为亲戚们交口称赞的女强人。篳趣閣 后来母亲自己也买了房,但张元清不喜欢那个空荡荡的大平层,依旧和外公外婆一起住。 反正老妈每天早出晚归,隔三差五的出差,一心扑在事业上,周末就算不加班,到了饭点也是点外卖。 对他这个儿子说得最多的,就是“钱够不够用,不够要跟妈妈说”,一个能在经济上无限满足你的女强人母亲,听起来很不错。下载,无广告免费 但张元清总是笑眯眯的对母亲说:外婆和舅妈给的零花钱够用。 嗯,还有小姨。 昨晚非要来他房间打游戏的女人就是他小姨。 张元清打了个哈欠,拧开卧室的门把手,来到客厅。 外婆家里的这套房子,算上公摊面积有一百五十平米,当年卖老房子购置这套新房时,张元清记得每平米四万多。 六七年过去,现在这片小区的房价涨到一平米11万,翻了近两倍。 也幸亏外公当年有先见之明,换成之前的老房子,张元清就只能睡客厅了,毕竟现在长大了,不能再跟小姨睡了。 客厅边的长条餐桌上,害他头疼的罪魁祸首‘咕咕咕’的喝着粥,粉色的拖鞋在桌底翘啊翘。 她五官精致漂亮,圆润的鹅蛋脸看起来颇为甜美,右眼角有一颗泪痣。 刚起床的缘故,蓬松凌乱的大波浪披散着,让她多了几分慵懒妩媚。 小姨叫江玉饵,比他大四岁。 看到张元清出来,小姨舔了一口嘴边的粥,惊讶道: “呦,起这么早,这不像你的风格。” “你妈干的好事。” “你怎么骂人呢。” “我只是实话实说。” 张元清审视着小姨如花似玉的漂亮脸蛋,精神抖擞,明媚动人。 都说黑夜不会亏待熬夜的人,它会赐你黑眼圈,但这个定律在眼前的女人身上似乎不管用。 厨房里的外婆听到动静,探出头看了看,片刻后,端着一碗粥出来。 外婆乌发中夹杂银丝,眼神很锐利,一看就是那种脾气不好的老太太。 虽然松弛的皮肤和浅浅的皱纹夺走了她的风华,但依稀能看出年轻时拥有不错的颜值。 张元清接过外婆递来的粥,咕噜噜灌了一口,说: “外公呢?” “出去遛弯了。”外婆说。 外公是退休老刑警,即使年纪大了,生活依然很规律,每晚十点必睡,早上六点就醒。 漂亮小姨喝着粥,笑嘻嘻道: “吃完早饭,姨带你去逛商场买衣服。” 你有这么好心?张元清正要答应,身边的外婆充满杀气的横他一眼: “你敢去就打断狗腿。” “妈你怎么这样。”小姨一脸婊气的说:“我只是想给元子买几件春季装,您就不乐意了?外甥虽然有个外字,但也是亲的呀~”下载,无广告免费 外婆一力破万法,“你也想被打断狗腿?” 小姨撇撇嘴,低头喝粥。 张元清一听母女俩的博弈,就知道外婆一准儿是又给小姨安排相亲了,古灵精怪的小姨则想拉他去搅浑水。 以往都是这么干的,带着外甥去相亲,坐几分钟,社交牛逼症的外甥就会把相亲对象搞定,两个男人相谈甚欢,从民生大计聊到世界格局,全程没她什么事。 她只要喝着饮料玩手机就行了,相亲对象还会觉得自己在美人面前展现出了足够的社会阅历和见识,从而感到高兴,自我感觉良好。 江玉饵从小就精致可爱,是街坊邻居们夸赞的对象,颜值高,甜美乖巧,很讨长辈喜欢。 这么漂亮的闺女,外婆当然要严防死守,读初中时就耳提面命不准早恋,不准和男同学出去玩。 小女儿果然没让她失望,直到大学毕业也没交过男朋友,可进了社会,尤其是年初过了25岁生日后,外婆就有些坐不住了。 心说我只是不让你早恋,没让你当剩女啊,女人能有几年青春? 于是召集老姐妹们,五湖四海的搜罗青年才俊的资料,为女儿张罗着相亲。 “外婆啊,她这摆明了还不想谈对象,强扭的瓜不甜。”张元清一边啃包子,一边毛遂自荐道: “您要不替我张罗一下相亲?我这颗瓜可甜了。” 外婆怒道:“你还小,急什么。大学里都是女同学,自己不会找?再捣乱小心我揍你。” 外婆是南方女人,但脾气半点都不温婉,特别火爆。 就算是张元清那个事业女强人的母亲,也不敢顶撞外婆。 我长大了好吧,都做了好几年的手艺人了.......张元清心里嘀咕。 吃完早饭,小姨在外婆强势要求下,回房间换衣服化妆,外出相亲。 小姨化了淡淡的妆,这让她看起来愈发的明艳动人。 > 蓬松的圆领针织衫搭配一件长款外套,浅色窄口牛仔裤包裹两条大长腿,匀称圆润。窄口裤脚收在黑色马丁靴里。下载,无广告免费 森系简约风格的打扮,不妖艳不浮华,又特别精致。 小姨朝他抛了一个“你懂的”小眼神,拎着包包,扭着小腰出门: “妈,我出去相亲啦。”下载爱阅app为您提供最新完整内容 张元清回到房间,不疾不徐的换上黑色t恤、冲锋衣,穿上跑鞋。 隔了几分钟,拉开卧室的门。 外婆在客厅里打扫卫生,见他出来,停下手头的工作,默默看着他。 张元清学着小姨的语气: “妈,我也出去相亲啦。” “滚回来。”外婆扬起扫帚,威胁道:“敢迈出这个门,狗腿打断。” “好的!”张元清从善如流的返回卧室。 坐在书桌边,他捧着手机给小姨发了条信息: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说人话!”下载,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小姨应该在开车,回复的内容言简意赅。 “我被外婆拦在家里了,你还是自己去相亲吧。” 小姨发来一条语音。 爱阅app最新完整内容免费看张元清点开,扬声器里响起江玉饵气呼呼的声音: “要你何用!!” 小姨撤回了一条语音,接着发来另一条,这次换了副语气,娇滴滴的撒娇卖萌: “好外甥,快来嘛,小姨最疼你了,mua~” 呵,女人! 撒个娇卖个萌就想让我触外婆的逆鳞?至少也得发个红包啊。 这时,略显刺耳的铃声传来,张元清来到客厅,在外婆的注视下,按下楼宇对讲的通话按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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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老妈每天早出晚归,隔三差五的出差,一心扑在事业上,周末就算不加班,到了饭点也是点外卖。 对他这个儿子说得最多的,就是“钱够不够用,不够要跟妈妈说”,一个能在经济上无限满足你的女强人母亲,听起来很不错。下载,无广告免费 但张元清总是笑眯眯的对母亲说:外婆和舅妈给的零花钱够用。 嗯,还有小姨。 昨晚非要来他房间打游戏的女人就是他小姨。 张元清打了个哈欠,拧开卧室的门把手,来到客厅。 外婆家里的这套房子,算上公摊面积有一百五十平米,当年卖老房子购置这套新房时,张元清记得每平米四万多。 六七年过去,现在这片小区的房价涨到一平米11万,翻了近两倍。 也幸亏外公当年有先见之明,换成之前的老房子,张元清就只能睡客厅了,毕竟现在长大了,不能再跟小姨睡了。 客厅边的长条餐桌上,害他头疼的罪魁祸首‘咕咕咕’的喝着粥,粉色的拖鞋在桌底翘啊翘。 她五官精致漂亮,圆润的鹅蛋脸看起来颇为甜美,右眼角有一颗泪痣。 刚起床的缘故,蓬松凌乱的大波浪披散着,让她多了几分慵懒妩媚。 小姨叫江玉饵,比他大四岁。 看到张元清出来,小姨舔了一口嘴边的粥,惊讶道: “呦,起这么早,这不像你的风格。” “你妈干的好事。” “你怎么骂人呢。” “我只是实话实说。” 张元清审视着小姨如花似玉的漂亮脸蛋,精神抖擞,明媚动人。 都说黑夜不会亏待熬夜的人,它会赐你黑眼圈,但这个定律在眼前的女人身上似乎不管用。 厨房里的外婆听到动静,探出头看了看,片刻后,端着一碗粥出来。 外婆乌发中夹杂银丝,眼神很锐利,一看就是那种脾气不好的老太太。 虽然松弛的皮肤和浅浅的皱纹夺走了她的风华,但依稀能看出年轻时拥有不错的颜值。 张元清接过外婆递来的粥,咕噜噜灌了一口,说: “外公呢?” “出去遛弯了。”外婆说。 外公是退休老刑警,即使年纪大了,生活依然很规律,每晚十点必睡,早上六点就醒。 漂亮小姨喝着粥,笑嘻嘻道: “吃完早饭,姨带你去逛商场买衣服。” 你有这么好心?张元清正要答应,身边的外婆充满杀气的横他一眼: “你敢去就打断狗腿。” “妈你怎么这样。”小姨一脸婊气的说:“我只是想给元子买几件春季装,您就不乐意了?外甥虽然有个外字,但也是亲的呀~”下载,无广告免费 外婆一力破万法,“你也想被打断狗腿?” 小姨撇撇嘴,低头喝粥。 张元清一听母女俩的博弈,就知道外婆一准儿是又给小姨安排相亲了,古灵精怪的小姨则想拉他去搅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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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知道了.....”张元清立刻服软。 他知道脾气暴躁的外婆真能干出这事儿。 在张元清还读小学时,父亲就因车祸去世了,性格刚强的母亲没有再婚,把儿子带回松海定居,丢给了外公外婆照顾。 自己则一头扎进事业里,成为亲戚们交口称赞的女强人。篳趣閣 后来母亲自己也买了房,但张元清不喜欢那个空荡荡的大平层,依旧和外公外婆一起住。 反正老妈每天早出晚归,隔三差五的出差,一心扑在事业上,周末就算不加班,到了饭点也是点外卖。 对他这个儿子说得最多的,就是“钱够不够用,不够要跟妈妈说”,一个能在经济上无限满足你的女强人母亲,听起来很不错。下载,无广告免费 但张元清总是笑眯眯的对母亲说:外婆和舅妈给的零花钱够用。 嗯,还有小姨。 昨晚非要来他房间打游戏的女人就是他小姨。 张元清打了个哈欠,拧开卧室的门把手,来到客厅。 外婆家里的这套房子,算上公摊面积有一百五十平米,当年卖老房子购置这套新房时,张元清记得每平米四万多。 六七年过去,现在这片小区的房价涨到一平米11万,翻了近两倍。 也幸亏外公当年有先见之明,换成之前的老房子,张元清就只能睡客厅了,毕竟现在长大了,不能再跟小姨睡了。 客厅边的长条餐桌上,害他头疼的罪魁祸首‘咕咕咕’的喝着粥,粉色的拖鞋在桌底翘啊翘。 她五官精致漂亮,圆润的鹅蛋脸看起来颇为甜美,右眼角有一颗泪痣。 刚起床的缘故,蓬松凌乱的大波浪披散着,让她多了几分慵懒妩媚。 小姨叫江玉饵,比他大四岁。 看到张元清出来,小姨舔了一口嘴边的粥,惊讶道: “呦,起这么早,这不像你的风格。” “你妈干的好事。” “你怎么骂人呢。” “我只是实话实说。” 张元清审视着小姨如花似玉的漂亮脸蛋,精神抖擞,明媚动人。 都说黑夜不会亏待熬夜的人,它会赐你黑眼圈,但这个定律在眼前的女人身上似乎不管用。 厨房里的外婆听到动静,探出头看了看,片刻后,端着一碗粥出来。 外婆乌发中夹杂银丝,眼神很锐利,一看就是那种脾气不好的老太太。 虽然松弛的皮肤和浅浅的皱纹夺走了她的风华,但依稀能看出年轻时拥有不错的颜值。 张元清接过外婆递来的粥,咕噜噜灌了一口,说: “外公呢?” “出去遛弯了。”外婆说。 外公是退休老刑警,即使年纪大了,生活依然很规律,每晚十点必睡,早上六点就醒。 漂亮小姨喝着粥,笑嘻嘻道: “吃完早饭,姨带你去逛商场买衣服。” 你有这么好心?张元清正要答应,身边的外婆充满杀气的横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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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回来。”外婆扬起扫帚,威胁道:“敢迈出这个门,狗腿打断。” “好的!”张元清从善如流的返回卧室。 坐在书桌边,他捧着手机给小姨发了条信息: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说人话!”下载,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小姨应该在开车,回复的内容言简意赅。 “我被外婆拦在家里了,你还是自己去相亲吧。” 小姨发来一条语音。 爱阅app最新完整内容免费看张元清点开,扬声器里响起江玉饵气呼呼的声音: “要你何用!!” 小姨撤回了一条语音,接着发来另一条,这次换了副语气,娇滴滴的撒娇卖萌: “好外甥,快来嘛,小姨最疼你了,mua~” 呵,女人! 撒个娇卖个萌就想让我触外婆的逆鳞?至少也得发个红包啊。 这时,略显刺耳的铃声传来,张元清来到客厅,在外婆的注视下,按下楼宇对讲的通话按钮,道: “哪位!” “快递。” 扬声器里传来声音。 张元清按下开门键,隔了两三分钟,穿着制服的快递小哥乘电梯上楼,怀里抱着一个包裹: “是张元清吗。” “是我。” 我没有网购啊......他一脸困惑的签收,看了一眼包裹信息,包裹没写寄件人,但地址是隔壁江南省杭城。 他返回房间,从书桌抽屉里找出裁纸刀,打开包裹。 里面是防摔气垫包裹着一张黑色的卡片,一封黄皮信件。 张元清拿起身份证大小的黑色卡片,材质似乎是金属,但触手极为温润,卡片做的非常精美,边缘是浅浅的银色云纹,中央一轮黑色圆月。 黑色圆月印的很精致,表面不规则的斑块清晰可见。 什么东西?怀着疑惑的心情,他拆开了信封,展开了信件。 “元子,我得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东西,曾以为它能改变我的人生,可我能力有限,无法驾驭它。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不成问题。 “兄弟一场,这是我送你的礼物。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为您提供大神@{{作者}}的@{{书名}} “雷一兵!” 第四百四十八章 正面突围! 当他把这个猜测告诉医生时,医生表示听不懂,但大受震撼,并建议他去楼下的精神科看看。 总之医院也查不出病因,后来,老妈从国外给他带回来了特效药,病情这才得到控制,只要定期吃药,就不会发作。 “一准是昨晚没休息好,太累了,都怪江玉饵,大半夜的非要来我房间打游戏......”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内心却悄然沉重,因为张元清知道,药效的作用开始减弱,自己的病症越来越严重了。 “以后要加大药量了.......”张元清穿上棉拖鞋,来到窗边,‘刷’的拉开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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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松弛的皮肤和浅浅的皱纹夺走了她的风华,但依稀能看出年轻时拥有不错的颜值。 张元清接过外婆递来的粥,咕噜噜灌了一口,说: “外公呢?” “出去遛弯了。”外婆说。 外公是退休老刑警,即使年纪大了,生活依然很规律,每晚十点必睡,早上六点就醒。 漂亮小姨喝着粥,笑嘻嘻道: “吃完早饭,姨带你去逛商场买衣服。” 你有这么好心?张元清正要答应,身边的外婆充满杀气的横他一眼: “你敢去就打断狗腿。” “妈你怎么这样。”小姨一脸婊气的说:“我只是想给元子买几件春季装,您就不乐意了?外甥虽然有个外字,但也是亲的呀~”下载,无广告免费 外婆一力破万法,“你也想被打断狗腿?” 小姨撇撇嘴,低头喝粥。 张元清一听母女俩的博弈,就知道外婆一准儿是又给小姨安排相亲了,古灵精怪的小姨则想拉他去搅浑水。 以往都是这么干的,带着外甥去相亲,坐几分钟,社交牛逼症的外甥就会把相亲对象搞定,两个男人相谈甚欢,从民生大计聊到世界格局,全程没她什么事。 她只要喝着饮料玩手机就行了,相亲对象还会觉得自己在美人面前展现出了足够的社会阅历和见识,从而感到高兴,自我感觉良好。 江玉饵从小就精致可爱,是街坊邻居们夸赞的对象,颜值高,甜美乖巧,很讨长辈喜欢。 这么漂亮的闺女,外婆当然要严防死守,读初中时就耳提面命不准早恋,不准和男同学出去玩。 小女儿果然没让她失望,直到大学毕业也没交过男朋友,可进了社会,尤其是年初过了25岁生日后,外婆就有些坐不住了。 心说我只是不让你早恋,没让你当剩女啊,女人能有几年青春? 于是召集老姐妹们,五湖四海的搜罗青年才俊的资料,为女儿张罗着相亲。 “外婆啊,她这摆明了还不想谈对象,强扭的瓜不甜。”张元清一边啃包子,一边毛遂自荐道: “您要不替我张罗一下相亲?我这颗瓜可甜了。” 外婆怒道:“你还小,急什么。大学里都是女同学,自己不会找?再捣乱小心我揍你。” 外婆是南方女人,但脾气半点都不温婉,特别火爆。 就算是张元清那个事业女强人的母亲,也不敢顶撞外婆。 我长大了好吧,都做了好几年的手艺人了.......张元清心里嘀咕。 吃完早饭,小姨在外婆强势要求下,回房间换衣服化妆,外出相亲。 小姨化了淡淡的妆,这让她看起来愈发的明艳动人。 > 蓬松的圆领针织衫搭配一件长款外套,浅色窄口牛仔裤包裹两条大长腿,匀称圆润。窄口裤脚收在黑色马丁靴里。下载,无广告免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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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医院也查不出病因,后来,老妈从国外给他带回来了特效药,病情这才得到控制,只要定期吃药,就不会发作。 “一准是昨晚没休息好,太累了,都怪江玉饵,大半夜的非要来我房间打游戏......”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内心却悄然沉重,因为张元清知道,药效的作用开始减弱,自己的病症越来越严重了。 “以后要加大药量了.......”张元清穿上棉拖鞋,来到窗边,‘刷’的拉开帘子。 阳光争先恐后的涌进来,把房间填满。 松海市的四月,春光明媚,迎面而来的晨风清凉舒适。 “咚咚!” 这时,敲门声传来,外婆在门外喊道: “元子,起床了。” “不起!”张元清冷酷无情的拒绝,他想睡回笼觉。 春光明媚,又是周末,不睡懒觉岂不是浪费人生? “给你三分钟,不起床我就泼醒你。” 外婆更加冷酷无情。 “知道了知道了.....”张元清立刻服软。 他知道脾气暴躁的外婆真能干出这事儿。 在张元清还读小学时,父亲就因车祸去世了,性格刚强的母亲没有再婚,把儿子带回松海定居,丢给了外公外婆照顾。 自己则一头扎进事业里,成为亲戚们交口称赞的女强人。篳趣閣 后来母亲自己也买了房,但张元清不喜欢那个空荡荡的大平层,依旧和外公外婆一起住。 反正老妈每天早出晚归,隔三差五的出差,一心扑在事业上,周末就算不加班,到了饭点也是点外卖。 对他这个儿子说得最多的,就是“钱够不够用,不够要跟妈妈说”,一个能在经济上无限满足你的女强人母亲,听起来很不错。下载,无广告免费 但张元清总是笑眯眯的对母亲说:外婆和舅妈给的零花钱够用。 嗯,还有小姨。 昨晚非要来他房间打游戏的女人就是他小姨。 张元清打了个哈欠,拧开卧室的门把手,来到客厅。 外婆家里的这套房子,算上公摊面积有一百五十平米,当年卖老房子购置这套新房时,张元清记得每平米四万多。 六七年过去,现在这片小区的房价涨到一平米11万,翻了近两倍。 也幸亏外公当年有先见之明,换成之前的老房子,张元清就只能睡客厅了,毕竟现在长大了,不能再跟小姨睡了。 客厅边的长条餐桌上,害他头疼的罪魁祸首‘咕咕咕’的喝着粥,粉色的拖鞋在桌底翘啊翘。 她五官精致漂亮,圆润的鹅蛋脸看起来颇为甜美,右眼角有一颗泪痣。 刚起床的缘故,蓬松凌乱的大波浪披散着,让她多了几分慵懒妩媚。 小姨叫江玉饵,比他大四岁。 看到张元清出来,小姨舔了一口嘴边的粥,惊讶道: “呦,起这么早,这不像你的风格。” “你妈干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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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元清打了个哈欠,拧开卧室的门把手,来到客厅。 外婆家里的这套房子,算上公摊面积有一百五十平米,当年卖老房子购置这套新房时,张元清记得每平米四万多。 六七年过去,现在这片小区的房价涨到一平米11万,翻了近两倍。 也幸亏外公当年有先见之明,换成之前的老房子,张元清就只能睡客厅了,毕竟现在长大了,不能再跟小姨睡了。 客厅边的长条餐桌上,害他头疼的罪魁祸首‘咕咕咕’的喝着粥,粉色的拖鞋在桌底翘啊翘。 她五官精致漂亮,圆润的鹅蛋脸看起来颇为甜美,右眼角有一颗泪痣。 刚起床的缘故,蓬松凌乱的大波浪披散着,让她多了几分慵懒妩媚。 小姨叫江玉饵,比他大四岁。 看到张元清出来,小姨舔了一口嘴边的粥,惊讶道: “呦,起这么早,这不像你的风格。” “你妈干的好事。” “你怎么骂人呢。” “我只是实话实说。” 张元清审视着小姨如花似玉的漂亮脸蛋,精神抖擞,明媚动人。 都说黑夜不会亏待熬夜的人,它会赐你黑眼圈,但这个定律在眼前的女人身上似乎不管用。 厨房里的外婆听到动静,探出头看了看,片刻后,端着一碗粥出来。 外婆乌发中夹杂银丝,眼神很锐利,一看就是那种脾气不好的老太太。 虽然松弛的皮肤和浅浅的皱纹夺走了她的风华,但依稀能看出年轻时拥有不错的颜值。 张元清接过外婆递来的粥,咕噜噜灌了一口,说: “外公呢?” “出去遛弯了。”外婆说。 外公是退休老刑警,即使年纪大了,生活依然很规律,每晚十点必睡,早上六点就醒。 漂亮小姨喝着粥,笑嘻嘻道: “吃完早饭,姨带你去逛商场买衣服。” 你有这么好心?张元清正要答应,身边的外婆充满杀气的横他一眼: “你敢去就打断狗腿。” “妈你怎么这样。”小姨一脸婊气的说:“我只是想给元子买几件春季装,您就不乐意了?外甥虽然有个外字,但也是亲的呀~”下载,无广告免费 外婆一力破万法,“你也想被打断狗腿?” 小姨撇撇嘴,低头喝粥。 张元清一听母女俩的博弈,就知道外婆一准儿是又给小姨安排相亲了,古灵精怪的小姨则想拉他去搅浑水。 以往都是这么干的,带着外甥去相亲,坐几分钟,社交牛逼症的外甥就会把相亲对象搞定,两个男人相谈甚欢,从民生大计聊到世界格局,全程没她什么事。 她只要喝着饮料玩手机就行了,相亲对象还会觉得自己在美人面前展现出了足够的社会阅历和见识,从而感到高兴,自我感觉良好。 江玉饵从小就精致可爱,是街坊邻居们夸赞的对象,颜值高,甜美乖巧,很讨长辈喜欢。 这么漂亮的闺女,外婆当然要严防死守,读初中时就耳提面命不准早恋,不准和男同学出去玩。 小女儿果然没让她失望,直到大学毕业也没交过男朋友,可进了社会,尤其是年初过了25岁生日后,外婆就有些坐不住了。 心说我只是不让你早恋,没让你当剩女啊,女人能有几年青春? 于是召集老姐妹们,五湖四海的搜罗青年才俊的资料,为女儿张罗着相亲。 “外婆啊,她这摆明了还不想谈对象,强扭的瓜不甜。”张元清一边啃包子,一边毛遂自荐道: “您要不替我张罗一下相亲?我这颗瓜可甜了。” 外婆怒道:“你还小,急什么。大学里都是女同学,自己不会找?再捣乱小心我揍你。” 外婆是南方女人,但脾气半点都不温婉,特别火爆。 就算是张元清那个事业女强人的母亲,也不敢顶撞外婆。 我长大了好吧,都做了好几年的手艺人了.......张元清心里嘀咕。 吃完早饭,小姨在外婆强势要求下,回房间换衣服化妆,外出相亲。 小姨化了淡淡的妆,这让她看起来愈发的明艳动人。 > 蓬松的圆领针织衫搭配一件长款外套,浅色窄口牛仔裤包裹两条大长腿,匀称圆润。窄口裤脚收在黑色马丁靴里。下载,无广告免费 森系简约风格的打扮,不妖艳不浮华,又特别精致。 小姨朝他抛了一个“你懂的”小眼神,拎着包包,扭着小腰出门: “妈,我出去相亲啦。”下载爱阅app为您提供最新完整内容 张元清回到房间,不疾不徐的换上黑色t恤、冲锋衣,穿上跑鞋。 隔了几分钟,拉开卧室的门。 外婆在客厅里打扫卫生,见他出来,停下手头的工作,默默看着他。 张元清学着小姨的语气: “妈,我也出去相亲啦。” “滚回来。”外婆扬起扫帚,威胁道:“敢迈出这个门,狗腿打断。” “好的!”张元清从善如流的返回卧室。 坐在书桌边,他捧着手机给小姨发了条信息: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说人话!”下载,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小姨应该在开车,回复的内容言简意赅。 “我被外婆拦在家里了,你还是自己去相亲吧。” 小姨发来一条语音。 爱阅app最新完整内容免费看张元清点开,扬声器里响起江玉饵气呼呼的声音: “要你何用!!” 小姨撤回了一条语音,接着发来另一条,这次换了副语气,娇滴滴的撒娇卖萌: “好外甥,快来嘛,小姨最疼你了,mua~” 呵,女人! 撒个娇卖个萌就想让我触外婆的逆鳞?至少也得发个红包啊。 这时,略显刺耳的铃声传来,张元清来到客厅,在外婆的注视下,按下楼宇对讲的通话按钮,道: “哪位!” “快递。” 扬声器里传来声音。 张元清按下开门键,隔了两三分钟,穿着制服的快递小哥乘电梯上楼,怀里抱着一个包裹: “是张元清吗。” “是我。” 我没有网购啊......他一脸困惑的签收,看了一眼包裹信息,包裹没写寄件人,但地址是隔壁江南省杭城。 他返回房间,从书桌抽屉里找出裁纸刀,打开包裹。 里面是防摔气垫包裹着一张黑色的卡片,一封黄皮信件。 张元清拿起身份证大小的黑色卡片,材质似乎是金属,但触手极为温润,卡片做的非常精美,边缘是浅浅的银色云纹,中央一轮黑色圆月。 黑色圆月印的很精致,表面不规则的斑块清晰可见。 什么东西?怀着疑惑的心情,他拆开了信封,展开了信件。 “元子,我得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东西,曾以为它能改变我的人生,可我能力有限,无法驾驭它。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不成问题。 “兄弟一场,这是我送你的礼物。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为您提供大神@{{作者}}的@{{书名}} “雷一兵!” 第四百五十二章 内卫的本事 当他把这个猜测告诉医生时,医生表示听不懂,但大受震撼,并建议他去楼下的精神科看看。 总之医院也查不出病因,后来,老妈从国外给他带回来了特效药,病情这才得到控制,只要定期吃药,就不会发作。 “一准是昨晚没休息好,太累了,都怪江玉饵,大半夜的非要来我房间打游戏......”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内心却悄然沉重,因为张元清知道,药效的作用开始减弱,自己的病症越来越严重了。 “以后要加大药量了.......”张元清穿上棉拖鞋,来到窗边,‘刷’的拉开帘子。 阳光争先恐后的涌进来,把房间填满。 松海市的四月,春光明媚,迎面而来的晨风清凉舒适。 “咚咚!” 这时,敲门声传来,外婆在门外喊道: “元子,起床了。” “不起!”张元清冷酷无情的拒绝,他想睡回笼觉。 春光明媚,又是周末,不睡懒觉岂不是浪费人生? “给你三分钟,不起床我就泼醒你。” 外婆更加冷酷无情。 “知道了知道了.....”张元清立刻服软。 他知道脾气暴躁的外婆真能干出这事儿。 在张元清还读小学时,父亲就因车祸去世了,性格刚强的母亲没有再婚,把儿子带回松海定居,丢给了外公外婆照顾。 自己则一头扎进事业里,成为亲戚们交口称赞的女强人。篳趣閣 后来母亲自己也买了房,但张元清不喜欢那个空荡荡的大平层,依旧和外公外婆一起住。 反正老妈每天早出晚归,隔三差五的出差,一心扑在事业上,周末就算不加班,到了饭点也是点外卖。 对他这个儿子说得最多的,就是“钱够不够用,不够要跟妈妈说”,一个能在经济上无限满足你的女强人母亲,听起来很不错。下载,无广告免费 但张元清总是笑眯眯的对母亲说:外婆和舅妈给的零花钱够用。 嗯,还有小姨。 昨晚非要来他房间打游戏的女人就是他小姨。 张元清打了个哈欠,拧开卧室的门把手,来到客厅。 外婆家里的这套房子,算上公摊面积有一百五十平米,当年卖老房子购置这套新房时,张元清记得每平米四万多。 六七年过去,现在这片小区的房价涨到一平米11万,翻了近两倍。 也幸亏外公当年有先见之明,换成之前的老房子,张元清就只能睡客厅了,毕竟现在长大了,不能再跟小姨睡了。 客厅边的长条餐桌上,害他头疼的罪魁祸首‘咕咕咕’的喝着粥,粉色的拖鞋在桌底翘啊翘。 她五官精致漂亮,圆润的鹅蛋脸看起来颇为甜美,右眼角有一颗泪痣。 刚起床的缘故,蓬松凌乱的大波浪披散着,让她多了几分慵懒妩媚。 小姨叫江玉饵,比他大四岁。 看到张元清出来,小姨舔了一口嘴边的粥,惊讶道: “呦,起这么早,这不像你的风格。” “你妈干的好事。” “你怎么骂人呢。” “我只是实话实说。” 张元清审视着小姨如花似玉的漂亮脸蛋,精神抖擞,明媚动人。 都说黑夜不会亏待熬夜的人,它会赐你黑眼圈,但这个定律在眼前的女人身上似乎不管用。 厨房里的外婆听到动静,探出头看了看,片刻后,端着一碗粥出来。 外婆乌发中夹杂银丝,眼神很锐利,一看就是那种脾气不好的老太太。 虽然松弛的皮肤和浅浅的皱纹夺走了她的风华,但依稀能看出年轻时拥有不错的颜值。 张元清接过外婆递来的粥,咕噜噜灌了一口,说: “外公呢?” “出去遛弯了。”外婆说。 外公是退休老刑警,即使年纪大了,生活依然很规律,每晚十点必睡,早上六点就醒。 漂亮小姨喝着粥,笑嘻嘻道: “吃完早饭,姨带你去逛商场买衣服。” 你有这么好心?张元清正要答应,身边的外婆充满杀气的横他一眼: “你敢去就打断狗腿。” “妈你怎么这样。”小姨一脸婊气的说:“我只是想给元子买几件春季装,您就不乐意了?外甥虽然有个外字,但也是亲的呀~”下载,无广告免费 外婆一力破万法,“你也想被打断狗腿?” 小姨撇撇嘴,低头喝粥。 张元清一听母女俩的博弈,就知道外婆一准儿是又给小姨安排相亲了,古灵精怪的小姨则想拉他去搅浑水。 以往都是这么干的,带着外甥去相亲,坐几分钟,社交牛逼症的外甥就会把相亲对象搞定,两个男人相谈甚欢,从民生大计聊到世界格局,全程没她什么事。 她只要喝着饮料玩手机就行了,相亲对象还会觉得自己在美人面前展现出了足够的社会阅历和见识,从而感到高兴,自我感觉良好。 江玉饵从小就精致可爱,是街坊邻居们夸赞的对象,颜值高,甜美乖巧,很讨长辈喜欢。 这么漂亮的闺女,外婆当然要严防死守,读初中时就耳提面命不准早恋,不准和男同学出去玩。 小女儿果然没让她失望,直到大学毕业也没交过男朋友,可进了社会,尤其是年初过了25岁生日后,外婆就有些坐不住了。 心说我只是不让你早恋,没让你当剩女啊,女人能有几年青春? 于是召集老姐妹们,五湖四海的搜罗青年才俊的资料,为女儿张罗着相亲。 “外婆啊,她这摆明了还不想谈对象,强扭的瓜不甜。”张元清一边啃包子,一边毛遂自荐道: “您要不替我张罗一下相亲?我这颗瓜可甜了。” 外婆怒道:“你还小,急什么。大学里都是女同学,自己不会找?再捣乱小心我揍你。” 外婆是南方女人,但脾气半点都不温婉,特别火爆。 就算是张元清那个事业女强人的母亲,也不敢顶撞外婆。 我长大了好吧,都做了好几年的手艺人了.......张元清心里嘀咕。 吃完早饭,小姨在外婆强势要求下,回房间换衣服化妆,外出相亲。 小姨化了淡淡的妆,这让她看起来愈发的明艳动人。 > 蓬松的圆领针织衫搭配一件长款外套,浅色窄口牛仔裤包裹两条大长腿,匀称圆润。窄口裤脚收在黑色马丁靴里。下载,无广告免费 森系简约风格的打扮,不妖艳不浮华,又特别精致。 小姨朝他抛了一个“你懂的”小眼神,拎着包包,扭着小腰出门: “妈,我出去相亲啦。”下载爱阅app为您提供最新完整内容 张元清回到房间,不疾不徐的换上黑色t恤、冲锋衣,穿上跑鞋。 隔了几分钟,拉开卧室的门。 外婆在客厅里打扫卫生,见他出来,停下手头的工作,默默看着他。 张元清学着小姨的语气: “妈,我也出去相亲啦。” “滚回来。”外婆扬起扫帚,威胁道:“敢迈出这个门,狗腿打断。” “好的!”张元清从善如流的返回卧室。 坐在书桌边,他捧着手机给小姨发了条信息: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说人话!”下载,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小姨应该在开车,回复的内容言简意赅。 “我被外婆拦在家里了,你还是自己去相亲吧。” 小姨发来一条语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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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松弛的皮肤和浅浅的皱纹夺走了她的风华,但依稀能看出年轻时拥有不错的颜值。 张元清接过外婆递来的粥,咕噜噜灌了一口,说: “外公呢?” “出去遛弯了。”外婆说。 外公是退休老刑警,即使年纪大了,生活依然很规律,每晚十点必睡,早上六点就醒。 漂亮小姨喝着粥,笑嘻嘻道: “吃完早饭,姨带你去逛商场买衣服。” 你有这么好心?张元清正要答应,身边的外婆充满杀气的横他一眼: “你敢去就打断狗腿。” “妈你怎么这样。”小姨一脸婊气的说:“我只是想给元子买几件春季装,您就不乐意了?外甥虽然有个外字,但也是亲的呀~”下载,无广告免费 外婆一力破万法,“你也想被打断狗腿?” 小姨撇撇嘴,低头喝粥。 张元清一听母女俩的博弈,就知道外婆一准儿是又给小姨安排相亲了,古灵精怪的小姨则想拉他去搅浑水。 以往都是这么干的,带着外甥去相亲,坐几分钟,社交牛逼症的外甥就会把相亲对象搞定,两个男人相谈甚欢,从民生大计聊到世界格局,全程没她什么事。 她只要喝着饮料玩手机就行了,相亲对象还会觉得自己在美人面前展现出了足够的社会阅历和见识,从而感到高兴,自我感觉良好。 江玉饵从小就精致可爱,是街坊邻居们夸赞的对象,颜值高,甜美乖巧,很讨长辈喜欢。 这么漂亮的闺女,外婆当然要严防死守,读初中时就耳提面命不准早恋,不准和男同学出去玩。 小女儿果然没让她失望,直到大学毕业也没交过男朋友,可进了社会,尤其是年初过了25岁生日后,外婆就有些坐不住了。 心说我只是不让你早恋,没让你当剩女啊,女人能有几年青春? 于是召集老姐妹们,五湖四海的搜罗青年才俊的资料,为女儿张罗着相亲。 “外婆啊,她这摆明了还不想谈对象,强扭的瓜不甜。”张元清一边啃包子,一边毛遂自荐道: “您要不替我张罗一下相亲?我这颗瓜可甜了。” 外婆怒道:“你还小,急什么。大学里都是女同学,自己不会找?再捣乱小心我揍你。” 外婆是南方女人,但脾气半点都不温婉,特别火爆。 就算是张元清那个事业女强人的母亲,也不敢顶撞外婆。 我长大了好吧,都做了好几年的手艺人了.......张元清心里嘀咕。 吃完早饭,小姨在外婆强势要求下,回房间换衣服化妆,外出相亲。 小姨化了淡淡的妆,这让她看起来愈发的明艳动人。 > 蓬松的圆领针织衫搭配一件长款外套,浅色窄口牛仔裤包裹两条大长腿,匀称圆润。窄口裤脚收在黑色马丁靴里。下载,无广告免费 森系简约风格的打扮,不妖艳不浮华,又特别精致。 小姨朝他抛了一个“你懂的”小眼神,拎着包包,扭着小腰出门: “妈,我出去相亲啦。”下载爱阅app为您提供最新完整内容 张元清回到房间,不疾不徐的换上黑色t恤、冲锋衣,穿上跑鞋。 隔了几分钟,拉开卧室的门。 外婆在客厅里打扫卫生,见他出来,停下手头的工作,默默看着他。 张元清学着小姨的语气: “妈,我也出去相亲啦。” “滚回来。”外婆扬起扫帚,威胁道:“敢迈出这个门,狗腿打断。” “好的!”张元清从善如流的返回卧室。 坐在书桌边,他捧着手机给小姨发了条信息: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说人话!”下载,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小姨应该在开车,回复的内容言简意赅。 “我被外婆拦在家里了,你还是自己去相亲吧。” 小姨发来一条语音。 爱阅app最新完整内容免费看张元清点开,扬声器里响起江玉饵气呼呼的声音: “要你何用!!” 小姨撤回了一条语音,接着发来另一条,这次换了副语气,娇滴滴的撒娇卖萌: “好外甥,快来嘛,小姨最疼你了,mua~” 呵,女人! 撒个娇卖个萌就想让我触外婆的逆鳞?至少也得发个红包啊。 这时,略显刺耳的铃声传来,张元清来到客厅,在外婆的注视下,按下楼宇对讲的通话按钮,道: “哪位!” “快递。” 扬声器里传来声音。 张元清按下开门键,隔了两三分钟,穿着制服的快递小哥乘电梯上楼,怀里抱着一个包裹: “是张元清吗。” “是我。” 我没有网购啊......他一脸困惑的签收,看了一眼包裹信息,包裹没写寄件人,但地址是隔壁江南省杭城。 他返回房间,从书桌抽屉里找出裁纸刀,打开包裹。 里面是防摔气垫包裹着一张黑色的卡片,一封黄皮信件。 张元清拿起身份证大小的黑色卡片,材质似乎是金属,但触手极为温润,卡片做的非常精美,边缘是浅浅的银色云纹,中央一轮黑色圆月。 黑色圆月印的很精致,表面不规则的斑块清晰可见。 什么东西?怀着疑惑的心情,他拆开了信封,展开了信件。 “元子,我得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东西,曾以为它能改变我的人生,可我能力有限,无法驾驭它。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不成问题。 “兄弟一场,这是我送你的礼物。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为您提供大神@{{作者}}的@{{书名}} “雷一兵!” 第四百五十五章 亲自炮制他! 当他把这个猜测告诉医生时,医生表示听不懂,但大受震撼,并建议他去楼下的精神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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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元清打了个哈欠,拧开卧室的门把手,来到客厅。 外婆家里的这套房子,算上公摊面积有一百五十平米,当年卖老房子购置这套新房时,张元清记得每平米四万多。 六七年过去,现在这片小区的房价涨到一平米11万,翻了近两倍。 也幸亏外公当年有先见之明,换成之前的老房子,张元清就只能睡客厅了,毕竟现在长大了,不能再跟小姨睡了。 客厅边的长条餐桌上,害他头疼的罪魁祸首‘咕咕咕’的喝着粥,粉色的拖鞋在桌底翘啊翘。 她五官精致漂亮,圆润的鹅蛋脸看起来颇为甜美,右眼角有一颗泪痣。 刚起床的缘故,蓬松凌乱的大波浪披散着,让她多了几分慵懒妩媚。 小姨叫江玉饵,比他大四岁。 看到张元清出来,小姨舔了一口嘴边的粥,惊讶道: “呦,起这么早,这不像你的风格。” “你妈干的好事。” “你怎么骂人呢。” “我只是实话实说。” 张元清审视着小姨如花似玉的漂亮脸蛋,精神抖擞,明媚动人。 都说黑夜不会亏待熬夜的人,它会赐你黑眼圈,但这个定律在眼前的女人身上似乎不管用。 厨房里的外婆听到动静,探出头看了看,片刻后,端着一碗粥出来。 外婆乌发中夹杂银丝,眼神很锐利,一看就是那种脾气不好的老太太。 虽然松弛的皮肤和浅浅的皱纹夺走了她的风华,但依稀能看出年轻时拥有不错的颜值。 张元清接过外婆递来的粥,咕噜噜灌了一口,说: “外公呢?” “出去遛弯了。”外婆说。 外公是退休老刑警,即使年纪大了,生活依然很规律,每晚十点必睡,早上六点就醒。 漂亮小姨喝着粥,笑嘻嘻道: “吃完早饭,姨带你去逛商场买衣服。” 你有这么好心?张元清正要答应,身边的外婆充满杀气的横他一眼: “你敢去就打断狗腿。” “妈你怎么这样。”小姨一脸婊气的说:“我只是想给元子买几件春季装,您就不乐意了?外甥虽然有个外字,但也是亲的呀~”下载,无广告免费 外婆一力破万法,“你也想被打断狗腿?” 小姨撇撇嘴,低头喝粥。 张元清一听母女俩的博弈,就知道外婆一准儿是又给小姨安排相亲了,古灵精怪的小姨则想拉他去搅浑水。 以往都是这么干的,带着外甥去相亲,坐几分钟,社交牛逼症的外甥就会把相亲对象搞定,两个男人相谈甚欢,从民生大计聊到世界格局,全程没她什么事。 她只要喝着饮料玩手机就行了,相亲对象还会觉得自己在美人面前展现出了足够的社会阅历和见识,从而感到高兴,自我感觉良好。 江玉饵从小就精致可爱,是街坊邻居们夸赞的对象,颜值高,甜美乖巧,很讨长辈喜欢。 这么漂亮的闺女,外婆当然要严防死守,读初中时就耳提面命不准早恋,不准和男同学出去玩。 小女儿果然没让她失望,直到大学毕业也没交过男朋友,可进了社会,尤其是年初过了25岁生日后,外婆就有些坐不住了。 心说我只是不让你早恋,没让你当剩女啊,女人能有几年青春? 于是召集老姐妹们,五湖四海的搜罗青年才俊的资料,为女儿张罗着相亲。 “外婆啊,她这摆明了还不想谈对象,强扭的瓜不甜。”张元清一边啃包子,一边毛遂自荐道: “您要不替我张罗一下相亲?我这颗瓜可甜了。” 外婆怒道:“你还小,急什么。大学里都是女同学,自己不会找?再捣乱小心我揍你。” 外婆是南方女人,但脾气半点都不温婉,特别火爆。 就算是张元清那个事业女强人的母亲,也不敢顶撞外婆。 我长大了好吧,都做了好几年的手艺人了.......张元清心里嘀咕。 吃完早饭,小姨在外婆强势要求下,回房间换衣服化妆,外出相亲。 小姨化了淡淡的妆,这让她看起来愈发的明艳动人。 > 蓬松的圆领针织衫搭配一件长款外套,浅色窄口牛仔裤包裹两条大长腿,匀称圆润。窄口裤脚收在黑色马丁靴里。下载,无广告免费 森系简约风格的打扮,不妖艳不浮华,又特别精致。 小姨朝他抛了一个“你懂的”小眼神,拎着包包,扭着小腰出门: “妈,我出去相亲啦。”下载爱阅app为您提供最新完整内容 张元清回到房间,不疾不徐的换上黑色t恤、冲锋衣,穿上跑鞋。 隔了几分钟,拉开卧室的门。 外婆在客厅里打扫卫生,见他出来,停下手头的工作,默默看着他。 张元清学着小姨的语气: “妈,我也出去相亲啦。” “滚回来。”外婆扬起扫帚,威胁道:“敢迈出这个门,狗腿打断。” “好的!”张元清从善如流的返回卧室。 坐在书桌边,他捧着手机给小姨发了条信息: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说人话!”下载,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小姨应该在开车,回复的内容言简意赅。 “我被外婆拦在家里了,你还是自己去相亲吧。” 小姨发来一条语音。 爱阅app最新完整内容免费看张元清点开,扬声器里响起江玉饵气呼呼的声音: “要你何用!!” 小姨撤回了一条语音,接着发来另一条,这次换了副语气,娇滴滴的撒娇卖萌: “好外甥,快来嘛,小姨最疼你了,mua~” 呵,女人! 撒个娇卖个萌就想让我触外婆的逆鳞?至少也得发个红包啊。 这时,略显刺耳的铃声传来,张元清来到客厅,在外婆的注视下,按下楼宇对讲的通话按钮,道: “哪位!” “快递。” 扬声器里传来声音。 张元清按下开门键,隔了两三分钟,穿着制服的快递小哥乘电梯上楼,怀里抱着一个包裹: “是张元清吗。” “是我。” 我没有网购啊......他一脸困惑的签收,看了一眼包裹信息,包裹没写寄件人,但地址是隔壁江南省杭城。 他返回房间,从书桌抽屉里找出裁纸刀,打开包裹。 里面是防摔气垫包裹着一张黑色的卡片,一封黄皮信件。 张元清拿起身份证大小的黑色卡片,材质似乎是金属,但触手极为温润,卡片做的非常精美,边缘是浅浅的银色云纹,中央一轮黑色圆月。 黑色圆月印的很精致,表面不规则的斑块清晰可见。 什么东西?怀着疑惑的心情,他拆开了信封,展开了信件。 “元子,我得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东西,曾以为它能改变我的人生,可我能力有限,无法驾驭它。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不成问题。 “兄弟一场,这是我送你的礼物。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为您提供大神@{{作者}}的@{{书名}} “雷一兵!” 第四百五十八章 人间的两端 当他把这个猜测告诉医生时,医生表示听不懂,但大受震撼,并建议他去楼下的精神科看看。 总之医院也查不出病因,后来,老妈从国外给他带回来了特效药,病情这才得到控制,只要定期吃药,就不会发作。 “一准是昨晚没休息好,太累了,都怪江玉饵,大半夜的非要来我房间打游戏......”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内心却悄然沉重,因为张元清知道,药效的作用开始减弱,自己的病症越来越严重了。 “以后要加大药量了.......”张元清穿上棉拖鞋,来到窗边,‘刷’的拉开帘子。 阳光争先恐后的涌进来,把房间填满。 松海市的四月,春光明媚,迎面而来的晨风清凉舒适。 “咚咚!” 这时,敲门声传来,外婆在门外喊道: “元子,起床了。” “不起!”张元清冷酷无情的拒绝,他想睡回笼觉。 春光明媚,又是周末,不睡懒觉岂不是浪费人生? “给你三分钟,不起床我就泼醒你。” 外婆更加冷酷无情。 “知道了知道了.....”张元清立刻服软。 他知道脾气暴躁的外婆真能干出这事儿。 在张元清还读小学时,父亲就因车祸去世了,性格刚强的母亲没有再婚,把儿子带回松海定居,丢给了外公外婆照顾。 自己则一头扎进事业里,成为亲戚们交口称赞的女强人。篳趣閣 后来母亲自己也买了房,但张元清不喜欢那个空荡荡的大平层,依旧和外公外婆一起住。 反正老妈每天早出晚归,隔三差五的出差,一心扑在事业上,周末就算不加班,到了饭点也是点外卖。 对他这个儿子说得最多的,就是“钱够不够用,不够要跟妈妈说”,一个能在经济上无限满足你的女强人母亲,听起来很不错。下载,无广告免费 但张元清总是笑眯眯的对母亲说:外婆和舅妈给的零花钱够用。 嗯,还有小姨。 昨晚非要来他房间打游戏的女人就是他小姨。 张元清打了个哈欠,拧开卧室的门把手,来到客厅。 外婆家里的这套房子,算上公摊面积有一百五十平米,当年卖老房子购置这套新房时,张元清记得每平米四万多。 六七年过去,现在这片小区的房价涨到一平米11万,翻了近两倍。 也幸亏外公当年有先见之明,换成之前的老房子,张元清就只能睡客厅了,毕竟现在长大了,不能再跟小姨睡了。 客厅边的长条餐桌上,害他头疼的罪魁祸首‘咕咕咕’的喝着粥,粉色的拖鞋在桌底翘啊翘。 她五官精致漂亮,圆润的鹅蛋脸看起来颇为甜美,右眼角有一颗泪痣。 刚起床的缘故,蓬松凌乱的大波浪披散着,让她多了几分慵懒妩媚。 小姨叫江玉饵,比他大四岁。 看到张元清出来,小姨舔了一口嘴边的粥,惊讶道: “呦,起这么早,这不像你的风格。” “你妈干的好事。” “你怎么骂人呢。” “我只是实话实说。” 张元清审视着小姨如花似玉的漂亮脸蛋,精神抖擞,明媚动人。 都说黑夜不会亏待熬夜的人,它会赐你黑眼圈,但这个定律在眼前的女人身上似乎不管用。 厨房里的外婆听到动静,探出头看了看,片刻后,端着一碗粥出来。 外婆乌发中夹杂银丝,眼神很锐利,一看就是那种脾气不好的老太太。 虽然松弛的皮肤和浅浅的皱纹夺走了她的风华,但依稀能看出年轻时拥有不错的颜值。 张元清接过外婆递来的粥,咕噜噜灌了一口,说: “外公呢?” “出去遛弯了。”外婆说。 外公是退休老刑警,即使年纪大了,生活依然很规律,每晚十点必睡,早上六点就醒。 漂亮小姨喝着粥,笑嘻嘻道: “吃完早饭,姨带你去逛商场买衣服。” 你有这么好心?张元清正要答应,身边的外婆充满杀气的横他一眼: “你敢去就打断狗腿。” “妈你怎么这样。”小姨一脸婊气的说:“我只是想给元子买几件春季装,您就不乐意了?外甥虽然有个外字,但也是亲的呀~”下载,无广告免费 外婆一力破万法,“你也想被打断狗腿?” 小姨撇撇嘴,低头喝粥。 张元清一听母女俩的博弈,就知道外婆一准儿是又给小姨安排相亲了,古灵精怪的小姨则想拉他去搅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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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后院的一处凉亭下面,已经显怀的陆若溪,正坐在凉亭下面,跟沈毅的三嫂一起下围棋,沈老爷低头,整理了一下身上有些褶皱的衣裳,然后迈步走了过去。 此时,陆若溪是背对着他的。 而沈夫人,则是看到了沈毅走来,这位对沈毅颇多照顾的嫂子,笑眯眯的放下了手里的白棋,然后站了起来,对着沈毅笑着说道:“真是赶巧了,七郎若是不回来,这局棋我可是输定了。” 陆若溪抬头看了看沈夫人,有些嗔怪的说道:“三嫂怎么又想耍赖?不下便不下了,扯他作甚?”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见过三嫂。” 沈夫人笑呵呵的看了一眼陆若溪,然后迈步朝着沈毅走过去,对沈毅微笑道:“你们先聊着,三嫂给你准备好吃的去。” 说着,她看了一眼沈毅,颇有些心疼:“出门几个月,瞧把咱们家老七晒得,堂堂两榜进士,弄的跟个打仗的武人一样。” 说完这句话,她一边迈步离开,一边说道:“三嫂去给伱弄几道江都菜,你出门这么些日子,多半也吃不着咱们江都的味道。” 说罢,她便渐渐走远了。 而站在陆若溪身边的莲儿,回头看了看自家姑爷之后,也很是知趣的低头道:“小姐,姑爷,我也还有点事,要去忙了…” 说罢,她一溜烟也走了。 陆若溪用手扶着桌子,才缓缓从凳子上站起来,等到她回过头看向沈毅的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 她声音都带着哽咽了。 “要回来,怎么不写封信告诉一声?” 沈毅上前,轻轻环住了她,轻声道:“快马赶回来的,信送回来,我人估计也到了,因此便没有写信。” 陆若溪用手搂住沈毅的腰,泪如泉涌。 “还走么?” 沈毅微微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他把目光看向了皇城,低声道:“不过一会儿就知道了。” ………… 因为沈毅是皇帝召回来的,所以回来之后,需要先去见一面皇帝。 不过他先回家来,也是有理由的,毕竟要回来换一身官服再去宫里嘛。 在家跟小孕妇腻歪了一会儿之后,沈毅在夫人的伺候下,换上了那身绿色的官服,坐上了沈家的马车,一路朝着皇城走去。 他有邸报司的腰牌,皇城是可以通行的,只是进不去皇宫,因此走到了皇宫门口之后,沈毅便只能让人通报,乖乖的在宫门口等着,等着皇帝召见。 皇帝都是很忙的。 一般沈毅要见皇帝,都要在宫门口等一个时辰或者更久,即便如此,还是他简在帝心的特权,等闲官员,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 不过这一次,宫里的效率出奇的高,沈毅刚报上名字没多久,就被一个小太监领着进了宫里,这个小太监一路把沈毅领到了甘露殿门口,然后对沈毅弯了弯腰,便转身离开了。 沈毅在甘露殿门口没有等多久,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紫色身影,迈着小步走了过来,他走到沈毅面前,瞥了沈毅一眼,皱了皱眉头:“不是午后就到建康了么?怎的这会儿才来,陛下已经等了你一下午了。” 沈毅对着这位大太监拱了拱手,叫了一声高公公,然后有些尴尬的说道:“公公,下官回到建康之后,没有敢耽搁,只回家换了身官服,匆忙吃了点东西,就赶紧进宫来了。” 高明看了看沈毅,懒得拆穿他的谎话,只是默默转身,淡淡的说道:“跟咱家进来罢,你再晚来一会儿,陛下该生你的气了。” 沈毅连忙点头,跟在高太监身后,走进了甘露殿。 一进甘露殿,一股凉气便扑面而来,消解了沈毅身上不少暑气。 两个人走在甘露殿里,很快来到一处偏殿,偏殿里,只穿了一身单衣常服的皇帝陛下,正坐在床榻上,两个小宫女跪坐在他旁边,用扇子给他扇风。 实际上甘露殿里不算特别热。 毕竟是皇帝的书房,这里的冰块用的还是足的,毕竟皇家有自己的地窖,宫里大部分时候是不怎么缺冰的,即便宫里缺冰,皇帝本人也是不会缺的。 扇风的两个宫女,也就是应应夏天的景儿罢了。 沈毅来到了皇帝面前之后,便跪了下来,对着皇帝叩首行礼道:“臣邸报司司正沈毅,叩见陛下。” 皇帝本来手里拿了一卷书,听到了沈毅的声音之后,便随手挥退了两个宫女,然后把书丢在了一边,起身伸了个懒腰,看向沈毅:“不是给你升七品了么?怎么还穿着八品的官服?” 八品九品的官服是一样的,但是升到了七品,服式就有所改变了。 沈毅抬头回话道:“想来臣在外办差,吏部未曾来得及给臣量衣。” 见沈毅抬头,皇帝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你这一趟南下,倒是黑了不少,模样看起来也比从前成熟了一些。” 说完这句话,他不等沈毅回话,便开口道:“沈卿这趟差事,办的很不错,高明,给沈卿搬把椅子来。” 高太监连忙给沈毅搬来了椅子,沈毅拱手摇头道:“俱是托陛下鸿福,再加上世子掌总,将士用命,方能击败倭寇,臣只不过跟着做一些杂活,万万不敢居功。” “好了,你我是同龄人,在朕面前,不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空话。” 皇帝陛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认真的看了一眼沈毅:“沈卿,你先前上书,说要在沿海造船造炮?” 沈毅心里一惊,连忙低头道:“臣只是随口一提,陛下如若不喜,就只当臣没有说过…” 皇帝摇头。 “你说的这件事,朕想了一个多月了。” “朕还在犹豫当中。” 皇帝看向沈毅,神色很是认真道:“召你回来,就是想让你说服朕。” “你说服朕之后,朕再带着你去说服朕的母后。”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章 皇权 皇帝能大老远把沈毅叫回来,并且说出让沈毅劝他这种话,说明这件事,在皇帝那里其实已经过了。 因此说服皇帝不是什么难事。 主要是说服他妈。 可是沈毅,与宫里那位太后娘娘,不仅素未谋面,而且毫无瓜葛。 他没有任何把握劝服她,让这位太后娘娘同意朝廷在地方上造炮造船。 毕竟沈毅虽然没有见过孙太后,但是从孙太后强势把出云公主赵颖纳进宫里做贵妃这件事情来看,这位太后娘娘,多半是个保守派。 这并不奇怪。 就算是把沈毅放在孙太后那个位置上去,如果没有两世记忆加成,他沈某人多半也会成为一个保守派,一切以皇位传承要紧。 想到这里,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皇帝,开口道:“陛下…这造船造炮的事情,臣只是稍微提了一嘴,既然朝廷已经有成例,由兵部跟工部负责船炮,那么地方上造船的事情…” 说到这里,沈毅抬头看了看沈毅,小心翼翼的问道:“要不然…算了?” 小皇帝愣住了。 他知道沈毅是个能言善辩之人,他已经做好了被沈毅说服的准备,然后再带着沈毅去坤德宫劝服母后,这样沈毅在之前那封信里写的构想,将会逐步完成… 而现在,沈毅却要放弃了? 小皇帝沉默了一会儿,他抬头看向沈毅,皱眉道:“沈卿是觉得让地方造船炮的想法不可取,还是觉得这个想法行不通?” 不可取的意思是,方案有问题。 行不通的意思是,方案通不过。 沈毅微微低头道:“陛下,臣觉得这件事干不成。” 皇帝再一次皱眉:“既然你觉得干不成,为何还要给朝廷上书,还要给朕上书?” “在沿海成军,是陛下您的意思,有了陛下的首肯,我等尽心竭力去做,才勉强做出了一些成绩,可如果有些事情,连陛下您这里都有些犹豫,那么且不说能不能推行下去,即便推行下去啊,朝廷也可能迫于种种压力朝令夕改。” “与其平白耗费人力物力,不如就当这件事从来没有人提过。” 沈毅躬身道:“陛下,我抗倭军已经在沿海数次大败倭寇,即便没有坚船利炮,相信假以时日,倭寇也不敢再登陆我大陈国境,若照此说,东南倭患便可以算是结束了。” “陛下清理倭寇的想法,也算是大功告成。” 被沈毅夹枪带棒的话一说,小皇帝明显脸色不太好看了,他抬头看着沈毅,怒声道:“朕要的不止是平息倭患,朕要的更是一支精锐的水师!” 他看着沈毅,目光灼灼:“沈卿,你这番话已经说动朕了,等再晚一些,朕带你去坤德宫给母后请安…” 提起太后,这位小皇帝脸上,也闪过了一丝畏惧。 沈毅把小皇帝的表情看在眼里,他缓缓说道:“陛下,这天下姓李,您才是咱们陈国的皇帝。” “臣以为尽孝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碰到国家大事,陛下不必不敢说话。” “这种事情,如果陛下想争,臣自然可以作陪,但是要争,也只能陛下自己去争。” 沈毅沉声道:“陛下不去争,我等臣子,如何能与太后娘娘去争?” 小皇帝沉默了。 甘露殿里,皇帝陛下默默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他低头喝了口茶水,然后重新看了看沈毅,自嘲一笑:“这读过书的,就是不太一样,骗也不好骗了。” 说完这句话,皇帝默默的说道:“朕对沈卿出去这几个月发生了什么很是好奇,这样罢,反正伱也回来了,就在这甘露殿里,朕问你什么你说什么。” 沈毅点头称是。 就这样,皇帝陛下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详细问了沈毅不少关于抗倭军成军的过程。 这些都是沈毅亲身经历的,回答起来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他神色从容,一一作答。 把该问的问题问完了之后,皇帝就又沉默不说话了。 甘露殿里,气氛陷入了些微的尴尬之中。 皇帝陛下消化了一番沈毅说的话之后,他看向沈毅,问道:“给你几个火器作坊,再给你建几个船坞,你就能保证比工部兵部做的要好?” “臣…” 沈毅实话实说道:“不能保证。” “很多战船,本身已经足够精巧,我朝火炮,也已经非常成熟,老实说,这些东西到了地方上之后就,未必就会比六部做的更好,但是…” 沈毅沉声道:“但是陛下,六部的老爷们,每日坐在衙门里,出入乘轿,往来贵人,就连京城工部兵部的匠人们,也见不到沿海倭寇登陆的惨事,不知道倭寇是个什么打法。” “臣觉得,这些作坊到了地方上之后,最起码可以因地制宜的进行改造,这样的话,对于整体战力,肯定是有提升的。” 沈毅沉声道:“目前,臣就有一个构想,那就是尽可能的把火炮做小一点,射程尽量长远一些,然后再列装战船。” 这里必须要说的是,这个时代的战船上,是有火炮的。 但是必须得是那种大船,而且火炮的性能也就那样,大多数的时候,也就是听个响,真正决胜负的,还是短兵相接。 “有了坚船利炮,抗倭军方可以出海剿匪,方可以一劳永逸,彻底解决倭寇这个祸患。” “什么时候,抗倭军有能力荡平倭寇…” 沈毅低头道:“那时,陛下便拥有一支上得了台面的水师了。” 不得不说的是,沈毅很会拿捏皇帝的心思。 当听到这句“上得了台面的水师”,皇帝陛下眼睛一亮。 他太需要这个了。 因为他看赵阀不爽很久了,非常需要有一支可以代替,最起码是短时间内代替的水师。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低头喝了口茶水,然后又放了下来,他看向沈毅,突然岔开了话题,问道:“沈卿,你母亲性格如何?” 沈毅一愣,随即低头道:“回陛下,臣母早逝…” “不过她老人家性格是很好的。” “唔…” 皇帝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缓缓说道:“上回你便提过这事,朕给搞忘了。” 他有些散乱的目光,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你从温州府好容易回到建康,干脆就在家歇几天,养养身子,回去之后闲来无事,就把你的想法详细写在奏书上,两天…” 皇帝顿了顿,继续说道:“嗯…三天罢,三天之后,你再进宫一趟,朕带你去坤德宫见母后。”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神色坚毅的皇帝陛下。 他心里明白。 皇帝已经准备直面自己的母亲,拿回一部分属于他的皇权了。 最起码是在这一次抗倭军的事情上。 他要做一次真真正正的皇帝。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二章 收束权柄 (大帝书阁) 跟张简见面,是很有必要的。 一来是师兄弟两个人的确许久没有见面了,二来沈毅必须要通过某种渠道,跟书院的人见个面,或者说跟书院通个气。 去见赵昌平,有点太直接了。 而张简,则是最好的选择了。 邀月楼里,师兄弟两个人推杯换盏,不知不觉间,两个人都面颊微红。 张简笑眯眯的跟沈毅说这几年他在江都见闻的趣事,时不时蹦出几句并不是那么标准的江都话,让沈毅这个地道江都人忍不住哈哈大笑。 两个人两壶酒喝完之后,正在说话,雅间的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一个一身白色衣服的年轻人,从门口露出了半个身子,深深地看了喝酒的两人一眼。 这会儿沈毅是背对着房门的。 不过听到响动,他跟张简还是同时看向房门。 张简几乎立刻就认出了这个年轻人是谁,他站了起来,微微冷笑道:“赵公子即便是将门出身,也应该知道非请勿入的道理罢?怎么这样没有规矩?” 赵涿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淡淡的说道:“张兄误会了,我没有进去,只是刚好带朋友来这里吃饭,路过门口的时候听说张兄也在,因此过来打个招呼。”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沈毅,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难明的笑容:“沈司正也在,听说沈司正近来,跟世子一起南下,立了不少大功啊。” 沈毅并没有站起来,而是回头瞥了一眼赵涿,微笑道:“立功不敢当,只是跟钦差一起跑了趟腿,之所以南下,主要是怕留在建康,哪天莫名突然被四姑娘给打一顿,那便得不偿失了。” 说到这里,沈毅看了赵涿一眼,微笑道:“四姑娘最近还好罢?” 听到沈毅提起自家妹子,赵涿脸上的笑意凝滞,然后他看了两个人一眼,面无表情:“二位慢用,本公子也要吃饭去了。” 说完,他转身离去。 张简见赵涿灰溜溜的走了,心里大是高兴,他有些兴奋的说道:“这小子猖狂了这么多年,今天还是第一次瞧见他吃瘪。” 这位相门之子笑着说道:“下次见到他,我也拿他家那个四姑娘说事,听说那位四姑娘上次在鸡鸣寺打了你之后,闹得人尽皆知,现在连说亲家都没有人给她说了。” 沈毅脸上却没有什么笑容,他默默举起酒杯,跟张简碰了碰,然后缓缓说道:“师兄,看来赵家一早就知道抗倭军的事情了。” “这有什么稀奇?” 张简也举杯跟沈毅碰杯,然后开口道:“他们耳聪目明得很呢,这件事我都听说了,他们家多半早就知道了。” 沈毅默默低头喝酒,没有再说话了。 他一直怀疑,温州府之所以一下子聚集了三股倭寇,一定是有势力在背后操弄,现在赵涿的出现,印证了他心里的猜想。 建康赵阀… 大有嫌疑。 如果这件事真的跟赵阀有关系,那么这些赵家人,就真个该死了。 而且是全家上下,没有一个人不该死的那种。 ………………………… 跟张简喝了顿酒之后,沈毅下午又去大义坊见了顾先生一面,小老头精神矍铄,还很有精气神。 唯一让沈毅有些挂心的是,他在台州府并未打听到顾老头的家人,听他的邻居说,他的家里人早早搬家,不住在台州了。 至于搬去了哪里,暂时还没有消息。 之后的两天时间,沈毅好好的陪了陪家里的小孕妇,有时候也会带她多出去走走,到了晚上的时候,沈毅则是在家里鼓捣皇帝交给他的奏书。 值得一提的是,沈毅这个邸报司司正,回到建康好几天时间了,一次邸报司都没有回去过。 一转眼,到了第四天,也就是他跟皇帝约定的“三天之后”。 这天,是大朝会的时间,沈毅先是进了皇城,然后在宫城门口等待,等到文武百官散朝,他才悄摸摸的进了皇城,在德庆殿门口等着。 这会儿皇帝刚下朝,多半是在德庆殿的。 让门口的太监通报之后,很快,德庆殿里就出来了两个小太监,把沈毅领到了德庆殿的后殿。 德庆殿是大朝会的地方,也是皇帝居住和处理政事的地方,不过整体来说,应该称之为德庆宫。 因为这个德清宫,乃是由殿宇群组成,约莫有十来个大殿小殿,其中作为大朝会的那座大殿,才是正经的德庆殿。 进了德庆宫之后,沈毅被两个小太监领到了德庆宫的后殿,七绕八绕之后,在一处大殿里,见到了身披龙袍的皇帝陛下。 因为刚散了大朝会,皇帝陛下身上还穿着朝服,而不是平日里日常穿的常服,这会儿贴身剪裁的朝服穿在他身上,让这个年轻的皇帝陛下,平白多了几分威风。 见沈毅走了过来,皇帝手里的毛笔停顿了一下,然后招呼他坐下,开口道:“朕手头有一些急事要处理,你在这里等一等。” 在皇帝的“办公室”里,沈毅自然不敢不从,只能低着头说道:“陛下政事要紧,不用理会臣下。” 皇帝嗯了一声,开始批复手里的一本本急用奏书,这些急需要皇帝本人批复的奏书,一般不会太多,只不过有些事情的确不小,即便是皇帝陛下,也需要一些时间考虑才能下笔。 因此,沈毅等了足足大半个时辰之后,皇帝才把手边的奏书批完,然后他看了一眼身边的高明,开口道:“都是些要紧的事情,你亲自跑一趟,送到中书省去,交代他们能办的就立刻办,拖延不得。” 高太监点头答应,他两只手捧起面前的十来本奏书,然后先是深深地看了沈毅一眼,才迈着小碎步离开了这处大殿。 高明走后,小皇帝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他看向沈毅,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三天时间了,沈卿的奏本写好了没有?” 沈毅连忙起身,从袖子里掏出奏本,两只手捧过眉毛。 皇帝给了个眼色,一旁伺候的宫人立刻上前,把沈毅手里的奏书转交了上去。 皇帝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打了个哈欠之后,才翻开了沈毅写的奏书。 他正式干皇帝已经两年半时间了,如果算上先前做“见习”的时候,已经有**年时间,平日里看了不知道多少奏书,基本上已经养成了一目好几行的本事,只扫了一眼,他就把沈毅的奏书看了七七八八。 这位皇帝陛下合上奏书,若有所思的看着沈毅,然后问道:“那些沿海通倭的商人,不是富得流油么?按照杜怀送回来的情报,这些富商的家底尽可以养的活抗倭军,怎么沈卿伱反倒不同意用这笔钱来养抗倭军了?” “臣非是不同意。” 沈毅微微低头道:“臣也明白,陛下这么做也是权宜之计,为的是避开朝廷里那些大臣做事,但是…” “抗倭军毕竟是地方军队,如果他们能自己养活自己,这个根子就是不对的。” 沈毅低眉道:“查抄通倭,并没有什么不对,用这些钱养活海防军,也没有什么不对,但是…” “如果以后,查抄通倭富商的权柄,还在抗倭军指挥使手里,臣觉得迟早是会出问题的。” “更重要的是……” 说到这里,沈毅抬头看了看皇帝,然后低眉道:“如果这条不改,太后娘娘那里…” “恐怕便过不去了。” 皇帝又拿过沈毅的奏书,上下认真看了一遍,然后脸上露出笑容。 “还是沈卿你思虑周全。” “你在这里稍等一等。” 皇帝从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来,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打了个哈欠,再似乎用手揉了揉眼睛,语气带了点困意。 他一边朝后殿走,一边懒洋洋的说道。 “朕去换身衣裳,便带你去坤德宫面见母后。”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三章 小寡妇 (大帝书阁) 皇帝陛下换下了身上的朝服,穿了一身绣着龙纹的蓝缎常服,然后对着沉毅招了招手,开口道:“朕领你去见太后。” 说着,皇帝陛下顿了顿,继续说道:“母后比较重规矩,你见了母后之后,态度要恭敬一些,莫要惹得她老人家不高兴了。” 沉毅连忙点头:“陛下放心,臣省得礼数的。” “嗯。” 皇帝点了点头,除了德庆宫之后,就上了龙辇,而沉毅则是跟高明高太监一起,走在龙辇两侧伴驾。 小皇帝坐在龙辇上,还时不时跟沉毅搭两句话,等快到坤德宫的时候,龙辇上的小皇帝笑着说道:“说起来,沉卿你带到建康来的那个许复,倒是懂事得很,朕不管想要做什么,他都能办的漂漂亮亮的,前几个月朕从内帑里给他拨了两万两银子,前些天已经有四万两银子归库,倒是个赚钱的好手。” 皇帝陛下微笑道:“有些人在,朕的口袋也鼓了不少。” 沉毅微微低头,笑着说道:“这许复,是高公公的侄子,臣只是把他带到建康来而已,如果他为陛下办了什么事,那都是高公公教的好,跟臣是没有什么干系的。” 一旁的高明抬了抬眼皮子看了沉毅一眼,然后也微微低下了头,微笑道:“奴婢每日在宫里,很少出宫去,非要说许复做了什么事情,一是仰赖陛下的照顾,二也是托陛下的鸿福,跟奴婢也没有什么干系…” “好了好了,这种场面话,朕不爱听。” 三个人说话的时候,龙辇已经到了坤德宫门口,皇帝陛下下了龙辇,回头看了看沉毅跟高明,然后开口道:“你们两个在门口等一等,朕先进去见母后,一会儿让人召你们进去。” 高明若有所思的低头道:“奴婢遵命。” 沉毅也拱手道:“臣遵命。” 于是,小皇帝在一众请安声之中,大踏步进了坤德宫。 而沉毅则是跟高明一起,站在宫门口等候。 奉皇帝走远之后,高太监才澹澹的瞥了一眼沉毅,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沉司正在东南,差事办的很好啊。” 沉毅谦虚道:“不敢当,只是做了些应做之事而已。” 高太监眯着眼睛,微笑道:“你带到建康的那小子,咱家的那个亲侄儿,差事也办的很好。” 沉毅听出这位大太监话中有话,开口道:“公公有事不妨直言…” “没什么事,只是他差事办的好,讨了陛下的开心,你沉翰林脸上有光,我这个做叔父的,脸上也能沾点光彩。” 沉毅先是微微皱眉,然后低声道:“公公,说句老实话,从许复给宫里做采买之后,下官便跟他很少来往了…” “啧。” 高公公瞥了一眼沉毅。 “怎么?怕他宫里有关系,你沾着他觉得脏了?” 沉毅摇头,面色诚恳:“只是外臣,需要避嫌而已。” 高太监再一次微微摇头道:“什么避嫌不避嫌的,哪里会有人注意你们了?沉翰林你闲来没事,也可以去看看他嘛,那小子虽然颇为谨慎,但是很多事情做起来还是有些稚嫩的。” “这些日子,我这个做叔叔的,没少给他擦屁股。” 高明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着说道:“沉翰林闲来无事的时候,多去指点指点他,便够他这辈子受用无尽了。” 沉毅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高太监还要说话,坤德宫里,已经有两个小太监迈着小碎步跑了过来,小太监走到高明面前,毕恭毕敬,脑袋差点都低进了胸口里。 “公公,太后娘娘请你们进去…” 高明澹澹的“嗯”了一声,然后看向沉毅,微笑道:“沉翰林,咱们走罢?” 沉毅点头,跟在高明身后,迈步朝着坤德宫走去。 在走进坤德宫的过程中,沉毅时不时抬头看向眼前的这位紫衣大太监。 他在想,小皇帝平日里带着高明形影不离,应该没有理由自己进坤德宫,把高明丢在宫门口的道理。 再联想高明所说的话,沉毅若有所思。 莫不是,小皇帝在给他下达什么“隐藏任务”? 沉毅正在出神的时候,就已经走进了坤德宫的内殿,进到了太后娘娘会客的小厅之中。 这个小厅并不是很大,只跟一间普通房间差不多大小,房间里的装饰很是奢华,但是却没有什么俗气,反而有一股贵气扑面而来。 小厅主位上,坐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十岁出头的女子,这女子也并没有正装,只是穿了一身寻常的宫装,头上简单插了几个头饰,显得有些慵懒。 而小皇帝,就坐在她的下首,正在跟她说着什么悄悄话。 很显然,这个女子,就是大陈的孙太后,朝廷里实际上的最高话事人了。 这位孙太后,直到今年也才三十六岁而已。 放在后世,是正儿八经的小寡妇一个。 她十五六岁就进宫,很被立为皇后,十八岁生下当今的天子,二十八岁成为太后,开始在某种意义上成为大陈的实君。 从洪德元年到洪德六年,这差不多六年时间里,孙太后扮演的,一直是在朝廷里一锤定音的角色。 虽然洪德六年之后,中书宰相还政于天子,连带着这位太后娘娘,也很少再过问政事,但是建康城里的明眼人心里都非常清楚,一直到现在为止,孙太后自然是皇宫里说话声音最大的那个人。 只是她现在,不怎么常说话了而已。 沉毅飞快的抬头,瞥了一眼这位当今陛下的生母,然后连忙低头。 飞快一瞥之下,沉毅见到了一张容貌清丽的面孔,但是清丽的面孔之下,隐隐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沉毅跪在了太后娘娘面前,低头道:“臣邸报司司正沉毅,叩见太后娘娘,叩见陛下…” 孙太后认真的看着跪在地上了沉毅,然后缓缓开口,声音悦耳:“起来回话。” 沉毅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因为有些紧张,他匆忙道了声谢之后,便规规矩矩的站在了太后面前,默默低头无语。 太后娘娘声音温和悦耳,她看向沉毅,轻声道:“听皇帝说,你是元熙三年生人。” 沉毅点头道:“是,臣元熙三年十月生人。” 太后娘娘轻声叹了口气:“皇帝是八月生人,只长你两个月。” 她似乎想起了元熙三年生下嫡长子的情景,一时间目光有些飘忽,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看向沉毅,微笑道:“元熙三年,到年底也才十九岁而已,看你这身官服,已经是八品官了罢?” 沉毅恭敬低头,没有说话。 一旁的小皇帝呵呵笑道:“母后,沉卿已经是七品官了,只是吏部的官服还没有发给他。” “七品…” 孙太后有些差异的看了看沉毅,微笑道:“真是难得,有不少后生在沉卿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是少不更事的孩子,沉卿便已经官居七品了。” 皇帝微微一笑,接话说道:“沉卿他这一趟跟着晋王叔家的堂兄南下,在台州府,温州府都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因此儿臣还准备在给他升升官。” 听皇帝这么说,孙太后仿佛明白了什么。 她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沉毅,语气温柔。 “你带着这孩子来见母后,恐怕不止是来给母后请安的罢?” 82 第四百六十四章 皇帝的法子 (大帝书阁) 不得不说的是,作为一个久居深宫的女人,孙太后的洞察力还是很敏锐的。 她几乎瞬间,就看出了自己的儿子,今天到这里来,是另有所图。 见自己母亲说了话,小皇帝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然后看向沉毅,开口道:“沉卿,你来说罢。” 沉毅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就是当领导的好处了,自己不想说的事,直接可以丢给下属。 但是没有办法,领导开口说话了,沉毅没有办法拒绝的,他站在太后面前,整理了一下思绪之后,微微低头道:“回太后娘娘,事情是因沿海倭寇而起。” 他刚说了这么一句话,孙太后便微微蹙眉,她看了看沉毅,又看了看皇帝,澹澹的说道:“既然是外廷的事情,皇儿自己做主就是,哀家已经两年没有怎么过问朝事了。” 小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母后听他说完不迟。” 孙太后对于自己的这个儿子,还是很看重的,毕竟先帝的三个儿子里,只有这个儿子是她亲生的。 于是乎,她便点了点头,对着沉毅微笑道:“沉翰林继续说罢。” 沉毅“嗯”了一声,大抵把剿倭的事情说了一遍。 然后他缓缓说道:“娘娘,想要荡平倭寇,疏通海路,就必须要有大船,而且是战船。” “除了战船之外,还需要有足够的火器。” “因此,臣便向陛下上书,请求朝廷在台州温州沿海的地方,建立船坞,制造大船,同时从兵部搬几个火器作坊去,就近生产火器,这样可以拱卫我大陈海防,争取在五年之内,荡平沿海所有倭寇。” 如果有足够的战船,再加上沿海的百姓大多熟悉水性,最多三年时间,抗倭军就能组建出一支自己的舰队,这样不仅可以从海上平灭倭寇,说不定… 说不定还能去东瀛本岛打打秋风。 到时候,沉老爷也有机会去当一当“五星天皇”。 孙太后原本正在喝茶,闻言澹澹的看了一眼沉毅,问道:“沉翰林的想法,是自己的,还是晋世子的?” 果然,女子对这种事情更加敏感。 沉毅没有犹豫,直接低头道:“回太后,钦差尚不知此事。” “嗯。” 孙太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微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儿自己决定就是了,怎么还特意带着这个后生来问母后?” 小皇帝微微低眉道:“母后这么说,那儿臣便自行决定了。” 孙太后微微摇头。 “工部去沿海建造船坞造船,这没有什么不妥,但是母后觉得,火器作坊,还是要掌握在兵部手里,这个东南的抗…抗倭军…” 说到抗倭军三个字的时候,孙太后顿了顿,然后澹澹的说道:“一个东瀛倭岛,一些未曾开化的野人,什么时候需要朝廷以抗倭二字成军的程度了?”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对着小皇帝微微一笑:“不过既然是皇儿的意思,那就算了,哀家的意思是,这个抗倭军如果有什么火器的需求,不妨上书朝廷,上书兵部,由兵部配给火器,火器作坊放在地方上…” “有些不妥。” 小皇帝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太后娘娘,兵部现有的所有火器,都不能满足海战的要求,臣想要几个火器作坊,是要跟船坞建在一起,这样工部与兵部的匠人可以互通有无,尽可能造出可以登船的小型船炮,而战船设计的时候,也能给火炮提前留下缺位。” 孙太后笑着看了沉毅一眼。 “兵部那么多火器作坊,这么多年也没听说改进出什么火器,沉翰林怎么笃定,自己能把新火器弄出来?” 沉毅闻言,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低头,不再说话了。 因为他的确没有把握。 他知道火药武器的几乎所有形态,也知道火药武器的极限是什么,但是另一个世界先进的火器,必须要有相应的工业配套来实现,比如说车床铣刀之类的… 比如说一次成型的无缝钢管。 而在这个时代,基本谈不上什么工业配套。 因此,他改进火器的空间,其实并不是特别大。 更重要的是,他没有学过具体的武器制造,他只是听说过而已。 慢慢摸索,也是有难度的。 因此,沉毅现在最主要的方向就是船炮合一,真正做到改造先进火器,还得那些匠人们来弄。 或者是… 想办法抓几个洋鬼子过来,问一下西方现在的科技进程到了什么地步… 见沉毅不说话了,孙太后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微笑道:“皇帝觉得这样安排如何?” 小皇帝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微微叹了口气:“母后,儿臣想要一支新的水师。” 听到他这句话,孙太后一怔,然后神色微变。 她面色严肃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然后对着沉毅挥了挥手:“沉翰林,你先到宫外等候,哀家与皇帝有些话要说。” 沉毅闻言松了一口气,然后连忙对着母子俩拱手行礼,退出了坤德宫。 到了宫外之后,有两个坤德宫的宫女,给他搬来啊一把小椅子,又给拿了一些糖果糕点出来,装在一个小盘子里,放在了他的面前。 说是太后娘娘让拿来的。 沉毅低头谢过之后,把糕点盘子放在手上,也没有敢吃。 一旁的小宫女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她睁着大眼睛,有些好奇的看了看沉毅,然后轻声道:“你好年轻,你是怎么当官的?” 显然,她是认得沉毅身上这身官服的,只是多半没见过这么年轻的官员,再加上进宫不久,因此有些好奇。 沉毅哑然一笑,看了这个小宫女一眼,微笑道:“我一直考试,慢慢就做了官了。” “那你真厉害。” 小宫女由衷的说道:“我在家的时候,听人家说要中进士才能做官,我老家那里,连一个进士也没有。” 说完这句话,小宫女对着沉毅笑了笑:“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多给你拿点糕点来,今天一早御膳房那里又送来了不少,娘娘赏了我们一些,很好吃呢……” 说罢,这小宫女转身,先是小跑了一段,然后似乎想起了宫里的规矩,便两只手放在腰上小跑了。 沉毅看了看手里的糖果,哑然一笑。 在坤德宫门口等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沉毅手里已经多了满满一盘子糖果糕点,这会儿皇帝陛下终于从坤德宫里出来,沉毅连忙迎了上去,口称陛下。 皇帝瞥了他一眼,然后伸手从沉毅手中盘子里捏出了一块糕点丢在了嘴里,懒洋洋的说道:“等很久了吧。” “没多久。” 沉毅笑着问道:“娘娘那里怎么说?” “还是不肯松口,说什么火器只能掌握在兵部手里,不能假手地方。” 含湖不清的说完这句话,皇帝把嘴里的糕点咽了下去,他看了沉毅一眼,呵呵笑道:“不过太后有太后的想法,朕也有朕的想法,朕已经有应付的法子了。” 说完这句话,他又从沉毅手里的盘子里,捏了一块糕点,塞进了嘴里。 沉毅有些心疼。 因为这些宫里的糕点,他是准备带回家给老婆尝尝味道的。 好在还剩了不少,沉老爷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道:“陛下的法子是?” 皇帝回头看向沉毅,呵呵一笑。 “既然母后不让火器脱离兵部。” “朕把你塞进兵部里就是了。” 82 第四百六十五章 沈毅如何? 这一句轻飘飘的“塞进兵部”,却让沈毅听得眉头一跳。 因为… 因为在他上半年离开建康的时候,皇帝曾经给他画过饼,那块大饼就是把他调入兵部,任兵部主事。 兵部主事…是六品官。 兵部一共有四司,分别是武选司,职方司,驾部司以及武库司。 每司设郎中为主官,郎中下属有员外郎以及主事两个司官。 主事,是各司司官之中最低的一级,每司设两人,也就是说整个兵部,一共有八个主事。 要知道,兵部总掌武卫官、土官选授考课及军制、训练、征调、镇戍、边防、仪仗、禁卫、驿传、厩牧、军械、符勘、兵籍、武学等军事行政,可谓职权极重。 即便是在六部衙门之中,兵部的职权也不低,一般之外礼部吏部以及户部之下。 这还是因为陈**队打仗窝囊的原因。 如果军方打仗足够硬气,那么兵部说话的声音还会再大上一些,说不定能在六部之中挤进前三。 而兵部的三个堂官,也就是一个尚书两个侍郎,只要碰到大规模战事,都是可能会随军出征的。 而整个兵部,除了三个堂官之外,也就是四个郎中,四个员外郎,剩下的就是八个主事了! 如果沈毅能成为八个兵部主事之一,那么他的品级虽然还没有上去,但是获得的是实实在在的权柄以及地位,会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层官员。 即便他这个兵部主事大概率会外派到沿海公干一段时间,但是即便如此,这种程度的抬升,对于他这个去年的新科进士来说,已经是大到离谱了。 不过即便沈毅真的做了兵部主事,那么也不算是幸进。 因为沈老爷是实实在在立了功劳的。 这一次跟随李穆南下巡海,不管是台州府一战,还是温州府一战,沈毅获得的都是实实在在的功劳,尤其是温州府正面迎击倭寇的时候,因为世子李穆受伤,抗倭军基本上都是沈毅一个人指挥的,这一点在李穆上报朝廷的奏书里,都是写的清清楚楚的。 这种实实在在的功劳,谁也没有办法说他沈子恒是幸进,真有谁敢当面说了,沈毅当场就可以指着对方的鼻子怼回去。 不过即便如此,沈毅心里也还是有些激动的,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微微低头道:“陛下如果为难,可以从兵部派人到沿海去辅助世子,不一定非要是臣下…” 小皇帝瞥了一眼沈毅,微微翻了个白眼:“朕既然应承过你,便不会食言,你这趟南下的差事的确办的不错,中书那几个老家伙,升你进兵部,中书那几个老家伙也没有办法说什么,伱回家等消息就是,快则一两天,慢则三四日,朕的圣旨就能送到你家里去。” “不过…” 小皇帝看向沈毅,话锋一转,微笑道:“不过你邸报司的差事应该如何安排,是交给其他人,还是自己兼着,要看沈卿你自己的想法了。” 提起邸报司,沈毅心头一跳,然后低眉道:“邸报司是陛下的邸报司,臣一切都听从陛下的安排。” “朕的意思是,邸报司司正的位置,你明面上便不要做了,不然你既在翰林院,又在兵部,还兼着邸报司,旁人会拿这个说事。” 小皇帝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在看着沈毅的表情,见沈毅神色平静,他才继续说道:“不过朕也明白,你在邸报司上花了不少的心血,而且邸报司也正在布局当中,此时把你从邸报司摘出去,你心里会不舒服。” “新生的邸报司,也有可能戛然而止。” 小皇帝两只手背在身后,淡淡的说道:“况且你在东南做事情,多半也离不开邸报司。” “因此,朕的意思是,邸报司明面上就交给孙谨去打理,但是实际上原来怎么样,以后依旧怎么样,孙谨只负责邸报的刊印发行,其他的事情依旧由沈卿你负责,直到…” 说着,皇帝看了看沈毅,开口道:“直到抗倭军彻底消灭沿海倭寇,我大陈海防军大成之后,你再交出邸报司的差事,如何?” 听到这番话,沈毅心里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老实说,邸报司对现在的他,还是很重要的。 而且,他一手办起的邸报司,一手布局的邸报司,如果说把他踢了就把他踢了,那么他心里的确是会非常不舒服的。 好在皇帝这个大领导,还算是“善解人意”,并没有干这种缺德的事情。 沈毅对着皇帝恭敬低头道:“臣,多谢陛下隆恩,臣一定替陛下,打理好邸报司!” “嗯。” 皇帝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微笑道:“母后刚才在里面还跟朕说了,她老人家说你我君臣乃是同龄之人,说不定是要相处一辈子的。” “好好干。” 皇帝笑容和善:“朕亏待不了你。” 不得不说,小皇帝现在的职业素养,已经越来越高,对于皇帝这个职业,干的也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因为他已经开始习惯性的画饼了。 沈老爷连忙作揖道:“臣,一定尽心竭力,替朝廷办事,替陛下办事!” 小皇帝伸手打了个哈欠,然后对着沈毅挥了挥手:“罢了,今天就到这里,你回去歇息罢。” 沈毅松了口气,行礼告退。 沈毅后退了好几步之后,才转身离开。 而这个时候,皇帝也已经坐上了自己的龙辇,这位皇帝陛下坐在龙辇上,看向沈毅离开的方向,然后问道:“高明,你觉得沈七这个人如何?” 高太监站在龙辇右侧,微微低头道:“回陛下,奴婢觉得沈毅这个人…” “是个不像读书人的读书人。” 皇帝瞥了他一眼:“这话怎么说?” 高太监低头道:“奴婢的意思是,他虽然读书,也中了进士,但是却没有其他读书人身上那种酸气。” “奴婢见过不少读书人,或多或少都是带着一点酸腐气的。” 说到这里,高明顿了顿,继续说道:“就仿佛,这沈毅纯粹是因为想要当官做事,才去读书考学…” 小皇帝琢磨了一番,然后微笑道:“如果你说他纯粹为了做官,那就不太好听,但是加上了做事两个字,便顺耳多了。” 高太监也跟着笑了笑。 “奴婢曾经派人查过沈毅,他前几年还差点冤死狱中,说不定是因为那一场冤狱,才褪去了身上的酸腐之气,一心上进事功了…” 小皇帝“嘿”了一声,没有接话。 “起驾回宫,稍晚一些去皇后那里看看,她肚子也慢慢大起来了。” 高明恭敬低头应是。 ………… 而另一边的沈毅,离开了皇宫之后,并没有离开皇城,而是回邸报司看了一眼。 在邸报司待到了中午之后,沈老爷在自己的班房里换下的身上的官服,穿了一身便衣,离开了皇城,他先是在建康城里转悠了一圈,然后又去醴泉楼里逛了逛,看了看醴泉楼有没有新进的好书可以借阅。 在醴泉楼待了一个下午,沈毅回到沈宅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接近傍晚了。 沈宅后院,厨子已经开始做饭。 沈老爷先是回后院看了看自己的媳妇儿,陪着媳妇儿待了会之后,便去自己的书房里写信去了。 主要是写给各地的邸报司分部,询问情况。 就在沈毅写信的时候,青儿端着热茶,推门走了进来,她把茶水放在沈毅手边,微微低声道:“公子,丁满来了,在外面问能不能进来见您一面。” 沈毅停下毛笔,伸了个懒腰:“都是熟人了,哪有能不能这个说法?你把他带到书房来就是。” 青儿点了点头,很快就把丁满带了过来。 一段时间没见,丁满的身子壮实了一些,不再像从前那么瘦了。 见到沈毅之后,丁满先是作揖行礼,当被沈毅问及有什么事情的时候,这个曾经的江都乞儿微微低头,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沈毅。 “公子,大哥想要见您一面,让我来问您,方不方便见他…”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六章 许大官人 听到丁满这句话,沈毅一怔,然后忍不住在心里有些感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初那个在江都带着五个小娃娃乞讨,并且被他亲自从江都带到建康来的少年人许复,连见他一面都要事先小心翼翼确认了。 沈毅低头想了想,然后低眉道:“你回去告诉小许,只要我没有明确跟他说不许他来见我,他便都可以来。” 丁满连忙点头,然后对着沈毅作揖道:“那公子,我这就去通知老大。” “嗯…你去罢,我在家里等他。” 丁满应了一声,一溜小跑跑远了。 在丁满离开之后,沈毅从自己的椅子上起身,然后来到了院子里,正巧看到了从他书房门口路过的萍儿,沈毅招呼了一声,开口道:“萍儿。” 萍儿连忙一路小跑跑了过来,站到了沈毅面前,这个有些欢脱的姑娘笑嘻嘻的说道:“怎么啦公子?是不是书房里太热了,要奴婢去给你扇扇子?” 沈毅哑然一笑,摇头道:“去看看后厨还有没有人,让他们送几个菜到我书房里来,如果厨房没人了,伱就让家里人去外面的饭桌订一桌子酒菜过来,送到我书房来。” 萍儿应了一声是,然后问道:“公子饿了么?” “不是。” 沈毅微微摇头道:“一会儿有朋友来。” 萍儿点了点头,下去准备去了。 而沈毅则是依旧回了书房里写信,这一封信是写给岳父大人的,询问他老人家最近在江都怎么样,有空来建康住些日子云云。 一封信刚写完,萍儿就端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然后在书房的小桌上,摆了六七个小菜,其中有成色很不错的切片酱牛肉,应该是刚出去买的。 摆好菜之后,萍儿又在桌子上放了两壶酒,然后看向沈毅,问道:“公子要我奴婢留下来伺候倒酒么?” 沈毅微微摇头,笑着说道:“这个不用,天色也不早了,你没有什么事情便去歇息罢,这个天那么热,别忙活的中暑了。” 青儿萍儿两个丫鬟,是贴身照顾过沈毅很长一段时间的,与沈毅的关系已经像是家人一般,因此说起话来,也是自家人口气。 萍儿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她咬了咬嘴唇,站到了沈毅面前,问道:“我听她们说,公子过些日子还是要去钦差大人身边办差的。” 沈毅手中的毛笔停了停,有些诧异:“谁与你说的?” 萍儿低头道:“莲儿说的…” 莲儿是陆青雀的丫鬟。 说起来,这几天晚上,陆师妹问过沈毅还会不会离开,沈毅的确跟她说过,自己大概率还是会去东南做事情,不过年底孩子临盆之前,他一定会回来。 没想到这件事,已经在沈家内部就传开了。 萍儿低着头说道:“我跟青儿姐姐,想跟着公子一起出门,在路上,也能照顾照顾公子的饮食起居…” 沈毅先是微微皱眉,然后果断摇头道:“不成,我这趟出门,要接触不少军人,他们天天操练,辛苦无比,要是知道我带了你们两个去,非得闹脾气不可。” 见萍儿还要说话,沈毅皱眉道:“我知道你们俩跟莲儿有些不太对付,但是我出去是有正经事情,不能带着你们。” 沈毅这句话刚说完,书房门口就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门外传来了一个声音。 “公子,是我…” 沈毅刚认识许复的时候,许复还是个少年人,声音带着稚嫩,如今他也差不多十七八岁了,整个人的嗓音已经完成了变声,听起来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既陌生又熟悉。 沈毅对着萍儿挥了挥手,示意她先离开,然后对着房门口说道:“你推门进来罢。” 许复点了点头,推门走进来之后就,便看到萍儿迎面走了出去,他一个愣神,但是还是低头,叫了一声“萍儿姐”。 萍儿看了看许复,默默点了点头,然后走出了书房。 萍儿离开之后,许复才抬头看着沈毅,两个人对视了一个瞬间之后,许复竟然直接跪在了地上,对着沈毅低头道:“许复叩见公子。” 沈毅摇了摇头,走到他面前把他扶了起来,叹气道:“你这是做什么?” 许复站起来之后,面色平静的笑了笑:“许久未见公子了,有些想念公子。” “而且我给公子磕头,天经地义。” 沈毅把他扶到了书房的矮桌旁边,这会儿矮桌上已经摆满了酒菜,两个人跪坐在矮桌两边,沈毅微笑道:“刚让萍儿准备的酒菜,你我好久未见,今天也应当喝上几杯。” 可能是因为生活条件好起来的原因,再加上年龄增长,这会儿许复的身高已经跟沈毅相差无几了,他坐在沈毅对面,端起酒杯敬了沈毅一杯,然后二话不说,仰头一饮而尽。 喝了这杯开场酒之后,沈毅看向面前的许大官人,笑着问道:“丁满说你想见我又不敢直接来,说罢,有什么事情?” 许复又低头喝了口酒。 他现在是许大官人,虽然已经当了半个皇商,但是有些场合也是必须要去,必须要喝的。 这会儿,许复的酒量也已经基本上练出来了。 一杯酒下肚之后,许复从袖子里掏出几张钱庄的兑票,放在了沈毅面前。 他抬头看着沈毅,神色诚恳:“公子,这是四万两银子,钱虽然不是很多,但也是我这段时间一点点攒下来的。” 给宫里当差当皇商,也不可能就踏踏实实的做生意。 该送的礼还得送,甚至会更重一些。 因此许复为了打点那些宫里的人,着实花了不少钱。 因此尽管他现在给宫里当皇商,赚得盆满钵满,但是到手的钱,大部分都转手给出去,或者是“投资”出去了,到许复手里的现银并不是特别多。 看到自己面前的这几张钱庄兑票,沈毅皱了皱眉头,摇头道:“咱们兄弟俩的生意,止于黄石斋,至于黄石斋以外的生意,就是自己的钱,我不要你的。” 许复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低眉道:“这就是我要有求于公子的地方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公子,我现在虽然能挣一些钱,但是却成了明明白白的高公公一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一纸诏书给抄家流放了。” 而许复这个聪明人,似乎是一早看出了自己的处境。 他看向沈毅,低声道:“公子,您是朝廷的两榜进士,前途无量,也毋须担心将来的前程…” “因此我就想着,哪一天如果我在建康出不去了,公子能用这笔钱,替我照顾那几个伙计…” “自己的人情,自己照顾。” 沈毅抬头看了看许复,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昨天我进宫里,陛下还当着我的面,夸你办事得体,这就说明陛下对你还是很满意的,几年之内不可能会出什么问题。” 许复一愣,随即低头苦笑道:“可是公子,我不记得我给陛下办过什么差,如果有,也就是那件事了…” “那件事…” 沈毅直接就想到了皇帝与顾横波之间的事情… 似乎,许复就给宫里干了这么一件差事。 如果皇帝真是因为这件事夸奖许复,那么沈毅就要重新评估,皇帝对那位顾大家的感情了… 想到这里,沈毅又想起了高明曾经提点过他的那句话。 “该不会是…” 沈毅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让我给顾大家搞个身份罢?”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七章 脱壳与圣旨 沉家书房里,沉毅与许复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说着这段时间建康城里发生的事情,喝了会酒之后,沉毅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今年以来,陛下去见过几次顾大家,小许你知道么?” 许复手抖了抖,然后抬头看向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微微摇头:“公子,我给宫里做事,一举一动都要小心翼翼,这种事情,我哪里敢知道?平日里除非顾大家要见我,否则我只负责她们的饮食起居,连去也不会去那里。” 安装最新版。】 说到这里,许复顿了顿,继续说道:“每过一段时间,我就让小妹去一趟她们那里,询问她们有什么需要,哦…” 许复想起来了一件事情,低声道:“公子您离开建康之后一个多月,因为她们原先住的那个宅子太小,我在建康城里又给她们买了一座宅子…” 沉毅若有所思:“这宅子,是你自发给她们买的,还是她们主仆二人要的,亦或者…” “是宫里安排的?” 许复低头喝了口酒,低声道:“是高公公暗示的。” “高公公说的很隐晦,当时我不确定他是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我给她们换了宅子之后,高公公并没有多说什么,第二个月就多给了一些宫里的采买生意给我,我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沉毅举起酒杯,跟许复碰了碰,仰头一饮而尽。 喝完了这杯酒之后,沉老爷低头吃了几口菜,然后微微叹了口气:“这件事,本来不该你我二人去做的,虽然好处不少,但是说出去多少有些丢份,要是不摊上这件事,咱们做完黄石斋之后,再鼓捣一些别的生意,未必就少赚了。” 沉毅吐出了一口浊气:“现在,跟宫里沾染上了关系,想脱身都很难脱身了。” 许复自顾自的喝了口酒,然后摇了摇头:“公子,我是高公公的侄子,是我跟宫里沾染上了关系,跟公子您没有半点关系。” “我一介乞儿,跟宫里沾上关系,只能说是高攀,不能说是丢份。” 他抬头看向沉毅,笑了笑:“公子您是翰林院庶吉士,两榜进士,将来登阁拜相的人物,这些腌臜事,跟您半点干系都没有。” 沉毅摇头道:“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 许复神色严肃道:“公子对我们六人都有莫大恩德,就让许复替您挡些事情罢,现在宫里待我很不错,我只要做事的时候注意分寸,应该不会出事的。” 沉毅用手敲了敲桌子,闭目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我有个想法,现在没有外人,你听一听?” 许复连忙低头道:“公子请说。” 沉毅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买下顾横波,已经差不多有一年时间,这么久的时间,是时候纳她入门了。” 许复神色微变,他惊疑不定的抬头看了一眼沉毅,见沉毅面色认真不似玩笑,许复大脑飞速转动,很快想明白了沉毅是什么意思。 “公子的意思是,找一个跟顾大家模样相近的…” “嗯…” 沉毅点头道:“尽量去买一个跟她模样差不多的,到时候摆一个像模像样的宴席,公开纳她入门做妾。” “以你现在的身份,应该可以请到不少人,到时候多请点人上门,把事情办的热闹一点。” 沉毅看了看许复,继续说道:“娶进门之后,最好过个一两年时间,就对外宣布顾大家病死了。” 说到这里,沉老爷顿了顿,然后面色严肃的说道:“不是让你杀人,是让你妥善安置她,当然了,你如果觉得没有什么破绽,你也喜欢这个女子,可以继续把她留在身边。” 许复打了个寒颤,连忙摇头道:“公子,我可不敢留一个“顾大家”在身边。” 这种事情,真的假的都不能留,万一皇帝有什么精神洁癖,莫名其妙吃了什么虚空醋,那就不好收场了。 沉毅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之后,纳妾之前,要先请你那个叔父过来瞧一瞧,他点头答应之后,你才能干这件事,明白了吗?” 许复点头,微笑道:“这个我知道的,我那个“叔父”不同意,这种事我也不敢去干。” 说完这句话,许复抬头看向沉毅,问道:“那…现在这位顾大家呢?” “你该放在哪里放在哪里,不要让她公开露面就是,先看看宫里同不同意这件事,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如果宫里同意,过段时间我空出手了,想法子给她安排个正经人家的出身。” “小许,你记住。” 沉毅面色严肃道:“有关于顾大家的事情,你一定要绝对保密,不能跟任何人说起,这件事在那人眼里是功,在朝廷其他所有人眼里都是罪过,一旦事情泄露出去,他未必就会保你。” “事关身家性命,马虎不得。” “嗯…” 许复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公子放心,这件事从头到尾我都自己亲自去办,不会出什么岔子。” 沉老爷低头喝了口酒,继续说道:“还有就是,你现在接手了宫里不少生意,这都是从旁人手里抢过来的饭碗,你在建康城里走动的时候,不妨雇几个人在身边,免得出什么意外。” 许复敬了沉毅一杯,苦笑道:“不瞒公子,已经雇了几个随从跟着了,前几个月就有青皮一直跟着我,在笔筒巷黄石斋的时候,还有人上门闹事,差一点…” “我便被一把匕首给捅了。” “唔…” 沉毅伸手拍了拍小许的肩膀,叹了口气:“难为你了。” ……………… 这天晚上,许复在沉毅的书房里待了一个多时辰,才告辞离开。 之后的两天时间里,沉毅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陪媳妇儿,偶尔出去找张简吃饭喝酒,但是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去过赵昌平府上。 因为这会儿,不太方便见面。 要等到沉毅的任命下来,确认升官了之后,沉毅就可以去赵府拜见赵师伯了,因为到了那个时候,有关于船坞火器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赵昌平先前在宫里跟皇帝说的话,也就不再作数了。 在家等了两天时间之后,到了第三天早上,终于有两个太监,带着皇帝的圣旨,到了沉毅的府上。 沉毅一家老小,除了已经显怀的陆青雀之外,其他人都跟着沉毅一起到前院迎接圣旨。 宣旨的太监先是常规性的念了一番骈文“前奏”之后,然后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 “原邸报司司正沉毅,跟随钦差南下,剿灭倭寇近两千人,巡海有功,兹擢为兵部武库司主事…” “钦此。” 82 第四百六十八章 通通气 这道圣旨,对于沈毅来说,既没有失望,也没有什么惊喜。 皇帝答应他的六品兵部主事,毕竟是给下来了。 但是没出意外,给了一个武库司的主事。 武库司主掌天下军械,在兵部之中也算是比较重要的一个职司了,不过相比较于武选司来说,就要差上不少了。 武选司,又称“兵部司”。 顾名思义,掌管天下武官选拔,考核,升迁等等,等同是武官的吏部。 相比较来说,武库司就要逊色不少。 不过皇帝给沈毅兵部主事的职位,是让他负责在沿海督造火器以及大船的,这样一来,也算是专业对口,合情合理了。 值得一提的是,武库司虽然掌管天下军械,但是并不负责生产制造军械。 真正生产制造军械的,从前叫做军器监,在本朝则叫做兵仗局,这个衙门一般都是内廷内侍省派太监来主事,算是皇帝直属的衙门。 不过这个衙门虽然是内廷在管着,但是却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兵部和工部约束,尤其是兵部,兵仗局生产多少兵器,盔甲,火器,一般都由兵部来给出具体的数目,再由兵仗局负责制造。 而制造兵器火器的开销,则都由兵部支付,也就是说兵部需要多少东西,就得相应的给多少钱。 算是下订单了。 兵仗局下属,有火药司,专门负责生产火药以及火器。 也就是说,沈毅跟皇帝要的火器作坊,最后是要从内廷兵仗局里出人的,只不过这个兵仗局,一定程度上归兵部约束,因此皇帝才要给沈毅一个兵部武库司的身份,这样一来,不管是太后娘娘还是中书省的几个宰相,都没有什么话好说。 沈老爷带着家里人,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接了圣旨,沈毅起身收下圣旨之后,便立刻对着青儿开口道:“快请两位公公进家里奉茶。” 两个太监对视了一眼,都对着沈毅连忙摇头道:“沈主事,奴婢们办完皇差之后,就要回宫复命去了,不敢耽搁,便不打扰沈主事了。” 这个时候,已经有些显怀的陆青雀,微微扶着腰,从沈家内院里走了出来,她走到两个太监面前,扭头看向身后的莲儿,莲儿立刻端着一个木盘子上前,盘子里是摆放整齐的两锭银子。 这位沈家的主母对着两个太监温婉一笑,开口道:“二位公公一路辛苦,这些散碎银子,给公公们喝茶。” 说是散碎银子,其实都是整锭的银两,看大小应该是两锭十两整的银锭。 升官的圣旨,按规矩都是要给宣旨的太监,或者吏部报信小吏一些赏钱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在吏部,给人升官的旨意或者是文书,都是最抢手的,大家都抢着送。 两个小太监对视了一眼,然后伸手接过银子,对着陆青雀不住作揖行礼,连连道谢。 “多谢沈夫人,多谢沈夫人…” 谢过之后,两个小太监才高高兴兴的转身走了。 两个小太监离开之后,沈毅扭头对着自家媳妇笑了笑,开口道:“听家里人说,夫人平日里花销节省得很,今日却又如何这样大方了?” “夫君升官了嘛。” 陆青雀一只手放在肚子上,笑容温和:“这是喜事,不能让人说咱们家小气。” 说完这句话,她拉着沈毅的手,轻声道:“好了,快进屋换衣服罢,按规矩要进宫谢恩呢。” 沈毅点头,跟陆若溪一起进了屋子,换上了一身翰林服,跟家里人道别之后,便去宫里谢恩去了。 他一个六品官进宫谢恩,按寻常来说,皇帝多半是不会见的,不过这一次皇帝还是多少给了他沈老爷一些薄面,把他叫进了甘露殿勉励了几句,才让他离开。 沈毅离开甘露殿之后,便一路出了皇城,在皇城里走动,路过兵部的时候,他原本想先进去看一看,见一见兵部的同僚们,不过现在吏部的印信和文书还没有发下来,这会儿进兵部去,有点操之过急,可能还会惹来笑柄,沈毅想了想之后,还是没有进兵部去,而是回了一趟邸报司。 这会儿,沈毅升官的消息还没有在邸报司传开,邸报司的众人见到他,还是一口一个司正的叫着。 沈毅在邸报司里转悠了一圈,然后找到了内侍省派来的太监孙谨。 孙太监见到沈毅之后,态度依旧十分恭谨,他对着沈毅作揖行礼之后,满脸都是笑容:“司正再过些日子,该高升了罢?” 沈毅微笑道:“今天圣旨已经下来了,因为舍不得孙公公,便回来看一看。” 孙谨脸上立刻挤出了一个笑容:“恭喜司正!” 说完这句话,他轻轻打了打自己的嘴巴,陪着笑脸说道:“瞧我这嘴,不知沈翰林您升到了哪个衙门?” “兵部。” 沈毅低眉道:“兵部主事。” “恭喜沈主事了!” 孙谨先是作了个揖,然后拍着胸脯说道:“沈主事您放心,高公公前几天已经交代过奴婢了,这邸报司奴婢只是给您代掌着,不管您去了哪个衙门,从前什么样,往后还会是什么样。” 沈毅要的就是这句话。 听到这句话之后,他心里长松了一口气,然后看向孙谨,微笑道:“孙公公太客气了,这几天我还会在建康,抽空我请孙公公吃顿饭?” “不敢不敢…” 孙谨连忙摇头道:“奴婢宫里事情不少,估摸着不太能出去了。” “那就下回。” 沈毅从司正的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扶着孙谨坐在了椅子上,笑着说道:“下次回建康,我一定请孙司正吃顿饭。” 听到“孙司正”这三个字,孙谨连连摆手:“只是代掌,只是代掌…” 这倒不是他谦虚。 实在是因为,他是内侍省的太监,而且他在内侍省的品级不低,最起码… 是远远要高过邸报司这个七品司正的。 在邸报司待了半个上午之后,沈毅依旧是过了午后,便“早退”下班了。 这也是他作为衙门老大最后一次特权了。 毕竟他以后就是兵部的人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会被外派到沿海去做事情,但是如果哪天回到京城兵部坐班,就不能像这样迟到早退了。 毕竟兵部是个大衙门。 想在兵部里这么随意,估摸着至少要混成侍郎才行。 在皇城里待了一个上午,沈毅离开皇城之后,在路边找了个饭馆吃了顿中午饭,下午又回家里睡了个午觉。 等到天色快到傍晚的时候,沈毅就又换了一身便服,离开了沈家。 离开家之后,他去东市街买了些礼物,然后提着礼物,就朝着北城赵家走去。 现在,他兵部主事的职位已经定了下来。 而且沿海造船造炮的构想,也基本上板上钉钉。 是时候,去跟他那个尚书师伯通通气了…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九章 沉疴痼疾 (大帝书阁) 赵家,沈毅是很好进的,他甚至不需要通传,赵家的门房见到他,就直接把他请了进去,一口一个沈公子的叫着。 要知道,这可是当朝尚书家的门房,平日里莫说沈毅这种六七品的小官,就是四五品的朝廷官员到赵家家门口,都要对门房带着点客气。 显然,这门房之所以对沈毅这么客气,并不是因为沈毅的品级地位,而是因为沈毅跟自家老爷关系不一般。 说句不好听的,哪怕是户部的侍郎跟赵昌平说自家门房的坏话,赵尚书都未必会理会,但是如果沈毅哪天在赵老爷那里说几句门房的坏话,估计过不了几天,这尚书的府邸就得换个门房。 进了赵家的家门之后,赵尚书这会儿还没有回来,不过赵二赵蓟州却在家里,见到沈毅之后,这位二公子十分高兴,拉着沈毅说了好一会话,然后才带着沈毅去拜见了赵昌平的夫人。 见过赵家的主母之后,因为距离饭点还有一会儿,沈毅闲来无事,便跟赵蓟州在赵家后院一起下了一局象棋,沈毅在这方面颇有些天分,不一会儿赵二公子就被吃掉了好几颗棋子,急得抓耳挠腮。 正当赵二不知所措的时候,一只大手拿起了棋盘上的一个车,吃掉了沈毅的一个炮。 赵蓟州本来正入神,见状猛然回头,然后连忙站了起来,赔了个笑脸:“爹,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毅倒是早已经发现了,见状起身,对着赵昌平拱了拱手,叫了声师伯。 赵昌平示意自己的儿子离席,由他坐在了沈毅的对面,跟沈毅对局。 见赵昌平落座,沈毅看了一眼刚才吃掉了自己炮的车,笑着说道:“师伯,我这颗子,可是有一匹马看着的。” 赵昌平抬头看了看沈毅,神色平静:“你走步就是。” 沈毅眯了眯眼睛,抬起棋盘上的马,吃掉了赵尚书的车。 赵尚书神色不变,继续动子。 虽然他这个交换有些吃亏,但是却让棋盘上的局势活泛了起来,随着他一步步走动,原本陷入被动的局势,慢慢得以缓解。 很快,一局棋毕,最终赵尚书与沈毅杀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以和棋收场。 沈毅一边收拾棋子,一边感慨道:“师伯棋力,远胜于我。” 赵尚书抬头,面色平静:“我少年时,痴迷过一段时间象棋,因此还算有些心得,不过这局棋,老二落后太多…” 他看着沈毅,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子恒至少有三手可以将死我。” 沈毅脸不红心不跳,微笑道:“可能是小侄棋力不够,未曾看到这些棋路。” 赵尚书呵呵一笑:“你比起你那个老师,心思要多的多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伱老师当年就是因为性子太直,才在官场上混不下去。” “你比他更适合官场。” 沈毅叹了口气:“这说明世道不行,不然再如何刚直的人,朝廷也能够容得下。” 赵尚书一愣,随即微微点头:“子恒说的不错,官场上,风气不正。” 说完这句话,他看着沈毅,问道:“朝廷的圣旨给你发下去了?” “嗯。” 沈毅点头微笑道:“兵部武库司主事,不过更像是挂个名,不在兵部任事,而是去沿海州府,奉命替抗倭军督造战船火器。” “已经很高了。” 赵尚书看了看沈毅,感慨道:“你才多大年岁?你这个年纪,便能成为兵部八个主事之一,将来只要不行差踏错,即便是硬熬资历,也能熬到六部侍郎的位置,告老的时候,朝廷还得给你加个尚书衔。” 六品主事,的确很高了。 要知道,江都沈家最兴盛的时候,就是因为沈毅的曾祖在朝廷里做官,而沈毅的曾祖,当年最高只做到了工部员外郎。 只比现在的沈毅稍高一些而已。 而沈毅的曾祖,就硬生生让沈家富裕到败家败了好几代都没有败完,直到沈毅的大伯沈徽这里,沈家才算败的差不多。 即便如此,沈家在江都也还有一座大宅子。 因此沈毅怀疑,自家那个曾祖,当年在任的时候,没有少搜刮油水。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沈毅已经重新摆好了棋盘,然后笑着问道:“师伯今天回来的挺早,从前都是日落时候才见回家。” “家里人去户部找我了。” 赵尚书动了动自己的小卒,微笑道:“知道你有事情找我,再加上部里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我便回来了。” 这就是衙门老大的底气了,不管是迟到还是早退,都不算什么事。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看向沈毅,问道:“子恒何时动身赶回沿海?” “朝廷没有规定期限。” 沈毅一边动子,一边回答道:“不过明天,小侄多半要去兵部报个到,看兵部的上官有没有什么安排,如果兵部上官没有安排,那就看工部的匠人以及兵仗局的匠人什么时候准备好,这些匠人一旦准备好了,小侄便立刻带着他们南下。” 听到沈毅这句话,赵昌平微微摇头道:“子恒这就是不了解部事了。” 他静静的说道:“你这个兵部主事,是陛下钦封的,而且已经明说了要把你外派到地方去做事,既然如此,兵部上下便不会有人对你指手画脚。” “他们不会给你安排事做的。” 说到这里,赵昌平问道:“听说子恒你在台州府跟温州府都打了胜仗,如今沿海倭情如何?” “温州府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再有倭寇登陆了。” 沈毅低眉道:“不过福建,广东沿海,倭寇依旧猖獗,眼下抗倭军还在扩编当中,一切顺利的话,两三年时间,当可以扫清沿海倭患。” 赵昌平若有所思的看着沈毅,继续问道:“子恒的意思,两三年时间,抗倭军就可以成军了?” 抗倭军成军,意味着大陈朝廷,有了一支崭新的水师,而这支水师成型之后,沿海倭患多半已经被清理的七七八八了。 到时候,这支水师就会“闲置”下来。 闲置下来之后,朝廷说不定就会有新的用法了。 听到赵昌平这么问,沈毅立刻就明白了这位户部尚书的意思,他微微低头道:“师伯,那帮人盘踞淮河这么多年,根深蒂固,势力极大…” “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前些日子的温州倭患,背后有些古怪,小侄与晋世子,都猜测有朝廷的势力牵涉其中…” 赵昌平动了动自己棋盘上的士,然后微微叹了口气。 “朝廷这颗大树,身上的病太多了。” “有些是新生的烂疮,也有一些是沉疴痼疾。” “想要大病痊愈。” 赵尚书微微低眉道:“需要陛下锐意进取。” 他又看向沈毅,继续说道。 “还要你们这些年轻人,去扫除妖氛。” (本章完) 第四百七十章 管事太监 (大帝书阁) 对于沈毅身为文官,为什么非要在沿海搞战船的事情,沈毅跟赵昌平很好的保持了默契。 这个默契就是。 赵昌平没有问,沈毅也没有多说。 这就是聪明人之间的对话,两个人该交底的时候会跟对方交底,但是一些可能比较敏感,并且会给双方关系带来尴尬的问题,谁都不会提起。 在赵家跟赵昌平一起聊了半个时辰,沈毅就要起身告辞。 赵尚书皱了皱眉头,道:“怎么子恒现在连在家里吃顿饭都不肯了?” “非是不肯。” 沈毅微微摇头道:“只是师伯在陛下面前,曾经表过态,如今沿海造战船的事情尘埃落定,我如果在师伯家里久待,陛下那里知道了,可能会…” 沈毅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词汇之后,继续说道:“可能会让陛下对师伯印象不好…” “多心。” 赵昌平微笑道:“我那时候是反对邸报司插手火器,一直到现在,我还是反对邸报司插手火器,但是你沈子恒现在已经不在邸报司,而是成了兵部主事。” “兵部武库司,督造火器,合情合理,我有什么理由反对?” 这番话可以说是浅显易懂,只是沈毅自己身在其中,一时半会没有跳出自己邸报司司正的身份,闻言他微一愣神,然后笑着说道:“师伯这话说的在理,既然如此,小侄就厚颜再蹭师伯一顿。” 赵昌平呵呵一笑,背着手带着沈毅进了饭厅,今天不知道是什么日子,不止赵家的两个儿子儿媳在场,赵家的大女儿以及女婿宋应,也都在场。 这位赵家的女婿,现在是五品员外郎,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提点过,这顿饭上,宋应就坐在沈毅旁边,是不是跟沈毅搭上几句话,稍显的有些刻意。 这种刻意,就连赵昌平本人,看在眼里也微微皱眉,不过他只是看了一眼自己的夫人,没有多说什么。 这顿饭吃完之后,沈毅又去赵尚书的书房里坐了一会儿,临别之前,沈毅对这位户部尚书拱手道:“师伯事物繁忙,今日回去之后,师伯不相召,小侄离京之前便不来打扰了。”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小侄还有一件事托付给师伯。” 赵昌平这会儿正在写信,闻言放下毛笔,笑着说道:“有什么事,直说就是。”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小侄估计过些日子就要离开建康,我走之后,家里就没有什么能主事的人了,内子还怀着身孕,估计年底就要临盆,小侄不在建康这几个月,家里如果出什么事情…” 他对着赵昌平一揖到地,语气诚恳:“恳请师伯,代为照看照看。” 在这个文官当道的时代,一位户部尚书的能量,无疑是非常巨大的,只要赵昌平点头,那么在沈家没有触犯国法的前提下,除非皇帝失心疯了要对沈家下手,否则即便是宰相要动沈家,赵昌平也是扛得住的。 见沈毅这个模样,赵昌平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沈毅面前,伸手把他扶了起来,开口道:“子恒这般,就是太见外了。” 他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笑着说道:“你不在建康,照看你的家人,本来就是我这个长辈的应尽之责,不过我现在掌着户部,公事有些繁重…” 他看着沈毅,呵呵笑道:“青雀既然还有几个月就要生了,子恒不妨给江都写封信,把伱那个老丈人请到建康来,让他也尽尽心,顺便陪师伯下下棋。” 沈毅眨了眨眼睛,然后微笑道:“那小侄回去,跟青雀商量商量,看她愿不愿意写这封信。” “还是写罢。” 赵尚书伸手指了指自己两鬓的斑斑白发,长叹了一口气:“我与你那岳父,此生也不知还能再聚几次,这人啊,年纪越大,便越念旧。” “要不是建康还有一大帮人指望着我,有时候我甚至想辞掉身上的这个差事,无事一身轻,跟你那个岳父一起,回江都教书去也。” 甘泉书院名义上的山长虽然是陆安世,但是实际上的掌门人,正是这位在朝廷里执掌户部的昌平公。 他在现在这个位置上,就代表着甘泉书院的利益,同时也代表着赵夫人娘家的利益,代表着女婿宋应的利益。 因此,他是轻易不能辞官的。 除非有一天,他的女婿宋应,在朝廷里能够独当一面了,甘泉书院的后生们,也都慢慢爬到了高处,赵昌平才有可能辞官不干。 不过现在他说出这种话,一部分可能是发自内心,但是却多少带了点凡的味道在里面。 沈毅微笑点头:“那我回去便给恩师写信,能来一定让他来。” “他就这么个宝贝闺女,自小带到大的。” 赵尚书抚掌笑道:“青雀临盆,他非来不可。” ………… 第二天,沈毅就去兵部报到了。 如同赵昌平所说,因为他是钦命的官员,兵部的上官同僚们,对沈毅都还算客气,一口一个老弟的称呼着,没有怎么为难他。 就连他去拜见的兵部尚书跟兵部侍郎,对他也没有摆什么臭脸,也笑呵呵的应付了沈毅几句。 不过兵部暂时还没有他办公的地方,有几个因为沈毅“空降”而丢掉升迁机会的兵部小官,看向沈毅的目光还有些不太对劲,因此沈毅只在兵部待了一个时辰不到,便开溜回家了。 回家之后,沈老爷一如从前,除了在家陪着媳妇一起种种花草,就是去醴泉楼翻书借书。 不过沈某人现在有钱了,也会添补一些书进醴泉楼,总的来说,他添进去的书,肯定是要比借出去的书要多的。 就这样过去了四五天时间之后,沈毅的家门口,终于来了两个客人。 确切来说,是两个太监。 这两个太监,都穿着一身蓝色的袍子,看起来应该是宫里的中层太监,年纪都不大,都是二十多岁的模样。 见到沈毅之后,两个太监连连作揖,一口一个沈主事。 沈毅也笑着拱手还礼,开口问道:“二位公公,找沈某何事啊?” 两个太监里,站在左边的那个身材瘦高,手指的指甲里,还隐约可以见到一些黑灰,他对着沈毅作揖道:“沈主事,奴婢是兵仗局火药司的管事太监之一,奉高公公之命,从火药司里点了一百个火药匠人,现下已经准备好了,只等沈主事一声令下,我们便可以动身出发。” 另一个太监相对要壮一些,他脸上也带着笑脸,开口道:“沈主事,奴婢也是内侍省的,奉高公公之命,这一次负责管理工部造船的木匠们,奴婢前几天去过工部,工部只拨给了八十多个造船的匠人,现下也已经准备好,只能沈主事您一句话,便可以出发了。” 沈老爷看了看这两个太监,心里默默感慨。 因为兵仗局火药司,本来就是太监管的,派个太监跟着并不奇怪,算是合情合理。 但是兵部的匠人们,却不应该是太监管着的。 但是内侍省还是派了太监。 这说明… 皇帝虽然对沈毅很放心,但也不是完完全全的放心。 想到这里,沈毅看了看这两个太监,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麻烦二位公公转达下去,我们后天一早,在建康南门口集合。” 两个太监都恭敬低头。 “奴婢遵命…” (本章完) 第四百七十一章 扛大梁 (大帝书阁) 皇帝派几个身边人来盯着,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外臣用没有自家的家奴值得信任。 太监一般都是没有什么二心的。 尤其是天子皇权在握的时候,这些太监便是皇帝最忠实的忠犬。 跟两个管事的太监定下了出发的时间之后,在最后的两天时间里,沉毅既没有去邸报司,也没有去兵部,更没有去翰林院,而是在家陪了夫人整整两天时间。 到了第三天的早上,沉毅背上了陆若溪给他准备的包袱,准备动身启程。 因为陆若溪怀着身孕,沉毅自然是不会让她远送的,两个人在家门口分别,沉毅握着夫人的手,轻声道:“我已经给江都写了信,再过一些日子,让父亲跟小弟,都到建康来居住,一来是有家里人在身边,也能够照应照应你,二来小弟他明年也要考乡试了,让他提前在建康住上一段时间。” 陆若溪这会儿虽然显怀了,但是肚子还没有鼓的很厉害,闻言她拉着沉毅的手,轻声道:“小叔过来就过来了,毕竟明年要考学,但是父亲他老人家,是不是不要劳动了?” 沉毅哑然一笑,开口道:“他的长孙出世,他怎么也应该跑一趟,不止是父亲,就是岳父大人,说不定也要来一趟。” 陆若溪低头,有些害羞的笑了笑:“你怎么就知道是长孙?说不定是孙女呢?” “孙女也是长孙。” 沉毅笑容和煦:“要是个闺女,那就更好了,我还是喜欢女娃娃多一些。” 上辈子沉毅没有孩子,但是一直想要个女儿,如今这辈子,终于有实现的机会了。 “我还是想要个儿子。” 陆若溪伸手摸着自己的肚子,轻声道:“生下个儿子,家里会更高兴一些。” “不必理会他们怎么想。” 沉毅拉着她的手,轻声道:“过自己的日子,管别人干什么?再说了,沉家上下也没有谁敢来嚼咱们家的舌根。” 沉老爷现在已经是正六品的官员,即便是消息还没有传到江都,先前正七品的京官,在江都沉家里,已经可以算得上独占鳌头。 毕竟大伯沉徽,辛苦十几年,也就是个七品的地方官而已。 陆若溪瞥了一眼沉毅,轻声道:“你这话给人听了去,肯定要说你狂妄。” 沉毅微微一笑,没有接话,而是低声道:“好了夫人,时辰不早,我要出发了。” “赵师伯那里,我已经交待过了,夫人记住,家里一旦碰到什么事情,不管大事小事,只要是你处理不了,或者是咱们家处理不了的事情,就立刻派人去赵家报信。” “如果是一些麻烦的小事,可以让青儿她们去通知丁满,让许复去处理,这小子现在在建康,颇有些本事,一般的事情,他都是能处理的。” 陆若溪点了点头,眼角有泪花浮现,她强忍住没有哭出来。 沉毅抱了抱自己的这个新婚的小孕妇,轻声道:“莫哭莫哭,为夫这是出去给夫人挣诰命呢。” 陆若溪有些哀怨的看了一眼沉毅,又哭又笑:“谁要你挣什么诰命了…” 沉毅拍了拍夫人的手背,微笑道:“管你要是不要,将来为夫非得给你个一品诰命的身份不可。” ………… 在家墨迹了一会儿,沉毅离开家门口的时候,已经过了辰时,他坐上了许复送给他的一辆崭新马车,然后对着沉家门口的一个少年人招了招手。 “蒋胜,坐上车来。” 蒋胜,是江都府田伯平的私生子。 先前他跟随沉毅一起到建康来谋生路,干了半年之后,沉毅就给了他一笔小钱,让他回家娶媳妇去了。 这小子回家娶了个媳妇儿,因为在江都没有什么生计,便又带着媳妇儿回到了建康找沉毅。 正巧沉毅身边,也缺个使唤的人手,青儿萍儿这种侍女带去军队里,一来不方便,二来不合适,因此干脆就被沉毅带在了身边,当个跑腿的使唤。 安装最新版。】 蒋胜到建康来,本来只是为了跟许复一起干点生意,知道能跟着沉毅一起出去做事之后,这家伙二话不说,就到沉毅这里报到来了。 值得一提的是,他带到建康的媳妇儿,现在也怀着身孕,现在也住在沉家大宅里。 沉毅的马车缓缓开动,离开了沉家,一路朝着建康城南城门驶去。 马车到南城门的时候,已经是辰时整了,放眼望去,近二百个匠人已经在城门口等着。 这些匠人们,对于沉毅来说都是难得的宝贝,自然不能让他们一路步行走一千里路,因此沉毅花钱在东市街雇了一个马车车队,约莫有近五十辆马车。 如果是在一些小城市,想要找那么多马车还真不容易,但是建康这种大都市,只要有银子,多少辆马车都能够雇得到。 五十辆马车,虽然有些挤,但是勉强也能够坐得下了。 此时此刻,马车行的五十辆马车也已经统统到齐,在南城门门口等着,排成好几排,看起来颇为壮观。 两个管事的太监见到沉毅之后,连忙迎了上来,对着沉毅作揖行礼,神态恭谨。 沉毅也客客气气的对两个人拱手还礼。 一番寒暄之后,沉毅也没有废话,直接让这些匠人们依次坐上马车,过了差不多一柱香时间,所有的匠人就坐上了马车,然后车队缓缓开始出发。 沉毅在队伍最后面,目视着这些马车,缓缓离开建康,从官道朝着南方奔去。 等到所有的马车都走的差不多的时候,沉毅正准备坐上自己的马车离开,忽然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他回头看去,城门口一匹白马疾驰而来,白马很快奔到沉毅近前,马上的骑士干净利落的跳下马匹,然后直接把缰绳丢在一边,大步朝沉毅走过来:“子恒怎么回来的时候偷偷摸摸的回来,走的时候也偷偷摸摸的走?不是去你家里寻你,差点不知道你今天离京南下!” 建康城里,能跟沉毅说话这么亲密的人并不是很多,张简张易安绝对算是一个。 沉毅迎了上去,拉着张简的衣袖,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不是不知会兄长,实在是最是难堪别离时,小弟这一趟也不会去太久,今年年关之前,肯定回来,到时候再与师兄好好喝上一顿!” 张简两只手拍了拍沉毅的两个肩膀,语气颇有些感慨:“前两天我去见赵师,赵师跟我说,甘泉书院年轻一代里,已经是子恒你在扛大梁了。” “为兄痴长几岁,颇觉惭愧啊。” 他看着沉毅,神态诚恳。 “子恒在南边若是碰到了什么难处,一定不要顾虑,直接写信回建康,为兄跟赵师,一定给你解决。” “我们要是解决不了。” 他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沉声道:“为兄便亲自南下寻你,给你出个人力!” 82 第四百七十二章 重视 (大帝书阁) 张简的出现,以及他对沈毅说的这番话,看起来似乎平常无奇,但是却隐晦的表达出了甘泉书院对沈毅的态度,以及他们给了沈毅什么样的定位。 那就是扛大梁的人。 沈毅刚中进士一年,就连升好几级,这种官场新星的潜力,几乎是肉眼可见的。 更重要的是,现在的沈毅,正在跟着新帝轰轰烈烈的搞海防军的项目,这个项目也是潜力无限,如果操作得当,是有机会干翻那个盘踞淮河六十年的赵阀的。 能参与并且主导这种规模的项目,沈毅自然可以称得上是甘泉书院年轻一代的扛大梁,事实上如果狂妄一些,甚至可以说,沈毅现在在做的事情,不止在甘泉书院年轻一代里无人能及,即便是甘泉七子那几个早早的中了进士的甘泉书院前辈,也没有几个人比得上沈毅。 当然了,有一点是必须要说明白的。 张简这番话,虽然份量不轻,但是他说的相对“隐晦”。 这种隐晦的说辞,是官场上另一种常见的表达方式,常见于上司对下属的谈话,领导们在给下属许诺的时候,常常会说一些云山雾绕的话出来,让下属去自行理会。 理会到了,说明领导高深莫测。 而一旦下属什么环节出了错,这种云山雾绕的话,就不具备任何意义了。 也就是说,这可以理解为是一种画饼的高级方式。 既画了饼,又不用负责任。 沈毅是明白这种套路的,毕竟他上辈子当过老板,这辈子在邸报司也当了一段时间领导了,这种东西瞒不过他。 同时沈毅心里也很清楚,他将来在甘泉书院会有什么地位,会不会成为整个甘泉书院的扛大梁之人,任何人的许诺都没有任何用处,只能靠他自己。 在城门口,跟张简说了会话之后就,因为时辰着实不早了,沈毅就跟张简拱手作别,然后跳上了马车,一起启程了。 这一路上,沈毅着实碰到了不少麻烦。 因为带二百个匠人,跟带二百个士兵是完全不一样的事情。 如果是二百个士兵,这些士兵基本上都会扎营帐,如果碰不到城镇,可以在野外就地宿营。 而这些匠人基本上没有什么野外生存经验,也不像军人那样可以令行禁止,因此管理起来就有点麻烦。 有时候刚过中午,便要开始找客店,根本没有什么在野外宿营的能力,因此 而且一些家小都在建康的匠人,心里压根就不想跟着沈毅南下,因此有时候走个一两天,就说自己头疼肚子疼,各种理由推脱,就是不想继续南下。 对于这些耍赖闹事的匠人,宫里跟着过来管事的几个太监,都大为跳脚,跳起来指着这些匠人的鼻子骂,说回了建康之后,有他们好果子吃的。 而沈毅相对来说,则平静了许多。 毕竟大部分匠人,都还是老老实实跟着南下,没有撂蹶子的。 而且沈毅是文官出身,相对武官来说也算有耐心,因此还是很好的调节了这些匠人之中的矛盾,并且主动给他们加了五成待遇。 谢谢匠人,虽然是给朝廷干活,但是原先的收入并不是特别高,有时候还会被兵仗局管事的太监,以及兵部的官员克扣,当沈毅明确给他们加钱之后,大多数闹事的匠人,也就都息事宁人了。 因为大家都是坐着马车,行进的速度不可能太快,从建康出发,到温州府城永嘉,前后一共花费了近十天时间。 十天之后,已经到了洪德八年的八月中旬。 近五十辆马车,已经接近永嘉城下。 此时,永嘉城下,晋世子李穆带着温州府的一众官员以及抗倭军的一众将领,正在等待迎接沈毅一行人。 这会儿,沈毅的马车走在最前面,当距离这座温州府城还有数十步的时候,沈毅就示意马车停下,让马车里的近二百匠人陆续下马车。 沈毅率先跳下马车,大步朝着李穆走了过去,距离李穆还有十来步的时候,他便拱手上前,笑着说道:“见过世子。” 李穆哈哈一笑,上前扶住了沈毅的两只胳膊,笑着说道:“子恒可算是回来了,你这一走近一个月,为兄在温州府可是想念的紧。” 沈毅笑了笑:“小弟也挂念沿海的事务,京城那边的事情解决了之后,便匆忙赶回来了。” 说完这句话,他扭头看了看李穆身后的温州知府蒋友德,也客客气气的微笑拱手道:“见过蒋府尊。” 蒋知府连忙拱手还礼,脸上挤满了笑容:“沈主事客气。” 他看着沈毅,脸上的表情是藏不住的羡慕:“恭喜沈主事高升兵部,前途无量。” 他羡慕沈毅,是有道理的。 他蒋友德,跟沈毅一样,也是二甲进士出身,而他做官已经十年有余,才堪堪爬到了一方知府的位置上。 而沈毅呢? 是去年才中的进士! 如果计算上京官跟地方官的“级差”,沈毅现在的六品兵部主事,已经跟他这个地方四品知府,差距不大了。 在职权上,甚至犹有过之! 这已经不仅仅是让人羡慕的程度了,蒋府尊暗地里,酸的牙都要碎了! 同人不同命! 沈毅谦虚的摇了摇头。 “不敢当,这一次调到兵部,说白了是朝廷需要在沿海练兵,没有合适的人选下派而已,便干脆派了我过来。” 他看着蒋知府,微笑道:“蒋府尊只要用心配合抗倭军练兵剿倭的事情,便也有功劳,将来抗倭军功成,府尊说不定就升到省里去了。” 蒋知府摆了摆手,连道不敢。 沈毅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近二百匠人,还有十几二十个宫里派来监工的太监,然后又看向蒋知府,沉声道:“府尊,这里是朝廷派来帮着造船造火器的匠人,非常金贵,还请府尊给他们暂时安排个住处,等过些日子钦差大人给他们盖好居住的房子之后,再搬迁过去。” 蒋友德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李穆,见李穆微笑不语,他连忙点头道:“沈主事放心,府衙会好生安排的。” 沈毅又跟这位知府老爷简单交待了几句话之后,又跟几个府衙的副官以及永嘉县令说了句话,便没有继续跟其他地方官员交流了。 毕竟他的品级摆在了这里,没必要把姿态放的太低了。 跟地方官说完话之后,他的目光才看向了一众抗倭军将领,为首的自然是凌肃跟薛威两个人。 见到沈毅的目光看来,凌肃跟薛威都迈步上前,毕恭毕敬的对沈毅抱拳行礼。 “见过沈主事。” “见过司正!” 喊司正的,自然是不怎么“懂事”的薛威了。 凌肃咳嗽了一声,试图纠正薛威。 沈毅自然是不在意这些的,一个月没见,他也对两个人拱手还礼,然后问了问抗倭军的近况。 一阵寒暄之后,一旁的李穆拉住沈毅的胳膊,笑着说道:“好了好了,再说下去天都要黑了,蒋知府在城里给子恒你准备了接风的宴席,咱们这就赴宴去罢。” 蒋友德站在李穆身边,也是连连附和。 沈毅看了一眼李穆,然后低眉道:“世子,随行这些匠人的,有两个宫里的管事太监,是不是一并请去吃饭?” 听到这句话,李穆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神色间是掩盖不住的嫌弃。 沈毅也知道他不怎么愿意跟宦官同席,有些无奈的说道:“宫里内侍省派来的,不好冷落了他们,不然我接下来的差事便不好办了。” 李穆只能“嗯”了一声,淡淡的说道:“既然是皇差,就一并请着罢。” 沈毅点了点头,微笑道:“那就没有别的什么事了,等稍晚一些,我在府城里再找个饭庄,请这些兵仗局跟工部的匠人们好好吃一顿。” 李穆语气有些诧异,笑着说道:“子恒似乎很看重这些匠人。” 沈老爷回头指了指这些匠人们,呵呵一笑。 “说不定将来,致胜破敌,全靠他们。” (本章完) 第四百七十三章 备货! (大帝书阁) 进了永嘉城之后,沉毅很快进入到了工作状态。 而且他现在做事的时候,比起从前理直气壮了不少。 因为他从前那个身份,有些尴尬。 他之前是邸报司司正,在南下的过程中,身上其实是没有任何职事的,非要硬说有的话,当时他可以说是钦差李穆的“幕僚”。 也就是顾问之类的角色。 而现在,沉老爷摇身一变,成了朝廷过来督造战船的兵部老爷,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名正言顺的许多。 首先,就是这些匠人们的待遇问题。 沉毅先是询问了两个管事太监这些匠人们先前的待遇,然后又去看了看抗倭军账上还剩多少钱,最后跟李穆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把匠人们的基本月钱定在二两银子。 这是基本的收入,一些高级一些的匠人,会按照一定比例多给。 不过即便是这个基础收入,相比较这些匠人之前在朝廷的收入,已经多出了八成左右。 除了这些基本薪资之外,沉毅还计划筹建一些奖励措施,比如说建造火器的过程中,碰到了什么难题,只要有匠人能够解决,便奖励一笔钱出去。 当然了,如果有人能直接发明出更好的火炮,便直接给出去一大笔钱。 以目前抗倭军的财力,是支撑得住的。 暂时定下了这些工作计划之后,沉毅便在永嘉城里找到了钦差李穆,跟他大致说了一番自己制定的方案。 李穆这个钦差,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 他大概的听了一遍之后,便笑着点头道:“这些事情,子恒可以自行决定,不必来问我,抗倭军的钱,都在那个杜太监手里,回头我跟那老太监打个招呼,只要子恒你去拿钱,一概批准。” 沉毅无奈一笑:“世子倒是省心了。”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除了这些匠人的俸禄安排之外,还有就是船坞到底建在哪里的问题。” “事先,我已经托邸报司的人问过了,台州府与温州府,还有一些沿海的州府,都是有船厂的,不过最大的船厂,却是在明州府。” “我的意思是…” 沉毅微微低眉道:“如果在沿海,原地起一个船厂出来,就有些太费时费力了,不如在这些沿海的船厂里找一个大一些的,或买或征…” “直接用这些现成的船厂做咱们的战船船坞。” “不过具体选址,还是要世子您拿主意。” 李穆这会儿,身上的伤势已经大好了,他站了起来,笑着看向沉毅,开口道:“选址这种事情,当然要去实地看过才能决定,本来我应该跟子恒你一起去跑跑看看的,但是再过几天,我便要继续南下巡海了。” 他从袖子里掏出自己的玉牌,放在沉毅手里,微笑道:“这船坞的事情,就由子恒你全权负责罢,你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沉毅看着手里的玉牌,有些无语。 因为他心里明白,这位晋王世子之所以这样放权,纯粹是因为谨慎,因为不想在这趟巡海的差事中,受到皇帝的碰到猜忌。 所以,这些具体的事务,他都是能避则避,连抗倭军的军队建设,也从来不肯参与半点。 更离谱的是,在沉毅离开温州回建康的这一个月当中,这位钦差大人便借着养伤的借口,硬生生的在温州府躺了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的过程中,他就这么静静的在这座庄园里待着,连一次抗倭军军营都没有去过。 因此,这一趟差事,绝大多数的事情,都压在了沉毅肩膀上。 这不止是李穆的态度问题,也很有可能是皇帝陛下想要看到的局面。 见沉毅沉默不语,李穆拍了拍沉毅的肩膀,微笑道:“不要多想,我南下巡察沿海,乃是完成陛下交托的差事,争取在福建广东一带,多抄几个通倭的奸商贼族,多给子恒你搞点军饷。” 沉毅张口想说点什么,但是还是没有说出口,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叹了口气道:“世子,听说福建广东一带,宗族势力比其他地方团结得多,你非要南下,那就多带点人手过去,如果碰到事情,就当是锻炼新兵了。” “好。” 李穆爽快点头,微笑道:“听说抗倭军现在人手已经有两千多个人了,明天我去见一见凌千户,让他给我这个指挥使分一半人手,让我带着继续南下。” 有一千多军队带在身边,就怎么也不用担心地方势力搞事情了。 沉毅默默点头,然后问道:“世子什么时候动身?” 李穆看了沉毅一眼,微笑道:“看情况,如果子恒你明天就要拉着我去搞什么战船,那我明天一早就动身离开。” “如果子恒你过几天再搞战船,那我就再歇息两天。” 沉毅哑然无语。 接下来,他跟李穆一起商量了一些关于这一次巡海的一些小事,然后两个人又闲聊了一些关于建康的事情,沉毅才告辞离开。 离开了李穆的庄园之后,沉毅没有犹豫,直奔李穆庄园旁边的一座大宅之中。 这座大宅,也是温州知府蒋友德,让本地富商捐出来的别院,现在是宫里派过来的那些宦官在居住。 沉毅进了这个宅子之后,很快在后院见到了以老太监杜怀为首的一众太监。 一众宦官见到沉毅之后,也颇为热情,拉着沉毅的袖子就要请沉毅进去喝茶。 沉老爷落座,喝了两口茶水之后,才看了杜太监一眼,笑着说道:“杜公公,沉某今天来见你,主要是奉命筹建船坞,给朝廷造战船的事情。” 说完这句话,沉毅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单子,放在了杜怀面前,开口道:“杜公公请看,这是这两天,沉某跟那些船匠询问到的,一些适合造船的料子,请杜公公现在就开始采买木料,买到之后尽快送来。” 杜怀接过单子,先是看了一眼,都是一些榆木杉木之类的常规木材,但是一部分材料限制了木材的宽度,也就是非大料不可。 老太监把单子收了起来,看向沉毅,笑着说道:“沉主事莫要心急,听说船坞的选址还没有定下来,这木料送来了,也没有地方安置,不如等船坞地址选定之后,再采买不迟。” 沉毅皱了皱眉头,然后低眉道:“不用先选址,就先送到温州府城来,到时候船坞即便不在温州府,距离温州府也不会太远。” 他看了一眼杜怀,继续说道:“如果杜公公不愿意去买大料,那就取十万两现银,沉某另行派人去买。” 杜怀咳嗽了一声,没有接这个话。 沉毅也懒得跟他计较,继续说道:“还有就是,制备火药的材料,以及铁矿,沉某这里也很缺,希望杜公公能帮着采买。” 杜怀闻言,皱了皱眉头,然后缓缓摇头。 “沉主事,制备火药的材料,朝廷都是严格管控的,咱家不一定能买得到,恐怕要朝廷那边送来才成。” “用我兵部的名义去买。” 沉毅皱眉:“难道兵部不是朝廷的一部分了?” “你们放手去买就是,如果你们那里买不到,沉某再给朝廷写信,言明物资采买不便,让陛下准许我抗倭军,自行采买军资。” 看靖安侯.8.2...m。: 第四百七十四章 内部渗透计划 (大帝书阁) 这些太监们,现在把持着抗倭军的财政,之所以做事有些墨迹,无非就是想从里面捞一些好处。 最好是沈毅本人分配给他们一些好处。 这些人想要捞油水,沈毅是可以理解的。 因为不管是谁手掌握了一点权力,都会想要从里面捞点好处,更何况这些已经没有了任何未来可言的太监们。 沈毅甚至可以理解并且默许他们在这里面搞点钱。 毕竟水至清则无鱼,大环境如此,如果沈老爷眼睛里容不下一点沙子,那么他也很难做成什么事情。 但是沈毅不能容忍这些太监们拖慢他的工作进度。 如果这些太监们,不能配合沈毅的工作,甚至为了一己私利,在温州府捣乱,沈毅会立刻向皇帝打小报告,让皇帝换人。 如果皇帝相信自己的这些家奴,而不相信沈毅,沈老爷立刻就撂挑子不干了。 即便还在温州府办差,以后也是能划水就划水,能摸鱼就摸鱼。 毕竟这江山是李家的江山,又不是他沈家的。 好在情况并没有沈毅预想的那么糟糕,沈毅跟杜太监交涉过之后,杜太监没有多说什么,立刻就派人去准备木料跟火器材料去了。 就这样,忙活了几天的准备工作之后,钦差李穆便真的从温州府启程,继续南下巡海去了。 福建广东两省,倭患同样严重,因为天高皇帝远,有时候比起浙东的倭患还更加严重一点。 也正因为如此,邸报司的人早早的在这两个省,查到了一些当地通倭的乡绅乃至于士族。 说白了,这一趟李穆南下,就是单纯为了抄家去的。 他这趟南下,不说是人头滚滚,但是至少要有五六个,乃至于十来个家族,在钦差大人的意志下家破人亡。 李穆离开永嘉,沈毅自然是要相送的,他一路把这位晋王世子送出城外十里,然后两个人才拱手作别。 李穆对沈毅拱手之后,笑着说道:“好了,子恒快回去罢,旁人不知道,我心里可是知道得很。” 沈毅也跟着笑了笑,问道:“世子知道什么?” “知道你比我这个正经钦差忙得多。” 李穆哈哈一笑,开口道:“要说办差,这一趟南下,你沈子恒才是正经的钦差,我只不过挂个名,却抢了你这个正牌钦差的功劳。” 沈毅无奈一笑。 两个人说了句玩笑话之后,沈毅低眉道:“世子,邸报司在广州府也有分司,昨天邸报司驻广州府的组长段冲,给我写了封信过来,大致说了一下广东与福建沿海的倭情。” “这两个省,倭情其实还要更严峻一些。” 沈毅微微低眉道:“这两个省,相对于浙东来说,距离东瀛本岛要远上许多,因此这两个地方的倭寇,有不少是挂着倭寇的名头作恶。” “这些倭寇的动向,邸报司正在接触当中,我的意思是,年底之前,在这两个省也要剿一次倭。” “最少,要打击打击这两个地方倭寇的嚣张气焰。” 李穆微微皱眉,淡淡的说道:“距离年底,只剩下不到四个月时间了,年底之前,抗倭军能够增加到多少人?” “一切顺利的话,五千抗倭军应该能够满编。” 李穆微微点头。 “既然如此,那暂且就这么部署,如果在福建广东再打一个胜仗,那么这些倭寇短时间内,便不会敢登上陆地了。” 见他同意了自己的想法,沈毅想了想,又说道:“还有一件事,需要世子允准。” 李穆微笑道:“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伱直接去办就是。” “倭寇之中,有一些人还是良心未泯的,如果他们能替朝廷建功,有没有杀伤过寻常百姓的性命,我想请世子以钦差的身份赦免他们的罪过。” 李穆先是一怔,然后皱眉看向沈毅,开口问道:“我没有记错的话,近来咱们应该没有什么倭寇俘虏罢?而且子恒你先前对倭寇,不是态度非常强硬的么?” 沈毅对待倭寇的态度,已经不能用强硬来形容,而是可以用狠辣两个字。 在他手里的倭寇俘虏,基本上没有几个活着的。 沈毅笑了笑:“世子误会了,我说的不是现在的俘虏,而是将来的。” 他低眉道:“邸报司的人,有几个已经混进去倭寇之中了,我想让他们招安一些倭寇之中的中高层,这样今后倭寇不管有什么动作,咱们都能够了如指掌。” 朝廷为了震慑倭寇,抓到了之后,一般都是直接弄死的。 通倭的人,也跟倭寇同罪,直接弄死,有的甚至抄家灭族。 因此,倭寇内部还是很心齐的,基本上不可能投降官军,都是死战到底。 但是现在,抗倭军慢慢成军,只要再打一两个胜仗,这些倭寇当中有些人便会人心惶惶,到时候如果有人跟他们说,只要给朝廷做内应,朝廷就可以不追究他们当倭寇的罪过… 那么,不能说从内部渗透倭寇。 最起码,邸报司立刻就能对倭寇的动向了如指掌。 沈毅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李穆的脸色之后,继续说道。 “明年,就可以准备大规模清剿倭寇了。” 沈老爷深呼吸了一口,缓缓说道:“到时候,这些人能有大用处。” 今年的抗倭军,才刚刚成军,甚至还没有完全成军,因此今年抗倭军打的几仗,都是在陆地上对倭寇进行防御作战。 而在沈毅的构想之中,明年抗倭军就要开始主动进攻了。 现在,他已经开始在摸那些倭寇的巢穴以及聚集地,明年开春之后,他就准备让抗倭军对这些倭寇进行剿灭。 听到沈毅这番话,李穆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沈毅,笑着说道:“没想到子恒不在邸报司了,却还是能对邸报司如臂指使。” “邸报司目前是内廷孙谨孙公公掌着。” 沈毅微微低眉道:“只是陛下吩咐,让邸报司配合我而已。” “又是内廷…” 李穆叹了口气,开口道:“咱们当今陛下,对内廷重用的有些过了。” 说完这句话,他拍了拍沈毅的肩膀,沉声道:“子恒说的事,我同意了,只要这些人能对剿倭有帮助,我可以代表朝廷赦免他们,要是朝廷那里不同意…” 李穆淡淡的说道:“到时候你我把这些人从倭寇名单里剔出去就是。” “是。” 沈毅低头拱手:“世子的话,在下都来记下了。” “说起来,子恒野心很大啊。” 李穆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笑着说道:“今年只剩下了四个月出头,你明年就准备清剿海上的倭寇了。” 沈毅也露出了笑容。 “一切顺利的话,后年世子说不定能去东瀛本岛看一看…” (本章完) 第四百七十五章 沈老爷的舞台! (大帝书阁) 李穆在这个时候离开,想要表达的态度非常明确。 那就是他不干涉,不参与抗倭军的建设,把整个抗倭军建设的过程,或者说把温州府这块“舞台”,交给沈毅一个人表演。 这是他这个晋世子与皇帝之间达成的默契。 虽然不知道皇帝那边认不认可这个默契,但是最起码李穆本人是这么认为的。 尤其是这一次沈毅升官回来之后,李穆就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因为最开始沈毅与李穆两个人南下巡海,只是皇帝的一记闲手。 就像下围棋那样。 皇帝闲着没事,在远离建康这个棋盘中心的地方,随随便便放下了一颗棋子。 因为那个时候,皇帝只是被沈毅的嘴遁说动,但是并不了解沈毅,或者说沈毅与李穆这个组合的工作能力。 因此,他虽然让沈毅南下,但是并没有给沈毅任何身份,如果沈毅跟李穆两个人,在东南把事情办砸了,最多也就当是李穆这个王二代出门散心了。 而经过前几个月的一系列事件,现在不止是皇帝看到了沈毅跟李穆的能力,就连朝廷也不能无视他们俩的功劳。 正是因为这份功劳,皇帝要给沈毅升官的时候,不管是吏部还是兵部,都没有任何反对的意见,没有任何人敢在这件事上多嘴。 所以,沈毅荣升兵部主事,重新回到温州府之后,李穆在心里就已经认定了,皇帝那里,已经准备让沈毅全权负责东南海防军军事了。 所以他也很懂事,二话没说,继续南下给沈毅搞钱去了。 李穆离开之后,沈毅在永嘉城里的地位,就显得有些超然了。 因为李穆在离开之前,亲自跟这些地方官说,沈毅在温州府,可以代行钦差事。 即便撇开这个代行钦差事,沈毅六品兵部主事的身份,也可以让他以兵部的名义,在一些方面节制地方官员。 有了这两重身份,沈毅做起事情来来就很顺手了。 李穆走后,沈毅便一个人在温州府沿海的船厂考察了一番,考察完毕之后就,他交待了凌肃几句,然后便带了二三十个随从,骑快马去了一趟明州府,在明州府地方官员的接待下,就地查看了一番明州府当地的造船厂。 在明州府待了一天之后就,沈毅便离开明州,去了台州府“就地考察”。 最终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沈毅还是决定,把船坞放在温州府。 确切来说,是温州府乐清县境内。 因为乐清县才沿海,温州府城永嘉,是不沿海的。 定下了船坞的位置之后,沈毅在乐清县令的陪同下,花了两万两银子,买下了当地一个大型船厂。 这个价格,是极为低廉的。 因为这个船厂,占地面积大不说,各种工具也很齐全,本身还有不少木料储备,都以两万两的价格,一股脑打包卖给了沈毅。 而之所以能用这个价格买下来,一方面是因为近些年倭寇横行,沿海的生意不好做。 生意不好做自然就没有多少人买船了。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沈老爷去跟船厂东家谈生意的时候,带上了乐清县令钟平。 面对一伙可以讲道理,也可以不讲道理的官老爷,这个东家自然是不敢卖高价的。 确定了战船工厂的位置之后,沈毅就干脆住在了乐清,并且从乐清招募了一些泥瓦匠,在船厂附近,给这些建康来的匠人们修建“宿舍”。 因为工部派来的匠人,都是顶尖的木匠,再加上船厂里本身有不少木料,因此盖房子只需要泥瓦匠打个底,再封个顶,其他的工序这些木匠自己就能做完,而且做的漂漂亮亮的。 除了员工宿舍之外,沈毅还在船厂附近,规划了一个军营,一个大概能容纳的下五百人的军营。 将来,这个工厂,不止生产战船,还要生产火器,可能会成为抗倭军的核心所在,肯定是不能不设防的,按照沈毅的初步计划,这里要有五百个抗倭军常驻。 并且,沈毅将来还准备在乐清设一个千户所,除了保证浙东百姓的安全之外,更多的是保证乐清这个兵工厂的安全。 就这样前前后后忙活了十来天,这个船坞的建设总算是步入了正轨,沈毅也不用每天跑去监工,于是乎沈毅在乐清,约见了凌肃跟薛威两个人。 不得不说的是,李穆这一次南下,虽然带走了一千多个抗倭军,但是抗倭军的两个核心,一个凌肃一个薛威,他是一个人都没有带在身边,目的就是为了让沈毅接下来扩编,不至于无人可用。 凌肃虽然名义上还是抗倭军的千户,但是实际上是抗倭军的指挥使,整个抗倭军,他都指挥的动,乃是抗倭军里的绝对核心。 收到了沈毅的约见之后就,原本就在乐清的薛威很快赶到,而即便是在永嘉的凌肃,也只花了半天时间,便赶到了乐清,两个抗倭军的将领在沈毅的住处门口碰头之后,一起来到了沈毅的书房门口,敲响了书房的房门。 书房里,很快传来了沈毅的声音。 “进来罢。”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进沈毅的书房,对着沈毅恭敬抱拳道:“末将拜见沈主事!” 如果说从前,面对七八品而且跟军队没有什么关系的沈毅,凌肃自称末将还有一些别扭,现在面对已经是六品主事,而且是专业对口的兵部主事,凌肃这一声末将,就是诚心诚意了。 毕竟如果沈老爷哪天从武库司跳到武选司去,立时就可以轻松拿捏这些武将的职业生涯。 在这个重文抑武的年代,兵部的文官,对于武将的压制程度,可以说是绝对的。 好在沈毅没功夫跟这两个人摆什么兵部老爷的架子,他摆了摆手,示意两个人坐下来说话。 二人低头道谢,在沈毅办公的书房里各自找了把椅子落座。 见两个人坐下之后,沈毅习惯性的敲了敲桌子,然后开口道:“眼下,钦差虽然已经南下了,不过钦差离开之前,给我留了话,就由我来安排抗倭军接下来的事务。” 说到这里,沈毅看了一眼这两个人,问道:“二位有意见否?” 两个汉子都连忙摇头:“没有,末将恭听沈主事吩咐。” 沈毅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从前抗倭军扩编,咱们都是一起去招人,我也是跟着的,但是现在,抗倭军已经初步成型,也就没必要一起去征兵了。” 说到这里,沈毅看了一眼这两个人,开口道:“我的意见是,抗倭军里的千户,百户等,可以各自领着人手,或者去南方,或者去北方。” “到各府县去征兵。” 沈毅低眉道:“征到了新兵之后,统统带回乐清来。”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一眼凌肃,笑着说道:“由凌千户统一训练。” 两个将领二话不说,齐齐低头。 “末将遵命!” (本章完) 第四百七十六章 两个月后 (大帝书阁)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就是两个月过去,时间来到了洪德八年的十月中旬。 此时,乐清的抗倭军大营已经建成,位于乐清城外,而这座抗倭军大营里,此时此刻约有三千新兵,正在接受凌肃凌千户的训练。 而在抗倭军的日常训练里,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内容,就是如何使用狼先。 毕竟狼先这东西,虽然看起来简单,但是面对倭刀这种短兵器,几乎是天然克制。 既然在战场上有用,自然是要加以重视的,因此凌千户只要看到一些身强力壮的,便会想办法把他们训练成狼先兵。 就在这些新兵刻苦训练的时候,一辆马车领头,带着十几辆大车,停在了抗倭军大营门口。 而凌肃凌千户,就站在大营门口迎接,眼见着从第一辆马车上跳下来一个年轻人,凌肃连忙迎了上去,一边挤出了一个笑容,一边拱手道:“沉主事。” 沉毅微微低头还礼,然后指着自己带过来的这些大车,笑着说道:“这些是温州府那边赶制的秋冬衣,这一趟带过来了两千多件,凌千户先让兄弟们搬一下,后续温州府那边,会再送两千件过来。” 因为进了十月,天气慢慢转凉,抗倭军中不管是新兵还是老兵,都要加一些厚衣服了。 这些厚衣服,还是沉毅亲自跑了一趟温州府城,让蒋知府去帮忙采买定做的。 不过出钱还是从杜太监那里出。 这些棉衣,沉毅是亲自验收试穿过的,质量都还可以,至于杜太监跟蒋知府两个家伙从里面贪了多少钱,沉毅并不是十分在乎。 只要东西是好东西就成。 见到这些棉衣,凌肃心里有些感动,他看向沉毅,长叹了一口气:“从前在临海卫的时候,都是卫所里的兄弟们自己开荒种地,自给自足,到了冬天莫说是棉衣了,有时候吃饭都是问题。” 凌千户退后两步,对着沉毅一揖到地。 “末将代兄弟们,谢过沉主事了。” 沉毅哑然一笑,开口道:“一个抗倭军,恐怕够养十个临海卫不止,凌千户如今已经正式调到了抗倭军,便不要再提临海卫了。” 卫所制度之所以会在全国推行,主要是因为这个制度…成本比较低。 在这种制度下,可以让朝廷不必要支付军饷的前提下,依旧拥有数量可观的军队。 这种卫所制度,在国朝初期自然是很好用的,但是到了一百多年之后的今天,会不可避免的制度糜烂,形成像临海卫那种,只剩下一个空壳,却几乎没有任何战斗力的卫所。 而如今沿海这支新成立的抗倭军,虽然已经有了不错的战斗力,但却是硬生生用钱砸出来的,要以成本来论,比卫所高昂了不知道多少,因此待遇自然也不能跟临海卫那种旧卫所相比。 值得一说的是,凌肃这个人的编制… 他本来是临海卫的千户,被钦差临时调到抗倭军的,没有任何朝廷的官方文书,也就是没有兵部的允准。 不过沉老爷现在是兵部的老爷了,他上个月给兵部武选司的郎中写了封信,大概的意思是请他把凌肃这个人,正式调整到抗倭军。 不知道是因为沉毅是兵部的自己人,还是兵部给了李穆一些面子,沉毅的要求很快批复了下来,前些日子兵部的文书也寄了过来,如今的凌肃已经正经脱离临海卫,成了抗倭军的千户。 虽然品级没变,但是前程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而因为这件事,凌肃对于沉毅的态度,也就愈发恭敬。 毫不夸张的说,这就是“提携之恩”。 也是知遇之恩。 将来不管沉毅的品级有没有凌肃高,这位凌千户见了沉毅,都得把沉毅当成恩公。 两个人在大营门口说了会话之后,沉毅抬头看了看这座已经初成规模的大营,微笑道:“凌千户,我想进去看一看里面训练的新兵,不知道方便否?” “方便方便。” 凌肃这会儿本来正在招呼抗倭军的将士们“卸货”,听到沉毅这句话之后,他连忙点头,开口道:“末将立刻带您进去检阅大营!” “检阅谈不上。” 沉毅摇了摇头,开口道:“就是随便看一看。” 凌肃陪了个笑脸,唤来了一个下属负责搬运处理这些秋冬衣,然后他亲自引着沉毅,进入到了抗倭军大营。 这会儿,抗倭军大营的校场上,有一千多个人在这里训练。 这些新兵年纪都不大,估摸着平均年龄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几十上百个人站在一起,被抗倭军的将领们练着,伴随着一声声呼喝,颇有些气势。 沉毅在校场上逛了一圈之后,便指着人数最多的一拨人,问道:“凌千户,那些新兵是专门训练狼先么?” 凌肃顺着沉毅手指的方向看去,然后连忙点头道:“是,沉主事,那些都是力气稍大一些的新兵,我把他们分入了狼先兵,专门训练如何使用狼先。” 说到这里,他有些自豪的抬起头,开口道:“沉主事可能还不知道,经过前面几次大战之后,咱们抗倭军里一些练过功夫的,用这个兵器还创制出了一套使法,专门锁人兵器,十分好用。” 说完这句话,凌肃抬头看向沉毅,满心欢喜的等待着沉毅的夸奖。 因为狼先这东西,就是沉毅搞出来的,如今抗倭军把这个东西发扬光大了,按照道理来说,作为创制人的身子,心里自然是应当高兴的。 而让凌肃万万没想到的是,沉老爷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微微摇头道:“太多了。” 凌肃一愣,然后有些不解的挠了挠头:“沉主事,这些狼先咱们已经实战过好几次了,对于倭寇的倭刀非常好用,这样有用的东西,正应该多一些才是…” 沉毅看了一眼凌肃,微微摇头道:“凌千户,抗倭军虽然名字叫抗倭军,但是在陛下那里,它应当叫做大陈的海防军。” “你的目光应当放的长远一些。” 沉老爷澹澹的说道:“从前几个月咱们在乐清击退倭寇之后,抗倭军的目光,就不应该只放在倭寇身上了。” 说到这里,沉毅似乎想起来了今天的来意,他看向凌肃,继续说道:“对了,火器作坊那里,前两天造出了第一批舰炮,凌千户你明后天,领着一百左右的新兵,去一趟船坞那里。” 沉毅脸上露出笑容:“现在,咱们不止要训练狼先兵,更要训练一些炮手才是。” 凌肃闻言,犹豫了一下之后,低头道, “沉主事,末将也想去学一学操炮。”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让您见效了,从前临海卫里,没有什么火器可用,末将便不太会用火器。” “末将既然奉命统领抗倭军,手下兄弟们会的,末将也想去学一学…” “嗯。” 沉毅微笑点头:“你爱去自然可以去,就是这边大营的新兵训练不能断了,需要有人在这里看着。” “明天薛威便回来了。” 凌肃笑着说道:“到时候让他在这里看着,末将到船坞那里去。” 说到这里,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沉毅,咽了口口水:“沉公…船坞的战船造好了没有?” 沉毅皱眉,然后微微摇头:“还没有。” “咱们抗倭军的第一艘战船,如若一切顺利,估计也要等到年节时候才能下水…” 82 第四百七十七章 省里来人 (大帝书阁) 两个月时间的忙碌,沉毅构想中的兵工厂基本成型,尤其是火器作坊进展非常顺利。 因为这些匠人,都是兵仗局专门制作火器的匠人,对于火器制造来说,他们就是从实践之中走出来的专家。 沉毅并不需要教他们怎么去制作火器,只需要告诉他们自己制造火器的思路,这些匠人之中的大师傅就能给沉毅绘制出相应的图纸,在两个月的时间里,沉毅一边跟这些火器匠人学习,一边跟他们沟通。 到现在,这些匠人们铸造的第一批火炮,已经做出来了。 虽然因为战船还没有下水,这些火炮还没有装配到船上,没办法实验具体的战斗力,但因为已经造了出来,沉毅便着手布置,让这些抗倭军将士抽出一部分人,去训练如何操作火炮。 至于后续如何训练海上作战,还需要漫长的摸索过程,急不得。 次日,沉毅安排完这些抗倭军将士训练火炮,便回到了他在乐清的住所休息。 这个住所,是乐清钟县令给他安排的一座小宅子,虽然不是很大,但是胜在精致清净,算是个不错的住处了。 沉毅刚回到住处没有多久,正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门外便传来了一阵敲门声,紧接着蒋胜的声音响了起来:“公子,外面有人要见您,好像是温州知府…” 沉毅睡眠比较浅,基本上有什么响动就会把他惊醒,听到了蒋胜的话之后,他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缓了一会困意之后,才伸了个懒腰,走到房门口打开了房门,微微皱眉,自言自语道:“他来做什么?” 沉毅把工作重心放在乐清之后,就基本上很少跟这位温州知府打交道了,不过蒋知府毕竟品级高一些,他既然来了,沉毅还是要见的。 于是乎,沉毅回屋里披上了一身厚一些的外衣,然后开口道:“走,我去见一见你这个本家。” 蒋胜跟在沉毅身边,已经有两个多月了,知道沉毅的脾气,闻言连忙点头,带着沉毅去了这座宅子的客厅。 客厅里,温州知府蒋友德与乐清县令钟平都在。 值得一提的是,温州府的官员,也就是通判同知之类的左官都没有到,只有蒋知府一个人到场,钟县令作陪。 见到了蒋知府之后,沉毅上前,微微低头拱手道:“蒋府尊。” “钟县尊。” 蒋知府跟钟县令都站了起来,拱手还礼,蒋老爷满减笑容,开口道:“听说贤弟在睡觉,为兄登门,打扰贤弟歇息了。” 沉毅摇了摇头,坐在了主位上,笑容有些寡澹:“不碍事,只是有些困倦,回来睡个午觉,现下已经睡饱了。”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蒋知府,问道:“蒋府尊不在永嘉当差,怎么跑到乐清来了?” 蒋知府低头喝了口茶水,然后咳嗽了一声,看向沉毅,开口道:“为兄刚接到省里的消息,明天藩台大人,会到乐清来巡视,因此愚兄提前一天赶了过来。” 沉毅闻言,喝茶的手停在了半空,然后把茶水放在了桌子上,看向蒋知府:“省里的大人,前段时间不是才来过么,怎么又要来?” 藩台,就是浙江布政使。 如今的浙江布政使姓钱名清。 而巡抚则是姓周名义山。 这两个省里的封疆大吏,沉毅都是见过的。 确切来说,李穆刚到浙江没多久,这两个封疆大吏就来见过李穆,跟李穆沟通了一番抗倭的事宜,而一部分抗倭军的粮食,也是省府供应。 后来,李穆受伤在永嘉养伤的时候,浙江巡抚连同浙江布政使,又来了一遍,到永嘉来探望李穆的伤势。 不过这两位封疆大吏,之所以这么热情,一方面是因为李穆是钦差,而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因为李穆是晋王世子,皇帝陛下的堂兄,如果在浙江境内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也是要跟着担责任的。 也就是说,沉毅已经前后见过他们两次了。 而现在,李穆已经离开了浙江境内,南下去福建广东巡海去了… 在李穆已经离开的情况下,省里的大员又来一遍… 即便只是布政使一个人来,也多少透着一些古怪。 蒋知府喝了口茶水,微笑道:“贤弟跟钦差大人,这段时间在咱们浙江剿匪,动静很大,功绩也不小,省里的大人们都很重视,听闻贤弟在乐清造战船火器,因此藩台大人便代表省里来看一看。” 沉毅闻言,只是默默低头,没有说话。 一省的布政使,已经是正二品的大员,正经的封疆大吏。 巡抚总揽一省的军政,而布政使则是处理一省的政务,从这个方面来说,布政使其实就是浙江省府的首宪,一省的长官。 这种级别的官员要来乐清,沉毅不仅没有办法阻拦,还要跟着蒋友德一起去迎接才行。 于是乎,沉毅只能对蒋知府露出了一个笑容,开口道:“藩台大人心系剿倭大业,小弟自然是很开心的,不知道藩台大人明天什么时候到乐清,我与府尊一起去迎接藩台。” “省里的信上说,明天一早就到。” 蒋知府面带笑容,开口道:“藩台大人这一次到乐清来,主要是看贤弟这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如果贤弟有什么需要,也不需要兵部那边发函,明天直接跟藩台大人说明就是。” 沉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开口道:“多谢府尊提点,小弟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沉毅又跟蒋知府客套了几句,然后蒋知府才告辞离开。 临别之前,蒋知府特意说明了,明天钱藩台要去视察船坞,看一看沉毅造的战船。 沉毅不动声色的应了下来,没有多说什么。 送走了蒋知府之后,沉毅困意全消。 他走到了自己的书房里,一边磨墨,一边思考这位藩台大人的来意。 沉思了一番之后,沉毅提起毛笔蘸饱了墨汁,开始写信。 第一封信,自然是写给李穆的,毕竟这位晋王世子,才是巡海的主事之人。 第二封信,则是写去建康。 沉毅需要知道,建康那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变故,以知道这位钱藩台突然到访… 是不是别有深意。 看靖安侯.8.2...m。: 第四百七十八章 丢尽了我的脸! (大帝书阁) 次日清晨,一顶四人抬轿,从官道缓缓到了乐清城,而乐清县城的城门口,沉毅与温州知府蒋友德并列,等待着这位浙江藩台的到来。 很快,轿子在乐清城门口降落。 蒋知府连忙小碎步迎了上去,然后对着轿子上走下来的一个中年人拱手行礼,神态恭谨:“下官温州知府蒋友德,见过藩台大人。” 此时,在场的官员之中,除了蒋知府之外,就属沉毅的品级最高,沉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默默上前,对着钱清微微低头拱手道:“见过藩台大人。” 沉毅行礼之后,一众官员都连忙上前行礼。 在陈国,见到上官是不需要跪拜的,毕竟大家都是读书人,跪天地君亲师倒也罢了,如果跪上官,说出去难免让人耻笑。 除了那些谄媚到了极点的人,一般人最多也就是拱手作揖。 而且沉毅是兵部的官员,不属于地方,因此连一句下官都不用自称。 众人见礼之后,这位看起来差不多五十岁左右的钱藩台,扫视了众人一眼,最终把目光放在了沉毅身上,他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开口道:“我们浙江的官员前来迎接,老夫厚着脸皮也就受了,没想到劳动沉主事也在这里等着,着实让老夫有些过意不去了。” 两个人毕竟不是一个系统的官员,沉毅对待这些地方大员的态度,也是敬而远之,闻言只是礼貌性的笑了笑:“藩台大人要来,我这个做晚辈的迎一迎,是应当应分的事情。” “沉主事是甘泉书院的学生罢?” 沉毅点了点头,微笑道:“正是甘泉书院出身。” 钱清闻言,笑着说道:“说起来,老夫与甘泉书院的赵尚书的确是认识的,早年还曾经一起吃过饭,只是如今赵尚书执掌地官,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当年故人。” 面对这种半真半假的话,沉毅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他没有什么资格代替赵昌平跟一个二品大员攀关系,而且这位钱藩台大概率也就是客气一句,顺便标榜一下自己跟户部尚书认识,仅此而已。 非要硬生生顺着这个杆往上爬,会显得不太懂事。 众人在城门口说了会话之后,蒋友德就把钱藩台请进的乐清城,这会儿还是上午,蒋知府先是把自己的上官请到了县衙喝茶,临近中午的时候,又把他带到了乐清最豪华的酒楼里吃了顿饭。 酒足饭饱之后,钱藩台心满意足的拍了拍自己的肚皮,然后看向陪着他吃了顿午饭的沉毅,笑着说道:“沉主事,从今年钦差在浙江成立抗倭军之后,我们浙江沿海,便比往年太平了不少,我们这些地方官,都很感念朝廷以及钦差的恩情。” 他看向沉毅,继续说道:“这一趟老夫过来,主要就是代表省里,看看抗倭军有什么需要,只要能帮上忙的,布政使衙门一定不遗余力。” 这一套说辞,显得非常官方了。 沉老爷摸不透这位浙江布政使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低头想了想之后,开口道:“藩台大人,一时半会,我也想不出抗倭军具体缺什么东西,这样罢,今天下午我便给钦差大人写封信,等钦差大人确定了抗倭军需要什么之后,再让钦差给临安府发公文。” 听到钦差两个字,钱清神情一滞,不过很快就面带笑容,开口道:“这样也好。” 说完,他看向沉毅,微笑道:“不过老夫既然千里迢迢到了这乐清,还希望沉主事能带老夫去抗倭军军营里转一转,再去看看兵部在我浙江造的战船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这样省里对沿海局势,也能把握的更清晰一些,中丞那里如果问起,老夫也好回话。” 沉老爷想也没有想,立刻痛快点头,微笑道:“藩台大人想看,这是抗倭军将士们的荣幸,我稍后便带着藩台大人过去,不止藩台是先看战船,还是先去抗倭军军营?” 钱藩台微微眯了眯眼睛,笑着说道:“还是先去军营里看一看吧,对这支在浙东屡立奇功的抗倭军,老夫心里早就十分好奇了。” “好。” 说完这个“好”字之后,沉毅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藩台大人,咱们刚刚吃完饭,要不然稍稍歇一歇之后再去?” 钱藩台直接站了起来,爽朗一笑:“明后天老夫就要赶回临安府,没有太多时间,这便去罢。” “有劳沉主事带路。” 沉毅没有办法,只能无奈点头,就这样带着包括钱清在内的一众浙江官员,浩浩荡荡的出了乐清县城,朝着县城外的的抗倭军大营奔去。 众人刚到抗倭军大营门口,骑马走在最前面的沉主事,便黑着脸跳下了坐骑,大步走到了抗倭军大营门口,狠狠两脚踹醒了正在打瞌睡的两个看门的将士,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大白天的,就在这门口打瞌睡!抗倭军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这个时候,浙江的一众官员也都下轿的下轿,下马车的下马车,把沉毅教训将士的这一幕,看在了眼里。 沉毅似乎也察觉到了身后“同僚”们的目光,怒视了两个守门将士一眼之后就,回头走到钱清身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些抗倭军将士大多是新兵,还没有训练出来,让藩台见笑了。” “深秋季节,午后打盹,并不奇怪。” 钱藩台很是宽容的捋了捋下颌的胡须,澹澹的笑了笑:“不要说是他们,老夫现在也有一些困乏,想要找个地方睡一会。” 沉毅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怒视两个看门的将士,语气很是不好:“愣着做什么?把你们凌千户找来,迎接临安府来的藩台大人!” 这两个守门的将士对视了一眼,然后对着沉毅小心翼翼的说道:“沉…沉老爷,凌千户不在大营了,昨天出去了。” 沉毅皱眉:“那大营里谁在主事?” “回沉老爷,是薛威薛百户在主事。”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去把薛威找来,让他带着藩台还有一众大人们参观军营。” 两个将士低头道了声是,然后转身去了。 沉毅扭过头,脸色有些不太自然:“这些新兵,最是不好管教,让各位见笑了。” 钱清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这座抗倭军大营,伸手捋了捋下颌的胡须,澹澹一笑:“抗倭军初成不久,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一众官员说话的时候,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在两个守门将士的搀扶下,来到了大营门口。 这大汉,虽然身子高大壮实,但是这会儿脸色通红,浑身酒气,很显然已经喝的不省人事了。 沉毅勃然大怒,上前一巴掌打在了大汉的脑袋上,怒声道:“薛威!薛威!” 大个子薛威被人打了脑袋,也是勃然大怒,他立刻睁开眼睛,就要找打他那人的麻烦,但是当他睁开眼睛发现是沉毅站在自己面前之后,强忍住怒火,瓮声瓮气的说道:“沉主事,你打我做甚?” “谁让你喝酒的?!” 沉毅依旧怒不可遏,他先是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一众浙江官员,然后又直视薛威,气的咬牙切齿,身子都气的有些颤抖了。 “今日你们抗倭军,把我沉毅的脸,丢的一干二净!” 看靖安侯.8.2...m。: 第四百七十九章 揣摩圣意 (大帝书阁) 被沉毅这么一骂,薛威的酒似乎醒了一些,他晃了晃自己的大脑袋,先是瞪大眼睛看向眼前的沉毅,又看向了沉毅身后的官员。 虽然清醒了一点,但是身为武人,被人打了一巴掌在脸上,薛威依旧有些气不过,他梗着脖子,大声道:“钦差大人不在温州府,凌千户也不在,你凭什么管教我!” 沉毅气的脸色涨红,怒声道:“我是兵部的主事,兵部管不管得你!” 见两人争吵,一旁的蒋知府上前,伸手把沉毅往后拉了两步,然后又看向一旁脸色通红的薛威,对着薛威身后的两个将士皱眉道:“薛百户喝醉了,还不把他扶下去?真要闹到不可收场的地步吗?” 蒋友德是温州知府,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听到他说这句话之后,薛威身旁的两个将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把薛威给搀扶下去了。 薛威离开之后,蒋友德伸手拍了拍沉毅的后背,轻声笑道:“沉主事莫气,这些武夫就是这般粗鄙,没必要跟他们置气,你是兵部的主事,有的是法子拾掇他们。”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冷静下来,声音有些阴鸷:“府尊说的是,将来有的是法子拾掇他们。” 说完这句话,他回头看向钱藩台,先是拱手,然后叹了口气:“让藩台大人见笑了,这些抗倭军的将领,原先还是受管教的,打了几个胜仗之后,就开始纪律散漫,越发骄横了,现在只有钦差大人在场,才能约束得了他们。” 沉毅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藩台大人如果稍晚一些过来,应当会好看一些。” 钱藩台看了看沉毅,脸上露出了一个平和的笑容,他上前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着说道:“蒋知府说得不错,这些武夫,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厉害,才会乖乖听话,沉主事你多半是对他们太过宽宥,加上他们又欺你年轻,才会敢这般对你。”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这座大营,然后笑着说道:“沉主事,这抗倭军大营,老夫还能看否?” “能看,能看…” 沉毅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微微低头道:“这里建造的时候,我也是在场的,我领藩台大人进去参观就是。” 说罢,沉毅当着钱藩台的面深呼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了下来,然后领着这些浙江的官员,进了抗倭军大营。 这会儿,因为有官老爷们到来,抗倭军大营里已经有不少将士在训练,有些将士因为打哈欠,被自家总旗大声呵斥。 虽然军容有些散漫,但是好歹校场上也聚拢了七八百人集训,看起来颇有一些模样了。 沉毅松了口气,对着钱清微微低头道:“藩台大人请看,这些将士们已经在刻苦训练了,有他们在这里,定然能够好生卫护浙东安宁,保证浙东百姓,不受倭寇侵扰。” 能爬到一省布政使这个级别的人,自然都是人精中的人精,这位钱藩台几乎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校场上这些抗倭军将士,是临时聚拢起来的,有些人还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虽然这些士兵里,不乏有一些看起来很健壮的大汉,但是整体军容看起来… 不过尔尔。 充其量,也就比地方上的那些卫所强一些而已,毕竟地方上的卫所,有时候连人都凑不齐。 此时,校场上陆续还有士兵被催赶到校场上集训,有些士兵一边往校场上跑,一边还骂骂咧咧的。 钱藩台看了几眼之后,便回头看向沉毅,笑着说道:“这抗倭军的将士们,倒是很有福气。” 这句话,是说他们这么晚才爬起来。 沉毅有些尴尬的低头道:“藩台大人有所不知,因为倭寇经常夜袭临海,因此抗倭军有时候会组织夜间的操练,这些晚起的,应当是昨天晚上出去训练了。” “原来如此。” 钱藩台看着沉毅,微笑道:“如此,是老夫误会抗倭军了。” 说着,他又看向沉毅,问道:“对了沉主事,听闻你在沿海,发明了一种名叫狼先的兵器,迎击倭寇之时无往而不利,老夫很是好奇,想去看一看这狼先。” 沉毅面露喜色,表现出一副略有些得意的模样,他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藩台随我来,我领藩台去库房看一看这狼先。” 很快,一行人在抗倭军的库房里,见到了以毛竹为柄的狼先,钱藩台见到这东西之后,先是夸赞了几句,然后若有所思的问道:“沉主事,这东西格挡短兵器很是厉害,面对倭刀的时候的确很占便宜,但是如果碰到长柄兵器,或者是弓弩之类的,又当如何应对?” 沉毅连忙说道:“藩台有所不知,这倭寇,基本上统统都是倭刀,没有长柄兵器,而且他们的弓弩也不是很多…” “唔。” 钱藩台点了点头,微笑道:“老夫明白了。” 说完这句话,一行人又在抗倭军大营里逛了一圈,然后才离开了抗倭军,到了抗倭军大营门口的时候,钱藩台捋了捋下颌的胡须,开口道:“沉主事,老夫身上公事不少,明天便要返回临安府去,今日下午,能不能再请沉主事带老夫去看看,工部匠人新造的战船?” 沉毅神色有些尴尬,微微低头道:“藩台大人有所不知,这些工部的匠人虽然已经到乐清两个月了,但是采买木料的时候,一直没有买到合适的龙骨以及大料,这会儿才开工半个多月,战船着实是连个雏形都还没有成型…” “来都来了。” 钱藩台笑眯眯的说道:“怎么样也应该去看一看,要是船坞那里缺什么木料,省府那里也能帮忙采买嘛。” 他这么一说,沉毅就无话可说了,只能带着这位浙江的二号人物,去了一趟抗倭军的造船厂。 这会儿,船厂最大的一个“车间”里,一艘大船刚刚建构好龙骨,有十来个工部的匠人,正在龙骨上一点一点铺设木板,看这个进度,想要完工,至少还需要几个月时间。 钱藩台绕着这龙骨转了一圈之后,感叹了一句:“不愧是工部派来的匠人,这船可真不小。” “是啊,工部的匠人们,都是造船的好手。” 沉毅站在钱藩台身边,微笑道:“这艘大船,除了抵御倭寇之外,多半还有些别的用处。” 钱藩台有些诧异,问道:“还有什么用处?” “藩台大人久在地方,难怪不知道。” 沉毅笑着说道:“太后娘娘崇信佛门,当今陛下又是个纯孝的性子,我听说陛下准备在皇宫旁边建一座气派的大庙,这大庙的大梁跟大柱,到时候可能要从云贵大山里运大料出来。” 说到这里,沉老爷低眉道:“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陛下又怎么会突然派钦差下来巡海,以畅通海路?” 听到沉毅这么说,钱藩台先是一愣,然后连忙拍了拍沉毅的肩膀,低声道:“沉主事,这种话以后不要乱说了。” “传出去,有碍陛下声明。” 沉毅也回过神来,先是惊疑不定的看了一眼钱藩台,连忙低头道:“多谢藩台大人点拨,晚辈有些孟浪了…” 沉老爷脸色苍白,有些心虚的咽了口口水。 “晚辈刚才所说,都是个人臆测,藩台万万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传出去……” 82 第四百八十章 盯仔细点 (大帝书阁) 在船坞里待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沈毅才陪着钱藩台离开,这个时候,沈老爷已经不复开始时候的倨傲,一口一个下官自称。 毕竟他现在有“把柄”,被拿捏在了钱清手里。 把钱藩台送走之后,沈毅并没有跟着钱清离开,而是回到了船坞里,看了一眼这艘只有龙骨的大船。 沈老爷望着这艘大船,大皱眉头:“几天时间没来,怎么这船进度这么慢?” 一个中年匠人走了过来,站在沈毅身后,跟沈毅一起目视这艘大船,他微微低头道:“沈主事,手下的兄弟们说,这一批送来的大料够三艘船的龙骨,因为材料够,所以兄弟们这些天都在赶制第三艘船的龙骨,这艘船就没有怎么动过。” 沈毅闻言,这才眉头舒展。 是的,他带钱藩台看的船,并不是抗倭军的第一艘船,而是第二艘。 虽然第一艘至今同样没有完工,但是已经在铺设甲板的阶段,距离下水也就是时间问题了。 而眼前这艘,实际上是抗倭军的第二艘船,同时在建的还有第三艘船。 沈老爷默默的看了一眼身边这个中年匠师。 这人,是工部匠人里的大师傅,姓谢名谢庆,同时也是工部匠人们的话事人。 如今抗倭军船厂的负责人。 沈毅基本上都是跟他在对接。 沈老爷缓缓说道:“造三艘船之后,便不要造第四艘了。” “第四艘船,我希望是更好的。” 这个时代造船,根本不可能像另一个时代那样飞速迭代,因为基础科学缺失,自然也就谈不上应用。 在科学不发展的前提下,这些匠人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造出什么厉害的战船出来,沈毅所说的“更好”,是指这三艘船下水之后,让抗倭军将士上船训练一段时间之后,再设计更适合抗倭军的战船。 在船坞里停留了小半个时辰,确认这里没有什么需要他解决的问题之后,沈毅才离开了船坞,赶回了乐清。 这会儿已经接近傍晚时分,温州知府蒋友德,在乐清县城设宴,宴请省里来的钱藩台,顺带也请了沈毅。 沈毅不太好拂蒋知府以及藩台大人的面子,只能陪着这些浙江官员们一起吃了顿饭,因为是陪大领导吃饭,饭桌上不可避免的喝了点酒,等沈毅回到自己住处的时候,已经有了四五分醉意。 这会儿已经是深秋初冬,沈毅自己打了盆凉水,洗了把脸之后,立刻就清醒了不少,他踱步来到了自己的书房,一个人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出神了一会儿。 现在,他还不清楚这位浙江布政使突然到乐清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过虽然不知道钱清的来意,沈毅在处理方式上,是把他按照“敌人”来处理的。 因为他怀疑,这位钱藩台,是替朝廷里某些人,来查探抗倭军虚实的。 虽然以钱清二品大员的身份,不太可能是朝廷里某些人的走狗,但是他完全是有可能跟朝廷里某些人,达成了一些合作的。 比如说赵阀。 就在今年上半年的时候,抗倭军还是个不怎么起眼,有点类似于玩闹的地方武装,但是在经过几场大胜,以及疯狂募兵之后,现在的抗倭军,数量已经达到了五千人。 也就是说,朝廷给的编制,已经满编了。 只要朝廷那里,给抗倭军扩编为都司,那么抗倭军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数万人规模的庞大军队。 而这种军队的出现,对朝廷里某些人,无疑是构成极大威胁的。 所以,尽管沈毅并不知道钱藩台的具体来意,但是他还是按照应付敌人的方式应付了这位浙江布政使。 在书桌后面枯坐了一会儿之后,沈毅突然敲了敲桌子,开口道:“蒋胜,蒋胜。” 在院子里的蒋胜立刻一路小跑,跑到了沈毅书房门口,压低了声音道:“公子,小的在。” “你现在立刻去一趟抗倭军大营,去找薛威。” “告诉他,往后一段时间,一如今日…” 蒋胜丝毫没有犹豫,立刻低头道:“小的这就去。” 他正准备转身离开,突然又被沈毅叫住。 这个时候,书房门口打开,已经披上了一身厚重外衣的沈毅,迈步走了出来,沈老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摇头:“罢了,你是我的身边人,这会儿便不要去了。” “我找旁人去送口信。” 沈毅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你去休息吧。” 蒋胜犹豫了一下,微微低头道:“是。” ……………… 数日之后,好几封来自乐清的书信,被送进了建康城。 这些书信,有的送到了杨相府上,有的送到了安平侯府,而更多的书信,则是被送进了皇城,递到了内侍省高公公的桌案上。 此时,因为已经进入了冬天,皇宫里大部分殿宇之中都已经点起了炉子,内侍省自然也不例外,高太监收到了这些来自于乐清的书信之后,犹豫了一下,然后默默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看向了一旁伺候的一个蓝衣太监,问道:“陛下现在在哪?” 蓝衣太监神态恭谨,低头道:“回祖宗,陛下刚从皇后娘娘那里出来,现下应该快回甘露殿了。” 临近年关,皇后娘娘的肚皮也一天比一天大,眼见着就快到了生产的月份,就连被包办婚姻的皇帝陛下,也对自己的这位皇后上了心思,基本上三天两头,就会去皇后宫里瞧一瞧,看一看。 甚至为了这个,皇帝陛下最近一个多月出宫的次数都少了一些。 高太监点了点头之后,便起身离开了内侍省,朝着甘露殿走去,没过多久,高太监便进了甘露殿,伺候在了皇帝身边。 皇帝陛下见高明走了进来,抬头瞥了他一眼。 “又出什么事了?” “不是什么大事。” 高太监脸上挤出了一个谄媚的,职业化的笑容,站在了皇帝身侧,开口道:“温州府那边送来的消息,前几天浙江布政使钱清,去了一趟温州府乐清,并且让沈主事带着他,去看了抗倭军大营和抗倭军造战船的船坞。” 皇帝这才抬头看了高明一眼,若有所思:“是沈毅报上来的?” 高明从袖子里掏出几封文书,低头道:“不止是沈毅,温州府的内卫以及邸报司,都有消息送上来。” 皇帝眯了眯眼睛,开口道:“浙江布政使,去温州府似乎也合情合理,这种事情,沈毅也报上来?” 高明陪着个笑脸,开口道:“沈主事的奏书,奴婢看了,他的意思是,浙江布政使是文官,原本不应该他来过问抗倭军事宜的,而且抗倭军是钦差主事,兵部督办,与地方衙门也没有太大关系。” “因此他觉得有些奇怪。” “朕也觉得有些奇怪。” 皇帝陛下瞥了一眼自己面前的这几封书信,并没有打开,而是懒洋洋的说道:“派内卫去查一查这个钱清。” 高明立刻低头道:“奴婢遵命。” 皇帝从一堆书信里,找出了沈毅写的那封,打开看了一遍之后,又丢在了一边。 “看来沈七的差事办的很小心啊,做什么事情都小心翼翼的。” 高太监笑了笑,应了一句:“他毕竟不是钦差,做事小心也是应该的。” “嗯。” 皇帝看了看高明,淡淡的说道:“建康这里伱盯仔细点,别让沈七小瞧了朕。” 高明连忙低头。 “奴婢明白的。”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一章 安平侯爷 (大帝书阁) 安平侯府。 因为安平侯府的老太君六十寿辰将近,因此安平侯赵大将军,也提前从淮河水师赶了回来,给老母亲准备寿辰。 此时此刻,这位赵大将军正在自己的书房里,翻看一些有关北齐的情报,而在他的面前,站着赵家第三代最受宠的儿子赵涿。 赵涿微微弯着腰,低头道:“爹,浙江的钱清,前几日去了一趟那个抗倭军的大营,已经写信回来了。” 赵大将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把手里的书放在了一边,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他并没有问钱清进抗倭军大营看到了什么,而是问道:“你跟这个钱清,怎么搭上的?” 赵涿这个人,虽然在建康城里飞扬跋扈,但是对老爹却非常畏惧,被赵禄这么一瞪,他心里打了个哆嗦,连忙低头道:“爹您放心,孩儿没有跟这个钱清打交道,只是一个建康的朋友,跟钱清的儿子交好,于是孩儿给了他们一些暗示,钱清就替咱们去了一趟乐清。” “这也是您的意思…” 赵涿低头道:“您不是说过,让我们注意一些晋世子南下搞起来的这支抗倭军么?” “让你注意,你暗地里派人查就是了。” 赵禄闷哼了一声:“一位二品地方大员替你去,你好大的脸!” 要知道,钱清这个二品,可是二品的文官。 如果赵家没有淮河水师,不是所谓的“赵阀”,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将门,赵禄本人见到钱清,钱藩台也未必就会理他。 赵涿微微低头道:“爹,不管怎么说,这件事跟咱们家都是没有关系的,况且钱清是浙江布政使,他去乐清看一看,也合情合理…” 赵禄只是看了自家儿子一眼,微微叹了口气:“他查探到的情况如何?” 听到这句话,赵涿松了口气,知道老爹不会再拿这件事多说什么了,这位赵大公子连忙低头道:“爹,根据钱清看到的情况,这支抗倭军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大营里的情况,只比地方上的卫所稍好,晋世子这一趟南下,听说花费了巨量的银子,到现在,他们花了重金在沿海建造的船坞,也还没有把船造出来。” 说到这里,赵涿顿了顿,然后低声道:“这种军队,是绝对不可能跟齐人打仗的…” 听到这句话,赵禄才抬了抬头,瞥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然后皱眉道:“自作聪明,谁说他们要跟齐人打仗了?” “还有。” 这位安平侯爷直接从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走到了自己儿子面前,深深地看了一眼赵涿,开口道:“他们能不能跟齐人打仗,会不会很齐人打仗,那都是陛下的事情,不是你我能够置喙的!” “你年纪也不小了。” 赵禄闷哼了一声:“从前你在建康城里胡闹,为父可以装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瞧见,但是你现在已经快要慢慢接掌家业的时候了,应当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 “你要是还是这样不知收敛,今年过完年,你就不要再待在建康了,跟我一起去淮河水师之中做事。” 赵涿在父亲面前,自然没有他建康赵公子的跋扈姿态,听到老爹这句话之后,他连忙低头道:“爹,孩儿记下了。” “抗倭军的事情,你就不要再管了。” 安平侯爷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伸手敲了敲桌子,挥手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赵涿连忙点头,灰熘熘的退了下去。 赵涿离开之后,赵禄一个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思索了一番之后,澹澹的说道:“杜仲。” 很快,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推门走了进来,然后半跪在赵禄面前,低头道:“侯爷吩咐。” “公子的话,你都听见了?” 杜仲低头道:“属下一直在门外,都听见了。” “去看一看,公子做的事情,有没有什么纰漏,要是有纰漏,你去补救一下。” 杜仲连忙低头道:“属下明白了。” 他正要起身,就听到赵禄继续说道:“做完了这些事情之后,你去一趟乐清,看一看乐清那边是什么情况。” 杜仲抬头,露出了一个带着刀疤的硬朗面孔:“要杀了那个沉毅么?” 赵禄大皱眉头:“那是朝廷命官,谁让你杀他了?你要不要命了?” “先去看一看什么情况,过些日子我便回军营里去了,你的消息直接送军营里去给我,等我后续指示。” 杜仲再一次低头:“属下明白了。” ……………… 次日,天子在甘露殿又一次召见了安平侯赵禄。 这已经是赵禄回到建康之后的第二次召见了。 甘露殿里,赵大将军依旧恭恭敬敬的跪倒在皇帝面前,正准备磕头行礼,帝座上的天子便挥了挥手,示意他站起来说话。 赵禄刚刚起身,大太监高明就给他搬来了一把椅子,放在了他身后。 安平侯低头道了声谢,然后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 帝座上,皇帝见赵禄坐了下来,笑呵呵的说道:“大将军这几日休息的可好?” “多谢陛下挂怀,臣一切都好。” 皇帝点了点头,微笑道:“大将军休息得好就好。” 赵禄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抬头看向天子,然后低头问道:“陛下突然召见,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皇帝低眉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一份文书,澹澹的笑了笑:“也没有出什么大事,就是昨夜有人送信回来,说北边的齐人最近又不太安分,在两淮增兵两万有余。” 赵禄脸色一变,连忙站了起来,对着天子拱手道:“陛下,齐人突然增兵,可能是有所异动,臣这就骑快马赶回淮河大营…” 皇帝先是摇了摇头,然后澹澹的说道:“齐人这般模样作态,无非是因为下半年的岁银岁布,该给他们送去了,不用大惊小怪。” 天子成婚之前,曾经跟齐人和谈过,约定陈国给齐国一些银钱布匹以及一些美女,两方这才罢兵言和,并且北齐皇帝把自家的“公主”,嫁给了陈国的天子。 但是这些银钱布匹,并不是一次性给齐的,主要是怕齐人拿了钱拿了东西之后转头不认。 现在眼见又到了年底,齐人便又来要钱了。 赵禄跪在地上,脸色惭愧:“齐人猖狂至此,是臣等武将之耻。” “罢了罢了,还是不要提北齐了,提起来朕就有些闹心。” 皇帝脸上露出笑容,微笑道:“老太君明日便是寿辰了罢?” 赵禄低头道:“是…” “老太君年纪大了,朕也不知该送她老人家什么好,不如这样…” 皇帝看向赵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咱们两家再结个亲如何?” 看靖安侯首发就记住域名:.w.8.2...m。82手机域名: 第四百八十二章 赌狗皇帝 (大帝书阁) 甘露殿里,皇帝陛下一句接亲说出来之后,赵大将军久久没有说话。 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低头道:“陛下,臣家鄙陋,焉敢高攀天家…” 皇帝眯了眯眼睛,微笑道:“大将军是不愿意让家里的女儿嫁进宫里为妃?” 这句话虽然有些直接,但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如果皇帝愿意娶赵家的女儿为皇后,赵大将军自然是拍手赞成的,但是如果是纳妃… 纳妃这种事,对于小门小户,或者是一些在朝廷里处于边缘位置的家族,自然是吸引力满满的,但是对于赵家这种,已经早早的坐稳军方头把交椅,并且一直处在权力中心的家族来说,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吸引力了。 因为家里的女儿嫁到宫里去,不管受宠还是不受宠,对安平侯府来说都不会有太大的助力。 不过这种话,当然是不能明着说出来的。 赵禄恭敬低头道:“能与天家结亲,是臣天大的福分,只是臣家里的女儿们,大多自小舞刀弄枪,臣怕她们入宫之后,不通礼数,触犯天颜…” 皇帝呵呵一笑:“说白了,就是不愿意把家里的女儿嫁到宫里来做妃子。” 听到皇帝这么说,赵禄刚想说话解释,就被皇帝打断。 只见皇帝陛下看着他,微笑道:“赵家守卫边疆几十年,劳苦功高,大将军家里的嫡女,如果是嫁到宫里来做妃子,的确是委屈了。” “这样罢,朕许给大将军一个正妻如何?” 听到这句话,赵禄猛地抬头看向皇帝,然后飞快低头道:“陛下,皇后大位已定,您……” 皇帝摇了摇头,开口道:“皇后马上就要生产了,朕说的这个正妻,自然不是说朕的正妻。” 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面带微笑道:“大将军应该知道,朕有两个兄弟,朕那个二弟李誉,今年已经十四岁出头,可以配婚了,大将军如果同意,稍后朕就去坤德宫请示母后,等母后点头之后,便安排他与大将军家的女儿见一面,合适的话,你我两家的婚事,这几天就可以定下来。” 皇帝的确有两个亲弟弟,但是都不是一母所出,与他一母同胞的,还有一个妹妹,今年也是十四岁左右。 因为两个皇弟年纪都还小,还没有到出宫开府的年纪,这会儿都还住在宫里,不过二皇子李誉,的确已经到了可以婚配的年纪了。 听到皇帝这番话,赵禄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他犹豫了一下之后,低头道:“陛下,这件事干系不小,臣需要回去之后,跟家里的母亲,还有夫人商量商量,再行决定。” 皇帝微笑道:“大将军要回去请示母亲,朕也要去问一问太后,既然如此,你我便各自回去过问长辈,明天一早,还是在这甘露殿里,朕等着大将军回话。” 赵禄恭敬低头应是。 皇帝陛下背着手看向赵禄,淡淡的说道:“不过话提前说好,赵家的适龄嫡女都可以,但是独独你家那个赵四姑娘不行。” “便不要带她见我家兄弟了。” 赵禄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深深低头道:“臣…遵命…” 说罢,他毕恭毕敬的低头行礼,往后退去。 而皇帝,则是一边目送,一边让高明代他一路把这位大将军送出了甘露殿。 等这位赵阀的掌门人离开之后,高太监才迈着小碎步,回到了皇帝身后,这位内侍省的大太监犹豫了一下之后就,开口道:“陛下,您说的这桩婚事,太后娘娘多半是不会同意的。” 皇帝回头看了一眼难得自行发表意见的高明,哑然一笑:“你怎么知道?” 高太监低着头,开口道:“二皇子并非是太后娘娘所出,而且他年纪并不是很小,成婚之后便可以出宫开府了,如果给他找一个赵家这么强大的妻族…” “太后娘娘是绝对放心不下的。” 小皇帝淡淡的笑了笑:“那就不要让他就藩,把他放在建康城里看着就是。” “当初父皇不也是这么对待晋王叔的么?” 高明深深低头,低眉道:“但是,二皇子身份太高,如果淮河水师站在他身后…” “不太安稳。” 小皇帝淡然一笑,没有接话,而是开口道:“好了,朕心里自有主张,你不要多嘴了。” “备轿罢,朕要去坤德宫见母后了。” 他淡淡的笑了笑:“朕这个兄长,要给兄弟说媳妇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没多久,皇帝陛下便上了宫里的二人抬轿,朝着坤德宫走去,而坐在抬轿上的皇帝陛下,眼睛微眯,目光有些出神。 他不是什么蠢物,自然是有一些自己的打算的。 他之所以会给自家兄弟,配个这么强力的妻族,目的就是为了给赵家…或者说给赵阀一个新的选择。 换一个说法就是,给赵家一个新的希望,一个新的机会。 同时,也是给皇帝自己一个机会。 一个能完全替换掉赵阀的机会。 虽然这个机会有些冒险… 但是皇帝还很年轻,他是愿意去赌的。 正在思考的时候,抬轿已经到了坤德宫门口,皇帝下了轿子,很快在坤德宫里见到了孙太后。 皇帝陛下也没有废话,直接开口说明了来意,而孙太后知道皇帝的来意之后,先是皱了皱眉头,然后看向自己的儿子,问道:“你这么做,应该有你的道理,对不对?” 皇帝点了点头,屏退了一众宫人之后,把自己的想法大概说了一遍,然后站在孙太后身边,等候着孙太后的答复。 太后娘娘没有第一时间说话,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就,静静的说道:“你现在,已经拿捏了禁军,朝廷里的文官们,大多数也都被你收服,现在即便有人造反,你大概率也是守得住这个位置的,但是…” 孙太后话锋一转,淡淡的说道:“但是有风险就是有风险,你这么做,便要承担这份风险。” 小皇帝微微咬牙:“儿臣愿意承受这份风险。” 孙太后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皇位之争,你一旦败了,也就活不下去了。” 她看着自己的儿子,继续说道:“不止你会死,娘也会死,你那个快要生产的皇后,还有皇后肚子里的孩子,你的胞妹…” “哦…” 太后娘娘低眉道:“还有宫外的那个姑娘,统统都会死。” 听到太后这番话,小皇帝先是瞪大了眼睛,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然后他咽了口口水,经过短暂的恐惧之后,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母后,儿臣想要强国,想要强军,想要…北上…” “而想要做到这些,就要先拆换掉赵家!” “他们家根深蒂固…儿臣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能…” 他咬着牙,还要继续说下去,而孙太后已经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往下说了。 “母后同意了。” 孙太后神色平静。 “你去办吧。”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三章 皇帝的操作 (大帝书阁) 次日,大将军赵禄,便再一次奉诏入宫,在甘露殿面见了皇帝陛下。 今天的大将军,相对于昨天来说,脸上略微带了一些憔悴,似乎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见到皇帝之后,他干净利落的跪了下来,面色恭谨,低头道:“臣叩见陛下。” 此时,皇帝陛下的脸色,也微微带了一点黑眼圈,他坐在底座上,看着下面跪伏着的大将军,抬了抬手:“大将军不必客气,起身回话罢。” 安平侯爷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垂手站在一旁。 皇帝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问道:“大将军昨天回去想了一夜,想好了没有?” 赵禄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回陛下,臣昨日回去,与家中老母和发妻商量过了,既然是天家赐婚,臣自然没有推拒的道理,只要太后娘娘点头同意,臣绝无二话…” “太后娘娘同意了。” 皇帝脸上露出笑容,微笑道:“既然如此,这门亲事就算是定下来了,今日老太君大寿,暂且以办寿要紧,今日之事过后,朕就安排李誉,与大将军家的女儿见面。” 说到这里,皇帝看向赵禄,问道:“不知大将军准备让家里的哪一个女儿,嫁与朕的兄弟?” 赵禄恭敬低头:“回陛下,臣之幼女,今年刚满十三岁,可以与二殿下见上一面,如果二殿下觉得不合适…” “臣家里,还有别的女儿…” 皇帝眯了眯眼睛,微笑道:“那好,朕稍晚一些去寻二弟,跟他说一说这件事。” “听说大将军家的幼女亭亭玉立,二弟一定会喜欢的。” 政治联姻里,个人喜好其实并不那么重要,说的再直白一点,是完全不重要。 就拿这一次两家“结亲”的事情来说,只要皇帝跟赵禄两个人点头,身为当事人的一对少男少女,是没有什么拒绝余地的。 说的难听一些,便是看到对方就要吐的地步,这门婚事也必须结下来。 而在这种前提下,身为男方的皇子李誉,其实是占便宜的。 因为他成了婚之后,便会出宫开府封王。 到时候,如果他实在是不喜欢赵家的这个女儿,成了婚之后也可以各玩各的,对他的生活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当然了,他这个妻族可以说是朝堂上最强势的妻族之一,这位皇子殿下即便是成婚之后,也不可能会做的太过分,需要给对方留下一点面子。 两个人话说到这里,其实事情就已经谈成了,皇帝陛下起身,看了赵禄一眼,然后微笑道:“今天是老太君六十大寿的日子,安平侯府想必还有很多事情要忙碌,朕就不多留大将军了,大将军回去忙罢。” 赵禄恭敬低头道:“多谢陛下体谅,臣告退了…” 说罢,这位安平侯爷恭恭敬敬的离开了甘露殿。 赵禄转身之后,皇帝默默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喃喃低语。 “接招了啊…” 小声嘀咕完这一句之后,皇帝瞥了一眼身边站着的高明高太监,淡淡的说道:“高明,去把老二叫来,朕有话跟他说。” 高太监连忙低头称是。 因为二殿下李誉就住在皇城里,不到小半个时辰,这个一身紫衣的俊秀少年就被高明带着进了甘露殿,进了甘露殿之后,这位二殿下先是给皇帝行了个礼数,然后才站了起来,脸上带着笑容:“皇兄找我有事?” “嗯…” 皇帝这会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看了一眼这个已经高过了自己肩膀的兄弟,目光中复杂之色一闪而过。 很快,皇帝便收摄了心神,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让你出宫替朕办点事。” 李誉先是一愣,然后面露喜色:“皇兄有什么吩咐,臣弟这就去办。” 他已经很久没出宫了。 一来是因为还没有到出宫开府的年纪,二来因为小皇帝前些年年纪还小,帝位不稳,因此孙太后对皇帝的这两个兄弟管的比较严,基本上没有怎么放他们两个出过宫。 现下突然有了出宫的机会,李誉心里自然是很高兴的。 皇帝顿了顿之后,继续微笑道:“安平侯府的老太太,今天六十岁大寿,安平侯一家功劳不小,咱们家应该派个人去看一看,本来为兄应该亲自去的,但是你皇嫂身子渐渐大了,为兄要在宫里陪着。” “你就代为兄去一趟,给老太太祝个寿。” 听到这话,这个一身紫衣的少年人先是一愣,随即有些手足无措:“皇兄,臣弟什么都没有准备,如何去给人家祝寿…” “不用你准备什么…” 皇帝微笑道:“你自去就是,我让高明陪着你,高明会给你准备妥当的。” 听到这话,李誉脸上才露出笑容,他对着皇帝像模像样的行了个礼数,嘿嘿一笑:“多谢兄长。”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开了甘露殿。 高太监对着皇帝微微低头道:“陛下,奴婢跟着二殿下去了…” “嗯…” 皇帝点了点头,淡淡的说道:“他年纪还小,也没有怎么出宫办过事,多照看照看他,不要让他出丑。” 高明连忙低头:“奴婢明白。” 这位大太监后退了好几步,正准备转身离开,就听到身后又传来了皇帝的声音:“礼物准备厚一些,莫要小气了。” 高明停下脚步,再一次恭声应是,这一次他在原地站了很久,等到确定皇帝没有别的吩咐之后,高太监才默默转身离开。 此时此刻,皇帝的所有心思,都映照在了他这位大太监的心里。 高明非常清楚,皇帝之所以要给赵家厚礼,又给赵家赐婚,一定程度上是为了麻痹赵家人,目的是让赵家人相信,天子还是宠信他们家的。 至于赵家人会不会相信… 那就不是他这个大太监能够管得了的了。 想到这里,高明深呼吸了一口气,脚下的步伐又快了一些。 他要陪着二殿下一起,好好的办好这个差事。 就在高明离开之后不久,甘露殿里的皇帝陛下,默默的走下帝座,背着双手走到了甘露殿门口,先是看了一眼南方,然后就想起了那个江都出身,与自己年纪相仿的读书人。 “建康城里这么一折腾,他们应该就不会再注意你了…” 皇帝在心里如此想。 因为他很清楚,南边的抗倭军在年底之前,还会对倭寇发起一场歼灭战。 这种时候,他不能让建康城里的人去打扰到沈毅做事。 想了一会儿抗倭军的事情之后,皇帝陛下又看向了安平侯府方向,他沉默了一会儿,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将来你长大了…” 皇帝喃喃低语:“不要怪朕…”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四章 亲兄弟与堂兄弟(补~) (大帝书阁) 安平侯府老太君寿宴上,由二殿下李誉代替天子给老太君祝寿。 寿宴之上,这位天潢贵胄与安平侯爷幼女“一见钟情”,后来经过陛下允准,两家人按照礼仪定下了亲事。 因为是皇帝赐婚,不太可能出什么变故,皇家也有宗府和礼部主持这场婚事,因此婚事就定在了洪德九年的正月十二。 也就是说,大约在两个月之后。 安平侯府乃是朝廷里头一号的将门,家大业大,而李誉更是天子的亲弟弟,门当户对的两人,结亲的消息被刊登在了新一期的邸报上,遍传建康,一时间传为佳话。 毕竟大家都很喜欢看这种“一见钟情”的戏码。 就在建康城正准备办喜事的时候,另一边沈毅的剿匪工作,也进行的很顺利。 洪德八年十一月月初,倭寇再一次袭扰福建沿海,抗倭军分别于福建福州府,福建泉州府两处迎击倭寇。 此时的抗倭军,基本是都是经过好几个月训练的合格士兵,而且一些老兵已经有了丰富的抗倭经验,以及类似狼筅这种专业的抗倭工具。 更重要的是,因为沈毅手里有了火器作坊,这会儿抗倭军也配备了火器,虽然火炮这种火器在面对倭寇的时候不实用,但是一些土炸弹面对倭寇的时候,还是非常管用的。 在各种优势条件的加持下,凌肃与薛威两个人,分别在福州府与泉州府大破倭寇,歼灭俘虏的倭寇加在一起,有两千余人。 十一月月中,凌肃与薛威两个人,各自押着一批倭寇,前往福州府面见钦差。 而这个时候,沈毅本人也来到了福州府。 确切来说,这两场战事,都是他在福州城遥控指挥的。 因为从掌握敌人动向,到切断敌人后路,都是沈毅的邸报司在提供重要的情报,这其中,邸报司的内应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就在两路抗倭军押送倭寇赶往福州府的路上,沈毅正在福州城酒楼里,与朝廷的钦差大人坐在一起喝酒。 此时,两个人都是面带笑容。 李穆举着酒杯,敬了沈毅一杯,微笑道:“多亏了子恒运筹帷幄,有了这两场大胜,你我这个年就都好过了。” 沈毅跟李穆碰了碰,微笑道:“这一次大胜,可以说是大涨士气,从今以后,咱们抗倭军就彻底变成了倭寇的克星,再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对倭寇有半点畏惧之心了。” 此时此刻,沈毅心里自然也是开心的。 他四月份离开建康,在外面忙活了大半年时间,现在半年的辛苦终于有了着落。 李穆微笑道:“接下来,就是广东沿海了,再在广东沿海打上一个漂亮仗,从今以后,倭寇便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肆意袭扰沿海了。” “嗯…” 沈毅也举杯敬了李穆一杯,微笑道:“到明年开春,咱们的几艘战船下水,到时候便是攻守异形的时候了,世子说不定可以乘船出海,追几支倭寇玩玩。” 李穆哈哈一笑,然后颇有些感慨的叹了口气:“老实说,我心里的确是很想去亲自杀几个倭寇的,但是这些都是战功…” “我便不碰了。” 他抬头看着沈毅,轻声道:“这些功劳,我要了没用,还是都交给子恒你。” “如果子恒能在两三年之类,扫清困扰大陈沿海几十年的倭寇,那对于你来说,便是莫大的助力。” 说到这里,李穆看向沈毅的表情,几乎带了几分羡慕:“说不定,再过个六七年,子恒便能够爬到兵部侍郎的位置上了。” “那时,子恒你便是最年轻的六部侍郎。” 部臣与其他京官是不太一样的。 因为六部的官员,多少都要有点专业技能,比如说刑部要会背陈律,甚至还要会断案,户部要会算账,工部…要会干土木。 而兵部……不一定非要会指挥打仗,但是一定要通军事。 因为有点偏专业性,所以六部的官员,尤其是在本职上做出了一定成绩的官员,一般都是在本部之中晋升,只有干到了侍郎或者尚书的级别,才有可能升到中书,或者是调到其他部去。 像沈毅这种,新任兵部主事,就立刻在沿海抗倭的事业上发光发热,那么就说明他很有干兵部的“潜质”,将来会一直在兵部晋升下去。 不过六七年时间干到兵部侍郎,就有点太夸张了。 毕竟京察才三年一次,就算沈毅每三年往上爬一级,按照主事,员外郎,郎中,侍郎往上算,他也要十二年才能干到兵部侍郎。 对于李穆的“吹捧”,沈毅只是哑然一笑,没有放在心里。 两个人说了会话之后,沈毅才想起了正事,开口道:“对了世子,过两天我在福州府见过凌肃他们之后,便要跟你告假了。” “告假?” 李穆先是有些诧异:“这还没有到腊月,你便要回京了?” 说完这句话,李穆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是了,你家夫人将要生产了。” 说着,这位晋世子对着沈毅拱了拱手,笑道:“提前恭喜子恒,抱个大胖儿子。” 沈老爷眯着眼睛微笑道:“那还是生个大胖丫头更值得恭喜。” 李穆先是一愣,随即笑道:“不错,我也是喜欢闺女多一些,只可惜到现在,家里也只有两个儿子,还没有抱上一个女儿。” 说完这句话,两个已婚人士又碰了一杯,脸上满是笑容。 酒过三巡之后,李穆似乎是喝多了,他有些醉醺醺的看向沈毅,吐出了一口浓烈的酒气。 “听说了么?陛下给安平侯府的幼女赐了婚…” 沈毅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这件事情,是刊印在邸报上的,他这个邸报司前司正,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见沈毅没有说话,李穆自顾自的喝了一杯酒,低声道:“陛下把赵家的女儿,嫁给了他的亲弟弟…” 沈毅继续沉默,然后举杯敬了一杯李穆,轻声道:“这多半是为了向赵家示好,赵家出一位王妃,也是光耀门楣的事情。” “嗬…” 李穆不知道是打了个酒膈,还是冷笑了一声,他低头又喝了口酒,开口道:“如果是拉拢赵家,那就应该把溧阳公主许给赵家的儿子,这才是示好…” 溧阳公主,是陛下的妹妹,而且是一母同胞的胞妹。 把胞妹许出去,陛下自然是不舍得的。 沈毅伸手拍了拍李穆的肩膀,轻声叹了口气:“世子,你喝多了。” 李穆抬头,醉眼朦胧的看了一眼沈毅,然后他站了起来,吐出了一口酒气。 “亲兄弟尚且如此,堂兄弟又算得什么?” 昨天晚上头疼得很,写不出来,今天白天又搬家,拖到了现在,抱歉抱歉!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五章 有点飘了 (大帝书阁) 皇帝让自己亲弟弟迎娶赵阀嫡女的事情,明眼人多少都能够看出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沈毅自然也看出了一点端倪,不过沈老爷是个谨慎的性子,不管喝酒还是不喝酒,只要不该说的话,他都不会说。 尤其是不能跟这位晋世子说。 在福州府跟世子喝了两天酒之后,两路抗倭军先后到达福州城城下驻扎,身为名义上抗倭军指挥使的李穆,还带着福建巡抚以及布政使司以及按察使司的官员,去城外检阅了一番抗倭军,弄的很是热闹。 这个时候,不管是李穆这个抗倭军的指挥使,还是福建的这些官员,心里都是很高兴的,毕竟抗倭军打了胜仗,李穆这个钦差自然是有功劳的,但是福建官员也负责了一些后勤补给的工作,也勉强能蹭一些功劳在身上,这样报上去的时候,福建的这些官员,脸面上也能好看一些。 不过这个检阅将士过程,沈毅本人是没有参与的,一来是他不喜欢这种场面,二来他是兵部武库司的主事,明面上的差事是督造抗倭军战船以及火器,并不包括指挥抗倭军。 这有好有坏。 好处自然是沈毅可以躲在李穆的身后放手施为,不管是朝廷上的压力,还是地方官府的问题,都可以交给这位晋世子去处理。 甚至抗倭军如果吃了败仗,明面上也跟他沈老爷没有什么干系。 但是…与此同时,自然也就有相应的坏处。 比如说现在,抗倭军在福建连胜两场,大败倭寇。 这是莫大的功劳,但是明面上却是晋世子李穆的功劳。 沈毅自然也是有功劳的,那就是督造军器的功劳,至于其他的功劳,皇帝以及那些宰相们可能会记在心里,但是却不能写在纸上。 不过能被皇帝记在心里就好,被皇帝记住了,这就是沈毅将来的政治资本,沈老爷可以凭借这份政治资本,在朝堂上奋力攀爬。 这一天,由李穆牵头,福建巡抚衙门以及布政使按察使衙门做东,在福州城最有名的饭庄请客,基本上抗倭军总旗以上的将领统统到场。 沈毅也抹不开面子,被这些省级的大佬请到了这里吃饭。 一顿饭吃完之后,天色就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沈毅被灌了不少酒,但是只有四五分醉意,他站起身来,看了看不远处已经喝的晕晕乎乎,满脸兴奋之色的薛威。 看了薛威片刻之后,沈毅又看了看一旁的凌肃,凌千户这会儿相对的要沉稳不少,但是被一旁几个文官吹捧了几句之后,也顿时满面笑容。 沈毅见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借口自己喝多了酒,径自离场。 他喝酒上脸,随意几杯酒脸就会发红,现在因为喝了不少,整个脸已经通红,借口喝多了离场,也算是合情合理了。 离开了饭庄之后,沈毅走在大街上,被外面的冷风一吹,他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一旁的蒋胜跟在他身后,给他递了一件厚实一些的衣裳,沈毅摇了摇头,并没有去接。 他在福州城里转了一圈,然后来到了城门口,亮明了身份之后,城门缓缓打开。 城门口不远处,就是抗倭军临时驻扎的大营,沈毅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迈步走进了大营里,巡视了一番。 虽然他在抗倭军里没有实职,但是只要是抗倭军的老人,都知道沈毅在抗倭军里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见到沈毅之后,都一口一个主事,神色带着恭谨。 沈毅在大营里逛了一圈之后,并没有见到伤兵营,一问之下才知道因为伤兵人数不是很多,这会儿都被转移到城中医馆去了。 沈毅这才放心了下来,转了一圈之后,便背着双手回城去了。 进了福州城之后,沈毅也有些疲惫了,便让蒋胜带路,回到了他们两个人在福州的住处,躺在床上沉沉的睡了一觉。 沈毅这一觉睡得很久,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照在了蓬窗上,沈毅刚伸了个懒腰做起来,蒋胜已经端着热水毛巾,送到了沈毅面前。 “公子…凌千户跟薛百户到了一会儿了,说想要见您…” 沈毅点了点头,低头洗了个脸之后,又清醒了一些,然后起身穿好外衣,两只手拢在袖子里,走到了外面的会客厅。 会客厅里,抗倭军的两个主要将领已经等候多时,见沈毅走了过来,二人立刻起身,很是齐整的对沈毅低头道:“见过沈主事!” 沈毅自顾自的坐在主位上,对着两个人伸了伸手:“不要客气,坐下来说话。” 二人这才乖乖落座。 见两个人落座之后,沈毅低头喝了口茶水,看了看这两个人,开口道:“你们昨天应该很晚才睡罢,怎么这么早就跑到我这里来了?” 二人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由凌肃低头道:“沈公,我们二人今早去军营,才知道您昨天晚上已经去过了,我等深感惭愧,特来向沈公请罪…” 沈毅哑然一笑:“你们两个人打赢了胜仗,立了大功,跟我请什么罪?” 薛威脸色有些发红,低头道:“沈公,我二人昨夜,不该在城里过夜…” 沈毅闻言,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薛威,问道:“他们带你们去那种地方了?” 薛威抬头,与凌肃对视了一眼,然后又低下了头,有些不太好意思:“是,请沈公责罚……” 沈毅沉默了一会儿,微微叹了口气:“罢了,你们立了功劳,也该你们享享福,但是你们两个人是抗倭军的主要将领,进城享福之前,应该先安排好麾下的兄弟们。” “昨夜我去军营里看的时候,见兄弟们吃得还是糙米。”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一眼这两个人,低声道:“我知道你们立了功劳,但是你们要记住,如果你们想要在武将这条路上走的更远,就一定不要稍有点功劳,便昂起脑袋,翘起尾巴。” 凌肃忍不住,微微低头道:“沈公,福州府衙并没有给咱们粮米以及荤肉,我们也没有办法…” “没给你们就跟他们要。” 沈毅闷声道:“他们都带你们去青楼了,你连这个都不敢开口?” 凌肃一愣,然后低下了头。 “属下…属下原以为,是沈公您跟他们沟通的…” 沈毅摇了摇头,看向两人,叹了口气:“我明后天,估计就要离开福建,回转建康了。” “我走之后,钦差多半是不会管你们的,所以需要你们两个人来负责整个抗倭军。” “你二人切记一点,你们现在身上的功劳,以及将来的前程,都是麾下兄弟们给的。” 沈老爷语重心长。 “莫要亏待了同袍…”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六章 看热闹 (大帝书阁) 对于凌肃跟薛威两个人,沈毅还是很重视的。 因为这两个人能上来,基本上是沈老爷一手拔擢的,因此他们两个人也很认沈毅。 说的直白一些,即便沈毅在抗倭军里没有任何职事,但是只要有这两个人在,沈毅说话就是管用的,但是如果有一天,这两个人不在抗倭军了,继任者未必就会再买沈老爷的账。 所以沈毅并不希望这两个人走歪路,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能把这两个人培养成戚元敬,俞志辅那样的将才,这样沈毅手底下有了两个大将,将来在兵部做事的时候,便能够得心应手了。 好生跟凌肃两个人说了会话之后,沈毅沉吟了一番之后,开口说道:“这一次,带到福州府的倭寇俘虏,分出一部分在福州城里斩首示众,另一部分在福建沿海州府以及广东沿海州府,斩首示众,以警恶人。” 两个抗倭军将领都毕恭毕敬的点头道:“属下遵命。” 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福建这边的事情办完之后,你们便回温州府去,在船厂附近继续训练,战船下水之后,你们便开始着手训练海战。” 说到这里,沈毅抬头看了一眼凌肃,低声道:“没有钦差跟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抗倭军大营,不得进入抗倭军大船,地方衙门的人也不行。” 凌肃恭敬低头道:“属下遵命!”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之后,低头从袖子里取出一把三寸左右大小的桃木剑,两只手捧着递在沈毅面前,低头道:“沈公,夫人将要生产,属下知道您不收礼物,因此闲暇的时候,自己找了块被雷劈过的木头,削了一把木剑。” 凌肃估计是没有怎么做过这种人情,说这些话的时候,略微有些磕巴。 “听老人们说,桃木剑可以驱避邪祟,沈公把这柄木剑带回去给小公子,就当是属下尽的一些心意了。”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沈毅还没有说话,一旁的薛威便已经瞪大了眼睛,他看了看凌肃,又看了看凌肃手里的木剑,满脸不可置信… 没有人跟他说,沈毅的夫人要生孩子了。 更没有人跟他说,要给沈毅送什么礼… 想到这里,薛威忍不住又看了凌肃一眼,这个大个子猛将兄,心里多少带了一点幽怨。 这些当官的,心眼太多了… 沈毅自然看见了这两个属下的表情,他哑然一笑,伸手接过了这柄木剑,微笑道:“也不一定是个小子,不过凌千户一番好意,我就替这未出世的孩子受了。” 听到沈毅这句话,薛威更是脸色尴尬,他对着沈毅抱了抱拳,低头道:“沈公,属下…属下不知道…” 沈毅微微摇头道:“不用你送什么东西,你好生带兵练兵就是了。” 薛威神色尴尬,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番,最终一狠心,从自己脖子上拽下来一块玉牌,两只手捧在手里,低头道:“沈公,我身上实在是没有什么好送的,这块玉是我家姐姐给我的,我自小戴在身上,沈公如果不嫌弃,便转送给小公子罢!” 沈毅接过这块玉牌看了一眼。 这块玉牌,材质混浊,虽然有色但是一点都不通透,雕工也很是粗糙,一看就是个廉价物事。 但是可能是因为被戴的久了,玉牌表面已经颇为圆润,有了一点玉光。 他跟薛威已经认识很长一段时间了,自然知道这位薛百户的身世,薛威家里是军户出身,军户世袭,他既然能够进入临海卫,就说明父亲早已经没了。 确切来说,是父母双亡,长姐远嫁,而且是联系不到的那种远嫁。 沈毅拿在手里看了一眼,又亲手把它放回了薛威手里,微微叹了口气:“说了不要你的东西…” 说着,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凌肃,犹豫了一下之后,继续说道:“你要真想送什么东西,便另准备一件什么物事,到时候让人带去建康给我就是。” “这东西金贵,要好生留着。” 薛威伸手接过这块牌子,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 在福州府待了几天,安置好了抗倭军之后,时间就已经到了十一月的下旬,沈毅在福州府雇佣了一辆马车,准备启程回建康。 此时动身回京,如果一切顺利,应当可以在腊月初赶回建康,赶上妻子生产的日子。 沈毅离开,自然是有很多人要送他的,除了就在福州的钦差李穆之外,还有福州府的一众官员,以及抗倭军的将领。 凌肃,薛威以及十几个抗倭军的百户。 抗倭军现在,已经满编五千人,理论上来说应该有五个千户,不过现在只有凌肃这一个千户统领全军,剩下的都是临时编制,比如说薛威以一个百户的身份,也能带一两千人。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千户这个价格的武官,品级就已经很高了,想要批下来,需要兵部那边慢慢走程序。 一行人把沈毅一路送出了福州城外四五里,沈毅才拱手与众人告别,钦差李穆亲自把沈毅送到了他的马车面前,微笑道:“这趟回建康,记得去一趟晋王府,给我父母报个平安,前些日子我受伤的事情瞒了他们,谁知道陛下又跟他们说了一遍,弄得阖府上下不得安宁,前前后后几十封信给我写过来。” 沈毅微笑点头:“自然是要去一趟晋王府的,世子可有书信,我一并带回去。” 李穆从怀里掏出书信,递在沈毅手里:“昨天连夜写好的。” 沈毅接过书信,揣在怀里,问道:“世子今年回建康过年否?” 李穆犹豫了一下,微微摇头道:“不知道,我还要南下广东看一看,如果那边没有什么情况,应该可以在年关赶回去。” 说到这里,他微微叹了口气:“老实说,这么些年虽然也出来过,但是从来没有离开建康半年以上,这会儿我也有些思乡了。” 说着,他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笑道:“好了,时辰不早了,子恒快出发罢,免得耽误了你回去见妻子。” 这位世子殿下满脸笑容。 “从这里到建康,如果不耽误的话,估摸着用不了半个月,就能到了。” 沈毅微微摇头:“我还要去一趟温州府,那里有一些匠人,也想要回建康去,我顺道把他们带回去。” 李穆并没有把那些匠人当回事,闻言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继续笑着说道:“子恒这一趟回去,过了年之后,可不要急着回来,记得去看看皇子娶亲的热闹。” 沈毅自然知道李穆在说什么,闻言他也只是微微摇头,转身上了马车,然后扭头看向李穆。 “这事跟我没关系,我可不去看这个热闹…”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七章 同月同日生 (大帝书阁) 洪德八年腊月初四,建康皇宫里,建康城里有名气的稳婆,几乎齐聚昭宁宫,与此同时,太医署的太医们,只要是妇科的太医,也都统统到齐,在昭宁宫门口待命。 之所以这么大的阵仗,那自然是因为大陈的皇后娘娘,今日就要生产临盆了。 确切来说,是已经在生产之中了。 昭宁宫门外,向来少年老成的皇帝陛下,脸上也出现了一些汗珠,时不时抬头看向皇后产房的房门,双手都有一些颤抖。 事实上,不仅是皇帝陛下着急,这会儿昭宁宫门口,中书省的五位宰相也都在场,一起等待着皇帝陛下第一个孩子的降世。 而且,这第一个孩子还是皇后娘娘所出。 也就是说,如果这孩子是个儿子,那么他将成为洪德朝的嫡长子,又嫡又长,便是正到不能再正的继承人。 也大概率会成为朝廷的储君。 一旦储君定下来,那么国本便定了下来,这些大臣们也不用再替皇帝操没儿子的心了。 这会儿,稳婆已经进入产房大半个时辰,房门外依稀可以听见孙皇后的叫嚷声,皇帝陛下听着发妻的痛呼之声,也忍不住双手有些颤抖。 他没有当过爹,自然是心里紧张的。 就在众人焦急等待的时候,一个太监的声音,在外围响了起来:“太后娘娘驾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中年美妇,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之下,也来到了昭宁宫门口,众人纷纷下拜行礼,口称太后娘娘。 就连皇帝陛下,也回头对太后躬身行礼,叫了一声母后。 太后娘娘只是微微点头,然后走到了产房门口,听到了里面自家侄女儿的痛呼声之后,太后娘娘转头,看向昭宁宫里的几位宰相,微微蹙眉道:“女子生产,有什么好听的?诸位相公莫要在这里等着了,还是回中书去辛劳国事罢。” 太后这句话是,女子生产的痛呼呻吟声有些私密,被这些男子听了去,有些不太合适。 几位宰相对视了一眼,然后先是看向皇帝,又看向太后,齐齐拱手行礼:“遵太后懿旨,臣等告退…” 说罢,几位宰相齐齐转身离开昭宁宫,回中书省办差去了。 等几位宰相走后,孙太后走到皇帝身边,用手握着皇帝微微颤抖的手,然后再一次蹙眉:“怎么这么凉?” 她有些不太高兴的看了高明一眼。 “怎么伺候陛下的?冻着凉了,担待得起吗?” 高明被这句话吓了一跳,连忙从一个小太监手里接过外衣,递了过去,皇帝默默的看了一眼高明递过来的衣服,微微摇头道:“母后,儿臣不冷,只是……” “只是心里有些紧张,是不是?” 因为进了腊月,皇帝陛下吐出了一口长长的白雾,然后点了点头,苦笑道:“母后,这种时候,儿臣当然紧张了…” 孙太后松开了儿子的手,从高明手里接过外衣,给皇帝披上,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淡淡的说道:“其实没有什么可紧张的,我儿是至尊天子,对于你来说,这世上不应该有什么大事。” 说着,太后看了一眼产房的位置,继续说道:“放心吧,她进宫之前就找算命先生算过,不会出事的。” 皇帝默默点头,不再说话。 见自家儿子这个模样,孙太后脸上露出微笑:“母后替你进去看一看?” 说罢,她就要进产房看看,一旁的皇帝伸手拉住的母亲的衣袖,微微摇头道:“莫要冲着了母后。” 孙太后微微一笑,正要说话,产房里一阵嘹亮的啼哭声传了出来。 孙太后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这会儿目光也难免有些波动,她先是看向儿子,然后才抬头看着产房。 很快,产房房门被两个稳婆推开,一个专门给皇家接生的稳婆,三两步小跑了出来,直接跪在了皇帝跟太后面前,叩头道:“恭喜陛下,母子平安…” 皇帝心中一喜,正要说话,就听到一旁的孙太后问道:“是皇子还是皇女?” 稳婆低头叩首,声音中带着一点颤音:“回太后,是公主…” “陛下添了个皇女…” 听到这句话之后,太后娘娘目光里的热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了去,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瞥了一眼皇帝,然后看向稳婆,叹了口气:“你带哀家进去看看罢。” 稳婆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连忙爬了起来,应了声是。 皇帝也要跟着进去,却被太后娘娘拦下。 “你等会再进去。” 皇帝无奈,只能在门口等着。 好在太后娘娘进了产房之后没多久,便从产房走了出来,然后她看向自己的儿子,开口道:“好了,你进去探望罢,母后就先回宫去了。” 皇帝点头,对着孙太后微微低头之后,这才迈步走进了产房。 产房里,刚出生没多久的皇女已经被包裹在了襁褓之中,皇帝先是看了几眼自己的大女儿,然后才坐到了床边,看着脸色苍白的孙皇后,语气温柔:“皇后辛苦了。” 皇后娘娘这会儿刚刚生产完毕,身子还很虚弱,本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听到皇帝这句话之后,她心中的委屈立刻涌了上来,泪流满面。 “陛下,臣妾让您失望了…” 这话的意思是,她没能给天家生个儿子出来。 皇帝微微摇头,笑着说道:“皇后还年轻,不着急,总会生出皇子的。” 孙皇后脸上的泪水越流越多:“母后刚才进来,只问了我几句话,然后看了一眼孩子便走了,抱也没有抱…” “她一定是恼臣妾了…” 听到她这句话,皇帝沉默了一会儿,用手帕给皇后擦去眼泪,轻声宽慰道:“放宽心,母后不会怪罪你的,好好将养身子要紧。” 孙皇后先是点头,然后看向一旁的襁褓,有些虚弱的说道:“陛下,臣妾想看看咱们的女儿…” 皇帝连忙伸手,把孩子抱了过来,给孙皇后看孩子。 就这样哄了皇后小半个时辰,皇帝陛下才从产房里走了出来,走出来之后,这位大陈天子站在昭宁宫门口,抬头看向天空,神色有些复杂。 高明站在他身后,低头道:“陛下莫要忧心,皇后娘娘一定可以生出皇子的。” “朕不是在想这个。” 皇帝摇了摇头之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扭头看向高明,问道:“对了,沈七的夫人似乎也是这个月生产,沈七回来了没有?” 高明微微低头道:“回陛下,沈主事昨天夜里便回建康了,不过他今天没有进宫面圣,多半…” “他家里的夫人,也是今日生产…”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八章 邀功去 (大帝书阁) 皇帝那边大公主出世的时候,沈毅这里也急得如同蚂蚁一般。 他是昨天晚上赶回来的,回来了之后,刚陪了夫人一个晚上,还没有来得及去宫里复命,媳妇儿就生产了。 好在现在许老板在建康城里已经颇有些本事,因此找了两个顶尖的稳婆还有两个妇科大夫在场待命,以保证证母子二人安然无恙。 可即便如此,沈毅的额头上也依旧满是汗水,他先是在产房门口来回走动,到后来连腿都有些软了,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时不时深呼吸以让自己冷静下来。 而沈毅的身后,还站着两个中年男人。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手里端了杯热茶,却没有递给沈毅,而是递给另外一个留着长须的中年男人,他语气带了一些恭敬:“亲家公,喝杯茶罢,莫要太担心,不会有什么事情了。” 说这句话的,自然是沈毅的老爹沈章了。 不止是沈章到了建康,沈毅的兄弟沈恒也到了建康,准备洪德九年的乡试。 因为女儿将要临盆,身为甘泉书院山长的陆安世,也跟着同行到了建康,此时这位在仕林官场都有名声的陆夫子,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宽大袖子下面的手,也微微有些发抖。 毕竟里面的沈夫人,是他的独女,而且是跟他相依为命的独女。 陆安世还是伸手接过了这杯水,放在了一边,微微摇头:“不碍事的。” 他看了一眼沈章,开口道:“亲家你也坐下来歇歇。” 两个中年人对话的时候,一旁的沈恒也走到了沈毅旁边,他拉了拉沈毅的手,低声道:“兄长,莫要太担心了,我今早起了一卦,上上大吉。” 沈毅听到这句话,瞥了一眼这个很自己从小长到大的兄弟,无奈道:“你什么时候学的卜卦?” 沈恒笑着说道:“陆师有一个道门的朋友,今年在书院住了几个月,我经常去给他送饭,他便教了我一些,我读书刚好有些闷了,就跟着学了一点解闷。” 兄弟俩正在说话的时候,产房房门才被稳婆推开,一个体型有些壮硕的中年妇女,推开门看向门口等着的几个男人,满脸喜色:“恭喜各位老爷少爷!” 稳婆喜笑颜开:“恭喜贵府,得了个小少爷,添丁了!” 听到这句话,沈毅一愣,然后立刻上前,一把抓住了这稳婆的衣袖,声音有些颤抖:“我夫人呢?!” 稳婆被突然冲上来的沈毅吓得一愣,然后连忙开口道:“这位少爷,夫人没事,母子平安母子平安…” 听到母子平安这四个字,沈毅提着的一口气才猛然松了下来,他只觉得自己腿都有点软了,当下也顾不得许多,跌跌撞撞的朝着产房走去。 而沈章跟陆安世,也跟在沈毅身后进了产房。 沈恒走在最后面,从袖子里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赏银,递在这稳婆手里,脸上露出了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我家兄长心神激荡,有冲撞之处,还请见谅。” 这稳婆得了赏钱,立刻重新恢复了笑容,对着沈恒连连作揖道谢。 沈恒对着她摇了摇头,然后负手走进了产房,探望他的嫂子还有大侄子去了。 此时产房里,孩子已经被包进了襁褓里,被沈章抱在怀里,而沈毅与陆安世两个人,都围在床边,询问陆若溪情况如何。 在得知陆若溪的确没事之后,两个男人才把目光放在襁褓里嗷嗷啼哭的孩子身上,沈毅从老爹沈章怀里,接过了这个孩子,抱在自己怀里。 孩子一入手,一股血脉相连的奇妙感觉便涌上心头,沈毅小心翼翼的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脸蛋,这个原本还在号啕大哭的孩子,被沈毅摸了摸脸蛋之后,竟然神奇的安静了下来。 沈毅见状,一股大欢喜涌上心头,眼眶中竟然忍不住留下了几滴泪水,他抬头看向陆安世,道:“岳父大人给孩子取个名字罢?” 陆安世站在原地,也是愣愣的看着这个孩子。 这位饱经世事的大儒,竟然也有些慌了神。 “这……一时半会…我心神也乱了。” “古圣贤说,人情练达即文章。” 一旁的沈恒笑着说道:“不如取名沈炼如何?” 听到这个名字,陆安世等人还在考虑的时候,一旁的沈毅便已经黑了脸,果断摇头道:“这名字不成。” 沈恒见兄长这般坚决,有些好奇:“兄长,这名字有什么问题么?” 沈毅微微摇头,很是固执:“名字挺好的,但是还是不要了…” 沈恒基本上算是沈毅带大的,对于沈毅的决定,他自然没有什么意见,于是乖乖的不说话了。 一旁的沈章得了大孙子,心情爽利,笑道:“取名字的事情不着急,咱们家添了丁,怎么样也应该热闹一下,这件事我现在就去操办。” 说罢,沈章大踏步了走了出去。 沈恒笑了笑,也跟着父亲一起走了出去:“恩师,兄长,你们在这里陪着嫂子,我去给爹帮帮忙。” 等这对父子俩走后,陆安世才走到沈毅身边,看了一眼襁褓里这个小小的婴孩,这位江左大儒沉默了许久,才长长的感慨了一句:“吾家小雀儿,也为人父母了…” 沈毅抱着孩子,回应了一句:“小婿也觉得,人生奇妙…” ………… 沈家添了丁,自然要张灯结彩,摆宴席庆祝一番,不过都是沈章跟沈恒去操办,沈毅大部分时间都在陪老婆孩子。 终于,时间来到了晚上,等到老婆孩子都熟睡了之后,沈毅才离开了房间,让蒋胜去买了几个小菜,到了陆安世的房间里,陪老丈人喝酒。 见沈毅提着酒菜过来,陆夫子也没有拒绝,翁婿二人点了个炉子,在寒冬腊月天隔桌对坐。 沈毅伸手给陆夫子倒了杯酒,笑着说道:“恩师这么些年都没怎么来建康,最近两年却是来了两次,赵师伯估计高兴坏了。” 陆夫子哑然一笑:“已经找我喝了两顿酒了,你赵师伯做了尚书之后,反而时间比以前多了不少,不似从前那样忙碌了。” 沈毅笑眯眯的点头道:“衙门主官,自然是清闲很多的,小婿先前执掌邸报司的时候,每天只在衙门里待半天。” 听到这句话,陆夫子先是瞪了一眼沈毅,然后问道:“你这一趟南下如何?” “还不错。” 沈毅敬了小老头一杯酒,喝完这杯酒之后,笑着说道:“等明年开春,应该就可以转守为攻,出海清剿倭寇了,只可惜…” 沈老爷微微摇头:“功劳虽有,却大半记不到小婿头上。” “这个不打紧。” 陆夫子喝了口酒,语气平静:“你这个年纪,能做六部主事已经非常高了,不需要更多功劳升迁,只要陛下那里记住你的功劳,对你就是好的。” “所以小婿明天一早就进宫去。” 沈毅微笑道:“去跟陛下好好说一说我的功劳。”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九章 同龄人的对话 (大帝书阁) 次日清晨,沈老爷换上了崭新的六品朝服,进宫面圣去了。 值得一提的是,他现在已经是六品主事,官服也不再是原先那身屎绿色的袍子,而是换上的一身青色官服,整个人看起来不仅精神了不少,也贵气了一些。 嗯… 要是能穿身红色的,就更贵气了。 今天不是朝会的日子,因此不用等到朝会散了再去见皇帝,沈毅到了皇宫门口的时候,照例上报待召。 寻常官员,是不用见皇帝,也不太能见到皇帝的。 比如说沈毅现在的这个兵部主事的职位,如果是兵部外派到地方办事,回来之后只需要去兵部复命,然后上个奏书上去给皇帝,至于皇帝见不见,那要看皇帝的意思。 而沈毅之所以回京之后就要去见皇帝,主要是因为他沈老爷出京办的是皇差,回来之后,需要跟皇帝交个差。 当然了,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一次南下巡海的事情,对于皇帝来说意义重大,也是皇帝执政以来,干的第一件大项目。 这个项目明面上的负责人是李穆,实际上是沈毅。 现在沈毅回京了,皇帝这个大老板当然要把他这个负责人请过去问问项目进度。 事实上也是如此,沈毅这个在建康很不起眼的六品小官,只在皇宫门口等了半个时辰不到,就被几个宫人请进了宫里,在这几位宫人的带领下,沈毅一路穿过重重殿宇,最终在甘露殿里,见到了一身冬常服的皇帝陛下。 此时,甘露殿里,已经点起了许多炉子,炉子放的都是进贡的银骨炭,在这些炭火的烘烤下,甘露殿里不仅温暖如春,还多了一些耐人寻味的香气。 沈毅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对着皇帝叩首道:“臣兵部主事沈毅,叩见吾皇。” 皇帝抬头看了看跪在面前的沈毅,并没有着急让他起来,而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问道:“家里添了个儿子?” 沈毅老老实实的点头道:“是,臣家里昨天添了个儿子。” 皇帝走下御座,来到了沈毅旁边,瞥了一眼地上的沈毅,语气不免有些酸溜溜的:“好事啊。” “你起来回话罢。” 这个时代绝大多数家庭都重男轻女,而这种普世现象存在,自然不单纯的是所谓的封建观念的原因,更重要的是社会背景导致的。 对于农户家来说,男丁代表着生产力,劳动力,剩下一个儿子,七**岁就可以带下地干活,家里也就多了一个帮手。 而对于士族家庭来说,多生一个男孩,就是多一份希望,也是多一个继承者。 而对于皇家来说,就更是如此了。 尤其是对于现在的小皇帝来说。 他非常想要一个儿子,因为他身为皇帝膝下无子,就代表着皇位并没有牢牢攥在他的手里,别的人,尤其是宗室,很有可能对他这个位置有觊觎之心。 毕竟只要弄死他,皇位立刻就会易主。 而一旦他有了儿子,有了继承者,那就意味着皇位彻底在他这一脉稳固了下来,宗室里的其他支脉,例如晋王府一脉,例如二殿下李誉那一边,就会彻底熄了这个心思。 这种有利于江山稳固的事情,对于皇帝来说,自然是越快越好的。 事实上,孙太后着急让皇帝成婚生子,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这个。 毕竟先帝三个儿子当中,就只有当今皇帝一个是她所出,另外两个皇子,都是其他妃嫔所出。 沈毅站起来之后,对着皇帝躬身道:“臣也听闻陛下得女,臣向陛下道喜了…” 皇帝听到这句话,先是闷哼了一声,然后瞥了沈毅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这话也就是说给朕听一听,要是给太后听了去,非得给你点好看不可。” 沈毅微笑道:“太后娘娘自然是想要孙儿的,不过陛下年轻,这事情不急。” 皇帝挥了挥手,一旁的高明会意,立刻给搬了把椅子过来,放在了沈毅身后。 此时皇帝没有坐下,沈毅自然也不敢坐。 皇帝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淡淡的说道:“太后知道顾姑娘的事情了。” 听到这句话,沈毅心里一惊,忍不住抬头看向皇帝。 他这会儿心里有些担心。 担心这个小皇帝,是不是在太后那里,把自己给卖了… 如果真是如此,太后说不定会埋怨自己带坏了她的儿子,到时候自己的政治前途堪忧… 见沈毅一副惊疑不定的表情,皇帝哑然一笑:“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也没有朕想的那么严重,太后只是在朕这里随口提了一句,便没有深究了。” 说到这里,皇帝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御阶上,叹了口气:“可惜,皇后没有给朕生个嫡长子出来,要是生个儿子,太后便不会再过问朕的私事了…”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两个人是同龄人的原因,这位皇帝陛下跟沈毅单独相处的时候,表现的很是放松,虽然沈毅时刻保持恭谨,但是这位皇帝陛下对待沈毅的态度,有时候更像是对待朋友。 当然了,皇帝该使的手段,他是一个都没有少使… 对于天家的私事,尤其是关于太后娘娘的事情,沈毅这个外臣,自然是不好说话的,他只能低头沉默不语。 皇帝见他不说话,也没有了扯闲话的兴致,伸了个懒腰之后,他看向沈毅,懒洋洋的说道:“沈卿回来之前,从福建那边送过来了捷报,朕跟中书省的相公们都看了。” 说到这里,皇帝微笑道:“打的很好啊。” “过两天大朝会,沈卿你也来一趟,跟那些大臣们好生说一说巡海的事情。” 说到这里,皇帝闷声道:“上半年朕跟他们提这件事的时候,他们还左一个不行,右一个反对的,眼下不到一年,抗倭军已经开始清扫倭寇了,指望那些只会空谈的大头书生,现在一个倭寇也死不了!” 这句话,就比较关键了。 沈毅站在皇帝面前,微微低头道:“陛下,这一趟巡海,臣只是以兵部官员身份督造军器,” “由臣去跟诸公们说这件事,似乎不太妥当。” “就是要你这个身份去说才妥当。” 皇帝淡淡的说道:“要是朕的那位堂兄回来,在朝堂上说起这件事,反而有可能会被那些文官们群起而攻之,说什么宗室掌兵之类的屁话。” 小皇帝不屑道:“宗室掌不掌兵,朕不比他们清楚?” 说到这里,皇帝再一次看向沈毅,开口笑道:“听晋世子说,沈卿你明年便准备开船出海剿倭了,来,跟朕好好说一说。” 他语气里带了一些兴奋。 “是怎么个剿法?” (本章完) 第四百九十章 搞钱小能手 (大帝书阁) 这大半年时间,皇帝几乎每天都会收到来自于南方沿海的奏报,而且不止一封,也不止一个人给他送奏报。 换句话说,他虽然人在建康,但是目光却始终在沿海,在抗倭军身上。 不过奏报上写的毕竟只是文字,现在沈毅这个真正的主事之人就在当面,皇帝陛下自然是要问个清楚的。 毕竟这是他登基以来的一个“大项目”,也是他将来事业进展的第一步,身为皇帝,他当然是极其关心的。 这么说吧,相较于抗倭军的事业来说,皇后生了个皇女这件事,甚至都不值得一提了。 沈毅清了清嗓子,正要把抗倭军的情况大致说一遍,还没等他开口,皇帝陛下便指了指他身后的椅子,开口道:“坐着回话罢。” 沈毅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然后花了小半个时辰,把这大半年以来抗倭军发展的过程大致说了一遍,说完了之后,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陛下,倭寇毕竟是匪寇,前些年之所以能在沿海肆虐,甚至能正面击败地方官军,主要是因为地方卫所…” 说到这里,沈毅停顿了一下,终究是没有把“烂透了”三个字说出来,而是委婉的说道:“主要是因为地方卫所力有不逮,一旦成功在沿海组建规模化的军队,遏制倭寇自然不是什么难事,等明年温州府的战船下水,抗倭军便能够出海清理海上的倭寇,不过按照最顺利的进度推算,想要扫清海上的倭寇,最快也要两三年时间才成…” “至于要把抗倭军训练成为一支真正强大的军队。” 沈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可能需要更久。” 职业化军队跟地方上散兵游勇的匪寇,差距是非常大的,戚继光抗倭的时候,甚至能取得零伤亡歼敌数千的战绩,而沈毅组建的抗倭军,虽然没有强到戚家军那种地步,但是清理陆地上的倭寇,现下已经不是什么难事了。 但是抗倭军想要成为战无不胜的强军,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皇帝听到这里,低头想了想,然后问道:“沈卿的意思是,现在的抗倭军,还不是一支强大的军队。” 沈毅微微摇头,苦笑道:“陛下,抗倭军建军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大半年时间,其中大部分的将士,训练时间连半年都没有,训练程度有限,更何况…”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更何况即便抗倭军上下,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也不过五千人而已,谈不上强大二字。” 皇帝陛下目光闪动,他看向沈毅,缓缓说道:“沈卿的意思是,五千人太少,需要继续征兵扩建?” 沈毅缓缓摇头道:“回陛下,抗倭军扩建不扩建,是陛下以及兵部几位堂官的事情,臣不敢置喙,不过臣有一个情况,必须要跟陛下说明…”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子,低声道:“如果抗倭军在扩建,不需要扩建成一个都司,哪怕只是人数翻倍,晋世子在沿海查抄的那些钱财,便用不了多久了…” “事实上,即便保持现在的五千人不动,坐吃山空的话,最多也就支撑两三年时间而已…” 沿海那些通倭的商人,多半是家资百万的巨富,比如说台州首富王承望,家产就妥妥的超过了百万,可这百万家资里,只有一小部分是现银。 即便宫里派出去的杜怀等太监,能够毫不缩水的把那些不动产变卖成现银,一百万这个数字看起来多,但是如果放在以万人为规模的集体里,就不是如何起眼了。 更要命的是,这些抄家所得的银钱,不止要负责抗倭军的粮饷开销,更要负责采买火器材料,造船的木料,以及那些匠人们的开销,再加上杜怀那些太监们免不了要在其中上下其手… 李穆已经查到广东了。 广东抄一遍之后,便没有地方可抄了,沿海再远一些的广西,根本没有倭寇出没,通倭的罪名,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说白了,就是缺钱,却可持续再生的钱。 抄家得来的钱,只够抗倭军建起来,但是想要把抗倭军维持下去,就得朝廷这边持续不断的给抗倭军输血。 听到沈毅这番话,皇帝越听眉头皱的越紧。 见沈毅还要继续说下去,皇帝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闷声道:“好了好了,莫要再说下去了,朕听着头疼。” 组建海防军的事情,是皇帝自己一意孤行搞起来的,朝廷里的许多大臣,包括户部尚书赵昌平在内,都不同意这件事。 既然那些把持朝政的文官老爷们不同意,想从他们口袋里掏钱,就千难万难,而且今年户部还给北齐出了岁币,再加上去年淮河水师几乎跟北齐打了一整年的仗,户部未必能有多少余钱,更不可能平白无故多出一笔供养一支军队的巨大开销。 皇帝不让说,沈毅便老老实实的不说了。 皇帝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先是挠了挠头,然后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沈毅,沉声道:“沈卿,你也说了,想要成军需要花费大量的银钱,这些钱要想办法从国库里掏出来,好在这支抗倭军现在已经颇有一些战绩,两日之后的大朝会,你把话说的漂亮一些,尽量…” 皇帝陛下语气幽幽:“尽量劝服你那个师伯,让他以后痛快的给抗倭军掏钱。” 身为皇帝,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多少有些窝囊。 但是在现在这种体制下,他这个皇帝的权力,的的确确是受到限制的,一方面是朝廷里的文官们势大,另一方面则是因为…… 太后娘娘还在。 太后娘娘在,这些文官们就有地方可以告状。 这就让皇帝陛下不得不老老实实做一个合格的,守规矩的皇帝,不能随心所欲,更不能肆意妄为。 说的再直白一点,就是…皇帝也要按朝廷的流程来。 沈毅沉默了一会儿,微微摇头道:“陛下,恐怕很难,对于朝堂诸公来说,只要陆地上没有倭寇,抗倭军便可以解散了,至于海上有没有倭寇,抗倭军会不会成为一支强军…” “没有人会关心。” 听到这里,小皇帝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朕不爱听这些,莫要说了。” 他烦躁的对沈毅摆了摆手:“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你回去罢。” 沈毅恭敬点头,行礼之后,正要转身离开,突然又被皇帝陛下叫住。 只见帝座上的皇帝,慢悠悠的走到了沈毅面前,他上下打量了几眼沈毅,突然呵呵一笑:“朕差点忘了,你沈七是个挣钱的能手,你前两年从江都到建康,一直在挣钱,哪怕是进了邸报司做了司正,也用邸报司赚了不少钱。” 说着,皇帝笑眯眯的看向沈毅。 “想想招,能不能替朕搞到养活抗倭军的钱?” 沈毅在江都的时候,就开始用许复他们做生意,后来带着他们到了建康之后,从小吃摊到黄石斋,再到后来卖邸报上的广告,的确挣了不少钱。 妥妥的搞钱小能手。 而这一切,皇帝陛下都是派内卫查过的,自然心知肚明。 沈老爷眼珠子转了转。 他还真有一个可以一试的法子。 就是不知道皇帝陛下同不同意… (本章完) 第四百九十一章 天大的造化! (大帝书阁) 这个时代,白银不止是贵金属,更是直接的流通货币。 这种金属甚至不需要进行铸币,只是散碎的金属块就可以直接用来交易,属于是绝对的硬通货。 而据沈毅所知,另一个世界东瀛本岛,有一座银矿开采了整整四百多年,出产了世界上三成有余的白银! 虽然不知道这个时代这座银矿有没有被发掘出来,但是不管发掘没有发掘,只要抗倭军能够登陆东瀛本岛,那么搞到白银并不是什么难事。 现如今,不止是南边的陈国,还有北边的齐国,以及周边十几个国家,绝大多数都是用白银交易,偶尔用黄金交易,在这么大市场体量能够看消化白银的前提下,沈毅基本上不用考虑通胀问题。 再说了,这个问题本来也不应该他来讨论。 即便大量白银涌入导致银价下跌,货币贬值,也对他沈某人没有什么影响。 再说了,如果沈毅手里白银涌入的数量,能够到达通胀的程度,那么沈老爷早就已经富的冒油了。 不止是沈老爷富的冒油,说不定整个朝廷,都能被养到富的冒油。 不过这种事情,目前只能是一个设想,毕竟抗倭军连战船都还没有下水,清剿海上倭寇都还没有开始,更不要说登陆东瀛本岛了。 真到了登陆的那一天,也需要有足够的武力征服东瀛岛才是。 既然是设想,那么这种设想自然是不能跟皇帝说的,毕竟吹吹牛固然能让皇帝高兴一下,但是要是干不成,那就不止是随随便便能揭过去的事情了。 沈毅低头想了想,然后开口道:“陛下,臣对于赚钱虽然有一些心得,不过臣中了进士之后,便没有再碰过商事了,如果陛下信得过臣,臣可以试着用晋世子查抄的赃产,出去做一些生意。” 听到这句话,皇帝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然后微微摇头道:“不成,你沈七现在明面上是兵部主事,但是实际上是抗倭军的主事之人,手握数千兵马去做生意,那便不是做生意了…” “而是欺负人。” 这一点沈毅是承认的。 官府衙门,本质上是暴力机构,同时也是协调各方关系,裁决各方关系的裁判,而军队,更是这个暴力机构的存在基础。 如果沈毅持兵经商,那就不是裁判下场踢球了,而是两边的球门都是他沈老板的球门。 沈毅闻言,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犹豫了一下之后,微微低头道:“陛下,臣自然是不会亲手经营商事的,陛下身边有一个许复,生性谨慎,做事情也靠得住,臣的意思是让他南下,去经营那些赃款…” 听到这句话,皇帝瞥了一眼沈毅,淡淡的说道:“这许复也是你的人,他去经商跟你去经商有什么分别?” 沈老爷面色严肃的摇了摇头:“陛下所言差矣,大陈上下子民,无论是谁,俱是陛下的人,没有臣的人…” “况且…” 沈毅微微叹了口气道:“况且这许复虽然是臣带进建康的,但是臣已经跟他甚少见面了。” 小皇帝眯着眼睛想了想,然后微笑道:“是了,他现在还有可能是高公公的人。” 听到皇帝这么一句不阴不阳的话,一旁伺候的高明,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对着皇帝叩首不止:“陛下,奴婢绝没有…” “好了。” 皇帝挥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然后淡淡的说道:“朕也没有说你什么不是。” 说着,皇帝抬头看向沈毅,开口道:“沈卿你说的话,朕会仔细考量的,你这一路赶路回来辛苦,再加上家里添了儿子,朕就不多留你了。” 皇帝摆了摆手:“你先回去罢,后天的大朝会,莫要忘了到场。” 沈毅恭敬点头,应了声是,然后慢慢退出了甘露殿。 等沈毅离开甘露殿之后,皇帝扭头瞥了一眼身旁站着的高太监,问道:“高明,你说这许复现在是谁的人?” 高太监深呼吸了一口气,恭恭敬敬的低着头:“陛下,许复此人生性谨慎,明面上对谁都是谦恭有礼,客客气气的模样,依奴婢来看…” “这种人的心思反而最多,很有可能…” “很有可能他不是任何人的人,而是他自己的人。” 听到这里,小皇帝哑然一笑:“听你这么一说,他到是个人物了。” “既如此,就让他去南边折腾折腾去。” 说着,皇帝看向高明,淡淡的说道:“记着,这件事你要亲自去知会他,不要让沈毅去跟他说。” 高明低头道:“奴婢明白,奴婢稍后就去见他,代陛下施恩…” “嗯…” 小皇帝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坐回了帝座上:“好了,朕这里没有什么事了,最近一段时间,你多去昭宁宫皇后那里跑跑,问问她需不需要什么东西,但凡是她要的,都给她送去,不要委屈了她。” 高明再一次低头道:“奴婢遵命。” 他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陛下,许复如果离开建康,那…顾大家…” 皇帝闻言,皱了皱眉头:“一切照旧就是。” 高太监深呼吸了一口气,恭敬低头:“奴婢明白了。” 说罢,这位大太监毕恭毕敬的退出了甘露殿,刚走出甘露殿大门,他微微弯曲的腰背,便在不知不觉之间直了起来,连头也抬起来不少。 有两个小太监立刻围了上来,一口一个祖宗的叫着。 高太监看了看这两个小太监,淡淡的说道:“备轿,咱家要出宫一趟,去外面转转。” 很快,一顶青色的二人抬轿,从皇城门口出发,出了皇城之后,一路向东,不多时就来到了一处名曰醉月楼的酒楼。 这里,是许员外刚盘下来没多久的一处产业。 此时此刻,一身寻常布衣的许复许大员外,就一直等在醉月楼门口,直到见到了高明的轿子之后,他才大步迎了上去,伸手帮高明掀开啊轿帘,神态谦恭:“叔父您老人家到了。” 二人的叔侄关系自然是假的,但是从那次之后,许复只要见到高明,必然是一口一个叔父,叫的比亲叔叔都亲。 高太监被他搀扶着下了轿子,上下打量了一眼许复,问道:“大冷天的,怎么在这里候着了?” “收到您要出宫的消息后,侄儿就在这里等着了。” 许复笑着说道:“里面炉子已经点上,酒菜也备好,您进去之后,立刻就能吃了。” 高明走在许复身前,闻言忍不住摇头感慨了一句:“为叔啊,在宫里认了不知道多少干儿子干孙子,但是数来数去,还是你小子最孝敬。” 说到这里,他扭头看了一眼许复,呵呵一笑。 “就看你这份孝敬。” 这位大太监淡淡的说道:“为叔送你一桩天大的造化。” (本章完) 第四百九十二章 谁是谁的人 (大帝书阁) 离开了甘露殿之后就,沈毅便一路离开了皇宫,但是却并没有出皇城。 因为他要去兵部打个招呼。 他现在是兵部主事,而且不是挂职的那种,是实实在在的兵部主事,占了兵部八个主事名额之一的正经官员。 身为兵部的官员,外派回来之后,怎么样也应该回兵部去看一看,跟兵部的上官们打个招呼,毕竟沈老爷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大概率都要一直在兵部发展,不能把单位里的领导和同事们得罪了。 兵部就在皇城里,而且不怎么难找,沈毅也去过几趟兵部,很快就摸到了兵部门口,然后拿出了自己的腰牌,很顺利的进入到了兵部,然后被喷领到了兵部的武库司。 作为兵部四司之一,武库司虽然相对职权要低一些,但是地方却着实不小,沈毅在武库司里转悠了一圈,并没有找到跟自己同职位的另一位武库司主事,而是见到了武库司的一位员外郎。 也就是沈毅的顶头上司。 两个人互相见礼之后,沈毅便在他的带领下,去见了分管武库司的兵部右侍郎卢骢。 这位卢侍郎,可以说就是沈毅在兵部能触碰到的最高级别的上司了,至于更上面的兵部尚书,更多的时候都是在处理讨论国事,以及制定一些大方向,很少再会去处理部事。 卢侍郎见到沈毅之后,也是保持了相当程度的客气,亲自给沈毅倒了杯茶,微笑道:“前些日子陛下任子恒做兵部主事,派你南下的时候,部里还说起过这件事,记得当时韩侍郎说这件事有些儿戏,弄得不好了,还会影响咱们兵部的名声,没想到短短几个月后…” 卢骢看向沈毅,目光里全是欣赏:“短短几个月后,子恒便在福建两地大破倭寇,又立下了大功。” “这样一来,咱们兵部也算是跟着沾了点光彩。” 这位兵部右侍郎,说的虽然都是场面话,但是话里话外,多少有点挑事的味道,意外告诉沈毅,兵部另外一位侍郎,在背后说了你坏话。 这种话一说出口,就有一点拉拢沈毅,在兵部衙门里拉山头的意思了。 这并不奇怪,反而极其正常。 兵部右侍郎相较于左侍郎来说,稍稍低上那么一些,两位侍郎最明显的区别就是,左侍郎分管兵部之中最重要的武选司以及职方司,而右侍郎则是分管驾部司与武库司。 也就是说,沈毅本来就是卢侍郎的属下。 就这一点来说,卢侍郎表现出拉拢的态度,极其正常,甚至不是刻意为之,只是做官做的习惯了,顺口说了那么一嘴。 面对这种官话,沈毅也没有过多表态,只是随口和了几句稀泥。 跟沈毅交谈了几句之后,卢侍郎的情绪高了不少,他拉着沈毅的衣袖,笑着说道:“可惜今天冯尚书不在,不然非拉着你去见见冯尚书,跟他介绍介绍年轻人不可。” 沈毅微微低头,笑容平静:“下官以后,多半会一直在兵部,总会见到尚书大人的。” “这可未必。” 卢骢微笑道:“冯尚书身体不太好,说不定明年便退了,子恒抽空多跑跑兵部,本官带你跟老尚书亲近亲近。” 沈毅也回以微笑。 “下官遵命…” ……………… 在兵部待了一个多时辰之后,沈毅才离开了兵部衙门,这会儿已经临近中午,他干脆就在皇城门口的一家面摊上,吃了一顿油泼面皮。 简单对付了一顿之后,沈毅便去了醴泉楼,在醴泉楼里逛了一圈,从借出了两三本他从前没有见过的书,揣在怀里带回了家。 逛完了醴泉楼之后,沈毅又买了点酒肉,提着去了大义坊,找顾先生喝酒去了。 正巧这个时候,自家兄弟沈恒也在顾先生这里请教学问,兄弟俩在大义坊待了一个多时辰,一直到天色接近傍晚的时候,兄弟俩一起结伴回家。 回到家里之后,沈毅第一时间去看望了老婆孩子,这会儿小家伙已经熟睡,沈毅轻声细气的跟夫人说了几句悄悄话,见陆若溪也是满脸疲惫之后,他便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卧房,去书房工作去了。 这会儿已经是傍晚,沈家很快开始吃晚饭,吃了晚饭之后,沈毅便重新回到书房,开始翻看一些邸报司那边弄来的文书。 主要是关于倭寇巢穴的情报。 今年眼见就要到年底了,沈毅既然准备明年开春开始出海剿倭,自然要多做一些准备,除了要准确找到倭寇巢穴之外,有些倭寇的巢穴,占据了地势险要的海岛,易守难攻,也需要做出一套详细的进攻方案才行。 就在沈老爷在书房工作的时候,房门被轻轻敲响,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公子,小许哥来了。” “在外面要见您呢。” 是大丫鬟青儿的声音。 沈毅放下手里已经干了的毛笔,伸手揉了揉脑门,开口道:“让他到书房来见我。” 青儿甜甜的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很快,一身布衣棉服的许复,便出现在了沈毅的书房里,这位江都乞儿出身的许大员外,对着沈毅毕恭毕敬的低头拱手道:“公子。” 沈毅看了看他,微微摇头:“与你说了多少次了,用不着这么客气,坐下来说话。” 许复点了点头,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了沈毅对面。 沈老爷瞥了他身上穿着的衣服,笑着说道:“听说你都是建康城里排的上号的员外了,怎么还穿的这么寒酸?” 许复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回公子,我前些日子读了陈律,陈律里说,商贾不得穿绫罗绸缎。” “怕惹麻烦,还是穿布衣踏实。” 沈毅有些无语:“那都是一百多年前太祖定下来的规矩了,如今到现在,国都都搬迁了一次,这些陈年旧事,很少有人再提起了,你看东市街那些掌柜的,哪一个不是一身绫罗绸缎?” 许复微微低头,没有接话。 沈毅瞥了他一眼,问道:“急匆匆跑来找我,应该是有什么事情罢?” 许复坐在沈毅对面,沉默不语。 许久之后,他才抬头看向沈毅,目光坚定:“公子,是高公公让我来的。” “哦?” 沈毅挑了挑眉头,有些诧异:“他让你来做什么?” “来让公子相信,我还是公子的人。” 许复低着头,把事情老老实实的说了一遍,然后低头道:“公子,高公公说,这趟南下的差事是他在陛下面前给我争取到的,高公公还说…公子您,也会像他这么说,借以向我施恩…” 沈毅思索了一会儿,哑然一笑:“看来,你是把你那个“叔父”的话,弃之脑后了,什么实话都敢跟我说。” 许复深呼吸了一口气,直接跪在了地上,用江都方言低声道:“无论什么时候,我永远都是公子的人,永远都是江都大街上,被公子救出苦海的乞儿…” 见许复跪在了地上,沈毅一把把他搀扶了起来,无奈道:“说话就说话,跪个什么?” 把许复扶起来之后,沈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小许你今天这番话说的很不错,已经完成了高公公交给你的差事。” 沈毅看向许复,呵呵一笑。 “现在,我已经相信你不是高公公的人了。” (本章完) 第四百九十三章 人心思变 (大帝书阁)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独立存在的个体。 换句话说,每个人都是自己世界的唯一主角。 没有人真的会全心全意的完全依附另外一个人,成为别人的附庸。 那句忠诚是因为背叛的筹码不够,虽然略显刻薄,但是有时候却很能说明人性。 沈毅从来也没有把许复当成自己的附庸,甚至没有怎么把他当成自己的下属,至于许复是高公公的人,还是皇帝的人,亦或是自己自成一派,其实对于沈毅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分别。 只要他不跟沈毅为难,两个人还依旧可以是合作关系。 许复坐在沈毅对面,依旧微微低着头,开口道:“公子,高公公的意思是,等您再南下的时候,让我跟您一起去南边,替朝廷打理一笔钱财。” 说好听点,是替朝廷打理钱财,说的再直白点,是替皇帝去经营这笔钱,或者说… 皇帝对许复这个人,进行了某种意义上的风投。 当然了,因为国家神器在手,皇帝的这个风投,并没有什么风险可言,要是真的亏钱了,也是许复本人会承担这些风险… 沈毅“嗯”了一声,微笑道:“眼见还有一个月便过年了,年前我肯定是不会再离开建康了,那咱们就明年春天再携手南下。” 许复先是点了点头,然后低头问道:“公子,您上一次回建康的时候,跟我提起过,要让顾大家…假死一回,因此明年开春,我想把顾大家,一起带到南方去做生意。” 不得不说的是,许复是个很聪明的人。 有些事情,沈毅稍稍提点他两句,他就能够很好的举一反三。 比如说沈毅让他做个顾横波假死的局,他就能把这件事情,跟南下的事情联合起来。 毕竟顾大家是在建康秦淮河出名的,建康城里认识她的人着实不少,如果莫名其妙死在建康,可能会被有心人瞧出不对劲。 但是如果是许员外带着收入门的小妾一起南下做生意,顾大家不适应南方的水土,红颜薄命,在南方暴病而死… 这种事情,听起来就合情合理很多了。 而且南方没有几个人认得顾横波,这种假死的局做起来也会容易很多。 沈毅颇为赞许的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那就这么办,这件事你问过高公公了么?” 许复点头:“问过了,高公公听了之后,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他不干涉我的私事…” 像高明这种宫里的大太监,不可能在这种敏感的事情上明确表态。 他没有反对,便是默许了。 “那你就这么去办。” 沈毅低头喝了口茶,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看了一眼许复,问道:“高公公还说什么没有?” 许复微微低头:“别的就没有说什么了,就是叮嘱了几句,说做生意不要亏欠,以及到了南方之后,跟杜怀杜公公多亲近亲近之类的话…” 沈毅笑了笑:“没有让你盯着我?” 许大员外连忙站了起来,低头道:“许复不敢…” “该盯着还是要盯着的。” 沈毅微笑道:“毕竟你到了地方上之后,其实不是盯着我,而是盯着抗倭军。” “小许,你切记我一句话…” 许复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公子吩咐。” “这一趟南下,高公公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不用迟疑,也不用考虑我,一定要干的漂漂亮亮的。” 许复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缓缓抬头:“公子的意思是,高公公在试我?” 抗倭军里,并不缺内卫的眼线,也就是说,高明想要清楚沈毅以及抗倭军的动向,其实并不用通过许复那么麻烦。 沈老爷眯了眯眼睛,呵呵一笑:“我可什么都没说。” 说着,他站了起来,淡淡的说道:“今天你在我家里多待一两个时辰,吃了夜宵再走。” 许复恭敬低头:“是…” ……………… 次日清晨,沈毅起身之后,先是去看了一眼摇篮里的孩子,然后才开始穿上外衣。 他现在已经不是邸报司的司正了,因此不用去邸报司上班,至于翰林院那边沈毅根本没有去过几趟,就更不用去了。 至于他就职的兵部,现在他处于办皇差的状态当中,皇差还没有结束,因此并不负责兵部的部事,也不用去兵部上班。 现在的沈老爷,就像是被放了个长长的年假,可以在家好好陪陪夫人以及孩子。 不过今天他要外出有点事情。 昨天晚上跟许复一起吃夜宵的时候,沈毅在自己的桌案上看到了李穆让他带回来的书信,这才想起来那位还在福建的钦差大人,让他带回来了一份报平安的家信,这一路上奔波,再加上回来之后抱了个儿子,他几乎把这件事忘的一干二净。 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之后,沈毅并没有骑马,也没有坐车,只是一个人在建康城里闲逛,慢悠悠的走到了建康府衙正门,报上了名字之后,等待了约莫一柱香时间,就被衙门的衙差请进了府衙。 进了府衙之后,这位衙差在前面领路,不多时就把沈毅带到了一处公房门口,然后敲了敲门,通报了一声。 公房里,很快传来一声浑厚的中年人声音。 “进来罢。” 衙差对着沈毅拱了拱手,转身走了,而沈毅则是推门走了进去,来到了这位建康尹面前,规规矩矩的作揖行礼:“下官沈毅,见过王爷。” 一段时间不见,晋王爷似乎比上一次见面瘦了一些,脸上都能看到有些凹陷了,他抬头看了沈毅一眼,然后站了起来,问道:“沈主事是来给我儿送信的罢?” 沈毅点头,从怀里取出李穆的家信,两只手递到了晋王爷手里,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本来回建康当天,就应该给王爷送来的,但是回家第二天,家里的夫人便临盆生产,下官心神系在夫人孩子身上,便把世子的书信忘的一干二净,直到昨天晚上看到这封信,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 “请王爷见谅。” 晋王爷从沈毅手里接过这封信,他并没有直接拆看,而是把书信放在了自己的书桌上,然后回头看向沈毅,问道:“听说我儿在温州府受伤了…” “是。” 沈毅老实回答道:“世子在温州府乐清城外,与倭寇奋勇厮杀,被倭寇砍了一刀,所幸没有伤到筋骨,眼下已经大好了。” “他还瞒着不肯说。” 晋王爷低眉,语气里听不出来什么情绪波动:“当初我便不怎么想让他去,他这一路上给…给你沈主事背了不知道多少黑锅,得罪了不知道多少人。” 这里晋王爷是想说给陛下当枪使的。 但是终究是没有直接说出口。 他说完这句话,不等沈毅开口,便看向沈毅。 “听穆儿说,沈主事足智多谋,不知有没有什么法子,让穆儿能够尽快得返建康?” (本章完) 第四百九十四章 人心不足的后族 李睿,先帝的亲兄弟,当朝皇帝陛下的嫡亲叔叔。 这位晋王爷,在九年前错过皇位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沉迷酒色,可能是因为心思重的原因,他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苍老一些。 现在的晋王爷,看起来像是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但是实际上,他即便是过了今年年关,也不过三十六岁而已。 而晋世子李穆,是他在十四岁就生下的大儿子。 这位晋王殿下,之所以会有把儿子召回建康的想法,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自然是因为晋王府并不需要什么功劳,他们家已经是最顶尖的宗室,做不做官都是地位最崇高的存在,实在是没必要出去辛辛苦苦的做事情。 就连晋王爷本人出任建康尹,也是应皇帝陛下所请,才勉强出来执掌建康府,而他坐在这个位置上,也不是为了什么权力欲,主要是替大侄子皇帝看场子。 晋王爷想让儿子回来的第二个原因,就是李穆这一路南下,一路抄家,甚至因为抄家,还把朝廷里以及地方上不少文官给牵扯了进去,到现在已经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身为宗室,虽然地位高,但是地位并不稳当,有时候皇帝一个不高兴,这辈子的好胎就白投了,因此身为宗室,最好就是老老实实的闷声享福,不要去得罪朝廷里的那些人。 面对晋王爷的询问,沈毅低头想了想,然后开口道:“王爷,不出意外的话,明年抗倭军就有可能扩编为都司,朝廷任命世子为都指挥使的可行性极低,到时候世子应该便会回来了。” “都司…” 晋王爷淡淡的看了一眼沈毅:“你们弄出来的这个抗倭军,能够保持现在一卫的兵力,就已经很不错了,想要扩编成都司,莫说明年…” 他缓缓说道:“恐怕再过个三年五年,都不太可能做得到。” 沈毅并没有跟晋王去争论这件事情,毕竟说起来没有什么意义,他微微低头道:“王爷这么说的话,那么下官便没有什么办法了,只能是王爷给世子写信,让他主动请辞,或者是王爷去见陛下,劝陛下革了世子的差事,令世子回京来。” 晋王爷眯了眯眼睛,看向沈毅:“如果让邸报司说一些我儿的坏话么?” 沈毅呼吸乱了一拍,然后低头道:“王爷,邸报司早已经不归下官管了,您这个问题,恕下官无法回答。” 这位晋王殿 “抗倭军这一年在沿海做的事情,本府已经看过一遍了。” 他看着沈毅,轻声感慨:“不得不说的是,沈主事你做的还是很好的。” “只是这件事情毕竟牵连兵事,穆儿的身份实在是不方便参与其中,因此本府希望他能够从这件事情里脱身出来,这样一来,不仅免去了朝野议论,沈主事你做起事情的时候,也不至于有所顾忌。” 沈毅低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应了声是。 “好了,话就说到这里。” 晋王爷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淡淡的说道:“你我两家,多少是有一些香火情分了,虽然今后未必来往了,但是看在这份渊源的份上,我还是希望沈主事你能够拉一拉穆儿。” 沈毅恭敬低头:“下官如有能尽力之处,一定不遗余力…” “好。” 晋王爷站了起来,问道:“本府送送你?” 沈毅连忙摇头,拱了拱手告辞之后,连忙告辞离开了。 …………………… 皇城,坤德宫暖阁中。 一个三十岁出头的中年人,正毕恭毕敬的坐在太后娘娘下首,陪着太后娘娘说话。 两个人说着说着话,中年人脸上就带了一些委屈。 “娘娘,前两个月进宫,您不是说能给谋个爵位么…” 太后娘娘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闷哼了一声:“这不是因为你闺女的肚皮不争气?他要是给我李家生个嫡长子出来,用不着皇帝点头,哀家直接就给你封个侯。” 两个人这番对话,中年人的身份也就不言自明了。 孙皇后的父亲。 也就是太后娘娘的堂兄弟。 孙家连续出了两任皇后,而且孙太后更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在当皇族李家的家,那这孙家人身为后族,自然是跟着沾了不少光的。 事实上,从太后娘娘当上太后之后,孙家人在建康城里,就多少会用鼻孔看人了。 而在当今陛下大婚,孙家又一个女子做了皇后之后,孙家人更加倨傲,近几个月已经惹了不少事情,都被太后娘娘给压了下来。 见孙太后说起生孩子的事情,这位当朝国丈有些着急了:“阿姊,这皇子还是皇女,也不是皇后娘娘能决定了,再说了,陛下跟皇后都还年轻,阿姊您今年抱不上孙子,明年怎么也是能抱得上的…” 太后淡淡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兄弟,问道:“那要是明年也抱不到呢?” 中年人讪讪一笑,不说话了。 生男还是升女,这是谁也不敢保证的事情。 见中年人不说话,太后娘娘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明年,不管皇后怀没有怀孕,皇帝都要新纳妃子了。” 上一次皇帝大婚的时候,娶了两个女子进宫,其中一个是刚生了公主的孙皇后,而另外一个,则是北齐的出云公主。 孙皇后生了女儿…而那位北齐公主,则是不能怀孕。 不是她不能怀孕,而是陈国上下,不能看到她怀孕,最起码现在不成。 太后娘娘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 就是如果皇后明年生不出儿子,那么长子便不一定是皇后所出了。 当然了,皇后乃是皇帝正妻,不管她能不能生儿子,只要后宫嫔妃生出了儿子,都是要称呼一声母后的,倒也不用担心失了皇后的身份。 孙太后虽然是孙家长大的女子,更是李家的媳妇,她不能只为了自家侄女着想,更要为李家的香火负责。 中年人自然也知道这其中的道理,他不敢多说什么,只是低着头称是,然后开口道:“阿姊,陛下纳不纳妃,小弟管不着,但是…” “不是给你封伯了么?” 太后娘娘皱着眉头,淡淡的说道:“封侯的事情,短时间内你便不要想了,等着皇后产子,便给你…还有延昌一个侯爵。” 眼前这个中年人,也就是皇帝陛下的国丈,姓孙名延礼。 而太后娘娘口中的延昌,也是她的亲兄弟,皇帝陛下的亲舅舅孙延昌。 孙延礼站在太后娘娘旁边,他先是低下了头,然后眼珠子转了转,开口道:“娘娘,您想要给四哥封侯,用不着这么麻烦…” 他低声道:“封侯无非是要军功,小弟知道,现在就有现成的军功。” 孙太后蹙眉:“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孙延礼微微低头,嘿嘿了一声:“阿姊,小弟听说,陛下上半年搞得抗倭军,近来在沿海大破倭寇,这支抗倭军…的指挥使,是晋王世子…” 孙太后皱眉看向孙延礼,问道:“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有话直说。” “阿姊,小弟都打听过了。” 孙延礼微笑道:“抗倭军对倭寇,已经数战 数胜了。” “这便是唾手可得的军功!” 见孙太后沉默不语,孙延礼继续说道:“娘娘,这晋世子李穆,是晋王家的人,他们家跟您,哪有咱们孙家人跟您亲?” 孙延礼语气带着谄媚。 “娘娘,俗话说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 (本章完) 第四百九十五章 宫里有人找! 听完自家这个堂兄弟的话之后,孙太后立刻皱起了眉头,她看向眼前的国丈孙延昌,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开口问道:“沿海抗倭军情,是谁告诉你的?” 孙延礼对着太后娘娘笑了笑:“阿姊,前些日子抗倭军在温州府大破倭寇,邸报上是记录的了,后来小弟觉得好奇,就托人打听了一番抗倭军的情形,阿姊您也知道,家里有一些人在沿海做生意,消息还算灵通…” 孙太后深呼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咱们家现在,日子已经很好过了,不管你们做什么行当,享什么福,哀家都可以不问你们,但是祀与戎乃是国家大事,伱们便不要想了。” 孙延礼微微弯下了身子,低头道:“阿姊,我跟延昌商量过这件事,我们兄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也不会让阿姊您作难,这朝廷里的兵事,如果是跟齐人打仗,我们兄弟连一句话都不会说,绝不会拖朝廷的后腿…” “但是沿海剿倭…” 孙延礼低声道:“阿姊,抗倭军清剿倭寇,已经不是什么难事,甚至可以破贼数千,仅伤亡数十人…” “咱们孙家,享了这么多年福,也应该替朝廷做点贡献嘛…” “咱们家人在沿海立了功,娘娘您脸面上也有光彩。” 这番话,其实很不要脸。 而且非常不要脸。 孙延礼这句话的意思,如果翻译一下,就是说他们跟齐人打仗你胆子没有,去东南沿海捞现成战功的胆子,倒是有,不仅有,而且非常大胆! 如果皇帝陛下当面,听到这番话,估计都想抽自家这个老丈人嘴巴。 但是毕竟孙太后姓孙,这种有些不要脸的话,在她那里听起来,倒是没有那么刺耳,孙太后低头想了想之后,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抬头看向孙延礼,吐出了一口浊气:“外戚掌兵,不要说中书的几位宰相,就是朝廷里的文官也不能愿意。” “这件事…” 她看向孙延礼,缓缓说道:“这件事很不好办,让你们两个人去做抗倭军的指挥使,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可以把咱们家里的后生,安排到东南抗倭军军中做事,这样身上有了一些功劳,将来进朝廷做官,便顺理成章了。” 陈国的外戚问题,并不是十分严重,毕竟有强大的文官势力压制,这些外戚翻不出什么太大的浪花,但是孙家一连出了两代皇后,自然不甘心只在建康城里当一个富家翁混吃等死,他们也想要在朝堂上有一些自己的声音。 说到这里,孙太后看向孙延礼,继续说道:“这件事情,哀家会找机会给你安排,但是你不能去找皇帝说,更不能去跟皇后说,明白么?” 孙延礼虽然有些不太甘心,但还是低着头,开口道:“阿姊放心,小弟懂事的。” 说罢,孙延礼向太后娘娘行了个礼数,然后转身离开了。 这位国丈离开之后,孙太后懒洋洋的坐在软榻上,先是低着眉头想了想,然后瞥了身旁一个女官一眼,问道:“沈毅是不是回建康了?” 这女官看起来三十岁左右,是当年太后娘娘刚进宫的时候,就跟在太后身边的宫女,如今随着太后的身份一级一级爬升,她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现在在坤德宫里,基本上可以说是一人之下。 坤德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她在过问,可以说是坤德宫的大管家了。 一些外界的情报,也是她在负责。 这女官恭敬低头道:“娘娘,沈毅家里夫人前些日子生产,因此他早早的回了建康。” “生产…” 太后娘娘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轻声道:“嗯…明天罢,明天让他来一趟坤德宫,哀家有事情找他。” 女官有些意外的看了太后一眼。 然后她恭敬低头:“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顿了顿,问道:“娘娘,这事要瞒着陛下么?” “不必。” 孙太后淡淡的摆手道:“母子之间,不必瞒这瞒那的,免得他心生猜疑。” “你去办罢。” 女官再一次低头:“奴婢明白了。” ……………… 回了建康之后,沈毅一下子清闲下来不少。 首先他没有了邸报司的差事,相隔千里,抗倭军那里他想问也很难过问,兵部与翰林院统统不用去上班,他就干脆开开心心的享受起了自己的假日生活。 连续几天时间,他不是在家里陪老婆孩子,就是出门去醴泉楼看书,或者去大义坊寻顾先生下下棋,再或者是跟已经某位太常寺丞混在一起喝酒,日子过得很是潇洒快活。 这天,建康北城的翠云楼雅间里,沈老爷与太常寺丞隔桌对坐,两个人敬了一杯之后,张简四下看了看这间雅间,啧啧道:“子恒方才说,这间酒楼是当初从江都跟你到建康的那个少年许复所开?” 沈毅呵呵一笑:“不止师兄你,我也觉得世事无常。” 师兄弟俩感叹了一句之后,又说起了彼此的工作,张简喝了口酒之后,跟沈毅吐槽道:“子恒你是不知道,这太常寺里,清闲的要命,我这个寺丞,每天去与不去,基本上没有什么分别。” 沈毅笑着看了他一眼:“这么说,师兄敢不去?” “这可不敢。” 张简缩了缩脖子,低头道:“家里老爷子给安排的差事,我若是不去,回去就得脱层皮。” “对了。” 张简看向沈毅,笑着说道:“子恒你现在比我还要清闲,正巧我家老爷子前两天还提起过你,你若是没有什么事情,这两天便抽空到我家去一趟,陪老爷子吃个饭。” “老爷子对于你弄出来的这个抗倭军,很感兴趣啊。” 沈毅摇了摇头,对着张简笑着说道:“去拜会老相国自然没问题,但是师兄说话要放心,这抗倭军不是我弄出来的,是朝廷弄出来的,是钦差晋世子弄出来的。” 沈毅眯着眼睛笑道:“跟我关系不大。” “啧…” 张简跟沈毅碰了杯酒,感叹道:“真不敢相信,子恒你是个十**岁的年轻人,看你这个谨慎的模样,简直有些像是建康城里那些官宦人家里长大,在官场厮混了几十年的老油条。” 沈老爷呵呵一笑:“多谢师兄夸奖。” 两兄弟对视了一眼,都是哈哈大笑。 正在兄弟俩吃饭喝酒的时候,雅间的房门被人敲响。 门外,是张家的家仆。 张简被扰了兴致,皱了皱眉,问道:“什么事?” 门外,很快传来回应。 “公子,宫里来人了,说是…” “说是来找沈公子…” (本章完) 第四百九十六章 身败名裂 宫里这两个字,有时候就可以指代皇帝陛下。 因此沉毅没有过多犹豫,便起身对着张简拱了拱手,自己一个人来到了翠云楼的一楼,在一楼见到了宫里的两个人。 一男一女。 确切来说,是一个宫里的女官和一位太监。 见到这位女官,沉毅就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毕竟他也接触过不少宫里的人了,还是第一次见宫里派宫女出宫的。 果然,初一接触之后,沉毅的神色就变得复杂了起来。 因为并不是皇帝找他,而是太后娘娘找他。 沉毅见皇帝的次数已经不少了,但是见太后到现在,只见过一次,而且那会儿也就是说了一些场面话,并没有过多接触,而现在… 这位宫里的太后娘娘,竟然特意派人请自己进宫见面? 这让沉毅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甚至觉得,太后娘娘是不是想保养自己做个面首… 不过很快他就把这个念头抛之脑后。 因为他是两榜进士,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而且是颇有些身份的文官,太后娘娘就算耐不住寂寞,真的想找几个面首进宫伺候,也不会找沉毅这种文官。 一是不太可能同意,二是可能会被自觉受辱的读书人写文章狂喷一顿。 沉毅的想法,只是在脑海里飞快的转了一圈,然后就对两个宫人应了一声,说自己明天一定拜见太后云云。 送走了两个宫人之后,沉毅又重新回到雅间里喝酒,雅间里,张简笑呵呵的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陛下有事情找你?」 沉毅微微摇头,神色有些复杂:「是坤德宫有事情找我。」 「坤德宫…」 听到这三个字,张简不禁皱了皱眉头,他先是看了一眼沉毅,然后开口问道:「太后娘娘怎么会突然召见一个外臣…」 沉毅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他端起酒杯,跟张简碰了一杯,微微叹了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明天我去一趟就是了。」 张简也只能点了点头,跟沉毅碰杯之后,轻声说道:「有事记得招呼。」 沉毅微笑点头。 ………… 次日清晨,已经好几天没有上班的沉老爷,重新穿上了自己的六品官服,在家人整理好穿戴之后,他就一路进了皇城,然后在皇宫门口,报的是太后召见。 皇宫守卫很快确定了消息,把沉毅放了进去,沉老爷在几个太监的带领下,一路到了坤德宫门口,只待召了一柱香时间,就被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官请了进去。 进入了坤德宫之后,沉毅很快见到了还很年轻的「小寡妇」,他规规矩矩的跪了下来,微微低头道:「臣兵部沉毅,叩见太后娘娘。」 孙太后点了点头,挥手吩咐赐座。 沉毅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垂首不语。 太后娘娘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听说沉主事在福建又打了两个大胜仗,可以说是大败倭贼。」 「哀家知道了之后,心里也是高兴得很。」 沉毅连忙开口道:「娘娘误会了,臣只是负责督造战船火器,抗倭军的战事,跟臣没有关系…」 太后娘娘微笑着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这些说辞是瞒瞒外人的,不用在哀家面前说出来,这一路南下,哀家那个大侄子,肯定没有你沉主事出力多。」 沉毅微微低头,沉默不语。 「东南抗倭的事情,办的很好,皇帝很高兴,哀家知道了也很高兴。」 「经过这几场战事,明年再清理清理,以后东南沿海 ,当再无倭患,朝廷应对齐人的时候,也不至于南北两顾,左支右绌。」 孙太后先是肯定了沉毅的功劳,然后她话锋一转,澹澹的说道:「不过抗倭军毕竟新建,听说是脱胎于台州府的临海卫,临海卫只剩下了千余人,组建了一个五千人的抗倭军……」 孙太后静静的看着沉毅,问道:「想来,应当是很缺人手罢?」 听到这里,沉毅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因为他总算明白太后找自己来是干什么的了。 知道了对方的具体意图,应对起来,自然就心里有底,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恭敬低头道:「回娘娘,这一次南下,臣是代兵部武库司督造军器,至于抗倭军内部缺不缺人,臣委实是不知道的,这马上就要到年关了,晋世子应该会回建康过年,到时候臣见到晋世子了,一定让他进宫来给娘娘请安。」 太后娘娘微微蹙眉,有些不太高兴了。 「哀家刚才已经跟你说了,知道你在抗倭军中主事,哀家现在问你抗倭军缺不缺人,你却左拉右扯,顾左右而言他。」 孙太后瞪了沉毅一眼:「不把哀家的话当回事么?」 沉毅默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抬头看了太后一眼,然后吐出一口浊气,再一次低下了头:「娘娘是想在抗倭军里安排些人?」 见沉毅把话说明白了,太后娘娘也没我快藏着掖着,直接点头道:「不错,哀家有几个外甥,现下都是十几二十岁,正是为国家出力的时候。」 沉毅点头,然后继续说道:「娘娘,抗倭军将士五千人已经满额,不过娘娘若是非要把两个公子放进去,臣到时候去疏通疏通关系,多塞几个人进去,应该也不是什么问题。」 孙太后再一次蹙眉:「沉主事的意思是,让哀家的外甥,去抗倭军中当一个小卒?」 沉毅终于按不住心中的火气,他抬头看了一眼太后,然后低头道:「娘娘,抗倭军中的将领,都是以战功得职,几位公子如果能英勇杀敌,替朝廷清剿倭寇,自然可以成为将领。」 孙太后面无表情:「沉主事便一点人情世故也不通?」 「这种人情世故,臣的确不通。」 沉毅一肚子火气,对着太后躬身作揖,直接开口道:「太后若是非要这么做,臣稍后便去跟陛下请辞,明年说什么也不会再南下了,若陛下不允,臣便上书辞官,回江都老家教书去!」 「好一个文人风骨。」 孙太后也不生气,只是脸上露出了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她澹澹的看了看沉毅,轻声道:「如果哀家不知道沉主事的事例,倒真的以为沉主事是个刚烈正直之人了。」 孙太后说到这里,挥手屏退了身边的宫人,等到这个偏殿里所有的宫人都退了下去,太后娘娘才站了起来,走到了沉毅旁边,然后面色平静,澹澹的说道:「天下读书人,为官出仕,逃不出名利二字。」 「你沉七今日这般刚直,无非就是为了名声。」 孙太后澹澹的看向沉毅。 「但不知,若天下人知晓了,你沉子恒为了邀宠而替天子蓄妓,又当如何看你?」 「到时候…」 孙太后面色平静。 「恐怕你连回江都教书,都教不成了罢?」 第四百九十七章 去你娘的吧! 沈毅此时,心中无名火暴起。 他虽然强忍住没有在脸上露出什么表情,但是心里恨不能把眼前这个小寡妇吊起来暴打一顿。 他可没有这个世界所谓天地君亲师的概念,也没有任何愚忠的忠君思想。 老实说,如果他在皇帝那里干的不顺心,他都会想办法跑路,更不要说眼前这个「老板娘」了。 让沈毅感到气愤的是,孙太后的这个提法,对于他来说,是非常恶毒的。 因为在外面包养顾横波的事情,对于皇帝来说,虽然可能会引发外界的一些诟病,但是却并不怎么会伤到陛下的名声,因为在这个时代,男人金屋藏娇,传出去是会让人羡慕的,而且可以被传成一件雅事。 但是身为读书人,替皇帝在外面蓄妓,这就是实实在在的道德问题了。 传出去,别人是要戳沈毅脊梁骨的。 这对于沈毅来说,是实实在在的痛处,真传了出去,以后不管他在朝廷里的仕途如何如何顺畅,事业干的如何如何顺利,将来都会有人在背后指着他的脊梁骨,骂上一句幸臣。 要是那种嘴巴毒的,说不定还会骂上几句「龟公」之类的话来恶心人。 更要命的是,这种名声上的污点,会伴随沈毅一生,如孙太后所说,即便他辞官挂印,回家里教书,这种道德问题会让他在老家教书都教不了。 但是真正让沈毅气愤的,并不是有人拿着这件事情说事,而是孙太后拿着这件事情来威胁沈毅。 他娘的! 明明是你儿子非要去包养人家,我迫于皇威没有办法,才从中搭了把手,甚至没有亲自去操办这件事! 不仅如此,为了顾忌你儿子的名声,我还想方设法替他遮掩,准备让顾大家假死脱身,把这件事情做的天衣无缝。 到头来,你这个做娘的不仅没点表示,还要拿这件事来拿捏我? 以上这些,就是沈毅现在的想法。 沈毅默默的站在坤德宫里,他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然后他默默抬头,看向孙太后,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臣请问太后娘娘,需要臣做什么?」 孙太后显然早已经想好了事情的流程,见沈毅「低头服软」,她脸上露出了笑意,淡淡的说道:「哀家有两个外甥,身上都有五品散官衔,沈主事主管抗倭军,不妨把他们带到抗倭军中去,任个千户职。」 说到这里,太后娘娘顿了顿,继续说道:「哀家这两个晚辈,虽然是武散官,但是并没有上过战场,更没有带过兵,因此到了抗倭军中后,沈主事不一定非要让他们实领其兵,让他们跟着大军,替朝廷尽尽菲薄之力就是了。」 这话的意思是,这两个孙家的公子哥,虽然跟着大军一起活动,但是只领功劳不干活。 虽然他们不干活对抗倭军来说可能更好一些,但是抗倭军将士在战场上奋力厮杀的功劳,到时候可能便不是自己的功劳了,可能要被这两个后族给分去一部分! 甚至分去大半。 沈毅沉默了片刻,然后沉声道:「娘娘,臣是兵部武库司的主事,不是武选司的主事,况且即便是武选司的主事,也无权任命五品千户,太后娘娘说的话,臣都记下了,臣回去之后,就给陛下写奏书,向陛下推荐两位公子入抗倭军为千户。」 「只要陛下下了圣旨,臣立刻就拿着圣旨去武选司批文书。」 「区区小事,不用急着跟陛下说。」 孙太后轻声道:「只要沈主事你点头,明年开年就让他们两个跟你一起南下做事情,至于兵部那边的文书,哀家会派人过去要一个。」 「陛下那边,哀家会找 时间跟他提的。」 沈毅面无表情,低声道:「娘娘,臣想不明白,孙家的两位公子,在建康应当已经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了,一生一世,乃至于几代人都挥霍无尽,已然富贵如此,为什么还要去从那些拿性命去拼的将士们手里去夺功劳?」 孙太后神色平静。 「哀家已经说了,不是让他们去抢功劳,而是让他们去为国家做点事情。」 沈毅暗自咬牙道:「娘娘,东南倭患数十年了,为什么一直延绵不绝?」 「为什么抗倭军成军之后,不到一年时间,就能数次大破贼军?」 沈毅抬头,直视孙太后,咬了咬牙:「因为公平!」 「因为抗倭军中,有功必赏!」 沈主事再也绷不住表情,他的神色变得有些愤怒:「娘娘是想毁去这支东南海防军的根基么?」 「哪有这么严重?」 孙太后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不耐烦了。 「哀家平日里,即便是让中书的几位相公们办什么事情,他们也从来没有像你这样拖沓,区区两个千户,又不影响你抗倭军行军打仗,毁什么根基了?」 她瞥了沈毅一眼,见沈毅脸色难看,这位太后娘娘懒洋洋的挥了挥手。 「罢了,这少年人有时候就是脑子转不过弯来,看在你是个人才的份上,哀家不与你为难。」 「你可以回去考虑一段时间,嗯…」 「三天罢。」 太后娘娘打了个哈欠,开口道:「三天之内,给哀家回个信。」 说到这里,她慢慢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淡淡的看着沈毅道:「沈主事,在朝廷里做事情,有些时候心思要活泛一点,不要那么死脑筋。」 沈毅默默抬头看了一眼「老板娘」,然后对着太后娘娘作了一揖,语气里已经听不出什么情绪:「多谢娘娘提点,臣受教了。」 说完这句话,他默默后退了两步,然后离开了坤德宫。 走出坤德宫之后,沈老爷一个人走在这座偌大的皇城里。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思绪万千。 他想到了老家江都,想到了江都玉带湖畔的繁华。 他也想起了建康,想到了建康人来人往的秦淮河畔。 这些,都是江南繁华之地。 他也想起了台州府,想到了被倭寇洗劫过的台州府桃渚镇。 遍地人间惨事。 老实说,他沈毅对这片土地是有感情的,他也很想尽力守护住这片土地,他甚至想过,有朝一日他要提兵北望,要恢复河山。 但是… 这种事情,只他沈毅一个人想没有什么用。 需要整个朝廷里的人同心同德,即便不同心同德,也不能有人来拽他的后腿。 想到这里,沈毅抬起头,看了一眼德庆宫的方向。 那是天子居所。 沈毅只犹豫了片刻,便调转了方向,大踏步朝着德庆宫走去。 这会儿,他心里有些愤懑,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心思。 要是小皇帝也是太后那种想法,那种态度。 那就去你娘的吧。 老子从今天开始就摆烂,再不给你李家人出力了! 于是乎,德庆宫门口,一个身穿六品官服的人跪在地上,声音很是用力。 「臣,兵部主事沈毅,求见圣驾!」 第四百九十八章 天无二日 德庆宫里,皇帝陛下正在书桌上练字。 他的字一向不怎么样。 为了这个,从小到大没少被教书的师傅训斥,从前还好说,有几位相公帮衬着,他基本上不用处理政事,但是现在,每天要批复大量的奏书,字要是写的丑了,就有些不太好看,于是乎近两年皇帝陛下在书法上很是上了些心思。 到如今虽然不能说书道有成,好歹也能说得过去了。 皇帝正提笔写字的时候,一个小太监迈着小碎步走了过来,他走到一旁伺候的大太监高明身边,对着高明说了两句,高太监先是微微皱眉,然后带着小太监挥了挥手,示意小太监退下。 屏退了小太监之后,高明才走到皇帝身边,微微低着头说道:“陛下,沈主事进宫里来了,现在就在宫外跪着,说是有事情见您。” 小皇帝本来没把这句话当回事,依旧自顾自的写字,突然,他手里的笔停了下来,回头看向高明,微微皱眉:“沈毅?他怎么进宫的?” 皇宫跟皇城,是两个概念。 皇城是中央衙门所在,比如说沈毅的邸报司,还有现在供职的兵部,都在皇城里,因此沈毅等官员,凭借自己的腰牌就可以进入皇城。 但是皇宫就不太一样了。 皇宫,是天家私地,平日里除了大朝会的时候,各级官员可以进入皇宫,其他时间,能够自由进出皇宫的官员并不是很多。 只有中书宰相或者大九卿那个级别的官员,才有可能直接进入皇城。 其他官员,想要进宫面圣,都必须要奉诏才能进宫。 而沈毅,很明显不在自由出入宫禁的名单之中。 听到皇帝的这句问话,高明微微犹豫了一下,然后低头道:“陛下,似乎是…似乎是坤德宫那边,召沈主事进宫的。” 身为内廷大总管,皇宫里的动静,几乎都逃不过高明的耳目,只不过有些事情皇帝不问,高明就不能说。 比如说太后娘娘召见沈毅的事情。 如果高明主动跟皇帝说了这件事,未免有离间骨肉之嫌。 听到高明的回话之后,皇帝陛下立刻皱起了眉头,他把手里的毛笔随手丢进了笔洗里,然后一边低头整理衣裳,一边开口道:“去,立刻把他带进来见我。” 高明深深低头。 “是。” …… 而在这个时候,跪在德庆宫门口的沈毅,已经被人架了起来。 确切来说,是被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抬了起来。 而在沈毅面前,站着一个中年女官,正是坤德宫的那位大管家,这女官站在沈毅面前,声色俱厉:“沈毅,你要做什么?!” 沈毅被两个太监拿住肩膀,但是他并不畏惧,只是冷声道:“我是两榜进士,天子门生,你们无诏如何敢拿我!” 这女官有些急了,对着沈毅咬牙道:“沈毅,你莫不是疯病了?娘娘让伱回家想事情,你到德庆宫来跪着做什么?” “正是有些事情要问陛下。” 沈毅咬牙道:“不然,娘娘说的话,在下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 女官飞快的瞥了一眼德庆宫,见德庆宫并没有人出来,便直接挥了挥手道:“你们,把沈公子送出宫去,莫要让他再进来了!” 说完这句话,她又看着沈毅,然后蹲了下来,在沈毅耳边说道:“沈毅,你听真了,娘娘跟你说的事情,你办或者不办,那都随你,娘娘没有强逼你做任何事情。” “但是…” 这女官低声道:“但是你如果离间的天家骨肉,那边是自取绝路,任谁也救不了你!” 她正在说话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略显阴柔的温和声音:“容姑姑,您在这里做什么呢?” 这个中年女官,正式的职位是坤德宫的掌令女官,在宫里地位非常高,毕竟她已经跟了太后很多年了。 因此,虽然高明年纪比她还要大几岁,还是要称呼她一声姑姑。 容姑姑深呼吸了一口气,回头看向高明,微笑道:“是高公公来了,是这么回事,娘娘今日有些事情询问沈公子,问完话路过德庆宫的时候,沈公子便借着这个机会想要面圣邀宠,为了不打扰陛下处理政务,我等便来送沈公子出宫。” 等闲低级官员,进宫一次并不容易,如果是寻常低级官员被太后召进宫里,说不定还真想要借着这个机会见见皇帝,混个脸熟。 高太监静静的看向眼前的女官,微笑道:“容姑姑,陛下已经被惊动了。” 容姑姑连忙低头道:“这是我等的不是,我等立刻就把他送走,不敢打扰陛下…” “陛下说…” 高太监笑容和煦:“请沈主事进去说话。” 听到这句话,容姑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抬头看向高明,露出了一个请求的表情。 高太监目光平静,却微微摇头。 见他摇头,容姑姑便知道这是皇帝一定要见沈毅了,高明也拦不住的那种。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松开了手,硬着头皮道:“高公公,让我跟沈公子一起进去面见陛下罢?” 高明再一次摇头:“容姑姑,陛下一直很敬重您,您莫要让陛下心里不舒服。” 容姑姑听到这句话,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好,人我就交给高公公,我先回坤德宫了。” 高明微微点头,等坤德宫的人走了之后,他才走到沈毅身边,亲自伸手把沈毅拉了起来。 这位大太监上下打量了几眼沈毅,见沈毅头发有些散乱,衣服上全是褶皱,不由微微叹了口气:“很少见你这么狼狈。” 沈毅吐出了一口浊气:“请公公带路罢,我有很多话要跟面呈陛下。” 高明转身,默默点头:“你跟咱家来罢。” 很快,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德庆宫,在德庆宫的后殿见到了皇帝陛下。 沈毅见到了皇帝之后,二话不说,直接跪了下来,低头道:“陛下,臣请辞去兵部主事一职,辞去督造战船火器差事,调回邸报司办差…” 皇帝陛下本来还在好奇,沈毅在坤德宫里到底经历了什么,正要问话,突然就听见沈毅要撂挑子,这位皇帝陛下皱了皱眉头,直接上前把沈毅扶了起来,然后轻轻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笑着说道:“是什么事情,让素来以沉稳著称的沈七郎,心神起伏成这个样子?” 沈毅抬头看了看皇帝,然后摇了摇头道:“陛下,其中细节,臣不能跟陛下明说,臣只求陛下,革去臣兵部主事一职,或者放回邸报司,或者丢进翰林院去,臣…” “臣愿意做陛下翰林院中一个词臣。” “翰林院的词臣已经够多了。” 皇帝皱眉:“朕不差你这一个词臣。” 他走到沈毅面前,声音有些严肃了:“你现在当着朕的面说出来,不管是什么事情,朕都可以保你安然无恙,你沈毅今天要是不说,出了朕的宫门,一切事情由你自己承担。” 沈毅自然是要说的。 不然他也不会来老板这里告状。 于是乎,沈毅把坤德宫里大概的事情说了一遍。 然后他站在皇帝面前,对着皇帝躬身作揖道:“陛下,臣之微末名声无足轻重,但是公平二字,是抗倭军建军基石,抗倭军将士能够在绝境之中奋勇杀敌,也正是因为这两个字。” “臣…实不忍心见到陛下在抗倭军身上所下的心血付诸东流。” 皇帝听完了沈毅的话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他才抬头看向沈毅。 “不忍心朕的心血付诸东流,所以你就撂挑子不干了?” 沈毅站在原地,讷讷无语。 皇帝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说话。 沉默了许久的皇帝陛下,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他轻轻咬了咬牙,然后从齿缝里蹦出了两个字。 “高明。” 高太监连忙上前,跪伏在了皇帝面前,恭恭敬敬的低头道:“奴婢在。” “你现在就去拟制。” 皇帝眯了眯眼睛,冷声道:“去拟制,把朕的那两个表兄,封为淮河水师千户,让他们择日离京,北上赴任!” 高明愣在原地,有些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皇帝:“陛下…这…” “朕的话,你没有听见么?!” 小皇帝怒声道:“拟完之后,立刻送中书,让他们给朕盖印下发!” 说完这句话,皇帝走到沈毅面前,直接拉着沈毅的衣袖,开口道:“走,跟朕一起去坤德宫。” 沈毅愣住了,苦笑道:“陛下,天家家事,臣就不掺和了罢?臣想回家去了…” “你必须去。” 皇帝似乎是突然爆发了一般,他回头瞪了一眼沈毅,咬牙切齿。 “你不去,怎么跟母后说清楚兰青的事情?” 沈毅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兰青”是谁。 大概率是顾大家的本名。 而顾横波,则是她的“艺名”。 拖拖拽拽自然不成体统,沈毅也不能让皇帝一直拽着自己,于是便跟着皇帝一起,离开了德庆宫,朝着坤德宫走去。 这一次,皇帝连抬轿都没有坐,直接步行到了坤德宫门口。 他站在坤德宫门口,抬头看向眼前宫门口的牌匾,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闭上了眼睛。 此时此刻,皇帝陛下心里也很清楚。 他这个做儿子的,要跟母亲争一争了。 争什么? 权力。 天无二日的权力。 看到很多读者老爷催,就赶紧赶出来了,这章稍微长点…… (本章完) 第四百九十九章 母子交锋 寻常人要见太后,可能还需要走通报等一系列的程序,但是皇帝要见太后,自然是没有人敢拦着的,于是乎,皇帝陛下屏气凝神,两只手揣在了身前的袖子里,一步步很坚定的走进了坤德宫。 他刚走进坤德宫,身为坤德宫掌令女官的容姑姑,便直接跪在了皇帝面前,对着皇帝深深低头叩首,拦住了皇帝的去路。 「陛下…」 容姑姑以头抢地,啜泣道:「您明天再来罢,明天再来罢…」 她是想让皇帝冷静冷静,免得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皇帝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跪在眼前的这个女人。 这女人,他自然是认得的。 这是跟在母后身边多年的老人,也是母亲身边最受信任的女官,皇帝本人,从小到大,不知道被她抱过多少次。 而「容姑姑」这三个字,也正是从皇帝口中叫出来,高明才会跟着这么称呼。 当然了,这都是皇帝登基之前的事情了。 皇帝登基之后,便没有再喊过她姑姑了,一来是不合规矩,二来是她禁受不住。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走到容姑姑面前,伸手想要把她搀起来,一边搀一边轻声道:「容掌令放心,朕会好好跟母后说话的。」 这一扶,是看在这么多年的情份上。 如果容姑姑依旧跪在地上不起来,那就对不住这份情分了。 她在宫里多年,自然不会那么不懂事,当即顺着皇帝扶她的力道站了起来,依旧低着头,泪流满面:「陛下,奴婢去给你泡壶热茶,您喝了茶再去见娘娘罢…」 皇帝摇了摇头。 「你让开。」 容姑姑不敢再拦着,只能垂泪站在一旁。 她不敢拦皇帝,整个坤德宫便没有第二个人敢拦着皇帝了。 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大踏步朝着母亲的居所走去。 身后沈毅一边跟着他,一边低头道:「陛下,臣在这里等着您罢…」 皇帝脚步不停:「你跟朕同去。」 见皇帝这么坚持,沈毅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老老实实的跟在皇帝身后,不多时就进了坤德宫的暖阁里。 暖阁之中,太后娘娘怀里抱了一只白猫,坐在一个炉子庞,前面是十来个弹琴唱曲儿的乐师,正在拨弄曲调,曲律柔美,很是动听。 皇帝没有理会这些乐师,径自走了进来,到了太后娘娘面前之后,他跪在了地上,微微低头道:「儿臣拜见母后。」 皇帝都跪了,沈毅也只能跪了下来,微微低头道:「臣拜见太后娘娘。」 孙太后本来正在闭目欣赏音乐,闻言缓缓睁开眼睛,先是看了皇帝一眼,然后对着这些乐师淡淡的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罢。」 她的神态泰然自若,似乎完全无事发生,很是风轻云淡。 但是沈毅,却察觉到了这位太后娘娘的一些异样之处。 因为他前不久也在坤德宫里。 那个时候,他并不是在暖阁里见得太后娘娘,也不曾见到这些乐师。 也就是说,这一幕是太后临时安排的。 如果真是临时安排的,也就是说,即便是这位天底下最为尊贵的女人,在面对自己儿子的时候,心里多少也是有些紧张的。 屏退了乐师之后,太后娘娘才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儿子,她微微叹了口气之后,上前把皇帝扶了起来,然后瞥了一眼皇帝身后跪着的沈毅,轻声道:「皇帝是为了他,来跟母后置气来了?」 她只扶了皇帝,并没有扶沈毅,甚至没有让沈毅起身。 皇帝静静的看了看太后娘娘, 然后微微摇头:「母后,沈毅的事情,对于母后您还有朕来说,都是不起眼的小事情。」 他目光变得坚定起来:「母后您要给家里的两位表兄安排职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是儿臣的舅表兄弟,给个五品四品,乃至于三品的职事,只要他们不胡作非为,也没有人会说什么。」 太后闻言,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然后轻声笑道:「既然如此,皇儿气势汹汹的,这是来做什么来了?」 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他冷静了一下之后,先是回头把地上的沈毅给扶了起来,然后扭头看向孙太后,声音略微有些沙哑:「但是母后给他们安排职事之前,应当先问一问儿臣的意见,最起码,应该知会儿臣。」 「您这样直接召外臣进宫,给人安排职事,又置儿臣于何地?」 孙太后皱起了眉头,她先是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然后抬头看向皇帝,淡淡的说道:「咱们母子一体,哀家担心你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会不高兴,再加上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便没有知会你。」 「再说了。」 孙太后看了一眼沈毅,意味难明的笑了笑:「你这个忠心不二的臣子,不是立刻去知会你了么?」 皇帝默默抬起头,看了看依然满不在乎的母亲,他鼓足了勇气,轻轻咬牙:「母后,抗倭军是儿臣亲政以来,办的第一件大事。」 「这件事,可以影响未来五年,乃至于未来十年的朝局。」 「儿臣不愿意让任何不相干的人掺和进来,坏了这番心血。」 见皇帝满脸严肃,孙太后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然后她默默站了起来,轻声道:「我儿既然不愿意,那么这件事情就就此作罢。」 这位太后娘娘伸手摸了摸皇帝的额头,似乎是安慰一个因为不懂事而耍脾气的小孩子,她声音温柔,笑着说道:「母后想从娘家派两个人去南边,也是想替皇儿你盯着,免得皇儿你受了外人的蒙骗。」 「毕竟是表兄弟,总不会期瞒你的。」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皇儿既然不愿意,这件事情就算了,就当哀家从来没有提过。」 皇帝默默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这股来自母亲的温柔,让他的心神为之一乱,这个时候,他的脑子里甚至闪过了一个念头。 自己…以及沈毅… 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不过很快,这个念头就被他否决了。 皇帝陛下闭上眼睛,整理了一番思绪,然后低声道:「母后,孙家已经两代皇后,门楣显赫了。」 「您过多的眷爱,对于将来的孙家来说,可能不一定全是好事情。」 听到皇帝这句隐隐带着威胁的话,孙太后才微微变了脸色。 她看向皇帝的目光,变得有些不对劲了。 皇帝低着头,不去看孙太后,而是继续说道:「还有…」 「沈毅是儿臣身边很得力的臣子,他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儿臣授意。」 皇帝抬头,静静的看着自己的母亲,目光坚定。 「母后要是想要追究他的不是,便直接算在儿臣头上罢。」 第五百章 得罪人 皇帝说出这句话,并不是在替沉毅揽什么责任。 而是要对太后说,在外面养顾横波的事情,是他这个皇帝自己好的事情,跟沉毅没有什么干系。 虽然这的的确确是事实,但是皇帝其实是没有义务替沉毅做这件事的。 因为在朝廷的这个体系里,或者说在儒家的观念里,皇帝这个人是天生的好人,圣人。 他不会办任何不对的事,或者有碍道德的事。 如果皇帝干了什么坏事,一定是奸臣蒙蔽了陛下。 也就是说,皇帝身边的人,就是天生的背锅侠,替皇帝背锅,合情合理。 如果有人要拿蓄妓这件事攻击皇帝,那么沉毅这个背锅侠,就应该立刻跳出来替皇帝陛下把这个黑锅背下来,不能让圣名有染。 但是现在,皇帝陛下却主动站了出来,把沉毅从这件事里摘了出去。 原因很复杂。 有很小的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因为少年人的义气。 而更重要的原因是,皇帝现在,需要一个理由,来跟太后产生一些冲突。 最好,他能够在这场冲突之中取胜胜利,最少也是要占得上风,这样皇帝在将来的漫长岁月里,才能在家事国事上,拥有最顶尖的话语权。 所谓最顶尖的话语权,就是一件事情,只要他这个皇帝决定了,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去改变什么。 太后也不行。 小皇帝其实等待这个机会很久了。 他已经亲政两年整了,这两年时间里,他开始陆续掌握朝廷里的各个机要衙门,手底下的亲信也越来越多,更有二十万禁军牢牢的握在手里,现在的小皇帝的底气是很足的。 正是这种底气,才让他能够下决心去组建海防军,为未来的北伐大业添砖加瓦。 而现在,在小皇帝底气最足的时候,孙太后突然跳了进来横插了一手,正好让皇帝借以发发威。 除了执政两年带来的底气之外,皇帝还有一个更重要,也是最重要的筹码。 那就是……他是孙太后的亲生儿子。 而且孙太后,有且只有他这么一个亲儿子。 也就是说,眼前这位只要联合宰相,就可以废立皇帝的太后娘娘,没有第二个皇帝人选了。 要真是母子二人闹僵,她把自己儿子废了,就只能扶先帝那两个庶子正位,而那两个庶子,也各自有生母,假如他们登基,前面可能还会敬重一番孙太后,时间长了,一定是千方百计想立自己亲娘为太后了。 从这一点上来说,皇帝在孙太后这里,无可替代。 所以,他才有足够的勇气,站在坤德宫里,直面眼前这位权倾一时的太后娘娘,李家很长一段时间的最高话事人。 孙太后坐在软榻上,默默的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儿子,心情十分复杂。 她是皇帝的生母,在她心里,皇帝从来都是一个小孩子的形象。 她到现在还记得,当初那个年仅十岁,懵懵懂懂的小孩童,是被他牵着走上帝位,接受百官朝拜的。 而现在,一转眼**年时间过去。 不得不承认的是,眼前的这个皇帝陛下,已经不再是九年前那个孩子皇帝了。 孙太后想到这里,又瞥了一眼沉毅,然后叹了口气:“怎么?为了一个沉毅,就要跟母后生气了?” “非止是一个沉毅的事情。” 皇帝垂手,站在太后娘娘面前,虽然微微低着头,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十分严肃坚定:“即便是只论沉毅,沉毅在儿臣这里,也并没有做错什么。” 太后娘娘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澹澹的看向皇帝:“他怂恿皇帝游逛秦淮河,还在外面替皇帝豢养名妓,按照文官那一套,便是个实打实的谄官奸官。” 提起顾横波的事情,皇帝脸色先是变了变,然后微微低头道:“既然母后已经知道了,儿臣也就不瞒着了,顾姑娘是儿臣在晋王叔寿宴上认识的,儿臣对她一见倾心,后来才知道请托他人,替儿臣好生安置顾姑娘。” “而这个人,也并非是沉毅。” 太后娘娘闭目摆手,表示不想听皇帝继续说下去了。 因为皇帝今天冲撞了她,让这位太后娘娘心里也有些不太高兴,她冷声道:“哀家活着一天,你便休想把她带进宫里。” 皇帝面无表情,只是默默点头应是。 他缓缓说道:“母后说的话,儿臣都记下了。” 这个年轻的皇帝陛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低头道:“母后您想给两位表兄安排职事,儿臣并没有什么意见,除了抗倭军之外,他们去哪里都可以商量,儿臣稍后就会约见国丈跟舅公,与他们商议这件事情。” 给孙家的两个表哥安排差事,就意味着皇帝的态度软化了。 孙太后是这么觉得的。 于是乎,这位太后娘娘脸色也稍稍好看了一些,澹澹的说道:“这是外廷的事情,哀家不干涉你。” 说到这里,她又瞥了一眼沉毅,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至于这个宝贝一般的沉翰林,皇儿还是赶紧带出去罢,哀家这里庙小,容不下这尊大佛。” 对于沉毅,太后娘娘心里肯定是着恼的。 因为沉毅太“不懂事”了。 当朝太后找他办事,他就应该老老实实,踏踏实实的去办,即便办不了,也应该在坤德宫里多磕几个头,请求她这个太后收回成命。 可是这个愣头青,一转脸就去皇帝那里告状了,甚至影响到了母子二人之间的感情。 皇帝对着太后娘娘深深低头道:“母后您安心休息,儿臣告退了。” 说罢他退后几步,带着沉毅一起离开了坤德宫。 走出坤德宫之后,皇帝陛下依旧没有乘轿,只是与沉毅一前一后,行走在这皇城之中。 年轻的皇帝陛下,这会儿情绪有些低落,他声音甚至带了点沙哑:“后花园的梅花开了,沉卿陪朕走一走?” 大老板说这种话,沉毅自然是不能推拒的,他也看出了皇帝心情不好,于是微微欠身道:“今日种种,皆是臣的过失,请陛下降罪。” 皇帝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沉毅,然后摇了摇头:“你没有什么错处。” “只是因为欲壑难填。” 皇帝陛下走在前面,心情还是有些低落:“朕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跟母后发生什么冲突。” “朕对母后,向来是敬爱有加的…” “只是…” 皇帝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只是朕除了是个儿子之外,还是大陈的皇帝。” “朕想要替朝廷,替国家做点事情。” “想要做事情,就不能不得罪人。” 说着,他回头看向沉毅,轻声道:“沉卿你也是想做事的人,也是免不了要得罪人的。” 沉毅心里苦笑。 他今天就已经把太后娘娘得罪惨了。 现在,他沉某人对于朝廷有用,皇帝还可能护着他,哪天他要是对皇帝没用了,皇帝陛下说不定就把他办了,哄太后娘娘开心,然后继续母慈子孝。 沉毅叹了口气:“臣已经得罪过许多人了。” 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沉毅已经先后得罪了范家,得罪了杨家,得罪了赵阀,现在甚至得罪了太后娘娘。 皇帝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咱们君臣,将来便一起…” “去得罪更多人。” 第五百零一章 皇帝的城府? 沈毅离开皇城的时候,时间也才接近中午。 皇帝并没有留他下来吃饭。 沈毅本人,也没有留在宫里吃饭的心思。 短短一个上午,耗去了他大量的心神,他已经没有精力再留在宫里跟皇帝说话了。 是的,跟皇帝说话,也需要大量的精力。 因为跟这位大老板说话的时候,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甚至于说话的语气,神态,动作,都需要思考一下,不能张口就来,不然的话很容易出问题。 走出皇城之后,沈毅连走路都懒得走了,他在路边招手拦下了一辆板车,然后做着这个板车回了家,回到了家中之后,他先是看了看老婆孩子,然后简单吃了两口饭,就躺在床上,沉沉的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已经接近傍晚。 他睡醒之后,就看到自家夫人就坐在他床边,见他醒了过来,陆若溪才坐在了床边,看着沈毅因为刚睡醒,还有些发红的眼睛,问道:「夫君,可是出什么事了么?」 沈毅微微摇头,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没有出事,我能出什么事?」 陆若溪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张师兄吃过饭没多久就到了,现在在家里客厅里坐着,已经等了你快一个时辰了。」 沈毅听到这句话之后,连忙坐了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开口道:「易安师兄来了,怎么不叫我起来?」 「我去奉过茶了。」 陆若溪一边帮着沈毅整理衣服,一边开口道:「张师兄听说你睡了,便没有让我喊你起来,说让你休息一下,他等等你。」 「现在父亲在那边陪着他说话。」 说话间,沈毅已经穿好了衣服,他随意披上了一身衣服,便要起身去见张简。 陆若溪拉住了他,轻声道:「夫君还是穿好衣服再去,免得失礼。」 沈毅回头对着陆若溪眨了眨眼睛,微笑道:「人家等了一个时辰了,这种时候穿好衣服去,才是失礼。」 说罢,他拍了拍陆若溪的手背,直接朝着客厅里走去,客厅正堂,一身青色布衣的陆夫子正坐在主位,而张简坐在他的下首,爷俩似乎在说一些学问上的问题,气氛还算和谐。 沈毅迈步走了过去,先是对着陆夫子拱手行礼,叫了一声岳父,然后又扭头对张简拱手行礼,开口道:「让师兄久等了,家里人应该喊我起来的才是。」 张简也站了起来,看着沈毅坐下,摇头道:「子恒你也应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陆夫子坐在主位上,瞥了一眼这两个子侄,然后他从主位上坐了起来,笑着说道:「你们兄弟俩应该有事情商量,老夫就不在这里耽误你们了。」 张简跟沈毅,一起把他送出了客厅,送到客厅门口的时候,张简还对着陆夫子微笑道:「前两天小侄去见恩师,恩师说过两天腊八,在家里摆个宴席,让师叔一家跟子恒一家都去。」…. 「师叔莫要忘了捧场。」 陆安世微笑道:「好,到时候我便去昌平兄家里蹭一顿。」 说话间,这个小老头便转身离开,又回到书房看书注文去了。 陆夫子离开之后,兄弟俩便又回到了客厅里,张简低头喝了口茶,笑着说道:「看来陆师叔的软肋,在青雀师妹身上,前些年赵师一年两次请他进京来,连续请了七八年,如今这一两年时间,他便来了建康两次。」 沈毅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老人家是不肯待在建康的,原先说等孩子满月之后,他就要回江都去,好说歹说,才说服他在建康过完年之后再回去。」 师兄弟俩说了一点关于陆安世的话之后,张简低头抿了口茶水,然后深深地看了沈毅一眼 ,深呼吸了一口气:「子恒,今日上午,你在宫里…」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沈毅先是一愣,然后苦笑道:「师兄还真是消息灵通。」 「非是我消息灵通。」 张简哑然道:「宫里放个屁,外面都能震天响,这宫里的事情,除了天家的人关起门来说话,只要在外面,便瞒不了谁。」 「据说…今天很多宫女太监,看到陛下气势汹汹的步行赶往太后娘娘的坤德宫…」 听到张简这番话,沈毅手中喝茶的茶杯悬在了半空,若有所思。 他本来以为,皇帝今天去坤德宫跟太后吵架,很大原因是出于一时气愤,即便有算计的成分在里面,也不会太多。 而现在根据张简的话… 皇帝怒气冲冲走到坤德宫的事情,这会儿不说传遍建康,至少已经传遍建康的上层圈子了。 也就是说,皇帝对坤德宫的态度,其实已经公布了出去。 如果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皇帝没有收到来自于坤德宫的「打击报复」,没有对坤德宫服软,那么建康城里这些上层圈子的达官贵胄,其实就已经可以从今天的这件事情里瞧出一些端倪。 那么… 大家也都会明白,这个家是太后在当家,还是皇帝在当家。 想到这里,沈毅想起了上午在德庆宫里,那个气到了脸色涨红的皇帝陛下。 他心中闪现过一抹寒意。 如果皇帝真的在去坤德宫之前,就已经把建康城上层圈子的反应算计在了其中,那么这位跟自己同龄的皇帝陛下… 城府已经相当深沉了。 至少…他很适合当皇帝。 见沈毅陷入了沉思之中,张简目光有些怪异的抬头看了沈毅一眼。 他低声道:「还有太监看见,陛下拉着子恒的衣袖出了德庆宫,然后子恒你跟在陛下身后,一起去了坤德宫。」 说到这里,张简低头喝了口茶水:「当然了,进入坤德宫之后的事情,便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敢传了。」 他看向沈毅,笑着问道:「我午后收到的这些消息,心痒难耐,索性下午便来你家寻你了。」 张寺丞对着沈主事眨了眨眼睛,笑着问道:「能说否?」 沈毅摇了摇头:「不太方便说。」 张简笑了笑,开口道:「那我就不问了。」 「我今天过来,主要也不是为了问你这个。」 张易安低头喝了口茶水,轻声道:「我今天来,主要是担心子恒你陷入了太后娘娘跟陛下的矛盾之中,以你现在的份量,还很难从这种矛盾之中脱身。」 「为兄有一句话想要跟你说。」 张简语重心长的说道:「咱们做臣子的,最好就只做一个干干净净的臣子,皇家的家事,我们一星半点也不要掺和进去,一掺和进去,能不能脱身出来,就是个问题了。」 「而且掺和进去,也未必会有什么好处…」 娘的… 沈老爷在心里骂了句娘。 好像我愿意掺和进去一样! 他无奈的,长长的叹了口气。 「师兄,先不说这些。」 「现在已经快傍晚,今天晚上就不在家里吃了,咱们兄弟去外面找个馆子。」 沈老爷拍了拍胸脯。 「陪小弟喝一杯。」 漫客1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以畅阅无阻.... 第五百零二章 国舅爷 次日,天子拟制的有关孙家两个公子诏命,下发到了中书省,中书省几位宰相看了之后,都是面面相觑。 因为这份诏命上,明文写着,要任命孙家的孙元良,孙元辅二人,为淮河水师千户,即日离京赴任。 用不着几位宰相,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这是在跟太后娘娘置气。 毕竟淮河水师是什么情况,大家都心知肚明,要是真把皇帝两个表兄塞进去,那位赵大将军明面上自然不敢说什么,说不定就真的把这两位公子送到了战场上去当什么千户。 要是太后娘娘的这两个外甥死在了战场上,那么事情就真的不好收场了。 正常情况下,只要皇帝的诏命不是很离谱,中书省都不会驳回诏命,但是这一次属实是有些胡闹,几位宰相商量了一下,最终还是目前在中书掌枢的宰相王儋,担起了责任,他一个人带着这份诏命,来到了甘露殿里,面见皇帝陛下。 作为中书首相,王儋见皇帝没有任何阻拦,基本上是刚到甘露殿,就被甘露殿的太监们请了进去,见到了皇帝之后,老头刚准备下跪行礼,皇帝便皱着眉头道:“罢了,王相直接说事罢。” 这个腰背稍微有了一些句偻的小老头,才两只手捧着这份诏命,深深低头道:“陛下,今日抄送中书的这份诏命,臣等五人议了一遍,似乎有一些不当之处,因此老臣特来请见陛下…” “是否按这份诏命下发。” 小皇帝坐在帝座上,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已经有了不少白发的相国,澹澹的说道:“那依王相的意思呢?” 王儋低着头,沉默了片刻。 这会儿,他很想说,是不是先问过太后娘娘的意见,但是现在建康城里谁都知道,皇帝昨天跟太后娘娘起了冲突,这份诏命很有可能也是气愤之下的赌气行为,这种时候提太后,显然是不合理的。 于是乎,老相公低着头,毕恭毕敬的说道:“陛下,淮河水师乃是我大陈北部藩屏,卫国守土,对于大陈至关重要,这淮河水师的千户任命,也非是小事情,老臣以为,是不是应当让兵部去函询问淮河水师的意见,或者召兵部的几个主官,一起商议此事…” 小皇帝眯了眯眼睛:“王相的意思是,朕还任命不得淮河水师的千户?” 王相连忙摇头:“老臣绝非这个意思…” 王儋咬了咬牙,开口道:“陛下若非要下发,老臣这就回去盖印下发…” 皇帝陛下伸手敲了敲桌子,他思索了一会儿,缓缓说道:“这样罢,让兵部派人去一趟孙家,询问孙家人是否愿意北上从军,如果愿意,那就照此办理,如果不愿意…” 皇帝冷哼了一声:“如果他们不愿意,那就再议。” “至于淮河水师那边,朕以为不用问询。” 他看向王儋,缓缓说道:“淮河水师是朝廷的淮河水师,是朕的淮河水师,朕任命一个千户,不需要过问淮河水师的意见。” 虽然此时在场的宰相以及皇帝本人,心里都清楚,这番话只是场面话,但是这种场面话却是不得不说的场面话,王相毕恭毕敬的低头道:“陛下所言极是,臣这就回去,安排兵部去昌宁伯府,向昌宁伯府问询此事。” 昌宁伯孙延昌,是当今孙太后的亲弟弟,也就是皇帝的亲舅舅。 这位亲舅舅,受封伯爵已经有十余年了。 至于皇帝现在的岳父,则是他的堂舅,目前还没有授爵。 “嗯。” 皇帝挥了挥手,澹澹的说道:“有劳王相跑这一趟,高明,准备一车银骨炭,稍晚一些给王相府上送去,今年冬天似乎比往年要冷一些,莫要冻着了王相。” 高明恭敬应是。 这一次,王儋也是毕恭毕敬的跪在了地上,对着皇帝叩首道:“老臣,多谢陛下厚赐。” 皇帝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这个感恩戴德的老相公,澹澹的说道:“朕这份诏命,也一并带到兵部去,给兵部武选司的人看一看,商量商量,然后再兵部去见朕的舅父。” 皇帝这句话,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意思是,他这份诏命可以不发,也可以不办,但是一定要宣扬出去,告诉朝野众人,皇帝想让孙家人去从军,是孙家人不愿意去。 这是为了展现皇帝对后族的强势态度。 当然了,也是为了体现皇帝对太后娘娘的强势态度。 如果这件事情按照皇帝的计划办下去了,那么从今以后,天家到底是谁做主,谁话事,便已经一清二楚。 太后娘娘在今后朝事之中的话语权,也会随之一落千丈。 能在中书拜相的文官老爷,基本上都是人精之中的人精,能在中书掌枢的首相,更是百官之首,人臣极致,这种级别的大老,其实并不需要明示,稍稍给个暗示就行了。 皇帝毕竟年纪小,还是有些急躁。 王儋自然听出了皇帝话里的意思。 这位中书首相犹豫了一下,便恭敬低头道:“臣…遵命。” ………… 因为是皇帝亲自交代的事情,中书省办起来,自然是很上心的,当天下午,事情就从中书下发到了兵部,兵部几个堂官商量了一下之后,派了武选司郎中周尧,去昌宁伯府向昌宁伯府问询此事。 武选司郎中,差不多已经是兵部的四号人物,权柄极重,武选司郎中亲自上门,即便是后族也是十分重视的,昌宁伯孙延昌亲自接待了这位兵部郎中,刚进去喝了没有几杯茶,周郎中就跟这位昌宁伯说明了来意。 孙延昌听完之后,直接就愣在了原地。 因为皇帝诏命之中的孙元良,是他的长子,而孙元辅,则是堂兄孙延礼的长子。 这位昌宁伯心中思绪万千,不过他还是接待了周郎中,跟周郎中说自家会考虑几天,几天之后,再亲自去兵部,向兵部说明情况。 面对皇帝的亲舅舅,周郎中自然也不能强逼,客套了几句之后,便起身告辞离开了。 老实说,现在没有人愿意跟后族交往过密。 毕竟皇帝的态度,已经非常鲜明了。 国舅爷亲自送周郎中出了门,等送走了周尧之后,他才满脸凝重的回到了自家家里,换上了一身官服之后,直接进了宫里,一路来到了坤德宫门口。 到了坤德宫门口之后,孙延昌便在门口等着太后召见,但是等了足足一柱香时间,太后娘娘也并没有召见他这位亲弟弟,只有坤德宫的掌令女官踱步走到了国舅爷面前,对着他叹了口气,低头道:“国舅爷,您今天还是先回去罢,娘娘现在心情不好,不想见客…” “容掌令…” 昌宁伯有些着急的看了容姑姑一眼,低头低声道:“我见娘娘一面就走,总要让娘娘拿个主意的…” 容姑姑看了一眼眼前的这个中年男子,无奈道:“娘娘说了,让国舅爷您直接去德庆宫…” “去见陛下…” 第五百零三章 步步落子 德庆宫里,昌宁伯很顺利的见到了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对他态度也非常亲切,一口一个舅舅叫着。 毕竟这是他母亲的胞弟,他亲的不能再亲的舅舅。 不过国舅爷孙延昌这会儿却有些惶恐,他跟皇帝寒暄了几句之后,就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初长成的年轻人。 这个他从小抱到大的那个孩子… 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了。 变得格外陌生。 昌宁伯唯唯诺诺的跟皇帝说了几句套话之后,然后低着头说道:“陛下,今日兵部的周郎中突然到臣的家中,询问臣家里的元良元辅,是不是愿意去淮河水师中做千户…” “这事…” “哦。” 皇帝搬了把椅子,坐在了舅舅面前,他看着眼前这个表情略带一些惶恐的中年人,微笑道:“原来是这件事。” “舅舅有所不知。” 皇帝看向国舅爷,微微叹了口气:“舅舅应该知道,淮河水师世代都是赵家人在掌着,虽然赵家对朕是忠心的,但是朕心里总想着对淮河水师多点限制。” “毕竟朕登基,已经两年时间了。” 皇帝语气诚恳,轻声道:“因此,朕就想着派点自己人到淮河水师里去,帮朕盯着淮河水师。” “要说自己人…” 皇帝微微叹了口气,装出一副掏心掏肺的模样:“舅舅您也知道,生在皇家,全天下的人都可以信,唯独同姓的兄弟难信,除却同宗的兄弟之外,朕的兄弟,也就母后那边的几个表兄弟了。” “于是乎,朕第一时间想到了两个表兄。” 皇帝目光诚挚,轻声道:“因此朕早先跟中书的几位宰相商量了一下,宰相们认为,这件事还是要征求一下舅舅家里的意见,因此兵部今天才派人去了舅舅家里。” “怎么样?” 他笑着问道:“舅父考虑好了没有?” 孙延昌嘴唇有些发干。 他抬头看着皇帝,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只能咽了口口水。 “嗯…” 皇帝见状,微微叹了口气:“朕也知道,参与淮河水师,跟齐人作战,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咱们是自家人,朕也不会强逼两位表兄非要去淮河水师,只要舅舅一句不愿意,朕立刻知会兵部,让他们另寻一些可用之人。” 昌宁伯神色尴尬,他对皇帝微微低着头说道:“陛下,能为朝廷出力,孙家世受皇恩,自然责无旁贷,只是家里两个犬子,从来没有参与过军伍,也没有在朝廷里做过事情,他们为陛下做事,乃是他们的荣幸,只是…” 孙延昌叹了口气:“就怕坏了陛下的大计…” 听到这里,皇帝陛下心里微微冷笑。 去淮河水师,就怕坏了朕的事情,去抗倭军,就不担心坏了朕的事? 不过他表面上,还是满脸和气,微笑道:“不妨事,两位表兄不愿意去,这件事就当朕从来没有提过。” 皇帝的意思很简单。 孙家想要跟太后要权力地位,朝廷可以给他们,但是孙家要有胆子要。 今天孙家点头答应,愿意派两个后辈去淮河水师历练,不用他们在淮河水师待很久,只要待上两三年时间安然无恙,能学到一些东西,皇帝后续都会重用他们。 但是如果连去淮河水师做千户都不敢去,只想着在一些容易捞功劳的位置上去捞好处,那么对不起。 不要怪皇帝不给亲舅舅面子。 而如果孙家真的不敢去淮河水师,将来也就没有脸面再跟太后开口要什么东西了。 就连太后娘娘,也不得不在这件事情里偃旗息鼓,更是会通过这件事,向文武百官传递一个信息。 那就是从今天开始,太后娘娘正式“退居二线”了。 孙延昌虽然不是如何聪明,但是倒也不蠢笨,他也听出了皇帝的话背后似乎有一些隐义,当即不敢直接应下来,而是低着头说道:“陛下…这件事事关重大,臣一时半会,没有办法决断,臣想先回家里考虑一两天,等臣考虑好了,再进宫面复陛下。” 皇帝笑着站了起来,开口道:“舅舅这话说的就见外了,咱们都是自家人,这件事情不着急,舅舅可以回去慢慢想,顺便跟国丈一起,好生商量商量。” 昌宁伯先是起身躬身行礼,战战兢兢向皇帝告辞。 皇帝面带微笑,语气平静:“高明,代朕送一送国舅。” 高太监立刻走了上来,来到了孙延昌身边,微微低着头笑道:“国舅爷请。” 孙延昌深呼吸了一口气,在高太监的陪同下离开了德庆宫。 片刻之后,高明返回德庆宫,站在了皇帝陛下身后,微微低头:“陛下,国舅爷已经走了。” “嗯…” 皇帝正在看书,闻言只是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说话。 高明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陛下,如果孙家的两位公子,真的愿意北上,那…” “那就让他们去,又不是朕逼着他们去的。” 皇帝眯了眯眼睛,淡淡的说道:“他们自己要去,母后知道了,也不好说朕什么。” “要是朕的这两个表兄,真能在淮河水师里待得住,将来能用他们的时候,朕自然不会亏待了他们。” 高明点了点头,又低头问道:“那陛下…如果国舅与国丈要去见太后娘娘,奴婢拦是不拦?” 皇帝回头瞥了一眼高明,大皱眉头:“你要封锁坤德宫?你好大的胆子。” 高明被皇帝不善的眼神吓了一跳,连忙跪在地上,低头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为了陛下考量…” “不必拦他们,他们要去见母后,是他们的事情。” “母后会不会见他们,则是母后的事情。” 皇帝淡淡的说道:“都由他们自己做主。” 说完这句话,皇帝放下了手里的书卷,问道:“朕那个兄弟的婚事,筹办的怎么样了?” 高明闻言,从地上爬了起来,低头道:“回陛下,宗府跟礼部,都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六礼也已经下了,只等着到吉日那一天,就可以迎娶赵家的女儿过门。” “嗯…” 皇帝点了点头,淡淡的说道:“先皇考子息不旺,朕只有两个兄弟,不忍骨肉分离,朕的这个二弟,便不出京就藩了,让他留在建康,多陪陪朕。” “你给礼部还有工部去条子。” “让礼部抓紧准备大婚,还有封王的事情,让宗府那边也准备给新王造册。” “让工部那边抓紧筹建王府,最好赶在大婚之前完工。” 因为皇帝有两个兄弟,因此工部早早的就开始准备王府的事情,这会儿已经是收尾环节了,年前应该可以结束。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抬头看向高明,淡淡的说道:“还有,宫里该给王府配备的太监,宫女,伱也要开始准备了,不要让朕的兄弟身边,无人伺候。” 高太监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一眼皇帝陛下,然后深深低头。 “是,奴婢立刻就去办…” (本章完) 第五百零四章 奇葩的理由 从皇宫里出来之后,沉毅老实了好几天,除了跟张简一起出去喝了顿酒之外,他甚至连门都没敢出。 主要是刚捅了娄子,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心虚的,生怕走在大街上,被某个突然出现的后族给一刀子攮死了。 不过到了腊八这天,沉毅还是出门了,确切来说,是带着几个家人一起出门,去赵尚书府上赴宴。 今天是腊八,赵府一大早就熬了一大锅腊八粥,专门请沉家以及张家还有女婿宋家来家里喝腊八粥。 当然了,沉毅不可能把一家老小都带上。 本来是想带着沉章跟沉恒一起去的,但是父子俩都不愿意去赵家吃饭,理由是去了之后太过拘谨,沉毅也就没有强迫老爹跟兄弟,只带了夫人孩子以及老丈人三个人,到赵家赴宴。 今天的赵家,格外热闹,聚拢了一大桌子人,向来不苟言笑的赵尚书,今天似乎是因为老友的到来,表现的格外开心,时不时跟陆安世喝上一杯,一场宴席过半,两个小老头就都喝的脸色熏红。 一旁,赵家的赵夫人跟赵家的大女儿,正围着陆若溪,看着陆若溪怀里的孩子,时不时接过来抱上一下,直夸可爱。 赵尚书一杯酒下肚,看着旁边的这个孩子,对陆安世笑着说道:“这孩子生的好看,将来定然是个美男子,取名字了未?” 陆安世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正为这件事烦恼,子恒让我给这孩子取名,这半个月我翻了不知道多少古书古籍,始终没有想到一个特别满意的名字。” “哈哈。” 赵尚书笑了笑,开口道:“贤弟在江都府做书院的山长,一年到头,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上门给自家孩子求名字,贤弟都应付自如,怎么到了自家孩子头上,却把贤弟难住了?” 陆夫子低头抿了口酒,颇为感慨的摇了摇头:“人大抵都是如此,关心则乱。” 赵尚书微微低头,想了想之后,笑着说道:“便取一个渊字如何?” “渊…” 陆夫子低头想了想,然后喃喃念叨了一句:“沉渊…”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沉毅,问道:“子恒以为如何?” 沉毅也低头想了想,然后便笑着说道:“小婿没有什么问题,问过青雀,青雀没意见的话,便就取这个名字。” 于是,大家又把目光看向一旁正在抱孩子的陆青雀,这位沉夫人先是低头想了想,然后也应下了这个名字。 沉家长子的姓名,便这么定了下来。 名字取完之后,大家便继续吃饭,陆安世酒量不如赵昌平,酒宴过半之后,他便有些喝的多了,赵尚书亲自把他扶了起来,准备送到赵家的客房里歇息。 可能是年纪大了,赵昌平架起陆安世的时候有些吃力,他的女婿宋应很有眼色,立刻上前帮忙,赵尚书微微摇头:“你陪着易安多喝几杯。” 说着,他看向沉毅:“子恒来搭把手。” 沉毅这才连忙站了起来,与赵尚书一左一右,把陆夫子架回了后院歇息。 安顿好陆安世之后,赵尚书与沉毅先后离开了客房,两个人一前一后,行走在赵家的后院里,见赵昌平不说话,沉毅微微低着头,开口问道:“师伯有事情找我罢?” “嗯。” 赵尚书点了点头,然后微微叹了口气:“早就想找你了,只是怕对你的差事有什么影响,便没有叫你过来。” 他打了个酒嗝,然后紧了紧衣服,说道:“外面天冷,咱们去书房说话。”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里,沉毅进去之后,先是给赵尚书点了炉子,然后坐在了下首,赵昌平先是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沉毅说道:“前两天,宫里似乎出了点事情…” 他看着沉毅,若有所思:“子恒你就在现场,是不是?” 沉毅微微低头道:“师伯,天家私事,您要听么?” 赵昌平微微摇头:“既然是天家私事,那便不要说了,说出来对你对我,都不是好事。” 说到这里,他看向沉毅,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子恒在南边办的抗倭军,现在已经有一卫兵马了罢?” 一卫就是五千人。 “是有一卫了。” 沉毅答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年陛下还要扩建抗倭军,到时候可能会新立一个都司。” 赵昌平低头,默默盘算了一下,问道:“缺钱罢?” 沉毅一愣,然后连忙说道:“师伯,不管抗倭军缺钱不缺钱,户部都不能给抗倭军拨钱,更不能主动给抗倭军拨钱,如果户部那边松了口,陛下估计要对咱们书院起疑心了…” “放心。” 赵尚书微微一笑道:“这种事情,师伯用不着你教,不管什么时候,户部都要坚定的反对给抗倭军拨款,除非陛下亲自下明诏,中书省宰相盖印,不然户部一文钱都不会下发给抗倭军。” 沉毅松了口气,微微低头道:“师伯英明。” “少拍马屁。” 赵尚书微微低头道:“不过子恒那里如果确实没有钱用了,户部这里可以想些办法,让陛下下诏…” 赵昌平的意思是,他可以明面上反对,然后使手段让皇帝给户部下诏,强行让户部拨款。 沉毅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摇头,他抬头看向赵昌平,面色带了一点严肃:“师伯,咱们这位陛下…” “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沉老爷酒意都散了七七八八,他沉声道:“现在的他,虽然不能说洞见人心,但帝王心术已经非常熟稔,师伯只安安心心的办差就是,万一弄巧成拙…” 赵昌平若有所思,然后点头,叹了口气,低声道:“既然如此,师伯便不干涉这件事了,不过抗倭军能不能办成,对于朝廷来说非常重要,子恒你肩膀上的担子也非常重。” “而且要注意安全。” 抗倭军创立的初衷,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替代淮河水师,或者是在淮河水师发生动荡的那段时间里,短时间内替代淮河水师拱卫边防的作用。 这件事,虽然皇帝只跟沉毅两个人商量过,但是现在朝廷里的明眼人,已经瞧出了一点端倪。 甚至就连赵阀本身,也对东南的抗倭军,产生了一些怀疑。 赵昌平,自然也隐约感觉到了一些。 而如果能“平替”淮河水师,扳倒赵阀,对于朝廷来说,自然是有益处的。 而对于文官集团来说,更是莫大的喜事。 因为赵阀,是武将集团里唯一一个可以与文官集团叫板的存在,如果赵阀倒了,那么接下来就是文官彻底压过武官… 而且… 甘泉书院也会在这件事情里扮演重要角色,将来很有可能在新朝大兴。 赵昌平既是文官,又是甘泉书院的话事人,他自然也十分看中这件事。 两个人说了一会话之后,赵尚书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他看向沉毅,静静的说道:“对了子恒。” “陛下这几天,心情可能不是很好,你便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莫要进宫了。” 沉毅有些好奇,问道:“师伯怎么知道的?” “因为齐人的使者昨天又来了。” 这位户部尚书的语气里,满是无奈:“来要明年的钱粮布匹。” 沉毅皱眉:“该给他们的“聘礼”,今年不是已经给完了么?” 年初皇帝陛下大婚,娶了北齐的公主为妃,为此朝廷付出了数十万两银子,以及不少布匹丝绸等等,说好听点是聘礼,说难听点就是岁贡。 “这就是陛下生气之处。” 赵尚书吐出了一口浊气,缓缓说道:“那些齐人说,北齐每年要花费大量军饷钱粮,替咱们大陈挡住了北边异族入侵,因此我大陈也要负责一部分花销…” “这帮胡蛮。” 赵尚书愤愤不平的骂了一句。 “明明他们也是异族!” 第五百零五章 制怒 齐人这个要钱的理由,虽然奇葩,但是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因为六十年前的齐人,的确是正儿八经的关外游猎的异族,但是六十年后的今天,这些关外胡人基本上已经完成了全面汉化。 这种汉化,不止是语言文字上的汉化,更重要的是他们需要从马背上下来,放下手里的弓箭弯刀,去住进城里的大房子,经营北方广袤的土地,从一个游猎的民族摇身一变,成为官僚,成为地主,乃至于成为最高层的统治阶级。 而当初六十年前入关的胡人,连带着老幼妇孺,也仅仅三十万人而已。 虽然这三十万胡人经历六十年时间之后,人数早已经翻了不知道多少倍,但是过惯了关内富饶舒坦的地主日子,没有多少人愿意再回到马背上,去跟东北的风霜雪雨搏斗。 所以,北齐的骑兵,也远远没有了当年横扫天下的战力。 而北边的草原雪地,总是会有新人出来占据的。 胡人入关之后,对于东北老家虽然依旧有经营,但是与正北方的鞑靼人却屡有冲突,在入关的早期,凭借关内充足的资源以及北齐骑兵凶悍的战斗力,在北齐建国的最初二十年,一直是压着鞑靼人打的,甚至可以打的鞑靼人还不了手。 但是… 二十年后,第一代北齐骑兵老去,后续的骑兵,一部分是胡人,另一部分是汉人,但是无一例外的都是没有怎么吃过苦的后辈,这些后辈在关内欺压百姓惯了,享了福,便握不动刀了。 到后来的第三代第四代人,北齐骑兵的战斗力便越来越差,到现在面对鞑靼人的时候,便已经只能呈守势了。 与汉人王朝面对北疆边患的态度,已经没有了什么分别。 事实上,也正是北齐到了第三代第四代人的时候,才彻底失去了马踏江南,一统天下的战斗力。 当然了,尽管齐人现在变弱了,但是军队的战斗力,但是陈国的军队也没有强到哪里去,只能说是更弱,所以去年淮河水师面对北齐进攻的时候,即便是一味固守,依旧死伤惨重。 见赵昌平这么说,沉毅低着头琢磨了一番,然后默默低眉道:“北齐占了神州半壁,境内物产丰有,而且这些年,齐商也慢慢学会了做生意,他们与咱们大陈相比,虽然稍穷了一些,但是也穷不到哪里去。” “除了丝绸布匹之类,他们可能缺一些,但是真正的银钱粮食,北齐其实并不是特别缺。” 沉毅长长的叹了口气:“之所以一要再要,无非是想要挫了陛下,以及咱们大陈朝廷的心气,让陛下绝了北伐的念头。” 听到“北伐”这两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字眼,赵尚书神色复杂,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子恒…我们还能北伐么?” 赵昌平今年五十岁出头,约莫五十二三岁的样子。 他这个年纪,可以说是陈国的至暗一代。 他们出生的时候,陈国已经败逃南方,偏安一隅了,而在他们少年时期,宪宗皇帝数次击败北齐,给他们带来了一些希望的曙光,而随后先帝接连数次大败,又把他们的希望击的粉碎。 到现在,一转眼他们这一代人已经年过半百了。 即便是陆夫子那种少年时满腔热血的愤青,也很难再燃起北伐的希望,更不要说赵昌平这种在朝廷里身居要职,对于朝廷状况了然于胸的高官了。 沉毅抬头看向赵昌平,笑了笑:“师伯,齐人给出这个可笑的理由,不止是他们想要跟咱们要钱粮要布匹,更说明他们在北边的压力的确不小。” “不然,齐人也不会把这种理由给搬出来。” “他们搬出这个理由,一方面是为了打压我朝天子的心气,另一方面对内,也是提振士气,甚至是要用来给北疆的将士们犒赏…” “这就说明…” 沉老爷语气幽幽:“说明齐人已经提不动刀了。” 赵昌平微微摇头:“子恒莫要忘了,去年他们还在两淮,几乎是大败淮河水师…” “那是因为赵阀形迹可疑!”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师伯且看着罢,只要咱们支撑得住,齐人会一天比一天弱下去,他们未必能比得过我朝,现在他们存在的最大价值,就是替咱们扛住北边的异族…” “只要陛下那里能下决心。” 沉毅缓缓说道:“北伐…只是时间问题。” 向来沉稳的赵尚书,脸色罕见的有些激动。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声音中带了一些颤抖:“有一天朝廷要是北伐了。” “户部钱库,一文钱都不会留下…” ……………… 次日清晨,皇宫甘露殿。 今天没有朝会,皇帝陛下正在接见礼部的堂官。 确切来说是礼部侍郎崔琰。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礼部侍郎,是被皇帝罢相的崔煜的亲弟弟。 也是新任礼部没有多久的侍郎。 朝廷里有些人认为,皇帝升崔琰的官,是要重新启用崔煜的苗头,因此这段时间,崔家每日来拜访的客人都多了不少,大有恢复从前旧貌的态势。 崔琰手捧朝笏,站在皇帝面前,面容严肃,他对着皇帝躬身道:“陛下,臣昨天与齐使商议了整整一天,这些齐人殊为可恨,寸步都不肯让,而且步步紧逼…” “他们一定要三十万两现银以及丝绸绢布各五万匹…” 皇帝陛下这会儿书桌上写些什么东西,他一边写一边澹澹的说道:“崔卿是什么看法?” 崔琰想起了自家兄长因为站队“鸽派”而被罢相的经历,当即微微低头,咬牙道:“陛下,臣以为绝不可再答应齐人的要求,这些齐人得寸进尺,极为可恨,如果今年应下了,他们明年说不定还会来,长此以往,便不再是要钱,而是岁贡了!” 皇帝手中行笔的动作停了停,然后闷哼了一声。 “中书的几位宰相,也是你这个看法?” 崔琰微微摇头,低头道:“臣…臣还没有去中书省…” “那就去。” 皇帝眯了眯眼睛,澹澹的说道:“告诉那帮相公们,就说朕的意思是,要不然干脆就赔钱了事,打发这些齐人滚蛋,就当打发叫花子了。” 崔琰一愣,他先是觉得皇帝在说反话,抬头看了看皇帝满不在乎的表情之后,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陛下您的意思是…” 皇帝抬头瞥了他一眼:“朕的意思还不清楚么?” “赔钱。” 他澹澹的说道:“不赔钱,难道还像去年那样,跟齐人打一仗?” “朕去年出的抚恤,都比齐人要的钱多了。” 这句话说完,皇帝手中最后一笔落下。 显然,小皇帝最近书法颇有长进。 此时书桌的白纸上,有两个气势还算不错的大字。 “制怒。” 第五百零六章 断头饭 洪德七年的时候,皇帝刚刚亲政没多久,当时只有十七岁的皇帝,怒气冲冲的拒绝了北齐嫁女儿的要求,并且下旨让淮河水师,与齐人狠狠地打了一仗。 这一仗,从洪德七年的年初,基本上打到了年尾。 最后的结果是,皇帝在洪德八年的年初大婚,迎娶了北齐的出云公主为贵妃,双方罢兵言和,代价是陈国这边支付了一笔数十万两银子的“赔款”,美名其曰聘礼。 当时的皇帝陛下,是非常着恼的,甚至大发雷霆。 然而,仅仅时隔一年左右,现在的皇帝陛下虽然心里依旧十分恼火,但是已经能够很好的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心平气和的来处理这件事情了。 不得不说,这是相当巨大的进步。 打发崔琰离开之后,皇帝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制怒二字,随手团成了一团,丢进了一旁的纸篓里。 “高明啊。” 皇帝开口唤了一声,高太监立刻上前,对着皇帝躬身行礼:“奴婢在。” “去安排一下,朕今天要出宫转转。” 他澹澹的说道:“散散心。” 高明只犹豫了一个瞬间,便点头答应道:“奴婢这就去安排。” 说到这里,高太监顿了顿,然后低头道:“陛下,奴婢还有件事跟您禀报。” 皇帝这会儿正在洗去手上沾染的墨迹,闻言瞥了高明一眼,问道:“什么事?” “是关于顾大家的…” 高太监有些紧张的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低头道:“许复前些日子跟奴婢说,说他明年离开建康南下做生意的时候,准备明面上把顾大家带上…” 皇帝这会儿,正在擦手,闻言澹澹的瞥了高明一眼:“然后呢?” 高明低头道:“然后…设法让这个明面上的顾大家,死在南方。” 听到这句话,皇帝一怔,然后看着高明,问道:“这法子是你教他的,还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高明连忙摇头:“奴婢没有教他…” 皇帝又问:“那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高明微微犹豫了一下,依旧摇头:“陛下,许复这个人,出身寒微,眼皮子也浅薄,他虽然做事情谨慎,但是有些东西,他未必能想的那么深…” “那就是有人提点他。” 皇帝陛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事情可以去办,但是叮嘱他一下,莫要害了无辜之人的性命,枉造杀孽。” 高明深深低头:“陛下仁德。” ………… 经过沉毅这么一闹,后族孙家,也开始夹起了尾巴。 不仅闭门谢客,而且基本上不出门了。 至于孙家的两个公子,自然是不愿意去北边的,淮河水师本来就有点拥兵自重的味道,去年跟齐人打仗,朝廷派去帮忙的三万禁军都死伤了两万,要是皇帝的表哥过去,谁也吃不准他们能不能活着回来。 两位皇亲国戚,还是很惜命的。 不过这也不奇怪。 任谁有个皇帝表弟,多半都会这样惜命,毕竟屁事不干就可以荣华富贵一辈子,要是出去胡闹把自己作死了,是不是白瞎了好容易投的这次好胎? 孙家老实了起来,孙太后那边,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能假装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 至于太后娘娘曾经威胁沉毅的事情,最终碍于皇帝的面子,最终也没有落实下来,毕竟沉老爷现在对皇帝还是非常有用的,但是坤德宫用“舆论”毁了沉毅,那么皇帝陛下多半还要再去坤德宫闹一场。 孙家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建康这边就没有什么大事了,一转眼大半个月时间匆匆而过,时间来到了洪德八年的腊月二十九。 这大半个月时间里,皇帝陛下重新启用了被罢职在家一两年时间的前任宰相崔煜。 当然了,因为中书五个宰相还没有空出位置,这位崔相并没有恢复相位,而是被安排在了吏部侍郎的位置上,做了天官的副手。 不过即便如此,皇帝释放出来的信息,也已经足够明显了。 因为崔煜这个人,是个鸽到不能再鸽的鸽派。 皇帝既然用他,就说明这位年轻皇帝陛下的对外态度,也悄悄的发生了一些改变。 坊间已经有人传说,去年两淮一战,把陛下的心气打没了,准备一心跟北齐求和,已经熄了北伐的念头了, 所以皇帝才会重用崔煜这种鸽派。 甚至有传闻说,那位北齐公主已经怀孕了,即将生下拥有两国皇室血脉的孩子。 不过坊间声音最大的,是关于杨敬宗杨相的传闻。 毕竟这位杨相,乃是鸽派中的鸽子王。 皇帝重用鸽派,自然绕不过杨老头。 虽然杨相年纪大了,重新回到中枢的机会不大,但是杨相门生故吏不知道多少,已经有人开始看好杨相一系了。 不过这一切,跟沉毅沉老爷都没有什么关系。 从在坤德宫惹恼了皇太后之后,沉毅便收敛了许多,除了偶尔出去走动走动关系之外,平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没有事情基本上都是不出门的。 连门都不出,更不要说去皇城了。 大半个月时间里,他不仅没有去过翰林院,兵部,甚至连邸报司都没有去过,可以说是踏踏实实的给自己放了大半个月的假期。 因为马上就要到年三十,沉毅这几天一直跟三哥沉陵一起,在东市街买东买西,准备年货,到了二十九下午,一家子的年货终于准备的差不多了,青儿萍儿两个丫鬟,就开始在厨房里忙活,提前准备一些过年的硬菜。 时间快到傍晚的时候,沉毅正在家里温茶看书,丫鬟萍儿过来汇报,说张公子登门拜访。 沉毅这才扔下了书,披上了厚衣裳,亲自到前院迎接,见到匆匆赶来的张简之后,沉毅上前,拉着张简的衣袖,笑着说道:“大过年的,师兄不在家里待着,怎么跑到小弟这里来了?” “出事了。” 张简面色严肃,他看着沉毅,低声道:“刚才,中书下发了今年朝廷的最后一道圣旨。” 沉毅有些诧异,问道:“朝廷下发圣旨,能有什么事?” 张简跟着沉毅一起进了家门,他默默吐出一口浊气,开口道:“中书转上谕,擢杨蕃为工部右侍郎…” 杨蕃是宰相杨敬宗的长子,前十来年,杨公子三个字闻名建康,声明甚至还要胜过赵公子赵涿。 杨蕃二十岁出头,便以恩荫入仕,只是后来杨老头退下来之后,他的官职也变成了闲职,基本上就是挂个职位,不问事了。 而现在,朝廷突然给他升官,直接就是工部侍郎。 虽然这位杨公子也已经四十岁左右了,但是这种程度的拔擢,还是非常惊人的。 沉毅闻言,微微眯了眯眼睛。 “师兄莫慌,断头饭而已…” 第五百零七章 两边的酒席 腊月二十九的晚上,沉府之中,师兄弟两个人点了个炉子,又弄了个煮酒的小火炉,一边煮酒一边说话。 眼见酒已温热,沉毅端起酒壶给张简倒了一杯,轻声道:“师兄,如果陛下真的要重用主和派,那么便不会有抗倭军,那天就更不会……” 更不会与太后起冲突。 不过这句话,沉毅没有说出口。 背后揭人短不是什么好习惯,背后揭天家的短,就更不是好习惯了,因为一个不小心,很可能会被帝国铁拳狠狠地捶上一下。 张简咂摸了一口烫酒,然后摇了摇头:“话是这么说,但是先是崔煜起复,再是杨蕃荫官,一切迹象,无不在昭示陛下的态度,朝廷里那些墙头草,又该重新倒向杨家那一边了。” “一个工部侍郎而已。” 沉毅轻声道:“还是个右侍郎,在六部所有侍郎之中都是垫底的存在,无非是面子上光烫一些,没有什么实用。” 他敬了张简一杯,微笑道:“师兄,咱们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就成了。” 张简微微摇头,叹了口气:“子恒你还是想的浅了一些,按现在这种态势,如果咱们这些人北伐有望,这顿饭自然就是杨家的断头饭,但是如果将来北伐无望,或者是屡战屡败,那么这顿饭就不是什么断头饭了。” “朝廷里的主和派,会重新强盛起来。” 皇帝这个职业是非常特殊的职业。 这个职业做久了,只要是个合格的皇帝,自己本身的性格就会慢慢澹化,而变成一个类似于平衡机器的存在。 这个机器,并没有太多个人情感可言。 比如说陈国北伐这件事情。 如果是个人情感上论,那么皇帝陛下当然是绝对站在沉毅,站在甘泉书院,或者说是站在“鹰派”这一边的,但是他身为皇帝,又不能完全按照自身的意志来办事。 皇帝最主要的任务是平衡朝廷各方面的势力。 而平衡势力最根本的作用,就是维持朝廷继续存在,继续运转。 如果朝廷有一天,遇到了事关存在与否的局面,那么只要是对生存有利,皇帝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放弃沉毅以及整个鹰派,重新重用鸽派。 也就是张简所说的,这顿断头饭,也就不是断头饭了。 沉毅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 他敬了张简一杯,微笑道:“师兄这番话,鞭僻入里,我敬师兄一杯。” 两兄弟碰了一杯之后,沉毅看向张简,继续说道:“正因为师兄所言不虚,我等才更要努力替朝廷做事,只要咱们的事情办好了,那么这顿饭,就是他杨家的断头饭。” 张简闻言,脸上的表情有些暗澹。 “说白了,还是子恒你一个人替朝廷,替陛下做事情。” “我一个太常寺丞,又能为朝廷做些什么?” “师兄现在不需要做什么。” 沉毅眯着眼睛,微笑道:“师兄安安心心在建康,做好自己的职事,将来一步一步升上去,对于书院以及张家来说,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小弟在外面办差,说白了,只是一步闲手。” “胜固欣然败亦喜而已。” 沉毅面色平静,轻声道:“小弟这边差事没有办好,将来想要升上去就是千难万难,但是我这边的路断了,还有师兄那一边。” “书院总是有希望的。” 张简吐出一口酒气,伸手提起酒壶,给沉毅满上。 “罢了,不说了。” “咱们兄弟喝一杯。” 一杯酒下肚之后,张少爷看向沉毅,面色诚恳:“但愿你我兄弟,能够像赵师与陆师叔一般,一世至交!” 沉毅微笑。 “但愿师兄早日进入中书省拜相,这样小弟也好早点回江都教书逍遥去。” 张简哈哈一笑。 “说不定将来,是子恒你进中书拜相,愚兄我去江都教书!” 两个人对视一眼,彼此的目光里都是笑意。 ……………… 就在沉府两兄弟喝酒的时候,距离沉家不是特别远的杨府,也是灯火通明。 杨公子在自家后宅里,摆了一张大桌,请了相熟的十几个人,庆祝自己擢升工部侍郎。 其中,现任吏部员外郎陈裕陈丰德,也被邀请到场,不过陈员外在酒桌上保持了相当程度的低调,基本上都是只喝酒,不说话。 杨公子今天非常高兴,喝酒喝的脸色涨红,他一边喝酒,一边跟一帮朋友大声喧闹,听着身边一众人的奉承话,杨公子兴奋的满脸通红,大声道:“今天事发仓促,这顿饭吃的有点简单了,明天,明天咱们去邀月楼,杨某摆个三桌酒宴,弄几坛三十年的陈酒,大家聚在一起,喝个痛快!” 今天腊月二十九,是朝廷上班的最后一天。 明天年三十开始,就是长达十五天的年假了,这段时间里,朝廷的所有衙门都会关门“停摆”,一直等到上元节之后陛下在德庆宫开朝,朝廷才会重新恢复运转。 因此今天明天,在场的这些官员都是可以肆意饮酒,不用上班的。 十几个人大声应好,笑闹之声不绝于耳。 吵闹了好半晌之后,一个有些老迈的身影走了进来,老人瞥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然后看向自己的儿子,声音中带了一点薄怒:“都闹够了没有?” 老人一句话,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最终,杨公子尴尬一笑,站在老人面前,低着头说道:“爹,这不是儿子升了官,兄弟们高兴嘛…” “你那是升官啊?” 杨相国毫不客气的反问了一句。 杨蕃微微低头,轻声道:“爹,儿子四品散官擢三品实职侍郎,怎么不是升官了?” “不仅是升,还是破格提拔。” “这种事情,必须要宣扬出去,动静越大越好。” 杨公子微微低着头,轻声道:“最好能告诉整个建康的所有人,这样这个官才是没白升。” 杨公子也不是蠢人。 他也知道,这次升官透着点诡异之处,不过他也是借力打力,正巧借着这次升官,重振杨相一系的信心。 杨老头瞥了一眼自己的儿子,闷哼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然后他看向陈裕,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丰德,你跟为师来一趟。” 陈裕连忙起身,来到了老恩师旁边,然后跟着杨相国一起离开了这个喧闹场。 师徒俩走在杨家的后花园里,一股冬夜的冷风袭来,让杨老头不禁紧了紧衣裳。 陈裕连忙走到老人家身侧,低头道:“恩师,外面天冷,进屋罢。” “年纪大了,天冷头脑才能清醒点。” 老头看向陈裕,问道:“蕃儿擢工部侍郎的事情,丰德如何看?” “是危机。” 陈员外微微低头,继续说道:“但是对于恩师以及师兄来说,未必就不是一个机会。” 老相国追问了一句。 “什么机会?” 陈裕抬头看了一眼老头,然后默默低头。 “再一次掌枢的机会。” 第五百零八章 越王府的请柬 因为外面天气实在是太冷,杨老头也没有办法一直待在院子里,老头领着陈裕进了相府的暖阁里,暖阁的几个奴婢,早已经点好了炉子,两个人坐下来之后,杨相国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弟子,微微叹了口气。 老头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还是相当清醒的,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轻声道:“为师已经年过七十,在中书省做了十几年宰相,首相也做了六七年,基本上不可能再一次掌枢了。” 陈裕微微低头,笑着说道:“即便恩师不再出仕,杨家还是有师兄的,师兄现在已经是工部侍郎,距离中书省只一步之遥而已。” 六部侍郎这个位置,如果干得好,有两个出路。 其中一个,自然是往上升,由右侍郎升为左侍郎,再由左侍郎扶正,成为一部的尚书,朝廷的大九卿。 而六部侍郎,其实还有另外一条路。 那就是越过尚书,直接进入中书拜相。 当然了,能直接拜相的,一般都是上三部的礼部侍郎,吏部侍郎以及户部侍郎,像杨蕃这种初升的工部右侍郎,距离宰相的位置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丰德太抬举蕃儿了。” 老头接过陈裕递过来的茶水,吹了吹茶杯上漂浮的热气,然后轻声道:“他这些年仗着为师的势,才能在建康城里吃得开,混了个什么杨公子的名头。” “他是恩荫入仕。” 老头喝了口茶水,静静的说道:“毕竟不是进士出身,根基就不够深厚。” “这番陛下突然拔擢他,也是别有用意,不是因为他真的有什么本事。” “他这辈子,即便仕途顺畅,没有因为被张老头那边的人给拉下来,顶天了也就是六部侍郎,连位列九卿的希望都很小。” 所谓的张老头,就是张简的祖父张敬了。 两个老人同列中书十几年,虽然明面上一团和气,但是背地里较劲的事情并不少,而两位宰相分歧最大的地方,就是对北齐的态度。 说的直白一点,杨敬宗是主和派,而张敬是强硬派。 虽然还没有成为泾渭分明的“两党”,但是已经有了相争的雏形。 说完这句话,这位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的老相国,抬头看向眼前的陈裕,微微一笑:“但是丰德你不一样。” “你是两榜进士,正经的二甲出身。” 老头语重心长:“咱们这一派的将来,将来多半要落在丰德你的肩上。” 陈裕,前任江都知府。 虽然他在江都任上,因为出了粮价案,最后一个任期被吏部只给了个中上的考铨,但是还是被皇帝破格拔擢,成为了六部之中第一部,号称官中之官的吏部,成为了吏部的员外郎。 虽然没有在吏部主持一司,但是吏部员外郎的身份,在朝廷里已经不能算低了。 更重要的是,这位陈员外,今年才三十八岁,还未满四十。 只要他在吏部继续干下去,就是正经的前途无量。 不要说登阁拜相,哪怕只是当了吏部侍郎,将来在朝廷里,也是为数不多的大人物之一。 陈裕抬起头,飞快的看了一眼老恩师的表情,然后再一次低下头,语气有些惶恐:“恩师,学生何德何能…” 杨相国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这个弟子的肩膀,轻声道:“不要妄自菲薄。” “为师致仕之后,从前如同蝇虫一般的门生故吏,几乎消失得一干二净,只有丰德伱,逢年过节依旧到家里来探望为师,患难见真情。” “如今放眼望去,为师门下,也只有你陈丰德堪当大任了。” 杨敬宗语重心长的说道:“从今天开始,为师会把一切的心血,都加诸在丰德你的身上,争取五年之内,把你抬到吏部侍郎的位置上。” “再往上,就要看陛下的意思了。” 说到这里,老头看向陈裕,语气带了一些萧索:“说不定,将来杨家上下的身家性命,还要靠丰德你来保全。” 陈裕深呼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对着老头躬身行礼:“恩师,弟子但有一息尚存,一定全力报答恩师,报答师兄。” 杨敬宗起身,伸手把陈裕扶了起来,老相国已经有些混浊的目光,似乎隐约看到了将来。 “真有那么一天。” “为师多半已经不在了。” 杨相国默默叹息:“到时候丰德如能搭救一二,为师便含笑九泉了。” 陈裕微微低头,目光里隐隐带着一丝激动:“学生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见陈裕回答的毫不犹豫,杨老头的目光里,有了一丝狐疑。 不过他现在,已经没有更好的,可以培养托付的人选了。 ……………… 一转眼,又是六天时间过去,时间来到了洪德九年的大年初五。 一连忙活了好几天之后,这个年关总算是差不多过去了。 老天爷也很给面子,从年初一到年初三三天时间,都在下雪,虽然雪下的不是很大,但是连续三天时间,让建康城里还是铺了一层白色,多少有了点过年的味道。 到了年初五这天,因为天气实在是太冷,沈毅便没有出门,而是在家里点了炉子,陪老丈人下棋。 这段时间,沈老爷因为得罪了人,便耐住了性子,终于没有再出去惹事,而是老老实实的在家里陪家人,陪孩子。 毕竟过了上元节,他大概率还是要离京南下搞事业,距离分别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下象棋的话,沈毅还是有一套的,但是下围棋,他就比陆安世差得多了,几盘下来,被杀的没有什么还手的余地,正巧这一盘大龙将要被屠的时候,门口适时的传来了敲门声。 沈毅眼珠子转了转,扭头看向门外,咳嗽了一声:“谁呀?” 门口传来了青儿的声音:“公子,是奴婢…” “进来罢。” 很快,端着热茶的青儿推门走了进来,沈毅看了她一眼,问道:“有事找我?” 青儿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了两张请柬,递在了沈毅面前:“公子请看,刚才有两家人先后送来的请柬,奴婢看…似乎是什么王府的婚事,便送来给公子看了。” 沈毅伸手接过这两张喜帖,看了一眼之后就挥手道:“好了知道了,你去忙罢。” 青儿点了点头,对着陆夫子行了个礼,然后转身离开了。 青儿离开之后,陆夫子才有些好奇的看着这两张喜帖,问道:“哪家王府要办婚事了?” “越王府。” 陆夫子再一次皱眉,有些怀疑的说道:“越王府…这个封爵我记得几十年前有过,但是后来因为绝嗣被除国了,这又是哪来的越王府?” “陛下的亲弟弟李誉。” 沈毅微笑道:“刚被授越王爵。” “陛下已经赐婚,正月十二成婚。” 沈毅在棋盘上轻轻放下一颗白子。 “迎娶赵大将军的女儿。” (本章完) 第五百零九章 来路不明的礼物 说起这桩婚事,沈毅心里还是颇有些感慨的。 因为在他看来,小皇帝应该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来干这种嗯… 欲擒故纵的事情。 因为纵的有些太过分了。 淮河水师本来就已经尾大不掉,颇有拥兵自立的味道,只是原先赵家名不正言不顺,即便起兵造反,也师出无名,没有人会支持他们。 而现在,皇帝送了个先皇的儿子给他们家当女婿。 这种操作可太危险了。 一个弄不好,赵家人可能就会打着女婿的名头造反,到时候即便皇帝有能力平息这场叛乱,陈国也必然会因此大伤元气,说不定齐人趁此机会就打进来,灭了李陈王朝了。 不过皇帝这么做,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一来可以这种纵容,一定会让赵家人心里发毛,将来做事的时候,也不得不小心翼翼,不敢胡作非为。 二来… 将来有一天,皇帝想要扳倒赵家的时候,理由就好找多了,只需要轻飘飘的谋逆二字,就可以把赵家连带着那位新任的越王殿下,统统打进泥尘里永世不得翻身。 怎么说呢。 就跟杨家被重新启用一样。 危机与机会并存罢。 听到了沈毅的话之后,陆夫子伸手接过这两张请帖看了一眼封面。 两张请帖,是一桩婚事。 只不过一份是在安平侯府,另一份是在工部刚修建好的越王府。 也就是男方女方都会摆席办事。 赵家会给沈毅递请帖,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情,因为他们现在,早已经盯住了沈毅,在他们眼里,沈毅这个六品主事是非常重要的人物。 不管沈毅去还是不去,他们的帖子都要递过来的。 毕竟沈毅过府之后,赵家就可以让更多赵家人,都认一认沈毅长什么模样,以方便将来更好更精准的弄死沈老爷。 而越王府的这份请帖… 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因为沈毅并不认识这位越王殿下,仔细想了一遍之后,他连越王殿下的母妃都不认得,也不认识他母族的人。 要说越王府广发请帖,宴请文武百官,其实也很难请到他这个兵部主事头上。 陆夫子认真看了一遍之后,又把请帖放回了沈毅手边,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越王殿下…迎娶赵禄的幼女?” 他抬头看向沈毅,问道:“陛下赐的婚?” 自家老泰山是个老愤青,沈毅自然是清楚的,也明白陆夫子看赵阀非常之不顺眼,当即微笑道:“岳父莫急,估摸着也就是安抚拉拢赵家,毕竟陛下亲政已经两年多了,怎么也应该给赵家人一些好处,历代先皇都是这么过来的。” 皇帝新登基之后,一般都是先大赦天下,然后再封赏百官。 这是先施恩,毕竟新领导刚上来,需要手底下的这些下属扶持。 不过沈毅这番话,是站不住脚的。 因为皇帝陛下虽然亲政没多久,但是登基已经**年了,他登基的时候,朝廷一定是给过赵家封赏的。 陆夫子长长的叹了口气,也没有了下棋的兴致:“你说的不错,历代先皇都是要封赏赵家的,只是再这么封赏下去…” 他从沈毅对面站了起来,意兴阑珊:“罢了,今天就下到这里,老夫有些困乏了。” 说罢,陆夫子起身离开。 沈毅连忙起身,把他送回了自己的房间里歇息。 送完了老丈人之后,沈毅闲着无聊,便出门转悠了一圈,因为得罪了人,他便没有敢出门太远,逛了两圈之后,便回家了。 刚到家门口,他就看到一辆板车停在自己家门口,班车上摆着整整齐齐的一车炭。 这炭初看之下不稀奇,沈毅也没有多注意,但是随便一瞥,发现这一车炭上都隐隐飘着一层白霜… 而且炭块非常齐整。 银骨炭… 这种炭,沈毅是烧过的,去年临近冬天的时候,许复曾经派人送了一小车过来,但是也没有特别多,也就四五十斤而已,其他的都是普通的炭块。 但是看眼前这一车银骨炭… 少说也二三百斤乃至于四五百斤了。 这种炭,是出自燕京附近的一个山窑,烧出来没有烟气,而且耐燃,因此便长久的作为贡炭,上贡给宫里实用。 六十多年前帝京还在北边的时候,这种炭并不是特别稀奇,但是世宗南渡之后,这种银骨炭便不是那么好搞了,有时候需要跟北齐“进口”。 沈毅有些好奇的看向了正在指挥下人搬银骨炭的丫鬟青儿,问道:“青儿,这炭怎么来的?小许让人送来的?” 青儿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啊公子,送炭的说是送兵部沈老爷家的,也没有说是谁送来的。” 沈毅微微皱眉,他看了一眼这一车价值不菲的银骨炭,然后吩咐道:“卸下来之后,就堆放在前院里,谁也不要烧。” 想了想之后,他看向青儿,继续说道:“你派个人到小许那里问一问,看他有没有采买银骨炭送来。” “还有…” 沈毅眉头皱了皱,问道:“最近,家里还有没有什么来路不明的物事?” “有…是有的。” 青儿想了想,开口道:“小公子马上就满月了,最近有不少人过来送礼,说是满月礼,但是奴婢们查看礼单的时候,其中有一些礼物,单子上写了知名不具…” 她睁着大眼睛看向沈毅,小心翼翼的说道:“公子,有什么问题么?” 沈毅的儿子沈渊,这两天就要办满月酒,不过没有准备大操大办,就是预备着在家里摆个两三桌,请一些熟识的人过来吃顿饭了事。 孩子满月了,自然是有人送礼的。 不过沈毅懒得过问这些杂事,都交给夫人还有几个丫鬟处理了。 听到青儿这么说,沈毅心里隐隐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他看向青儿,沉声道:“有多少没有具名的礼物?” “四五件吧…” 青儿有些不确定的说道:“礼单在夫人那里,奴婢等会去问一问…” 沈毅摇头:“我一会亲自去问。” 说罢,他看向门口摆着的这一车银骨炭,沉声道:“以后再有来路不明的东西,一概拒收…” “不。” 沈毅否了这句话,又说道:“不管署名不署名,一概不收了。” 说罢,他转身回了内院,向陆若溪问了一下情况,陆若溪有些诧异,然后轻声道:“夫君,那些没有具名的礼单,送的都是一些不值钱的物事,我以为是夫人在翰林院的朋友,或者是邸报司兵部的同僚,所以就收下来了…” “夫君稍等,我去找一找礼单。” 礼单这种东西,一般都是收好的,毕竟有来有往才是人情。 很快,几张没有具名的单子,就被放到了沈毅面前。 沈老爷看了一眼之后,就又皱起了眉头。 他隐隐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本章完) 第五百一十章 怀疑的种子 家里突然出现莫名其妙的东西,本来如果是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那么沈毅倒不会放在眼里,但是现在居然有人送了一车银骨炭过来,这就让沈老爷心里感到很诡异了。 这种礼物的规格,送宰相家里都不会寒酸。 如果是有人具名送来,花重金,结交沈毅这个未来之星,那么倒也能够说的通,但是这么贵重的东西平白送来,却不准备要这份人情,这就有些古怪了。 沈毅让家里人把这些东西统统集中了起来,又发现了两件非同寻常的礼物。 其中一件,是一个看起来相当精美的花瓶,礼单上写的是寻常瓷器,插花用的,但是花瓶底部有一个看似普通的落款,证明了这玩意儿是前朝官窑所出,到现在已经有二三百年了。 这东西在东市街古玩巷有实价,约莫在两千两到三千两银子。 另外一件是一卷山水图,礼单上写的是仿画,沈毅对古董文玩这一套不熟悉,本来他也没有放在心里,但是因为有了先前的那个瓷器,沈毅便从东市街找了个此道高手到家里来鉴定了一番,老师傅看了半个时辰,给出了一句多半是真迹的评价。 这画,也是前朝名家的款,如果是真迹,估计能卖五六千两银子。 沈老爷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直皱眉头。 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行贿事件。 因为他不在兵部管事,更不是兵部武选司的主事,武官如果请拖人办事,求不到他的头上,现在能求到他头上的武官,也就是抗倭军那些人,而那些将领都是熟人,不可能平白无故来这一套,更不可能花这么多钱却不留姓名。 也不太可能是有人想用“受贿”的污名来毁他。 因为贪污受贿,在皇帝那里,从来都不是什么大问题,皇帝比谁都清楚,下面的官员没有几个不贪的,但是只要不过分,不踩红线,对朝廷有用处,皇帝多半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拿沈毅现在的处境来说,即便皇帝知道了他贪污受贿,多半也不会办他,甚至还会替他操心抗倭军的钱够不够花… 既然两种可能都被否定了,那么这些来路不明的礼物,就显得更加诡异了。 第二天一个上午,沈毅都坐在自己家里思考这个问题,到了中午吃过午饭的时候,他让人把这些东西就地封存,然后他动身离开了家里,直奔皇城。 进入到了皇城之后,他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去了一趟邸报司。 如今的邸报司,运行的非常顺畅,已经是内廷下属比较成功的一个衙门了,在这里做事的太监孙谨,也非常受高太监重用,经常隔三差五能去内侍省里跟那些紫衣太监来往,甚至还被高明安排在甘露殿,伺候了两回皇帝。 进了邸报司之后,沈毅没有废话,直接找到了孙谨,两个人行礼之后,沈毅看向孙谨,沉声道:“孙公公,我想见一见高公公,你能不能代为通报一下?” 孙谨一愣,然后挤出了一个笑脸:“司正不是常进宫禁么?直接去宫门口通传,应该不难见到高公公的。” 沈毅毕竟是邸报司的老领导了,孙谨这里称呼司正而非主事,不是他不记事,而是想跟沈毅拉近一点关系。 “有急事…” 沈毅低声道:“而且不太方便张扬…” “孙公公帮个忙罢。” 孙谨犹豫了一下之后,默默点头道:“好罢,奴婢亲自去内侍省跑一趟,如果高公公没在陛下身边伺候,奴婢立刻就让人喊司正进宫去。” 随着邸报司的地位越来越稳固,孙谨在宫里地位也是不低的,他进宫之后没多久,就有一个小太监来到邸报司里,领着沈毅一路进了宫里,在内侍省的一处偏厅里,见到了正在喝茶烤火的高太监。 沈毅连忙上前,微微低头道:“高公公。” 高明有些意外的看了看沈毅,轻声笑道:“沈主事这么急着见咱家,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外臣一般是不会私下里见内官的,毕竟见得多了,跟其他文官吵架的时候,可能会被骂上一句阉党走狗之类难听的话。 沈毅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整理了一番思绪之后,大概把家里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他抬头看向高明,低声道:“高公公,这件事建康城里,怕只有你能帮下官了。” “沈主事想让咱家怎么帮?” 高明低头喝了口茶,问道:“想让内卫去查这件事?” 沈毅点头:“是,下官想知道,给下官家里送重礼的人到底是谁,背后有什么关系…” “建康城里,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怕只有内卫能查到了。” 高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低头想了想,然后看向沈毅,问道:“沈主事心里应该有怀疑的对象了罢?不然应该不会直接到宫里来找咱家。” “有…” 沈毅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下官怀疑…是齐人所为。” 对于这个答案,高明并不意外,他淡淡的看了看沈毅,轻声道:“为了离间君臣,破坏陛下对沈主事的信任?” 沈毅沉默,没有接话。 片刻之后,他低声道:“下官自认没有那么重要,但是心中存疑,因此想找公公求证。” 高太监再一次低头喝茶,然后淡淡的看了看沈毅:“沈主事,若真是齐人所送,不管你收不收这些东西,都无关紧要了。” 是的。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两个人之间的信任就一定会出现裂痕,区别只是裂痕的大小而已。 如果这真是齐人所为,那么这就是齐人的阳谋了。 只需要花点钱,就能让皇帝对沈毅生疑,只要皇帝疑心够重,将来便一定不会在军事上重用沈毅了。 沈毅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 他站了起来,缓缓说道:“所以下官才急着来找公公,想让内卫为下官证明清白。” 高明是天子近侍,陛下的亲信,跟他说事,与跟皇帝本人说事其实没有太大的分别。 沈毅急着进宫来,也就是为了自白而已。 毕竟如果他不主动跟宫里“报备”,将来有朝一日内卫查到了这件事,那么这件事就真是百口莫辩了。 高太监再一次低头喝茶,然后瞥了一眼沈毅,淡然道:“这件事咱家知道了,沈主事莫要惊慌,且回去等消息罢。” “内卫一旦有消息,咱家就派人通知伱。” 沈毅对着高明拱手致谢,然后开口道:“公公,下官家里那些来路不明的物事…” “沈主事自家留着就是。” 高明微笑道。 “陛下知道了,多半是会赏给你的。” (本章完) 第五百一十一章 都是心机? 沉毅「报备」完了之后,整个人放轻松了不少,他对高明道了声谢之后,便起身离开了内侍省,出宫回家去了。 而高太监,则是在原地坐了好一会儿。 他在思考,要不要把这件可大可小的事情告诉皇帝。 沉思了一番之后,他还是站了起来,朝着皇帝所在的甘露殿走去。 进了甘露殿之后,高太监走到皇帝身旁的火炉面前,照看了一下炭火,又往里面添了两块炭,然后脸上挤出了一个职业的微笑,站在了皇帝身后。 「陛下…」 皇帝陛下这会儿刚午睡醒来,还有些迷湖,听到了高明的声音之后,他才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高太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懒洋洋的说道:「有事啊?」 「不是什么大事。」 高明小心翼翼的弯着腰,开口道:「陛下,刚才沉主事进宫来找奴婢,托奴婢办点事,事情不大,奴婢正想着要不要跟陛下说。」 皇帝撇了撇嘴:「你站在这里,便已经想好要跟朕说了,不要卖关子,有事说事。」 高明似乎是被看穿了心事,微微低着头,老老实实的说道:「是这样的陛下,最近几天,沉主事家里的孩子满月,有不少人给他家送了礼物…」 高太监语气不疾不徐,把事情大概的说了一遍,然后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皇帝的脸色,再一次低下了头:「沉主事惶恐不安,生怕是齐人所为,因此就托奴婢派内卫去查一查。」 皇帝这会儿已经清醒了,他看向高明,问道:「你应下了?」 高明连忙摇头:「奴婢岂敢,内卫是陛下的亲军,奴婢无权调用…」 这句话就是纯粹的虚话了。 内卫明面上是由一位指挥使领着,不归内侍省统辖,但是实际上皇帝的许多命令,都是通过高明传达给内卫,这位高太监在内卫是非常有话语权的,别的不说,在建康城里查点事这种小事,根本不需要皇帝的命令,只需要高太监随口一句话,内卫都会立刻去办。 不过在皇帝面前,当然要情商高一点了。 皇帝从软榻上坐了起来,喝了口桌子上已经备好的热茶,然后澹澹的说道:「沉毅南下功劳不小,但是这份功劳也没有办法立刻给他,本来就有些亏待他,既然他求宫里办点事,那么你就尽心尽力给他去办,早点把事情查明白,也好让他安心。」 高明连忙低头道:「奴婢明白。」 「奴婢这就安排下去。」 高明正准备下去办事,却被皇帝叫住,皇帝看了高明一眼,问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高明低头道:「奴婢以为,沉主事猜想的可能性最大,不过也还有另外一些可能。」 皇帝微笑道:「什么可能?」 「有可能,是我朝有人想要借此毁去沉毅这个朝堂新贵,比方说沉主事曾经得罪过的范家,杨家以及…」 「以及安平侯府。」 「不过这个可能性不大,毕竟这些人都不蠢笨,没有理由落这种无用手。」 「另外一个可能就是…」 高太监压低了声音,开口道:「是沉主事自己自说自话,自己安排了这出唱本…」 皇帝来了兴致,问道:「动机呢?」 高明显然已经胸有成竹,他微微低头道:「陛下也知道,我朝中人能够被齐人注意到并且着手布局的,往往都是三品或者四品以上的重臣,再不然就是一些影响很大的名仕,如果沉主事能在这个时候就被齐人算计,就说明他在齐人心里份量极重。」 「反过来说,他就是对我朝极为重要之人…」 「如果是沉主事自己自说自话 ,奴婢以为动力很简单,无非是为了抬高他在陛下心里的地位…」 高明还想继续说下去,皇帝就摆了摆手,澹澹的说道:「你呀,阴暗里待的太久了,想什么事情都往阴诡处想,沉毅干不出来这种事。」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他看向高明,忽然加重了语气:「朕以为,就是齐人给他送的礼。」 说完这句话,皇帝挥了挥手:「好了,你下去办事罢。」 高明一愣,然后深深低头:「奴婢明白了。」 皇帝的话说的并不是怎么隐晦,这种程度,高明这个大太监自然是能听得出来的。 皇帝说,他认为是齐人干的。 那么无论这件事情到底是谁干的,是谁给沉毅家里送的礼物,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从现在开始,不管内卫怎么查,查到了什么,这件事就是齐人干的,铁板钉钉。 任何人都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最起码陈国境内如此。 而皇帝陛下这么做,目的也不难猜。 无非是要拿住沉毅的一个把柄,一个已经逼近致命程度的把柄。 将来有朝一日,沉毅这个人变得不好掌握,或者不好用了之后,皇帝或者内卫,就可以把这件事情翻出来,旧事重提。 这样就可以给沉老爷安插一个「通齐」的罪名了。 而且这个罪名,还绘声绘色,有理有据。 想到这里,高明心里由衷的生出了佩服之心。 自家这位皇帝陛下,虽然年纪不大,但不管是心机城府,还是行事手段,都已经很到位了。 既有帝王之心,也有帝王之术。 大陈… 要迎来英主了。 高太监心里这样想。 但是当他走出甘露殿,朝着内侍省走去的时候,心里没来由的又想到了中午才过来找他的沉毅。 那个同样年轻的年轻人。 高太监停下了脚步,他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宫外,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闪现。 这个把柄… 是不是那个年轻人主动递过来给陛下的呢? 借授天子以柄,让天子对他彻底放心… 想到这里,高太监心里越想越觉得古怪… 因为沉毅碰到了这件事情,原本是没必要这么急着惊动宫里的。 他如果想要自己干干净净,完全可以毁掉那些赃物,然后失口否认这件事,反正这些礼物从头到尾,没有他沉毅的半个笔迹,半个印章… 他是可以不认的。 想到这里,高太监愣在了原地,只觉得有一道闪电,在他的脑子里炸开,然后他从头到嵴椎骨,都觉得一麻。 「应该…」 高太监喃喃低语:「应该不至于罢…」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沉毅多半是没有经历过大事,所以碰到这种事情才会惊慌失措,才会找到宫里,让内卫给他洗脱嫌疑…」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有这种城府的,不会的…」 高太监努力让自己相信这个推断。 然后他又想起了自家的皇帝陛下。 似乎…与沉毅同岁… 这位大太监呆呆地走回了内侍省,一个人在自己的位置上发呆了许久。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对两个小太监吩咐道。 「让内卫派个人来一趟…」 第五百一十二章 查明了真相! 报备上去之后,沈毅便拍拍屁股回家了。 毕竟已经提前知会了领导,不管这些玩意儿是谁送的,都不太可能对沈毅造成什么特别大的影响,除非皇帝陛下是曹老板那种性格的多疑怪。 不过这种情况,就算是曹老板在这里,大概率也不会怀疑沈毅什么。 把这件事处理了之后,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沈毅就没有闲着了。 毕竟再有十几天,他就要继续南下出差,建功立业了。 既然要去建功立业,就不能两眼一抹黑的去,需要提前掌握抗倭军现在的情况,以及倭寇那边是个什么动静。 更重要的是,沈老爷心心念念的战船什么时候能够下水。 按照预先的工期来算,到今年春天,温州府船坞里的三艘战船就能下水,到时候沈老爷就可以开着船,在海上快乐的追倭寇玩了。 当然了,现在还在年节当中,温州府的战船工厂也已经停工了,要等到上元节之后才会复工,沈毅急也没有什么用。 除了向抗倭军那边了解情况之外,沈毅最主要的还是给台州府以及广州府的两个邸报司分部写信。 向他们了解最新的情报进展。 值得一提的是,沿海的这些倭寇连续数次大败于抗倭军之后,内部整体已经产生了非常大的动摇,这种动摇就导致,邸报司的情报工作非常好做。 毕竟在倭寇行业大环境整体不好的情况下,那些汉人倭寇,肯定是想要从这个行业里全身而退的。 可是偏偏这个行业又不太好全身而退,因为一旦被逮到了,就是一家老小一起翘辫子的下场。 几乎没有什么例外。 在这种前提下,如果有人跟这些急需要转行的迷茫年轻人说,只要他们能提供一点点小小的情报,将来倭寇剿灭了,就能给一个良民身份,保证事后不会秋后算账,诱惑力无疑是非常大的。 所以,在这种前提下,邸报司对于好几个倭寇团体已经完成了相当程度上的渗透,别的不说,只要沈毅想要动他们,一定可以找到这些水耗子的藏身之地。 在家部署了好几天事业之后,时间来到了洪德九年的正月初九。 这天下午,许复的小弟丁满亲自送来了一封信,说是有人要请沈毅去翠云楼赴宴。 许复明面上的身份,是高公公的侄子,因为这一层身份,许复现在已经刻意回避沈家,明面上与沈家已经没有了任何交集。 那么他现在让丁满过来请沈毅,大概率就不是他本人的意思。 沈毅收到了丁满的消息之后,没有什么犹豫,立刻点头答应。 到了傍晚时分,沈老爷披上了一身淡蓝色的袄子,离开了沈家,朝着翠云楼走去。 走到翠云楼一楼的时候,沈毅四下看了看。 生意非常不错。 一楼基本上已经坐满了人,而二楼的雅间,也是人来人往。 这翠云楼,原本是建康城里一家几十年的老招牌,在濒临倒闭的时候,被许复买下,许复又花心思挖了几个掌勺的大师傅过来,按照沈毅之前教他的一些广告手段,营销了一下,甚至还花钱在邸报上投了广告,以至于现在,已经成为建康城里生意最好的几家酒楼饭庄之一。 沈毅刚走进翠云楼,一身藏青色袄子的丁满,便低着头走到了沈毅面前,微微躬着身子:“公子,您随我来。” 沈毅微微点头,跟着丁满一起上了楼,走在楼梯上的时候,沈毅在柜台附近,瞥见了小妹的身影。 小妹是许复等六人当中最小的那个,也是最受宠的那个。 沈毅笑了笑:“怎么让小妹在这里管事了?” 丁满走在前面带路,闻言低着头道:“公子不知道,这家店…大哥已经给了小妹了。” “只不过小妹是个女儿家,不方便抛头露面,所以她就只偶尔来一趟看看账,不在这里管账。” 沈毅一愣,随即轻声道:“小许还真是大方。”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上了二楼,丁满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头道:“大哥说,不想让小妹跟着咱们干事了,想让她找个好人家嫁了,不过小妹死活不肯,两个人私下里已经吵了好几次嘴了。” 丁满对沈毅非常恭敬,站在走道边上微微低头道:“公子要是得空,能劝一劝就好了…” 此时,他已经停在了一间房间的门口,显然目的地已经到了。 沈毅看了她一眼,微笑道:“劝谁?” 丁满有些迷茫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我们都不想跟小妹分开,但是又觉得大哥说的是对的…” 沈毅拍了拍丁满的肩膀,微笑道:“那你们五个里面,就不能有个人娶了小妹?” 说着,沈毅左右看了看这座颇为豪华的翠云楼,啧了一声:“这么重的嫁妆,王公贵族陪嫁,也不过如此了。” 丁满脸色一红,低着头不说话了。 他们几个自小一起长大,彼此之间都跟亲人一般,在沈毅说这句话之前,丁满从未想过还有这么一条路可走。 沈毅看了丁满一眼,没有再跟他说话,而是扭头伸手敲门。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许复想让小妹嫁出去的原因,并不只是因为小妹到嫁人的年纪了,而是想让小妹从他们这个团体之中脱离出去,过一些安生的日子。 毕竟许复这些人,现在虽然做起了皇商,看起来风光无两,但是说不定什么时候运势便倒了,到时候这几年创立下的家业,随时有可能在一夕之间灰飞烟灭。 不过这些事情,需要这六个相依为命的年轻人,自己来决定怎么去走。 沈毅敲了敲门之后,里面很快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进来罢。” 是高明高太监的声音。 沈老爷推门走了进去,正要对着已经落座的高明拱手行礼,就看到高太监淡淡的摆了摆手,然后指着对面的位置,开口道:“不必多礼了,落座罢。” “宫里近来事情不少,咱们长话短说。” 沈毅依言坐下,没有说话。 他心里明白,这位高太监,多半是在忙越王府的事情。 落座之后,沈毅伸手给高明添了杯茶,神色微微有些紧张:“高公公,下官托付的事情,有消息了?” “嗯。” 高明从怀里掏出几张写满了字的纸,摆在了沈毅面前,淡淡的说道:“这几天,内卫详详细细的把你家里那些来路不明的礼物给查了一遍。” “那些银骨炭,是出自胡齐燕京京畿的一处专门烧制御炭的大窑,送到沈主事家里的那一车,明面上是由北齐商人贩卖到建康,最后一个受买者,是东市街一个小商贩,他受人托付,把这一车炭送到了你家里,并且从中收了八十多两银子。” “八十两…” 沈毅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还真是舍得花钱…” 高明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这个东市街的商人,买这批炭并没有花钱…”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不再说话了。 高太监淡淡的说道:“而沈主事家里的那个花瓶,则是西市街流进来的,也被人托付送到了沈主事家里。” “这瓶子已经查不到来路了,不过…” 高明看向沈毅,目光里有了一些异样。 “不过沈主事家里那幅画,如果是真迹的话…” 沈毅本来正在喝茶,闻言放下茶杯看向高明:“高公公,真迹的话怎么样?” 高明面无表情:“虽然也查不到来路,不过据说这幅李伯时《西园图》真迹,几年前曾经在燕京出现过…” 第五百一十三章 七窍玲珑心 “高公公。” 沈毅坐不住了,他直接站了起来,对着高明拱了拱手,开口道:“高公公,这建康城里任谁通齐,下官都不可能通齐,下官前些年,可是泼过北齐公主…” “好了…” 高明皱了皱眉头,有些无奈的说道:“什么北齐公主,那是陛下的妃子,我大陈的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都没有拿这件事情来说事,你倒是旧事重提了。” 高太监瞥了沈毅一眼:“再说了,要真是信你不过,咱家这会儿,也不会把你私下约出来说话。” “而是派内卫到你家里去了。” 说到这里,高太监淡淡的看了沈毅一眼:“坐下来说话罢。” 沈毅微微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开口道:“公公,这事一定是齐人有意陷害下官,下官…” “这件事没完。” 高太监面色平静,继续说道:“内卫只查到了个初步的结果,接下来内卫会继续查下去,如果沈主事你真的辜负了皇恩,做出了对不住朝廷的事情,内卫自然会好生炮制你。” 说着,这位内廷大太监语气缓和了一些:“不过你能主动进宫来找咱家,咱家心里还是信你的。” 沈毅如释重负,长松了一口气:“公公,这些齐人能在建康城里,悄无声息的把东西送到下官家门口,说明他们埋下的人手不少,公公或许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拔掉这些藏在建康的眼线。” 高太监低头喝了口茶水,面色平静:“建康城里有没有北齐的眼线,有多少北齐的眼线,咱家比沈主事心里清楚,有些眼线应该拔掉,但是有些眼线却要留着来堵齐人的眼睛,这些都是内卫的事情,就不用沈主事你来操心了。” “是…” 沈毅应了声是,便小心翼翼的不再说话了。 见沈毅这副略带惶恐的模样,高太监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随即又恢复了原样,他看向沈毅,继续说道:“这件事情,就暂时不要宣扬出去了,一来可能会惊动那些齐人的谍子,二来要是在建康传了出去,也可能会对你造成一些不好的影响。” “事系己身,只是下官自然是不会乱说的…只是…” 沈老爷抬头看向高明,低声道:“只是高公公,陛下那边…” 高明再一次皱眉,语气有些不快了:“你在想什么?陛下那边,咱家是一定会禀告的,内卫与内侍省,都是天家私仆,在陛下面前,不会隐瞒任何事情。” 见高明有些生气了,沈毅苦笑道:“高公公,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只是觉得,这事跟无关痛痒的小事情,没有查实之前,便不要惊动陛下了…” “你放心。” 高明瞥了一眼沈毅,淡淡的说道:“我皇乃是不世出的英主,只要没有查明你与北齐有勾联,那么陛下便不会降罪于你。” “你继续安心办差就是了。” 沈毅唯唯诺诺的点了点头。 “好了…” 高太监起身,两只手都拢在了袖子里。 因为在宫里低头弯腰习惯了,即便是在宫外,他也是下意识的弯着腰。 “咱家宫里还有事情,便不陪沈主事吃饭了。” “你好自为之。” 沈毅也站了起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送公公。” “免了…” 高明摇了摇头,淡然道:“你们这些外廷的臣子,尤其是两榜进士,向来不愿意被人看见与宦官有什么交往,咱家还是自己走罢,免得被人瞧见了,坏了你沈主事的名声。” 话是这么说,沈毅还是把他送到了雅间门口,然后笑着说道:“公公,今年天冷,下官家里那一车齐人送来的银骨炭,回头让许复捎给公公,让公公在宫里取暖御寒。” 宫里并不缺炭,也不缺银骨炭。 以高明在宫里的地位,自然也是不缺炭火的。 而沈毅送他一车炭,也不是为了真的给他送炭御寒。 真正的用意是,银骨炭在冬天,几乎可以算是硬通货了,在达官贵人那里,非常吃香。 因此那一车炭,很容易就能变现。 说是送炭,其实就是送钱。 高明停下脚步,回头瞥了一眼沈毅:“免了罢,沈主事还是自己留着慢慢受用得好,咱家无福消受。” 说罢,这位大太监像个老农一般,两只手拢在了袖子里,微微弯着腰走到了楼梯口。 他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一个一身深绿色衣裳的年轻人,走到他身边,扶着他的胳膊,把他扶下了楼。 正是许复。 沈老爷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这对“叔侄俩”,然后伸了个懒腰,自己回雅间坐着去了。 难得来一趟,自然要在这里蹭上一顿。 回到了雅间坐下来之后,沈老爷伸手端起自己面前剩下的那半杯茶,抿了一口之后,又看了一眼高太监离去的方向,心里有些忐忑。 他之所以忐忑,并不是因为齐人给他送东西。 而是在忐忑自己刚才演的像不像。 要在高明这种情报界大佬面前装出一副慌得一批的模样,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沈毅刚才自觉自己已经非常入戏了。 正在沈毅喝茶想事情的时候,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公子,是我。” 是许复。 沈毅放下茶杯,语气平静:“进来就是。” 许复这才推开门走了进来,他站在沈毅面前,微微弯着身子:“为了公子的声誉,因此才没有接引公子上来,公子见谅。” 沈毅哑然一笑,指了指自己对面,示意许复坐下说话。 “干嘛总是这么客气,你什么心思,我又不是不知道。” 许复小心翼翼的坐下,抬头看了一眼沈毅,开口道:“公子,南下的准备,我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知道公子不喜坐轿子,年前我在东市街的车马行,定做了一辆马车,据说赶路的时候能不受颠簸,过两天就让人送到公子府上去。” “罢了…” 沈毅有些无奈:“送到我家就算了,不过可以把这辆马车带上,等过完上元节咱们出发的时候,我可以试一试。” 说着,他看了看许复,笑着说道:“你小子现在的确是阔了,心思都比从前细腻了不少。” 许复腼腆一笑,然后再一次低下头,继续说道:“还有,先前公子让我找的…不…是我找的那个顾大家的替身,我已经找到了。” “与顾大家有三四分相像,到时候坐在马车里,外人应该是看不出来的。” “三四分…” 沈毅正想问为什么只有三四分相像,然后才猛然反应了过来,忍不住对着许复竖了竖大拇指。 三四分相像就足够了,如果有个六七分七八分相像,被皇帝知道了,或者是被高明看见了… 岂不是僭越? 许复这几年生意坐下来,的确养成了一颗七窍玲珑心。 见沈毅面前的茶杯空了,许复站了起来,伸手给沈毅倒满了茶水,倒完了茶水之后,他坐回了原地,继续说道:“还有就是…” “先前说要给顾大家寻一个新的出身,公子也知道,我在建康之是商贾,不认识什么士族,也找不到能够守口如瓶的人家,这事…” “这事不要跟我说。” 沈毅刚喝一口茶,就把茶杯放了下来,面色有些严肃的看着许复。 “这种事情,要跟高公公商量,我不参与了。” 许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低头。 “是…” “我说错话了…请公子恕罪。” 沈毅也伸手,把高明喝过的茶杯放在了一边,找了个新茶杯给他倒了杯茶,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好了,不用这样紧张,坐下来喝杯茶。” 等许复落座之后,沈毅把茶杯放在他面前,然后站了起来,伸手拍了拍许复肩膀,轻声道:“这一趟南下,咱们兄弟还有很多要合作的地方。” “就互相关照罢。” 第五百一十四章 冤家聚头 正月十二。 越王李誉大婚的日子。 这天因为皇家办喜事,建康城里也热闹了不少,毕竟嫁女儿的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这天从一大早开始,大街小巷就有舞龙舞狮的艺人,在街上走街串巷,来宣扬这件喜事。 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基本上都收到了请帖,邀请他们上门喝喜酒。 这是陛下的亲弟弟和赵大将军幼女的婚事,建康城里只要是有名有姓的,都得给这两家人一些面子,因此此时,除了趁着年节返乡的大臣没有办法到场之外,建康城里其余大臣,包括王公贵胄,以及将门勋贵,基本上都是要参加这场婚事的。 沈毅也不例外。 虽然他现在的品级只有六品,但是却也收到了请帖,而且是两份。 面对这两份请帖,沈毅自然毫不犹豫的去了越王府。 毕竟他跟那位年轻的越王殿下只是不认识,跟赵家只是有仇的,两相比较之下,肯定是要去关系比较好的那一家。 而且婚事的主场毕竟是在男方这里,安平侯府那里,只是因为家大业大才摆了酒席,如果是一般人家,多半就随便请几桌亲戚了事了。 临近傍晚的时候,沈毅便出门喝喜酒去了,本来他是想带着家里人一起去的,不过陆若溪要在家里带儿子不愿意出门,父亲跟老丈人也都不愿意去参加这个婚事,因此沈毅就干脆一个人去了。 沈宅占地虽然不是很大,但是地段还算不错,位于建康的北城,因此距离同在北城的越王府,也就不算太远,沈毅一个人步行了一会儿,就到了越王府附近。 到了越王府正门之后,沈老爷四下看了一眼,只隔着一条街,就看到了晋王府的院墙。 两座王府同在一座坊里,离的很近。 今天这种大喜的日子,越王府自然是人满为患的,这会儿越王府门口依旧挤满了人,沈毅好容易走到门口,递上了请帖之后,看门的门房瞥见沈毅请帖上的官职之后,先是瞥了沈毅一眼,然后小声嘟囔了一句:“怎么六品官也来了…” 不过说是这么说,因为有请帖,他还是把沈毅放了进去,随手给沈毅指明了方向,懒洋洋的说道:“这位老爷,你坐在外院的房间,自己占个位置落座罢。” 六品官在地方上对于老百姓来说,就已经是天老爷一般的存在,但是在建康这种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官,各种各样的衙门,各种各样的官职品级,六品官不说多如牛毛,但也是数不胜数。 人家说了,东市街古玩巷里随便去抓,只要腰间佩玉的,统统按贪污治罪,最多也就一半是冤枉的。 而被冤枉的这一半…绝大多数都不是官。 因此沈毅这种六品官,在建康城里并不起眼。 如果不是因为有张简的关系,他现在去宰相张敬门口敲门求见,多半也会被张家的门房白眼相加。 对于被门房小瞧了这件事,沈毅心里并没有什么愤怒,他本来也没有想进什么内院吃席,只是拿了请帖,不来一趟实在说不过去,能在外院找个桌子吃顿饭,吃完饭就走人,对于他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 因此沈老爷笑呵呵的进了越王府,自己在外院里找了个角落的房间,推门进去之后,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这会儿,这张桌子上并没有太多人。 因为到越王府吃饭,大家自然都是想坐在显眼一些的地方,最好是能瞧见越王殿下的地方,虽然文官不会跟越王有什么过密的来往,但是人都是图个新鲜的,想要看看这位陛下亲兄弟,长什么模样。 坐在了角落里之后,沈毅便眼观鼻鼻观心,静等着上菜了。 很快时间到了傍晚,太阳慢慢落山。 因为是冬天,太阳下山的很早,也很快,不一会儿,天色就昏沉了下来。 这个时代的婚事都是黄昏时分办,寓意是天地交割,阴阳昏晓之际,意味着阴阳相合。 因为不爱看热闹,沈毅并没有去王府的正堂观看这场婚礼,而是静静的等着上菜吃席,他刚坐下没多久,一个熟悉的身影推门走了进来,他四下打量了几眼之后,果然看到了沈毅,当即大踏步走了过来,笑呵呵的坐在了沈毅旁边:“就知道子恒你不回去大堂观礼,找了你半天,你果然自己找了个地方躲起来了。” 沈毅哑然一笑,开口道:“门房说了,让我在外院自己找个地方吃饭,可没让我去大堂,我哪里敢去?” “听那些看门狗胡说。” 张简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一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咱们是拿着请帖来的,想坐哪里就坐哪里,轮得着他们安排了?” “师兄你自然是不一样的。” 沈毅微笑道:“你是张相的孙子,在内院肯定有一席之地。” 张简闷哼了一声:“有什么不一样的?我也是六品官,今天我跟子恒你一起坐在这里就是。” 因为这个房间比较偏僻,再加上大家都去正堂看热闹去了,这会儿房间里只有两个人,沈毅微微低头道:“我吃完饭就走了,坐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师兄还是去里面罢,说不定张相要带你认识认识人。” “什么认识人不认识人的。” 张简微微摇头道:“老头退下来之后,明面上人家还是一口一个相国的叫着,背地里都明白老头已经不管事。” “该认识的早已经认识了,没有认识的,现在认识也没有什么用。” “对了。” 张简看向沈毅,问道:“听说子恒你过了上元节之后就又要南下了,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估计正月十七十八左右。” “啧…” 张简发出了羡慕的声音,感慨道:“有时候我也想象子恒一样,出去替朝廷,替大陈干点事实,可祖父已经给我安排好了前程,我只能按照他定的路子,半点自由也无。” “少说风凉话。” 沈毅看向张简,笑骂了一句:“张相要是也愿意给我铺条路,我现在就上书跟陛下请辞,说什么也不去南边受苦了。” 两兄弟说话间,房间又被人推开。 一个与张简年纪差不多的年轻男子,身后带着一个年级再小一点的女子,推门走了进来。 这年轻男子推门进来之后,扫视了一眼屋子里的两个人,然后他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转身就准备离开。 张简自然也看到了这个年轻人,他笑呵呵的站了起来,微笑道:“这不是赵大公子跟赵四姑娘么?” 说着,他看向那个年轻女子,面带微笑问道。 “赵家的小娘子都已经出嫁为王妃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喝上四姑娘的喜酒?” 张简话音刚落,兄妹俩便同时皱起了眉头。 尤其是这位四姑娘,柳眉倒竖,怒视张简。 “姓张的,嘴这么臭,小心遭报应!” 第五百一十五章 赵大将军的教导 张简这个人,性格是有些…跳脱的。 因为他生在相门,自小没有遇到什么坎坷,考学也非常顺利,因此性格欢脱诙谐,有时候喜欢跟别人开玩笑。 但是他的这张嘴,损起人的时候,的确不怎么好听。 比如说赵四姑娘的事情。 这位赵家的四姑娘,当初因为范东成的事情,在鸡鸣寺曾经让下人对沈毅动过手,并且伤了沈毅。 因为这件事情闹大了,赵家私下里还曾经找过沈毅道歉,想要息事宁人。 更要命的是,最后这件事情,是皇帝出了一个翰林的名额,替赵家平息下来的。 与此同时,赵家与皇家的香火情分,就又轻薄了一分。 赵大将军,也未必进宫跟皇帝请过罪。 相信赵大将军回家之后,也责罚过他这对子女。 更要命的是,这件事闹大之后,赵家四姑娘的事迹遍传建康。 不止是建康的上层,建康的老百姓都知道了,赵家的四姑娘因为一个男人,下令殴打了朝廷的新科进士。 悍妇之名,基本上已经坐实了。 而且这件事还非常影响她找婆家。 本来如果范东成没什么事,那么这对绯闻情侣就干脆成婚,大家也不会说什么,但是现在范大公子估计都已经一周岁出头了,自然不可能再跟这位四姑娘成婚。 甚至因为她名声不好,皇帝在给自己兄弟赐婚的时候,还刻意跟赵大将军提过,赵家的所有未婚的女子都行,唯独这位四姑娘不行。 所以才有了她来参加她亲妹妹婚事的尴尬场面。 因为这件事情,四姑娘在建康的上层圈子大丢颜面,平日里基本上都不出来见人了,甚至这一次到越王府来参加婚事,她也不想在内院见到什么熟人,所以才让赵公子赵涿,带她到外院来找个没有人的房间。 本来兄妹俩是想找个没人的房间,然后再多找几个赵家人过来,把这间房间占满,然后吃完饭走人的。 不曾想冤家路窄,偏偏就碰到了师兄弟两个人在这里说话。 上一次沈毅被赵家人打的时候,张简还在江都做县令,并没有在建康,他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也是气愤莫名,不过总不能去赵家寻赵家人的麻烦,就把这个气咽进了肚子里。 此时,偶遇兄妹俩这对当事人,张简自然要阴阳怪气一番,替沈毅出出气。 听到四姑娘这句话,张简微笑道:“我遭不遭报应还要两说,倒是四姑娘你,已经因为嚣张跋扈遭了报应。” 他看向赵涿,微笑道:“还是现世报。” “不过四姑娘也不用着急。” 张简伸手敲了敲桌子,淡淡的笑道:“赵家家大业大,只要一句话,定然有不知道多少人愿意当上门女婿,做四姑娘的入幕之宾。” “四姑娘如果不介意,愚兄过些日子给你介绍几个如何?我少时认识一个邻居,现在在建康府当捕快,据说过两年就能升捕头了,他年纪也不大,尚不曾婚配…” 这话的意思是,以后赵家的这位四姑娘,基本上不太可能正常家人了,因为与赵阀门当户对的家庭,基本上不可能看得上她,她又不太可能进大户人家做妾,只能招个上门女婿,或者委身下嫁了。 会“阶层下跌”。 “好了。” 赵涿赵公子皱了皱眉头,制止了张简继续说下去。 赵大公子皱了皱眉头,淡淡的瞥了张简一眼:“张简,你我前些年虽然有龃龉,也拌过几句嘴,但是现在咱们都大了,你也已经入朝为官,便不要如此小孩子模样了。” 他看向沈毅,淡淡的说道:“相比较来说,你旁边的沈主事,都比你沉稳多了,怎么你一个相门子,还不如外乡人有修养?” 听到这句话,沈毅也不得不开口说话了。 张简是为了替他出气出头,如果赵涿这样说话,他依旧一言不发,就有点太怂了。 沈老爷默默抬头,看向赵涿,微笑道:“赵公子误会了,我不说话是因为我没有易安兄的家世,不敢开口骂人,怕外面的赵家家丁再把我给打一顿,并不是什么有修养。” 赵涿闻言,脸色一黑。 他闷哼了一声:“大头腐儒,从来都是呈口舌之利。” 张简腾的一声就站了起来,他仰头看着赵涿,冷笑道:“不逞口舌之利,怎么,赵公子还想要动手打我们兄弟不成?” 站在赵涿身后的四姑娘,已经被气的两眼发红,她拉着自家兄长的衣袖,咬牙道:“哥,咱们走罢,不跟他们纠缠了…” 赵涿微微摇头,示意四姑娘去外面等他,赵四姑娘很听他的话,立刻咬着牙走了出去。 妹子离开之后,赵涿两只手拢在袖子里,然后直接在房间里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然后他抬头看向张简,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张简,如果你不聋不瞎,应该知道了杨蕃拔擢工部侍郎,崔相即将复相的消息。” “不知张相门下,可有人被陛下破格拔擢?” 张简眯了眯眼睛,看向眼前这个前几年出了名的京都恶少。 “赵公子将门出身,怎么关心文官的事情了?” “不是关心文官,是关心你。” 赵公子懒洋洋的说道:“崔相一旦复相,中书省里的风向就算是定下来了,到时候张相那边的人就会更难熬,你掰着指头算一算,你祖父门下还有什么人?” “哦对了。” 赵涿微笑道:“你师赵尚书算一个。” “可是赵尚书,已经是户部尚书了。” “他虽然没有什么有出息的儿子,但是却有一个有出息的女婿宋应。” 赵涿看向张简,懒洋洋的说道:“张相退下来之后,现在赵尚书估计都没有闲眼瞧你了罢?”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自危,还在这里摆相门的谱,到处惹事。” 赵公子冷笑道:“当心给家里招祸,到时候张相几十年的经营,一夕之间化为乌有!” 张简眯了眯眼睛,正要说话。 赵涿又看向沈毅,笑呵呵的说道:“倒是沈主事你,比这个三世祖有出息多了。” “这几天因为小妹的婚事,我父亲一直在建康,他闲暇的时候常常念道起沈主事。” 沈毅面无表情,淡淡的说道:“未知赵大将军念叨我什么?” “我父说,沈主事你正在替朝廷在东南沿海练兵。” “准备替朝廷训练一支剿匪的水师。” “沈主事可能不知道,我家世代替朝廷守边,赵家很多人,从小都是在船上长大的。” “我本人,三岁便上船了。” “我父亲说,对于建造水师,他很有心得。” “沈主事有空的话,他很想见见你,想要跟你说一说,怎么替朝廷训练水师。” 沈毅面色平静。 “赵公子,赵大将军可能误会了。” “抗倭军…不是水师。” 第五百一十六章 《水师总要》 赵涿这个人,沉毅是一直看不太顺眼的。 因为这个人,又嚣张又有实力。 这种是最讨人厌的,因为在他嚣张的同时,你还拿他没什么办法。 赵涿就是这种人,他是赵大将军赵禄的长子,几乎被认定的赵家下一代当家人,虽然他十几二十岁的时候喜欢在建康城里胡闹,跟同辈人争风吃醋抢女人,但是现在,这位赵公子已经成熟了许多。 在鸡鸣寺事件过去之后,赵涿这个人在建康也低调了不少,没听说他再出来搞什么事了。 不过此时,这位低调了一段时间的赵大公子,在面对张简跟沉毅两个人的时候,并没有处在下风,反而言辞尖利,说话很是有一套。 见沉毅这么说,赵涿微微一笑道:“沉主事可能刚到兵部,没有接触过什么兵事,赵某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沿海的抗倭军就是水师。” 沉毅微微皱眉道:“抗倭军成军以来,连水都没有见过,更不曾下水打仗,何来的水师一说?” 赵涿依旧面带微笑:“从前不下水,不代表将来不下水,说不定过些日子沉主事南下之后,抗倭军就下水了呢?” 沉毅闻言,大皱眉头。 听到这句话,他心里就明白,赵家已经基本上摸清了抗倭军的具体情况。 最起码,温州府船坞里的情况,赵阀是一定知道了的。 不然,赵涿不会说出马上下水这种话。 因为温州府船坞里那三艘战船,的确已经修建的七七八八,等沉毅今年南下,开春之后,大概就能下水了。 与赵涿说的时间,基本上没有差多少。 尽管…沉毅已经尽量在做保密工作了,可是… 天底下还是没有不透风的墙。 不过只是稍微想了想,就大概猜到了赵家获取消息的渠道。 去年沉毅从工部以及兵仗局带走了一批匠人,这些匠人加在一起有二百人左右,他们到了东南沿海之后,大约有一半人以上投入了造船之中。 而要命的是,去年临回建康之前,沉毅为了拉拢这些匠人的人心,让他们用心用功夫给抗倭军造船造炮,他是带了一批想回建康的匠人回建康过年的。 这些人里,就有造船的工匠。 问题,大约就出在了这些人头上。 自己还是太心软了。 沉毅心里如是想。 如果他不把这些匠人带回建康来,那么赵家人即便想要打听消息,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轻松。 沉毅的心思飞快转动,他很快抬起头,看向赵涿,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波动:“赵公子非要这么说,那我也没有办法。” 赵涿脸上露出了澹澹的微笑,对着二人笑了笑,开口道:“不管怎么说,感谢二位来参加舍妹的婚事,赵某还有些事情,这就少陪了,二位慢吃慢用。” “将来有机会,赵某再单独请二位喝酒。” 说罢,赵公子看了沉毅一眼,又笑了笑:“对了,沉主事好生考量一下,家父真的很想见你一面。” “沉主事今天如果没有什么事,吃了饭不妨在这里多坐一会儿,我去跟家父说一声,家父在那边参加完婚礼,说不定会赶过来见沉主事一面。” 说罢,赵涿面色平静,转身推开门走了。 等这位赵大公子离开之后,沉毅才砖头瞥了一眼张简,微微低头道:“多谢师兄替我出头。” 张易安摆了摆手,他的表情也有些无奈:“你也看到了,老爷子退下来之后,建康城里的人越来越不把我们家里的人看在眼里了。” 沉毅微笑道:“那也是师兄说话不好听,正戳中的赵四姑娘的痛处,不然赵涿未必会这样说话。” 张简哈哈一笑。 “他家的这个四姑娘,名声是彻底臭了,将来想要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是绝难的事情,即便嫁个偏矮他们家一头的家庭,进门之后多半也要受气。” “我让她招个上门婿,是实实在在的建议,可不是为了贬损她什么。” 两兄弟说说笑笑间,酒席已经正式开始。 因为这间房子有些偏僻,再加上赵涿跟张简起冲突的时候,被不少人看在了眼里,开席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挤进来吃饭,从头到尾,这一桌上也就只有五六个人,基本上都是稍稍吃上几快子,就匆匆离席走了。 很快,其他所有人都走的七七八八了,只剩下师兄弟两个人还在这里喝酒,两兄弟喝着喝着就忘了这里是越王府,而是把这里当成了邀月楼,你来我往,喝的不亦乐乎。 很快,天色就完全黑下来了。 越王府的宾客,也慢慢陆续散去, 沉毅这会儿只有四五分醉意,而张简已经醉了七八分,说话都有些迷湖了。 沉毅勉强还保持了意识清醒,他上前搀扶张简,把他扶到了门口,推开房门,正准备招呼张家的家丁把这位张大少爷抬回家,不成想他刚推开房门,就看到一个身材中等,留着络腮短胡,身穿紫袍的中年人,已经站在了房门口。 而赵涿赵大公子,正毕恭毕敬的站在这个中年人身后。 见沉毅扶着张简走了出来,赵公子先是瞥了张简一眼,然后跟沉毅介绍道:“沉主事,这是家父。” 沉毅这会儿正扶着张简,形容有些狼狈,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介绍之后,他只能对着这个中年人微微低头道:“赵侯爷。” 赵大将军先是看了一眼沉毅,然后又看了看沉毅旁边已经迷迷湖湖的张简,开口道:“涿儿,张公子喝多了,你上去扶着张公子,带两个人把他送回张相府上去。” 赵涿应声向前走去,正要伸手接过张简,沉毅上前一步,微微摇头道:“多谢赵公子,不必麻烦赵公子了,我会送师兄回家。” 一旁的赵大将军,见状眼神中带了一些欣赏,他有些严肃的面孔上,挤出了一个笑容:“沉主事这样有担当,竟不像是个读书人了。” 沉毅一愣,然后有些无奈。 这姓赵的,一句话把所有读书人都给贬了。 “涿儿。” 赵大将军又开口道:“你去找一找张相府上的家人,让他们把张公子领回家,为父有些话,想私下里跟沉主事说。” 赵涿低头应是,然后下去找相府的人了,没多久他就带着两个张家的家丁,把张简扶了下去。 一行人都离开之后,赵大将军澹澹的看向沉毅,问道:“沉主事,咱们屋子里说话?” 沉毅犹豫了一下,点头道:“侯爷请。”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吃席的房间里,刚刚坐下来之后,赵大将军就在怀里摸索了一番,最终摸出了一本有些泛黄古旧的书本。 他把书本递在了沉毅面前。 “涿儿说沉主事也在这里,我就让他回家里取来的。” 沉老爷微微皱眉,看着眼前这卷书,皱眉道:“赵侯爷,这是?” “这是先祖生前所着《水师总要》,上面还有先父与赵某几十年添进入的批注以及增编。” “沉主事拿回去看一看罢,多半对你新建抗倭军有用。” 说到这里,赵大将军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这是原本,沉主事看完了之后,须得还我。” 第五百一十七章 搏个几代富贵! 听到“先祖”两个字之后,沉毅就愣住了。 因为他知道这位赵大将军的先祖是谁。 六十多年前,世宗皇帝带着陈国朝廷,从北边的燕京一路南逃,越过黄河淮河长江,一路跑到了建康定都。 这个时候,他的背后是有人追的,而且是有很多人在追。 当时正是一个原先在朝廷里不怎么起眼的水师总兵赵崇,带领着三万多兵马,固守淮河,在几乎没有后勤系统的情况下,两个月时间里凭借着训练精良的水师,先后击退胡人追兵一十四次! 在之后的半年时间里,赵崇依旧固守淮河,岿然不动,整整一年的时间里,在只有军粮补充几乎没有兵源补充的情况下,依旧把淮河防线守得固若金汤。 一直到一年之后,世宗皇帝在建康彻底站稳脚跟,南陈小朝廷确立下来,朝廷回望北边,才开始嘉奖赵崇的功劳。 凭借这几乎是逆天的战争中,这位赵崇赵大将军,受封世袭安平侯,并且麾下水师的编制,也从五万人抬升到了十万人。 更重要的是,当时的北齐还非常强大。 刚刚马踏了半壁江山的北齐,几乎要挟雷霆之势一统神州,但是赵崇终其一生,都死死地固守住了淮河,从世宗南渡开始算起,赵崇一个人在淮河防线坚守了一十七年,一直到六十四岁撒手人寰的时候,都是死在淮河边上。 这位赵大将军死后,被朝廷追封为定国公,谥号武靖。 这位定国公去后,他的儿子接过了淮河水师,继续替朝廷拱卫淮河,保护着建康的南陈小朝廷得以安然无恙,一直发展到今天。 正因为赵大将军立下了这泼天的功劳,因此朝廷才会允许赵家世代执掌淮河水师,甚至赵涿在建康城里胡作非为,朝廷也不闻不问。 赵家在武官将门之中的地位,几乎无人可比。 甚至,可以与这个时代的文官绝顶宰相相提并论。 赵涿面对相门的时候,不仅没有怂,反而隐隐是占据上风的。 甚至当初赵家的四姑娘在鸡鸣寺里打了沉毅这个新科进士,皇帝陛下也是捏着鼻子替那位四姑娘处理了,没有把她怎么样。 这其中自然有赵禄当时领兵在外的原因,但是更重要的原因,则是赵崇遗留下来的香火情分还在。 这位赵大将军遗留下来的这份香火,已经让赵家四代富贵,而且三代位极人臣。 而眼前这位赵大将军赵禄,就是那位大将军赵崇的孙儿,赵家的第三代“掌门人”。 也就是说,他递给沉毅的一份《水师总要》,很有可能是当年那位赵大将军亲手写的,并且被赵家后两代掌门人批注过。 这种东西,对于任何一个武将来说,都是极大的诱惑。 如果是凌肃薛威在这里,见到赵大将军的手迹,多半已经跪下来受领了。 沉毅看着眼前这份发黄的旧书,这里也颇为感慨。 身为陈国人,他自然听过赵大将军的故事,心里对这位力挽狂澜的大将军也是钦佩得很,但是眼前的赵大将军并不是六十年前的赵大将军。 现在的赵家,更不是当年的赵家了。 勇敢的少年屠灭恶龙之后,大多都化身了恶龙。 或许赵崇本人没有,但是他的孙子,他的重孙子们,的的确确已经成为了这个时代的恶龙。 犹豫了片刻之后,沉毅还是伸手接过啊这卷书,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抬头看向眼前这个长相极其普通的中年人,微微犹豫了一下之后,沉毅缓缓问道:“大将军给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想要什么?” 赵禄微微摇头,笑着说道:“赵某不想要什么。” “说句不太好听的话,赵某要是真的想要什么,恐怕沉主事你也给不起我。” 这话虽然有些凡,但是却真实到不能再真实了。 眼前的这位安平侯爷,大将军,在朝廷里的地位,最少也可以比肩宰相,甚至是可以与首相地位相类,在朝中地位非常超然,而且赵家在淮河经营了六十年时间,可以说是要什么不缺什么,沉毅这个初出茅庐的六品小官,还真给不了他们家什么。 “非说想要什么的话。” 赵大将军抬头,澹澹的看向沉毅:“赵某毕竟是陈国人,心里总是想着国家更加繁盛的,听闻沉主事受皇命去沿海建立抗倭军的时候,赵某就想私下里见一见沉主事了。” “给沉主事看这卷书,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只希望多少能够给沉主事一些帮助,让东南的抗倭军能够更强一些,保我大陈东南沿海无虞。” 这番场面话,无疑是说的很漂亮的。 沉毅听了之后,甚至也怀疑自己先前是不是误会赵家人了。 或者… 只是赵家的第四代坏了?这位第三代的大将军还是好的? 不过很快,沉毅就把这些杂七杂八的念想抛诸脑后,他看向手里的这卷书,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那…晚辈就借回去看两天?” “拿来就是让你带回去看的。”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两只手把这本书拿在手里。 这书对他来说,还是很重要的。 因为他虽然看过不少书,也看过不少兵书,但是对于真正的练兵训兵,尤其是训练水师的法门,其实并不是知道的太多。 而凌肃薛威这两个人,其实都是沿海卫所的步卒出身,也不太懂得海战水战的法门。 这本定国公所写的兵法,如果沉毅能够吃透的话,对于他将来的领兵生涯,可以说是受用无穷的。 不过沉毅接过了这本书之后,还是抬头看向赵禄,沉声道:“侯爷,有一件事晚辈必须跟你说清楚。” 赵大将军面色平静:“你说。” 沉毅缓缓说道:“晚辈在抗倭军,只是替朝廷督造兵器的,对于抗倭军的组建以及日常训练,晚辈是一概不参与的,抗倭军从头到尾,都是晋世子在负责。” 赵大将军呵呵一笑:“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他看向沉毅,问道:“沉主事什么时候离京?”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默默回答道:“十六十七。” “那你我差不多,我也是过完上元节之后离开建康北上。” 说完这句话,赵大将军站了起来,他走到沉毅面前,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澹澹的说道:“沉主事,朝廷里那么多年轻人,依我看,只有你前途无量。” “将来,你说不定也能被陛下封侯拜相,封妻荫子。” 沉毅皱了皱眉头:“晚辈是文官。” “文官权力太大。” 赵大将军神秘一笑:“你带兵带的多了,陛下说不定便不准你是文官了。” “年轻人。” 赵大将军拍了拍沉毅的肩膀,负手离开:“好生拼搏,说不定也能给你们沉家搏个几代富贵。” 第五百一十八章 两本一样的书 深夜,甘露殿里。 一卷已经发黄的古书,被放在了皇帝面前,皇帝陛下低头看了看眼前这卷明显是自己装订,很是粗糙的《水师总要》原本,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站着的沈老爷,神色有些诡异。 “是安平侯给你的?” 沈毅老老实实的点头:“是,今天傍晚在越王府吃婚宴的时候,碰到了安平侯,安平侯说臣在替朝廷训练水师,因此把家传的水师兵书给臣看一看,也算是替朝廷出力了。” 此时的沈老爷,也没有想到自己能在这么晚见到皇帝。 事实上他本来没有想到自己能见到皇帝。 今天晚上,他跟安平侯见面时候,安平侯跟他说的那些话虽然晦涩,但是沈毅其实多少听明白了一点这位赵大将军话里的意思。 抗倭军起势,基本上已经是不可阻挡的事情了,毕竟抗倭军现在已经有了五千兵马,沿海没有任何一支倭寇,可以正面抗衡抗倭军。 而赵阀想要把抗倭军按死,目前就只有两条路可走。 第一条路,弄死皇帝陛下,自上而下的解散抗倭军。 第二条路就是干脆竖旗造反,开着淮河水师南下,碾碎还在襁褓之中的抗倭军。 很显然,这两个方案都不现实。 因此赵大将军在没有什么办法的情况下,只能尝试性的拉拢沈毅。 他让沈毅去搏个几代富贵,其实就是暗示让沈毅像赵阀那样,成为一个新的军头。 而朝廷不可能再出另外一个军头了。 如果沈毅想成为一个新的军头,那么就必须要跟赵家合作。 这样,沈老爷将来也能够封侯拜将,成为南陈军方仅次于赵阀的军头。 为此,这位安平侯爷很是舍得,把祖父撰写的兵书真迹,都拿给沈毅了。 沈老爷虽然很眼馋这部兵书,但是他很清楚,这种事依旧要跟上面报备。 不然就是站队不清不楚,跟赵家之间有暧昧,那样沈毅用不了多久,就会失去皇帝陛下的信任。 所以他连夜就来找高明报备了。 意思很简单,我搞到这部兵书之后,将来还是要为皇帝陛下效力的,请皇帝陛下放心。 不过让沈毅没有想到的是,他不仅在晚上见到了内廷的大太监高明,在跟高明说明情况之后,高太监立刻就报了上去,甚至带他到了甘露殿面圣。 要知道,这会儿宫门都已经关了。 如果是按照常理来说,能在这个时辰见到皇帝的外臣,要么是送紧急军报的兵部官员,要么就是在中书省值班的宰相了。 虽然有些意外,沈毅还是老老实实的站在皇帝面前,听候皇帝陛下训示。 皇帝眯了眯眼睛,随手翻了几页眼前的这卷旧书,然后就把这本书放在了一边,“啧”了一声:“看这卷书的成色,里边不是原本,也应该是五六十年前抄录的副本,安平侯爷还真是舍得。” 说完这句话,皇帝瞥了一眼高太监,淡淡的说道:“高明,去把朕给沈卿准备的送行礼取来。” 高明连忙点头,迈着小碎步走到了甘露殿后殿的架子上,然后取下了架子上的一个木盒子,两只手捧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递在了沈毅面前。 皇帝打了个哈欠,淡淡的说道:“打开看看。” 沈毅恭敬应是,然后打开了这个木盒子,只见木盒上面放了一柄短剑,看剑鞘做工非常精良,只是当着皇帝的面,沈毅自然是不能拔出来的,免得被护卫皇帝的宫人用金瓜捶死。 而在这柄短剑下面,还压着一部书。 沈毅愣了愣,从中取出这本装订比较精美的书,只见书的封皮上,也赫然写着四个字。 “《水师总要》!” 沈毅若有所思的翻开了第一页。 第一页的内容,跟安平侯给他的那本一模一样。 那本旧书,沈毅虽然没有来得及看,但是随手翻过几页,他是进士出身,本身对于文字就相对敏感,虽然不可能背下来,但是第一页的内容,已经能够记下来五六成了。 两本书,内容是一样的。 最起码头几页是一样的。 见沈毅愣在原地,皇帝陛下淡淡一笑:“定国公与世宗皇帝几乎同岁,世宗皇帝六十岁圣寿的时候,听闻定国公著书有成,就跟定国公把这本书讨来当做贺礼了。” 沈毅听到这里,心里为之凛然。 皇帝这番话说的风轻云淡,但是当时的世宗皇帝,已经能够把握定国公著书的进度了… 帝王手段,可见一斑。 更让沈锡觉得脊背发凉的,是安平侯赵禄的手段。 他本来还在怀疑,那位安平侯爷为什么出手这么大方,直接把爷爷的兵书免费给自己看,没想到这东西宫里也有一份,根本不是独家了… “后来,这部书就一直藏在宫里的秘库之中,历代先皇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派人抄录一本,免得遗失了。” 说着,皇帝看向沈毅手里的木盒子,微笑道:“沈卿面前这本,就是本朝抄录的水师总要,本来朕准备过了上元节,等沈卿快要离京的时候,再让高明带给你的。”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然后瞥了一眼高明,淡淡的说道:“可是安平侯似乎手段更高明一些,朕还没有来得及把这部兵书送出去,他就已经知道朕要送了。” “还抢先送了原本出去。” 高太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皇帝深深叩首,额头触碰在地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奴婢失职,奴婢万死…” “奴婢一定严查内侍省,奴婢…” “好了,莫要磕坏了朕的地砖。” 皇帝微微皱眉,然后淡淡的说道:“不过你高公公自家的子子孙孙,可要管教好了,再有这种事发生,朕就要换个能藏得住事的人管事了。” 高太监惶恐至极,跪在地上叩首不止。 皇帝没有再看向他一眼,而是抬头看着沈毅,微微叹了口气:“沈卿这会儿心里大概是在起疑心,觉得朕是见安平侯送你这部兵书之后,才让高明事后准备的,是不是?” 沈毅连忙躬身行礼:“臣绝没有这种心思,臣微末之躯,陛下断不至于如此的…” 皇帝眯了眯眼睛,没有接话。 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旧书,又看了看沈毅手里的新书,然后淡淡的挥了挥手:“既然有了两部一样的书,沈卿你就都带回去,也好对照一番,说不定定国公最后几年,增添了一些内容进去。” “不过有句话,朕还是要跟沈卿说明的。” 皇帝瞥了一眼这两本书,开口道:“这部书…” “不得外传。” 沈毅心中一凛,当即深深低头。 “臣明白了…” (本章完) 第五百一十九章 北望之人 当天一直到深夜,沉毅才离开了甘露殿。 不过他并没有回家。 因为时间实在是太晚了,这会儿已经接近子夜,宫门不好开了,皇帝就让高明给沉毅在宫里安排了个住处。 这种在宫里露宿,一般是高级大臣才有的待遇,传闻到冬天的时候,有时候宫里还会安排宫女给暖床侍寝。 不过也不知道是沉毅级别不够,还是宫里没有这项服务,这天晚上,只有宫里的两个太监给沉毅送了炉子取暖,并没有什么侍寝的宫女。 因为这天沉毅经历了不少事情,这天晚上他在宫里睡得还算香甜,一直到天光大亮了,他才起床到德庆宫向陛下告辞。 这种告辞,不一定能见到皇帝,就是个态度问题,主要是告诉皇帝自己走了,不然的话自己悄摸摸熘了,不太合适。 到了德庆宫之后,沉毅果然没有见到皇帝,不过事物繁忙的高公公,却是抽空出来见了沉毅一面。 此时,这位高公公额头上还有肉眼可见的淤青,足见昨天晚上他在甘露殿里磕的那几下头,很是实在。 这会儿沉毅手里捧着一个木盒子,木盒子里装了两本书一把剑,见到高明之后,只能手捧着盒子对着高明微微低头道:“高公公。” 高太监穿着一身厚一些的紫衣,看了一眼抱着箱子的沉毅,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问道:“沉主事什么时候离京?” “约莫十六七。” 沉毅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今天来这里见陛下,也是要向陛下请辞,等下官离开建康的时候,就不来宫里打扰陛下了。” 高太监闻言,默默点头:“好,咱家会转告陛下的。” “沉主事今年南下办事,可能没有去年那样顺风顺水了,不过咱家相信,以沉主事的本事,定然可以逢凶化吉,替陛下办好这趟差事。” 听到高明这么说,沉毅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他开口想问高明是不是知道了一些什么,高太监对着他微微摇头道:“好了,时辰不早了,咱家还有事情要处理,沉主事这就出宫去罢。” 说着,他瞥了一眼沉毅手里的盒子,默默说道:“陛下说了,安平侯府的那部书,你看完了之后,离开健康之前就给人家送回去,至于宫里的那部书,你可以随身带着南下。” “只是记着不要外传了。” 高太监顿了顿,开口道:“历代皇爷都很重视这部书,沉主事如果传出去了,不仅给自己带来麻烦,更是给看过这部书的人招祸。” 听到这句话,沉毅抬头看了高明一眼,然后微微低头道:“下官知道了。” 高太监的话说的很明白,把昨天皇帝没有说明白的内容完全补充明白了。 皇帝不让外传。 而高太监的意思是,除了沉毅之外,看过这部书的人恐怕都会被内卫追查,一旦查到就会给这些人带来麻烦,甚至是灭门之祸。 想到这里,沉毅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高公公,抗倭军中有几个很有潜力的将领,可以着重培养,下官能不能…” “兵法可以传…” 高明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问题,他看了沉毅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但是这部兵书里,有定国公当年写下的固守淮河之法,其中一些军阵,兵营的部署,现在还在用。” 他看着沉毅,问道:“明白了?” 沉毅咽了口口水,深呼吸了一口气:“下官明白了。” 高太监的意思是,现在的淮河水师,可能还在按照定国公那一套在守淮河,保证淮河防线固若金汤。 这种就跟布防图没有什么分别了,如果被齐人知道了,很有可能会对淮河防线产生威胁, 这就是这本书保密级别为什么这么高的原因。 他把盒子放在一边,对着高明拱了拱手之后,又弯腰捡起盒子,抱着盒子回家去了。 也许是因为昨天晚上睡的很好,也许是因为即将能看到定国公兵书的激动,沉老爷现在觉得自己元气满满,一路步行回到了家里之后,依旧没有感觉到疲倦,他先是跟家里人打了一声招呼,然后就抱着盒子,钻进了自己的书房里,并且直接用锁反锁了房门,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送饭都要从窗户送进去。 到了书房之后,沉毅把盒子打开,取出了那把短剑。 短剑长约一尺,剑鞘上镶嵌了几颗宝石,但是因为石头并没有磨的特别光亮,看起来并不是特别华丽。 拔出剑身,寒光闪闪。 沉毅拿着这把短剑,尝试性的往自己的书桌边上扎了一下。 没有如切豆腐那样夸张,但是的确扎透了桌板,不是特别费力。 抽出匕首,桌子上只有一个窄窄的痕迹,却并没有透光。 足见这东西既锋利又轻薄。 带在身上用来防身很不错。 不过沉毅没有太多功夫去看这把刀,随便看了几眼之后,就把刀子放在了一边,然后走到盒子面前,把里面的两本书取了出来。 一本新一本旧。 旧书是安平侯府家传的,而新书则是内宫洪德朝新录的。 传闻抄录这种秘密文件,都是要用不识字的人去抄录,以做到严格保密。 沉毅把两本书拿了出来,并排放在了自己的书桌上,又把盒子取了下来,放在了一边。 然后他站在书桌面前,左右手同时翻开两本书的第一页。 这两本书,可以说是两个版本。 沉毅必须要尽快找出两本书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他读书的天赋虽然不是特别逆天,但是能中进士,说明是极佳的,而且这会儿他不求速记,只是找两本书有什么不同之处,因此虽然这部兵书内容很多,沉毅从上午翻到下午,也把两本书都给翻了一遍。 翻完了一遍之后,沉毅才来得及从窗口把自己的午饭端来,他一边扒饭,一边看向桌子上都已经翻到末尾的两本书。 这两本书…大体上是一样的。 或者说,前面的部分都是一样的,但是安平侯府给的这本书,要比宫里的书厚了一些… 约莫厚了二三十页,一共有七篇内容。 这七篇内容,无一例外,都是讲如何北伐的! 或者说,是当年那位赵崇赵大将军,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对于北伐的设想以及期望。 也可能是世宗皇帝不爱看这部分内容,所以赵崇才把它写到了家传的这本书里。 他在这本汇聚了自己的一生心血的兵书上,推演北伐的可能性,以及必要条件。 还有种种北伐的推进策略。 一直到死,赵大将军都在想着如何北伐,如何恢复故都。 安平侯给沉毅书的时候,并没有摘掉这部分内容。 可能是安平侯爷觉得,当今大陈无人能够北伐,沉毅看了这些也没有任何用处。 合上书本,沉老爷默默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向了淮河方向。 他叹了口气。 “三代以前…” “赵家也是北望之人啊…” 第五百二十章 再见安平侯 短短两三代人,同样一个家族对于同样一件事情的态度,已经天差地别。 这位定国公的事迹,沉毅在甘泉书院读书的时候,就看过不少,民间也有很多关于定国公的书籍话本流传,甚至还有一些地方戏曲,在演绎着这位定国公的故事。 传闻当年世宗皇帝在建康站稳脚跟之后,这位赵大将军便屡次上书,向世宗皇帝建议整兵备战,想要收回失地。 但是很可惜的是,世宗皇帝当时被齐人吓破了胆子,终其一生都没有提过北伐这两个字。 更让人惋惜的是,定国公先世宗皇帝而死,没有能见到南陈朝廷的第二任皇帝,也就是南陈的半个中兴之主宪宗皇帝。 宪宗皇帝在位的时候,数次击败齐人,并且终其一生都在想着挥师北上讨贼,只可惜天不假年,宪宗皇帝还没有来得及准备好北伐,便在壮年暴毙而亡,驾崩的时候,只有四十岁出头。 于是乎皇位传到了先帝手里,先帝继承宪宗皇帝遗志,也准备兴兵北伐,但是在两淮被北齐大将周晋安击败,一战折损了十数万将士,几乎把宪宗朝积攒的家底,败了个一干二净。 当时先帝因为这件事,雷霆震怒,把陈国的征北大将军夷了三族。 也正是在这件事情之后,朝堂上北伐的声音几乎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而能够固守淮河的淮河水师赵家,地位的随之暴涨,抬升到了将门根本不可能到达的高度。 与此同时,朝堂上以杨敬宗为首的一群“主和派”开始占据主导地位,渐渐被先帝重用。 先帝暴崩之后,杨敬宗更是一跃成为了中书首相,执掌朝政,权倾朝野。 沉毅看着眼前的这两卷书,思绪慢慢飘远。 身为读书人,这些南陈的历史,他自然是了然于胸的。 在书房枯坐了一会儿之后,沉毅把洪德朝的抄本放在了书架上,开始翻看赵家家传的古书。 他需要尽快把那部分额外的内容记下来。 到了傍晚时分,门口有人敲门,沉毅揉了揉有些胀痛的脑门,收好手里的书本之后,打开了书房的房门。 书房外面,陆若溪静静的站着,见沉毅推门走了出来,她松了口气,上前拉着沉毅的衣袖,问道:“夫君这是怎么了?硬生生把自己关在书房一整天了。” “没事,只是陛下交待了一些事情,我需要处理一番。” 他抬头看向陆若溪,微笑道:“让夫人忧心了。” “好了。” 陆若溪摸了摸沉毅有些憔悴的面庞,然后拉着他的手说道:“饭已经好了,都在等你呢。” 到了饭厅之后,沉毅才发现陆夫子不在,询问之后才知道老丈人被赵尚书请到赵家去了。 一家人吃完饭之后,沉毅看了看坐在自己下首的沉恒,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小弟,吃完饭之后跟我去书房一趟?” 沉恒一愣,然后连忙点头笑道:“行,兄长有事情让我办?” “嗯。” 沉毅放下快子,跟老爹还有三哥沉陵说了一声,然后就带着沉恒一起离席,回了自己的书房。 到了书房里面之后,沉毅先是让沉恒坐下,然后问道:“今年秋天就是乡试了,明年还要考春闱,准备的如何了?” “顾师说,小弟考秋闱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 沉恒这会儿已经与沉毅差不多高了,他抬头看着沉毅,笑着回答道:“顾师说,我明年春闱要是发挥的好了,说不定能比兄长的名次还要高一些。” “只比我高不行。” 沉毅心里也很高兴,微笑道:“最好能考个一甲,直接进翰林院做庶吉士,不要像为兄这样,走歪门补了个翰林。” 理论上来说,进了翰林院,才有拜相的可能。 沉恒倒是很看得开:“能考好自然是要考好的,实在考不好了也没有办法,不过兄长带我去拜的这个顾师,的确很有本事,这段时间,我感觉自己策论比从前好了很多。” 询问了几句学业之后,沉毅默默走到了自己的书桌后面,用钥匙开了书桌的抽屉,从抽屉里取出一本旧书,他熟练的翻到这本书的最后一部分,隔出了大概三十页左右。 这一部分,跟宫里的抄本是有出入的。 二十多页纸,一页两面,加在一起一共有一万多个字。 沉毅把这部书放在了沉恒面前,然后看向自己的兄弟,开口道:“秦先生跟我说过,小弟你几乎过目不忘,我想让你把这部分内容记下来。” “只有一晚上时间。” 沉恒一怔,然后看向沉毅手里的书,笑着说道:“什么书这样金贵?兄长若是不得空,我改天给你抄录一份下来就是。” 沉毅面色严肃,摇头道:“这东西,不得见诸于文字。” “明天一早,为兄就要把这本书还回去了。” “我看了半天,只能记住个大概,因此要你记住所有的内容,将来我有什么记差了的地方,还要问你。” 皇帝让沉毅同时看两本书,不代表沉毅就能同时看两本书。 沉毅给了自己一整天的时间。 因为一天的时间,大约可以分清楚两本书具体有没有什么不同,同时确定两本书都是定国公兵法。 这就够了。 既然宫里的兵书也是定国公兵法,那么沉毅当然要尽快尽早的把安平侯府的书给送回去,这样才好跟皇帝表态。 看,老板,我只跟你混! 别人给的,哪怕一模一样,我看都不看一眼… 看兄长面色严肃,沉恒看了一眼面前这本并不是很薄的书,问道:“兄长,是把整本书背下来么?” “只背后三十页就行。” 沉毅低头喝了口茶:“其他的,你也顺带着看看,说不定对你将来做官也有帮助,不过不要见诸于文字就是,免得惹来麻烦。” 沉恒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了这本书,他先从第一页看起,刚看了几页,便微微皱眉,他又翻了几页,神情严肃了起来。 “哥,这是?” “这是定国公兵法。” 沉毅面色平静,澹澹的说道:“你有一晚上时间,先翻一遍就是。” 沉恒微微点头。 “哥,你放心罢,我应该都能记住。” 沉毅有些无奈。 “前面的不用记,前面的我还有一份不用还的。” 沉毅并没有把这本书看的特别特别重要。 书毕竟是死物。 定国公生前再厉害,也不可能凭借一本书,把后世人都教成名将,事实上赵家后人赵禄,打仗的水平也就那样。 这东西只是教材,想要吃透,更需要名师教导,然后实战应用。 好在沉老爷现在手底下,实控了一票人马,并且有现成的倭寇可以练手,可以实践。 所以他拿到这本定国公兵法之后,还是相对有用的,毕竟他可以在东南沿海,好好的做一下理论实践。 看着挑灯夜读的兄弟,沉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他有些困乏了。 于是乎,他拍了拍沉恒的肩膀,开口道:“你困了便睡,不必久撑。” 说完这句话,沉老爷打着哈欠离开了书房,回自己卧房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沉毅从满是黑眼圈的兄弟手中,接过了这本赵家的家传兵书,用绢布小心翼翼的包了起来,然后他亲自动身,去了一趟安平侯府。 到了安平侯府之后,他很顺利的见到了还在建康的赵大将军。 也很顺利的把书递还给了这位安平侯爷。 对于沉毅的到来,赵大将军并不感到意外,他接过书之后,笑呵呵的看了沉毅一眼:“这么快就看完了?” 沉毅礼貌性的拱了拱手:“看的差不多了,多谢赵侯爷厚赐。” “呵呵。” 赵禄澹然一笑:“这书我看了三四十年了,至今都还没有全然看明白。” “相信沉主事,也不至于一两天时间就能全然看懂。” “今天才正月十四,这么急着还回来…” 赵禄看向沉毅,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该是有了一本新的罢?” 第五百二十一章 孱弱的源头 面对这位在朝堂上地位极高的安平侯爷,沈毅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眼界见识,城府手段,都是要逊色不少的。 毕竟他还太年轻,也没有久居高位。 在赵禄面前,他在气场上总是会不可避免的被压过一头。 因此,沈毅并不想与这位赵大将军多说什么,他交还了兵书之后,只是默默低头道:“多谢大将军赐书一观,异日沈某若在兵道上有所建树,一定会来拜谢大将军。” “拜谢倒也不必。” 赵禄静静的看着沈毅,想说点什么,但是还是微微摇头,轻声道:“罢了,沈主事过两天就要离京了,家里想必还有很多事情要安排,我便不耽搁沈主事了。” “过几日我也要离京,也有很多事情要忙,不便相送,我让涿儿送你出去。” 说罢,赵大将军招呼了一声,很快赵大公子就老老实实的来到了沈毅面前,客客气气的把沈毅送出了安平侯府。 等到送完了沈毅,赵涿才重新回到了自家老爹的书房里,他站在父亲面前,垂手而立,轻声道:“爹,沈毅已经送出去了。” 赵大将军“嗯”了一声,然后抬头看了一眼赵涿,淡淡的说道:“为父过两天就要离开建康,回淮河水师大营去了,为父不在建康的这段时间里,你不许去见你小妹,更不许去见越王,听到了没有?” 赵公子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孩儿知道了。”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赵公子还是看向了父亲,低声道:“爹,孩儿不明白,陛下为什么突然给小妹赐婚,弄的这么突然…” 赵大将军伸手敲了敲桌子,语气平静:“陛下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有些事情,不能一味让为父去教你,你也要自己去考量。” “不过不管你怎么想,在为父没有回建康,或者是没有给你准信之前,不许你跟越王府有任何往来,如果越王殿下来家里探望,你也只把他当成家里的女婿,正常对待就是,莫要跟他有什么太深的往来。” “不过…” 赵大将军面色平静:“不过越王殿下如果足够聪明的话,他应该不会怎么跟咱们家往来的。” 赵涿点了点头:“孩儿明白了。” “不过孩儿还有一件事不解。” 赵涿抬头看向自家父亲,低声道:“爹您为什么要把曾祖的兵法,给那姓沈的看?” “那姓沈的,在东南搞什么抗倭军,明明是对淮河水师的威胁…” 赵禄抬头看向赵涿,微微叹了口气:“何以见得是威胁呢?” “区区倭患…” 赵涿低声道:“区区倭患,只需要从淮河水师里抽调一些人手回去,当可以犁庭扫穴…” “陛下却非要派一个宗室,一个文官南下,去搞什么抗倭军…” 赵大将军站了起来,走到书房门口,锁上了房门,然后背着双手,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儿子,颇有些考校的味道。 “那你说一说,陛下这么做目的何在?” “陛下分明已经不信任咱们家了…!” “搞这个抗倭军出来,多半是要对咱们家取而代之!” 赵涿狠狠咬牙。 而听到这句话之后,赵禄微微摇头,低眉道:“洪德七年咱们跟齐人几乎打了一整年,结果是什么你也应该知道,三万禁军伤亡过半,咱们水师也伤亡数千人,连累朝廷向齐人赔钱赔物。” “应当说,咱们已经失信于陛下了才是。” 赵涿脸色有些发红,低声道:“爹,国力不如人…” “好了。” 赵大将军皱了皱眉头,阻止了儿子继续说下去,他瞥了赵涿一眼,面无表情:“先帝朝时,征北主将被夷灭三族,那时他可没有机会跟朝廷说什么国力不如人。” 这位安平侯爷,默默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他伸手翻了几页沈毅送回来的这本旧书,然后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缓缓说道:“孩子,咱们赵家,现在已经风雨飘摇了。” “一次。” 赵禄有些疲惫的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低声道:“只要再大败一次,咱们这位年轻的陛下,就会对咱们家彻底失去信任,傅大将军家里的下场你也看到了,当初他家在将门之中的地位,并不比我赵家低,只一纸文书,说灭三族就灭三族。” 赵涿深呼吸了一口气,他神色也有些不太好看。 “爹,这跟兵书有什么关系…” 赵大将军低声道:“兵书是死的,给他看了,他也学不到什么东西。” “而这部书他只要看过,淮河水师即便再有大败,说不定就会有再败的理由了…” 今日的淮河水师,已经与六十年前的淮河水师,战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这并不是因为赵禄这个主将出了什么太大的问题,相反的是,赵禄非常清楚淮河水师战力孱弱的根本原因,只可惜,他没有办法阻止这种衰弱的趋势。 这是淮河水师的基本权力架构造成的。 淮河水师,本质上是朝廷的军队,应该是受朝廷统属,即便赵家人世代做主将,可其他的将领,也都是由兵部,由朝廷来任命。 这些人,打仗的时候可以听从主将的命令,但是未必就愿意跟赵家人姓赵,未必就会一心一意的跟着赵家混。 说白了,有朝一日皇命下发的时候,他们不一定会愿意跟赵家人一起“造反”。 在这种情况下,淮河水师是怎么变成铁桶一块的赵家军的呢? 在赵崇大将军时期,凭借赵大将军自己的崇高威望以及军事地位,就可以对自己的麾下如臂指使,轻而易举的让自己在淮河水师之中,出于说一不二的地位。 但是到了第二代,第三代… 就需要用利益绑定了。 简单来说,就是给好处。 给向着自己的那帮人好处,让他们升官发财。 而这种拉拢…就意味着无底线的纵容。 也就是说,你拉拢的这个人,人家只要忠心耿耿的跟你干了,那么不管他私底下干了什么事,有时候你都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有这样,才能让整个利益团体,对你忠心不二。 甚至,让你在他们心中的地位,高于朝廷,高于皇帝。 在这种无底线的纵容之下,两三代人下来,自然有人沉迷享乐,懈怠训练,贪赃枉法,乃至于… 虚报人头,吃空饷! 这些情况,在淮河水师里,基本统统存在。 在这种背景下,淮河水师自然会一天比一天孱弱。 只要赵家还把淮河水师当成赵家军来经营,这种情况其实就不可避免。 想到这里,赵禄默默看了一眼北方,他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声音有些沙哑。 “孩子,这两年你在建康踏实一点,再过两年,为父就带你去淮河水师,多认识认识你那些叔叔伯伯。” 赵涿闻言,神色一喜,然后恭敬低头。 “孩儿遵命!” 第五百二十二章 两个巧合 一年一度的上元节又到了。 今年建康的上元节依旧十分热闹,还没有到傍晚,秦淮河畔的人流就已经非常多了,许多摊贩在沿街售卖他们提前扎好的花灯,也有一些摊贩在卖浆糊以及彩纸这类扎彩灯的原材料,生意都十分不错。 因为过了上元节之后,沈毅就要离京南下了,自然要好好的陪陪夫人,从下午开始,他就把孩子交给了家里的三个丫鬟带着,小夫妻两个人结伴在城里逛了一个下午,到了傍晚时分,两个人便走到了秦淮河畔。 沈毅掏钱,买了两盏很是好看的彩灯,小夫妻俩又在路边的一个小摊↑借了笔墨,写了两张纸条塞进花灯里,放进了河中。 目送着两盏花灯顺流而下,陆所以拉着自家丈夫的手,轻轻的叹了口气:“夫君,你这趟南下,又要多久才能回来?” 沈毅沉默了一会儿,微微低头道:“估摸着还是要年底才能回来,不过过几个月那边没有什么大事了,我便能抽空回来看看夫人了。” 陆若溪轻轻咬了咬嘴唇,低声道:“夫君,要不然我陪你一起去罢?” 沈毅先是一愣,然后微微摇头道:“夫人,为夫不是南下做官。” “如果是南下当什么地方官,带上夫人跟渊儿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为夫这是南下去办差,平时不定定居在一个地方,很可能要各个州府到处去跑动,还有可能乘船出海,实在是无暇顾及你们母子俩。” “你们母子在建康,这里有一众师长朋友照看,为夫才放心得下。” “那…” 陆若溪抬头,看了沈毅一眼,低声道:“那让莲儿陪你去罢…” 沈毅一怔,随即笑道:“怎么让你的丫鬟跟着我了?” “你一个大男人,平日里衣食起居,都要人照顾,身边有个丫鬟自然是好的。” “再者说了…” 陆若溪脸颊微红,低声道:“我怕你在外面胡来,有莲儿在你身边,也能伺候伺候你…” 这就是个人的生理问题了。 按照这个时代的价值观来说,陆若溪的丫鬟莲儿,是跟着她一起嫁到沈家的,自然也就成了沈家的通房丫鬟,在女主人不方便的时候,莲儿是要跟沈毅睡觉的。 只是沈毅本人并不适应这种规矩,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动那个有些刁蛮脾气的丫鬟莲儿。 事实上不止是莲儿,一直跟在沈毅身边的两个丫鬟,青儿萍儿,也都梦想着有一天能进沈家的家门,做沈家的妾室。 因此,陆若溪想让莲儿跟在沈毅身边,帮他解决生理问题这种想法,在这个时代是非常正常的。 毕竟让自己的丫鬟跟着,总好过夫君在外面胡来,那些地方上的地方官,谁知道会给自家夫君床上送什么样的女人? 对于生理问题,沈毅倒还真没有什么感觉。 主要是他南下之后的整整一年时间里,实在是太忙了。 从组建抗倭军,到组织船坞以及火器作坊,再到后来的剿倭事宜,从头到尾沈毅都在跟着忙活,在去年年底的那段时间,为了安排福建剿倭的事情,沈毅几乎是在路上赶了半个月的路,每天晚上一沾到床几乎是几个呼吸就能睡过去,实在是没有什么闲心再去想男女之事。 沈毅想了想,还是微微摇头:“南下的差事很辛苦,蒋胜跟着我有时候都有点吃不住,莲儿跟在我身边,更受不了了。” 陆若溪想了想,又轻声道:“夫君要是不喜欢莲儿,就让青儿萍儿跟你南下,平日里能给你洗洗衣服做做饭之类的,免得你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 沈毅哑然一笑,正要开口说话,远远的听到有人在喊自己。 用的还是江都方言。 他抬头看去,只见远方两个人,正在兴冲冲的对他招手。 这两个人,沈毅都是认得的。 应先生应昭,以及江都孙鲤。 两个人都是甘泉书院出身,而且是很沈毅同年的进士,朝堂上天然的盟友。 只不过沈老爷爬的太快,现在已经是六品兵部主事,目前这二位在朝堂上能给他的助力就非常少了。 此时在秦淮河畔巧遇,沈毅心里也是非常高兴的。 他拉着自家夫人的手,迈步迎了上去,等走近了之后,才笑着对两个人拱手道:“二位年兄,许久不见了。” 两个人也纷纷对着沈毅拱手行礼。 互相见礼之后,两个人又看向了一旁的陆若溪。 二人都是甘泉书院出身,自然是认得陆若溪的,都纷纷对陆若溪行礼,其中应先生笑着说道:“一转眼,陆小姐已经是沈夫人了,二位郎才女貌,真是神仙眷侣。” 陆若溪脸颊有些微红,微微低头道:“二位取笑了。” 四个人客套了几句之后,也不好继续站在大街上说话,于是乎便在秦淮河畔找了个茶摊坐下,各自落座之后,沈毅看向两个人,轻声笑道:“中进士之后,我实在是有些太忙了,便没有来得及打听二位年兄的消息,不曾想二位年兄都补了京官,真是可喜可贺。” 三个人是洪德七年中的进士,现在已经是洪德九年了,六部观政早已经结束,在沈毅看来,既然这两位同年还在建康,定然是做了京官了。 听到沈毅这句话,年纪轻的孙鲤满脸尴尬,而应先生则是苦笑了一声,无奈道:“我二人哪里有补京官的福分?只是吏部那里一直补不到官,我们就只能在建康城里等着。” 说到这里,应先生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好在去岁年底,吏部终于给补了官,等过些日子开了春,我二人就可以离京赴任了。” 一旁的孙鲤看向沈毅,目光里尽是艳羡:“我与应先生二人,苦等近两年才补了官缺,听说子恒你,此时已经是六品兵部主事了。” “虚领职位而已,并没有实任。” 沈毅谦虚了一句,抬头看向这两个人,笑着说道:“不知道二位年兄补了哪里的官缺?” 应先生捋了捋自己下颌的胡须,笑着说道:“我运气好一些,补了浙江温州府乐清县知县,距离咱们江都不算特别远,要是想家了,还可以回去看一看。” 一旁的孙鲤无奈的叹了口气:“我的运气就稍差一点了,补了广东广州府新安县知县。” “距离江都,千里之遥。” 一旁的应先生笑着说道:“少要卖乖了,那新安县乃是省府下辖县,将来你升迁的路子,要比我广得多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对自己的将来无限憧憬。 语气里,满是高兴。 但是沈毅的脸色却有些古怪… 因为温州府乐清县,是抗倭军的船坞以及火器作坊的所在地,也是抗倭军目前整体驻扎的地方,算是抗倭军的老巢了。 而广州府新安县,正是广州府闹海患最严重的地方,也是抗倭军下一个阶段的工作重心所在。 如果只有一个,那还可以理解为巧合。 两个人,都这么巧,那就肯定是有人安排了。 而能够影响吏部人事任命的,除了吏部的几个堂官,也就只有皇帝陛下了。 如果真是皇帝干的,那么他的目的就不难猜了。 安排两个甘泉书院的地方知县,好让沈毅在东南办事,办的更加得心应手,不必要跟地方官府扯皮。 想到这里,沈毅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之后,看向了皇宫方向。 看来… 皇帝陛下依旧非常重视抗倭军啊… 第五百二十三章 沈老爷的安排 有两个同年到东南任职,对于沈毅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不过这并不是什么雪中送炭,只能说是锦上添花。 因为抗倭军的级别很高,指挥使是朝廷的钦差,陛下的堂兄,理论上来说,地方官府不可能对抗倭军造成任何掣肘,再加上几千兵马在手,地方官府没有任何可能跟抗倭军呲牙,顶天了也就是写点奏书告抗倭军一状。 然而以目前皇帝对抗倭军的态度而言,这种小报告注定了没有任何用处。 不过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毕竟自己人,办事的时候能够更加顺畅容易一些,也不用花费时间跟地方官府扯皮了。 上元节转眼即过,到了第二天,也就是正月十六这天,一则消息在建康城里不胫而走。 那就是再建康颇有声名的许复许大官人,要离开建康了。 这位许大官人,虽然还是个少年人,但是传闻是宫里那位执掌内侍省的大太监的亲侄子,因此到了建康没几年时间,生意便越做越大,顺风顺水,不仅在建康置办了不少产业,更是做了皇商,给宫里供应东西。 更让建康百姓羡慕的是,这位许大官人私下里赎买了当年闻名秦淮河的名妓顾大家,然后便金屋藏娇,独享美人,自那以后顾大家便再也不曾露面了。 不过这种花边新闻,流传的版本自然是很多的,坊间还有人传说是宫里的那位高公公虽然没了子孙根,但是却有一些特殊的癖好,因此让他这个侄子在外面替他养了女人。 不过不管怎么传,都始终没有人传到皇帝陛下头上,一来是大家对皇帝还是有一些敬畏之心的,不太相信皇帝陛下会在宫外蓄妓,这二来嘛…… 自然是因为内卫控评控得好。 不过按理说,这位许大官人既然在建康的事业干的这么顺利,便不应该这么突然的离开建康,于是乎便有传闻说,宫里的高公公在南边还有大生意,有人说是发掘了铜矿,有人说是高公公让自家的这个侄子去南边贩盐。 总之各种消息,混淆难辨。 不过不得不说的是,许复这个年轻人的突然发迹,让建康城里的许多人为之眼红,随之又爆出了许复是高公公的侄子,才让许复发迹的事情变得合情合理。 而正因为如此,高明这个内廷的大太监,这两年着实是背负了很多不该有的骂名,在坊间的名声可以说是急转直下了。 这天上午,许大官人的车队,足有近二十辆马车,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建康城。 而许大官人则是坐在最中间那辆看起来就颇为奢华的马车里,隔着马车的车帘,还能隐隐看见马车里坐了一个身材优美的女子,正依偎在许大官人怀里。 在许多人艳羡的目光里,车队浩浩荡荡的出了城。 不过这个车队马匹虽然多,但是都是单马的马车,因为许复虽然有钱,但是说到底还是平民,不能逾越规矩。 于是乎,在许多人的目视之下,许大官人带着顾大家离开了建康。 很快,时间到了傍晚时分, 一个中等身材,穿着普通布衣,看起来不是很起眼的年轻人,一个人摸到了北城沈主事宅邸的后门,轻轻敲了敲房门之后,很快便有一个丫鬟把他领了进去,这个丫鬟看着眼前这个小厮装扮的年轻人,掩嘴笑道:“好久没见许大官人这样穿了。” 大陈建国初年,商人是不能着绫罗绸缎的,但是到现在一百好几十年了,再加上世宗南渡之后,便没有什么人在意这种事情了,再加上许复平日里要跟其他商人谈生意,因此大多数时间都是穿绸布衣裳的。 许复神色有些尴尬,微微低头道:“青儿姐姐取笑了。” 青儿上下看了许复几眼,笑着说道:“大官人可不要折煞我这个奴婢了,跟我来罢,公子已经等了你一会了。” “嗯。” 许复脸上露出笑容,微笑道:“请姐姐带路。” 做了几年生意,他的嘴也变的甜了起来,更何况他跟青儿的确是认识好几年的交情了,这声姐姐喊起来倒也顺口。 青儿“啐”了他一口,便带着他到了沈毅的书房门口,这会儿沈毅的书房里已经点起了灯,青儿敲了敲门之后,房门很快打开,沈老爷身上披着一件外衣,看了许复一眼。 “进来说话罢。” 许复应了一声,然后微微低头走了进去。 青儿很贴心的给两个人泡好了茶,然后走出了书房,顺带关好了门。 一直等到青儿离开之后,许复才看了一眼房门的方向,然后回头看了一眼沈毅,微微低头道:“公子,您身边这两个丫鬟…” 说到这里,他就没有说下去了。 沈毅低头抿了口茶水,淡淡的看了许复一眼,微笑道:“怎么,怀疑她们是内卫的人?” 许复微微摇头,低声道:“我跟她们接触的不是特别多,只是知道她们是宫里出来的人,公子洞见人心,所以我才问一问公子…” “我也不知道。” 沈毅微微摇头,淡淡的说道:“相处好几年了,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再说了,就算她们是内卫的人,你我又没有做什么对不起陛下的事情。” “不碍事的。” 说着话,沈毅伸手给他倒了杯茶,微笑道:“好了,咱们说正事罢,本来以为你下午就要回来的,不曾想到了傍晚才回来。” “白天毕竟人多眼杂,如果给人瞧见我出城之后又回来,恐怕有些不太好。” 沈毅微笑摇头:“你呀,还是太谨慎了一些,你换上了这一身衣裳,别人就算见到了你,也只会以为你跟许大官人相像。” “还是谨慎些好。” 许复低头喝了一口沈毅递过来的茶水,低头说起了正事:“公子,我这趟南下,要先去哪里?” “你先去福州府罢。” 沈毅已经想好了对许复的安排,当即不假思索的说道:“宫里派过去的几个管账的太监,现在应该在福州府清账,我跟那边的邸报司打过招呼了,你到了之后,他们会直接带你去见杜太监。” “记住两件事。” 许复低头道:“公子赐教。” 沈毅伸手敲了敲桌子,整理了一下措辞,然后开口道:“首先,见到杜太监之后,对他客气一些,然后直接给他内侍省的文书,如果他不问,你就不要提你跟高公公的关系。”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这个杜公公,比高公公资历还要老,你跟他提了高公公,他就会觉得你用高公公压他。” “那么你在他那里办事,就不太好办了。” 许复连忙低头道:“我记下了公子。” “再有。” 沈毅一边伸手轻轻的敲着桌子,一边开口道:“你去杜怀那里,虽然是奉皇命去拿钱的,但是也不要一下子把他们那里的钱拿空了,需要多少就去拿多少,给那几个太监留一点,他们没了根苗,心里就指望着那点钱做念想了。” “不过…” 沈毅话锋一转,抬头看向许复。 “不过不要自己往里面贴钱,那几个老太监要是当守财奴,死守着赃款不愿意吐,你就直接给高公公写信,宫里既然派你南下,自然会替你撑场面的。” 接着,沈毅又交待了几件事情,许复低头一一记下。 记下了这件事之后,他伸手给沈毅倒茶,然后开口道:“公子,您还没有说,我拿了钱之后,要去做什么生意呢…” “杜太监手里的钱不少,现银估计都有近百万两了,你到了福州之后,直接跟他要五十万两银子拿在手里。” “然后你就在福州那里等着。” 沈毅吐出了一口浊气,面色平静:“到时候碰到合适的生意了,我会让邸报司的人去给你传音的。” “不过生意不急着做。” 沈毅继续说道:“福州那里船厂也多,你到了那里之后,没事就多去沿海的船厂跑跑。” “我需要一些大船的图纸,还有一些能造大船的工匠,你碰到了,就想法子弄到手。” “对我或许有用处。” 许复闻言,连忙低头。 “是,公子的话,我都记下了…” 第五百二十四章 许复的觉悟 许复在沈毅的书房里,待了约莫一个时辰,沈毅基本上把许复要做的事情统统交待了一遍。 交待完事情之后,天色已经很晚了,沈毅要留许复过夜,许复说什么都不愿意留下来,而且执意要从后门离开。 沈毅没有办法,只能一路把他送到了后门,两个人分别的时候,许复低头问道:“公子是明天启程么?” “嗯。” 沈毅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颇有些疲惫:“我在建康,已经待了好几个月了,身上有皇差,也是时候南下了,不然陛下那里也要说我惫懒。” 沈毅是去年十一月出头就回的建康,在建康差不多待了两个半月。 他身上是有皇差的,理论上来说没有办好差事之前,都不应该回健康才是。 比如说晋世子李穆,去年年节便不曾回来,一直待在南方,兢兢业业的替皇帝办差。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因为家里人反对他出去办差,李穆担心自己回了建康之后便出不去了,因此索性就没有回来。 不过即便如此,沈毅一休假就是两个多月,也差不多该到了回去上班的时间了。 如果回去的晚了,去年他辛苦一年的结果,说不定就都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了。 许复微微低头道:“本来南下顺路,应当与公子同行的,但是我现在声名狼藉,便不连累公子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金锁,两只手捧着递在了沈毅面前,轻声道:“小公子出生之后,我便没有来看过,还请公子莫怪。” “这是我这几个月抽空做的一把长命锁,就当送给小公子的礼物了,请公子代为转送给小公子。” 沈毅接过这块看起来颇为精致的金锁,有些诧异的看了看许复:“你做的?” 许复抬头微笑道:“公子安排过我去笔筒巷黄石斋做事,笔筒巷里有两三个金铺,我闲来无事便经常去看,后来我也开了一家金铺,闲来无事,就跟铺子里的师傅学了一个多月。” “做的有些粗糙,还望公子和夫人不要嫌弃。” 沈毅抬头看着眼前这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起来的许大官人,颇有些感慨的说道:“你有心了。” 许复微微摇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他神色严肃,微微低头道:“没有公子,我们六人现在说不定还在江都乞食。” “虽然公子您从来不把这件事情当回事,甚至他们五人也快要把这件事情给忘了,但是我没有忘。” 许复退后两步,对着沈毅深深作揖道:“许复一辈子记得公子的恩情。” 沈毅默默上前,拍了拍许复的肩膀。 “好了,你明天还要赶路,快去寻个地方休息罢。” “这次南下,如果有吃不准的事情,就派人递个信给我,有些事情太紧急,来不及递信,你做决定的时候,心里要存着几分谦恭,凡事都要留余地。” 许复点头应是,然后对沈毅拱手告辞。 行礼之后,这个已经与沈毅差不多高的少年人,才踱步离开沈宅的后院。 他走出沈家后门没多久,转了个弯之后,便出了胡同,一个身材颇为壮硕的大个子,默默站到了许复身后。 这个大个子,身高已经比许复高出了一头,但是见到许复之后,他还是下意识的低下头,神态恭敬。 这个大个子姓秦,名叫秦柱,是当年许复六兄妹之中的老二。 同时,他也是六个人当中除了许复之外,说话最管用的人,这两年时间里,他大部分时间都是跟在许复身边,勤勤恳恳的做许复的副手。 见许复从沈家走出来之后,秦柱跟在许复身后,低声道:“哥,住处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你饿不饿?我再去给你叫一桌酒菜。” “随便弄两个菜就行了。” 许复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低声道:“明天天一亮,我们就要出城赶上马队,今天要早点睡觉。” 听到大哥这么说,秦柱忍不住说道:“哥你也是的,前几天明明有那么多时间来见…来见公子,非要今天先出城之后再回来见他,弄的自己这样疲累…” 许复停下脚步,回头瞥了一眼这个大个子,然后默默吐气:“与你说过很多次了,偷偷进城,是为了不让人知道,我来过沈家。” “要替公子着想,他不太方便明着见我。” “不方便见就不见。” 秦柱低声道:“老三不是常去沈家吗,有事让他传个信就是了。” 他口中的老三是丁满,的确是常去沈家的。 许复再一次皱眉。 他沉默了一会儿,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有些恼火的说了一句:“不吃了。” 说罢,许复大踏步向前走去。 秦柱闻言,立刻就有些慌了。 他知道自家大哥有些生气了了,于是赶忙三两步赶了上去,陪着笑脸:“哥,我说错话了…说错话了,要不然你打我两下出出气…” “我知道你记沈公子的恩情,我们五个人也都记得沈公子的恩情,我就是心疼你,才这么随口一说…” 见许复不理自己,秦柱有些着急了,他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然后低头道:“哥,我这个人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子,你不要生我的气…” 许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这个大个子一眼,微微叹了口气。 “柱子,我跟着沈公子,并不全是因为他在江都时候对咱们几个人的恩情。” “更重要的是…” 许复面色严肃:“更重要的是,只有公子他,把我们兄妹几个当人看。” “当初咱们几个在江都穷的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时候,公子他也没有把咱们当畜牲看待,更没有把咱们收为家仆。” “他当初跟我说的是,想让咱们几个帮他办点事情,让咱们几个人去替他传唱童谣。” “童谣的事情过去之后,他说的是要跟咱们几个合作,让咱们六个人能有个生计,不至于继续流落街头。” 说到这里,许复看了秦柱一眼,默默叹了口气。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老四他说漏了嘴,把童谣的事情说了出去。” “这件事,当初咱们几个都没放在心上,毕竟公子也已经把事情揭过去了,只是说了老四几句,并没有跟咱们说太多。” “可是这两年,我常常回头想这件事。” 许复看着秦柱,低声道:“柱子,你这两年也算是见过世面了,你好好想一想,当初公子他身上还没有功名,童谣的事情泄露出去,几乎会得罪整个江都衙门。” “这件事,该有多大?” 许复满脸严肃:“虽然不知道这件事当初是怎么平息的,但是公子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情追究咱们,甚至没有放弃咱们。” “有些事情,你要好好回头想一想,咱们兄妹六个人能走到今天,锦衣玉食,得享富贵,并不是因为咱们几个如何如何有本事。” “是因为咱们几个的运气足够好,碰到了公子。” “你再想一想。” 许复看着秦柱,默默说道:“这建康城里的贵人们,那些到翠云楼吃饭的达官显贵,包括高公公在内…” “除了公子。” 许复大官人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又有哪个,当真正眼瞧过咱们了?” 第五百二十五章 圣眷正隆 正月十七,休假两个多月的沈老爷,终于从家里动身,准备离京南下。 去年他用了大半年时间,把抗倭军的雏形建构了出来,并且已经初见成效,几乎荡平了陆上的倭寇,而在今年的洪德九年,沈毅要做平息海患。 即便做不到,最起码也要让近海再无倭寇袭扰。 当然了,对于沈毅以及抗倭军来说,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抗倭军的编制问题。 现在的抗倭军,是一卫兵马,五千人的编制,统领是李穆这个抗倭军指挥使。 如果今年皇帝陛下能够下定决心,那么抗倭军很有可能会扩建到两三万人的编制,到时候就不再是一卫,而是会新成立一个都指挥使司来统一指挥。 也就是会不会在沿海建立都司。 这件事情,对于抗倭军上下的集体将士们来说,非常重要,因为如果朝廷扩编抗倭军,那么抗倭军现有的所有将士们基本上都可以原地升上一级,甚至有可能会原地爬升好几级。 不过升级成为都司,也不是全然没有坏处的。 最明显的坏处,是对沈毅来说的。 一旦在沿海建立都司,那么李穆便不可能担任都指挥使,连挂名也不可能。 李穆卸任之后,新来的都指挥使会不会尊重沈毅的意见,是非常难讲的。 而以沈毅现有的品级以及地位,他连统领一卫兵马都需要假手李穆,更不要说统领都司了。 也就是说,抗倭军一旦升级,可能会影响沈毅在抗倭军之中的地位。 更重要的是,现在的抗倭军虽然已经入得赵阀眼中,但是毕竟只有五千人,再怎么也翻不出浪花来,而一旦抗倭军的人数再暴涨几倍,赵阀多半就真要把抗倭军,把沈毅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了。 从沈毅的角度出发,他并不想让抗倭军扩编的太快,最好是以现在一卫的兵马稳定个两三年之后,再考虑扩编的事。 而皇帝陛下却不一定能够沉得住气。 毕竟皇帝看赵阀已经非常不顺眼了,他很急切的需要培养出一股可以取代,哪怕是暂时取代赵阀的军事力量。 而抗倭军之后的走势如何,其实也全看皇帝陛下的心思。 因为在家里待的太久,沈毅离开家里的时候有些不太舍得,一家老小也都一路把他送出了城门口,临别之前,陆夫子上前,将几本书递在沈毅手里,小老头看着即将远行的女婿,神情有些欣喜,又有些担忧。 “这是前朝大将的剿寇实录,其中有一部分是剿灭倭寇的,为父在建康找了好几天,才找全了这套书,你带在身边南下罢,虽然不一定有用,闲暇时用来解解闷也是好的。” 沈毅躬身接过,笑着说道:“多谢岳父。” 他看着陆夫子,又轻声劝道:“岳父,小婿离开靖康之后,您不妨在建康多待一段时间,青雀她在建康没有多少熟人,有您在这里陪着她,她心情也能开朗一些。” 陆夫子微微摇头,笑着说道:“老实说,我想把她接回江都过段时间,正好你父亲也想着回江都,我跟他商量过了,过些日子便一起回去,到时候看青雀跟不跟咱们回去。” “咱们都是江都人,也应该带渊儿回去认一认家乡才是。” 沈毅对江都还是有感情的,闻言想了想,然后开口道:“这样也成,您跟我爹商量就是。” “只是青雀她刚生产不久,孩子也小,要您跟父亲多费心了。” “你在外面替朝廷做事,家里的事情便不用担心了,不管是我还是你父亲,都会帮你照看好她们母子的。” 陆夫子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颇有些感慨:“相比较青雀母子,我反倒担心你。” “记得当年在江都的时候,你跟为父说过,想要激浊扬清。” “当时你说了三浊。” 陆夫子低声道:“一转眼,如今子恒你已经在扫第二浊了。” 当初沈毅在江都立志的时候,的确很陆夫子说过三浊。 第一浊自然是范家以及范东成他们,已经基本上算是扫干净了。 第二浊是沿海的倭寇。 而第三浊,也是北边的胡齐。 陆夫子语重心长:“在外面做事情,凡事一定小心,要步步为营,不要急功近利。” 沈毅躬身受教:“孩儿记下了。” 陆夫子之后,沈家人一个个上前来跟沈毅告别,尤其是陆若溪,紧紧的抱着沈毅,泪流不止。 等到一家人纷纷告别之后,时间都已经接近了中午。 最终,沈家的老小沈恒上前,他拉着沈毅的袖子,低声道:“兄长在外面一定小心,莫要伤着累着自己。” 沈毅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了沈恒一眼。 兄弟连心。 这一眼,沈恒就知道自家兄长的意思了,他笑着说道:“哥你放心,今年秋闱,小弟大约是没问题的。” “你年底回来的时候,你家弟弟便是举人老爷了!” 沈毅点了点头,叮嘱道:“不可马虎大意,更不能掉以轻心。” 沈恒低头应是。 沈家的家人跟沈毅告别之后,张简以及赵蓟州几个朋友,也来到沈毅的马车旁边送别,等到亲友送完了之后,时间差不多已经到了正午,眼见实在是不早了,沈毅才跟亲友一一告别,带着蒋胜一起上了马车离开。 马车从建康南门离开,沿着官道一路南下。 因为轻车简从,马车走的很快,很快就走了三五里路远。 建康周边的官道两旁,都有不少亭子,留给行人歇脚避雨,此时官道庞的一个木亭子下面,就站了七八个人,这七八个人里有眼尖的看到了沈毅的马车,立刻回头跟禀报了一声,然后跑到了官道中间,把沈毅的马车拦了下来。 马车被拦停之后,沈毅探出头来看了一眼。 他先是看了一眼拦路的人,又顺着后者的目光,看向了一旁的亭子。 然后他就对蒋胜招呼了一声,自己轻轻跳下马车,朝着亭子下面走去。 此时木亭子下面,站了个看起来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一身锦衣,面白无须。 沈毅上前,拱手行礼道:“见过高公公,高公公如何在这里?” 高太监这会儿被一群小太监簇拥着,听到了沈毅的话之后才站了起来,他对着沈毅淡然一笑:“已经等了你快一个时辰了。” 沈毅连忙说道:“实在是不知道公公在这里等着,不然…” 高明微微摇头,他走到沈毅身边,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微笑道:“咱家也是办皇差,陛下知道你今天离京,因此吩咐咱家代为相送。” “沈主事…” 说着,他看向沈毅,由衷感慨道。 “圣眷正隆啊。” 第五百二十六章 排面 能让皇帝亲自派宫里的大太监出城相送,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够享受的待遇,正常来说,应该要朝廷最上层的那一小撮大臣出京公干的时候,才可能有这个待遇。 或者宗室勋贵出京,也有可能能享受这种待遇。 而沈毅一个六品小官,却能让皇帝记在心里,从这个角度来看,他的的确确是圣眷昌隆。 不过沈毅心里却十分清醒。 他心里明白,那位皇帝陛下派高明出京来送自己,表面上给了沈毅莫大的殊荣,但是仔细想一想,其实就是一个拉拢人心的小手段而已。 因为高明是等在城外相送的。 这位大太监,既没有去沈家相送,也没有在城门口相送,反而偷偷摸摸的到了城外来送沈毅… 这么说吧,假如这位内廷大太监能够当着沈毅的亲友面前代表皇帝相送沈毅,那么沈老爷的威名立刻就会遍传建康,整个建康城都会知道他沈老爷圣眷正隆,到时候沈老爷便能够彻底披上皇帝的虎皮,可以在建康城里用鼻孔看人。 可高太监是偷偷摸摸来送行的,虽然他也说了是代表陛下,但用意就要差上很多了。 说的直白一点。 领导的夸奖赞赏,如果不是在开会的时候提出来,而是在私下里单独跟你说的,那么基本上就可以视为画饼了。 这种比喻虽然不太恰当,但是用在现在这个局面,是勉强说的通的。 私下里“圣眷正隆”,并没有什么屁用,皇帝又不给沈老爷升官,也不给沈老爷赋权,派个太监过来送一送,并不能给沈毅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甚至还不如派个宫里的小太监过来,在城门口当着众人的面,赏沈老爷几百两银子来的实在。 不过这种手段,用来拉拢人心还是很有效的,如果沈毅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读书人,这会儿多半已经跪在地上叩谢皇恩,痛哭流涕,下定决心将来为皇帝陛下肝脑涂地了。 当然了,该装还是要装的。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高明深深作揖:“请高公公转禀陛下,得陛下垂青,沈毅万分荣幸,这一趟南下,一定尽心竭力,为君父分忧,为朝廷解难!” 高太监上前,把沈毅扶了起来,笑着说道:“没有圣谕,咱家可当不起沈主事大礼。” 他对着沈毅挤出了一个笑年脸,微笑道:“沈主事这般将来前途无量,异日登阁拜相的时候,可莫要忘了咱家。” 沈毅连忙挥手,说了几句不敢当。 高太监脸上依旧全是笑容,他看着沈毅,继续说道:“陛下让咱家问沈主事,这一次南下,可还有什么需要宫里帮忙的地方?” 沈毅微微摇头,苦笑道:“公公,事未上手,下官也不知道会碰到什么难处,只有到了南边之后,才能知道有没有困难…” 说到这里,沈老爷顿了顿,叹了口气:“不过既然陛下问了这句,就说明今年的差事没有去年那么好办了…” “高公公…” 沈毅抬头看向高明。 高太监面色平静:“沈主事有话不妨直说。” “请公公替下官转禀陛下…” 沈毅微微低头道:“下官已有子息,不用担心绝了香火,可以替陛下替朝廷效死力了,只是家中幼子尚小,如果下官在南边出了什么事情,还请…” “还请宫里略微照顾照顾她们母子…” 听沈毅这么一说,高太监一愣,然后哑然道:“沈主事为何突然这么说?” 沈毅面色严肃,微微低头道:“去年的抗倭军不怎么起眼,也没有怎么受人关注,但是今年就不太一样了。” 这句话倒不是沈毅卖惨,而是实话实说。 去年的抗倭军刚刚成立,可能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但是并没有太多人把抗倭军放在心里,但是今年…… 最起码赵阀已经把抗倭军放在心上了,而且是非常上心。 高太监低头想了想,然后开口道:“好,沈主事这番话,咱家会转告陛下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若陛下点头,到时候咱家就从内卫里挑一队好手南下,保护沈主事的安全。” 沈毅拱手致谢。 “多谢高公公了。” ……………… 沈毅的这一趟南下,除了他自己跟蒋胜两个人之外,还带了去年回建康过年的十几个匠人一起南下。 去年他们一共是二十多个人跟沈毅一起南下,不过有七八个人不愿意再去了,因此只剩下了十来个。 除了这些匠人之外,为了沿途的安全,沈毅还在东市街雇佣了一队武师,沿途保护自己以及这些工匠的安全。 这会儿还在正月,天还是非常冷的,早晚赶路的时候都会不太舒服,因此沈老爷便没有太过急着赶路,基本上都是等太阳高高升起再动身,太阳落下之后,就找地方休息。 就这样,十来天的路程,一行人足足走了半个月,这才到了温州府境内。 到了温州府之后,沈毅并没有去温州府的府城永嘉,而是直接朝着乐清奔去,在去往乐清的官道上,与沈毅等人同行的,还有另外一个马队,看起来应该是个商队,前后有十几二十匹马,三十来号人。 这个马队里,有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皮肤有些黢黑,不过赶马非常熟练,他坐在马车车辕上,看着旁边同样坐在马车上吹凉风的沈毅,笑着跟沈毅打招呼:“这位公子,你们也是从建康来的么?” 一口建康方言。 他话音刚落,沈毅附近就有五六个人的目光,同时盯向这个年轻人,让他浑身汗毛倒竖,牵着缰绳的手都抖了抖。 不过沈毅却没有什么架子,只是笑呵呵的看向这个同龄人,开口道:“是从建康来的,不过我却不是建康人。” 年轻人性格开朗,虽然见沈毅的这个马队有些奇怪,不过因为赶路无聊,还是跟沈毅说话:“也是到乐清办货么?” “我们不办货。” 沈毅看了这个大约比自己小一些,但是小不太多的年轻小伙,问道:“你们到乐清办什么货?” “办海货。” 年轻人笑着说道:“从前海上有倭寇,沿海的海货价钱都高,听说朝廷在乐清办了新军,乐清这里便没有倭寇了,我爹说乐清这边的海货应该会贱一些,因此咱们来乐清办点货回去,到建康附近卖。” 他说的海货,应该是海产品的干货,毕竟这个时代,没有什么保鲜技术可言。 沈毅闻言,哑然一笑:“不止是乐清没有倭寇了,整个浙东沿海,应当都没有倭寇了,你们应当去别处看一看,要是都听说乐清驻军,都往这里跑,说不定海货的价格会不降反升。” 年轻人一愣,正要开口反驳,忽然听到官道上,一阵雷鸣般的响动传来。 声音震动大地。 年轻人抬头看去,只见官道前方,视线的尽头处,一队骑兵约莫百人左右,正朝着自己方向直冲过来。 年轻人连忙站了起来,对着自己后面的一辆马车叫道:“爹,有官军,咱们避一避罢!” 这个时代,碰到了官府的人都要退避三舍,更不要说是官军的人了,真照到面了,稍有些冲突,说不定就要吃挂落,还要给这些官军老爷送喝茶钱。 他提醒完老爹之后,又看向旁边的沈毅,热心提醒道:“这位公子,应当是官军的骑军,你们也避一避罢,免得有什么冲撞!” 沈毅坐在马车前面,眯着眼睛看向眼前的这队骑兵,笑而不语。 骑兵的速度极快,很快就奔到了眼前,这队骑兵在沈毅马车前不远处住马,然后这些人纷纷跳下大马。 两个将领一前一后,走到了沈毅的马车面前,齐刷刷的对着沈毅抱拳行礼。 “见过沈公!” 在他们身后,一百个骑卒也齐齐对沈老爷抱拳行礼,声音齐整。 “见过沈公!” 第五百二十七章 换汤不换药 这一声“沈公”,其实是不太合适的。 因为沈毅现在不仅品级不高,而且年纪也不大,这么称呼实在是有一些违和,但是这些抗倭军也实在是找不到更合适的称呼来称呼他了。 如果沈毅是在抗倭军中任职,那么还可以称呼官职,可是沈毅现在明面上挂的是兵部职位,而兵部主事理论上来说跟抗倭军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可抗倭军毕竟算是沈老爷一手带出来的,如果称呼兵部的官职,就显得太生份了。 至于“沈公”这个称呼,原先是薛威喊起来的,因为薛威这个人,比较敬重读书人,他先是称呼沈毅为“翰林公”,后来混的熟了,便简称为“沈公”了,不过之后随着沈老爷地位渐渐稳固,连凌肃这个五品千户,也开始这么叫了。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在大陈,武官的品级是不能跟文官放在一起比较的。 比如说,哪怕是薛威这种百户,如果纯按品级来算的,也已经是六品武官了,可是地方上百户的实际地位和权力,不要说跟沈毅这种京城的六品兵部主事比较,哪怕是跟地方随意一个县的七品县令比较,都相去甚远。 因此,虽然沈毅比凌肃低一级,但是就官场而言,不管是权力还是地位,他都稳稳的压过凌肃一头。 这也是凌肃这个原临海卫千户,之所以能认沈毅这个领导,很大程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重文抑武太久了。 不止是在文官心里产生了轻视武将的观念,就连武将群体本身,在文官老爷面前,也会天然产生自卑感。 沈老爷坐在马车上,看着眼前的凌肃跟薛威两个人,然后跳下马车,走到两个人面前,先是向两人拱手还礼,然后看了一眼身后的百余骑,微微摇头:“也就一二十里就到乐清了,本不必来接我的,再说来就来了,你们两个人来就是,带这么多人过来做什么?” 他笑着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摆架子。” 凌肃相对会说话一些,他抬头看着沈毅,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咱们抗倭军的主心骨回来了,我们这些兄弟自然应该出来迎一迎,沈公您看…” 他指了指身后的一百多骑,微笑道:“从前在临海卫的时候,临海卫上下算上拉磨的驴子,也未必能凑一百头牲口出来,瞧瞧咱们现在的抗倭军,已经能凑出一支五百骑的骑兵营了。” 马是很金贵的东西。 尤其是丢了半壁江山的情况下,陈国朝廷几乎断绝了马匹的来源,没了北边那几个天然马上,就只能用农场形式圈一块地出来小规模繁育马匹,而且繁育的质量非常不好。 普通的马匹倒还好,但是战马… 基本上就是聊胜于无的状态。 几十年来,陈国所有战马,基本上都要从北边用特殊渠道购买,这就导致了整个大陈上下,基本上是没有多少骑兵存在的,就算有,也没有那种可以真正形成骑兵阵列骑兵军队存在。 绝大多数都是步卒。 因此,临海卫从前,自然是没有骑兵存在的,不过去年抗倭军成型之后,沈毅通过砸钱,硬生生砸出来一个五百人左右的骑兵队伍。 不过可惜的是,这支骑兵对于的坐骑,基本上都是普通的马匹,很难达到战马的水平,而沈毅弄这支骑兵出来,也没有指望他们能够在战场上冲阵,纯粹是把他们当成一支机动力量来用的。 说的直白一点,就是用他们去完成对倭寇的包围阻截。 说的再不好听一点,这五百个人其实不算是什么骑兵,他们就是五百匹马驮着五百个步卒的简单组合而已。 不过即便如此,也足以让凌肃兴奋了。 他军户出身,自小在军中长大,可直到继承家里的千户职位,他都没有再临海卫里见过几匹马。 沈毅咳嗽了一声,然后有些严肃的看着凌肃,开口道:“凌千户,无论如何,沈公两个字,是绝不能再喊的了,一来是当不起,二来我这个年纪,传出去也让人笑话。” “我听薛威这么喊。” 凌千户微笑道:“所以也跟着喊了一句,您放心,我们兄弟也就私下里喊一喊,碰到衙门里的官员,便不这么称呼了。” 沈毅扭头看向薛威。 相比较来说,这位很是勇武的薛百户,就要老实很多了,他先是对着沈毅憨厚一笑,然后开口问道:“沈…沈主事。” 这就是薛威的好处了,你怎么教,他就怎么做。 薛百户看向沈毅,低头道:“那个,您家里添了公子还是添了小姐?” “属下年前就想给您写信询问来着,连代写的先生都请到家里来了…” 说到这里,薛百户挠了挠头:“请了先生之后,属下才想起来,不知道您住在建康哪里,我听说建康大得很,又怕寄不到您手上…” 听着薛威这番话,沈毅心里颇为感慨,他对着薛威笑了笑,开口道:“是个小子。” 薛威闻言,脸上立刻露出喜色:“恭喜沈主事,恭喜沈主事…” 沈老爷哑然一笑:“没有什么好恭喜的,我倒想生个女儿,说不定还能顺心一点。” “生儿子好。” 薛威难得的反驳了一句,他瓮声瓮气的说道:“生个儿子下来,他长大了之后,便能自家照顾自家,要是生了个闺女,便要看她自己的命了…” 不得不说的是,薛威这句话,颇有些道理。 沈毅上辈子那个时代,乃是真正的大治之时,生男生女没有什么分别,但是在现在这个时代,女子绝难掌握自身的命运。 哪怕是一国公主,说给你嫁去边塞,便给你嫁去边塞了。 半点也不由自身。 沈毅闻言笑了笑,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已经愣住那个行商的年轻人,对着年轻人挥了挥手:“这位小哥,你们要还是去乐清,可以到县衙去找我,我得了空请你们父子吃饭。” 说罢,他看向身边的两个抗倭军将领,开口道:“好了,也不要在官道上杵着了,咱们回乐清罢。” 说罢,沈毅又重新回到了马车。 凌肃与薛威匹马,跟在沈毅的马车左右两侧,仿佛两个护卫卫护着沈老爷。 一二十里的路并不是太远,没过多久一行人就进了乐清。 这会儿乐清县衙的官员,也得了消息,已经在城门口迎接了,只不过乐清的原县令钟平并没有在场,应该是得了调令,调去外地了。 这个沈毅是清楚的,毕竟新任的乐清县令很快到任,将会是他同乡的年兄应昭。 下了马车之后,沈毅让蒋胜带人把车上的东西搬到住处去,然后他被几个抗倭军的将领簇拥着去吃饭去了。 走在路上的时候,沈毅看向凌肃,问道:“凌千户,钦差大人现在在哪?有没有回乐清?” 凌肃摇了摇头:“沈主事,钦差从离开这浙江之后,便再没有回来了。” “这会儿…” “钦差应该是在广州府。” 沈毅点了点头。 他与李穆,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联系了,本来李穆身为钦差,怎么也应该到乐清船坞看一看,但是他似乎打定了主意,不掺和抗倭军的事情,竟然一次也没有回来过。 想到这里,沈毅微微叹了口气:“咱们抗倭军的指挥使,今年恐怕要换人了。” 几个抗倭军的将领闻言,同时扭头,看向沈老爷。 沈毅自然知道大家的心思,见状微微摇头。 “我大约是不会换的。” 众人闻言,都是松了口气。 凌千户咧嘴一笑。 “沈主事一句话分两句说,兄弟们都被你吓坏了。” 众人都跟着起哄。 “就是,沈主事差点把我们吓死。” 沈毅回头看了一眼这些将领。 见他们谈笑风生。 此时此刻,他心里没来由的浮现出了赵禄说跟他过的那句话… 你带兵带的多了,陛下便不许你做文官了… 第五百二十八章 猎倭 在建康和在乐清,对于沈毅来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 在建康,沈老爷要各种伏低做小,不管是面对皇帝,还是那些朝中的大臣,乃至于皇帝身边的高明,沈毅都不得不陪着小心,甚至说话的时候都要字斟句酌,很是耗费心力。 但是在乐清,或者说是在抗倭军这帮人里,沈毅便是地位最高的存在,是这个小团体的小老板。 并且在乐清,包括乐清县令在内,也没有一个人的地位及得上他。 此时,在乐清的一处酒楼里,沈毅被七八个抗倭军目前的主要将领簇拥在中间,这些人纷纷站了起来,对着沈毅轮番敬酒。 而且是他们干杯,沈老爷随意的那种敬酒。 伴随着不少人说的好听话,沈毅便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一时间已经有些飘飘然了。 人都是喜欢听好话的,天性使然,区别是有些人就是听个乐呵,而有些人是真的把这些奉承话当真。 沈老爷很显然属于前者,一帮人喝了会酒之后,沈毅便看向凌肃,问道:“凌千户,我走之后抗倭军日常训练有没有停过?在乐清有没有碰到什么问题?” “军饷发放没有延后过罢?” 见沈毅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凌肃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尴尬一笑:“沈主事,这会儿是给您接风,抗倭军的事情,我稍后再私下里向您汇报。” 沈毅微微皱眉。 他扫视了一眼在座的众人,基本上都是抗倭军的将领,大部分是百户,而薛威已经是试千户了。 “这里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说不得的?” 凌肃叹了口气,默默低头喝了口酒,没有说话。 沈毅心痛,看向一旁的薛威,问道:“薛威你来说。” “是…” 面对沈毅的询问,薛威丝毫没有犹豫,甚至没有抬头看顶头上司薛威一眼,他微微低头道:“沈主事,您去年十一月回的建康,到现在已经三个月了,这三个月里,除了年节正常放假之外,还剩下两个多月。” “不瞒您说…” 薛威这会儿才看了凌肃一眼,然后微微低头,沉声道:“这两个多月时间,抗倭军的训练懈怠了不少。” 沈毅皱起了眉头。 “原因呢?” “因为军中有些人觉得,沿海的倭寇不堪一击,而且已经打的差不多了,即便是碰到了倭寇,对咱们也行不成威胁。” 薛威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日常训练,一部分是凌千户负责,另一部分是属下在负责,属下训练的可能要更狠一些,有些人被训得不耐烦了,便脱衣服亮伤疤,摆功劳…” “还有些人说…说什么倭寇已经荡绝,没有必要再训练了之类的话…” 沈老爷闻言,心中顿时无名火起。 他先是皱眉,然后看向凌肃,问道:“是这么回事么?” “大差不差…” 凌千户微微低头道:“不过有些细节,薛千户还是没有说清楚,由我跟沈主事说明情况…” “咱们抗倭军,几乎是沈主事您一手带出来的,自然也知道,抗倭军最初建军的时候,基本上是没有底层将官的,现有的抗倭军将官,包括在座诸位在内,许多都是奋勇杀敌,从战场上成长起来的。” “这些将官虽然升迁了,但是那些疏懒训练的,大多也都是他们一起打过倭寇的同袍,因此便不太好意思下手惩罚…” “一来二去,才慢慢闹得大了起来…” 沈毅终于听不下去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直接伸手拍了桌子,怒不可遏。 “不愿意训练的,不管是什么人,一律统统赶出军营,但凡是杀过倭寇的,离开的时候,按照一个倭寇二两银子,给他们额外加发!” “这笔钱我沈毅来出!” 沈老爷怒声道:“五千个人就是都走尽了也没有关系,大不了我再花一年再去各地征兵就是了,我离开才多久,你们居然就这样懈怠!” 见沈毅发了火,这些抗倭军的将领,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咽口水不敢说话了。 还是凌肃低头道:“沈主事您不要生气,开革人手,其实我也想过,但是去年才用他们打了几仗,今年倭患初平就把他们给赶走,传了出去…” “对朝廷,对您的名声都不太好。” 凌肃叹了口气,开口道:“有些人会在背后嚼舌根,说朝廷过河拆桥,对咱们抗倭军将来的发展不利…” 说到这里,凌肃顿了顿,然后继续低声说道:“沈公,从严治军,我也是想过的,只是刚施行没几天,底下的人就又开始怨声载道,甚至包括一些底层的将领,也在背后埋怨,说什么我和薛千户,趁着沈公您不在,就发官威苛待他们…” 凌肃沉声道:“这件事情可大可小,而且具体的情况有点复杂,所以我才想事后跟沈公单独禀报。” 沈老爷低头喝了口酒,他闭上眼睛,让自己的脑子冷静了下来。 如果按凌肃所说,那么这件事情的确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说不定是有人在背后撺掇,在背后使坏。 至于具体是谁想要破坏抗倭军,这并没有什么好多想的。 因为建康城里想要使这个坏的人太多太多了,一只手都不一定能数的过来。 沈毅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抬头看了看凌肃以及在场众人,他缓缓举起酒杯,敬了众人一杯。 一杯酒下肚之后,沈老爷眯了眯眼睛,轻声道:“凌千户说的有道理,这件事或许不能太急,这样罢,明天我先去军营里看看情况,然后再做考量。” “不过…在这之前,沈某有一句话敬告诸位。” 沈毅环视了在座的七八个抗倭军将领,缓缓说道:“不管底下的将士们怎么想,我希望诸位能够把持得住,莫要失了咱们抗倭军除倭平乱的本心。” 八个人齐刷刷站了起来,对着沈毅郑重低头:“我等一定谨记沈主事教诲!” 一帮子人围在一起吃了一顿酒之后,一直到傍晚时分,凌肃跟薛威两个人,才亲自把沈毅送到了住处。 这会儿沈毅只有三四分醉意,临分别之前,沈老爷看向凌肃,问道:“凌千户,船坞的船造的如何了,你最近去看过没有?” “前天才去看过,谢师傅说第一艘船已经在刷漆了。” 说起战船,凌肃开心了不少,对着沈毅咧嘴笑道:“谢师傅说,用不了多久,咱们抗倭军就会有两艘战船下水。” “唔…” 沈毅揉了揉自己有些胀痛的太阳穴。 他头痛并不是因为喝酒,而是因为用人用在抗倭军的那些人心诡谲的伎俩。 “那好得很。” 沈毅缓缓说道:“等解决了抗倭军内部的事情,咱们便可以着手准备出海猎倭了。” 第五百二十九章 内卷起来 相比较去年,也就是洪德八年的工作,今年沈毅的工作比去年整体来说,肯定是要轻松不少的。 因为去年是从无到有,今年抗倭军的基本力量已经建成,而且剿倭的一系列准备工作,沈毅在去年就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比如说前期的情报工作。 从去年的下半年开始,沈毅通过邸报司,派遣了不少卧底,潜入倭寇内部,正巧去年下半年开始,各倭寇团伙差不多被抗倭军统统敲打了一遍,处于整体缺人的状态,这间接的助力了邸报司的工作,导致邸报司的卧底大部分都顺利的打入到了倭寇内部。 而这些卧底,在倭寇内部混熟了之后,又成功策反了一批人。 尽管沈毅这几个月都在建康,基本上没有怎么去管抗倭军的事情,但是对于邸报司的控制,沈毅从来没有停止过,跟沿海几个邸报司分部的通信,也从来没有断过。 到现在,情报方面的准备工作已经差不多了。 只等着抗倭军这边熟悉海战,火器作坊的火炮能够成功装上大船之后,沈老爷就要开船出海猎倭了。 不过在这之前,首先要解决抗倭军内部的懈怠问题。 其实说句实在话,抗倭军去年已经见识过了倭寇的战斗力,或者说倭寇在职业军人面前的战斗力,以抗倭军现在的战力,哪怕不训练了,远程凭借火炮弓弩,近战凭借狼筅,也能够很轻松的应对沿海的倭寇。 这也是抗倭军内部产生懈怠的根本原因之一。 不过抗倭军名字中的“抗倭”二字,实际上只是幌子。 不管是沈毅,还是皇帝陛下,尤其是建康城里的那位皇帝陛下,都不可能甘心花费了他们两年心血的抗倭军,最终只是一个沿海的地方治安军。 他们要的是,这支军队能够真正成为一支强大的武装力量,最起码可以“平替”掉淮河水师,甚至于将来有一天可以北伐的军队! 因此,抗倭军的懈怠之心,是沈毅绝对不能容忍的。 到了乐清的第一天,因为喝了酒,沈毅早早的就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沈毅就早早的起床,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之后,便亲自动身,去了一趟抗倭军大营。 此时,抗倭军上下早已经知道了沈毅已经回了乐清的消息,沈毅在抗倭军里转了一圈,将士们训练的非常认真刻苦,丝毫没有懈怠的模样。 不过沈毅心里也清楚,这都是做样子给他看的。 在抗倭军里转了一圈之后,沈毅便来到了凌肃办公的院子里。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不是野外行军,抗倭军在乐清的大营是有房屋的,而且是青砖房,不是那些土房子。 不仅有房子,而且占地非常大,是去年那些工部的匠人顺带手帮忙建起来的。 因为房子的质量很不错,将士们都很喜欢住在大营里,有些乐清本地的抗倭军将士,即便是休沐放假都不回家,而是留在大营里居住。 到院子里里坐下之后,凌肃很快把抗倭军百户以军官统统叫了过来,现在的抗倭军有五千人,理论上来说应该有五十个百户才是,不过实际上抗倭军的百户远远没有满编,到现在为止,也只有二十多个百户而已,而且这二十多个人里也大多是“试百户”,一个百户手底下领着两百人甚至三百人的人手。 之所以会形成这个局面,主要是因为抗倭军这个编制太“年轻”了。 到现在为止,成立也不满一年。 因为年轻,而且没有任何“空降”的官员,都是凭本事升上去,所以到现在为止,很多将官的位置依旧处于空闲状态。 因为大家不管是军功还是资历,都不够担任更好的职位。 很快,这些抗倭军的将官就在凌千户的院子里聚齐,不少人依旧笑嘻嘻的互相说着闲话,直到沈毅走到了众人的面前,这二十多个人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再开口说话了。 一时间,鸦雀无声。 沈老爷单手握拳放在嘴边咳嗽了一声,然后背着手走到最前面。 他扫视了一眼众人,众人被他一看,没有一个人敢跟他对视。 这就是亲手创业的好处了,这种好处导致沈毅虽然年轻,但是并没有人敢小瞧他,他在抗倭军中依旧有着极深的威望。 沈老爷看了一遍这些百户之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淡淡的开口道:“我昨天刚回乐清。” “听凌千户和薛千户两位千户说,我回建康这段时间,咱们抗倭军训练非常懈怠,有些人仗着资格老,天天在军营里睡大觉,甚至酗酒。” 说到这里,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昨天晚上,我是准备把所有不遵守抗倭军记录的人统统开革出去的。” “是两位千户劝住了我,让我看在去年的旧情分上,不要太过严苛。” 说到这里,见众人的目光统统看向自己,沈毅面无表情,继续说道:“昨天晚上,我想了很久,觉得两位千户说的不无道理,毕竟去年那大半年时间,军中的兄弟们出生入死,也是出了死力气的。” “但是咱们抗倭军,不能这么烂下去。” 沈毅冷声道:“我们好容易成军,好容易才对倭寇取得了优势,你们想像临海卫那般,一千人被两百倭寇杀的大败吗!” 提起临海卫,凌肃脸面上有些挂不住了,微微发红。 二十多个百户纷纷站了起来,齐声道:“不想!” “既然不想,那诸位不妨听听我的办法。” 沈老爷背着手,缓缓说道:“昨天夜里,我想了半夜,想到了一个法子。” 这句话是胡说的,因为沈老爷昨天睡的很香,睡得很早。 沈毅低眉,淡淡的说道:“自今日起,抗倭军内部每个月举行一场比武,分别比试拳脚,兵器,射箭。” “陆上船上各比试一遍,一共六场。” “由百户营与其他百户营比试。” 说到这里,沈毅看向了在座的众人,开口道:“咱们抗倭军现在,百户人数不够,只有你们二十四个人,那就暂时只分二十四个百户营。” 说到这里,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现在,我跟诸位说明白奖惩。” “二十四个百户营比武,排进前三的百户营当月饷钱提高五成。”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众人,继续说道:“试百户可酌情擢为百户。” “排名前十二的,提高两成。” “倒数前五的。” 沈老爷面无表情,继续说道:“倒数前五的百户营,开革两成人手出营,其余将士饷钱降低两成。” “百户贬为试百户。” 沈老爷环顾众人,语气极其强硬。 “试百户降为总旗。” 第五百三十章 下海! 这种说白了就是末尾淘汰制度。 但是又不完全是。 因为沈毅并不是真正想赶抗倭军的人离开,毕竟这些人去年一年时间里,人的的确确立了功的,他只是想要给这些将士带来一些危机意识。 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好好训练,是可能要卷铺盖走人的。 听到了沈毅的这番话之后,在场的一种百户都愣在了原地,半晌没有说话,凌肃眉头紧皱,他站了起来,想要跟沈毅说点什么,沈老爷不等他开口,就继续说道:“前三个月的比试,就当作是演练,只发奖励,不作惩罚,三个月以后,便按照我说的来严格执行。” 说着,沈毅瞥了一眼凌肃,继续说道:“如果有人有意见,私下里可以来找我,或者是直接去广州府找钦差大人反应。” 沈老爷看向众人,低眉道:“再有,这几天我会花时间写一个军纪章程出来,自今日起,严肃抗倭军军纪,等到章程贴出来之后,如果有人有意见,也可以来找我。” “有人待不下去,不必顾虑什么,尽可以跟我说。” 沈老爷面色平静:“抗倭军与从前那些地方上的卫所不同,没有世袭军户的说法,兄弟们如果不想待下去了,我可以帮大家联系地方官府,让地方官府把你们录入民籍。” 说到这里,沈毅要说的话就说的差不多了,他扫视众人,淡淡的说道:“我要说的话大概就这么多,诸位有反对的,也可以当场说出来。” 在场众人鸦雀无声。 有一些百户的目光,看向凌肃,不过凌千户也只是叹了口气,沉默不语。 于是乎,这场会议就到此结束。 对于这场小会的内容,薛威这个试千户还是非常兴奋的,因为他手底下现在就管了七八个百户,沈毅刚宣布解散,薛威就拉着这些百户下去训话去了。 很显然,薛千户斗志满满。 而凌肃在散会之后,则是留在了沈毅旁边,没有走开,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凌肃才站在沈毅身后,默默叹了口气:“沈主事,这样硬来,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抗倭军里的将士们,绝大多数都是去年才征募的新兵,短短半年时间,他们南征北讨,消灭了数支倭寇,颇为辛苦…” “此时一旦比武的法子推行下去,各百户营的训练必然会一个比一个严苛…” 凌肃叹息道:“吃些苦倒没什么…” “沈主事您两个月没在军中,您不太清楚,您走的这两个月,抗倭军里的兄弟们大多都觉得倭寇不堪一击,如果加强训练他们…” “我怕他们难免会心生怨言。” 沈毅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的抗倭军千户,也是抗倭军实际上的直接控制人。 沈毅深深皱眉:“凌千户,你在临海卫待的太久了。” 凌肃一怔:“沈主事,您的意思是…” “你自小见惯了临海卫的懒散,也在那种懒散的环境之下长大,你恐怕已经不知道真正的军队是什么模样了。” 沈老爷看向凌肃,面无表情:“你以为,抗倭军只是用来剿倭的吗?” “如果抗倭军只是用来剿倭的,去岁陆上的倭寇就已经被击溃,今年我就不会重新回到这里,朝廷更不会下派工部以及兵仗局的匠人,来到乐清造船造炮!” “凌千户,你有野心么?” “野…” 凌肃没有听明白沈毅的问题,他抬头看着沈毅,有些疑惑:“野心?” “请沈主事明言…” “你觉得自己将来,能坐到什么位置上?” 沈毅缓缓问道:“是抗倭军的指挥使,还是将来抗倭都司的都指挥使?” 凌肃低头,苦笑了一声:“我朝中无人,到四五十岁的时候能当上指挥使,这辈子便心满意足了,至于都指挥使…” 他低声道:“那是想也不敢想的…” 沈老爷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如果抗倭军将来有一天,是用来北伐的呢?” “北…” 凌肃呆住了:“北伐?” 这两个字,从来没有在他的人生当中出现过,甚至在他脑海里出现过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作为自小在台州府长大的南方人,凌肃生下来的时候,陈国就只剩下半壁,他也没有陆夫子那些人那么深的学问,自小在临海卫长大的他,顺理成章的继承了家里千户的位置,本来这辈子也就在临海卫里结束了。 直到抗倭军的出现,才给了他一些奋斗的理由。 然而即便如此,他脑子里也从来没有过任何关于北伐的念头。 沈毅缓缓说道:“凌千户听过定国公的故事么?” “定国公…” 凌肃咽了口口水,点头道:“听过,定国公固守淮河,击退齐军的故事,大陈人尽皆知…” “如果有一天,咱们抗倭军北伐。” “踏入齐人的土地。” 沈老爷语气幽幽:“恢复故土,还于旧都。” “真到了那一天。” 沈毅低眉道:“咱们抗倭军,比定国公当年建立的淮河水师,可就强上太多了。” 沈老爷用充满诱惑力的语气,给凌肃画起了大饼。 “凌千户想不想要这不世的功勋?” 凌肃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地点了点头。 “那就从眼下做起。” 沈毅缓缓说道:“做好眼下的每一件事,训练好每一个将士,将来有一天,说不定我能带着你们…” “去燕都看一看。” ………… 上午在抗倭军大营训话以及画饼之后,中午沈老爷让蒋胜给送了份饭过来,草草的吃了顿饭之后,沈毅在大营里找了间空房间睡了个午觉。 到了下午,终于精神饱满的沈老爷,才在凌肃的陪同下,来到了位于沿海港口旁的船坞里。 这里是抗倭军的战船工厂。 这个船坞,也是沈毅去年花了大心思才搞起来的,不止是出钱出力,更是拼着被皇帝猜忌的风险,从工部搞了近百个专门造大船的匠人过来,基本上日日不停的修建战船。 到现在,第一艘船已经基本完工了,正在刷漆,刷完漆之后晾个几天,主体就能下水了。 至于下水之后如何加装火炮之类的装备,则是后续火器作坊的事情了。 到了船坞之后,沈毅被匠人们带到了第一艘船停泊的地方,此时船只主体,已经下水,外面的漆早已经刷好了,一些匠人正在给大船内部上漆。 看着眼前这艘堪称庞大的大船,沈毅的目光里是难掩的兴奋,他扭头看向一旁的匠人首领,问道:“谢师傅,这船能载多少人?” “回沈主事。” 谢师傅微微抬头,脸上满是自豪。 “这船长十八丈,宽八丈,大船载个二百人毫无问题!” “二百人…” 沈老爷低头琢磨了一番,然后喃喃低语。 “三艘船六百人,等训练出来之后,似乎就可以出海试一试了…” 第五百三十一章 薅洋人 对于造船的进度,沈毅还是很满意的,毕竟不到一年时间,这些匠人们就能给他造出了这么大的三艘战船,殊为不易。 这种规格的大船,据他所知,已经比戚元敬将军当年的战船要大了,虽然远不如三宝太监下西洋的宝船,但是就目前而言,已经非常不错了。 更何况,在这个时代战船也不是越大战斗力越高的,更重要的是船上的武器装备,以及人员素质。 不过有一个好消息是,抗倭军大多数都是在沿海募的兵,基本上都是熟识水性的,上了船之后,晕船的可能性不大,一切顺利的话,再过两三个月,抗倭军就可以形成海上的战斗力了。 也就是说,沈毅要尽量在三个月之内,安排好剿倭的任务,这样三个月之后,抗倭军就能出海直捣黄龙了。 去年沈毅只是打败了几次倭寇,到目前为止,在一些抗倭军辐射不到的地方,依旧还有倭寇作乱,而今年,沈毅要尽量做到扫清近海的所有倭寇。 保证近海的海路畅通,这样不仅可以让沿海的州府日子好过起来,朝廷也会从沿海贸易之中取得一部分不菲收入。 当然了,如果可能的话,抗倭军最好是能够打到东瀛本岛去,不说占了东瀛岛,最少把他们的银山给抢过来,这样沈老爷本人以及陈国朝廷,几乎立刻就能富裕起来。 不管是人还是官府,只要有了钱,就什么事情都好办。 看完了船坞之后,沈毅又在凌肃的陪同下,来到了船坞旁边的一排火器作坊。 一进火器作坊,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刺鼻的火药味。 沈毅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用手捂住口鼻,然后在几个火器师傅的带领下,在一处空地上见到了火器作坊按照沈毅要求制作的火炮。 从前的火炮,通体铜铸或者是铁铸,都是相对沉重的。 沉重到基本上不太可能搬上木船的程度。 而在沈毅的要求下,火器作坊的火炮不再盲目的追求射程,而是追求轻便以及精准度。 因此,火器作坊制作出来的火器,底座从金属变成了木制,只有炮管是铁铸的,而且口径也缩小了一些,现在只有碗口粗细了。 沈毅认真看了看这门“样炮”,用手尝试性的搬了一下,火炮虽然动弹了一下,但是入手极沉,估摸着有一两百斤。 沈毅先是微微皱眉,然后看向一旁的火器师傅,问道:“周师傅,最轻就是这么轻了么?” “是。” 周师傅是兵仗局专门制造火器的匠人师傅,也是这些火器师傅的负责人,听到了沈毅的问话之后,他伸手指着这门铁炮,语气恭谨:“沈主事您看,咱们按照您的要求,已经尽量缩短缩小了炮管,连底座也换成了木头的,如果再小,那么炮弹的威力就不够了。” “如果炮管做的太薄了,也很容易变形,甚至炸膛…” 周师傅双手都是火药的黑灰,他低声道:“沈主事,建康那边兵仗局制作出来守城的火炮,都是动辄五百上千斤的。” “咱们这个火炮,已经尽可能轻便了,不过…” 周师傅叹了口气,说道:“因为炮管太薄了,就不能太热,小人们试验过,差不多连发三枚炮弹,炮管就会过热…” “想要完全冷下来,估计等个一柱香时间才能再用,不然就可能会炸膛。” 沈毅低头想了想,勉强接受了这种冷却时间有点长的火炮。 其实他很想搞出英国人十九世纪的那种船炮出来,不仅个头小而且射程远,威力也够用。 但是他对火炮的知识实在是太过匮乏,就连形容也很难形容出来。 没办法,只能将就着用了。 沈毅低头想了想之后,问道:“能射穿船板么?” 周师傅用双手比划了一下距离,开口说道:“百丈之内,都没有问题。” “小人去船坞那里看过,沈主事您在船坞里造出来的那种战船,船板太厚,如果是打那种船,距离恐怕要五十丈才有可能射穿,不过据小人所知…” “倭寇并没有那么大的船…” 沈毅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他又问了问这种船炮的重量,知道了一门炮估计在一百七十斤重左右,大约相当于一个半人。 老实说,这个重量上船可能是没有问题了,以沈毅那三战船的规格来说,每艘船上放个十门炮轻轻松松。 列装十门火炮在战船上,不管在海上碰到什么船,都可以取得“先手权”。 当然了,火炮这种东西,更多的是用来威慑以及吓人的。 毕竟抗倭军面对的倭寇,大多都是小船,在海上的速度也相对更快,真的在海面上碰到了,火炮是极难打中的。 这些火炮的真正用途,是抵近倭寇老巢的时候,用这些火炮是炮轰倭寇巢穴。 毕竟大多数倭寇的巢穴,都在海岛上,到时候这些火炮,大概率就能见到奇效。 而沈毅之所以问能不能击穿船板,也不是针对倭寇来问的。 他是在想… 这些火炮,能不能击穿淮河水师战船的船板? 毕竟听说,淮河水师也有不少战船,到时候真的干起来了,几炮把他们的战船打沉,岂不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在火器作坊参观了一下午时间,一直到傍晚时分,沈老爷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火器作坊。 临走之前,他还参观了火器作坊弄出来的火铳。 只可惜,威力非常一般。 在战场上的作用,是绝对比不过已经非常成熟的弓弩的。 远远不能当作成熟的单兵武器使用,就目前而言,只能算是有点花哨的新玩意儿。 离开火器作坊之后,沈毅在凌肃陪同下,步行走回乐清县城。 凌肃亦步亦趋的跟在沈毅身后,见沈毅愣愣出神,他才开口问道:“沈主事,您在想什么?” 沈毅这才回过神来,他回头瞥了凌肃一眼,问道:“凌千户,你久在沿海长大,有没有见过洋人?” 凌肃一愣,没有反应过来沈毅说的洋人是什么意思。 沈毅这才明白,“洋人”这个词,在这个时代可能不太流行,于是他换了个说法,问道:“就是头发颜色跟我们不一样的人?” “唔。” 凌肃反应了过来,开口道:“那是见过的,去年在福州府大街上,还见到了几个,有些是红头发的,还有一两个黄头发的。” 凌肃笑着说道:“当时薛威还管他们叫赤发鬼,黄毛鬼。” 沈毅闻言,默默点头。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已经升起来的月亮,心中暗自估算。 他不知道这个时代,可以类比另一个时代的什么时间段。 如果是明朝中后期… 那么那些洋人的火器水平,似乎已经可以薅了… 第五百三十二章 剿倭行动开始! 其实沉毅并不太清楚,这个时代到底对应另一个世界的什么年代,不过他也翻过这个时代的很多史书,知道这会儿火炮出现已经一百多年了。 至于火药军事化的历史,更是已经有大几百年。 如果单纯按火药发展史来推算,那么这个时代的洋人,在火器方面的确有可能走在了中原王朝前头。 而最让沉毅眼热的,自然是火绳枪了。 要知道,大陈兵仗局制作出来的火铳,有效杀伤距离恐怕只有十几二十步,非常有限,而火绳枪已经可以做到百米以上的射程,八十米左右的杀伤距离。 不过火绳枪是出现在另一个世界的欧洲大陆,想要联系到他们,再把他们的人给拐过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不是一件能在短时间之内一蹴而就的事。 而沉毅首先要做的,是找个西洋的洋人,确定他们的科技到了什么地步。 这件事,沉毅吩咐蒋胜下去通知邸报司,让邸报司替他去办了。 不过这些都是为了将来作文章,就目前而言,现在抗倭军的战斗力以及装备,应付倭寇已经绰绰有余了,至于火绳枪这种东西,将来大概率是要面对更强大的敌人的。 把军营,船坞以及火器作坊都跑了一遍之后,沉老爷算是把情况大概了解了一遍,也很快进入到了工作的状态之中,开始主管抗倭军的训练,以及应付倭寇袭扰。 很快,半个月时间过去。 现在因为抗倭军的驻扎,浙东已经基本上没有什么倭寇了,不过广东沿海依旧有不少匪寇,因此在保持抗倭军基本训练的情况下,沉毅派出了一千名抗倭军将士,由凌肃领着,前往广东剿倭去了。 凌肃一走,就意味着乐清这边的抗倭军日常训练,总体由薛威来负责。 相比较凌肃来说,薛威这个人训练将士的时候,无疑是要更严厉一些的,正因为如此,在抗倭军当中,薛威的人缘总体并没有凌肃好,不过这也是相对来说的。 毕竟薛威手底下的人打起仗来更凶悍一些,也容易立功。 二十多个百户里,有七八个都是薛威带出来的。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乐清这边也迅速进入了春天,天气也慢慢变得暖和了起来,这天沉老爷正在乐清城住所的院子里晒太阳,已经换下厚衣裳的蒋胜,迈步走进了院子里,来到了沉毅旁边,微微低头道:“公子,薛千户来了。” 蒋胜顿了顿,继续说道:“薛千户还带了个人过来。” 沉毅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说道:“让他们进来就是。” 蒋胜低头应了声是,然后扭头很快把薛威给带了进来,薛威身后带了一个跟他年纪相彷的年轻人,见到沉毅之后,薛威直接单膝下跪,抱拳道:“属下薛威,拜见沉主事!” 他身后那个人,也跟着半跪了下来。 “见过沉主事。” 沉毅这才从躺椅上站了起来,他先是让两个人起身回话,然后看向了薛威身后的这个年轻人,只觉得颇为面熟,皱着眉头想了一会之后,沉毅才隐约想起了什么,他拍了拍脑门,道:“这位…是不是去年在临海打倭寇的时候,杀了一个倭寇的那个年轻人?” “没记错的话,似乎是姓万…” 听到沉毅这句话,这个年轻人有些激动,再一次对着沉毅低头道:“沉主事,小人万钟,有劳沉主事挂念了…” “万钟…” 沉毅笑着说道:“想起来了,当时临海卫一共有杀了三个倭寇,凌千户杀了一个,薛威杀了一个,你杀了一个,不过也被倭寇砍伤。” “这会儿伤养好了?” 薛威咧着嘴,伸手拍了拍万钟的肩膀,大声笑道:“怎么样,我就说沉公还记得你!” 万钟神色激动,对着沉毅低头道:“是,小人的伤已经彻底养好了…” 沉毅收回目光,看向薛威,澹然一笑:“怎么个说法?” 薛威恭敬低头道:“沉主事,万兄弟也是难得勇武之人,他伤养好了之后,便来寻属下,想进入抗倭军之中为国效力…” 沉毅笑了笑:“你现在是抗倭军的千户了,领个人进抗倭军,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非是进抗倭军…” 薛威挠了挠头:“属下跟万钟说,沉主事您是说话算数的人,当初给属下什么奖赏,也会给他什么奖赏,万钟死活不信,因此属下才拉着他来见您。” “奖赏…” 沉毅皱着眉头想了想,才想起来了去年的事情。 去年抗倭军初建,他手底下实在是没有什么堪用的人,因此“千金买马骨”,杀了两个倭寇的薛威,直接被提了总旗,不久之后就提了试百户,再之后就是百户,到现在的试千户。 杀倭寇的赏银,肯定是已经给了万钟的,现在薛威说的,大概就是官职的奖赏了。 沉毅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他看向薛威,低眉道:“当初你杀了个倭寇,给你的官职是总旗,至于万兄弟…” 沉老爷想了想,然后开口道:“本来已经大半年过去,要另当别论了,但是你亲自领过来,也给他一个总旗的职位,不过…” 他看了一眼薛威,沉声道:“不过这个职位不能直接给,万兄弟养伤养了大半年,很多训练都落下了,他要在抗倭军里随军训练三个月,三个月以后,找个总旗的空缺补给他。” 沉老爷之所以这么康慨,一方面是要给薛威一些面子,更重要是现在抗倭军整体非常缺少基层军官,小旗总旗都是缺的,能给出去也就给出去了。 万钟闻言,脸上立刻露出了狂喜的表情,他立刻跪在了地上,就要给沉毅磕头,沉毅微微摇头,伸手把他扶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在军营之中要好好训练,首先是狼先要会用,以后更重要的是一些船上的训练。” “练得好了,你当这个总旗,旁人才不会不服气。” 万钟连忙点头,神态恭谨。 “还有你。” 沉毅扭头看向薛威,澹澹的说道:“你今天不来,我下午便要去寻你了。” 薛威挠了挠头,憨笑了一声:“您找我什么事?” 沉毅看向一旁的蒋胜。 “去把我书房桌子上的地图拿给薛千户。” 蒋胜应了一声,很快就取来了一份地图,递在了薛威手里。 沉毅低眉道:“这是台州府沿岸的一处海岛的地图,名叫乌沙岛。” “是倭寇汪显的老巢。” 沉老爷缓缓说道:“给你五天时间去吃透这张图,五天之后,我们整兵出海,灭了汪显。” 薛威一愣。 “沉主事,船…还没有造好罢?” “先用小船,我会让人征用一批船。” 沉毅默默低眉:“在凌千户回来之前,把这支倭寇清理干净。” 他抬头看向薛威,问道:“有没有问题?” 薛威立刻低头,缓缓抱拳。 “属下遵命!” 第五百三十三章 他乡遇先生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凌肃这个人,并不能算是沉毅的亲信。 因为他没有被沉毅提拔过。 抗倭军里的所有将官,基本上都是沉毅提拔起来的,尤其是薛威这种,更是被沉毅从一个小卒提拔成了千户,这种「知遇之恩」,在这个时代是值得去用性命报答的。 但是凌肃就不太一样。 因为沉毅到台州府的时候,凌肃这个人就已经是临海卫的当家千户了,而且是世袭的千户。 一直到现在,他虽然是抗倭军实际上的主事之人,但是并没有被提拔为指挥使,甚至连个指挥副使都不是,还在以千户的身份管着抗倭军。 要知道,薛威都已经是试千户了。 一年时间,抗倭军数次大战,斩杀倭寇颇多,功劳也自然不小,但是凌肃到现在为止,也只是从临海卫千户,变成了抗倭军的千户,就职位品级上而言,没有丝毫变化。 这就导致了,凌肃这个人,与沉毅更多的是同事之间的关系,谈不上太深的从属关系,一直到现在,薛威在沉毅面前都是自称「属下」,而凌千户一次属下也没有自称过。 这种同事关系的直接表现,就是凌肃有时候不太认同沉老爷严苛的治军理念,这个人从现在临海卫长大,对待下属实在是纵容太过了,积习难改。 临海卫战斗力孱弱到那个地步,最大的原因固然是因为积弊所致,但是与凌肃这个千户,就未必全然没有关系。 当然了,导致这种关系形成的原因,也不全是因为凌肃心高气傲,更多的是投奔无门。 也就是说,凌肃其实也愿意拜沉老爷的山头,但是沉老爷不太愿意收他。 相比较来说,沉毅更看重薛威这种抗倭军里成长起来的新人,至于凌千户,当初实在是因为没有专业的军事人才,才把他招揽进了抗倭军中。 而今年年初沉毅跟抗倭军百户们开的那边「会议」,也间接说明沉毅跟凌肃在理念上是有一些不合的。 这种不合,不至于到沉毅把凌肃从抗倭军里踢出去的地步,但是在沉毅这个角度来说,凌肃在抗倭军中的地位,是时候被边缘化一些了。 而这一趟乌沙岛之行,沉毅特意调开了凌肃,就是凌千户在抗倭军之中边缘化的开始。 当然了,去年一年凌肃对于抗倭军肯定是有功劳的,将来抗倭军如果发迹了,也不会少了凌肃的好处。 收到了沉毅的指示之后,薛威立刻干劲满满的回去准备了。 他是不太能够看得懂地图的。 因此他特意在抗倭军里找了两个台州沿海的人,跟他们彻夜围在一起,研究这份乌沙岛的地图。 而沉毅那一边,已经在准备下一场剿倭的具体计划了。 因为汪显所部,虽然是台州府沿岸最大的一支倭寇,但是这支倭寇并不是很多,目前约莫也就是五六百人的规模,这一战只要抗倭军能够顺利登陆乌沙岛,其实没有太大的悬念。 三日之后,薛威还在积极准备出海的时候,沉毅沉老爷却早早的起床,因为天色转暖,他换上了一身略显单薄的衣裳。 在乐清晃悠了一圈之后,沉老爷便在蒋胜的陪同下,来到了乐清的北城门。 此时乐清的北门,已经有一大票官吏候在了门口,都在远远的眺望官道,等待着新任知县老爷的到来。 沉毅来的算巧的,约莫只等了一柱香的时间,就看到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出现在官道上。 两辆马车拉车的马看起来都老马,在官道上慢慢悠悠的走着,晃悠了许久才到乐清城下。 此时,乐清的县丞,县尉以及一众大小官差,立刻都迎了上去,确认了来人的 身份之后,便一口一个县尊的叫着了。 来人正是应昭应先生,原先是甘泉书院的教书先生,考学多年,终于得中进士,去年年底才在吏部补了官缺,任乐清知县。 面对一众下属的吹捧,应县尊只是略微跟他们客套了几句,便开口说道:「诸位,本官这一次到乐清来,是把一家老小统统带来的,这会儿家里的老小都要进城安顿,诸位衙门里应当都有差事,还是各回各职罢。」 这个时候,一身白色衣裳的沉老爷,才笑着走了过去,迎上了应昭,拱手行礼:「应先生。」 沉毅在甘泉书院读书的时候,应昭便是书院教书的先生了,记得与沉毅同期的府试桉首陈长明,便是应昭的学生,只可惜陈长明中了举人,却没有中进士,现在依旧在书院里读书,不然这师徒两人两个进士,传出去也佳话。 有着这层关系在,两个人之间其实是差着辈分了,于情于理,沉毅都应该称呼一声先生。 应先生看了一眼沉毅,面露诧异之色,他上前把沉毅搀扶了起来,错愕道:「子恒怎么也在这里?」 沉老爷微笑道:「我在这里办皇差,先生可能不知道,抗倭军的驻地目前就在乐清,你我今后几年,恐怕要天天见面了。」 应昭上下打量了沉毅几眼,恍然大悟:「难怪在建康的时候,我跟子恒提起要来乐清做官,子恒满脸古怪,原来那个时候,子恒便已经知道会有今日了。」 沉毅笑而不语,而是看向应昭身后的两辆马车,微笑道:「先生把家人动静带来了?」 「是…从江都绕了一趟才过来,不然这会儿也早到了。」 应昭轻声道:「家中老母不忍弃在江都,还有结发妻子,以及一双儿女,就干脆都带到乐清来了。」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两鬓的灰发,自嘲一笑:「子恒你也知道我的年岁,我这个年纪中进士,还是三甲进士,其实也不指望做什么大官,只盼望着能够造福一方,将来到了地下,无愧于古圣先贤,无愧于列祖列宗就是了。」 他抬头看向乐清,吐出一口浊气。 「我是准备在乐清待六年的。」 一任知县是三年,也就是说应昭准备在乐清干满两任。 沉毅微笑道:「恐怕先生不能如愿了。」 应昭一愣,问道:「这是为何?」 「乐清从前,倭寇横行,盗匪四起,不管是老百姓还是官府,日子都不算好过,政绩自然也不会好看,不过…」 沉毅微笑道:「自从去年我来了之后,乐清便绝了倭寇,今后说不定会渐渐繁荣起来,到时候先生政绩斐然,说不定会平步青云。」 应昭哑然失笑。 沉毅没有理会那些乐清的地方官,而是到了马车面前,向应先生的老母跟夫人行礼,然后他才看向应昭,微笑道:「走,先生,我请你们一家吃饭,给你们接风洗尘。」 应昭也满脸笑容。 「他们请我,我是不太想去的,但是子恒请我,我便一定要去了。」 他们,是指那些乐清的地方官吏。 「先生这话不对,先生要在乐清当好这个县令,我的饭要吃。」 说到这里,沉老爷瞥了一眼乐清的那些官吏,微笑道。 「他们的饭,恐怕也是要吃的。」 第五百三十四章 三张图 应先生的到来,并不会给沉毅带来特别大的助力,但是却有一个实实在在的好处。 那就是他绝对不会拖沉毅的后腿。 地方官府不会掣肘这一点,对于现在的沉毅,反而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帮助。 之后的两天时间里,沉毅带应先生一家人吃了饭,出钱给他们置办了一些生活用品,又带着应先生去船坞里“参观”了一圈。 当见到船坞里那两艘即将下水的大船,还有一艘快要完工的大船的时候,应先生呆愣了许久,问明白几艘大船用途之后,他便高兴的拍手叫好,颇为激动。 显然,身为江都人,他也听说了不少倭寇的恶劣事迹。 而两天之后的清晨,沉毅一大早就爬了起来,穿上了衣裳之后,便骑马来到了乐清的码头。 此时,一千抗倭军将士已经等在了码头边上,整军待发。 见沉毅到场,薛威立刻迎了上来,对着沉毅抱拳道:“沉主事。” 沉毅点了点头,问道:“船都到齐了罢?” “到齐了。” 薛威连忙回答道:“昨天晚上,属下就跟这些船主沟通过,一共四十艘船,大小不一,但是载一千人无论如何也够用了。” “嗯…” 沉毅点了点头,看向了停泊在码头的一众船只,迈步朝着旗舰走去:“走罢,我们动身。” 薛威跟在沉毅身后,犹豫了一下,然后微微低头道:“沉主事,要不然您就留在乐清等消息罢,由属下带人出海,属下一定不辜负沉主事厚望,将那些倭贼杀个干净!” 沉毅也不理他,只是继续朝着旗舰走去:“这一趟,我是必须要去的,我要看一看,咱们抗倭军的海战是个什么模样。” “等将来海战成熟了,你让我去我也是不会去的。” 说是海战,其实是登陆战。 毕竟倭寇的那些船只,也不太可能在海上作战。 薛威见沉毅坚持,他也没有办法,只能点头跟在了沉毅身后,上了船队的旗舰,随着旗舰打起了旗子,四十多艘战船,在清晨从乐清出发,直接朝着偏北方的乌沙岛奔去。 乐清距离乌沙岛,约莫有一百六七十里,如果风向很好的的话,一整天时间差不多也就到了,不过接近船队接近傍晚时分,在沉毅的指示下,船队的速度慢了下来。 等到天色全黑的时候,一艘只能载三四人的小船悄摸摸的靠了过来,在沉毅安排人接引的情况下,小船很快贴近了沉毅的旗舰,然后船上的一个年轻人,被接引上了旗舰,在船舱里见到了沉毅。 见到沉毅之后,年轻人二话不说直接跪了下来,深深低头行礼:“属下阮平,见过司正。” 听到“司正”这个称呼,站在沉毅旁边的薛威,眉头动了动。 沉毅去年刚到台州府的时候,身上的职位就是邸报司司正,这件事情薛威是知道的,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年轻人是邸报司的人。 沉毅看了年轻人一眼,问道:“是四组的人罢?” “是…” 年轻人低头道:“属下是郑组长麾下,去岁奉命潜入汪显麾下…” “收到了司正的消息之后,属下便立刻开始准备了。”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幅图,双手递在沉毅面前:“司正请看,这是乌沙岛的详细地形图,以及汪显在乌沙岛的布防图,哪里有多少人手,都标注的非常分明。” 沉毅接过地图看了一遍,然后把图递给了一旁的薛威,有些诧异的笑道:“你去汪显那里才多长时间,就能拿到这么详细的图,看来汪显很信任你。” 阮平连忙摇头,低头道:“司正,属下在乌沙岛时间才半年出头,到现在连汪…连汪贼的面都没有见过几次,本来也没有机会拿到这种详细地形图的,只是属下按照郑组长的吩咐,接触策反了乌沙岛的几个管事的匪寇,才侥幸拿到了这幅图…” 沉毅默默点头,然后开口道:“这几个被你策反的倭寇,都是汉人么?” “是汉人。” 阮平低头道:“属下不会说倭语,跟那些倭人没办法沟通,再说了…汪贼属下,有近半都是汉人。” “好…” 沉毅挥了挥手,开口道:“我知道了,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你下去休息一番,等凌晨时分你驾船在前面带路,直捣乌沙岛。” “这件事情办成了,记你一份大功,少不了你的好处。” 阮平闻言大喜,连忙对沉毅行礼,然后千恩万谢的下去了。 阮平离开之后,一旁的薛威才对着沉毅笑道:“沉主事真是神机妙算,早早的安排了这些内应。” 他拿着这张图,开口道:“属下这就下去按照这张图布置,有了这张布防图,这一次当可以马到功成,平灭倭寇。” 听到他这番话,沉毅回头瞥了他一眼,然后微微摇头:“你且在这里等着,不着急。” 薛威挠了挠头,有些不解:“沉主事,还要等什么…?” 沉老爷眯了眯眼睛,澹澹的说道:“等第二张图。” 沉毅说完这句话,便不再理会薛威,而是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闭目养神,没过多久,就又有一艘小船贴近了沉毅的旗舰,紧接着第二个邸报司的年轻人上了船,这个年轻人也跪在沉毅面前。 不过他相对来说,就要比阮平差上一些了,因为他没有搞到那种详细的布防图,递上来的图是他自己观察之后画出来的,相对比较粗糙。 不过即便如此,也可以拿来跟第一张图比较了。 到这里,薛威已经对沉毅佩服的五体投体,他把两张地形布防图放在一起,比较了一番之后,开口道:“沉主事,两张图很多详细处不一样,不过大致上是一样的,应该可信…” 沉毅“嗯”了一声,继续闭目养神。 到了接近凌晨的时候,第三艘小船贴近沉毅的大船,又一个年轻人上了船,跪在沉老爷面前,口称司正。 他向沉毅说明了情况之后,也递上了一张地形图,这张地形图与前两张不一样的是,他标注了乌沙岛上几个可以逃跑的逃跑点。 沉毅也对他说了一声辛苦,然后让他下去休息了。 紧接着,沉老爷把三张图摆在了一起,相互比对。 薛威站在沉毅身后,咽了口口水:“沉主事,这三个人…” “相互认识么?” 沉毅回头瞥了他一眼,语气有些无奈:“自然是不认识的,要是认识,要三张图做什么?” “人心诡谲,不可尽信。” 沉老爷一边看图,一边澹澹的说道:“多拿几份消息,才能准确一些,不然要是被倭寇算计了,兄弟们不知道要多死多少人。” “你也不要愣着了,快来一起看罢。” “确认无误之后,我们便进攻乌沙岛。” 第五百三十五章 平灭乌沙 可能是倭寇这个职业的确没有了什么前程可言,也可能是邸报司的思想工作做的不错,总之邸报司派出去的这三个人,提供的情报基本上一致,总体来说还是可信的。 毕竟他们跟上峰郑虎,都是单线联系,彼此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不太可能存在互相串通的可能性。 因此,当天刚过凌晨,四十多艘船就趁着夜色,朝着乌沙岛摸去。 夜晚行船,是非常危险,或者说是极其危险的行为。 因为晚上没有什么参照物,也没有灯塔,更没有雷达,无从辨别方向,因此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迷路。 就连沉毅的这个船队,也是傍晚时分就停下,找了个小礁停下,等着几个线人来送信。 不过这几个线人送信的时候,沉毅就让他们沿途留心记路,他们三个人都是台州府本地人,对于路径很熟悉,再加上明月当空,海面上不算太黑,这三个人在前面划着小船,在临天亮之前,还真把沉毅的船队,带到了乌沙岛左近。 此时,月光已经快要慢慢暗澹,东方也开始慢慢泛起了些微亮光。 薛威急匆匆来到了沉毅的船舱里,向沉毅汇报情况:“沉主事,咱们距离乌沙岛只有两三里路了,只等您一声令下,我们即刻登岛!” 沉毅闻言走出船舱,远远的看了一眼前方不远处那座看起来乌漆麻黑,但是明显可以看到一座小山的岛屿。 这座岛上,有一座乌沙山,乌沙岛的名字也是因此而来。 沉毅看了看天色,然后又看了看这座岛屿,低眉道:“说一说,你准备怎么攻岛?” 薛威咧嘴笑了笑,开口道:“您麾下的邸报司,都已经把消息探清楚了,连地形图都有,还把咱们带到了岛边上,简直就是把饭喂到了属下嘴边一般,您放心,属下都已经安排好了!” “乌沙岛一共四个可以行船的出口,地图上都是注明的,属下已经让邸报司的那三个兄弟,领着人堵住另外三个出口,然后其余人等正面进攻,直接把他们一网打尽!” 沉毅从薛威手里接过地图,看了几眼之后,低头想了想,然后开口说道:“既然一共有四个出口,我的意思是,不如网开一面,留一个出口给他们。” “留一个最小的出口给他们,也给他们留一条生路,免得这些倭寇困兽犹斗,垂死挣扎的时候让我军伤亡太大。” “让他们聚集在这里,然后半渡而击,效果可能会好一些。” 薛威微微低头道:“您的意思属下明白,只是如果给这些人生路,贼首汪显一定是第一个跑的,属下是担心走了贼首…” “派几艘船远远的盯着这个出口。” 沉毅低眉想了想:“不管怎么样,少死几个兄弟总是好的,况且我等这一次是奇袭,这些倭寇未必便反应的过来。” 说着,他伸手拍了拍薛威的肩膀:“打好这一仗,我亲自写信替你向兵部请功,到时候你头上这个试千户的试字,就可以摘掉了。” 这一仗之所以略显仓促,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沉毅需要跳过凌肃,直接让薛威摘到这份功劳。 薛威目光一亮,微微低头道:“属下遵命!” 说罢,薛威对沉毅低头行礼,然后大踏步离开,下去部署具体作战了。 沉老爷站在甲板上,默默的看着前方的乌沙岛。 这是他出海剿倭的第一步,也是抗倭军荡平近海倭寇的第一步。 这个阶段,主要是积攒海上的作战经验,以及登陆经验。 按照沉毅的设想,如果抗倭军将来能够发展成一支强大的海军,那么当然不会只是承担近海防御的职责,说北伐就有点太远了,近一些的话,其实可以开着抗倭军,去附近的一些国家做做客。 当然了,神州子民爱好和平,向来不会去干那些殖民侵略的事情,沉老爷最主要是觉得周边一些国家,野蛮不化,想要把优秀的中原文化带过去,王化他们。 当然了,也可以帮着这些周边国家共同开发一些产业嘛,比如说东瀛本岛的银矿…咳…… 想的远了。 沉老爷的思绪慢慢飘了回来。 他被一阵喊杀之声带回了现实。 此时,还是凌晨时分。 以薛威为首的整整一千抗倭军,在没有遭遇任何抵抗的情况下,悄摸摸的踏上了乌沙岛的土地上。 这也就意味着,这场剿倭的战事,实际上已经结束了。 剩下的只是战损的问题了。 或者说,沉老爷赢多赢少的问题。 ………… 乌沙岛上有一座乌沙山,汪显的寨子便是依山而建的。 寨子建在半山腰上,其目的自然是为了易守难攻。 二三十年前宪宗皇帝时期,陈国朝廷还组织过不少次剿倭的行动,那个时候陈国的地方军还没有烂到一定的地步,因此那时候还有官军杀上乌沙岛。 但是最近二十年,基本上没有官军敢过来了。 汪显平时带着倭寇到沿海村庄劫掠,即便是偶尔碰到官军抵抗追杀,他们只要回到乌沙岛,便没有官军敢追过来。 二十多年时间,已经让这一帮子倭寇懈怠了。 因此,虽然这会儿天色已经快亮了,乌沙寨的老大汪显,还在睡梦之中。 因为天气有些冷,这位汪老大的床上还有两个妙龄少女替他暖床陪睡,都是乌沙寨的人在沿海劫掠过来的普通百姓。 事实上,乌沙寨的倭寇虽然只有五六百人,但是总人口却有一千四五百人,其余的人有些是倭寇的家卷,更多的是劫掠过来的人口,其中一部分是要卖出去的。 卖给东洋以及南洋人。 汉人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只要是年龄够小,在东洋南洋都是很吃香的,有的是人买。 这也是倭寇的重要收入来源之一。 此时,汪老大头枕在少女的胸脯上,正在美梦之中,梦里他抓到了陈国那两个灭了他宗族的狗官,正在一刀一刀刮那两个狗官的肉。 突然,一声巨响在他耳边响起。 汪老大勐然惊醒,他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下意识的抓住床边的长刀,连外衣也来不及穿,便奔了出去。 因为这声巨响,他太熟悉了。 火药爆炸的声音。 火药…对于他们这些倭寇来说,都是经常打交道的物事,乌沙岛的库房里,就收藏了不少火药。 汪老大冲出去的瞬间,就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喊杀之声。 他正要出去询问情况,就看到有一个手下,浑身是血,跌跌撞撞的走了过来,嘴边还在叫嚷:“老大!老大!官军杀来了!” “官军杀来了!” 这五个字,响彻乌沙寨。 汪老大怒目圆睁,怒声道:“给老子杀回去,陈国官军都是软蛋,怕他们作甚!” “是抗倭军…是抗倭军!” 听到这四个字,汪显心里一慌。 他看了看前面已经烧起来的寨子,又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卧房,脑海中逃跑的念头勐然涨了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第五百三十六章 车轮以上立斩 这本来就是一场人数不对等的战役。 以薛威为首的一千抗倭军,其中足足有二百狼筅兵,以及二百盾手,二百盾手列阵挡在最前面,等到贴身肉搏的时候狼筅兵再迎上去,加上后面的弓弩手以及刀斧手,这些本来就是被偷袭的倭寇,只象征性的反抗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被抗倭军的推进彻底乱了阵型。 更有人因为老巢被抄,直接吓破了胆子,看到抗倭军之后便拔腿就跑,想办法找船离开乌沙岛。 相比较来说,那些来自于东瀛的倭人还要更死心眼一点,大多数都有勇气替官军挥刀,只不过被抗倭军毫不留情的推进了一轮之后,这些倭人也不由心惊胆战,开始慌不择路的后撤。 这个时候,乌沙寨已经很难组织起有效的反攻了。 倭寇也是寇,既然是草寇,毕竟跟正规军还是不太一样的,有利益的时候,大家一起屠戮百姓,抢劫财物,干的很开心,现在大难临头,几乎所有人都被官军吓破了胆子。 一时间,这些倭寇便开始从乌沙山和条路下山,准备乘船离开乌沙岛,只可惜乌沙岛的另外三个出口中的两个,都被抗倭军的船看住,船上都是明晃晃的弓箭手。 在逃生无门的情况下,乌沙寨绝大多数逃跑的人,都涌向了最后一个渡口,眼见这个渡口没有人,众人纷纷跳上了渡口为数不多的三四艘小船。 只可惜,人太多了。 三四艘船根本装不下,约莫一百多个倭寇,就在渡口你争我抢,打的头破血流,有些人还动了刀子。 最终,汪显还是收到了消息,慌慌张张的赶到了这个渡口,他毕竟是乌沙寨的首领,他到了渡口之后,大家一时半会还是不敢跟他抢的,于是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汪显上了其中一条小船,带了四五个人准备离开。 剩下其他百余人,继续在渡口争抢。 汪显上了船之后,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着火的乌沙寨,他脸上露出一抹恨色,然后咬牙道:「划船,咱们先离开乌沙岛!」 划船的手下应了一声,刚划了两下船桨,便听到一声凌厉的箭啸声传来,他只觉得自己被人从身后狠狠打了一下,整个人身不由己跌进了船舱里,紧接着胸口一股巨痛传来。 他低头一看,自己胸前有一根羽箭穿胸而过。 羽箭射穿了他的身体之后,余势依旧凌厉,竟然硬生生的把他钉在了这艘小木船的船舱里。 他张口想说话,一股血沫子从嘴里涌了出来,然后便闭上了眼睛,再也说不了话了。 汪显见划船的手下被人射杀,他强忍住心里的恐惧,从手下手里接过船桨,刚奋力划了两下,就听到又是一声箭啸传来,汪显只觉得自己手臂巨痛,扭头一看,一根漆黑的羽箭,硬生生射穿了自己的左臂,把自己在钉在了船舱的木板上。…. 汪显心里,一阵绝望。 他朝着羽箭飞来的方向看去。 这会儿是清晨,海面上还有雾气,但是隐约还是可以看到,羽箭飞来的方向有一艘不大不小的船,正在朝着自己缓缓贴近。 这艘船的甲板上站着一个背着长弓的年轻身影,第三根羽箭已经上弦。 船只贴近,那个少年人又是两根羽箭射出,把汪显身边的另外两个随从射伤,然后他直接跳到了汪显的船上。 船只顿时剧烈摇晃,他差点把这艘小船踩翻。 不过少年人很显然很熟悉船只,只几个呼吸的功夫,他就稳住了身形,然后走到汪显面前,一把揪住了汪显的衣领,冷声道:「你便是汪显?」 汪显手臂巨痛,已经失去了抵抗能力,他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又看了看年轻人身后船上的另外几个人,也熄了拼死 一搏的心思,他的目光放在了年轻人身后背着的长弓上,用台州方言感慨了一句。 「能开牛角弓,好大的力气。」 年轻人微微冷笑,然后回头看向身后的同伴,呼唤道:「这人多半就是汪贼,把他缚了,送到薛千户那里去!」 身后几人也是抗倭军的将士,都是薛威亲自带出来的,闻言都是齐声笑道:「小李子,你这手弓箭硬是要得,这番你立大功了,将来飞黄腾达,莫要忘了老兄弟们!」 抗倭军中,有一条最核心的规矩。 有罪必罚,有功必赏。 薛威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正是因为后四个字,抗倭军将士在碰到倭寇的时候,才能奋勇厮杀。 小李子腼腆一笑。 「运气好而已。」 …………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汪显就被薛威押送到了沈毅的船舱里,这会儿沈老爷正在船舱里喝茶,看到被五花大绑,浑身是血的汪显,他放下茶杯,看了一眼薛威,笑了笑:「这么快就捉住了?我还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才是。」 薛威也笑着说道:「这乌沙寨里,暗道地窖无数,如果这厮藏在寨子里,咱们找他还真需要费一些功夫,还是您料事如神,四面之网开了一面,这厮便仓皇逃窜,被属下麾下的神射给钉在了船上,轻松抓获。」 「神射手…」 沈毅哑然一笑:「怎么第一回听你说,你军中还有个神射手?」 「猎户出身,气力也大。」 「百步之内,可以飞箭穿杨。」 薛威微笑道:「比属下小两岁,据说他十五岁就在山里独自猎虎了,属下前些日子亲自去寻来的,现在由他训练咱们军中的弓箭手。」 沈毅点了点头,没有细问。 薛威瞥了一眼已经如同烂泥一般的汪显,抬头看向沈毅,问道:「沈公,这人怎么处置?」 「先绑了,到了岸上之后,你把他押到台州府去,让台州府衙的人把他当街斩首示众。」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到时候你就在台州府看着,确认府衙的人杀了他之后,再回乐清。」 薛威点了点头,又问道:「沈公,这乌沙岛的倭寇被咱们杀了三百多个,有几十个逃了,剩下的一百来个也都投降,基本上算是结束了,不过…」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岛上除了倭寇之外,还有这些倭寇的家眷,以及他们掳掠来的百姓…」 「该当如何处理?」 倭寇是夷三族的罪过。 按理说,他们的家眷是统统该死的,不过薛威多少知道一些沈毅的性格,因此有此一问。 沈老爷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面无表情。 他想起了台州府的桃渚惨案。 想起了这些倭寇的累累罪行。 「那些自称是百姓的,联络当地官府,确认好身份之后,可以发放还乡,至于倭寇的家人…」 「无论倭汉。」 沈老爷咬了咬牙,冷声道:「车轮以上立斩!」. 漫客1 第五百三十七章 互相帮衬 所谓车轮以上立斩,就是身高比车轮高的,统统都要杀了。 主要是指男丁。 也就是那些倭寇的子嗣。 都要严格按照这个条件来执行,至于倭寇的女儿们,大概率是要充军为奴的。 对于倭寇的处理方式,沉毅已经是相对仁慈的了,换作狠辣一些的官来,李穆乌沙岛上这一两千人,基本上不会留下什么活口。 就算有活人,大概率也是因为生的好看,被主事的官员看中,带回家包养起来了。 这场战役只持续了一个上午,到了下午,整个乌沙岛的局势就已经被控制住了,沉毅在薛威等人的护送下登上岛屿,四下巡视了一遍,等他走到乌沙寨里的时候,乌沙寨里,被绑起来的人足足有一两千个,有倭寇,也有倭寇的家人,更有被掳掠过来的沿海百姓。 因为没办法辩识身份,这会儿都被绑在了一起。 这些人,见到沉毅被一群官军簇拥着过来,知道沉毅在官军之中地位最高,见到沉毅走过来,都跪在地上对着沉毅不住磕头,大呼冤枉。 无非是跟沉毅说,他们都是被倭寇掳掠过来的良民之类的话,手里没有伤过人命。 沉毅走到寨子的最中间,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阮平三人,咳嗽了一声之后,澹澹的说道:「阮平,你们过来。」 阮平三人小腿都抖了抖,然后毕恭毕敬的来到了沉毅面前,对着沉老爷躬身行礼。 「司正吩咐。」 「你们到这里来的时候,我答应过郑虎,被你们策反,对于剿倭有帮助的倭寇,本官可以网开一面,给他一条生路。」 「如今,乌沙寨的人大多都在这里,你们各自去挑人罢。」 三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阮平大着胆子,低头道:「司正,如果是上岸抢杀过的呢?」 沉老爷眼皮子跳了跳。 他强忍住心里的怒气,低声道:「既往……不咎!」 阮平长长的松了口气,他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看沉老爷的脸色,发现沉老爷脸色不太好看之后,便带着另外两个人,一起下去挑人去了。 其实在桃渚镇见识过倭寇制造的惨桉之后,沉毅心里恨透了这些倭寇。 尤其是乌沙寨的这些倭寇。 因为桃渚惨桉,很有可能就是这些畜牲干的! 如果在沉毅处理,只要是手里沾染了汉人性命的倭寇,都要统统杀掉,以血还血,但是剿倭的事业才刚刚开始。 乌沙寨的事情也会慢慢传出去。 如果沉毅不遵守承诺,那么其余倭寇团体里,那些被策反的人,绝对都会统统反水,至于那些潜伏在里面的邸报司人员,也大概率会死于非命。 很快,阮平等三人每人大概挑了五个人左右,其中还有一个倭寇被两个人重复挑中,也就是说,这个人被策反了两次。 一共十四个人被带到了沉毅面前,统统都是汉人,没有一个倭人。 这并不奇怪。 毕竟阮平这三个人都是汉人,跟倭人沟通起来会有困难。 十四个人统统跪在地上,对着沉毅叩首,口称大人。 沉老爷把他们带到了一边,扫视了一眼众人,然后缓缓说道:「本官知道你们,手里多少都沾染过我大陈百姓的鲜血,不过本官有言在先,你们从前做过的事情,本官只当是不知道。」 「但是,如果你们在外面拿这件事情吹嘘,被本官抓到了。」 沉老爷闷声道:「即便远隔千里,本官也要回来拿你们问罪。」 十四个人统统跪在地上叩首,连道不敢。 「从今 天开始,你们十四个人,只能在陆地上生活,不许你们再下海半步。」 沉毅闷哼了一声,继续说道:「再有,已往不咎,但是未来的事情却要追究你们,以后五年,本官会…」 说到这里,沉老爷指了指阮平三人,开口道:「我会派邸报司的人跟着你们,你们再有作女干犯科,一定从重论罪。」 十四个人跪在地上,都苦着个脸,有个人大着胆子,叩首道:「大人,能不能不要公布我等的身份,否则我等在陆地上,是绝难活下去的…」 「本官会安排你们去乐清县生活。」 沉毅闭上眼睛,吐出了一口浊气:「到时候,乐清县衙,会给你们安排一个新的身份。」 十四个人这才千恩万谢,在阮平的陪同下,率先离开了乌沙岛。 毕竟他们留得久了,各方面影响都不太好。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沉毅留在了乌沙岛上,处理了一些后续的工作,到了第三天,他与薛威分头行动,薛威押送着确定是倭寇以及倭寇子嗣的那帮人,一起赶往台州府城临海,准备在临海将他们斩首示众。 而沉毅,也是带着一千多乌沙岛的其他人,回到了乐清。 沉毅还没有回到乐清,就派人去县衙请应县尊了,等沉毅的大船靠岸的时候,应先生已经在渡口等着,沉毅下了船之后,连忙对着应先生拱手行礼,笑着说道:「有劳先生了。」 应昭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抗倭军在乐清,乐清地方官府配合抗倭军,乃是应份的事情。」 说着,应昭看了一眼逐渐靠岸的几十艘船,问道:「具体是什么情况?」 「一共一千四百余人,初步筛选,是倭寇的家卷,以及一些被倭寇掳掠的人口。」 「但是抗倭军里都是军人,并不太擅长讯问,因此具体的审讯工作,还要交给地方官府。」 「本来,他们大多数都是台州府人,是应当交给台州府审理的,只是…」 沉老爷低眉道:「我不太放心他们。」 「因此,就只能麻烦先生了。」 沉毅拱手道:「希望先生能够公正严明,将这些人之中的无辜百姓发还故里,有罪之人依***罪。」 说到这里,沉毅意味深长的说道:「这件事虽然辛苦,但是我会写在请功的奏表里,先生如果处理得好了,在陛下那里也能露露脸…」 听到沉毅这句话,应昭脸色严肃,微微摇头道:「子恒这话,便是把我看得小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这几十艘船,沉声道:「你不用在奏表上写我半个字,我也会把这些人,给你处理的漂漂亮亮。」 这话就是客气话了,人家办了事,如果沉毅真的情商低到半个字不写,将来说不定就因此反目成仇了。 沉毅微微一笑,对着应先生拱手道:「如此,那就有劳先生了。」 应先生微微摇头:「我这算什么辛苦?子恒你出海剿倭,这才是辛苦。」 他微笑道:「今天晚上,便去县衙吃,让拙荆给你准备一顿家宴。」 沉毅欣然答应。 「说起来这几天都没有正经吃过饭,便厚颜叨扰了。」 第五百三十八章 换老板 乌沙岛一役,打的相当顺利。 甚至可以说是轻松写意。 之所以这么顺利,一来是因为双方的人数以及战斗力都有不小的差距,更重要的是沉毅的战前准备的相当充分。 不管是情报工作,还是人员安排,以及战前预演,他都是提前做好的,剿灭乌沙岛只是意料中事而已。 抗倭军从乌沙岛得胜归还之后,又是十天时间过去,钦差李穆悄无声息的回到了乐清。 甚至没有提前知会沉毅。 因此,当沉毅在自己住处门口,见到这位钦差大人的时候,也颇为错愕,他连忙迎了上去,对着李穆拱手道:“见过世子。” 李穆笑着摆了摆手,与沉毅一起进了这座园子。 此时已经是春天,天气转暖,两个人便没有进屋,只在园子里找了一处凉亭歇息,沉毅看向李穆,微微低头道:“世子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下官好去迎接世子。” 李穆看了看沉毅,哑然一笑:“子恒不知道?” 沉毅摇头:“若是知道了,肯定是要出城迎接世子的,断不会如此失礼。” 世子殿下微笑道:“邸报司神通广大,我还以为什么事都逃不过子恒法眼呢。” 沉毅连忙摇头:“世子这话就是误会了,邸报司只探察倭寇的消息,以及一些其他可以写进邸报的杂事,自然是不敢窥视世子的。” 李穆眯了眯眼睛,轻声道:“子恒现在,在邸报司还能说了算么?” 这话问的有些致命,老实说,沉毅本人现在也不清楚自己在邸报司到底是能说了算,还是不能说了算,好在就目前而言,他让邸报司办的事情,邸报司都有去办。 沉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道:“已经从邸报司卸任,就谈不上说算说不算了,只是宫里给邸报司打过招呼,邸报司那里,现在多少还要给我一些面子。” “唔…” 听到这句话,李穆没有多说什么,他从怀里掏出一叠单据,递在沉毅手里,沉毅一边伸手接过,一边问道:“世子,这是?” “这一路南下,抄家抄到的粮食。” 李穆低眉道:“那些现银还有赃产,都交给杜怀他们了,省的给你我找麻烦,不过这些粮食给他们也是糟践,我便自己做主,将它们留下来了,不日将会押送乐清,给你做军粮。” 说到这里,这位晋世子微微叹了口气:“知道你在造船造火器,老实说,本来准备从那些赃款里抽些现银出来,给你买铜铁送来的,但是你也知道,我身份所限。” “不太方便直接插手抗倭军的事情。” 李穆微微低眉道:“所以不太好采买铜铁,只能由你去跟杜怀那几个太监去扯皮了。” 沉毅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抬头看着李穆,微微皱眉道:“世子,您这是?” “我要回建康了。” 李穆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 沉毅一愣,然后立刻开口挽留:“世子,咱们这巡海的差事还没有做完,抗倭军也才初建,您怎么这个时候就要卸职回京了?” “我没有干完的差事,还有子恒你来干嘛。” 这位晋世子微微眯了眯眼睛,笑着说道:“抗倭军这一两年发展的很好,听说前些日子才刚有了乌沙岛大捷,我对子恒的能力是非常放心的。” “至于为何这么急着回京。” 李穆低眉,默默叹了口气:“一来,是家中父母每月两封信催促,我不得不回去看一看,二一来…” “我的差事,其实已经差不多办完了。” 李穆看着沉毅,静静的说道:“这一路从台州府一路到广州府,邸报司提供给我的那些通倭大户,我基本上是一家不落的抄了个干净。” 说到这里,他自嘲一笑:“该我得罪的人,我已经得罪完了。” “该我做的事,我也已经做完了。” 说到这里,他吐出了一口浊气,澹澹的说道:“到了这个地步,我再不主动回京,就显得有些不懂事了。” 听李穆这番话的意思,皇帝并没有过河拆桥召他回京,是他自己主动要回去的。 沉毅为之默然。 皇家内部的事情,纷繁复杂,不是他这个六品小官能够置喙的。 沉老爷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默默叹了口气:“只恐怕世子回京之后,朝廷再派人下来,便不会有世子这样好说话了,到时候抗倭军也会被新任钦差接过…” “既然如此。” 沉毅吐出一口浊气:“我不如与世子一道回京交差去,反正咱们这一两年差事干的不错,后来人接手之后会干成什么模样,便与我们无关了。” 李穆似笑非笑的看了沉毅一眼。 “你在抗倭军上倾注了这么多心血,现在舍得甩袖子走人?” “舍不舍得…” 沉毅微微摇头:“有时候也由不得我。” “你放心罢。” 李穆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着说道:“陛下去年派我南下来当这个钦差,背后的意思无非就是为了让你放手去干,即便我现在回京了,陛下还是那个陛下,他不至于派个人过来掣你肘的。” “不过…” 李穆犹豫了一下,看向沉毅,开口道:“不过,宫里既然派了杜怀下来管账,说明陛下多少还是想要插手一些军务的,子恒你也要做好一些准备。” “后来者…” 李穆微微低眉道:“多半不会像我这样当甩手掌柜了。” 沉毅闻言,先是微微皱眉,然后低眉问道:“世子回京之后,朝廷会在沿海建立都司么?” 这个问题,是沉毅最关心的问题了。 如果李穆回京,朝廷换一个主事之人下来,顺便把抗倭军扩编为都指挥使司,那对沉毅来说,就是最坏的消息了。 一来,李穆离开之后,沉毅现在的权柄一定会被后来的主官削弱,更重要的是,一旦抗倭军扩编,沉毅即便依旧能掌握抗倭军,手中的权柄也必然会因为军队扩编而被稀释。 到时候,他不要说像现在一样,在抗倭军里当个实际上主事的“二把手”,如果新建都司,他这个六品兵部主事,能不能在新集体里排进前五,都会成问题。 如果真演变成这个模样。那么这个抗倭军待下去,也就没有太大的意思了,还不如干脆回建康去,当个舒舒服服的文官老爷,高高在上,养尊处优。 李穆哑然一笑。 “我这一趟南下,除了一路抄家之外,其他事情几乎一点没干,这个问题子恒与其问我,不如问问你自己。” 沉毅默默点头,没有再接话了。 沉默片刻之后,他又问道:“世子何时回京?” “也就这几天功夫罢。” 李穆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回建康之后,我就说自己旧伤复发,陛下念我辛苦,应该就不会再派我南下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沉毅一眼,脸上的神色也正经了起来:“听说抗倭军的战船就要下水了,临离开之前,我想去看一看…” 此时此刻,这位世子殿下的目光里,带了些许期待。 沉毅闻言,伸手摸了摸鼻子。 “世子这是什么话…” “这些战船…” 沉老爷无奈的看了李穆一眼。 “名义上来说,就是世子你在乐清建造的…” 第五百三十九章 李家的兄弟 李穆这个人,还是有些热血青年成分在里面的。 只不过,他的热血…热的非常有限。 比如说,他是宗室,是皇帝陛下的堂哥,有资格也的的确确是皇位的“顺位继承人”,顶着这种敏感的身份,那么干事情就不能太出格。 所以,李穆这一路南下,非常严格的要求自己,在宗室这个身份允许的范围之内做事,从来不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但是,在这个允许的范围之内,他为了沿海抗倭的事情能够顺利,又非常热血的冲锋在前,甚至是一马当先,去抄没那些通倭大族的家产。 有些甚至是抄家灭族。 要知道,这种地方大家族,背后多多少少都是有文官势力存在的,毕竟只要是士族,谁家没有个举人老爷,有些甚至是有进士老爷。 这些进士老爷的同窗,同乡,同年,也许在朝廷里就是非常能说得上话的。 当然了,只凭借交情的话,碰到通倭这种事情,不管是朝廷里的什么官员,都会想方设法的划清界限,但是这些大族里,有不少是要给地方官或者京官按时“上贡”的。 这种利益羁绊,很明显比人情羁绊要更加深厚。 李穆这一路,至少抄了二十多家大户,到底断了多少文官老爷的财路,已经没有办法计量。 这正是最得罪人的地方。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建康城里的晋王爷很反对李穆在南边干什么钦差,多次写信让他回建康去。 可是这位世子殿下还是非常热血,把事情办完了才选择回京,甚至去岁过年,他都没有回建康,只是托付沉毅给家里带了一封家信。 在乐清跟沉毅待了一个上午之后,到了下午,声音带着这位名义上的抗倭军指挥使,去了一趟船坞,参观了已经下水的第一艘大船。 李穆看了这艘大船之后,激动的几乎手舞足蹈,上了战船之后便赖着不肯下来,硬生生在船上睡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早上,他才离开了船坞,同时也向沉毅告辞,收拾行李回健康去了。 沉毅一路送他出了乐清城十里,两个人才依依惜别,沉毅对着李穆拱手道:“世子一路保重。” 李穆则是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颇为感慨的说道:“我保重不保重无关紧要,倒是子恒你,一定要保重才是。” 世子殿下微笑道:“异日建康再见,我请子恒在十八子楼好好吃一顿。” 两个人在官道分别。 告别了沉毅之后,李穆便马不停蹄回建康去了。 因为他此时身边只有一二十个王府的护卫,再加上人人骑马,轻车简从,因此赶路的速度极快,一千多里路,一行人只走了五天时间,便赶到了建康城。 到建康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李穆便没有急着进宫,而是先回了一趟晋王府见了父母,在家里吃了顿好的,又好好的补了个觉,第二天一早,他才换上了一身紫色的世子服,进宫面圣。 毕竟他出的是皇差,既然回了京城,无论如何也是应该去一趟宫里见见天子的。 李穆的身份极高,进宫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事实上他几乎没有什么阻碍的便进入到了甘露殿,见到了皇帝陛下。 见到了皇帝之后,李穆恭恭敬敬的下跪,叩首道:“臣李穆,叩见陛下。” 因为今天没有朝会,皇帝陛下正在甘露殿里练字,似乎是练字练得入神了,并没有发觉李穆进来,一直到李穆出声行礼,皇帝陛下这才如梦初醒,他丢下了手里的毛笔,亲自走下御阶,伸手把李穆扶了起来,叹了口气:“又没有外人在,王兄这是做什么?” 李穆笑了笑,微微低头道:“礼不可废。” 皇帝陛下微微摇头,然后走到了李穆身后,看向了李穆的后背,问道:“听说王兄在台州府,被倭寇砍伤了,伤在那里,重是不重?” “伤在了肩膀上…” 李穆苦着个脸,叹息道:“陛下,臣这趟回建康,就是因为这件事情,臣本来能够为国出力,为陛下出力,应当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只是近些天不知道为什么,去年已经大好的伤势又重新复发,有些时候肩上疼痛难忍。” “臣的些许疼痛,自然不算什么。” 世子殿下微微低头,沉声道:“只是朝廷的剿倭大业不可停歇,因此臣特意赶回建康来,向陛下请辞,请陛下速派新钦差南下,继续剿倭大业!” 皇帝闻言,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 他看向李穆,问道:“王兄的伤,何时复发的?” “已经月余了…” 李穆低着头说道:“本来,年初臣就准备回京,只是手里还有一些差事没有处理干净,前些日子臣终于将那些通倭的奸贼统统处理干净,这才赶回建康,向陛下复命。” “请陛下恩准…” 皇帝陛下看向李穆,长长的叹了口气:“王兄,你与朕说实话,你这趟回京来,是因为巡海的差事干不下去了,还是不敢干了?” 皇帝陛下这会儿已经年近二十,说话做事都跟以前的孩童模样大不一样,他满脸严肃的说道:“如果是后者,那大可不必,王兄应该知道,朕不是猜忌的性子,建康尹这么重要的差事,朕尚且能放心交给晋王叔,王兄的事情就更不必多说了。” 李穆连忙低头道:“陛下,臣万不敢欺君…” “臣的的确确是旧伤复发,没有办法再肩负重任,倘若尚能为国出力,便是死!” “臣也会死在南方!” 皇帝陛下沉默不语。 良久之后,他才微微叹了口气:“王兄,南边情况如何?沉七差事办的怎么样了?” “这…” 李穆低头,支支吾吾的一会儿,然后有些磕巴的说道:“陛下见谅,臣…这一路南下,一直在查抄通倭奸贼,对于抗倭军的事情所知不多,不过去年抗倭军数次大捷,前不久听说在乌沙岛也平灭了一支倭寇,应当是……” “应当是办的不错的。” “嗯。” 皇帝点了点头:“乌沙岛大捷的事情,朕也听说了,看起来沉七这个文官,统领军队统领的竟然也不错。” 说着,皇帝陛下看向李穆,笑着问道:“王兄实在是身子不适,朕也不好逼着王兄继续南下办差,王兄以为,朝廷里还有谁能接任你这份差事?” 李穆连忙摇头。 “陛下乾纲独断,臣不敢置喙…” 皇帝笑了笑:“咱们都是自家人,王兄但说无妨。” 李穆犹豫了一下之后,微微低头道:“回陛下,臣觉得,新任钦差的人选,不妨仔细考量考量…” 这句话的意思是,暂不派新任钦差南下。 皇帝笑呵呵的看了李穆一眼,问道:“看来,王兄跟沉七关系不错?” 李穆连忙摇头。 “陛下,臣所言只为国家,不为私计。” 皇帝眯了眯眼睛。 “好,王兄说的话…” “朕会认真考量的。” 第五百四十章 举手之劳 李穆在甘露殿待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被大太监高明亲自送出了宫,高太监送走了李穆之后,便立刻回到了甘露殿,此时皇帝陛下依旧在书案前写着什么。 高明近前,飞快的瞥了一眼。 白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心字。 高明连忙垂手,站在皇帝陛下身侧,微微低头道:“陛下,晋世子已经送出宫去了。” “嗯…” 皇帝说话的功夫,手上的毛笔狠狠一刀,在心上拉出了漂亮的一撇。 这个心字,也就变成了个必字。 皇帝写完这个字,把毛笔放在了笔架上,然后意兴阑珊的回到了软榻上,抬头看了看高明,问道:“李穆的话,你怎么看?” 高明深深低头,犹豫了片刻之后,他才缓缓说道:“陛下,奴婢见识浅薄,不敢有什么看法,不过晋世子这一路南下,十分循规蹈矩,不曾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甚至有些不太像是一个钦差,有关于抗倭军的事情,他统统都是丢给沈毅去做…” “可以说是谨小慎微了。” “朕知道。” 皇帝面色平静,淡淡的说道:“朕的意思是,朕这个堂兄与沈毅之间的关系,你怎么看?” 高明低眉道:“陛下,晋世子如何想的,奴婢不敢妄言,但是沈毅这个人,也是十分谨慎的人,他绝不至于头脑发昏,放着朝廷的官不做,去做晋王府的官…” “嗯…” 皇帝低眉道:“朕也是这么想的,现在的沈七,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会对朕有什么二心,不过将来有一天…” 说到这里,皇帝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他瞥了高明一眼,然后伸了个懒腰:“抗倭军这一两年的确干的不错,李穆给的建议不无道理,朕没有理由再给沈七派个上司过去拿捏他。” 皇帝陛下自言自语道:“那抗倭军的事情,就可以先放在一边,让沈七自己去折腾折腾。” 说到这里,皇帝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继续说道:“前些日子,抗倭军递上来的捷报,其中竟然有给乐清县令应昭请功的内容…” “这个沈七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文官出身,而且是甘泉书院出身,朕幼年时已经吃够了文官的苦头,现在甘泉书院的那帮人越来越权重,这沈七将来越爬越高…” 皇帝这番话,完全是自己跟自己说的,在场的任何人,包括高明在内,都没有插话的资格,不过高明这种人精,在这种时候,当然也不会插话。 皇帝一个人小声嘀咕了一番后,又回到了软榻上半躺着,懒洋洋的问道:“今天有没有谁要来见朕?” 高明连忙低头道:“回陛下,还没有安排,不过您年初派去出使北齐裴元裴郎中,上午已经回建康了,不出意外的话,他下午应该会进宫面圣。” 皇帝皱了皱眉头,有些厌恶的说道:“他要是来了,就让他直接去中书,朕不想见他。” 高太监连忙低头:“奴婢遵命。” 皇帝低头想了想,然后开口道:“下午,把兵部的三个堂官召来,朕有一些事情要跟他们商议。” 高太监缓缓低头:“奴婢遵命…” ……………… 傍晚时分,秦淮河畔的闭月楼上,一身华服锦衣的工部侍郎杨蕃,两只手一手搂着一个妙龄女子,看向身边的中年男子,微笑道:“博之兄这一趟出使北齐辛苦,这里我都打点好了,博之兄今晚就在这里好生歇息一晚上,养足精神。” 裴元裴博之对着杨蕃道了声谢,然后长叹了一口气:“公子取笑了。” “公子也知道当今的性子,我这一趟出使北齐,又是给齐人送钱去的,可谓是出力不讨好,这不,今天回建康来,去宫里求见陛下,陛下都不肯见我,只让我去中书交差。” 说到这里,裴元长又叹了一口气。 “早知如此,当初便不应该进礼部做官,更不应该去学什么胡语,与那些齐人打交道。” 杨蕃笑了笑,然后挥手屏退了几个女子,雅间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杨公子对着裴元淡淡的说道:“咱们这位陛下,也就是嘴硬一些而已,博之兄你当初被贬官,崔煜被罢相,结果如何?” “博之兄如今虽然没有恢复礼部侍郎的职位,但是也依旧掌着主客司,而崔煜…” “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廷议,老宰相王儋也要告老致仕,连带着还要带着卢相一起归养,到时候便要一下子空出两个宰相的位置,崔煜大概率要重回相位了。” 杨蕃拍了拍裴元的肩膀,笑着说道:“博之兄伱看,陛下虽然嘴上不说,但现在是越当家越知道柴米贵了,总有一天,陛下还是要重用你裴博之的。” 裴元被这番话说的一愣一愣的,他抬头看向杨蕃,微微低头道:“杨公子,我听说陛下在沿海搞了一个什么抗倭军,弄得有声有色的…” “我在北齐的时候,就有不少齐人问过我这件事,问我…” “是不是陛下用来准备北伐的军队…” 说到这里,裴元苦笑道:“老实说,不是齐人提起来,我都不知道有这么个抗倭军,不过齐人既然提起这件事,那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未知公子…” “您知道多少?” “北伐?” 杨蕃微微冷笑:“先帝朝十几万大军,在两淮打了一年出头,便灰飞烟灭了,这个抗倭军才多少人?” “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千人而已。” 杨蕃眯着眼睛说道:“便是这个抗倭军人人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有北伐的本事,不过说起来,那姓沈的还真有本事。” “一两年功夫,不知道从哪里鼓捣出一支军队,竟然能引起齐人的注意。” 裴元微微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是啊,英雄出少年。” “听说陛下,也很看重此人,此人洪德七年中进士,如今才是洪德九年,便已经两年三迁了…” “而且这个人,还是甘泉书院出身,是赵昌平的门人…” “管他是不是赵昌平的门人。” 杨公子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淡淡的说道:“总之,他碰了军队,就不用你我来操心了,自然有淮河边上那群人来替你操心,不过…” 他抬头看了裴元一眼,笑呵呵的说道:“不过博之兄你哪天如果再碰到齐人,不妨有意无意的告诉他们,抗倭军确有北伐之意…” “这样说不定用不着咱们的人动手,哪天齐人就把这抗倭军给按死了。” 裴元脸色微变。 “公子…这不好罢?” “你主掌主客司,只要跟齐人虚虚实实一番,没有人能拿住你的把柄。” “而且有没有效果,对于咱们来说都不要紧。” 杨蕃微笑道:“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 裴元脸色微变,然后默默低头。 “公子…说的是。”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一章 关键的圣旨! 李穆回京之后,沈毅在乐清足足十来天没有什么大的动作。 主要是,他担心朝廷那边突然派人下来,接手李穆的工作,同时接手抗倭军。 那样,他现在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给后来人做嫁衣裳。 虽然剿灭倭寇也是沈老爷心之所向,他倒也有“功成不必在我”的公心,但是后来人是个什么模样,会不会把他打下来的基础败坏干净,这些都是未知数。 因此,沈毅需要观望一段时间。 不过在乐清足足等了半个月时间,朝廷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就仿佛李穆从来没有回去过一样。 到了半个月之后,沈毅也没有了等京城消息的耐心,开始踏踏实实的部署下一个阶段的任务了。 下一个阶段,自然就是战船下海,然后训练抗倭军的海上作战能力,然后准备去剿灭那些大伙倭贼了。 像汪显这种只有五百多人的倭寇,在沿海的倭寇群体中属于中型倭寇,而那些大型的倭寇团体,有的有一两千人,最多的甚至有四五千人。 可想而知,是何等的利益,才能够催生出这么大的倭寇团体出来。 现在的事实证明,以抗倭军的能力,剿灭汪显这类倭寇,已经没有什么困难可言,而下一步的动作,自然就是要着手剿灭那些大型倭寇了。 目前沈毅的打算是,把浙东沿海海面上的倭寇先剿灭了,就算不能全灭,也要把他们给打散打怕,然后再沿着浙东一路南下。 等到抗倭军荡平海波的时候,抗倭军三个字才算是真正的成了。 到时候,沈老爷就有底气开船出海打秋风了。 不过这一切都还是试想阶段。 现在,抗倭军第一批的三艘战船刚下水两艘,薛威按照沈毅的吩咐,把日常训练中的一半内容,转移到了船上,除了训练海上作战,沈毅还专门请了一些航海方面的“专家”,来培训抗倭军开船以及航海的经验。 正当沈老爷在乐清练兵的时候,一队一千人上下的抗倭军,也从南边回到了乐清,归队训练。 这一支军队,自然是凌肃带到广州剿倭的抗倭军了。 这一支抗倭军,一共一千人,这一次南下近两个月,回来之后只折损了三十多个人,便将广州那边的倭患平息,总体来说,战绩还是非常漂亮的。 这一支抗倭军归队之后,为首的凌肃甚至来不及换下戎装,便直接来到了乐清城沈毅的住所里,见到沈毅之后,凌肃二话不说,半跪在了地上,声音低沉雄厚:“抗倭军千户凌肃,见过沈主事!” 沈毅这会儿正在翻看采买铜铁硝石以及木炭的账单,被凌肃一嗓子顿时回过神来,他放下了手里的账目,上前把凌肃给扶了起来,有些诧异:“凌千户这是做什么?” 在此之前,不管在什么场合,凌肃见了他,差不多也就是抱拳行礼了事,最多也就是弯腰拱拱手,这一次还是第一次半跪下来。 要知道,论品级的话,沈老爷还要落后凌肃一些的。 凌肃对着沈毅深深低头道:“沈主事,属…属下奉命带兵赴广东平倭,在广东月余,一共击杀俘虏倭寇一百余人,大多…” 凌千户低声道:“大多都是一些盗匪,假称倭寇在沿岸劫掠。” “如今,广东倭患已经告一段落,因此属下率兵返还,向沈主事复命。” 沈毅见凌肃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默默的看了凌肃一眼,问道:“心里不舒服?” 凌肃神色微变,然后深深低头道:“属下不敢!” 他心里当然是不舒服的。 这一次,沈毅先是用剿倭的借口,把他调到了广东去,结果他带人出去没多久,沈老爷便领着薛威那帮人去乌沙岛大捞功劳去了。 等到凌肃回到半路的时候才知道,沈毅亲自带着薛威去乌沙岛,剿灭俘虏倭寇近六百人,俘虏倭寇家眷近两千人! 相比较乌沙岛的功劳,他去广东这一趟,辛苦两个月不说,更是几乎一无所获! “不敢,就是心里已经不舒服了。” 沈毅淡淡的看了凌肃一眼,面色平静:“我知道凌千户心里是怎么想的,无非是觉得,我把薛威当成嫡系,把你凌千户当成了外人,所以好处都给了薛威,苦差给了凌千户你。” 凌肃闻言,抬头看了一眼沈毅,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沈主事,属下自问…” “带兵是不比薛千户差的!” 他咬着牙,低声道:“即便属下有什么错处,沈主事您大可以责罚属下一个人,把属下罢职撤职,属下都没有任何怨言!” “但是,属下的那些下属们,毕竟是无辜的,他们平日里也是辛辛苦苦训练,这一趟他们跟着属下南下,辛苦两个月不说,回来之后才听说……” “才听说…” 见他说不下去了,沈毅接过了话茬,淡淡的说道:“听说薛威他们,在乌沙岛把战功捞的盆满钵满,即将要升官发财了,是不是?” 凌肃低着头,不说话了。 他心里这会儿,气愤之极。 他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因为意见不合,就公报私仇,给自己穿小鞋。 虽然事实上… 沈毅的确给他穿了小鞋。 而且穿的比较明显。 沈毅淡淡的看了凌肃一眼,面色平静:“凌千户,抗倭军的职责是守土安民,抗击倭寇,这一点你是清楚的,既然如此,咱们虽然是在乐清,不管沿海哪里有了倭寇,咱们都应该去。” “广东如此,乌沙岛也是如此。” “不分高下。” “况且…” 沈毅淡淡的看了凌肃一眼,面无表情:“况且,沈某觉得,薛千户训练的时间比凌千户你多,内容也比凌千户严苛。” “那么,我自然就觉得,薛千户麾下战力更高一些。” “凌千户如果不服气。” 沈老爷面色平静:“那下个月军中大比,你们就好好比一比,谁比赢了,下一次再有乌沙岛这种倭寇巢穴的消息,沈某便带上谁…” 沈毅话还没有说完,凌肃便深深低头抱拳:“属下遵命!” 沈毅看了他一眼,还要再说两句什么,院子外面突然传来了蒋胜的声音。 “公子公子,京城来圣旨了!” 沈毅微微皱眉,然后带着凌肃一起,走到了住处的大门口,此时两个太监已经在门口等着。 沈老爷只能与凌肃蒋胜,一起跪在门口,迎接皇帝陛下的圣旨。 两个太监确定了沈毅的身份之后,便展开了圣旨,其中一个太监清了清嗓子,高声唱道。 “原巡海钦差李穆,因公负伤,现旧伤复发,痛不可忍,已回建康修养,又因巡海差事未毕,朝中无有适宜钦差人选,着…” “着兵部主事沈毅,暂代行钦差事…” 第五百四十二章 沈相公! 二十岁的钦差! 这足以让任何人为之注目了。 从前,沈毅虽然也是实际上代行钦差事,但是先前他是拿着李穆的条子去干钦差的事情,虽然实际上的权力依旧比拟钦差,但是不管他干出什么成绩,抗倭军杀了多少倭寇,都不能算是他自己的功劳,而是钦差李穆的功劳。 这些功劳,都不能入沈某人的头上,因为沈某人明面上只是兵部派来督造军器的官员,就算前线仗打的再好,他充其量也就是督造军器有功,正面战场上的功劳跟他关系不大。 但是现在,有了这份代行钦差事的圣旨,从今以后,沈毅就是正经的钦差,以后抗倭军立下的所有军功,都会记在他沈毅本人的名头上。 要知道,现在抗倭军剿倭,只开了个头而已! 乌沙岛上才多少倭寇? 整个沿海的倭寇,数以万计! 如果把倭寇的总数加在一起,人数可能达到一两万人,乃至于更多! 假如抗倭军未来一到两年时间里剿倭顺利,那么这份功劳,就会结结实实的落在沈老爷头上,但是他再回到建康的时候,头上这个兵部主事的帽子,估计就塞不下他的大脑袋了。 不用晋级太多,只要给个兵部员外郎,那么沈老爷就是五品京官,怎一个前途无量可言! 更妙的是,这份圣旨是当着凌肃的面下发的,并且被凌肃听到了! 甚至沈毅本人,都觉得有点像是自己安排的桥段。 不过这的的确确是沈毅初次见到这道圣旨。 凌肃听到了这道圣旨,那么也就意味着,他彻底明白了朝廷的意思,明白了从今天开始,沈毅沈老爷,就是抗倭军绝对的掌控人,他头上的顶头上司! 而且,沈毅这个年纪的钦差,注定了以后在朝堂上前途无量! 虽然十七八岁的钦差不是没有,但是其他的少年钦差,大多数都是新晋进士,被分派到御史台当了监察御史,巡按地方的时候,也可以被勉强称之为钦差。 而沈老爷这种,却是实打实的钦差,正经的大权在握! 两个小太监颁发了圣旨之后,也走到近前来,把圣旨双手递在沈毅手里,脸上都是笑脸:“恭喜沈相公,职任钦差了!” 沈毅接过圣旨,连忙摇头:“二位天使这就是胡说了,沈某无论如何,不敢当相公二字。” 其中一个太监,看起来已经二十五六岁的模样了,他对着沈毅微笑道:“奴婢在宫里十几年,在外头替陛下宣旨也有几个年头了,还是第一次见沈相公这么年轻的钦差,还是管这么一大摊子事。” “单凭陛下对沈相公的这份信任,将来沈相公登阁拜相,只是时间问题了。” 沈毅摇了摇头,颇为谦虚的苦笑道:“二位公公说笑,一路辛苦,我请二位公公喝茶?” 两位公公笑了笑,对着沈毅作揖道:“临来之前,高公公交待过,说沈相公您公事繁重,让奴婢们宣完旨就走,可不敢耽误了您办差。” “不然耽搁了公事,我等回到皇宫大内碰到高公公问起,那真是不死也要褪一层皮了。” 说着,两个太监对着沈毅齐齐拱手作揖:“沈相公您忙,奴婢们这就告辞了。” 沈毅还是叫住了他们,在两个小太监手里,一人塞了一锭金子,约莫四五两的样子,两个小太监立刻眉开眼笑,对沈毅千恩万谢的去了。 送走了两个“小天使”之后,沈毅刚回到自己住所,就看到凌肃依旧站在原地,见到了沈毅之后,这位原临海卫千户,毕恭毕敬的半跪在地上,对着沈毅深深低头:“属下恭喜相公!” 沈毅再一次皱眉,他上前把凌肃扶了起来,面色严肃的摇头道:“凌千户,从前你们称呼我一声沈公,我即便厚颜应下,都觉得脊背发麻,平白折了自家的福分,这声相公实在是叫不得,那宫里的宫人平日里见人说好话说的惯了,凌千户你是万万学不得的。” 凌肃被扶了起来,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微微低头道:“属下是真心实意的恭喜沈公,沈公这般年纪,便能代天子行走,将来一定是前途无量的。” 他深深低头道:“属下先前,多有不逊,如有冒犯到沈公,请沈公一定恕罪!” 沈毅听得浑身不得劲,他咳嗽了一声,无奈道:“还是称呼官职罢,你再这样称呼下去,我都不太想说话了。” 凌肃连忙低头:“是,都听沈主事吩咐。” 沈毅“嗯”了一声,沉声道:“凌千户你也应该知道,世子在南边的时候便不怎么管事,所以有没有这道圣旨,我做的事情其实都是差不多的,你也不必因为这道圣旨,而有一些旁的念头,平日里该干什么干什么就是。” 凌肃心悦诚服的低头道:“是,属下一定按照沈主事吩咐,沈主事让属下做什么,属下就去做什么…” “你这一趟南下两个月,也辛苦你了,我给你放两天假,你歇息两天,两天之后再回军营里来报道。” 沈老爷顿了顿,继续说道:“薛威他们这一次打海战,积累了一些难得的经验,你回营之后,跟他多沟通沟通,这一次去征乌沙岛的将士,你也可以调一些到麾下去,重新整编,让他们传授一些经验给你麾下的将士。” “海上的倭寇还有很多。” 沈老爷面色平静,静静的说道:“乌沙岛只是第一步,以后还有比乌沙岛多数倍乃至于十倍的倭寇在等着咱们抗倭军去剿灭…” “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会派凌千户出海剿倭了。” 凌肃躬身低头:“是!” 沈毅想了想,继续说道:“咱们的三艘战船,已经下水了两艘,等你回营之后,带着南下的兄弟们去看一看,上船体验一些,未来一两个月,咱们主要的训练都是在船上。” “还有火器方面,要熟悉火炮以及船上的船炮。” 凌肃这会儿,对沈毅已经再没有什么反抗的心思,他深深低头道:“属下一定按照沈主事吩咐去办…” “不过…” 他微微低头道:“属下不累,不用歇息两天,属下想明天就去船坞以及火器作坊去看看…” “你去就是。” 沈毅微笑道:“自然没有人会拦你。” 凌肃先是点头,然后抬头看了沈毅一眼,问道:“沈主事,今日陛下圣旨下发,是大喜的日子,晚上要不要在乐清一起吃一顿酒,属下做东,把薛千户他们都喊上…” “不用这么张扬。” 沈毅摇头拒绝,微笑道:“也没有什么好庆祝的,不过请客吃饭倒没有什么问题,这样罢…” “后天晚上我做东,请两位千户还有抗倭军的那些百户兄弟们,一起在城里喝上一顿。” “不过事先说好,喝酒是喝酒…” 沈毅微笑道:“与钦差不钦差的没有什么干系。” 跟下属打好关系,必要的团建还是要搞的,不然就没有团队凝聚力嘛。 凌肃恭敬低头,深呼吸了一口气:“属下明白了!” “不打扰沈主事休息,属下告退。” 他毕恭毕敬的退出了沈毅的住处。 沈老爷一路把他送到了院子门口,一直到凌肃远走之后,沈老爷才伸了个懒腰,然后自己咂摸了一下刚才接到圣旨的感觉。 他用极小的声音自言自语。 “沈相公…沈相公…” 第五百四十三章 火烧沈钦差 既然皇帝很给面子,让沈毅今后不用为了别人打工,而是为了自己打工,那么沈老爷自然就要更认真的面对工作了。 其实现在沈毅的状态还是非常不错的。 主要是因为两点。 第一点,是老板肯放权让他放手去干,并且没有给一些乱七八糟的限制来掣肘。 而更重要的一点自然是因为打倭寇,也是沈老爷的爱好,或者说是他的人生目标之一。 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跟倭寇二字过得去的。 现在剿倭,只是他灭倭的第一阶段,即便这个阶段没有办法打到东瀛本岛去,将来有一天,沈老爷足够强壮了,胳膊足够粗了,只要他能腾出手来,他一定会去东瀛岛,跟倭人们好好“亲热亲热”的。 毕竟来而不往非礼也。 既然有了工作目标,也有了工作热情,工作条件也足够齐备,接下来沈老爷自然是慢慢推进自己的剿倭计划。 首先,是清剿浙东的倭寇。 然后再以浙东为起点,将南北方的倭寇统统清扫一遍。 现在的倭寇,跟以前的倭寇不一样了。 因为以前的倭寇,或多或少跟岸上的一些大户暗地里会有一些勾联,因此第一是不太好剿灭,第二是即便剿灭了之后,可能再过个一两年,也就死灰复燃了。 但是,现在岸上那些通倭乃至于养倭的大户,都被李穆挨个清理了一遍,那么剩下的这些海上的倭寇,也就成了无根浮萍,只要清剿干净,保守估计最起码五到十年不会再大规模发展起来了。 去年,沈毅还没有南下的时候,便派邸报司四组的郑虎南下,在台州府建立邸报司的“分司”,如今一年多时间过去,邸报司的情报工作已经初步显出功用。 乌沙岛汪显的覆灭,邸报司就有很大一份功劳。 那么接下来的工作,就非常清晰明了了,沈毅作为情报机关与军事机关的统筹人,他只需要整理好邸报司的情报,然后再制定出相应的作战方案,交给抗倭军去执行就是了。 浙东的倭寇当中,汪显属于中大型的一支,在剿灭了汪显之后的两个月时间里,沈毅一边训练抗倭军的海上作战,一边先后制定了五次作战任务,分别由凌肃与薛威去执行。 短短两个月时间里,浙东倭寇被歼灭一千余人,也救回了一千多个被倭寇掳走的百姓。 抗倭军一时间在浙东声名大噪。 这天,沈老爷在抗倭军大营待了一整天,安排了抗倭军的下一步训练,以及具体的作战任务之后,等到了天色将晚,他才从抗倭军大营回来。 等回到住处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此时,已经是夏天,蒋胜把沈毅扶下了马车之后,先沈毅一步到门口开了门,然后他回头看向沈毅,问道:“公子,要洗澡么?我去给您准备热水去?” 沈老爷伸了个懒腰,只觉得身上黏糊糊的,便点了点头,很快蒋胜给沈毅准备好热水,沈老爷洗漱了一番之后,浑身舒服了不少。 身体舒泰,困意便随之而来,沈毅也没有去处理邸报司送来的文书,打了几个哈欠之后,便回到卧房里休息去了。 不知为什么,今天他困的格外厉害,上床之后没多久,便已经睁不开眼睛了,好在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公务,沈老爷便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沉沉入睡。 这一睡,便睡到了后半夜。 到了后半夜,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应该凉快下来的天气,变得越来越燥热,即便是沉睡之中的沈毅,也热得浑身是汗,他甚至在梦里,梦到他回了江都老家,此时江都大旱三年,大地皲裂,沈毅在江都体察民情,被太阳晒得浑身是汗。 梦中因为天气炎热,许多景象都不太真切。 沈毅远远的看到,有人在很远处对自己大喊着什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总是听不分明,只觉得天气越来越热。 到后来,梦中的沈毅甚至已经不顾体面,脱下了官服,在田间赤膊了。 即便赤膊,还是觉得燥热难当。 就在沈毅热的实在是受不了的时候,天降大雨。 瓢泼大雨,直接落在了沈毅头上,浇的他欢喜不已。 直到这个时候,沈毅才听清楚了一声声呼唤。 “沈主事!沈主事!” 这一声声呼唤越来越清晰,沈毅用尽全身的力气睁开眼睛。 入眼,便是一片火红。 一个模糊而又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沈毅面前。 这个身影非常熟悉。 等到这个模糊的身影慢慢清晰的时候,沈毅才看清楚这人是谁。 齐大有。 内卫齐大有。 沈毅的脑子不知为何非常昏沉,有点一脑子浆糊的感觉,完全转不动,他甚至想不通,为什么本来应该在建康的齐大有,会出现在自己卧房里。 他抬头看去,终于见到了燥热的源头。 他的卧房,已经完全烧着了! 灼热的火舌,几乎扑面而来! 见沈毅终于睁开眼睛,齐大有激动的差点哭出声,他一把将沈毅抱了起来,丢在了自己背上,奋力朝外跑去。 “沈主事,你终于醒了!” “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你要是出了事,兄弟们可都活不成了!” 齐大有一边说话,一边奋力朝外面走去,他身高体壮,竟然穿过了炽热的火场,硬生生用身体给撞开了一条路! 直到这个时候,沈毅的意识虽然还有些模糊,但是他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 显然,齐大有救自己的时候,往自己身上泼了盆水。 自己在梦中那场“大雨”,多半就是从这里来的。 想到这里,沈毅想动动胳膊,但是他浑身上下,半点力气也没有,竟然怎么也动弹不得了。 好在齐大有身手极好,硬生生把沈毅背出了卧室的火场,然后大踏步把沈毅放在了院子里的空地上,此时齐大有身上的衣服,也几乎全部被点燃了! 这位内卫的好手,直接躺在地上一滚,才把身上的明火熄灭。 此时,他的头发,眉毛,已经全部被烧焦了! 就连脸上,也是一片黑灰! 他熄灭了身上的火苗之后,不顾伤势,又咬牙爬到了沈毅面前,用胳膊撑着上半身,看向沈毅:“沈主事,你…你没事罢!” 沈毅勉力睁开眼睛,但是还是觉得十分困乏,他强打起精神,问道:“齐…齐大哥,我这是怎么了?” “多半是给人下药了…” 齐大有见沈毅说了话,也松了口气,他吐出一口烟气,整个人瘫软在了地上:“好在你没事,好在你没事…” 这位内卫的校尉,整个人如同失去了气力一般。 “不然我三十多兄弟…”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平躺在地上,喃喃低语。 “好在你没事…” 沈毅这会儿,也坚持不住了,闭上眼睛,想要再一次睡过去。 迷迷糊糊之间,他看到一群大汉,急急忙忙的朝着自己奔了过来。 当先一人焦急万分,表情如同快要哭出来一般。 似乎…是内卫的人? 又似乎,是薛威? 沈毅实在是分不清楚了… 这是沈毅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他再也坚持不住,再次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之中,他感觉被人抬了起来。 因为大脑实在是太迟钝,直到临昏睡回去之前,沈毅脑子才里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有人要杀他… 第五百四十四章 火里逃生 一场大火,将乐清城的天空照的透亮。 这场大火,很快惊动了乐清县衙,所幸着火的地方距离县衙不算太近,乐清县令应昭收到消息之后,几乎跑出了县衙,带着县衙里的所有衙差,赶赴现场。 他们到现场的时候,大火已经彻底烧起来了,现场还有一些桐油的味道。 一众县衙的官差扑向沈毅卧房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壮硕的汉子,背上背着一个人,硬生生从火场里冲了出来。 这汉子冲出来之后,已经受伤不轻,片刻之后,直接躺在了院子里,昏厥了过去。 与此同时,七八个身着便衣的汉子,几乎同时冲入了院子里,这些汉子探察了地上躺着的两个人的伤势之后,其中两个人飞奔出去,而其他人则是把两个人给护在了中间,每个人都面色严肃。 探察了一番情况之后,余下的内卫把地上的两个人抬了起来,转移到了一处安全的房间里,然后四个内卫在房间里守着,两个内卫守在门口,禁止任何人进入。 这个时候,应县令刚刚到场,他看着这些汉子,虽然心里有些犹疑,但还是大着胆子靠近,他还没有靠近沈毅所在的房间门口,就被几个汉子伸手拦住,一个汉子怒视了应昭一眼,喝道:“退开!” 等闲人被这么一喝,说不定就要吓得肝胆俱裂,但是应昭毕竟也是两榜进士,与沈毅同乡同年的标题命官,他只是退了两三步,便抬头看向眼前的汉子,沉声道:“我乃乐清县令应昭,你们是什么人?” “方才底下躺着的,可是我江都的沈七郎?” 这汉子闻言,深呼吸了一口气,但还是满脸严肃,低喝道:“内卫办差,闲杂人等不许靠近!” “近身五步,兵刃加身!” 应昭被这句话吓了一跳,他抬头看着眼前的汉子,鼓起勇气道:“我要看你们的腰牌!” 这汉子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内卫牌子,丢给了应昭,冷声道:“应县令,这里出了谋害钦差的天大案子,一个弄不好,就是泼天的祸事!你们地方官府,只负责救火就是,其他的事情,你便不要管了!” 应昭暗自咬牙,但还是有些不甘心,再一次问道:“几位上差,那地上躺的可是沈七郎?我与他同乡同窗,亦是同年,无论如何,我也要问一问,不然我心里实在是不踏实!” “还请几位上差告诉应某,他是死是活…” 这内卫瞪大了眼睛看着应昭:“你这鸟官,怎么这样聒噪!再不退下,便要问你个妨碍公事的罪过了!” 这个时候,沈毅的情况必须要严格保密。 他是生是死,都不能说出去。 毕竟乐清城里,说不定还有隐藏的敌人,如果敌人知道沈毅未死,说不定会趁着这个档口,想方设法的来补上一刀! 应昭被内卫吼了两声,也实在是没有了办法,他远远的看了一眼被内卫围着的两个人,长叹了一口气之后,开始指挥救火。 大火还在蔓延,县衙的衙差,开始在沈毅住所的各个房间里搜查,没过多久,两个衙差就把已经睡得跟死猪一样的蒋胜,抬到了应昭面前,汇报道:“县尊老爷,在一处房间里发现的,似乎是沈老爷的随从。” 应昭看了一眼昏睡过去,甚至还在打呼的蒋胜,皱眉道:“家里着了火,怎么还能睡得这样香甜?取盆水来将他泼醒,问清楚情况!” 应昭没有什么江湖经验,但是底下的衙差都是在底层摸爬滚打的人,自然知道情况,其中一个班头微微弯着身子,低声道:“县尊,这应该是被人下了药了。” 应县令这才皱眉不语,他看了一眼沈毅的院子,心里还是不太放心,于是他看向县衙的班头,沉声道:“钱六,你现在立刻出城,去一趟抗倭军大营,知会抗倭军的两个千户,就说沈主事家里被火烧了,现在生死不知…” “让他们立刻进城来看一看情况,控制住局面。” 事发紧急,应昭也拿捏不准,那帮人到底是不是皇差。 在这种时候,还是请抗倭军进城控制局面,比较稳妥。 班头应了一声之后,立刻出城报信去了。 而在这个时候,乐清城里最大一间医馆的大夫,几乎是被两个内卫提着脖子提溜了过来,给沈毅还有齐大有诊脉看病。 一番诊脉之后,被捉来的大夫才向内卫说明了情况。 沈毅的情况还好,他虽然深陷火海,但是他出来之前,齐大有在他身上泼了一盆水,因此他整个人身上都湿透了,并没有被烧伤,只是鼻口都有黑灰,应该是被烟呛着了。 而齐大有的伤势不轻,胳膊跟脚掌上都有不小规模的烧伤,除了需要静养之外,还要用药拔除火毒,不然将来身上,肯定会落下病根。 大夫按照症状,分别给两个人开了药。 齐大有刚才,只是一时心火上涌,所以才昏厥了过去,昏睡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就,便幽幽醒转,他醒过来之后,并没有顾及身上的烧伤,而是立刻扭头看了一眼在他旁边床上躺着的沈毅。 这位齐校尉声音沙哑:“沈主事…无碍罢?” 一旁的一个内卫,矮下身子,蹲在了齐大有床边,声音有些低沉:“齐校尉,您放心,沈主事没有大碍…” “大夫说,他是被人下了药,所以到现在还没有醒,药性过了也就醒了。” 说着,这个内卫的语气有些更咽:“这一次多亏了您了!” “不然…” 这个内卫依旧心有余悸:“不然,我等一家老小…” 这些人,是奉命暗中保护沈毅的。 如果仅仅是保护倒也罢了,可是沈老爷现在挂了个钦差的身份在身上,如果他在内卫的保护之下给人害了,皇帝知道了之后,必然雷霆震怒。 到时候,这些内卫给沈毅赔命,肯定是不够的。 多半还要把家人给捎带上。 “没事就好…” 齐大有闭上啊眼睛,只觉得胸中如同火烧一般,他吐出了好几口气,才觉得舒服了一些,继续说道:“把我…” “把我抬出去,不要让我跟沈主事一个屋子,免得打扰了他休息…” 齐大有这句话刚说完,突然听到外面一阵骚乱叫嚷的声音。 片刻之后,就有人进来,对躺在床上的齐大有禀报:“头儿,抗倭军的人到了,来了百多个人,死活非要见沈主事,有个年轻人很激动,连咱们内卫的牌子都不认,直接上手了…” 齐大有闭上眼睛,再一次深呼吸。 “抗倭军的两个千户…可以进来见沈主事一面,见完之后让他们立刻离开。” “至于抗倭军里的其他人…” 齐大有声音沙哑:“一律不让进来,如有强闯的,直接跟他们动刀子!” “我看抗倭军他们敢不敢造反!” 这个内卫的下属闻言,恭敬低头。 “属下遵命!” 第五百四十五章 雷霆震怒! 薛威与凌肃两个人,先后被内卫放了进来。 这两个人,确切说是薛威一个人,刚才在门口跟内卫大闹了一番,还跟内卫动了手,他天生勇武,力气也大,还真的让他打翻了一个内卫,就在抗倭军即将跟内卫全面冲突的时候,内卫才松了口,把抗倭军这两个千户给放了进来。 放进来之后,他们便进了齐大有跟沈毅所在的房间,进入到了房间之后,薛威一眼便看到了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沈毅,他当即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齿:“你们把钦差怎么了?!” 齐大有冷眼看了一眼薛威,一言不发。 一旁的凌肃叹了口气,伸手拉了拉薛威的袖子,示意他不要说话了,然后凌肃走到了齐大有面前,抱了抱拳:“这位兄台,我等是沈大人的下属,听闻沈大人出了事,便着急赶了过来,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齐大有这会儿浑身上下都不太舒服,但他还是抬头看了一眼凌肃,默默说道:“你还算懂规矩。” 说着,他瞥了薛威一眼,面无表情道:“看在沈主事的面子上,不与你这蛮夫计较。” 齐大有因为身上的痛楚,深吸了一口气,低眉道:“有什么问题,现在问,问明白之后,出去稳住军队,等待钦差出去主事,不要出什么岔子。” “要是你们在这里闹事,明日我便把你们槛送京师问罪。” 内卫的校尉虽然品级不高,但是在奉皇命办差的情况下,权力其实不小,如果抗倭军这种“地方军”闹事情,他做一做文章,还真能把这两个千户给绑了。 当然了,具体怎么办,还要看朝廷那边的态度,内卫并没有权力处置他们。 薛威怒视了齐大有一眼,还要在说话,凌肃再一次拽了拽他的衣袖,低声道:“薛兄弟,他们在这里这么久,真有坏心思,沈大人死十次都绰绰有余了!” 说完这句话,凌肃才看向齐大有,问道:“兄台怎么称呼?” “姓齐。” 齐大有面无表情:“内卫校尉。” 凌肃拱了拱手,开口道:“齐校尉,在下想问,沈大人他?” “沈主事无碍,明天…” 齐大有瞥了一眼正在昏睡的沈毅,淡淡的说道。 “明天白天应该就会醒过来。” 凌肃也看了沈毅一眼,默默点头:“齐校尉,今天晚上的事情是?” “有人要刺杀钦差。” 齐大有闭上眼睛,声音有些沙哑:“是我等大意了。” 说到这里,他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凌肃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齐校尉可有什么需要我们抗倭军协助的地方,比如说追查刺客…” 听到这里,齐大有抬头看了凌肃一眼,低声道:“内卫的兄弟已经下去查了,不过事发突然,说不定会有漏网之鱼,这样罢…” “你们抗倭军可以封闭乐清城门,禁止任何人出入,等明天沈主事苏醒之后,由沈主事做决定。” 齐大有顿了顿,补充道:“封闭城门与否,是你们抗倭军的事情,齐某只是建议。” 凌肃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了沈毅的床边,刚想伸出手探一探沈毅的鼻息,两个守在床边的内卫,立刻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同时喝道:“做什么?” 凌肃压着火气,沉声道:“确认沈大人无碍。” 两个内卫同时看向齐大有,见后者点头之后,他们才慢慢松开了手,但是两个人的右手同时按在刀柄,死死地盯着凌肃的一举一动。 一直等到凌肃确认沈毅呼吸均匀,撤回了手之后,两个人才把手从刀柄上放下来。 凌肃拉着薛威,走到了房门口,对着众人拱了拱手道:“沈大人的安全,就拜托诸位了!” “我等,立刻去封闭乐清四门。” 说罢,他拉着薛威离开。 到走出了房间之后,薛威才有些恼火的说道:“凌千户,他们才几个人?就这样嚣张!要我说,咱们就应该把沈公接回抗倭军大营里,重重保护起来!” 凌肃瞥了薛威一眼,闷声道:“你要是真那么干,便是害了沈大人!” “你记住了,内卫是陛下的身边人!” “一定要让他们知道,咱们是朝廷的抗倭军,非是沈大人的…” “无论如何,不能跟朝廷作对。” 说到这里,凌肃低喝道:“明白了吗!” 薛威并不蠢,被这么一说,他似乎明白了一些,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燃烧的宅子,目光坚毅。 “咱们现在兵分两路。” 凌肃思索了一会儿之后,开始安排:“我带人去封锁乐清城门,你在这里带兄弟们帮着县衙的人救火,如何?” 薛威本就心系于此,闻言连忙点头:“好,就这么办!” 这天晚上的乐清县城,注定无眠。 ……………… 难熬的一夜慢慢过去,时间很快到了第二天的上午,当太阳进沈毅床边的时候,沈老爷才缓缓睁开眼睛。 睁开眼之后,他依旧觉得头脑有些昏沉。 随着意识慢慢恢复,他身上的疼痛也随之传来。 昨天晚上他虽然没有被烧伤,也没有受特别严重的伤势,但是被背出火场,磕磕碰碰在所难免,此时他的胳膊上还有腿上,都有一些被碰伤的淤青。 醒过来之后,沈老爷并没有起身,而是呆呆地望着房顶上的横梁,发呆了一刻时间。 一刻之后,他才用胳膊撑着身子,慢慢坐了起来。 他这一起身,立刻惊动了房间里守着的两个内卫,这两个内卫年纪都不大,看起来也就十几二十岁的模样,见到沈毅苏醒之后,两个人立刻围了上来,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内卫面露喜色:“沈主事,您终于醒了!” 沈毅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让自己的脑子尽量清醒一些,他默坐了一会儿之后,抬头看了一眼这两个年轻人,问道:“内卫?” 两个人纷纷点头:“我等是奉命保护沈主事的内卫。” 沈毅再一次揉了揉脑袋,吐出了一口浊气:“那看来,昨天晚上的梦并不是梦…” 昨天晚上的记忆,对于沈毅来说,依旧不算清晰,主要是被人下了药之后,他的各种反应都很迟钝,一直到现在,他仍然被药性影响。 因此昨天晚上的记忆,对于他来说,就如同做了场梦一样。 他努力站了起来。 两个内卫立刻上前,搀扶住了他的胳膊。 沈毅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可以自己站着。 站稳了之后,他看向这两个内卫,开口道:“带我…去看看齐大哥。” 两个人面露难色。 沈毅心里一沉:“齐大哥出事了?” 两个人连忙摇头,在沈毅的坚持下,他们一个人在前面带路,另一个人伸手扶着沈毅,很快把沈毅带到了齐大有休养的房间。 此时,齐大有被烧伤的部位,已经被大夫包扎好了,因为面积比较大,看起来颇有些吓人。 沈毅默默上前,坐在了齐大有床边。 “齐大哥,你…” 齐大有想要坐起来跟沈毅说话,被沈毅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这位内卫的校尉,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都是一些皮外伤,只是包的吓人了一些。” 说着,他叹了口气:“昨天是我等失职,连累沈主事您差点身陷火海,请沈主事恕罪。” 沈毅摇头:“不是齐大哥背我出来,此时我大约已经是焦炭了。” 齐大有连连摇头。 “这是齐某分内之事…” “齐大哥。” 沈毅喊了一声,问道:“昨天晚上的事情?” 齐大有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现在只知道有刺客要刺杀您,我们人手太少,目前还没有查出太多消息,不过…” “昨天夜里,已经把消息连夜送建康了。” 齐校尉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出了这种事情,陛下…” “恐怕要雷霆震怒了…” 第五百四十六章 翻天了! 皇帝刚任命没多久,并且寄以厚望的“代钦差”,竟然在乐清地界被人刺杀,而且险些被烧死! 出了这种事情,用屁股想也知道,皇帝一定会震怒,而且一定要震怒。 不然的话,天子威严,将会荡然无存。 沉毅坐在齐大有床边,微微低头,叹了口气:“实不相瞒,到现在为止,我都还没有回过神来,心里甚至连愤怒的心思都还没来得及有。” “现在,只觉得有些嵴背发凉。” 这是沉毅真实的想法。 或许是被下了药的原因,沉毅一直到现在,脑子都还有点没有转过弯来,现在心里唯一的感觉,就是后怕二字。 他倒不是全然怕死。 主要是,他现在是有妻有子的人了,他这么一死,妻小该怎么办? 家里的幼弟沉恒,至今还是个生员,要到今年秋天才会考举人,明年才会考进士,如果能中自然皆大欢喜,要是不中,家里没了自己,又有谁要去扛起这个大梁? 难不成要靠陆师? 可是陆师年纪,也已经很大了啊。 沉毅心里默默思索。 想来想去,竟然只有一个人似乎能够靠得住… 那就是许复。 如果自己没了,短时间内能够照应沉家的,似乎真的就只有许复这一个人了。 后怕之后,沉毅的心里才慢慢涌现出愤怒。 无论昨天晚上动手的人是谁,这场几乎是“杀身大仇”的梁子,就算是结下来了。 而且,沉毅现在还真真切切的活着。 他只要活着,总能有报仇那一天的。 “这件事,是我等失职。” 齐大有脸上还包着白布,他叹了口气,开口道:“我等奉命保护沉主事,这几个月来,一直风平浪静,便有些大意了。” “昨夜动手的人,一定是事先谋划好了的…” 沉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然后揉了揉自己仍旧有点胀痛的脑袋,缓缓说道:“听内卫的兄弟们说,我昨天晚上是被人下了药,但是我昨天下午在抗倭军大营待了一整天,紧接着便回了家里,实在是想不明白,谁能给我下药…” “未必是食物。” 齐大有低声道:“也有可能是茶水。” “不瞒沉主事。” 齐大有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昨天晚上怀疑过您身边跟着的那个随从,如果有人要给您下药,他是最方便下手的人,但是昨天晚上,他也被人下了药,在房间里险些被人烧死…” “即便是他动手之后,又药了自己以洗脱嫌疑,多半也会找一个距离您卧房比较远的房间里歇息,而不会就睡在您隔壁的房间,因此这个人的嫌疑不大。” “除了他之外,剩下就是这园子里的其他下人了。” “内卫已经将她们统统控制了起来,一一讯问。” 沉毅现在住的地方,是乐清县前任县令钟平给他找的,乃是乐清城里一家大户的别院,因为院子很大,如果只住沉毅跟蒋胜两个人,是绝对没办法打理的,所以园子原本就有一些丫鬟下人,没有赶走,依旧在维护园子。 这些下人,估摸着有十五六人。 沉毅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微微眯了眯眼睛:“蒋胜我知根知底,他是不太可能干这种事的。” 蒋胜是江都田伯平的私生子,十四五岁就跟着沉毅去建康跑生计去了,原先是跟着许复一起做事的,后来沉毅南下,身边实在是缺一个使唤人,就把性格机灵的蒋胜带在身边,当了随从。 蒋胜现在已经成婚了,妻子孩子就住在建康沉家,是真正的知根知底,不管从什么角度,他都没有理由谋害沉毅。 “至于其他人,就麻烦齐大哥去查了。” 说到这里,沉毅面无表情:“如果罪证坐实了,就按律处置。” 按照大陈律,谋害钦差,是谋逆的罪过。 是要满门抄斩的。 齐大有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嗯,内卫会一路追查下去。”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就算不给沉主事一个交代,我们也是要给陛下一个交代的。” 说着,他看向沉毅,开口道:“沉主事被下的药剂量不小,现在应该多注意休息,到明后天,药性才能差不多全部消去。” 沉毅默默点头,又跟齐大有沟通的两句,然后他才缓缓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此时,他的住处,里里外外都是内卫把守。 连抗倭军的人,都是进不来的。 沉毅一直到走出这座院子,才看到两个抗倭军的百户守在门口,两个百户见到了沉毅之后,立刻面露欣喜之色,直接围了上来。 “沉大人,您醒了!” 沉毅默默点头,然后看了两个人一眼,缓缓说道:“去通知凌肃薛威,告诉他们,留下一百个人配合内卫,听从内卫调遣安排,其他人立刻回抗倭军大营去,该训练训练,该准备准备。” 两个百户听惯了沉毅的命令,闻言立刻下去传话去了。 没过多久,抗倭军就按照沉毅的命令,只留下了一个百户营在乐清,配合内卫办差。 因为内卫在乐清的人手,实在是太少了。 抗倭军虽然离开,但是抗倭军的两个千户,却都没有走,而是直接奔到了沉毅面前,等候沉老爷的下一步指示。 薛威见到沉毅安然无恙之后,更是激动不已,上前拉着沉毅的衣袖,就要把他接到抗倭军大营里去住。 沉毅摇头拒绝。 “现在我身边有几十个内卫,安全得很,没有必要住进军营里。” 沉毅看了一眼两个人,面色平静:“倒是你们二位,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情,现在就可以回大营里去了,一切以抗倭军的训练要紧,我这里没有大碍。” 薛威看着沉毅,低声道:“沉公,让凌千户回大营主持军务就是,我在这里守着您,心里多少能安生一些,您是不知道,昨天晚上,咱们抗倭军上下几乎乱作一团了,生怕您出了什么事!” “不要胡说。” 沉毅皱了皱眉头,沉声道:“抗倭军有没有我,都不会乱作一团。” “你也不要在这里守着了,不成样子。” “你们都一起回去。” 沉老爷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声音低沉:“我要安安心心的静养几天…” ……………… 内卫身为皇帝陛下的耳目,而且是“嫡系”耳目,传递消息的门路自然是很多的。 内卫在各地驿站,甚至有专门的驿路,用来传递消息。 而沉毅差点被烧死的消息,自然是大事情,于是这份消息,被六百里加急送往了建康。 乐清距离建康,也就一千里出头。 因此,在沉毅遇刺的第三天傍晚,内卫的消息就被加急送到了高明高太监手里。 高太监拿到了这份消息之后,脸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他也顾不得皇帝正在干什么,便直接到了甘露殿,找到了正在欣赏教坊司歌舞的皇帝陛下,把这份内卫的消息递了上去。 “陛下,内卫急信。” 小皇帝这会儿正在看新编的舞曲,于是漫不经心的伸手接过了高明递过来的消息。 把内卫的纸条展开之后,皇帝陛下只扫了一眼,笑意就僵在了脸上。 见皇帝脸色变了,高明很有眼色的站了起来,对着教坊司的一众舞女,还有宫里的乐师们挥了挥手。 这位大太监的声音有些急躁。 “都散了!” 很快,原本热闹的甘露殿里,变得安静了下来。 一阵凉风吹来,宫灯点起的火光,在皇帝脸上闪烁,让皇帝陛下的脸色变得忽明忽暗。 “反了…” 皇帝先是小声说了一句,然后抬头看向高明,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努力让自己不要失态。 但是毕竟还是年轻,皇帝陛下终究还是没有把这股火气给完全压下去。 他狠狠拍了拍桌子,震的自己手都麻了。 “翻天了!” 年轻的天子,声音愤怒无比,滚滚龙威已经初现端倪。 高明等两三个近人,被吓得跪在了地上,对着皇帝深深叩首。 “陛下…” 高太监声音颤抖。 “息怒…” 第五百四十七章 记账 “朕息不了!” 皇帝再一次拍了拍桌子,怒视了高明一眼,咬牙切齿:“让内卫去查,三日…十日之内,给朕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皇帝本来想说三天,但是他毕竟没有完全失去理智,想了一下之后也能想明白,乐清距离建康实在是太远了,三天时间,跑一个往返都未必够用。 “你告诉陆成!” 皇帝语气里,带着无边的愤怒:“这件事查不出个所以然,给不了朕交代,他这个指挥使便不要干了,自己上书请辞!” 陆成,内卫这个神秘组织的指挥使,也是皇帝身边的最近的一把刀,皇帝陛下的绝对死忠。 为了保持自己的独立性,不被任何朝堂势力以及外部势力左右,这位陆指挥使几乎从来不露面,甚至连进宫都是悄悄进宫,朝堂上下,没有几个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 最起码沉毅是没有见过的。 说到这里,皇帝又看向高明,冷声道:“你这个大太监,也不要干了!” 听到这句话,高明才勐地打了个哆嗦。 身为宫里的宫人,他现在在皇宫里固然是有数的几个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这全都是因为圣卷在身,有朝一日他如果失了圣卷,被皇帝给抛弃了。 那么他的下场,会远比普通太监来的凄惨。 毕竟这些年,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他其实没有少得罪人。 一旦从现在这个位置上掉下去,一定会摔得惨不忍睹。 高明的心理素质还是非常不错的,虽然心里一个哆嗦,但是他很快让自己冷静了下来,他颤巍巍的抬头看向皇帝,然后恭敬低头道:“陛下,内卫已经在追查这件事了,相信很快就会给陛下一个完整的答复…” 高太监咽了口口水,声音颤抖:“陛下,奴婢以为,这件事未必就是我朝中人所为,陛下一定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皇帝说“翻天了”,是觉得这件事,是陈国内部的人干的。 陈国内部的人,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才会干出谋害钦差,谋害沉毅的事情。 说白了,皇帝下意识觉得,这件事是赵阀干的。 甚至,他刚才已经动了跟赵家正面硬碰硬的念头。 这是因为怒火上涌,让皇帝陛下,一时之间有点上头了。 听到了高明的话之后,皇帝冷眼看了看甘露殿里的其他人,面无表情:“你们都退下。” “是…” 此时甘露殿里剩下的,都是内侍省的中高级太监,平日里在甘露殿伴驾的,不是紫衣太监,也距离紫衣太监仅有一步之遥。 这些太监们不约而同的看了高公公一眼,然后弯着身子退下了。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皇帝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他冷眼看了一眼高明,面无表情:“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是北齐干的?” 高明犹豫了一下之后,咬牙道:“陛下,奴婢以为,这件事应当是北齐干的…” “应当”二字,高明的语气稍稍加重了一些。 那么他这句话,其实就有了两个意思。 第一个意思,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 而第二个意思是…不管这件事是不是北齐干的,“最好”把它定性成是北齐干的。 这样,可以避免陈国的一场内部矛盾。 毕竟,如果这件事真的坐实了是赵阀所为,那么不管从什么角度,皇帝陛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容忍的了。 到时候,朝廷就不得不正面面对慢慢做大的赵阀,一旦赵阀不甘心引颈就戮,那么关于淮河水师的一场剧变,就变得势不可挡了。 一个不小心,陈国的北部边防,就会荡然无存。 如果情况更糟糕一些,那就是赵阀投敌,到时候南陈朝廷的压力,就会立刻变得无限大。 国祚能不能继续延续,都是未知之数。 说的再白一些,就是高明认为,不管是朝廷还是皇帝,此时此刻都没有做好跟赵阀全面翻脸的准备,因此这会儿无论碰到什么情况,都是不能跟赵家翻脸的。 维持现状,赵阀再怎么有想法,也师出无名。 一旦朝廷对赵阀动手,赵阀就有可能被“逼反”。 也就是说,再这种情况下,沉毅的这场刺杀,“应当”定性成是北齐那帮胡人干的。 “好一个应当!” 皇帝天性聪慧,自然能听明白自己这个大伴话里隐藏的意思,他冷笑一声:“那按照高公公的意思,这件事也就不必去查了,直接对外宣布,北齐要戕害我大陈钦差就是!” 高太监长叹了一口气,深深低头道:“无论陛下作何决定,奴婢永远追随陛下,至死不休…” 皇帝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沉默了许久。 “先让内卫去查罢,不管这件事最后如何处理,他们总要给朕一个真相的。” “好在沉七这一次命大。” 皇帝眯了眯眼睛,冷声道:“要是沉七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朕计划了两三年的事情,几乎立刻就会胎死腹中!” “真要是这样,朕绝饶不了他陆成!” 高太监深深低头道:“陛下英明,奴婢这就去与陆指挥使见上一面,沟通情况…” “沟通什么?” 皇帝面无表情,冷声道:“你跟他沟通什么?教他如何作假骗朕,是不是?” 高明再一次跪在了地上,以头触地:“奴婢不敢…” 皇帝冷哼了一声,瞥向高明:“不该你管的事情,你不要自作聪明,这一次的事情,不管内卫怎么查,查出了什么,你都不要过问了。”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闭上眼睛,冷静思考了一番之后,澹澹的说道:“沉七那边,朕也要给他一个态度,你选一下,是你去乐清一趟,还是让陆成去乐清一趟?” 高明沉默了一会儿,深深低头道:“回陛下,这件事既然是内卫的事情,那就让陆指挥使辛苦一趟罢……” 皇帝再一次冷哼:“辛苦?” 不过,他只说了这两个字,便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了个话茬:“你要去见陆成,就去见他一面,你替朕告诉他,朕要知道乐清这件事,到底是谁干的。” “再告诉他…” “朕要沉七好生生的活着,不想再看到这次这种事情发生。” “如果沉七哪天死了,你让他自己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就是,不必回来见朕了。” 高太监一一点头,惶恐应命。 “好了,你这就去办罢。” 皇帝面无表情:“陆成出发之前,让他来宫里见朕一面,给朕一个章程。” 高太监恭声应是,转身退下了。 高明离开之后,甘露殿里只剩下了皇帝一个人。 皇帝陛下目光看向北方,双目之中寒光闪闪。 “要是这一次真是你们家干的,朕依旧会替你们家擦屁股…” “但是这帐…” 皇帝陛下深呼吸了一口气,喃喃低语。 “朕会替你们一一记下来的…” 第五百四十八章 讨价还价 沈毅遇刺的事情,虽然引得皇帝本人雷霆震怒,但是在建康城却没有引起太大的波动。 因为皇帝陛下,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公之于众。 甚至,皇帝陛下在宫里发了一通脾气之后,第二天就跟个没事人一样了。 时间很快过去了三天,到了朝会的日子,皇帝陛下也恍若无事,乐乐呵呵的上朝去了,在朝会上还封赏了治乱有功的几个布政使,满面笑容,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其实朝廷里五品以上的官员,都知道皇帝陛下为什么心情不错,多半是因为皇后娘娘又有了身孕,才让皇帝陛下龙颜大悦。 但是三品以上的官员,心里都有些战战兢兢。 这些人,多少都有一点宫里的消息渠道,或多或少听说了皇帝陛下昨天雷霆震怒的消息。 尤其是中书的几位宰辅,抬头看向皇帝的目光,都有些担忧。 一场朝会过半,皇帝瞥了一眼旁边的高明,高太监立刻会意,手捧圣旨开始宣读圣旨。 圣旨的内容很简单。 王儋等两位宰相,因为年事已高,上书告老,上个月已经被皇帝准了,现在要补两个人进中书拜相。 这是朝廷上个月廷推的时候,就议定的事情,朝廷里的这些大臣们对于新任宰相的人选,也都心知肚明。 高太监,也不出意外的念出了这两个名字。 “因两位宰相致仕,中书要职不可缺失,着补翰林学士崔煜,吏部侍郎彭礼,入中书办差…” 被念到名字的两位大臣,立刻上前,对着皇帝陛下叩首谢恩。 皇帝抬了抬手,示意二人起身,然后皇帝看向一旁站着的宰相王儋,问道:“王相,在朝中留到年底罢?” 王儋等二人虽然致仕,但是中书省的事务太多,不可能说辞职第二天就滚蛋了,到现在为止,王儋还在中书办差,主理中书事。 当然了,他目前主要的任务就是交接工作。 王儋低着头,叹了口气:“陛下,老臣已经老迈昏聩了,实在是不能再为国出力,本月老臣交割了朝事之后,便要卸职归乡养老去了。” 皇帝先是叹了口气,但是也没有再继续挽留,而是开口说道:“归养乡里,是许多文臣的心愿,朕也就不拦着了,不过中书省的事情,还是要办好了,王相这一个月,多跟陈相沟通沟通,把中书省的事情办好了。” 皇帝口中的“陈相”,姓陈名靖,字平之,进中书也有五六年时间了,原先在中书省敬陪末座,不过这几年随着杨敬宗张敬,以及王儋等两拨宰相先后退下来,硬生生被他给熬到了中书省首魁的位置上,未来一段时间,要在中书省掌枢了。 王老头恭敬低头称是。 皇帝陛下又看了看新近拜相的宰相崔煜,以及宰相彭礼,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崔相,彭相,王相老成持国,他离开之前,你们多跟他请教请教,一起办好中书的差事。” 崔煜原本早早的就拜相了,跟陈靖基本上是前后脚进的中书省,但是他运气不好,被皇帝罢了一次,如今虽然恢复相位,但是在中书省的排位,自然就要降下来了。 两位新晋宰相,先是向皇帝躬身致谢,又对着王儋拱手行礼,以示尊敬。 “好了…” 皇帝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说道:“朝事就到这里,诸卿没有什么事的话,就散了罢。” 王儋抬头看了看皇帝,想开口说些什么,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户部赵尚书默默上前,他抬头看向皇帝,刚想开口说话,皇帝便微微皱眉,打断了赵尚书的发言。 “对了赵卿,朕刚好有事找你,你散朝之后不要走,到甘露殿来见朕。” 说完这句话,皇帝站了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今日朝会就到这里,散朝。” 说完这句话,皇帝背着手,径自离开。 赵尚书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也动身往甘露殿去了。 到了甘露殿之后,这位户部尚书手捧朝笏,对着皇帝躬身行礼:“臣户部赵治,拜见陛下。” 皇帝看到赵昌平之后,立刻让身边的太监给赵尚书赐了座,等赵尚书落座之后,皇帝才笑了笑:“上一次杨相跟张相致仕的时候,朝廷上下便有许多大臣跟朕说,赵卿王佐之才,可以拜相,不过一直到这一次,都没有擢赵卿入中书,赵卿心里怕有些不太舒服罢?” 赵昌平立刻站了起来,恭敬低头道:“中书相位,全在陛下一心,臣绝没有半点念头…” 皇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微微叹了口气:“其实这一次,朕是考虑把赵卿提进中书的,只是朝廷这几年多事,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赵卿伱在户部多年,换个人来管钱库,朕放心不下。” 皇帝脸上满是笑容:“赵卿放心,等将来国事稍安一些之后…”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眯了眯眼睛,轻声道:“总是会有机会的。” 赵昌平面色严肃,继续低头道:“陛下,臣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臣想要说的是,兵部主事沈…” “好了…” 皇帝脸上的笑意终于收敛。 他看了看眼前这个还算年轻,非常能干的户部尚书,微微皱了皱眉头之后,缓缓说道:“沈毅的事情,朕已经知道了,而且已经派人去查了。” “再者说了,这件事也跟户部没有干系。” 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私交是私交,朝廷是朝廷,你们是在朝廷里共事的同僚,不是什么林野江湖的门派!” 见皇帝说出这句话,赵昌平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追问了。 他低头道:“陛下,臣从来没有什么派系之念,臣这一次也不是因为沈毅,臣与沈毅的岳父乃是多年至交,因此…” “好了。” 皇帝淡淡的说道:“他的岳父又不在建康。” “这件事情,赵卿就不要过问了。” “至于沈毅的家里人…” 皇帝陛下淡淡的说道:“赵卿转告他们,朝廷已经派人保护沈毅去了,沈毅一定会全须全尾的回到建康。” 赵昌平恭敬低头:“臣…遵旨意。” 皇帝走到赵昌平近前,突然问道:“崔煜复相,赵卿心里作何想法?” 赵昌平再一次低头:“圣明无过陛下,臣没有任何想法。” 皇帝呵呵笑了笑:“没有想法就好。” 说到这里,皇帝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微笑道:“对了财神爷,近来宫里事多,朕的内库已然见底了,财神爷能不能支应一点?” 赵昌平面色严肃,摇头道:“陛下,户部也没钱了…” 皇帝脸色一黑,随即笑骂了一句。 “小气!” ………… 就在建康君臣二人讨价还价的时候,一行近百骑,已经抵近乐清。 这百骑人人便衣,但是马匹都很精良,基本上没有瘦马弱马,一看就不是好得罪的存在。 众人快到乐清城下的时候,一个汉子对为首的一个中年人恭敬低头。 “头儿,前面就是乐清了。” “嗯…” 中年人看起来三十多岁,闻言噢噢噢哦哦点头。 “原地休整半个时辰,然后准备进城。” 其他人纷纷低头,齐声应答。 “是!”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九章 荣登前十! 此时距离沈毅遇刺,已经过去了五六天时间了。 这五六天时间里,沈毅一直待在乐清城里,连一次抗倭军大营都没有再去过。 他甚至没有怎么出过门。 甚至就连一些他必须处理的要事,他也是让人送到乐清城来处理。 当然了,原先那个被烧毁的宅子,已经不能再住了,毕竟谁也不知道那座宅子里还有没有藏“坏人”。 现在的沈老爷,在乐清城里另找了个小宅子居住,不过这会儿他身边的防卫森严,有十来个内卫,日夜轮班给他当贴身护卫,平日里吃的饭食,内卫也都会详细检查。 这么说吧,单均安保待遇的话,他已经超过了前段时间南下巡海的晋世子,直逼藩王了。 沈老爷不出门的原因之一,当然是怕死。 他现在的脑子,已经回复清醒,用屁股想也能想的明白,这一次的谋杀是蓄谋已久的,而敌人一旦动手,便不太可能轻言放弃,说不定在接下来,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刺杀。 这个时候在外面闲逛,固然可以彰显英雄气概,但是未免有点太过作死。 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为了不给内卫添麻烦,沈老爷很是懂事乖巧。 这天中午,沈毅还在这里的屋子里睡午觉,门外面就传来了一阵行礼的声音,沈毅睡眠很浅,立刻被这些响动吵醒,好在这会儿他基本上已经睡饱了于是便起身披上外衣,一边打哈欠,一边推开了房门。 房门推开之后,沈毅才看到自己房门口,站着一个一身灰色布衣的中年人。 中年人三十五六岁的模样,与沈毅差不多高,不过比沈毅稍稍壮上一点,眼神很是凌厉。 一众内卫,簇拥在这位中年人身旁。 这中年人见到沈毅之后,也是下意识的打量了一遍沈毅,然后上前抱拳行礼道:“内卫陆晟,见过沈主事。” “陆晟…” 沈毅并不知道内卫的指挥使叫什么名字,但是他却听说过这位指挥使姓陆,与他夫人同姓,于是乎沈老爷看了一眼这个中年人,问道:“敢问可是陆指挥使?” 陆晟默默点头:“沈主事竟然知道我。” 他的语气很是平淡,虽然是疑问句,但是却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侥幸听说过,内卫的指挥使姓陆,瞎猜而已。” 他看向陆晟,问道:“陆指挥使去看过齐大哥了么?他受伤不轻,还在养伤。” “看过了…” 陆晟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这一次南下的这些人里,也只有他的差事办的不错,其他人…” 陆晟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很显然,这位指挥使很不满意内卫的表现,大概率是要向那些内卫追责的。 不过这都是内卫内部的事情了,沈毅不想插手,也插不了手。 陆晟说完这句话之后,顿了顿,然后对沈毅拱手道:“沈主事,陆某奉命来乐清,查清行刺钦差一案,另外还有些事情,要跟沈主事谈谈。” 沈毅侧开身子,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卫帅请。” 陆晟微微低头,进了沈毅的卧房。 这位内卫的卫帅,态度很是不错。 毕竟他这个内卫指挥使,是实打实的三品武官,又是陛下的亲信,在朝廷里的地位其实很高,能跟沈毅这么谦和的说话,非常难得。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因为皇命在身,所以他没有功夫摆架子。 陆晟进了房间之后,其他的内卫立刻把这个院子围了上来,包裹的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两个人进了沈毅的卧房之后,沈老爷先是请陆晟坐下,然后伸手给陆晟倒了杯茶,开口笑道:“卫帅这么快就赶到了乐清,一路辛苦。” 陆晟很明显不善交际,他双手接过了沈毅递过来的茶杯,却没有好意思说一声谢谢,也没有接沈毅的客套话,而是自顾自的说道:“这五六天时间里,内卫一直在追查这一次刺杀案,到现在,已经有一些眉目了。” 他抬头看向沈毅,问道:“沈主事要知道么?” 沈毅毫不犹豫的点头道:“这自然是想的,就算是死,也要死个明白不是?” “走水的那天,我们的人仔细检查了那座园子。” “水井没有什么问题,毕竟水多,再多的迷药投进去,也不会有大用。” “厨房的水桶里,被人下了迷药,份量很大。” 陆晟低头喝了口茶水,开口道:“我们派人试过,喝两口,就会睡上一天一夜。” 沈毅眨了眨眼睛,问道:“那查到是谁下药了么?” 陆晟微微摇头:“还不太清楚,但是放火的人查到了。” 陆晟默然道:“是当夜打更的更夫,有人给了他一百两银子,让他放这把火,沈主事的卧房沿街,他是在街边放的火。” “这个更夫,并不知道房子里面住的是钦差…” 沈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那线索就断了?” 陆晟摇头:“如果不是查到了一些什么,我不会来见沈主事。”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继续说道:“刺客能给沈主事下药,却没有下毒药,说明大概率不是自己下的药,而是收买了别人下的药…” “刺客在水桶里下药,说明他们知道沈主事你每天晚上都要喝茶,应该是买通了院子里的下人…” “我们顺着这条线…” 陆晟面色平静,轻声道:“找到了那座园子扫地的丫鬟。” “丫鬟说,有人给了她五两银子,说是要给沈主事你送礼,向她询问沈主事你平时有什么喜好。” “她就跟那个人说过,伱每天晚上都要喝茶,经常半夜才睡觉。” “我们顺着这条线…” 陆晟吐出了一口浊气,继续说道:“我们顺着这条线,又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所有的迹象,都指向齐人。” “现在,几乎可以断定,这件事**成齐人干的。” “不过具体施行的人,都是本朝中人,到现在,内卫已经追查到了涉案的十余人…” 沈毅闻言,也低头喝了口茶,然后笑了笑:“照卫帅这么说,这件事似乎可以结案了,是齐人要杀我?” 陆晟默默摇头。 “沈主事,齐人也有类似内卫的衙门。” 沈毅点头,表示明白。 基本上只要一个势力足够庞大,都会自然而然的衍生出类似内卫的特务机构。 北齐自然也不例外。 “北齐的这个内卫,有一个暗杀的名单,名单上差不多有近百人。” 陆晟抬头看向沈毅,神色复杂:“沈主事你已经挤进前十了。” 沈毅一愣,然后苦笑道:“这么高?” “嗯。” 陆晟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可问题是,数月之前,沈主事虽然也在这份名单里,但却是敬陪末座,只在最后几席。” “我们内卫在查…” 这位陆卫帅语气幽幽。 “到底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让沈主事你突然挤进了前十…”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章 皇帝的明示 莫名其妙成了齐人眼中“炙手可热”的人物,沈毅心里还是有些无奈的。 仔细算起来,他从正经入仕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是两年时间,按理说连被齐人看在眼里的资格都没有,非要说跟齐人有什么梁子,最大的梁子估摸着也就是他曾经泼过北齐的那位公主。 不过那位北齐的公主,已经被李家收编成儿媳妇,理论上来说就是一家人了,这个梁子应该早早的揭过去了才是。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沈毅在齐人榜单上的名次飙升… 沈毅无奈的叹了口气,他看向陆晟,问道:“陆卫帅,我能知道这份名单上都有谁么?” 陆晟面色平静的摇了摇头:“这份名单,在齐人那里也是绝密,能弄到手不容易,不能外传,不然会让我们在北边的人身陷险境。” 沈毅默默点头,不再说话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又叹了口气道:“卫帅,那现在这种情况,应当如何应对?” “齐人的这个名单,只要进了前十,他们就会…” “不死不休。” 陆晟闭上眼睛,默默的说道:“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齐人对沈主事的刺杀,就一刻也不会停,他们不是在刺杀沈主事,就是在准备刺杀沈主事。” 听到这句话,即便是沈毅,心里也有些发毛。 “如果是这样的话,岂不是办差都没有办法办了?” “原先,齐大有是带着三十六个内卫,在暗中保护沈主事,现在这种情况来说,三十六个人是肯定不够用了,我会上报陛下,争取带两个校尉营过来,随时跟着沈主事。” 内卫的编制,跟朝廷其他军队是不太一样的,其他军队的编制是百户千户,而内卫的编制是校尉,都尉。 不过再上一层就都是一样的了,都叫指挥使。 两个校尉营,也就是说会调派两百个内卫,一直跟着沈毅。 沈老爷吐出一口浊气,开口道:“陆卫帅,内卫人力宝贵,不止要为天子耳目,还要为天子副手,就不要浪费人手在我身上了,从今天开始,我住进军营里就是,抗倭军的军营现在每天最少有一两千人在,无论是什么刺客,都不可能进军营里杀我。” 陆晟语气平静:“沈主事,内卫已经把查到的情况知会建康了,具体怎么办,不是你我能够说了算的,而是要看陛下的意思。” “陛下对于这件事情,非常恼火。” 陆晟沉声道:“无论如何,内卫都要给陛下一个交代的。” 说着,他看向沈毅,又说道:“不过沈主事也不用太过担心,最近一段时间,内卫会贴身护卫你的周全,如果还有齐人敢意图不轨,那么正好可以顺藤扯瓜,将齐人埋在我朝的势力,挖一些出来。” 两国互相对立六十年,六十年时间,你来我往,早就把对方渗透的不成样子了。 可以用八个字来形容。 伱中有我,我中有你。 不止是陈国这边,被齐人埋下了不少人手,北边未尝就没有陈国的人手。 甚至,后者可能更多一些。 因为南陈是汉人政权,而北齐是胡人政权。 胡人政权,就会衍生出胡人贵族,导致民间百姓不满,六十年来,虽然齐人占据了北边的半壁江山,但是民间反齐复陈的声音就从来没有停止过,不止是南陈官方层面的渗透,北齐民间,也是有不少人倒向陈国的。 当然了,如果不是世宗皇帝当年太窝囊,这会儿陈国在北边的民间声誉会更好一些。 六十年前,南陈小朝廷…或者说世宗皇帝,被齐人吓破了胆子,逃到南边安定下来之后,对北齐唯唯诺诺,甚至北齐要求南陈朝廷归还南逃百姓的时候,那位世宗皇帝… 都点头答应了。 以至于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淮河都是封闭的,严禁有人偷渡过来。 这种情况,一直到宪宗皇帝时期,才有所改观,宪宗皇帝也一扫南陈颓气,让这个国家的国民信心,稍稍高抬了一些。 即便世宗皇帝懦弱至此,到今天北边还是有不少汉人思念旧朝的,不是因为忠心,也不是因为什么夷汉之别,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那些胡人老爷圈地! 这种实实在在的利益攸关,才会真正的牵扯到民心。 陆晟在沈毅的房间里,跟沈毅足足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这位卫帅才起身离开,临别之前,陆晟对着沈毅抱了抱拳,开口道:“沈主事,陆某临来之前,曾经去宫里拜谒过陛下,陛下让陆某转告沈主事。” 沈毅连忙站了起来,作势下拜,被陆晟一把扶住,摇头道:“非是圣旨口谕,沈主事听一听就是。” 沈毅本来也没有想跪,只是装装样子,闻言点了点头,也就不跪了。 陆晟低头,整理了一番言辞,然后开口道:“陛下说,这件事内卫一定会查个清楚明白,如果这件事牵扯到了朝廷内部,是朝廷内部有人要害沈主事你…” “陛下会给沈主事一个交待的。” “朝廷,不会寒了功臣的心。” 说到这里,陆晟顿了顿,又说道:“陛下还说,如果沈主事因公遇害。” 陆晟看了沈毅一眼,目光里带着一些羡慕。 “自沈主事以下,陛下会保沈家三代富贵。” 这句话,或者说这个承诺,就是最让陆晟羡慕的内容了。 这么说吧,内卫现在明处暗处的人手加在一起,约莫有三四万人,就拿三万人来算,三万人里至少能有两万九千九百人以上,愿意为了皇帝这个承诺欣然赴死! 死的时候,都是笑着走的。 这句话翻译的直白一点,就是你要是死了,你家里的所有事情,都由我包圆了! 听起来还是很讲义气的。 嗯,说的再直白一点,就类似于汝妻子吾养之这种… 虽然沈毅不会因为这句话去死,但是听到这句话之后,心里多少安定了一些,毕竟他家里还有新妻幼子,即便他光荣了,家里那边好歹会有个出路。 这一点,皇帝还是很讲究的。 沈毅对着陆晟拱了拱手,道:“陆卫帅回禀陛下的时候,替沈某说一句,就说沈某即便死在沿海,也一定会办好皇差!” 陆晟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不过这会儿,他脸上还是硬生生挤出了一个笑容。 他看着沈毅,开口道:“沈主事,你这一次遇刺,陛下对你还是有些愧疚的。” 陆卫帅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陛下说,让你最近多打一些漂亮的胜仗报上去,给朝廷提提气。” 这句话,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沈毅立刻心领神会,微微低头道。 “沈某,一定不负陛下重望!”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一章 清扫浙东! 皇帝的明示非常简单易懂。 意思就是说沈老爷为国家出力,为他皇帝办事,结果却差点被人弄死,虽然没死,皇帝也有点不好意思。 所以皇帝准备补偿一下沈老爷。 对于官员来说,最好的补偿,自然是升官了。 但是升官这种东西,其实并不完全由皇帝一个人说了算。 最好还是跟底下的大臣们,比如说中书宰相以及吏部的官员,以及升任衙门的主官商议商议。 不止是陈国如此,事实上在沈毅记忆力的另一个世界,大多数朝代也是如此,大家商量着来,不过清朝的时候皇权达到极盛,皇帝可以凭借一己好恶来强行拔擢官员,那就另当别论了。 最起码在陈国,皇帝不能一个人硬来,不然即便推行下去了,也会闹得很僵。 所以,皇帝想要给一个人升官,一般也需要他资历足够,资历够了,皇帝才能跟吏部以及当事衙门提这件事。 当然,除了资历之外,功劳够也是可以的。 比如说,皇帝现在让陆晟传的这句话,就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沈毅,让沈毅这段时间,多打几次倭寇,然后把请功的奏书写的漂亮一些送上去,到时候皇帝就有理由给两年三迁的沈某人,来个第四迁了。 沈毅现在是正六品的兵部主事,以他现在的职事来说,短时间之内再怎么升,也都是在兵部衙门里打转转,因此再升官,大概率也是兵部。 兵部郎中不敢想,只要皇帝能补个兵部员外郎给沈毅,那么这一场火,就算是没有白烧! 收到了皇帝的“暗示”之后,沈毅又在新住处休息了两三天,到了第四天的时候,他才换了身新衣裳,走出了家门,走在了乐清街头。 因为沈老爷许久没有出门了,这一次出门,他在路边沿街的面馆里吃了顿面条。 这顿面条,沈毅吃的还是很安心的。 这是他临时起意选的店面,如果齐人能提前未卜先知,在面里给他下毒,那么他沈子恒死的就不冤枉。 吃完面条之后,沈老爷付了钱,便朝着城外的抗倭军大营走去。 算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回抗倭军大营了,回到了抗倭军大营之后,一些抗倭军的将官见到了沈毅,立刻不约而同的围了上来,询问沈毅的身体状况。 这些抗倭军的将官,不管是百户还是总旗小旗,很多都是沈老爷亲自造册招进来的将士,对于沈毅还是很有感情的。 沈毅被人围起来之后也不生气,笑呵呵的跟他们解释了自己没事,说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被众人请到了帅账里。 此时,大营里的两个千户,只有凌肃凌千户在,至于薛威,则是带着一部分将士上船训练去了。 在沈毅的要求下,凌肃很快集结了所有百户,在帅账里集合。 众人集合之后,沈毅端坐在帅位上,然后看了众人一眼,脸上露出了微笑:“前些日子,在乐清出了点小事,诸位想必都已经知道了,有劳诸位挂念,如今这件事情已经过去,我安然无恙,大家也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沈毅这话一说完,就有一个性子直的百户开口,让沈毅直接住在抗倭军大营里,防止再有奸人作祟。 他这话一出,立刻就有其他人跟着随声附和,帅账里顿时吵闹了起来。 沈毅咳嗽了一声,微微皱眉。 凌肃也冷眼看向众人。 帅账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沈老爷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住不住在大营里,这件事容后再议,现在,我跟诸位说一说正事。” “咱们抗倭军的大船下水,已经两个多月了。” “除了大船之外,其他小船加在一起,也有一百多艘了。” 抗倭军的小船,一部分是沈毅花钱,从沿海的那些渔民以及商贾手里购买的。 而更多的部分,是从倭寇手里缴获的。 沈老爷语气平静,缓缓说道:“如今,我军不管是粮草,船只还是战力士气,都已经碾压了倭寇,是时候彻底扫清浙东了。” 听到沈毅这句话,众人先是愣了愣,随即都是面露喜色。 凌肃更是神色微变,他有些激动的吸了口气,看向沈毅:“沈大人,您要…打李介郎了?” 李介郎,这个半倭不汉的名字,是这个倭寇头目自己给自己取得。 他是个纯纯的倭人。 或许也是因为如此,李介郎的势力乃是浙东诸多倭寇团体之中最大的,据可靠情报,这一支倭寇光战斗人员,就有两三千人! 如果算上这些人劫掠的人口,以及他们据点的那些“家眷”,人数可能超过五千! 在此之前,沈毅一直在清理一些中小型的倭寇,对于李介郎这一支,他只能选择搁置。 因为抗倭军也需要成长。 不过这种搁置,也是有隐患的,毕竟那么多倭寇“同行”被朝廷给剿了,李介郎不可能没有任何情报,这会儿这一支倭寇,大概率已经万分戒备了。 不过沈毅对于这一支倭寇的情报储备,已经非常足够,即便在没有偷袭优势的情况下,他也有足够的把握吃下这一大坨倭寇。 同时,也吃下这一大份功劳。 沈毅默默点头。 他看了诸多百户一眼,淡淡的说道:“就是这半个月的事情了,这一次,我军即便不是全员出动,最少也要出动七八成的人手,大家都要回去好生准备,积极备战。” “打赢这场仗,整个浙东海面,至少要清净十年。” 沈老爷面色平静:“到时候,我亲自给诸位请功!” 众多百户,都极为激动,各个拍胸脯叫好。 这一场动员会之后,沈老爷让百户们纷纷散去,单独留下了凌千户。 他从怀里掏出几份文书,放在凌肃面前,开口道:“凌千户,这是我拿到的,有关倭寇巢穴的所有情报,你拿回去,这几天好生研究一下。” 凌肃一怔,然后问道:“沈大人,要不要把薛千户叫回来,一起看…?” “你先看吧,看完了给他就是。” 沈毅面色平静:“这一仗,你来做主将,让薛威给伱当副手。” 听到这一句,凌肃两只手都颤抖了一下。 这可是难得的大功劳!比乌沙岛那一战,大得多的功劳! 如果能够吃下这份功劳,他凌肃的官途上限,将立刻会拔升一大截! 由不得他不激动。 “多谢沈大人信任!” 凌肃恭敬低头:“属下…遵命!” 沈毅挥了挥手,打了个哈欠:“这几天,我会一直住在大营里,等薛威回来之后,你们在一起议个章程出来,拿来给我看看。” 说完这句话,沈毅左右看了看这座帅账,笑着问道:“我住这里没问题罢?” 凌肃恭敬低头:“本就是给大人预备的帅账,属下与薛千户,都没有住过。” “那就好。” 沈老爷笑了笑:“那我就厚颜住下了。” 凌千户抱拳道:“大人能回来住,兄弟们心里都是高兴的。” 沈老爷看了凌肃一眼,意味深长的笑道:“凌千户,这一仗一定要打好了。” “事关咱们抗倭军的前程。” “也事关…”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 “也事关你我的前程。” (本章完) . 第五百五十二章 真该死啊! 因为「心系军务」,之后的四五天时间里,沉毅就一直住在军营里,一次大营门口都没有出去过。 他从邸报司那里,拿到了关于李介郎部的情报,这几天被抗倭军的两个千户,以及几个从小在海边海岛上长大的百户,一起琢磨具体的作战计划。 按照朝廷原有的情报,倭寇李介郎的老巢,应该是在距离乐清不远的洞头岛,这里也是温州府境内最大的岛屿,几十年前还有不少人在岛上定居,但是近二十年海上倭寇闹得厉害,这里的百姓就大多迁往内陆了。 因为这些年地方官军实在是太过孱弱,因此实际上已经失去了对洞头岛的控制,上一次三拨倭寇一起袭扰温州府的时候,三个倭寇头子就是在这洞头岛聚会,并且遥控指挥所有的倭寇。 此时,抗倭军帅账里,两个千户以及一群百户,围坐在一起,帅账之中高挂一张还算详细的海图。 凌肃指着图上最大的洞头岛,咳嗽了一声:「诸位,咱们原先都以为,倭寇的老巢在这座大岛上。」 说着,凌肃看了沉毅一眼,见沉毅没有什么表情,他继续说道:「但是,经过沉大人勘察,这一伙倭寇极为狡猾,洞头岛只是他们用来跟外人交易流通之地。」 说着,凌千户手指着更远的地方,开口道:「而这里,才是他们真正的巢穴。」 众人顺着凌肃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凌肃手指的方向,有一座不是很大的岛屿,岛屿下方,写着三个字。 北麂岛。 这座岛相比洞头岛来说,只是很小的一座岛屿,甚至比起之前抗倭军剿灭的乌沙岛,也大不到哪里去。 老实说,这个时代的人们,还远远没有到能够了解沿海地理的地步,如果不是海图上画了这么一座岛,即便是沿海的渔民,恐怕也很难知道这座岛的存在。 因为它距离海边,实在是太远了。 足足一百三十里! 凌肃停顿了一番之后,开口说道:「这几天,咱们已经议定了一个章程。」 「我军三艘大船太过显眼,也不容易隐藏,因此准备将这三艘大船,统统来往洞头岛,每艘船上载三百人,再加上一些小船,凑够一千五百人,清理洞头岛的倭寇。」 「这两个月,我军清理沿海倭寇,必然引起倭寇警醒,因此再洞头岛的声势要大一些,然后其余小船,趁夜奔袭北麂岛!」 「等到北麂岛那边打起来之后,洞头岛这边的仗也就差不多结束了,到时洞头岛这边的兄弟,再奔袭北麂岛支援,彻底剿灭北麂岛倭寇!」 具体的作战计划说完之后,凌肃扭头看向沉毅,微微低头。 沉老爷直到这个时候,才慢慢站了起来,他看向众人,开口道:「诸位,这一次清剿倭寇,定在两日之后,到时候沉某会亲自随军征讨北麂岛。」 …. 「这一仗不会像乌沙岛那样好打,诸位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要做好苦战的准备。」 「这一仗打好了,就说明我们抗倭军,有了直面海上任何倭寇的能力。」 说到这里,沉毅扫视了一眼众人,澹澹的说道:「诸位也都知道,我抗倭军乃是一卫,既然是一卫,便应该有一个指挥使,若干副使,以及五个千户。」 「现在,抗倭军的指挥使和指挥副使都是空悬的,五个千户也只有两个实任。」 「缺位还很多。」 沉老爷面色平静,澹澹的说道:「这一仗打好了,别的我不敢保证,我可以保证,诸位之中只要有功劳,向上爬的余地大得很。」 其实抗倭军指挥使是有人的,那就是晋世子李穆,不过李穆现在人在建康,算是「 遥领」,因此沉老爷这番话,也不能算是画饼。 沉毅看向众人。 「这一仗打的好了,咱们抗倭军就有可能升为都司。」 「到时候…」 沉老爷眯了眯眼睛,微笑道:「诸位恐怕都要官升一级了。」 而这句话,就是纯纯画饼了。 朝廷的户部,不愿意额外再养一支新的军队出来,就目前的五千抗倭军来说,绝大多数的军饷来源,是李穆硬生生抄家抄出来的,如果抗倭军改编为都司,那么花费将会指数级增长,皇帝即便有这个心思,暂时也没有这份钱。 除非有一天,这五千抗倭军,扫清近海所有倭寇,让大陈的海路重新恢复畅通,到那时候,朝廷会多出一大笔收入,那才有可能重新扩编。 不过画饼毕竟还是很有用处的。 听到打赢了胜仗就能发财,这些抗倭军的将领,都满脸兴奋,恨不得立刻带兵出征,将这现成的功劳入袋。 动员会开完之后,这些抗倭军将领,立刻便下去准备去了。 两天时间很快过去,第三天清晨十分,三艘抗倭军的大船,以及差不多三百艘中小型船只,在乐清码头聚齐,随着三艘大船最中间的那艘旗舰发出旗语,所有的船只一起整发出海,声势浩荡。 船队行出十几里之后,便分道扬镳,三艘大船率领一部分小船,奔向洞头岛,而其他人,则是奔向北麂岛。 而沉毅沉老爷,自然在后者的船队之中。 他坐在一艘中等船只里,船只很普通,既没有在中间,也没有旗舰的标识。 这艘船里,差不多有五十个人,其中有三个百户,还有凌肃这个千户。 在沉毅的船舱里,凌肃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开口说道:「沉公,属下的意思,您还是去旗舰,与薛千户一起去洞头岛罢,北麂岛那里倭寇齐聚。」 凌肃低声道:「属下实在是担心您的安全。」 沉毅拍了拍身上的铁甲,铮然有声:「我是总揽抗倭军的钦差,主战场在哪里,我自然就在哪里。」 …. 「我都坐在这里,凌千户便不要废话了,这一次你打得好,你我兄弟一起升官发财,打的不好,干脆便一起死在北麂岛。」 凌肃连忙说道:「您言重了,这一次就算打的艰难,咱们也不至于会败给倭寇。」 沉毅笑着站了起来,走出船舱,来到了外面的甲板上,他询问了船上航海经验丰富的船家,得知了北麂岛的方向之后,便看向了北麂岛方向。 此时他们已经距离北麂岛,还有一百里左右。 自然是看不到这座岛的。 沉毅在甲板上吹了会海风之后,就回船舱里睡觉去了。 这几天他颇为耗费心里,因此即便在船上,倒也睡得安稳,这一觉,就睡到了后半夜接近凌晨时分。 还是凌肃把他叫醒的。 「大人,咱们已经接近北麂岛了。」 沉毅立刻醒了过来,起身一边穿甲,一边问道:「还有多远?」 「最多也就五里。」 沉毅打开船舱的窗户,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凌晨时分,天已经快亮了。 沉毅没有再犹豫,当即下令道:「立刻贴近北麂岛,争取能够悄无声息的登陆,如果被发现了,就以火炮掩护狼先兵登陆,记着,要多用火器,尽量减少伤亡!」 凌肃点头,立刻下去下令。 船队开始贴近北麂岛!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沉毅的船只,距离北麂岛也只剩下了一里多不到二里的距离。 超过四 百步,就是一箭之地以外,即便是顺风,弓箭也射不到这个距离,除了火炮之外,属于这个时代绝对的安全距离,沉毅与凌肃,在登陆之前都会在这个距离进行指挥。 这个时候,沉毅的这艘船,已经换上了旗舰的标识,传令兵开始站在甲板上打着旗语,按照凌肃的命令,指挥其余的船只。 此时,临二百艘船,早已经被倭寇发现,岛上的倭寇已经开始列阵还击。 凌肃站在甲板上,怒吼道:「火炮手瞄准南边,掩护狼先兵登陆!」 他话音刚落,一根硕大无朋,普通长枪的长箭,「休」的一声射了过来! 这根长箭,正中沉毅所在的旗舰,长箭力道未歇,直接钉进了船身数尺,将一块船板直接钉碎了! 凌肃听到这声动静之后,立刻站在甲板上往下看去,当他看到这根长箭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床…」 他失声道:「床弩!」 这位抗倭军千户,直接扭头,看向了身后不远处观战的沉毅,吓得声音都听颤抖了:「沉大人,床弩,快进船舱!」 他之所以这么害怕,并不是完全因为怕死,而是怕沉毅死了… 毕竟沉老爷如果死在这里,他不仅政治生命到头,甚至物理生命也会到头… 沉毅也忍不住大皱眉头。 他看向眼前的北麂岛,面色凝重。 床弩? 这东西,不是军方才会有的么?倭寇也有? 难道是赵阀给的? 不对。 沉毅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 赵阀不可能这么蠢。 沉老爷的目光,看向了更北边。 此时此刻,他心里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明白了为什么这二三十年,为什么大陈沿海的倭寇突然兴起,为什么这些倭寇屡剿不绝。 联想起倭寇在台州府桃渚制造的惨桉… 这些胡人… 真该死啊…! 漫客1 . 第五百五十三章 推进! 这些倭寇,即便是拥有火炮,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毕竟这些年他们到处抢东西,抢到了几门火炮弄到了巢穴里,也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情! 但是床弩… 那是大城守城才能用得着的东西! 沈毅奉命任巡海钦差,总管抗倭事宜,关于倭寇的资料,他自然是烂熟于心的,可是至今为止,他并没有听说过倭寇曾经攻破了哪座大城! 即便有破城,如果丢失了床弩,当地官员也一定会上报朝廷,上报兵部,那么朝廷一定会知道,沈毅这个兵部主事也是会知道的。 可是沈毅并不知道倭寇抢走了什么床弩。 那么这些倭寇的床弩从哪来的,就不言自明了。 多半来自于北齐! 齐人这么干,背后的缘由并不难猜。 扶持倭寇,自然是想搞乱南陈的沿海,这样一来,南陈的海路将会彻底不通,会失去一项重大的经济来源。 当然了… 齐人也不能凭空造出倭寇出来。 事实上,在甲子之前,齐人没有入关的时候。沿海就有零星倭寇作乱了,至于现在这种情况,无非是齐人见到了沿海倭寇的情况,顺手帮上一把,让这些倭寇更加强大而已。 说白了… 不管是倭人还是胡人… 都该死! 床弩的射程在二里以上,而且这些床弩一定会盯着旗舰射,因此甲板上就不太安全了,沈毅被凌肃拉着,慌慌张张的下了甲板,进了船舱,然后凌肃立刻命令道:“后撤,后撤!撤出三里地开外!” 一众水手立刻开始奋力划船。 船只还没有动弹,又一根床弩射了过来,这一次直接扎穿了海底的船板,船底立刻就开始漏水了。 底下人过来上报的时候,凌肃立刻禀报沈毅,低头道:“沈大人,咱们的船漏水了,虽然缝隙不大,但是现在正在跟倭寇作战,没有时间修补,属下再派一艘船来接您!” “靠岸罢。”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 “什么?” 凌肃立刻摇头:“不,您是钦差,您怎么能身陷险境?!” “已经有一部分狼筅兵登陆了。” 沈老爷缓缓说道:“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在船上观战的。” 他看向凌肃,开口道:“凌千户,你也看到了,这些倭寇有床弩,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凌肃这会儿还有些茫然,他摇了摇头。 沈毅咬牙道:“这床弩,一定不是咱们大陈的,不是大陈的,那就是北齐的!” “这些倭寇背后,一定得了齐人的支援,最起码得了齐人的好处!” “今天,我军即便能赢,恐怕也不会轻松了!” “我是朝廷的钦差,我在,士气就在!” 沈毅沉声道:“给我竖起沈字旗,让船只靠岸!” 沈毅这番话说的十分坚决,再加上他是钦差老爷,凌肃张了张口,也没有敢抗命,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便下去传达命令去了。 水手们换了船帆的方向,又划了几桨。 很快,船只开始转向。 此时,又是两根床弩的长箭,扎在了沈毅的旗舰上。 因为距离近了,这两根床弩的力道更大,让整个船只都剧烈的震颤了几下。 不过这会儿是顺风,船速很快,再加上床弩这东西,精确度实在是太差,后面连续四根床弩射出的长箭纷纷落空。 而这个时候,天光大亮,沈毅的船终于抵近了北麂岛上。 与此同时,与沈毅同行的两千多抗倭军,也有大半抵近靠岸! 而最早靠岸的狼筅兵,已经在几个百户的指挥下,与守在岸边的倭寇正面厮杀了起来。 岸边守着的倭寇并不是很多,加在一起也就是四百多人,在凌肃的指挥下,双方鏖战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左右,这些倭寇就被清理干净。 至此,抗倭军的第一场登陆战,也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不过,对于这场剿倭战事来说,这才只是刚刚开始。 随着第一阶段的登陆战结束,凌肃立刻开始了下一阶段的安排:“钱正!” 他大声呼喝。 名为钱正的百户,立刻抱拳道:“属下在!” “你领着伱麾下的兄弟们,立刻开船,封闭北麂岛所有的出海口,严禁倭寇外逃!” 钱正虽然是百户,但是他实际上管着两三百个人,足够封闭出海口了。 钱百户立刻应命,大声呼喝。 紧接着,凌肃又发出了一道又一道命令,等到把事情安排的差不多了之后,他才来到了沈毅面前,躬身抱拳道:“大人,咱们已经登陆北麂岛,您看咱们是现在进攻,还是等薛千户那边打完了过来…” 沈毅这会儿已经身披铠甲,腰间配剑,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道:“咱们伤亡如何?” 凌肃叹了口气道:“大人,这些倭寇似乎早有戒备,我等近岸还有十来里的时候,似乎就被他们发现了,因此登陆的时候,伤亡不小,您也知道,一些小船没有船舱,即便有,也都是用草编的,挡不住羽箭…” “不要啰嗦。” 沈毅皱眉道:“直接说结果。” “阵亡的兄弟…估计有近二百人。” “受伤的,应该也有一百多个…” 沈毅脸色一沉。 这么严重的伤亡,上一次还是守卫乐清的时候,那时抗倭军刚刚建立,还没有成型。面对数倍于己的倭寇,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 深呼吸了几口气之后,沈毅冷静了下来,沉声道:“现在先在岸边扎一些营帐,安顿伤兵,然后派人试探性推进,一边打,一边等薛威他们靠过来。” “注意…” 沈毅低声道:“这些倭寇,手里很可能有重军械,也很可能有火炮…” “这一仗,不能打的太急了。” 沈毅面沉如水:“要把对面,当成正规军来应对,一点一点的往前推进,尽量以最小的代价,吃掉这些倭寇。” “让兄弟们把火炮,从船上运下来,试探进攻的时候,用火炮轰他们!” 沈毅这一次带过来的火炮,就是火器作坊新制作的一批火炮。 老实说,威力非常一般。 但是胜在足够轻便,只要中等的船只,就能带上几门炮,装上木轮之后虽然依旧笨重,但是多少会有一点机动能力。 凌肃立刻抱拳,躬身应命。 于是乎,抗倭军先是在沿岸扎了几十座帐篷,然后按照沈毅的要求,从北麂岛南岸,一点点朝着北岸推进。 与此同时,在北麂岛北边,距离北麂岛约莫十来里的一艘商船上,有两个人站在在甲板上,在远远的看着北麂岛。 因为天气很好,天上也没有什么云彩,风平浪静,可以将北麂岛尽入眼底。 甲板上两个人看了一会儿之后,当先一人面色平静,问道:“那姓沈的,现在也在北麂岛么?” 后一人恭敬低头:“这个还不清楚,不过…” “按照南人文官的德行,他应该不会亲临战场。” “唔…” 站在头上那人吐出了一口气,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 “那就让李介郎去死吧。” “这群倭人,我看着就恶心,要不是上边…” 说罢,他闷哼了一声,转身回到了船舱里。 “走罢,咱们回去。” 身后那随从跟着进了船舱,满脸笑容:“爷,咱们去哪?” “回京。” 那人懒洋洋的说道:“回去告诉陛下,南人里,的确出了个还算厉害的年轻人。” “这南朝海面…” 这人眯了眯眼睛:“看起来似乎真没人挡得住他了。” (本章完) . 第五百五十四章 去郁气! 抗倭军花了一个上午的事件,在北麂岛站稳脚跟,然后按照沈毅的指示缓步推进,等到接近中午的时候,整个北麂岛已经推进过半。 北麂岛并不是很大,因此这个速度推进的其实很慢。 因为沈毅很重视抗倭军的伤亡,所以凌肃稳扎稳打,先以火炮开路,然后狼筅兵掩护着刀斧手近前,一点一点逼退这些倭寇。 沈毅本人,也亲临战阵,他跟在狼筅兵身后,亲手提刀补了七八个倭人。 值得一提的是,沈毅在抗倭军里制订了一套相对严密的军功制度,比如说抗倭军在前面锁住敌人兵器,后面的刀斧手或者弓手上前“补刀”的时候,那么这种人头就是各占一半,或者狼筅兵要占得更多一些。 本来,沈毅这种文官老爷,不要说亲自提刀杀人,就是上战场都不会上,毕竟文官讲究一个“运筹千里之外”,不过沈毅在台州府的时候,恨透了这些倭寇,非得亲手杀几个泄愤不可。 更要紧的是,这帮倭寇,才是真正的纯倭寇。 像汪显那帮人,手底下虽然也有近半或者大半倭寇,但是主事的毕竟都是汉人,而李介郎这一支倭寇,从上到下,九成九都是倭寇,即便有一些零星的汉人,也都是那种精通倭话的汉人。 正因为汉人少,所以邸报司搜集这一支倭寇情报的时候难度最高,费了近一年的时间,只成功潜伏进来两个会说倭话的人,也正是这两个人,给沈毅提供了北麂岛的情报。 此时北麂岛上,沈老爷一身铠甲,两手持着一柄制式长刀,跟在狼筅兵以及盾兵身后,只要见到倭寇落单或者是手里的倭刀掉落,他便立刻快步上前,手起刀落! 现在的沈毅,可不是几年前那个江都的文弱书生了。 他虽然走的是文官的路子,但是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便格外注重锻炼身体,那年刚到建康的时候,还跟齐大有等内卫请教了几天站桩的功夫。 到现在,他固然算不上什么武林高手,但是体格在同龄人当中,绝对算得上是精壮了。 毕竟沈老爷每天的吃食,也是比寻常人好上不少的。 一鼓作气砍杀了近十个倭寇之后,沈毅的铠甲上已经满是鲜血。 他穿的是指挥使,总兵级别的铠甲,乃是李穆临回京之前赠给他的,这种铠甲只要不被敌人近身,或者是被床弩正中,在战场上受重伤的概率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不过因为这副铠甲太重,沈老爷提刀杀了几个人之后,便感觉胳膊有些酸痛了,他正准备提刀赶上去,凌肃三两步赶到了沈毅面前,沉声道:“沈大人!” 沈毅喘了口气,回头瞥了一眼凌肃:“不是说了么,你指挥你的,不用理我!” 凌肃心里苦笑了一声。 他是这一次的主将,如果沈毅这个兵部主事真的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情,他绝对是逃不脱责任的。 不过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凌肃心里也不免有些感慨。 他不是没有见过读书人。 临海城里,读书人不知道多少,各个如同软脚虾一般,别说杀人了,就是杀鸡恐怕都会腿软! 看眼前这位沈钦差,一连砍杀十来个倭寇,竟怡然不惧! 不过心里佩服归佩服,凌肃很快想起了正事,他开口说道:“沈大人,薛千户的船,距离北麂岛只剩下十几里了,他派了小船过来报信,询问下一步动作。” 沈毅喘了口气,回头看向凌肃,诧异道:“这么快?” 洞头岛非常大,差不多有一个县那么大,按照沈毅的原先预计,那边即便没有什么倭寇,在那里走上一遍,估计也需要一整天时间,没想到他们刚到北麂岛半天,薛威便赶上来了! 凌肃微微低头道:“洞头岛距离海岸比较近,薛千户他们登陆的本身就比咱们早,而且报信的说,洞头岛上…商人居多,没有多少倭寇,薛千户在岛上留了二百多个人,看住那些商贩,然后便立刻过来支援咱们了…” 听到商贩两个字,沈老爷还刀入鞘,摘下头盔,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微微眯眼。 洞头岛那种地方,朝廷已经失去控制二十多年了,而二十年来,近海失守,倭寇猖獗,能在那种岛上做生意的所谓“商贩”,用屁股想也能想的出来,他们是做的什么生意! 买卖人口! 确切来说,是从倭寇手里卖汉人,卖到南洋去。 沈毅只是思索了一小会,便立刻回过神,然后思索了一下战局,开口道:“倭寇已经节节败退了,按照这个进度,明日日落之前,应该能够彻底结束战斗。” “你去告诉薛威,让他们不要全部登陆,分出一半的人手,封锁住北麂岛所有的出海口。” “告诉他,北麂岛上不管碰到什么人,只要没有束手就擒,只要不是咱们抗倭军的人,可以就地格杀!” 此时此刻,就连凌肃这个职业军户,也感受到了这位钦差老爷对于倭寇的莫名恨意。 这种恨意,在先前剿灭汪显那帮人的时候,表现的…似乎没有现在这么明显。 凌肃眼珠子转了转。 他知道,沈老爷是江都人,江都距离沿海并不算太远。 大概… 大概是这位钦差老爷,早年有什么亲戚,被倭寇给害了罢… 想到这里,凌肃恭敬低头道:“属下遵命!” 说罢,他立刻扭头下达了命令,传令兵下去传令的时候,凌肃看了一眼沈毅腰间的佩刀,苦笑了一声:“大人,您已经足够奋勇了,兄弟们的士气也已经极盛,这个时候您就不要再往前冲了,您要是出了什么闪失…” 沈毅一屁股坐在地上,扭头看了看前面杀声震天的前线战场,猛地呼出了一口气。 这会儿,他才觉得自己两腿发软,两只胳膊也酸痛不已。 沈老爷先是点了点头,然后缓缓说道:“具体的战事,我不太懂,由伱来指挥,但是记住,扛在最前面的狼筅兵以及盾兵,要一轮一换,不要让他们耗尽体力。” 狼筅跟盾牌,都是极重的东西,沈毅提刀砍人,都累到了这个程度,那些举盾举狼筅的,自然更扛不住。 凌肃应了一声,立刻一路小跑,下去指挥战阵去了。 沈老爷坐在一块石头上,一边歇息,一边观察战场。 老实说,这场仗,打的远没有乌沙岛那么顺利。 不过打赢了这场仗,浙东倭寇就算是清理干净了,抗倭军剿倭,也就初见成效了… 正当沈毅思索了之后,一个熟悉而又粗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沈公!” 这人喊了一声之后,猛地看到了沈毅浑身是血,吓得说话都颤音了:“沈公,您这是怎么了?!” 沈毅白了一眼匆匆赶过来的薛威,没好气的说道:“都是倭寇的血。” 薛威立刻竖起眉头,骂道:“凌少言那厮,怎么敢让沈公您上战阵!” 沈毅摇了摇头:“我自己要上去的,砍几个倭寇,也出一出这些日子的郁气。” “对了,不是让你手出海口么,你怎么上岛了?” 薛威咧嘴一笑:“属下已经分人去看着入海口了。” “这杀倭寇的事情,怎么少的了属下?” 沈毅笑了笑。 “那你去罢,替我多杀几个倭寇,保重自身安全。” “此战过后。” 沈老爷呼出了一口气。 “我上书兵部,把你头上这个试字给去了。” (本章完) . 第五百五十五章 无耻之尤! 这一次抗倭军,几乎是倾巢而出。 抗倭军现在,不算编外人员,一共有五千人,这一次只留了五百个人看家,其他都被沈毅给拎出来了,也就是说在薛威到场的情况下,不算沿海封闭出海口的数百人,再除去阵亡的将士以及受伤的伤兵,现在岛上一共有三四千抗倭军。 而经过大半天的战斗,倭寇应该已经不足两千人了。 这几乎是成倍的兵力优势。 而且抗倭军的训练程度更高,装备也更好。 虽然不至于人人铁甲,但是人人皮甲总是有的,反观这些倭寇,除了人均一把倭刀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其他装备了。 因为人数太多,有些倭寇倭刀都没有,用的是从沿海抢掠过来的普通兵刃。 倭寇之所以战斗力可怕,主要是因为这些倭寇信奉所谓武士道,打起来的时候悍不畏死。 导致倭寇的单体战斗力非常高。 但是这种单体战斗力,在成型的军阵面前,就变得有些可笑了! 当初戚元敬戚大将军,带领戚家军,能够以个位数伤亡甚至零伤亡,以千为单位整片整片的歼灭倭寇,就是这个道理! 因此,在这种实力悬殊之下,抗倭军的推进虽然偶尔被一些倭寇修建的防御工事阻隔,但是整体还算顺利! 而这种优势,最大的就是人数优势了! 到了傍晚时分,最前线还在僵持的时候,沈毅就命令近半将士先撤回后方休息睡觉。 这些将士们从早上打到晚上,这会儿都已经疲惫不堪,退下来之后,都不用枕头,几乎倒地就睡! 这一睡,就是子夜时分。 到了子夜时分,沈毅让人唤醒这些休息好了将士们,然后再把前线的将士给换下来! 要知道,这可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时代,除了建康那种国际大都市,或者江都那种大城市之外,其他地方,基本上是没有夜间娱乐活动的! 有不少人,天一黑就打瞌睡! 更何况,是更官军厮杀了一整天! 因此,到了后半夜的时候,抗倭军轮换之后,推进速度立刻上升了一大截,这些如狼似虎的抗倭军,连续四五次击溃了倭寇的正面进攻,直接把前线推进到了倭寇的大寨! 而这座大寨,说是寨子,已经有点不太妥帖了。 更确切一点,应该说这是一座小城! 一座平日里有四五千人生活的小城! 要知道,一些偏远地区的小县城,也就差不多这么多人而已! 底下的将士们睡了觉,沈毅很凌肃这些指挥官们,都是没有睡觉的,沈老爷跟随将士们一点一点推进,等推进到了大寨门口的时候,沈毅先是把火炮推上来试探性的进攻,然后他带着凌肃跟薛威两个人,登上了高处。 这会儿,虽然已经是凌晨时分,天色还非常昏暗,但是借着前线的火光,沈毅还是看到了这座大寨的轮廓。 等到天色再亮一些的时候,沈毅已经基本看清楚了这座宅子。 不知道是因为承袭了倭人的建筑风格,还是因为岛上缺石料,这座大寨的建筑材料,基本上统统都是木头。 沈毅面无表情:“用火攻罢。” 凌肃一怔,然后微微低头道:“大人,咱们是有桐油的,但是没有投石车,桐油恐怕投不进去…” “那就强攻进去,泼洒桐油。” 沈毅回头看了凌肃一眼,沉声道:“打了一天一夜了,即便是训练精良的军队,也未必能够扛得住,这些倭人要不是脑子有病,早就崩溃了!” 沈毅说他们脑子有病,是因为他们那种不怕死的信仰。 多少沾点毛病。 “他们现在,还差最后一把力!” 沈毅话音刚落,一旁的薛威自告奋勇的拍了拍胸脯,大声笑道:“沈公,我亲自带二百盾兵,护送桐油进去!” 沈毅看向薛威,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开始脱下身上的甲胄。 “你穿这个去罢。” 沈老爷呼出了一口气:“不容易死。” 沈毅跟薛威两个人,年纪相仿,身高也差不太多,就是薛威比沈毅要壮实许多,不过甲胄这东西,很少有量身定制的,沈毅身上这套甲胄,穿起来本身就肥大,给薛威穿正合适。 薛威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闻言伸手拍了拍胸脯,大声道:“沈公等我好消息!” 说罢,这位抗倭军的千户,大踏步离开。 没过多久,他就组织起了两百盾手,朝着最前线推进。 凌肃微微低头,对沈毅抱拳道:“大人,属下去配合薛千户。” “嗯。” 沈毅眯了眯眼睛:“争取天亮之前,让这些倭人彻底吓破胆子!” 凌肃大声应是。 沈毅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不要让匪首跑了,能抓活的就抓活的,我要让他好好再享几年福。” 前世的经历,再加上这一世在桃渚的所见所闻,让沈毅对这些倭人,没有了半点好感。 这些人,多少是残忍的基因,刻在骨子里的! 凌肃大声应是。 他也下去配合薛威,进行最后一次冲击了。 拂晓时分,薛威带领二百盾兵整军待发,而几大车桐油,被他们护在了中间。 随着凌肃一声令下,薛千户一马当先,怒吼了一声! “兄弟们,跟我冲过去!” “让这些倭人,这辈子都不敢再看我神州大地一眼!” 说罢,薛威大踏步向前,威风凛凛。 而他身后的二百盾兵紧随其后。 倭寇大寨的箭雨,立刻铺洒了下来,“咄咄咄”的钉在了盾牌上。 薛威再一次怒吼! 二百盾牌兵,硬生生顶了上去,从早已经被火炮轰开的缺口,硬生生冲了进去! 凌肃也怒目圆睁,喝道:“弓箭手跟上去,准备火箭!” 此时,倭寇剩下的人数只有一千出头,早已经没有了最开始的战意,他们被如同狮子一样冲上来的薛威,吓得节节后退。 于是乎,抗倭军顺利进入倭贼巢穴! 一桶桶桐油泼洒进入,再随着一根根火箭射出,这座木头大寨,立刻燃起了熊熊大火。 随着这场大火烧起来,这些倭寇,连最后依靠地利巷战的资格都没有了。 尤其是,这座大宅里不只有倭寇的战斗人员,还有不少倭寇的家眷。 因此,这场大火,刚烧了一个时辰不到,大寨深处就有倭寇跑了出来,这倭寇身材高瘦,用汉话大声呼喊。 说的还是官话,很是标准。 “官军老爷,官军老爷!” 这人大喊道:“我家首领,要跟你们官军长官谈话!” 这两句话,很快被传令兵报到了沈毅耳朵里。 “谈话?” 沈老爷冷冷一笑。 “继续打。” 沈毅眯了眯眼睛。 “等他们再死五百个人,再来跟我谈话!” 沈毅的话,也很快被传了回去。 但是沈毅的话刚传回去没多久,在倭寇最前线,有二三百个人,被倭寇用麻绳死死绑住,跪在地上。 看服色,大多都是汉人。 而且大多都是女子和一些童子。 原先喊话那人,再一次站在了高处,大声喊道:“这些都是汉人,让你们当官的出来!” “不然,我们首领立刻杀了她们!” 众人没了办法,只能把沈毅叫到了前线。 沈毅先是看了看这二百多个跪在地上的汉人女子,然后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高处的那人,挥手叫来了薛威。 “你手底下,不是有个神射手吗?” 薛威点头:“是,沈公要用他?” “嗯。” 沈毅指了指高处那个瘦高个,咬牙道:“先把他给我射杀了!” “不要让他死的太轻松。” 薛威立刻点头抱拳。 “是!” 第五百五十六章 破寨! 作为浙东沿海最大的一支倭寇,这些倭寇的巢穴里,自然是有不少汉人的。 因此,他们能绑两百个汉人出来当作挡箭牌,也并不是什么怪事。 至于这些倭寇为什么没有刚开始打起来,就亮出这些汉民,多半是他们也没有料想到,抗倭军这个时候突然袭击,而且来的这么快。 可即便这些倭寇的反应速度很慢,但是毕竟反应过来了,用出了这种不要脸的招数。 沈毅刚吩咐下去,薛威立刻就呼喝了一声“小李子”,紧接着一个背着牛角弓的少年人便越众而出,毫不犹豫的拉满弓弦,连瞄准都没有喵,直接一箭射出! 这一箭还在空中,前面再一次拉满牛角弓,又射出一箭。 牛角弓想要拉开,需要的力气极大,射出弓箭的力道,自然也是大的,况且此时,距离目标不算是太远,他第一箭快速飞出,直接射穿了高处那倭寇的下体。 第二支箭,则是一箭射在了大腿上,将大腿直接射穿。 紧接着是第三根羽箭,射在了倭寇的肩骨上! 三根羽箭齐出之后,那倭寇直接惨叫了一声栽倒在地上,用仅剩的一只还能活动的右手捂住下体,哀嚎惨叫! 这三支箭,完美的完成了沈毅交待的任务,那就是射杀这个人,但是又不让他死的太痛快。 三根箭射完之后,少年人收起牛角弓,对着沈毅躬身抱拳道:“大人,这人大腿上的箭,拔出立死,不拔出来的话,应该能坚持几天。” 沈毅这会儿心神都在战局上,闻言只是伸手拍了拍这少年人的肩膀,夸奖了一句之后,并没有细问。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微微眯了眯眼睛,问道:“凌千户,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理?” 凌肃看了一眼倭寇的大寨,沉默了一个呼吸之后,微微低头道:“大人,这种时候,不能有妇人之仁…” 沈毅面无表情,又看了一眼薛威:“薛千户,你说呢?” 薛威抱拳:“沈公一声吩咐,属下立马冲杀过去!” 两个千户,意见出奇的一致。 因为在他们眼里,不管这些人是不是汉民,都没有办法跟抗倭军将士的性命相提并论,更不可能挡住抗倭军的步伐。 此时,倭寇大寨那里喊话的倭寇,直接被三箭射伤,其他倭寇便立刻慌了神,再也不敢露面,只是躲在掩体后面用汉话大声叫骂。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动那些绑在地上的汉民,因为他们很清楚。 他们这边只要一动手杀人。 抗倭军立刻就会冲进去,双方也就失去了谈条件的可能性了。 沈老爷还在观察战场的时候,便有一个传令兵一路小跑过来,对沈毅恭敬抱拳:“大人,那些倭寇说,咱们杀了他们一个人,他们便杀我们十个百姓!” 这传令兵刚说完话,就听到大寨里一阵惊呼声,热血染红了十柄倭刀。 沈老爷的手,终于抖了一下。 现在的他,才真正确认,这些被绑缚住跪在地上,是真正的汉民。 就在刚才,他还在怀疑这些人,是不是倭寇假扮的。 因此,他才会让手下人射杀那个倭寇,以试验这些百姓的真伪。 想到这里,沈毅看向传令兵,低喝道:“你去告诉那些倭寇,就说本官需要考虑片刻,让他们等一等,这段时间如果他们再敢乱杀一人,本官要他们统统求死不得!” 传令兵恭敬应是,立刻下去传沈毅的话去了。 等到传令兵刚走,沈毅便看向两个千户。 “左右!” 沈毅怒喝了一声。 两个千户立刻抱拳,深深低头:“属下在!” “火炮能瞄准到大寨么?” 凌肃立刻抱拳道:“回大人,火炮已经就位了!” 沈毅指了指这些汉民两侧,沉声道:“稍后我一声令下,你让火炮轰击这些百姓两侧,尽量近一些,但是不要伤到他们!” 说着,他又看向薛威,低声道:“你带五百人,火炮一响,你们立刻冲上去!” 这是沈毅短时间内,能想到的最好法子了。 先用火炮惊住这些倭寇,然后趁着这个空档,快速冲上去。 这个法子之所以可行,最重要的原因是,双方最前线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现在,抗倭军的头部已经进入到了倭寇大寨之中,双方最近的距离,只有二十多步而已! 薛威两只眼睛都在放光,他深深低头:“属下遵命!” 说罢,两个千户都大踏步下去安排去了。 没过多久,等到两个人都准备齐备之后,沈老爷一声令下。 近十门火炮在同一时间炸响,炮膛之中的铅弹,随着火药的爆炸,直接飞射而出,轰击在这些寨子的木质结构上,被轰碎的木料立刻上下纷飞。 这番异变,立刻就把看着这些百姓的倭寇吓了一大跳,然而火炮激起的烟尘还没有散去,一阵喊杀之声,便从烟尘之后传了过来! “兄弟们,杀过去!” “杀一个倭寇,赏银五两,明天就发银子!” 随着一声声呼喝,数百抗倭军将士,连狼筅都不带了,直接提刀朝着这些倭寇冲过去。 这些倭寇的刀,原本是架在百姓脖子上的,被火炮一轰之后,这会儿都护在身前,很多人再想要去杀那些百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双方立刻激战在一处。 与此同时,这座倭寇大寨的火,在海风吹拂之下,越烧越旺! 冲天大火之下,双方人马殊死搏杀! 然而,这场战事的结果,其实早已经注定了。 即便如此,余下的收尾之战,时间也远超沈毅的想像,从早上一直打到傍晚,又到了夜间,浑身是血的薛威,才跌跌撞撞的来到了沈毅面前,他想要跪下来抱拳行礼,被沈毅一把拽住。 “直接说情况就行。” 薛威虽然身体很是疲惫,但是精神还处于兴奋之中,他看向沈毅,两只眼睛都隐现光芒。 “沈公,北麂岛倭寇,已经平定!” “凌千户正在清理战场,以及约束那些俘虏,粗略估算,这一仗我们至少击杀了两千倭寇,俘虏的倭寇,也有四百多人!” “匪首呢?” 沈毅低声道:“匪首捉到了没有?” “凌千户正在带人围捕匪首李介郎。” 薛威咧嘴一笑,笑得极其真诚,也极其开心。 “沈公,我是台州府人,自我记事的时候,台州沿岸乃至于浙东沿岸,倭寇从未断绝,如今……” 他直接跪了下来,叩首道:“如今,浙东倭寇绝了!” 沈毅把他扶了起来,然后伸手揉了揉自己有些胀痛的脑袋。 “好了,你先下去休息罢…” “到现在,我也总算是松了口气,可以下去歇息了。” 沈老爷两只眼睛已经熬的通红,他低声道:“传我的命令,这寨子里的任何一个人,不管是倭人还是汉人,都暂时看管起来,不要让他们乱跑。” 北麂岛的这个倭寇寨子,很明显是经营多年的寨子,这寨子的人成分复杂,具体要如何处理,不是一时半会能够理得清楚的。 沈毅现在疲惫至极,已经没有精力去弄这些事情了。 “等我…” 沈毅坐在了自己帐篷里的行军床上,吐出了一口浊气。 “一切,等我明天醒过来之后处理。” 第五百五十七章 分钱 次日,沈毅从军帐之中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他起身穿好衣服走出帐篷的时候,还可以闻到一股特别浓烈的,木材烧焦的味道。 抬头一看眼前这座倭寇大寨,熊熊大火,依旧在燃烧着。 火这种东西,请过来就很难送走,就连抗倭军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让这场大火快速熄灭。 不过并没有什么关系,反正烧的也是岛上的寨子,烧了也就烧了。 见沈毅走出帐篷,一个抗倭军的书办立刻走了过来,对沈毅躬身道:“沈主事,凌千户正在寨子里等您,说您醒了之后,请您过去一趟。” 沈毅“嗯”了一声,在这个书办的带领下,很快进了这座倭寇的寨子。 这座寨子极大,想要完全烧干净,估摸着要两三天的时间才成,此时,抗倭军的将士们在已经烧出来的地方,划了一片空地,男男女女一共两千多人,被按照区域安置在这些空地上,等候沈毅发落。 除了这些“俘虏”之外,另一边的空地上,摆了足足三四十只大箱子,这些大箱子有些已经被火烧出了一个个窟窿,可以看到里面的银光。 大多数都是银子。 还有几口箱子里装的是金银珠宝这些贵重东西。 这会儿,凌肃正在安排事务,见沈毅走过来,凌肃连忙迎了上去,恭敬拱手道:“大人,您醒了。” 沈毅看了一眼两眼通红的凌肃,微微皱眉:“昨夜没睡?” 凌肃微微低头道:“大人,昨晚上事情太多,这里需要有个主事的人,知道大人您辛苦,属下…就自作主张,在这里把事情大概处理了一遍。” 前天晚上,沈毅跟两个千户都没有合眼,昨天晚上凌肃又没有睡,也就是说这位凌千户,已经差不多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 沈毅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环顾了一眼四周,问道:“大致什么情形?” 凌肃抱拳道:“回大人,这座寨子里的倭寇,大多数都是倭人,平日里出去抢掠的,应该有两千五六百人,大半被斩杀,一小部分投降,寨子里的其他人口,加在一起超过两千人,其中…” 说到这里,凌肃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大人,李介郎并不是这座寨子的第一任首领,这座寨子已经有二三十年了,因此这座寨子里,除了倭人之外,还有很多倭人劫掠过来的汉家女子,以及…以及…” 说到这里,凌肃便没有说下去了。 沈毅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以及她们跟倭人生下来的孩子?” “嗯。” 凌肃点头,然后开口道:“很多倭寇,已经是第二代了…” “大人,这座寨子,不仅是一座寨子,已经有了一些小城的模样,规模非常之大。” 沈毅又看了一眼这一口口大箱子。 凌肃看到了沈毅的视线,便接着说道:“大人,这些都是从倭寇的地库里查抄出来的,是这些倭寇这么些年劫掠所得,除了银钱以及贵重物事之外,还有大量的粮食,不过那些粮食…” 凌千户看了一眼还在熊熊燃烧的大火,叹了口气:“恐怕大半都要被这场大火烧毁了。” 沈毅走到这些箱子面前,随手打开一箱,是一整箱白花花的银子。 沈老爷伸手拿了两块,一块温热,另一块还有点烫手,应该是昨天晚上被火烧过了。 不过开阔环境,大火的温度自然是烧不融这些银子的,因此这些银子都没有变形。 沈毅拿在手里把玩了片刻,又放了回去,然后问道:“大概多少,有数目了么?” “现银估计有近二十万两,黄金也有好几箱子,估计有一万多两。” 凌肃看着这些金银,也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还有一些珠宝玉器之类的贵重物事,就没有办法估量了…” 沈毅瞥了一眼这些银子。 老实说,这伙倭寇,算不上很富裕,毕竟这是个老寨子了,估算下来,这些倭寇一年的净存款,也就是一两万两银子而已。 比起很多沿海的富商,都是逊色的。 当然了,这座岛上足足有四千人,差不多一个小城的规模了,能够供养这么大规模人口的吃喝,说明这伙倭寇的收入,还是非常可观的。 只是开销也非常大而已,没有攒下特别多的钱。 沈毅大致看了一圈,然后瞥了一眼凌肃,突然笑了笑:“昨天晚上,就没有兄弟们看这些银钱眼馋,在里面伸了手?” 凌肃连忙摇头:“大人,昨天夜里启地库的时候,属下亲自在场监看的,保证没有一个人往里面伸手了!” 沈毅笑了笑:“伸手了也没有关系,毕竟大家这几天也打的辛苦。” “这样罢…” 沈毅淡淡的说道:“先把这些东西封存起来,运回去,不要运到别处,就运到咱们抗倭军大营里去,到时候先把咱们抗倭军的赏钱,还有抚恤算出来,从里面扣除,直接发给兄弟们,省得朝廷那边再一个衙门一个衙门的走流程。” “昨天参战的兄弟们,在从这些钱里面,每人赏十两银子。” 凌肃咽了口口水,然后抬头看向沈毅,低头道:“大人,这会不会给您带来麻烦…?” “弟兄们不是贪财的人,要不然大人您还如实上报朝廷,上交户部罢…” 沈毅环顾四周,笑了笑:“你们不去朝廷告我,这件事便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他看向凌肃,淡淡的说道:“凌千户应该不会告我罢?” “属下自然不会。” 凌肃低着头,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只是大人,人多眼杂,难免会有有心人看在眼里,属下的意思是…还是按照规矩办事,至于赏钱…您再跟朝廷请赏就是,您初入官场不懂规矩,官员私自犒军,是犯忌讳的。” 沈毅呵呵一笑,拍了拍凌肃的肩膀。 “放心,等回大营之后,我会妥善处置的。” 的确,私自犒军非常犯忌讳,但是沈老爷在打这场仗之前,身边是有内卫的,他通过内卫,已经跟皇帝报备过了。 不止报备过了,还商量好了分成。 这一次所得,除了给抗倭军的犒赏之外,其他的钱将会由内卫运回建康去,直接进皇帝的内帑,不进户部钱库。 也就是说,给皇帝补一下私房钱。 说完了钱的事情之后,沈老爷看向凌肃,面色严肃了起来:“对了凌千户,匪首李介郎捉到了没有?” “回大人。” 凌肃微笑道:“已经捉到了,属下把他单独看管起来了,大人要见他?” “嗯…” 沈毅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睛说道:“既然抓住了,那就不着急,回头把他押到我的船上去,本老爷回去的路上,慢慢炮制他。” “对了…” 沈毅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说道:“记得给我找个大夫在船上,莫要让这厮轻易死了。” 凌肃闻言心中一凛,立刻低头道。 “属下…遵命!” 第五百五十八章 怀疑产生罪名成立 在这岛上俘虏了两千多号人,抗倭军的船只自然是不够用的,甚至加上这岛上原本有的船只,都不太够用,因此不可能一趟就把这所有人给运回去。 因为凌肃心思细腻一些,沈毅就先带着一批人回乐清,把凌肃留在这里,负责转运剩下的俘虏。 众人忙活了大半天时间,到了傍晚,才把岛上的东西收拾了七七八八,这会儿岛上的大火还没有熄灭,不过抗倭军的将士们又抢救出了一些财物和粮食,钱财加在一起估摸着能有个七八千两银子,至于粮食嘛。 差不多万把斤。 这些粮食,只是北麂岛存粮的很小一部分,毕竟几千口人,几天时间也就吃完了,如果是放在抗倭军这种军队里,大家都是大肚汉,两天时间就能吃的一干二净。 不过有胜于无,沈毅还是让人装船带回乐清,补贴抗倭军的军粮。 到了下午的时候,沈毅登上了抗倭军的三艘大船之一,也就是所有船只的旗舰,薛威跟沈毅同行,凌肃要留下来处理后续的事情,因此在岸边相送。 临分别之前,沈老爷对着凌肃招了招手,笑道:“凌千户,这一仗打的很好,我已经让人先回乐清传信,让那边的县衙帮忙采买二十头猪,二十头羊,再去牲口铺买几头老牛,买个几百坛好酒,等你们这边的人回了乐清,咱们兄弟聚在一起,好好吃喝一顿!” 猪羊都是能买的,但是牛嘛,不能直接杀了吃肉,或者老死的,或者是受了伤没办法正常耕田,被卖到牲口铺的。 这个年代,能参加朝廷军队的,十个有九个家里是破落户,另外一个是实在穷的吃不上饭了,有些活了十几年可能都没有吃上肉,打仗打的辛苦,花点钱犒劳兄弟们,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凌肃听到了也很高兴,恭敬抱拳道:“大人放心,属下把这里的人转运到洞头岛去,估摸着也就比大人晚个一天左右,就能回去了。” “嗯…” 沈老爷对着凌肃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走上大船。 这艘大船,是工部造船的匠人,用上好的大料,花了大半年时间打造的战船,四面船身按照沈毅的要求,都预留的炮口,不仅甲板宽大,就连房间也有几十间,满载的话,可以拉个三四百将士。 沈毅是最早登上这艘船的,还在船上给自己预留了一间房间,不过这会儿,他并不想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他在转过身的一瞬间,脸上的笑意就已经消失不见,而是面无表情的说道:“李介郎锁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船上的将士见沈毅这个模样,回话都有些紧张了,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恭敬低头道:“您跟我来…” 说罢,他把沈毅领到了一处房间门口,伸手替沈毅打开了房门,沈老爷面无表情,伸手摘下这个将士的佩刀拿在手里,一步迈了进去。 这是一个比较空旷的房间,应该是大船新造,还没有来得及添置东西,只有一根支撑船舱主体的柱子,而匪首李介郎,就被五花大绑在这根柱子上。 这是一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人,电影的倭人武士打扮,虽然身上已经没了武士服,但是脑门被剃的秃亮,脸上还有两道刀疤,显得颇为凶狠。 跟大多矮小的倭人不同,这个倭人头领骨架高大,个子比沈毅都高了小半个头。 沈老爷走进这间房间之后,先是打量了这人一眼,然后面无表情:“会说汉话么?” 李介郎这会儿,身上已经伤痕累累,不过听到了沈毅的话之后,他还是强打起精神抬头看了沈毅一眼,随即又低下了头。 沈老爷见他不理会自己,便转身走到门口,跟外面守着的抗倭军将士要了个板凳,然后他搬着板凳,坐到了这个倭寇近前,又打量了倭寇一遍,然后淡淡的说道:“昨天本官派人在海面上巡视的时候,发现北边不远处有十几艘商船,一路往北去了。” “这些商船,是北麂岛出去的,是不是?” 李介郎冷冷的看了沈毅一眼,然后别过脸去,不再理会沈毅。 “给脸不要脸!” 沈老爷二话不说,直接站了起来,抽出手里的单刀,毫不犹豫一道,砍在了李介郎的大腿上! 他这一刀砍得不深,但是却已经足够疼痛了。 李介郎立刻痛呼了一声,然后恶狠狠的看向沈毅:“小子,你不要被我抓到!” “你不要被我抓到!” 他语气凄厉,停着颇有些骇人。 “好,本官记住了。” 沈老爷眯了眯眼睛,淡淡的说道:“本官不会被伱抓到的,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说罢,沈毅又举起刀子,在他的另一条腿上比划着。 “既然听得懂汉话,那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不然…” 沈老爷淡淡的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们汉人有凌迟的刑罚,要割你三千刀,才会真正把你弄死。” “你老老实实的配合,本官说不定会赏你一个痛快。” 李介郎恨恨咬牙,但是又有些畏惧沈毅手里的刀子,他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年轻到有些过分的年轻人,暗自咬牙:“左右不过一死,除非你肯放了我,不然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呵。” 沈老爷不屑的冷笑了一声:“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你以为你还有什么价值?” “你不说,本官就不知道了?” 沈毅冷声道:“你岛上发现了四张床弩,应当都是齐人给你的罢?” 李介郎目光闪烁,咬着牙不说话了。 “无知的倭匪!” 沈毅脸色沉了下来,又是一刀,在李介郎的后背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你现在,对于本官最大的价值,就是把你放在桃渚镇上,当着桃渚镇的百姓,凌迟处死!” “你不说正好。” 沈毅转身走到房门口,跟外面的人要了条鞭子,又要了一盆水,鞭子蘸了水之后,立刻抖出了一个响亮的鞭花。 “你不说,本官才有由头打你。” 说罢,鞭子狠狠地抽向这匪首的后背! 血肉模糊! 沈毅足足抽了十来下,才走到这倭寇正面,此时,这位纵横浙东海面许多年的倭寇首领,已经昏厥了过去,但是大量的鲜血,从他的嘴里涌了出来。 沈毅命令两个人进来,掰开了他的嘴。 从嘴里,掉出来了一截断舌。 沈毅看着这半截舌头,不屑一笑:“咬舌头是死不了人的。” “来人…” 沈老爷招呼了一声,淡淡的说道:“给他找个大夫过来,押赴桃渚之前,决不能让他死了。” 说完这句话,沈毅擦了擦溅在了自己手上的几滴鲜血,走出这间房,回到了自己房间里。 回到房间之后,沈毅稍稍休息了一下,然后便起身整理思绪,在有些颠簸的船上,铺上了纸。 他要给抗倭军,写请功的奏报了。 当然了,船身颠簸,在船上写的东西,自然是不能呈上去的,最多也就算是打个草稿而已,回了乐清之后,他才会正经给皇帝写奏报。 至于齐人有没有扶持倭寇… 这种事,其实是不需要什么证据的。 两国之间,只要怀疑产生。 罪名,其实就已经成立了。 至于沈毅为什么要用这个原因审问李介郎… 嗯… 因为手痒。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九章 蹭饭! 抗倭军从乐清出发的时候,为了尽快赶到北麂岛,奇袭倭寇,因此一路都是以最快的速度赶路,但是得胜而归,那就不一样了。 这一路上,船只的行进速度并不快,沈毅得以坐在甲板上,好生欣赏了一番海景,只可惜没有带鱼钩鱼线,不然可以在海上钓钓鱼,就当是休假几天了。 因为开船的速度很慢,到了第四天,沈毅的大船才在乐清码头靠岸。 沈老爷还没有下马,就看到码头上聚集了一大群人,而站在最前面那个人,沈毅是认得的。 温州知府蒋友德。 沈毅下了大船之后,这位蒋府尊立刻迎了上来,满脸笑容,对着沈毅拱手道:“下官率温州府官员,恭喜沈大人大捷!” 他这句话说完,他身后二十来个温州府官员一起上前,对着沈毅拱手行礼。 “恭贺沈大人,清剿倭寇大捷!” 沈毅这会儿一没有着甲,二没有穿官服,只是穿了一身普通的布衣,面对这个大阵仗,也是稍稍愣神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对着蒋府尊拱手还礼:“府尊客气了。”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蒋友德第一次在沈毅面前自称“下官”,毕竟这位府尊,才是正经的朝廷四品官,而且是四品的文官,比那些武官的品级值钱的多。 如果是从前,他在沈毅面前,是绝对不至于自称下官的。 不过沈老爷现在代理钦差,代行王事,他这么称呼一声,倒也合情合理。 蒋知府抬头看了一眼沈毅,面色恭谨道:“这一次大人功成,不止我温州府沿海今后再无倭患,整个浙东沿海,也都不会再有大股倭寇作乱!” “钦差大人功莫大焉,蒋某代温州府百姓,代整个浙东百姓,谢过钦差大人恩德了!” 沈毅无奈的笑了笑:“府尊倒是消息灵通,我还没有靠岸,府尊便知道大捷的消息了。” 蒋府尊也是面露笑容,开口道:“不瞒大人说,大人带兵出海之后,下官便从永嘉赶到乐清来了,主要是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需要知府衙门帮忙的地方,前两日大人的手下提前回来,让乐清县衙帮忙准备猪羊之类的犒赏大军,下官一问之下,便知道抗倭军大捷了。” 蒋友德神情诚挚,语气里也满是感激:“大人两年便能扫清浙东倭寇,实在是少年英杰…” 沈毅吐出一口浊气,无奈摇头道:“好了,不要一口一个大人了,论资历我是府尊的晚辈,论品级,我更是比府尊差得远,府尊这样称呼,折煞沈某了。” “您是京官。” 蒋府尊微笑道:“落地就比我们地方官高三级,再说了,大人现在是朝廷的钦差,代行王事,不要说我,就是咱们浙江的巡抚藩台见到了您,多半也要称呼一声大人。” “况且…” 蒋府尊微笑道:“这一次北麂岛大捷之后,大人的品级也应该往上抬一抬了。” 他拊掌赞叹道:“大人今年,才不到二十岁罢?” 沈毅低头算了算,摇头道:“已经过二十了。” “真前途无量也。” 蒋府尊笑着说道:“不瞒大人说,省里的几位上官,这会儿都在赶过来的路上了,要代表咱们地方衙门,好生感谢您还有剿倭有功的抗倭军。” 他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微笑道:“沈大人,下官早已经给您备好了庆功的酒席,请罢。” 沈毅看了一眼蒋知府,问道:“府尊,沈某要得猪羊?” 蒋知府拊掌笑道:“已经让人送到抗倭军大营去了,还请了二三十个厨子过去,一定不会亏待了抗倭军的兄弟们。” 沈毅闻言点了点头,然后扭头看向薛威:“薛千户,你先带兄弟们回去,如果那边的酒肉准备好了,就稍稍等一等凌千户他们,咱们这几天走的慢,凌千户也应该快到乐清了。” “我去陪蒋府尊吃顿饭,稍后便回大营去。” 薛威知道官场需要应酬,不能一点情面不给,因此立刻点头答应。 沈毅又看向了站在蒋友德身后的乐清知县应昭,微笑道:“应先生,这一次咱们从倭寇那里俘虏的人,可有两千多个。” “您的县衙,忙得过来否?” 应先生无奈苦笑,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忙不过来慢慢忙就是了,子恒放心,县衙会安顿处理他们的。” 沈毅这才微笑道:“那就好,先生与我一起去赴宴?” 应昭看了一眼上官蒋友德。 蒋知府也饶有意味的看向沈毅跟应昭两个人,然后微笑道:“应县令才是此地地主,自然是要一起去的。” “走,同去同去。” 一行官员正要离开码头的时候,一个一身黑衣的中年人,越过众人,大踏步走向沈毅。 期间有几个官差想要拦他,都被这个中年人轻松拨开。 蒋知府大怒,喝道:“哪里来的刁民,这么不懂规矩?” “来人,给本官打将出去!” 沈毅连忙挥手阻止,上前对中年人行礼道:“陆卫帅怎么还在乐清?” 眼前这人,正是内卫的指挥使陆晟。 本来,按照时间推算,陆晟应该早早的回了建康才对。 陆晟对着沈毅微微低了低头,开口道:“本来是要回去的,但是建康急信过来,让我在乐清等一等,过段时间与沈主事一起回建康。” “这段时间,我来负责沈主事的安全。” 说罢,这位内卫的卫帅看向蒋友德,淡淡的说道:“蒋知府,这顿饭可否加上我一个?” 蒋友德本来还不清楚这个中年人的来路,听到沈毅说“卫帅”两个字的时候,他也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卫所的指挥使,在他这里,并不是什么大个。 但是当他听到建康两个字的时候,目光就有些不太对劲了。 因此,等陆晟问完话,蒋知府咽了口口水,看向一旁的沈毅:“沈大人,这位…这位是?” 沈毅微笑道:“内卫卫帅,陛下的贴身近人。” 沈毅云淡风轻第一句话,让蒋府尊腿都软了,他立刻退后两步,作势就要给陆晟下跪:“下官温州知府,见过上差…” 陆晟一把拉住了他,淡淡的摇头道:“这趟虽然是皇差,但是与温州衙门无关,蒋知府不必多礼。” “为了沈主事的安全,陆某只能厚颜跟着一起吃一顿了。” “叨扰。” 蒋知府深呼吸了一口气,扭头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沈毅。 内卫虽然明面上没有监察百官的权柄,但是谁都知道内卫是陛下的左右手,也是陛下的重要情报来源,陆晟这种皇帝的左右手在这里,跟皇帝亲自到场… 其实也没有多大分别。 他这个地方上的知府,自然是紧张的。 沈毅笑了笑,开口道:“府尊不用惊慌,陆卫帅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一起吃个饭,认识一下,说不定将来还能当朋友。” 他看向陆晟,笑着说道:“陆卫帅说是不是?” 陆晟淡淡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于是乎,蒋知府只能战战兢兢的陪同两个人,前往已经订好的酒馆。 一直到沈毅上了马车,蒋知府上了自己的轿子之后,这位府尊老爷才长出了一口气。 只不过两条腿腿还在止不住的发抖。 而在沈毅的马车里。 陆晟淡淡的看着沈毅,开口道:“沈主事,关于这一次北麂岛之战,内卫的情报已经递上去了。” “不知道沈主事什么时候写奏报上去,也好让陛下那边确定消息?” …… 沈毅有些无语。 陆晟这句话,几乎就是明摆着告诉他,他的抗倭军里,有内卫的人。 沈老爷无奈的叹了口气。 “今天晚上就写…” (本章完) 第五百六十章 受贿的皇帝 因为有陆成在场,这顿酒自然是喝不踏实的,这些地方官就跟耗子见猫一样,屁股坐在板凳上直痒痒,除了刚补缺的应昭之外,其他的官员没有不想赶紧熘的。 因此,这顿庆功宴,也就草草结束了。 结束了这边的饭局之后,沉毅立刻赶回了抗倭军大营,与抗倭军的兄弟们一起庆功,这会儿抗倭军大营里,猪牛羊都已经杀的差不多了,大营里支起了几十口大锅,每一口锅里都在炖着肉,可以说是香气四溢。 沉老爷把陆成也带进了抗倭军大营,跟兄弟们一起喝了几杯酒,吃了一些肉之后,他便把陆成带到了抗倭军的帅账里,然后让人在外面看着,禁止外人进来。 大账里,只剩下了两个人,沉毅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账本,然后放在了陆成面前,笑着说道:「陆卫帅,这是我们从倭寇巢穴里查抄的财物,这几天在船上,我让人大概统计了一下,现银一共是二十四万两出头,其他财物一时半会没有办法精准的估出来,按照先前咱们说好的,这部分财物便不交给杜公公他们打理了,直接由内卫押送建康,充入内帑。」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开口说道:「不过,这一次征讨倭寇,我们抗倭军也有三四百人阵亡,受伤的更是有近千人,这些伤亡的人数需要补给,我的意思是,直接从这笔钱里出了。」 说到这里,沉毅看了一眼陆成,笑着说道:「当然了,陆卫帅如果有意见,就当沉某没有说过,这笔钱陆卫帅统统押往建康,我们抗倭军的钱,从杜公公那里支取。」 陆成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也挤出了一个笑容:「沉主事太谨慎了。」 「先前陛下的密信里,已经说明了,抗倭军从建立至今,没有从户部拿一文钱,抗倭军的收益,也都由沉主事你来做主,只是这种事情不要宣扬出去就是,免得被朝廷里的那些御史咬住不放。」 「这笔钱,沉主事你先用,用完之后,我派人押往京城去就是。」 军队财务这种事情,其实是很敏感的,毕竟军队乃是暴力机构,远隔千里,朝廷向来是不好约束的,因此自古以来,朝廷约束军队的手段,就只有一条。 那就是补给。 饷钱跟军粮,都算是补给的一部分。 如果一支军队可以财务自理了,那么其实也就是一个实际意义上的小藩镇了。 只不过抗倭军的规模还太小,因此皇帝对沉毅倒也放心,假如沉毅手底下的军队,从五千膨胀到五万,再来这一套的话,那么皇帝陛下再怎么心大,晚上也该睡不着觉了。 「那这样罢。」 沉毅看向陆成,笑着说道:「这笔钱,我扣下十万两银子,用来当作抚恤跟赏钱,卫帅今夜用急递给京城去信,请一道犒赏的圣旨下来,这样给将士们的赏赐,就是陛下所赏,合情合理了。」 「好。」 陆成点头道:「沉主事放心,抗倭军的所作所为,内卫都是看在眼里的,陛下不会对抗倭军生疑。」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然后微笑道:「那今夜,沉主事不如也写一封奏表给陛下,我用内卫的急递给你一并送上去。」 说着,陆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开口道:「现在送出去,估摸着后天上午,就应该能送到建康了。」 沉毅点了点头。 他的帅账里,本来就有笔墨纸砚,作为两榜进士,写文章是他的看家功夫,再加上先前在船上已经写过了草稿,花了不到半个时辰时间,沉毅就已经把一封奏书写好,吹干墨迹之后,递到了陆成手里。 「陆卫帅,这是关于北麂岛之战的奏报,后续详细的请功奏书,沉某还要慢慢统计…」 「那个不着急。」 陆成把信收在了怀里,笑着说道:「请功的奏书,陛下多半也是丢给兵部,让兵部去处理,有这份奏书,也就够了。」 说完这句话,陆成看了沉毅一眼,轻声道:「沉主事,抗倭军经过这一战之后,应该要休养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你要做好进京的准备…」.. 「还有…」 陆成意味深长的说道:「关于你被北齐刺杀的事情,朝廷给你的交待,快要来了…」………… 内卫有专门的驿路,以及专门的信差,一般能做到日行六百里,沉毅的书信,当天晚上就被发了出去,只跑了一天两夜,到了第三天的上午,这封由陆卫帅送出来的信,就越过了朝廷有司衙门,直接送到了高明高太监手里。 高太监这两天,一直在等乐清过来的奏书,看到了沉毅的名字之后,二话不说,就带着这封信到了德庆殿。 到了德庆殿,才知道皇帝陛下已经去后花园吹风乘凉去了,高太监又转步到了后花园,在一处凉亭下,找到了正在后花园钓鱼的皇帝。 皇帝在前天,就收到了内卫送过来的浙东大捷情报,这两天心情很是不错。 高太监满脸笑容,踱步走到皇帝面前,微笑道:「陛下,乐清沉主事奏报。」 皇帝一只手伸手接过奏书,另一只手把手里的鱼竿递了出去,高太监立刻会意,上前两只手,毕恭毕敬的接住了这根鱼竿。 皇帝陛下拿着这封奏书,确切来说,应该是两封奏书。 一封奏书是公文,上面用官样文章,写了一封常规的报捷文书。 而除了这封奏书之外,还有一份密奏,那就是关于北麂岛那批银子的事情。 北麂岛倭寇的财富,除了现银之外,还有不少黄金,以及其他财物,撇去抗倭军扣下来的那部分,沉老爷送到京城的这些,加在一起应该值个三十万两左右。 看完这份密报之后,皇帝陛下龙颜大悦,他拍了拍手,笑道:「高明啊。」 高太监恭敬低头:「奴婢在。」 皇帝抖了抖手里的单子,笑着说道:「从前,都是朕如同流水一般往外花钱,今番终于见到回头的钱了,你看看…」 皇帝哈哈一笑:「如今,朕也受贿了!」 高太监接过单子看了看,然后笑着说道:「今年内帑花的很多,有了这些钱,宫里今年就能好过不少了。」 「朕今天才知道,为何朝中这么多贪官了,这种不劳而获的滋味,真是舒坦。」 皇帝眯着眼睛笑了笑:「朕如果做官,八成也是个贪官。」 「好了…」 皇帝伸了个懒腰,澹澹的说道:「收了他沉七的钱,就不好不给他办事了,高明,你把沉七这份奏书,用公文送到中书去,让中书公告朝野,就说…」 皇帝陛下呵呵一笑。 「浙东大捷。」 . 第五百六十一章 皇帝的手段 抗倭军成立到现在,报捷的次数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 前面的那些次数,皇帝陛下其实也会在朝会上提起。 因为当初组建抗倭军剿倭的这个“项目”,是他这个皇帝陛下亲自立下的,这个项目有了点成效,他这个项目发起人自然要多提两句,给自己长长脸。 但是,前面那么多次,都没有到公开报捷,而且是报大捷的程度。 高太监应了一声,立刻低头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嗯…” 皇帝拿着沈毅的密奏,又看了一遍,然后收进了袖子里,淡淡的说道:“下午,让兵部还有吏部的堂官,到甘露殿议事,再…再把中书宰相…” “陈靖一并请来。” 陈靖,是中书省新近掌枢的宰相,也就是所谓的“首辅”“首相”,而这一次,皇帝陛下要看看这位中书首相,合不合自己的心思了。 高太监再一次点头道:“是,奴婢遵命。” 皇帝用手摸了摸下颌已经慢慢快要长成的胡须,沉吟了一番之后,开口道:“这样罢,你再去拟个旨,让沈毅回建康一趟,一来让他跟中书相公还有兵部的堂官们,汇报一下这两年剿倭的进程,二来,朕也有一些私事让他处理。” 温州府距离建康,也就一千里出头,骑马的话,走快一些,来回七八天也就到了。 并不是特别耽误沈毅的剿倭大业。 高明躬身行礼:“是…” 说罢,这位大太监恭恭敬敬的离开。 接到了沈毅的奏书之后,皇帝陛下的心情显得更好了,他让一旁伺候的小太监重新钩上鱼饵,再一次把鱼钩抛进了水里。 皇宫后花园的池子里,养了不知道多少观赏鱼,想要钓起来自然是非常容易的,这些鱼培育不易,钓起来也是图一个乐呵,不会真的下肚。 没一会儿,皇帝便钓了七八条鱼上来,这才意兴阑珊的丢下了鱼竿,背着手离开,坐在了软轿上,朝着甘露殿而去。 皇帝陛下坐在软轿上,目光瞥了一眼南方,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可惜啊…可惜是书院出身的进士,可惜什么师长前辈,盘根错节。 要是个野路子出身就好了。 皇帝陛下这样想。 如果是个野路子出身,在朝廷里除了皇帝之外没有其他依靠,皇帝陛下便可以随便使,随便用了,也不用顾忌其他的事情,想要提拔,随时可以把沈毅提拔到四品乃至于三品官。 哪怕让沈毅背上一个“幸进”的名头,皇帝也不在乎。 过几年真把文官得罪完了,该办的事也就办成了,到时候给个出路,让沈毅离开朝堂就是。 可惜沈毅,在朝廷里还是有一些势力的。 那就不能当成野路子来用了。 想到这里,甘露殿已经近在眼前,皇帝下了软轿,背着手走进了甘露殿。 此时,中书省的宰相陈靖,以及吏部的尚书侍郎和兵部的尚书侍郎,已经全到了。 见皇帝走了进来,这些朝廷重臣立刻起身,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道:“臣,参见陛下。” 众人都没有下跪。 确切来说,是不用下跪。 按照陈国的规矩,皇帝私下里会见大臣的时候,一般就是作揖了事,用不着下跪行礼,不过听说北齐那边规矩要重一些,有些臣子见到皇帝,都要跪着奏事。 皇帝打了个哈欠,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然后招呼了一下众臣,笑着说道:“不必拘礼,都坐下说话。” 七个人这才依次落座。 众人落座之后,皇帝瞥了一眼他们,笑着说道:“抗倭军的公文,已经发往中书省,诸位也应当知道,朕为什么叫你们来了罢?” 中书省宰相陈靖微微低头道:“回陛下,抗倭军大捷的事情,老臣方才,已经知会诸位堂官了,只是…” 他微微低头道:“只是这公文,竟然是高公公送到中书省的,按规矩…” 按规矩,应该是沈毅给中书省写公文,然后由中书省报告皇帝。 再麻烦一些,应该是沈毅先报告兵部,兵部报告中书省,再由中书省递交皇帝。 兵部尚书姜简,也咳嗽了一声,对着皇帝笑了笑:“陛下,沈主事是兵部的主事,按理说这一次浙东大捷,也是我们兵部的功劳,怎么兵部到现在,都没有见到沈主事的公文…” 皇帝先是微微皱眉,然后淡淡的瞥了一眼众人,面色平静:“他沈毅,也不是刚中进士的新官了,该懂的规矩都是懂的,自然不会缺了兵部与中书省的公文,只是朕这份公文,是内卫从乐清六百里加急送来的。” 皇帝瞥了一眼两个人,淡然道:“给兵部与中书省的公文,应当还在路上罢?” 姜尚书与陈相对视了一眼,这才齐齐低头,应了声是。 “好了。” 皇帝有些不耐烦的说道:“朕找诸位来,不是为了商量什么公文不公文的事情。” 他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两年前,朕要建立海防军的时候,诸位一口一个反对,可以说是群情激愤,如今又作何说?” 说到这里,见众大臣不说话,皇帝脸上露出微笑:“如今,朕没有从户部拿一两银子,一样把这个海防军建起来了,还大败倭寇,诸位又作何说?” 七个大臣都低着头,不说话了。 皇帝心情爽利,笑着说道:“现如今看来,朕的法子毕竟是奏效的,既然奏效,那就要继续办下去,朕准备扩建抗倭军,在沿海建立抗倭都指挥使司…” 皇帝这句话,话音刚落,兵部姜尚书如同弹簧一样站了起来,他抬头看向皇帝,低头拱手:“陛下,设立都司非同小可,臣请陛下三思!” 两位兵部侍郎也站了起来,众口一词,大概是说设立新的都司,乃是朝廷大事,需要六部九卿坐在一起公议,更需要户部的支持。 毕竟如果设立了都司,就不可能不从户部拿钱了。 而且设立都司的话,沈毅这种品级,就不可能能够统军了。 都指挥使的人员,也要仔细考量。 见兵部的三个人反对,皇帝先是皱眉,然后看向陈靖,问道:“陈相以为呢?” 陈靖先是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站了起来,对着天子拱手道:“陛下,老臣以为,既然沈主事凭借五千抗倭军已经能够大败浙东倭寇,那是否有必要扩建都司,还有待商榷…” “老臣恳请陛下,再认真考量考量…” 皇帝眉头皱的更深了。 他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看了一眼这些大臣,然后用很不耐烦的语气挥了挥手。 “罢了罢了,都司不都司的,暂且搁置。” “都司立与不立,现在可以先不谈…” 皇帝瞥了一眼众人,皱眉道。 “那人家沈毅,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诸位总不能连官都不给他升罢?” (本章完) . 第五百六十二章 事功! 听到皇帝这句话,在场的众多大臣,都是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宰相陈靖。 陈相也是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现在在甘露殿里的这些人,每一个都可以说是朝堂里的大佬,没有一个不是聪明人。 既然是聪明人,自然能听出来皇帝陛下的意思。 事实上,即便皇帝不说,他们也能猜出来一些了。 因为吏部的堂官也到了。 按理说,如果是议新建都司的事情,是没有吏部什么事的,因为吏部主管的是文官人事,而军队建制以及武将简拔,这是兵部的事情。 真要商议新建都司,那应该是户部到场算账,跟吏部屁关系没有。 可是给沈老爷升官,这就需要吏部点头了。 当然了,沈毅现在一个正六品的小官,本来即便是讨论沈毅的人事问题,把吏部两个侍郎请过来一个也就是了,不至于让吏部三个堂官统统到场,而皇帝把吏部的三个人都请来,主要是跟吏部显摆显摆。 显摆他的眼光不错,慧眼识珠。 陈相沉吟了一番,抬头看向皇帝,问道:“陛下想给沈主事升什么官?” “给个郎中罢。” 皇帝挥了挥手道:“沈毅这两年,在东南干的着实不错,近些年来,整个兵部,乃至于朝廷里面的所有文官,未见到如此功劳,他现在是正六品,凭借这份功劳,拔擢一品,没有什么问题罢?” 陈靖没有说话,只是看向吏部的三个堂官,问道:“三位觉得呢?” 吏部的三位老爷对视了一眼,然后主管吏部考功的吏部左侍郎站了起来,这位侍郎老爷先是看了一眼皇帝,然后面向陈靖,拱手低头道:“陈相可能有所不知,这位沈主事,乃是洪德七年的进士,中进士之后,先是被陛下恩擢入翰林院,后又兼掌邸报司,再后来跟随晋世子南下,再被拔擢为兵部主事。” 这位吏部左侍郎姓萧,萧侍郎缓缓说道:“至今为止,已经是两年三迁了…” 陈靖看了看这位吏部侍郎,问道:“萧侍郎的意思是?” 萧侍郎默默低头道:“陛下说沈主事功绩斐然,这是人所共见的事情,但是沈主事乃是两榜进士出身的文官,兵部才会考核武功,吏部就…” 说到这里,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又挑了一个话头:“况且,按照陛下的圣旨,这抗倭军乃是晋世子南下花费一年时间所建,晋世子为此还被倭寇所伤,如今晋世子回京,沈主事代行王事不过两月有余,把如今抗倭军之功劳,统统算在沈主事头上…” 萧侍郎扭头看向皇帝,躬身低头道:“陛下,按理说我等外廷臣子,不应当替宗室说话,但是臣以为,今番浙东大捷,晋世子的功劳,还是要大一些的…” 萧侍郎毕竟是吏部分管考功司的官员,如果不站在沈毅的角度来看待问题的话,他这番话说的还是非常公允的。 毕竟武功对于文官来说,帮助的确没有特别大。 吏部考功,更看重的是政绩,是牧民有道,是守土安民。 当然了,也更要看资历。 吏部这三个堂官,跟沈毅无冤无仇,甚至这三个人都是认得赵昌平的,他们之所以不愿意拔擢沈毅,主要原因就是因为沈毅的资历问题。 这基本上是所有高位官员都比较在乎的因素,也是他们需要守住的规矩。 因为一旦这个规矩破了,被那些年轻人爬上来,所有人都会看到,朝廷里没有他们这些“老人”,也一样能转。 但是很可惜,皇帝陛下就是站在沈毅这一边的。 天子脸色耷拉了下来,他看向吏部的三个堂官,面无表情:“还有别的理由嘛,一并说出来。” 吏部的尚书本来坐在椅子上,听到了这句话之后,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兵部姜尚书,姜尚书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站了起来,对着陛下拱手道:“陛下,本来官员拔擢,乃是吏部的事情,臣不应该置喙,但是陛下要拔擢沈主事为兵部郎中,臣想问一问…” “拔擢之后,沈主事是一直留京任事,还是继续出京办差…” 听到了他的话之后,皇帝瞥了一眼这位兵部尚书,冷声道:“说话用不着拐弯抹角,姜卿的意思,无非是说郎中乃是司官主官,一旦离京,会导致兵部一司无首,影响兵部办差了,是不是?” 姜尚书低头不语。 “少要拿这些空话来套朕,以为朕不懂朝廷官制?给他沈毅挂个正五品文勋,领兵部郎中衔不就行了?不耽误你们兵部办差!” “再说,你们兵部…” 皇帝闷声道:“几十年了,最好的消息,应该就是这一次浙东大捷了罢?” “吏部拦着朕拔擢沈毅,朕都可以理解,你们兵部也跳出来捣乱!” 皇帝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那这样吧,朕干脆把沈毅调出兵部,让他以御史台督察御史的身份去巡抚地方,以后东南沿海也就没有伱们兵部什么事了,这样可好?” 大陈的兵部,的确没有什么存在感。 主要是因为军队太弱。 这些年,除了宪宗皇帝时期赢了几次北齐,大陈朝廷的对外作战,基本上没有几次胜利了,以至于六十年来,兵部最大的业绩,基本上都剿匪。 毕竟陈国最强壮的边军淮河水师,基本上不把兵部当回事。 而护卫在京畿的禁军,又是直属皇帝,也不怎么理会兵部。 因此,兵部地位尴尬,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 这会儿听皇帝陛下夹枪带棒的一番话,姜尚书也微微有些脸红,连忙低头道:“陛下误会,臣…臣没有这个意思,臣只是担心兵部一司…” “好了,你莫再说话了。” 皇帝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姜尚书的话,然后看向吏部三个堂官,懒洋洋的说道:“朕已经把吏部请过来了,你们也给朕一个痛快话罢。” 吏部尚书默默起身,对着皇帝陛下躬身行礼道:“吏部,恭聆陛下圣谕。” 皇帝又看向陈靖,淡淡的问道:“陈相如何说?” 陈靖也站了起来,叹了口气:“陛下,以沈主事的功绩,拔擢两级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只是沈主事年岁毕竟太小,臣有些担心,此举可能会引发朝臣非议,反而会对沈主事不利…” “非议?” 皇帝直接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冷声道:“他沈七的功劳摆在这里,非议什么?” “谁要有什么非议,就让他来朕这里,朕也给他封个钦差,让他南下去剿倭!” “沈子恒用了两年时间不到,就平定了浙东倭寇,朕给他三年时间,福建广东随便选,要是他也能在福建广东拉起一支海防军,平灭当地的倭寇,不要说兵部郎中,就是兵部侍郎!” “朕也舍得给!” 说到这里,皇帝背着手,离开了帝座:“好了,今天的议事就议到这里,回头有关于沈毅的封赏,朕会拟诏给中书,中书那边…” 说到这里,皇帝看向陈靖。 陈相恭敬低头:“臣遵命…” 皇帝又看向吏部三个人。 “吏部呢?” 吏部三位堂官纷纷起身:“谨遵陛下圣谕。” “嗯。” 皇帝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办罢。” “你们记住了。” 皇帝看了一眼七个人,缓缓说道, “大陈已经颓废太多年了。” “朕的洪德朝,想要一扫往日颓势,就必须要事功!” “这事功二字,朕希望朝堂诸公…” 皇帝迈着大步离开。 “要时时记在心里。” (本章完) 第五百六十三章 圣旨临门 被齐人惦记上之后,的确给沈毅带来了不少麻烦。 因为他从前,喜欢在城里闲逛,去一些闹市或者古玩街里,买一些小玩意儿,但是现在被齐人惦记上了之后,他便不太敢自己出门了。 哪怕知道,身边有内卫跟着,他也总在心底犯嘀咕。 因此,在回到乐清之后的几天时间里,他大部分时间,还是住在抗倭军大营里忙活公事。 主要是抚恤以及后续赏钱的问题。 抗倭军的抚恤银子,是一个人二十两银子。 赏银是杀敌一人五两。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赏银在最开始的时候,其实是十两银子,因为那个时候抗倭军初建,对倭寇多少还有些畏惧,打起来束手束脚的,很难杀到多少倭寇。 后来,经历过乐清一战之后,抗倭军的战斗力慢慢抬升,杀的倭寇也慢慢多了起来,后来沈老爷多方考虑之下,就把赏银标准给降低了。 不过即便如此,抗倭军的待遇,也是远远好于那些地方卫所的,尤其是发钱的时候,发的非常干脆利索。 就拿抚恤来说,有些军队的抚恤,是地方官府发放,发抚恤的时候要一遍一遍走流程,发到亲属手上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几次手,能拿到三成,就已经是官老爷手软了。 而抗倭军不一样。 抗倭军的阵亡将士名单,是沈毅亲自统计的,统计出来之后,就拿着单子去杜太监那里要钱,然后他会让薛威带人,骑快马挨家挨户分钱,并且会再派人盯着这份钱。 抗倭军的死规矩。 天大的功劳,只要动了别人的卖命钱,那就是一个死字,谁也逃不脱。 因为不能出门,沈毅的工作效率反而上升了许多,只四五天时间,他就把抗倭军这一次的抚恤奖赏给整理完了,然后这一次参加战斗的将士,每人又额外发了五两银子的赏钱。 除开这些开销之外,再加上买猪羊牲口的钱,抗倭军的“小钱库”,也没剩下多少钱了。 处理完这些事情之后,沈毅立刻下达命令,抗倭军全体休假一个月,这一个月可以回家探亲,也可以在大营里继续待着。 宣布放假之后,沈毅给抗倭军开了个会,大概的意思是发的钱尽量交到家里去补贴家用,不要花在女人肚皮上。 十几二十两银子看起来多,但是在青楼楚馆里,可太不禁花了。 处理完所有抗倭军的事情之后,沈毅才叫来了陆晟,跟随陆晟一起返回建康。 皇帝召他回京的消息,其实两天前就已经到乐清了,只是沈毅这两天还在忙活公事,因此没有回去。 陆晟已经等了沈毅两天,沈毅招呼了一声之后,他立刻驾驶着一辆马车,到了抗倭军大营门口接人,这会儿沈老爷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在抗倭军大营门口,跟送别的两个千户以及几个还在大营里的百户作别, 这些将官,都纷纷骑马,一路送了沈毅十几里路,这才与住马止步。 等到这些人停下来之后,跟沈毅同坐一辆马车的陆晟,才对着沈毅微笑道:“沈主事与这些抗倭军的将官,关系倒很好啊。” 沈毅笑了笑:“一起共事了一段时日,自然是有些交情的,若是各怀异心的话,剿倭也不至于这样顺利。” 陆晟点了点头,便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这位内卫的卫帅,是个少言寡语的人,能够偶尔跟沈毅露出几个笑脸,已经是非常不容易的事了。 这一路回京,两个人身边至少有百余个内卫,因此安全问题是非常有保证的,除了坐马车速度稍慢了一些之外,其他可以说是风平浪静。 就这样一路走了三天时间,到了第四天下午,沈毅正在车厢里翻看一本《东瀛地理图志》的时候,一个内卫骑马跟上了马车,与马车并肩而行,声音恭敬:“卫帅,有消息给您。” 陆晟本来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睛,掀开车帘,从这人手里接过了一个信封。 拆开信封,取出里面的纸张看了一遍之后,陆晟脸上再一次罕见的露出笑意。 他看了一眼正在翻书的沈毅,微笑道:“沈主事,有个消息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沈毅的目光,立刻从手里的书上,转移到了陆晟脸上,他有些好奇的问道:“什么消息?” “关于北齐的消息。” 陆卫帅把手里的白纸叠好,装在了信封里,然后揣进怀中,淡淡一笑:“刚收到噩耗,北齐去年的新科状元郎,不幸身亡。” 听到这个没头没脑的消息,沈毅先是愣了愣,然后下意识的问道:“怎么死的?” “坠马而亡。” 陆晟面色平静:“这位状元郎,今年才二十四岁,据说是北齐五十年一出的大才子,骑马的时候竟然不幸坠马,摔死了。” 他说到这里,又摇了摇头:“真是可惜。” 他嘴里说着“可惜”,但是脸上却没有看到半点可惜的表情,甚至语气都没有起伏,表现的非常平静。 沈毅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思索了一会儿之后也想不到头绪,依旧翻看手里的这本地理图,刚翻了两页,一道惊雷便在他脑海里炸开! 他记得… 前些日子,陆晟曾经跟他说过,关于他在乐清被刺杀的事情,朝廷会给他一个交待… 而且陆晟说,这个交待就快要来了! 想到这里,沈老爷咽了口口水,手里的书都看不下去了。 他愣愣的抬头看了陆晟一眼,再一次咽了口口水。 莫非… 莫非北齐这个坠马而死的状元,就是朝廷给自己的交待? 想到这里,沈毅忍不住脊背一凉。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朝廷给自己的这个交待,还真是够简单粗暴… 而且…内卫的强大程度,再一次突破了沈毅的认知。 不过沈毅心里也清楚,这种话是没有办法直接跟陆晟问的,就算问了,陆晟大概率也不会承认。 不过有了这个小插曲,沈毅对陆晟说话的态度,又客气了几分…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因为马车的速度实在是不快,沈毅在第八天上午,才到了建康城下。 进了建康城之后,陆晟驾着马车,把沈毅送到了沈宅附近,便下马车对沈毅拱了拱手,与沈毅分别,朝着皇宫方向去了。 他大概率是去宫里缴旨。 而沈老爷则是分辨了一下方向,然后朝着自己家走去。 还没有走到家门口,沈毅就看到自家门口,已经有了两个太监等着。 而自家的家人,父亲沈章,兄弟沈恒,以及夫人陆若溪,都在门口与两个小太监一起,时不时还说上两句话。 甚至,连接旨的香案都已经摆好了。 沈毅一靠近,沈家人立刻发现了他的身影,对两个太监指了一下,两个太监也迈步上前,问道:“是沈毅沈老爷吗?” 沈毅点头拱手:“正是沈某。” 两个小太监对视了一眼,然后脸上露出笑容:“兵部主事沈毅接旨。” 沈毅一愣,然后便被兄弟沈恒笑呵呵的拉到了沈宅大门口,与沈家的家人一起跪下。 “兄长,听说是升官的圣旨呢,” 沈恒的话音刚落,其中一个小太监便咳嗽了一声,声音清脆。 “制曰。” “兵部主事沈毅,统兵有方,剿倭有术…” “授奉议大夫,领兵部郎中衔…” 说到这里,太监顿了顿,然后看向沈毅,继续念道。 “兼…翰林院侍读学士…” (本章完) . 第五百六十四章 沈相 沈毅跪在地上,静静的听两个小太监念完圣旨,等到圣旨念完,过了片刻之后,他才默默起身,对一旁的陆若溪笑了笑:“夫人,给两位公公拿点茶钱。” 沈夫人是官宦人家出身,自然知道一些官场上的规矩,也明白朝廷的官制,知道自家夫君这一次升官不小,立刻微笑点头,然后让莲儿进家里取钱去了。 沈毅则是起身,走到两个太监面前,双手接过圣旨。 两个太监递了圣旨,脸上立刻露出了职业的谄媚笑容,对着沈毅作揖道:“恭喜沈相公高升了。” 沈毅摇头:“二位公公说笑,可当不起相公二字。” 另外一个太监也是满脸笑容,笑着说道:“当得当得,这翰林院侍读学士与侍讲学士,都是天子近臣,陛下随时招应的,此时莫说是沈相公,就是称呼一声沈相,也是称得的。” 沈毅笑了笑,没有接话。 人家宫里出身,拍马屁是专业的,争论下去倒显得自己有些迂了。 “有劳二位公公,二位公公进家里喝口茶再走?” 两个公公看起来都是二十多岁,不过能替皇帝宣旨,说明在内侍省的地位不算太低,两个太监对视了一眼之后,都微微摇头,然后对沈毅拱手行礼,笑着说道:“不了不了,还要回宫里交差事,不敢打扰沈相公。” 说话间,莲儿已经捧了两锭金子过来,估摸着有四五两,沈毅接过这奉银子,递到了两个太监手里,轻声道:“家里不算殷实,二位公公拿去喝茶。不要嫌少。” 两个太监眉开眼笑的接在手里,其中一个会说话的,对着沈毅笑道:“不瞒沈相公,这要是别人给的钱,我们兄弟二人还不一定收,但是沈相公您赏钱,我们兄弟就无论如何要给您一个面子了。” 两个太监对沈毅拱手作揖,笑容满面:“异日沈相公拜相,多多照应我们兄弟。” 沈毅伸手虚扶,说了一声不敢,两个太监这才起身,对着沈毅告辞离开。 两个太监离开之后,沈家的家人才围了上来,陆若溪抬头看了看沈毅的面庞,轻声笑道:“夫君怎么出门几个月,又黑了一些,要是再黑几分,可就不像是读书人了。” 沈老爷微笑道:“在外奔波,难免的,不黑上几分,也立不下这份功劳。” 沈恒这会儿,已经跟沈毅差不多高了,他看向沈毅手里的圣旨,脸上充满了羡慕:“兄长,刚才那两个宫人,都叫你沈相了,真是威风。” “奉承话而已。” 沈毅看了一眼沈恒,轻声道:“宫里的人,最擅长说奉承话,这种话是听不得的,翰林院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只是个机会而已,也不是个个能进中书拜相。” “况且…” 沈老爷淡然一笑:“况且,为兄并不实任其事,也不会天天进宫见天子,拜相不拜相的,八字都没有一撇。” 他与沈恒一起长大,这会儿见沈恒这个模样,便忍不住开口教育道:“你今年就要秋闱,将来中了进士做了官,千万记住,这些奉承话听听也就是了,不管旁人当不当真,你都决计不能当真。” 沈恒见沈毅认真了起来,立刻退后两步,收敛了笑容:“兄长的话,小弟记下了。” “好了。” 一旁的沈章咳嗽了一声,笑着说道:“哪有一回来,就教训兄弟的,知道毅儿伱今天回来,青雀一大早救起来给你准备吃食了,快进去吃饭罢。” 沈毅低头应了声是,然后左右看了看,对陆若溪笑着问道:“夫人,咱儿子呢?” 陆若溪白了他一眼,轻哼道:“亏你还记得你还有个儿子。” 说到这里,她小声说道:“刚睡下没多久,闹腾得很呢,可不敢把他吵起来,等咱们吃完了饭,再带你去见他。” 沈毅笑了笑:“还是先去看一眼,看完了再吃饭不迟。” 陆若溪点头应了一声,正要说话,一旁的憋了很久的沈章再也忍耐不住,开口问道:“儿子,刚才圣旨给你封的官,到底是个什么官?又是奉议大夫,又是兵部翰林院的,为父没有听明白?” 沈毅哑然一笑。 “爹,奉议大夫是正五品文勋,也就是散官,算是个品级,并不实任其事。” “至于领兵部郎中…” 沈老爷眯了眯眼睛,轻声道:“多半也是遥领,儿子在东南的差事没有办完,不可能回京任郎中事,也就是挂个名。” “翰林院侍读学士,本来是能常伴圣驾的,因为儿子要出京,这个差事估计也就是挂个名头,之所以有这个翰林院的官职,多半是因为我身上翰林院庶吉士的身份。” 说到这里,沈毅对沈章笑了笑:“不过这个身份很是清贵,虽然是从五品,但是地位很高,能给这么个身份…” 沈毅轻声道:“等将来儿子在东南的差事办完了,回京任事或者外放的时候,起点会高一些。” “而且熬个翰林院的资历出来,将来也是好处多多。” 沈毅微笑道:“这里面弯弯绕绕多得很呢,有些儿子都还没有完全搞明白。” 话说到这里,一旁的沈恒笑着说道:“爹,听人家说,翰林院的侍读学士侍讲学士,都是朝廷的储相,您没听刚才那两个宫人,称呼兄长为相公么?” 沈毅瞪了他一眼,笑骂道:“少要胡说八道。” “进屋里吃饭了。” 沈毅说的一大堆话,沈章其实都没有特别听明白,但是听到小儿子说起“储相”两个字,这位江都寒门出身的中年人,竟然直接呆在了原地,有巨大的欢喜直冲脑门,让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几个呼吸之后,把兄弟两个人辛苦抚养成人的沈家老四,已经热泪盈眶。 他知道不能在晚辈面前失态,背过身子擦了擦眼泪之后,努力让自己语气平静。 “你…你们先吃罢,为父…为父回屋里歇会。” 说罢,沈四老爷大踏步走进沈宅,朝着自己的屋子里走去。 此时此刻,沈章只觉得走路都有些飘飘然了。 走回自己屋子的路上,这位四老爷嘴里还在嘀咕不休。 “储相…储相…” 一路念叨着回到自己屋子里之后,他走到一尊神龛前,给神龛上了三炷香,上香的同时,已经是泪流满面。 “夫人…” 沈章插上手中的高香,流出欢喜的泪水:“咱们的儿子,已经是朝廷的储相了!” 他欢喜道:“等下个月,我便回江都祖宅一趟,祭告列祖列宗…” “咱们沈家…要出公卿了!” ………… 沈老爷一个人回了自己房间之后,沈毅本来想去叫的,但是被沈恒拦了下来,只能作罢。 在回后宅看了看熟睡的儿子之后,沈毅又在沈家的饭厅吃了饭,然后在陆若溪的帮忙下,换上了他的六品官服。 换好官服之后,沈毅站了起来,让夫人帮忙梳理头发。 陆若溪一边给他梳头,一边轻声问道:“刚回家,也不休息休息,这就进宫去啊?” 沈毅无奈叹了口气:“我是奉皇命回京的,刚回来又受了皇恩,再加上这会儿时辰还早,无论如何也是要进宫去一趟的。” “不然,宫里要不高兴的。” 陆若溪应了一声,帮他把头发整理好。 “那你早些回来。” 沈毅站起来,戴好官帽,伸手捏了捏夫人的脸蛋,微微一笑。 “放心,今天一定早早的赶回来。” (本章完) 第五百六十五章 同龄君臣 穿好官服之后,沈老爷坐上了马车,离开了沈宅,一路到了皇宫门口, 报上了姓名,说明来意之后,这一次没过多久,就有两个小太监过来,把沈毅领了进去,沈毅跟着这两个小太监,一路到了甘露殿门口,两个小太监才躬身告辞。 而一身紫衣的大太监高明,已经站在了甘露殿门口。 沈毅上前行礼,拱手道:“高公公。” 高明上下打量了沈毅一眼,脸上露出了笑容:“恭喜沈侍读,青云直上了。” 沈毅的三个官职里,虽然侍读学士的品级最低,只有从五品,但是也属这个官职最为清贵,高明这种人精,自然是捡好听的称呼。 沈毅连忙摇头。 “公公言重,仰赖陛下天恩而已。” 高太监眯着眼睛笑了笑,开口道:“陛下现在在睡午觉,估计要半个时辰之后才能醒,沈侍读等一等?” 皇帝一天要处理的事务太多,有时候晚上只能睡五六个小时,白天自然是要补觉的。 皇帝睡午觉,自然是要等的,沈毅点了点头,微笑道:“下官应该晚些来的,打扰公公休息了。” 高明微微摇头。 “咱家是不睡午觉的。” 身为皇帝的大管家,高明每天都在高强度工作,在这个位置上,必须要精力充沛,最起码皇帝需要你的时候,你不能去睡觉。 高明每天三更歇息,鸡叫就起,除了生病之外,一年到头皆是如此。 高太监看向沈毅,微笑道:“咱家领沈侍读去偏殿歇息。” 沈毅点了点头,跟在高太监身后进了甘露殿,走在路上的时候,高太监缓缓说道:“沈侍读在东南的差事,办的很好啊,陛下很高兴。” 他回头看了沈毅一眼,微笑道:“如果在两三年之内,沈侍读能够扫清近海,相信陛下一定会再加拔擢的。” 沈毅苦笑了一声,无奈道:“莫说再拔擢了,只这一次拔擢,朝野就不知道多少人,要把下官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高太监面色平静,淡淡的说道:“但凡有眼红者,皆是一些庸碌之辈,不足挂齿。” 说话间,他已经把沈毅带到了偏殿,然后这位大太监,对着沈毅笑了笑:“只有沈侍读你这样的,才是我大陈的朝堂栋梁。” “陛下前些日子,已经跟朝堂上的大臣们说了,洪德一朝,只有“事功”二字。” “明君在位,沈侍读你,要在洪德朝大放光彩了。” 沈毅苦笑了一声:“高公公谬赞,只是托陛下鸿福,侥幸成了点事而已。” 高明笑了笑,没有接话:“你在这里歇息罢,咱家去陛下那里伺候了,稍后陛下醒了,会有宫人来叫你。” 沈毅“嗯”了一声,在偏殿坐了下来。 很快,就有小太监上来,给他奉了茶。 沈毅在偏殿只等了小半个时辰,就有一个小太监过来叫他,这会儿沈老爷也在打瞌睡,被叫醒之后才揉了揉眼睛,跟着这个小太监一起,进到了甘露殿的正殿。 甘露殿,其实是皇帝的书房,不过皇帝陛下似乎更偏爱这处书房,很多时候都在这里处理公事。 沈毅进了正殿之后,三两步走到皇帝面前,跪在地上,叩首道:“臣沈毅,叩见陛下…” 皇帝这会儿,应该也是刚刚睡醒,就让人把沈毅喊来了,见沈毅跪在地上,他揉了揉眼睛,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道:“不必多礼,起来说话罢。” 沈毅应了一声,这才站了起来。 皇帝陛下再次打了个哈欠,指着沈毅说道:“还不快给朕的功臣搬把椅子?” 一旁伺候的太监,立刻给沈毅递了把椅子过去,放在了沈毅身后。 皇帝这才笑眯眯的看向沈毅:“不必客气,坐着说话。” 沈毅也没有跟他客气,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 等到沈毅落座,皇帝喝了口茶,整理了一下思绪,笑着问道:“沈卿,朕的抗倭军近况如何?” 沈毅低头道:“回陛下,抗倭军训练情况甚好,只是这一次出征北麂岛,北麂岛上的倭寇数量太多,也十分凶悍,因此有二百余将士阵亡,受伤的也有数百,伤员之中有些重伤的,已经不能再为朝廷效力了。” “因此,抗倭军正在重新征募五百新兵,很快就可以恢复全部战力。” 皇帝“嗯”了一声:“浙东剿倭,打的很好。” 他微笑道:“朕在朝廷里,也觉得十分提气,沈卿是没有看见,那日朕把兵部叫到甘露殿来,炫耀了一番抗倭军的战绩,兵部那几个堂官个个脸色难看,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说到这里,皇帝心里畅快,又忍不住哈哈一笑:“朕一早就看那些人不顺眼了,当初朕在朝堂里提海防军的时候,他们还一副要死谏的模样,真是一群无知腐儒!” 跟沈毅吐槽了一番朝廷里的官员之后,皇帝咳嗽了一声,又问道:“那,福建广东沿海的倭寇,多久能够清扫干净?” “快则一两年,慢则两三年。” 沈毅微微低头道:“抗倭军便能够彻底扫清大陈沿海了…” 皇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问道:“五千抗倭军,兵力恐怕不够罢?” 皇帝这句疑问式的话问出来,背后的意思就已经是不言自明了。 因为皇帝搞抗倭军,搞海防军,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单纯的剿灭倭寇。 说的更直白一些,剿倭只是一个幌子,皇帝的根本目的是练兵。 沈毅恭敬低头道:“陛下,我大陈沿海州府无数,单靠五千抗倭军,想要维护海防,自然是…” “自然是不够的。” 沈毅也咳嗽了一声,说道:“只是以目前情况看来,陛下想要扩建抗倭军…” “今年是不成了。” 皇帝有些气闷的说道:“朕试探过那帮老夫子,一个个嘴瓷实得很,一时半会是撬不开了。” 说着,皇帝对沈毅笑道:“对了,沈卿你与赵尚书私交不错,私下里不妨劝一劝他,只要他户部能挤出这笔钱,朕扩建抗倭军,也就没有那么难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皇帝与沈毅是同龄人的关系,两个人私下里会面的时候,皇帝说话,都是比较随意的。 恍惚间,似乎真的就是两个同龄人在交谈一般。 沈毅面色古怪。 他微微低头道:“陛下,臣与赵尚书之间虽有私交,但是却不涉及公事,户部…” “臣是劝不动的。” 面对这种简单的试探,就连沈恒也不会犯错,更不要说沈毅了。 皇帝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沈毅微微低头,继续说道:“陛下,臣还有一事,要面奏陛下。” 皇帝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身子。 “你说就是。” 沈毅点了点头,开口道:“陛下,臣在倭寇巢穴北麂岛,发现了…” “发现了四张床弩。” 说到这里,沈老爷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臣在北麂岛剿倭的时候,北麂岛周围发现了十几艘商船,行踪可疑,臣怀疑…” “好了。” 沈毅的话被皇帝打断,他抬头看向皇帝,只见皇帝陛下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 “这些事情,你我君臣放在心里就是,暂且…不必往外说。” “现在说出来,无有什么用处,不过…” 皇帝吐出一口浊气,面无表情。 “要好好记在心里。” (本章完) 第五百六十六章 麻烦事 很显然,皇帝对于北齐的小动作,并不是一无所知。 只是,这位陈国的皇帝陛下,目前也对齐人无能为力。 既然无能为力,那就只有装作不知道。 不然,即便说出来,向齐人抗议,那也只是无能狂怒,徒增笑耳。 沈毅默默低头,不再说话了。 皇帝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他走下御阶,走到了沈毅面前。 沈毅也连忙站了起来,垂手而立。 皇帝看着眼前这个因为在外奔波,皮肤已经变成麦色的年轻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缓缓说道:“人多眼杂,有些事情,朕会抽空跟沈卿好好商议的。” 沈毅低头应是。 皇帝背着手踱步走了几步,然后看了一眼高明。 高太监立刻会意,挥手屏退了宫人。 等到甘露殿里,只剩下高明还有君臣二人的时候,皇帝才叹了口气,开口道:“你被北齐清净司盯上了,这是朕对你不住。” 皇帝这个职业,注定了很难认错。 而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目前还没有死不认错的毛病。 他口中的“清净司”,应该就是北齐的内卫。 沈毅笑了笑,开口道:“臣为陈臣,能被齐人盯上,乃是臣的荣幸,与陛下无关。” 说到这里,沈毅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只是这清净司的名字,倒颇为古怪。” “那帮子胡人,没有文化。” 皇帝也嗤笑了一声,说道:“据说是北齐入关之后的第二个皇帝,夏天的时候觉得蝉虫吵闹,就拉了一帮人帮他捉虫捕蝉,以换得耳根清净,清净司便由此而来的。” 说到这里,皇帝微微低眉道:“只是发展到现在,这个所谓清净司,规模已经很大了。” “这些年,咱们在这个清净司手里吃的亏也不少。” 说到这里,皇帝闷哼了一声:“朕年幼的时候,这些齐人甚至买通了宫人想要刺杀朕,殊为可恨!” 君臣两个人吐槽了几句清净司之后,皇帝才看向沈毅,继续说道:“今后几年,内卫大约都会派人常跟着你,伱自己平日里也要谨慎小心一些,不要中了齐人的手段,这个清净司为达目的,向来是不择手段的。” “不过…” 皇帝眯着眼睛,淡淡的说道:“朕也给了他们一些教训了,如果他们还不知道收敛…” 说到这里,皇帝就没有说下去了。 如今,陈国与齐国,都可以称得上是大国,两个大国交锋,应该走王道正道,而不是搞特务斗争这种鸡鸣狗盗的事情。 如果双方再这样你来我往的互相报复,最后可能会演进成为一场特务战争! 到了那个时候,那就是真正撕破脸皮,把最后的大国体面都丢的一干二净了。 聊完了关于北齐的事情之后,皇帝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他示意沈毅坐下,然后打了个哈欠说道:“沈卿你应该也知道,兵部的司官跟翰林院的侍读学士,都是不能出京的,东南那边,朕还需要你去主持,因此这两个职位都是挂职,你不用去兵部跟翰林院报道,也不用去看那些老家伙的脸色。” 说到这里,皇帝对着沈毅微笑道:“朕本来是想给你弄个从四品官职的,但是一来那些老家伙恐怕会咬死不同意,二来沈卿你毕竟资历太浅,强行拔擢上去,背后难免会有人非议你。” “因此,只能再等一等。” “不过…” 眼见左右无人,皇帝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不过,沈卿你要是能帮着朕,把抗倭军发展到…嗯…” 他思索了一下,给出了一个数字:“三万人!” “只要能弄出三万堪战的水师,这一生的富贵,朕便许给你了!” 说到这里,皇帝的目光之中,出现了一丝狂热:“要是…要是沈卿能够实现当年跟朕说的计划,那么…” 他看向沈毅,缓缓说道:“朕将来,便可以放心把整个兵部交给你了!” 沈毅当年刚接触皇帝的时候,的确给皇帝画过饼。 那就是,扳倒赵阀,将淮河水师重新收回到皇帝手里。 也只有这样,南陈才有资格开始提北伐二字。 而现在,皇帝的意思是,只要沈毅能够做到这一步,将来就许他一个兵部尚书。 这属于是相互给对方画饼了… 沈毅装出一副激动之色,恭敬低头道:“臣一定遵照圣意,努力替朝廷办好差事。” 皇帝似乎已经看到了他预想中的美好未来,忍不住笑道:“咱们君臣二人年龄相仿,要是将来,真的能相辅相成,办成几件大事,传之后世,也会是一桩佳话。” 沈毅恭敬低头:“若臣侥幸成事,也都是陛下运筹有方。” “用不着说这些好听的。” 他笑了笑,开口道:“说到底,真正出去做事的,还是你沈子恒,朕只是动动嘴皮子而已。” “好了,朕知道你一路赶路辛苦,今天暂且就说到这里,你且回去好生休息两天,等过几天朕再召你入宫详谈。” 说着,皇帝瞥了一眼旁边的高太监,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道:“高明,替朕送一送沈卿。” 高太监先是抬头看了一眼皇帝,然后恭敬低头:“奴婢遵命。” 他走到沈毅面前,笑了笑:“沈侍读,请罢。” 沈毅也只能乖乖点头,跟皇帝告别之后,跟在高太监身后,离开了甘露殿。 走出甘露殿之后,高太监与沈毅一前一后行走在皇宫里,这位内廷大太监走了一会之后,竟然把沈毅领到了一处亭子下面,然后停下了脚步。 沈毅若有所思的看向高明,然后笑着问道:“高公公有事情找我?” “不是咱家有事情,是陛下有事情。” 高太监顿了顿,继续说道:“想要请沈侍读帮忙。” 沈毅心里有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眨了眨眼睛,问道:“什么事?” 高太监左右看了一眼,确定周边没有人之后,才缓缓说道:“顾大家…”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有身孕了。” 沈毅瞪大了眼睛,苦笑道:“高公公,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高明低眉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有沈侍读的影子罢?” “而且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此陛下的意思是,还是让沈侍读你全始全终,把这件事情给办好了。” 沈毅无奈的叹了口气:“陛下的意思是?” 高太监低眉道:“自然是想要顾大家进宫的,不然也用不着劳动沈侍读你出面了。” “进宫?” 沈毅皱眉道:“已经怀了身孕,要是进宫几个月就生产,岂不是丑闻一件?” “那也不能让天子血脉流落在外。” 高太监也有些头痛,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叹了口气。 “正因为事情难办,知道沈侍读你足智多谋,才想要请沈侍读你帮忙办好这件事。” 高太监低声道:“办好了,那就真是简在帝心了。” 沈毅默然无语。 老实说,这种狗屁倒灶的麻烦事,他还真不想去沾染上。 至于什么简在帝心… 这种简在帝心,也未必就是什么好事了。 想到这里,沈老爷揉了揉自己的眉头,无奈道。 “我回去想想办法罢…” 高太监第一次对沈毅躬身行礼,这位大太监低着头,微微叹息道。 “有劳沈侍读了。” 今天三更…… (本章完) . 第五百六十七章 两年四迁! 以前沈老爷还是个白丁的时候,的确有想着凭借讨好皇帝来完成阶层跃迁,不过那已经是以前的事情了。 从中进士之后,他的阶层跃迁已经完成,其实没有必要再替皇帝去处理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得到的好处有限不说,收益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不过皇帝这会儿,多半一时半会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所以才把这件事又丢到了沈毅头上。 而这件事,其实是相对敏感的,一个不小心,就会泥足深陷,或者是被人捉到把柄,借此来攻击自己。 这件事情之所以敏感,是因为皇后娘娘无子。 皇后娘娘头胎生了个大公主,现在应该已经怀了第二胎,可肚子里的是不是儿子,谁也说不准。 而顾大家肚子里是不是儿子,那就更说不准了。 万一顾横波这一次给皇帝生了个儿子,而皇后娘娘那边肚子不争气,又生了个闺女,那顾大家一进宫,恐怕就会引来后族嫉恨了。 这个后族,非是指孙皇后一个人。 而是包括孙太后,以及整个孙家在内的所有人。 更要命的是,皇帝并不是一时兴起临幸了顾大家,而是保持了相当长时间的不正当关系,也就是说,皇帝心里多半是很喜欢这位青楼出身的女子的。 一旦顾横波进宫,有皇帝的宠爱,皇帝的后宫里,说不定就会翻起什么波浪。 而且…这位顾大家,多半也不是省油的灯。 因为她是青楼出身,按照道理来说,她多少是知道一些避孕法门的。 走在路上,想起这些事情的沈毅,只觉得脑门发胀,只能摇了摇头,先把这些事情抛在脑后。 因为一路赶路,的确是有些疲惫了,沈毅从皇宫里出来之后,也没有再去别的地方耽搁,直接就是回到了家里,先是陪着媳妇儿一起看了会而已,再稍晚一些,一阵困意袭来,他干脆就躺在床上睡了一觉。 到了晚上,儿子沈渊被丫鬟莲儿抱到了隔壁房间去,久别重逢的夫妻俩终于有了一些私人空间,开始了轰轰烈烈的造小人大业。 一直折腾到半夜,小夫妻俩才抱在一起相拥而眠。 次日清晨的时候,陆若溪躺在沈老爷怀里,慵懒的眯缝着眼睛,轻声道:“你这次回来,能待久一些罢?” 沈毅怀抱佳人,打了个哈欠,开口道:“估摸着待个半个月,是不成问题的。” 说着,沈毅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穿着里衣起身,在床边的一个包袱里,翻找出了一个小包袱,他对着陆若溪招手道:“夫人快来看。” 陆若溪这会儿浑身都没有什么力气,不过她还是站了起来,走到了桌子面前,从小包袱里拿起了一个色彩艳丽的海螺,拿在手里打量了一番,问道:“是海边得来的么?” 沈毅微笑道:“有些是我在岛上捡的,还有一些是我在乐清集市上买的。” “都很好看,所以带回来给你当做礼物了。” 小包袱里,有十几件东西,大部分都是海螺海贝,不过模样都很好看,陆若溪一个个拿了起来,放在手里把玩,然后轻哼道:“什么时候藏在卧室里的?昨天我给你收拾东西,都没有见到这些。” “昨天进屋看儿子的时候,就放在床边了。” 陆若溪坐在了椅子上,一边看着这些小玩意儿,一边轻声道:“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去过海边看看呢。” “明年…” 沈毅微笑道:“明年我就带伱去。” “为什么要明年?” 沈夫人抬头看着沈毅。 “这次我就跟你一起南下去。” “不成。” 沈毅摇头,说话声音很轻,但是语气却很坚定。 “为甚不成?” 陆若溪咬了咬嘴唇,眼眶有些红了:“莫不是你在浙江养了外宅?” “你…” 她伸手拉着沈毅的袖子:“你养了外宅也没什么,我就要跟你一起去南边…” 沈毅还是摇了摇头。 他知道,小夫妻刚成婚就分别,的确有些不太合适,但是这会儿,他的确不能带着夫人南下。 上一次是因为东南局势未稳。 而这一次,是因为北齐的那个什么狗屁清净司。 “夫人,南边很危险。” 沈毅低声道:“我无暇顾及你的。” 上一次沈毅住处着火的事情,他的确写信回建康了,但是那封信只送到了赵昌平赵尚书府上,并没有送到家里来。 原因很简单,送到家里,除了让家里人担心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因此,陆若溪并不知道沈毅险些死在了乐清。 沈毅简单跟陆若溪说了很久,自己在东南处境危险,没有办法分心照顾她。 说到后来,陆若溪只是低头垂泪,不说话了。 一直快到中午的时候,小夫妻俩才从房间里出来,一起去饭厅吃了饭。 下午的时候,沈毅就没有再出门了。 因为他知道,现在多半是有人时时刻刻盯着自己的,他可不想像那位北齐的状元一样,莫名其妙就“坠马而死”了。 一直到傍晚时分,沈毅才换了一身新衣裳,离开了家里。 他手里拎着沈陵帮忙准备好的礼物,上了马车之后,没过多久就来到了赵尚书府上。 沈毅的时辰拿捏的很不错,这会儿赵昌平刚刚从户部“下班”回到家里,沈毅在赵家门口下马的时候,赵尚书也刚刚在门口落脚,两个人几乎是撞了个正着。 沈毅下了马车之后,立刻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迈步上前,对着赵昌平拱手行礼:“师伯,身体安好?” 一些日子不见,赵昌平头上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一些,不过他的精神头还算不错,见到沈毅之后,脸上也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对着沈毅招手道:“子恒回来了。” 沈毅微微低头道:“昨天就回来了,只是昨天实在太过疲惫,就没有来打扰师伯,今天精神稍好一些,就来拜见师伯了。” 赵昌平上前,拉着沈毅的袖子,笑容祥和:“咱们屋里说话。” “这些日子,你伯母也很惦记你,跟我问过好几次了。” 说完这句话,他回头看了一眼沈毅停在外面的马车,微微摇头道:“子恒你品级也不低了,怎么也不雇个轿子?” 沈毅微笑道:“个人习惯,小侄不太喜欢被人抬着,会晕头转向的。” 其实坐轿子,自然是比坐马车舒服多的。 只是沈毅从心理上不太适应把人当成牲口使唤,因此几乎从来不坐轿子的。 赵昌平也只是随口一问,便没有再提了,他一边引着沈毅进门,一边笑着说道:“今天在户部,还听到有人提起子恒。” 沈毅微笑道:“八成是在说我坏话。” “还真是。” 赵尚书爽朗一笑。 “那些人说你沈子恒两年四迁,一定是个奸臣。” 沈毅也跟着笑了笑。 “那可不?只要是升官快的,在他们眼里,恐怕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本章完) . 第五百六十八章 沈毅没有退路 作为甘泉书院出身的学生,沈毅回到建康之后,于情于理,都是应该来赵昌平这个甘泉派实际掌门人这里,来报个道的。 况且赵尚书这么些年,对于沈毅的确是颇多照顾,沈毅则是很念他的恩情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赵家院子里,沈毅先是去拜见了赵夫人,又跟赵尚书的两个儿子见了一面,然后在赵家一起吃了顿饭。 饭桌上,赵夫人看着沈毅,满脸都是笑容:“怎么没有带青雀一起过来?” 沈毅放下筷子,无奈道:“伯母您不知道,家里的小孩闹腾得很,经常一宿一宿不睡觉,青雀大部分时间是自己带他,因此离不开人。” 大户人家的孩子,很多都是奶娘带大的,沈毅之前也给孩子请了个奶娘,但是陆若溪大部分时间还是自己亲自带着,不愿意跟孩子分开。 “头胎是这样的。” 赵夫人笑着说道:“你们俩都还年轻,等再生几个孩子,青雀估计就没有精神带了。” 这个时候,向来在饭桌上不怎么说话的赵尚书,也跟着笑了笑:“的确要多生几个,你们多生几个,我那贤弟就要多往建康跑几趟,我也能跟他多见几面。” 沈毅礼貌性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一顿饭很快吃完,赵尚书拿了个棋盘,看着沈毅去了赵家后院的凉亭下面下棋。 这会儿已经是夏天,凉亭下面凉风习习,还是很舒坦的,唯一的坏处就是有不少蚊虫,好在两个人都是长袍,倒也不太能叮得着他们。 沈毅是晚辈,自然是先走一步的。 论围棋,沈毅不是赵尚书的对手,下象棋他倒是还行,两个人棋力相当,下的有来有回的。 赵尚书在棋盘上吃掉了沈毅一个车之后,抬头看了一眼沈毅,轻声道:“这一次陛下为了给你升官,听说把吏部和兵部的堂官,都喊去了甘露殿,连带着陈相一起,吵了半个时辰,陛下才拍板,把伱的官职定下来。” 这位户部尚书一边下棋,一边轻声道:“你那三个官职,老夫也看了,奉议大夫是官品,是应该要的,翰林院的职位更是你的立身之本,不可或缺,而兵部的这个郎中职事…” 赵尚书再一次动子,缓缓说道:“你这几年,其实没有怎么在兵部任事,陛下不应该硬给你塞这么个司官主官的,一来无用,二来平白惹小人妒忌。” 这位在官场沉浮了几十年的老前辈,面色平静:“以你现在办的事情,陛下最好是给你一个御史台的御史身份,有了这个御史的身份,你出去任钦差也就合情合理了。” “而且御史的品级不高,别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沈毅也动了动棋子,笑着说道:“按师伯说的这么来最好,不过小侄先前是在兵部任事,在兵部升迁,倒也说得过去…” “再有。” 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陛下这么安排,说不定就是为了让小侄在文官里面,落一个坏名声。” 赵尚书眉头微皱,他先是说了一句“莫要臆测君上”,然后抬头看了一眼沈毅,手中的棋子也停在了半空中。 良久之后,他手里的棋子落下,然后吐出了一口浊气:“你心里可以这么想,但不能说出来。” “不是跟师伯您,我是半个字都不会说的。” 说到这里,沈毅低眉道:“师伯,东南的倭寇,最多明年,应该就可以清理干净了。” “到时候,朝廷里的矛盾可能还会更尖锐一些。” 赵尚书动了动子,淡淡的说道。 “那也未必,裴元复职,崔煜复相,这半年时间,陛下一直在对那边的人示好。” 沈毅吃掉了赵尚书的一个卒子,轻声道:“麻痹他们而已。” 赵尚书面色严肃,他抬头看着沈毅,缓缓摇头:“不一定…” 他只说了三个字,便戛然而止,思索了许久之后,他才看向沈毅,低声道:“子恒,有些事情,你要有心理准备。” “陛下已经对主和派示好,他是有退路的。” “甚至,像老夫这种跟着和稀泥的老头子,也是有退路的,了不起就是致仕还乡,回去教书去。” “但你这种年轻人,你是没有退路的。” 老尚书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年轻人都是雄心万丈的,但是这雄心来得快,去得也快,你现在看咱们这位陛下,一副励精图治,中兴之主的模样,可是二十多年前…” 赵昌平情绪低落了下来,他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二十多年前,我们看先帝,也是这样的啊…” 先帝当年,接过宪宗皇帝帝位的时候,跟如今的天子一样,也是雄心勃勃,也是立志北伐的。 然而,现实非常残忍无情。 “国力孱弱。” 赵昌平默默说道:“这是人所共知的情况,有些事情,咱们固然要立大志,尽大力气,但是国力摆在这里。” “有朝一日…” 赵尚书低眉道:“有朝一日,如果陛下也变成了先帝那个模样,子恒你就要想办法脱身了。” “那时候,你最好…” 他再一次动了动自己的马,开口道:“最好的结局,就像你岳父那样,离开朝堂,回江都去。” “他当年,也是因为没了心气,才离开朝廷的。” 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赵昌平跟沈毅说的这番话,都是对自己人才能说出来的话。 他说的没有错,皇帝这个身份摆在那里,有时候做的事情,并不会以皇帝本人的意志为主。 一个很简单又很冰冷的事实。 不需要太多次。 将来,这位皇帝陛下只要在北齐手里大败上那么一次,他现在的心气就有可能会泄个七七八八,败个两三次,他就会自然而然的变成一个守成之主。 到时候,沈毅这种激进派,就一定会被放弃掉。 这与国家利益无关,只与皇帝的个人利益,或者说整个皇室的利益相关。 任何一个皇帝,最终极的目标,都是尽可能的延续自己的统治。 一旦他做了什么事情,可能会威胁到自身统治的时候,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他的身份也会让他立刻叫停这件事,然后开始苟且偷安。 在沈毅看来,当今皇帝,大概率也不会例外。 换句话说,如果这个时代没有沈毅,当今的这位皇帝陛下,大概率会由他爹的老路,最后慢慢磨灭掉所有的少年心气,变成一个泥塑的守成皇帝。 好在,这个时代是有沈毅的。 有了沈毅这个不完全是这个时代的灵魂,南陈,毕竟有了一些希望在。 想到这里,沈毅动了动自己棋盘上的车,然后微笑道:“多谢师伯教诲。” “不过不管陛下如何想,小侄总是要试一试的。” 沈毅顿了顿之后,目光看在了棋盘上,微笑道:“将军。” 赵尚书一愣,然后低头看了看棋盘,片刻之后,只能投子认负。 他看向沈毅,由衷感慨道。 “我们这一代人,已经老了。” 这位朝堂大佬,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 “老夫要争取多活一些年岁,看看你沈子恒,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师伯长命百岁。” 沈老爷一边收拾棋子,一边微笑道。 “那说不定就什么都能看到了。” (本章完) . 第五百六十九章 再见琵琶绝 作为官场前辈,又是书院的长辈,更是朝廷里的地官尚书,赵昌平的眼界见识,在很多方面都是要胜过现在的沈毅的。 因此,跟赵昌平一番交谈之后,沈毅对自己目前的处境,也算是有了更清晰的认知,可以说是受益匪浅。 在赵家待了一个晚上,到了天色快黑下来的时候,他才坐着马车离开赵家,回到家里歇息去了。 这天晚上,沈毅也睡得很早,第二天上午,太阳照进院子里之后,他才穿衣起身,在自家院子里发呆。 一上午时间,他除了收几封信之外,其他的时间要么是在抱孩子,要么是在发呆。 到了中午吃过饭,沈毅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离开了家里,去了一趟城北的翠云楼。 翠云楼原本是许复的产业,因为舍得花钱挖大师傅过来,这会儿已经是建康城里比较出名的几家酒楼之一,生意相当不错,沈毅走到翠云楼的时候,已经是午后过了饭点了,但是翠云楼一楼大厅,依旧有七八桌人在吃饭,颇为热闹。 沈毅走到柜台,看到掌柜的是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人,沈老爷咳嗽了一声之后,问道:“掌柜的,你们东家在这里么?” 这掌柜的先是抬头看了一眼沈毅,见沈毅穿着不俗,他脸上的不耐烦表情才缓缓消散,这掌柜的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沈毅,问道:“这位公子,您是?” “我姓沈。” 沈毅微笑道:“是你们东家的故人,有事情要见她一面。” 这掌柜的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低头说了一句“稍等”,然后就让人去通报去了。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一身漂亮小衣的少女,从翠云楼二楼楼梯走了下来,这少女先是看了一眼柜台,看到沈毅的背影之后,她先是一愣,然后连忙加快了脚步,三两步走到了沈毅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个万福:“公子。” 沈毅回头,上下打量了一眼这少女,微笑道:“一些日子不见,小妹又好看一些了。” 听见二人的对话之后,翠云楼掌柜的不由瞪大了眼睛。 他在翠云楼,也有一些日子了,根据他平日里所见所闻,只有东家的那五个结义的兄长,会称呼她一声小妹,现在建康城各大酒楼饭庄的老板,哪一个见到东家,不得称呼一声六娘? 许六娘这会儿,也不过十六七岁而已,她脸色一红,微微低头道:“公子取笑了。” “您上楼坐会儿,我给您备桌上好的酒席。” 沈毅微微摇头,笑着说道:“今天来不是吃饭来的,改天再来你这里给你捧场。” 说到这里,沈老爷咳嗽了一声,指了指酒楼外面:“咱们出去说?” 许六娘应了一声,跟身后的掌柜打了声招呼,然后跟在沈毅身后出了酒楼。 离开了酒楼之后,两个人走到一处僻静的角落里,沈毅才开门见山的说道:“小妹,我想请你带我去见顾大家一面。” 说到这里,沈毅有些不好意思的叹了口气:“本来不该过来打扰你的,但是许复不在建康,我也只能过来寻你了。” 许六娘看着沈毅,笑着说道:“公子这话就见外了,您亲自来见我,那是我的荣幸。” “按理说,应该我去府上拜见您的。” 说到这里,许六娘微微低头道:“大兄要是知道了您亲自过来,回建康之后,多半还要埋怨我。” 沈毅哑然一笑:“许复那个性子,有些古板,你不用理他,咱们彼此之间都是朋友,哪里有那么多规矩?” 许六娘掩嘴一笑,然后开口道:“您在这里等会,我去叫辆车过来,然后我领您去见顾姑娘。” “嗯…不着急,我去见她之前,还有些事情要去办,半个时辰之后,我还来这里找你。” 许六娘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而沈毅也离开了翠云楼,他在胡同里七绕八绕,最终绕到了一个死胡同里,然后猛然回头,终于在出胡同的一瞬间,看到了一个跟踪自己的身影。 “兄台!” 沈毅大声喊了一声:“我有事找你们!” 那个身影停顿了一下,然后停在了原地,片刻之后才踱步到了沈毅面前,对着沈毅躬身行礼道:“沈相公。” 沈毅跑了好一会儿,这会儿有些无奈的喘着粗气:“怎么你们内卫的人,也学会拍马屁了?” 这个内卫的汉子挠了挠头,尴尬的笑了笑。 “沈老爷您找我们,有事么?” “知道你们一直随身保护我很辛苦。” 沈毅喘了几口气,然后用袖子里摸出一章建康钱庄的兑票,开口道:“这是五十两银子,兄台你拿着带兄弟们顾喝茶喝酒,今天下午…” “不要再跟着我了。” 这名内卫一愣,然后连忙摇头:“这怎么成?这是上面交代下来的差事,我们兄弟一刻也不能懈怠!” 沈毅面色严肃,低声道:“你报上去,就说这是高公公的意思,如果你们不相信我,可以去让陆卫帅问一问高公公。” 这名内卫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把这张兑票收进了怀里,然后对沈毅拱了拱手,神态恭谨:“多谢沈相公赏,那小的…” “就去问一问?” “嗯…你去就是。” 沈毅对着他挥了挥手。 此时沈老爷心里非常笃定,内卫一定会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办。 因为顾大家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高太监也不会愿意让内卫的人知道这件事,虽然内卫是天子亲军,但是毕竟人多口杂,万一说了出去。 总归是不好的。 至于沈毅的个人安全问题。 除非内卫的高层里,有北齐的谍子,不然北齐的人不太可能抓到这种防卫空档的。 况且在建康城里,光天化日,他们动手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安排好了内卫的事情之后,沈毅才回了翠云楼,这会儿许六娘已经坐在一辆马车里等着了。 沈毅也没有客气,上了马车之后,跟许六娘面对面同坐。 马车缓缓开动。 车厢里,许六娘低着头,犹豫了很久以后,才轻轻咬牙道:“公子,大兄他…” “大概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沈毅有些疑惑:“他没有跟你说?” 许六娘有些委屈,低声哼了一声:“他还拿我当孩子,什么事都不愿意跟我说。” 说到这里,这个小姑娘眼眶有些发红了:“他还想把我嫁出去呢。” 她抬头看着沈毅,咬了咬嘴唇:“公子,等他回来,您帮我劝劝他,我不想嫁出去,我要一辈子跟在几位兄长身边…” 沈毅抬头,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然后笑着说道:“喜欢上许复了?” 许六娘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通红,她低着头,嗫嚅道:“没…没有的事,公子不要胡说…” 他们两个人虽然是同姓的兄妹,但是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甚至许六娘的这个许姓,也是从许复那里得来的,说起来,如果两个人婚配,倒也没有任何问题。 许复是这帮人的大哥,从小照顾着他们,许六娘由此生出爱意,再正常不过了。 面对这种小儿女心思,沈毅只是眯着眼睛笑了笑:“他在福建那里,现在生意做的还不错,估计年底应该能回来,等他回来,我找时间跟他提一嘴。” 许六娘脸色依旧发红,她低着头说道:“公…公子您要跟大兄提什么?” 沈毅玩味一笑:“你说我要跟他提什么?” “我…我不知道。” 许六娘双手捂着脸,害羞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马车在建康城里跑了几圈之后,最终来到了距离皇城不远的一个小院子里。 这里,并不是顾大家最早住的地方,显然这位秦淮名妓,已经搬过家了。 下了马车之后,许六娘把沈毅领到了院子门口,这会儿她脸上的红晕已经散去大半,轻声道:“公子,这里就是顾姑娘住的地方,平日里都是我来跟她们说话,大兄是不来的。” 沈毅微微一笑:“是该你来的。” “你敲门罢。” 许六娘应了一声,伸手敲了敲院门,开口道:“顾姑娘,顾姑娘,我家公子有事情找你。” 很快,院门打开。 一个容貌清丽,一身白衣,恍如世外之人的女郎,站在院子里,抬头看了看许六娘身后的沈毅。 正是曾经的秦淮名妓,琵琶一绝顾横波。 她犹豫了一下,问道:“是…沈公子?” 沈毅微笑点头:“顾大家不认得我了?” 顾横波摇了摇头,轻声开口。 “沈公子黑了一些。” 说罢,她侧过身子。 “沈公子请进。” (本章完) . 第五百七十章 女子的野心 算起来,沈毅已经很久没有见这位曾经的秦淮名妓了。 具体的时间,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反正至少是中进士之后,就没有再见过了。 应该……是两年半左右。 两年半的时间里,沈毅已经从当年那个默默无闻的沈七,变成了现在正五品奉议大夫的沈老爷,可以说是一飞冲天,平步青云了。 而相比较眼前的这个女子,沈毅的际遇其实也就显得很一般了。 因为眼前这个女子,很有可能会从一个妓女的身份,一跃成为大陈的皇妃,成为皇帝后宫里的妃子。 沈毅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要不然,在下还是在门口站着说罢?” 顾横波露出了一个笑容:“哪有把客人放在门外的道理,岂不是大失礼数?沈公子要是非要这样的话,小女子也只有闭门谢客了。” 沈毅无奈的摇了摇头,硬着头皮走进了这间小院子。 他走进去之后,回头看了一眼许六娘,开口道:“小妹,你在外面等我一会儿,我跟顾大家聊点事情就出去。” 许六娘应了一声,然后对顾横波笑着说道:“顾姐姐有什么要采买的么?我下回来给你带来。” 顾横波笑着摇了摇头:“暂时什么也不缺,等缺的时候,再麻烦妹妹。” 许六娘点了点头,她先是转过身子,然后又有些忧心的回头看了一眼,这才慢慢离开。 许六娘离开之后,沈毅在院子里四下看了看,这间院子不大不小,但是好在五脏俱全,亭子水井都是有的。 沈毅指了指那座亭子,叹了口气:“顾大…顾姑娘,我们去那里坐坐?” 原本沈毅是想称呼大家的,但是想起来,这个称呼是在青楼时候的称呼,这会儿喊起来,已经不太尊敬了。 顾横波微笑点头,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丫鬟,吩咐了一声奉茶之后,便跟着沈毅一起,走到了亭子下面。 两个人都坐下来之后,顾横波先是看了一眼沈毅,问道:“是陛下让沈公子来的罢?” 沈毅点头:“是。” 这会儿丫鬟把茶水端了上来,顾横波在沈毅面前放了一杯,然后端了一杯在自己面前,轻声道:“是来处死我的,还是放我出去的?” 听到了这句话,沈毅眉头跳了跳,然后把端了一半的茶水放了下来,无奈的说道:“顾姑娘为什么这么说?” “话本里看来的。” 顾横波掩嘴笑了笑:“都说皇家无情嘛,原先我只是个玩物,可有可无,现在突然怀了身孕,对于陛下来说就是个麻烦了。” 她抬头看着沈毅,反问道:“不是么?” 沈毅下意识的想要点头,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还是摇了摇头:“做臣子的,不敢妄测圣意。” 听到沈毅这个回答,顾横波又露出了一个笑容:“沈公子还真是厉害,说话滴水不漏的。” 她对沈毅眨了眨眼睛,问道:“沈公子现在是什么官?” 沈毅想了想,回答道:“奉议大夫。” 不管是兵部郎中还是翰林院侍读学士,说出去都显得有些显摆的成分在,一个五品的奉议大夫虽然品级高,但是很多荫官也可以荫到五品,说出来倒不那么起眼了。 “正五品官啊。” 顾横波目光流转,轻声道:“沈公子今年才二十岁罢,真是了不起。” “在下的事情,不足挂齿。” 沈毅险些被这个女子带偏了话题,他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道:“在下今天来,主要是想要谈一谈顾姑娘的事情。” 顾横波眯着眼睛微笑道:“我?我有什么事情?” 沈毅严肃了起来,问道:“顾姑娘想进宫么?” 顾横波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开口说道:“去哪里都好,不被继续关在这小院子里就行,我被关了两年,快要疯了。” “进宫也是被关着。” 沈毅提醒道:“只是一个更大的笼子而已。” “那也比这里强,怎么说…” 顾横波淡淡的说道:“那里也是天下女子都想进的笼子。” 沈毅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其实,他这个问题,多少有些多余。 因为顾横波既然怀孕了,就说明她这个人,不是什么傻白甜。 青楼是有避孕法门的,她跟皇帝也不是一两个月了,而是两年多了,这两年多时间里,皇帝出宫的次数并不少。 也就是说,她要怀孕早就怀孕了。 她现在才怀孕,只能说明她自己可以控制。 如果用小人心思猜度,这位顾大家的心思多半是很重的,她在最开始那一两年,摸不准皇帝的心思,也摸不准宫里对她的态度,因此不敢让自己怀孕,只乖乖的当一只笼中雀。 而现在,她已经拿捏…或者说,她自认为已经拿捏了皇帝,所以她才敢让自己怀孕。 毕竟她这种身份,怀孕是有风险的。 一旦被太后娘娘发现了,孩子可能没事,她自己可能就会红颜薄命了。 顾横波说完这句话之后,抬头看向沈毅,轻轻一笑:“沈公子,我在外面已经死了,是不是?” 沈毅面色平静,没有回答这句话。 不过答案是肯定的,顾横波原来的那个身份,已经跟着许复一起“南下”了,用不了多久,她在南方因为水土不服病死的消息,就会传回建康。 沈毅坐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茶杯,缓缓说道:“本来这件事不应该我来办的,但是好巧不巧,我曾经知道了这件事,这件事便又落在了我的头上。” 他叹了口气,开口道:“现在的法子有两个,第一个是找一个品级不高的官宦人家,把顾姑娘塞到家里去,收作女儿,然后等陛下遴选秀女的时候,去参选秀女,迎顾姑娘你进宫。” 顾横波面色平静,她看向沈毅,开口道:“我已经三个月身子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这么做来不及了。 选秀女这种事情,操办起来怎么也要一两个月时间,到时候顾横波可能都显怀了,一个孕妇进宫,那就是天大的奇闻了。 “第二个,就是给顾姑娘伱安排个品级高的身份,让陛下登门,一不小心见到顾姑娘你,然后直接把顾姑娘你迎进宫里去。” “只是这么做,一来品级高的官宦人家不太容易找,二来…” 沈毅抬头看了一眼顾横波,开口道:“二来后族会注意到。” 他提醒道:“当今的太后和皇后…都是姓孙的。” “那就后一个罢。” 顾横波面不改色的选择了第二个。 “事到临头,怕也是无用了。” 她环顾了四周的院子,淡淡的说道:“就算是死在外面,也好过一辈子待在这种小笼子里。” (本章完) . 第五百七十一章 擦屁股 能在风尘女子之中出头,成为当年风靡建康的秦淮名妓,可不单单是生的好看,琵琶弹的好就成的。 这位顾大家,现在不能说她手段如何如何高明,但绝对不是完全没有手段的。 只是… 一个女子,背后没有任何靠山,光有手段,其实没有什么大用。 沈毅跟她简单的沟通了一番之后,便点了点头,默默站了起来,对着顾横波拱手道:“顾姑娘的意思,在下已经明白了,这些事情在下会尽快想办法去办,不过有一件事,在下要提前跟姑娘说清楚。” 顾横波抬头看了沈毅一眼,轻笑道:“什么事?” 沈毅顿了顿,缓缓开口:“今日是姑娘你自己要进宫,异日姑娘真的进了宫里,不管碰到什么事情,都不要怪罪沈某。” 建康孙家,已经两代皇后了。 现在的这位孙皇后,可能还没有什么存在感,但是皇帝的亲生母亲,先帝的正妻,现在就在宫里,今年才三十多岁。 有孙太后在。 后族,在现在的建康城里,绝对是一个不可小觑的势力。 换句话说,顾横波进了宫之后,孙太后如果真的看她不顺眼,一个不小心,她说不定就悄无声息的死在宫里了。 像她这种没有任何背景的人,死在宫里,连个声响都不会传出来。 顾横波闻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对着沈毅莞尔一笑:“路是我自己选的,沈公子不必替我担心。” 沈毅默默点头,然后对着顾横波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顾大家亲自把沈毅送到了院子门口。 沈毅即将转身的时候,这女子不知怎么的,突然喊了一句。 “沈公子异日飞黄腾达了,能否照顾照顾我们母子?” 沈毅脸色一黑,有些无语。 他咳嗽了一声,低声道:“顾姑娘,我不管当了什么官,都管不着内廷的事情,况且我现在还是个五品小官,你…” 他压着声音,无奈的说道:“你不要乱说话。” 顾横波笑了笑:“沈公子莫要欺我,我在建康也是认得一些人的,可没有听谁说五品京官是什么小官的,而且…” “二十岁的五品官。” 她目光闪动,没有说话了。 沈毅也不愿再过多纠缠,象征性的对顾横波拱了拱手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走出胡同口的时候,许六娘的马车还等在外面,见沈毅出来,她探出头对沈毅招了招手,开口道:“公子,我送您回去。” 沈毅点了点头之后,便上了许六娘的马车,马车里,许六娘眨了眨眼睛看向沈毅,有些八卦的说道:“公子,这两年时间,大兄都不愿意见她,您更是一次都没有来过,这一次您突然要见她,是不是……” “是不是要出什么事了?” 沈毅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小姑娘,然后微微摇头道:“小妹,这些事情伱就不要问了。” 沈毅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以后有一天,如果她不住在这里了,你不要问她去哪里了,只当是从来没有见过她,知道了么?” “知道。” 许六娘乖巧点头:“大哥临走的时候交待过,说真正的顾姑娘,已经跟着他南下了…” “这里的这个顾姑娘…” 小丫头眨了眨眼睛,轻声道:“谁也不认识。” “嗯,你能记住这一点就好,嘴一定要严。” 说完这句话,沈毅就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老实说,他心里其实有点烦躁。 他沈大老爷是什么人?是要剪除倭寇,致天下太平的! 怎么沦落到要给老板擦屁股的程度了呢? 还是这种不太干净的屁股。 罢了。 沈老爷心里安慰了自己一句。 毕竟是皇帝的屁股,擦了就擦了,捏着鼻子忍一忍就是,毕竟老板刚给自己升了官,还加了翰林院的职位,让自己混了个储相的名头,怎么样也得报答报答老板。 抱着这个念头,沈毅坐着许六娘的马车回到了家里,回到家之后,他先是回书房,给乐清那边回了几封信,然后就去抱老婆孩子去了。 时间一转眼,又是一天时间时间过去,第二天上午,沈毅出门找张简一起喝了顿酒,到了下午的时候,又去了一趟晋王府,探望了一下“因公负伤”的晋世子李穆。 李穆对沈毅的倒来倒很是热情,看着沈毅在晋王府里待了差不多一整个下午,到了傍晚时分,才放沈毅从王府里出来,并且一路送沈毅出来。 送到了晋王府正门的时候,这位晋世子停下了脚步,对着沈毅拱了拱手,笑着说道:“外面都在说我为国负伤,正在家里养病呢,我就不送你到外面了,免得给人看到了之后说闲话。” 沈毅应了一声,拱手还礼:“世子好生养伤,过几天我再来寻你。” 李穆满脸笑容,问道:“子恒这一趟,什么时候回乐清去?” “办完了手里的闲事就回去。” 沈毅轻声道:“如今剿倭,只是时间问题了,这一次剿倭,世子功莫大焉,等我替世子完成剿倭大业,再回建康请世子喝酒。” 李穆有些感慨的摇了摇头:“我有什么功劳?无非是杀几个人,抄几个家而已。” 他看向沈毅,缓慢而又坚定的说道:“有朝一日,子恒你完成了剿倭的大业,回到建康来,愚兄便把十八子楼送你。” 沈毅连连摆手,有些无语:“单凭这酒楼的名字,我便不敢要,世子的心意,在下心领了。” “名字有什么?不就是一个李字么?” 李穆笑道:“回头,我给你改成沈楼就是。” 两个人开了几句玩笑之后,沈毅才告辞离开,他刚走出晋王府,还没有到自己的马车前面,就看到一个一身布衣的年轻人,靠近了两步,然后开口道:“沈侍读,高公公已经在翠云楼等您很久了。” 沈毅昨天见了顾横波之后,就派人知会了高太监,本来想着高太监应该会在宫里等他,没想到高太监直接出宫来了。 沈毅点了点头,上了马车之后,直接来到了许六娘打理的翠云楼,在那个年轻人的接引下,很快上了二楼的雅间,在雅间里,见到了一身普通员外打扮的高明高太监。 沈毅咳嗽了一声之后,上前拱手行礼:“高公公。” 高太监示意沈毅坐下说话,等到沈老爷落座之后,他一边伸手给沈毅倒茶,一边开口道:“事情有结果了?怎么个章程?” 沈毅接过茶杯,喝了口茶之后,抬头看向高太监,苦笑道:“高公公,在下给了顾大家两条路,这第一条路,在下自己就能办成,不过第二条路,我就无能为力了。” “只能请拖高公公去办了。” (本章完) . 第五百七十二章 纳妃 如果顾横波选第一条路进宫,沈毅自己就可以替她操作一下,毕竟沈老爷现在的品级不低,虽然没有很多门生故吏,但是怎么着也是认识一些官员的。 这种腌臜事,甘泉书院出身的官员,大概率不会干,但是兵部那些晋升无门的小官,都会抢着去干。 不过现在,顾横波想从高级官员家里,直接被皇帝挑中进宫,这就超出沈毅的能力范围了。 能被皇帝上门串门的,少说也要三品官才合理,而沈毅想要跟这种级别的人对话,必须要通过赵昌平或者老宰相张敬才有可能。 如果是其他什么事情,求到这两个长辈头上倒也没有什么,但是替皇帝把风尘女子弄进宫里这种事,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因此沈毅没有办法,只能通知高明去搞。 如果高太监不愿意,那么他沈老爷也不会再硬着头皮干下去,就准备撂挑子了。 大致跟高太监说明了一下具体的情况之后,沈毅叹了口气说道:“高公公你也知道,下官入仕不久,根本不认识几个朝廷里的大臣,更不要说去跟他们谈这种事情了,高公公您主持内廷多年,这种事情,还需要您去办。” 高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头喝了口茶水,然后微微叹了口气:“不太好办啊。” 这种事情,如果去找赵昌平那一派的所谓“清流”去办,那些人为了名声,肯定是不可能去办的,而如果去找杨敬宗那边的人去办,他们固然会同意,但是难免不会把这件事情给暗中传开。 传开倒也没有什么,最怕的就是落在太后娘娘耳朵里,这就不太好办了。 事实上,宫里这样藏着掖着,最根本也就是怕被太后娘娘知道,不然的话,搞一个女子进宫,只是高太监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说到这里,高明看了一眼沈毅,低声道:“这件事情,我会尽快报给陛下,听从陛下决断,如果没有其他变故,就不会麻烦沈侍读你了。” “对了。” 高太监顿了顿,缓缓说道:“沈侍读,两日之后就是十日一次的大朝会了,现在沈侍读你已经官巨五品,应当要跟随百官一起上朝了。” “陛下要在朝会上,说一说抗倭的事情,打打那些保守腐儒的脸,到时候沈侍读不要忘了上朝。” 沈毅愣了愣,然后苦笑道:“高公公,下官虽然五品了,但是在京无职,就…” “还是要去的。” 高太监笑呵呵的看了沈毅一眼,轻声道:“沈侍读放心,那些腐儒不敢把伱怎么样,再说了,沈侍读你…” “势力也是不小的。” 高明说的,大概率是指沈毅背后的甘泉书院势力。 甘泉书院近二三十年,“升学率”暴涨,导致出了一大票进士,到现在为止,虽然没有一个人拜相,真正的高层官员也只有赵昌平一个,但是胜在人数众多,例如当年传为佳话的“甘泉七子”,现在在职的六个人,大部分都是四五品的官员了,其中有一个已经做到了从三品的光禄寺卿。 可以说,中高级官员非常之多。 因此高明才会说沈毅势力不小。 沈老爷揉了揉自己的脑门,只觉得一阵头痛。 他是书院出身不假,但是他入仕之后升的太快,书院的那些人未必就看他不眼红,而且他做官以来的最大“业绩”,竟然是带兵打仗,这就跟那帮文臣格格不入了。 虽然看在赵昌平的面子上,书院的那些人不会跟他为难,但是要说死站在他这边,也是无稽之谈了。 沈毅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高太监继续说道:“再有就是,北齐清净司的事情。” 这位大太监看了沈毅一眼,低声道:“清净司本来没有暗杀你的安排,他们应该是收到了一些来自于我朝的消息之后,才把沈侍读你,当成了暗杀的目标之一。” “但是具体是谁跟清净司通的消息,内卫还在慢慢追查,不过…” 高太监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北齐清净司消息来源很多,况且只有那么一鳞半爪的线索,内卫很难完全查清楚。” “查不清楚也没有什么要紧的。” 沈毅微笑道:“我朝之中,那么想要我死的人,其实不难猜。” 高太监皱了皱眉头:“不要胡乱臆测。” 说完这句话,这位大太监本人,都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真要是他们的话…” 高太监缓缓开口。 “他们…会遭报应的。” ………… 在翠云楼陪高太监吃了顿饭,天黑下来的时候,沈毅才回家里休息。 第二天,皇帝陛下似乎是在宫里待的厌烦了,便微服出宫了。 在街上逛了半天之后,这位皇帝陛下,刚好路过大理寺卿吕铮的宅邸。 这位大理寺卿为官清廉,虽然身为正三品大员,但是却在建康买不起宅子,只能赁屋而居,皇帝陛下好奇之下,便进了这位吕卿正宅子逛了一圈。 这宅子极小,只有一个小院子,四五间房屋。 而吕卿正的家人,也大多在故乡,只有发妻和幼子在建康陪着,家里连个使唤的下人也没有。 皇帝见了之后,殊为感动,便干脆留了下来,在吕家吃了顿饭。 晚饭期间,皇帝陛下在席间,见到了吕卿正刚从乡下来到建康的孙女。 天子惊为天人,龙颜大悦。 得知此女未曾婚配之后,天子立刻下令宗府过来下礼,将这位吕小姐纳进宫中为妃。 宗府的人很快也到了吕家,这事情虽然不合规矩,但是在皇帝坚持之下,宗府的人还是按照规矩下了礼,按流程把吕小姐纳进了宫里。 因为吕小姐的祖父乃是朝廷的三品大员,再加上皇帝陛下的意思,这位吕小姐被聘为德嫔。 属于“嫔”之中地位最高的一级,仅次于妃子。 吕小姐虽然对家人恋恋不舍,但是皇命难违,当即跪在地上,向家里人告别,跟着宗府的人一起进了宫里。 而身为大理寺主官的吕卿正,也是满脸泪水,依依不舍的送孙女进了宫里,老两口哭的泪流满面,显然是动了真情的。 这件事情,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是实际上非常诡异。 因为从中午皇帝陛下登门,到傍晚吕小姐进宫,前前后后加在一起,也就一天时间。 纳妃的过程就完成了。 快到了匪夷所思地步! 而到了晚上,高明高太监,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吕家。 吕卿正毕恭毕敬的把高太监迎了进去,神态恭谨。 高太监在吕家叮嘱了几句之后,便把一个小册子,放在了吕卿正手里,然后淡淡的说道。 “内卫的记录,已经销了。” 这位大太监瞥了吕卿正一眼,目光里带了一些鄙视。 “卿正收受贿赂的事情,便就此两清,不过…” 高太监顿了顿:“不过陛下说了,既往不咎,但是将来,希望卿正能够如同自己的名声一般清廉如水…” 吕卿正千恩万谢的跪在地上。 “多谢陛下,多谢高公公…” 他低头道:“臣…臣将来,一定不负圣望…” 高太监面色平静,伸手把他扶了起来,继续说道:“再有,今天这件事,不管谁问,一定烂在肚子里。” “你们家就三个人…” 高太监面色平静:“三个人嘴巴严实一些,不难吧?” 吕卿正脸上挤出笑容。 “公公放心…” 这位卿正老爷低声道:“从今日起,下官就是有这么个孙女,谁要是说下官没有…” 吕卿正沉声道:“那下官就跟他拼命!” (本章完) . 第五百七十三章 托孤 宫里纳妃的消息,被皇帝刻意压制了消息,因此这件事仅仅在小范围之内传播,并没有在建康城里传开。 不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如此,这件事还是在建康城里小规模传开了,以至于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张简张易安请沉毅在归云楼喝酒的时候,还谈起了这件事。 这位相门之子,表现的颇为八卦,一边跟沉毅碰了一杯酒,一边笑着说道:「本朝的这位大理寺卿,在外面一向有铁面无私的称号,名声很是不错,在建康的宅邸里连个下人都没有,平日里只有一家三口居住,这一次不知从哪里蹦出来个孙女儿,竟然被陛下看中了。」 张简呵呵笑道:「他一个科甲正途出身的九卿,莫名其妙成了外戚,听说他孙女儿进宫,还只封了个嫔,这会儿吕老头心里多半恼得厉害。」 沉毅也是笑呵呵的跟张简碰了碰酒杯,微笑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说不定这位大理寺卿,现在开心得很呢。」 对于这位大理寺卿,沉毅是不太了解的,但是他很清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把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收入家门,然后再嫁进宫里去,这件事对于寻常人家来说自然是天大的荣幸,但是对于***来说,就未必是什么天大的好事了。 那些阿谀奉承之流,为了讨好天子,可能会自降身份,甘愿去替皇帝干这种事情,但是如果是名声很好的所谓「清流」,为了自己的声誉,多半是不愿意干这种事的。 而官做到了一定的高度,有时候皇帝也没有办法逼他干他不愿意干的事情。 也就是说…这位大理寺卿要么就与传闻之中不符,要么就是有什么把柄,被拿捏在了皇帝手里。 至于宫里为什么选这么个人家,倒是很好理解。 因为吕家人少。 换作别的***或者是勋贵人家,且不说家里有多少人口,单单是下人可能就有好几百个,哪怕是素来以廉洁着称的赵昌平,家里连带着下人,加在一起也有三四十口人。 莫名其妙突然「多」出来一个人,如果家里人多,那么多张嘴巴,就不太容易瞒得住,只有吕卿正这种「清贫」的官员,家里没有什么人,隐瞒起来才会容易很多。 「得了罢。」 张简呵呵笑道:「陛下还没有广选秀女,现在后宫还没有多少人,如今突然选了这个吕家的女子进宫,还办的这么着急,心里一定喜爱得紧,那么这个吕家的女子,在宫里的日子,就未必那么好过了。」 沉毅清楚,张简是在说后族孙家,不过内廷的事情,他不认为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因此低头喝了口酒,微笑道:「师兄倒是对这些逸事上心得很。」 「这京城无聊。」 张简低头喝了口闷酒,闷声道:「你在外面潇洒快活,不知道我在太常寺里,每日可以说是无所事事,再不听一些趣事,我就要无聊死了。」 说着,张简看向沉毅,由衷感慨道:「说句心里话,为兄羡慕你,羡慕的眼睛都要发红了。」 「在外面建功立业不说,官还曾曾往上升,现在已经是正五品了。」 他「啧」了一声,目光里全是羡慕:「照这样下去,你沉子恒拜相,只是时间问题了。」 「师兄少要捧杀我。」 沉毅低头喝了口酒,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要是我在建康能够当太常寺丞,那我也愿意待在建康,只可惜,我若是待在建康,现在大概率还是个九品校书郎,哪能跟师兄你相比?」 「况且…」 沉老爷叹了口气:「师兄你是只见我吃肉,没有见我挨打啊。」 他眯了眯眼睛, 仰头一饮而尽。 张简有些诧异:「子恒这话怎么说的?」 沉毅看向张简,无奈的说道:「师兄,我是江都寒门出身,一无宗族势力,二无朝堂背景,朝廷里除了赵师伯照顾我,基本上没有人会再多看我一眼,可即便赵师伯照顾,宋兄都没有能爬的这么快,我沉七凭什么能两年四千,官居五品?」 「那还不简单。」 张简笑着说道:「咱们都是给李家当长工,一切都是看陛下的心思,只凭简在帝心四个字,就什么都足够了,况且…」 「凭借子恒你的功劳,兵部里那些熬资历的,哪一个比得过你?莫说一个兵部郎中,给你一个兵部侍郎,为兄也觉得应当。」 沉老爷再次摇头,澹澹的说道:「师兄,我能升的这么快,更多的原因是因为陛下觉得亏欠我,因此用品级补偿。」 「因为怕师兄你担心,有些事情我便只知会了赵师伯,没有知会师兄你。」 沉老爷自顾自的喝了口闷酒,开口道:「前些日子在乐清,我差点就被人活活烧死了。」 沉毅把事情前后大概说了一遍之后,张易安拍桉而起,怒声道:「无法无天了!」 「这帮刁民,敢火烧朝廷钦差!」 「受人指使而已。」 沉毅澹澹的喝了口酒,自嘲一笑:「不瞒兄长说,小弟这颗脑袋,现在只是暂寄在自己脖子上,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身首异处了。」 他敬了张简一杯。 「这一趟回建康,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陪夫人还有孩子,除了陛下召唤之外,也只有你张易安能够喊我出来了。」 张简本来以为沉毅是在开玩笑,不过他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到后来慢慢的放下酒杯,皱眉道:「七郎,出什么事了?」 【推荐下,@@追书真的好用,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沉毅微笑道:「北齐有个清净司,兄长知道么?」 张简若有所思:「听说过一些,据说都是胡人遴选出来的好手,藏在暗处,杀人害命一流。」 沉毅吐出一口酒气,无奈道:「本来,我是不太了解这个清净司的,不过这些日子,我去翻了一些关于清净司的情报,北齐清净司,林林总总的人手加在一起,可能有五六万人。」 「这其中,还有一大部分是藏在我朝,躲在暗处的,没有计算进去。」 沉毅抬头看向张简,低声道:「现在,这个清净司估计在时时刻刻的盯着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一刀结束了我的性命。」 张简再一次皱眉。 「详细说说。」 沉毅叹了口气,把自己上了暗杀榜的事情说了一遍。 然后他缓缓起身,对着这位相门之子作揖,面色严肃:「易安兄,将来小弟若有什么不测,家中妻小…」 「便烦托兄长照顾一二了。」 张简神色复杂的看了看沉毅,然后叹了口气。 「这么一说,你升的这官,我还真就不羡慕了。」 说罢,他也站了起来,对着沉毅拱手还礼。 「但有余力,义不容辞。」 . 第五百七十四章 天无二日 沉毅并没有特别多的朋友。 因为之前的那个他是个书呆子,之后的这个他,也没有认识很多人,唯一一个跟他比较投缘的,就是眼前这位相门之子张简了。 两个人虽然是因为甘泉书院相识,但是彼此很聊的来,算得上是沉毅的至交好友了。 至于沉毅「托孤」的言辞,也不是说着玩的,老实说,自从他被齐人惦记上之后,心里还真是有点发毛。 毕竟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虽然沉老爷不想死,而且已经非常注意防护个人安全,并且身边也有内卫时时跟着,但是他还是不得不提前给自己的妻儿留下一些保险。 如果他真的不小心挂了,那么张简无疑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只要张简能照顾沉家几年时间,等过几年沉恒慢慢成长起来,哪怕没有中进士,只要他中了举人,长到二十多岁,也能慢慢支撑起这个家,沉家就不至于散掉。 至于青雀… 对着张简作揖之后,沉毅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师兄,如果我不幸真出了什么事,还请师兄出面,或者是请赵师伯出面,给青雀另寻一个好人家,不能让她吃苦…」 「家中小儿,吾弟可以带大…」 听到沉毅这句话,张简再一次皱眉:「都还没有影的事情呢,子恒莫要继续说下去了。」 「我知道没有影的事。」 沉毅笑了笑:「我身边还有内卫跟着,暂时不会出什么事,将来有一天内卫不再跟着我了,也说明我对朝廷没有什么用处了,那时候齐人也未见得会在我身上浪费人手精力,不过被一个国家盯上了…」 沉老爷叹了口气:「我心里总是觉得毛毛的,做什么事情都束手束脚,今天师兄应承了我之后,将来我做事,心里也就踏实一些了。」 「你…」 张简沉默了一会儿,默然道:「你放心,你我兄弟不是外人,该做的事情我都会做,不过子恒你还是要保全自身…」 「嗯。」 沉毅微笑点头:「这是自然,我是想要陪青雀母子一辈子的。」 「至于齐人…」 沉老爷面色平静:「既然他们想要杀我,我也想要杀他们。」 「所有一日,北齐朝廷不存了,这柄悬在我头上的利剑,其实也就无从谈起了。」 从前,沉毅对于国仇家恨,其实并没有特别敏感,因为说到根本上,他不完全是一个土着,他身上有半个来自于异乡的灵魂。 正因为如此,沉毅从前固然也想着北伐,也想恢复河山,但是没有陆夫子那种刻在骨子里的仇恨感。 但是从上一次被火烧之后,这种仇恨就有了。 原因很简单,沉毅没有办法联系到齐人。 也就没有办法让他们取消对自己的追杀。 既然取笑不了,那就只有你死我活了。 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沉毅也是要跟齐人掰掰手腕的。 听到沉毅这句「北齐朝廷不存」,张简只是默默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虽然他并不是特别悲观,但是几十年对峙下来,数次战败,北齐在张简这一代陈国人的心里,无疑是非常强大的。 而且几乎是不可战胜的那种。 虽然张简做梦都想要一统天下,归还故都,但是他心里很清楚,这种念想只是感性而已,理性告诉他,陈国能够做到的,只能是熬下去。 熬到有一天,北齐彻底烂根,先陈国一步而亡。 可即便那个时候,陈国也未必有能力,吃掉北边的半壁江山。 想到这里,张简有些烦恼的摇了 摇头,岔开了话题。 「子恒这一次,什么时候动身离京?」 「再过些日子吧。」 沉毅微笑道:「抗倭军经历了一场苦战,将士们也都累了,而且补充了不少新兵,也需要训练,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大的动作了,我可以在建康多歇息一段时日。」 说到这里,沉老爷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然后轻声道:「估摸着明年的现在,小弟就可以回京缴旨了。」 张简有些惊喜的看着沉毅:「再有一年,倭寇就能尽除?」 「尽除不至于。」 沉毅喝了口酒,缓缓说道:「但是大的倭寇势力可以全部被打散,最多剩下一些小鱼小虾,到时候在沿海各州府布置一些抗倭军,就可以做到海路畅通了。」 「那这一趟巡海的差事,其实也就完成了。」 张简爽朗一笑:「到时候,陛下一高兴,说不定会再拔擢七郎一次,那时便是三年五迁,你沉老爷摇身一变,就是朝廷的四品大员了!」 沉毅笑了笑,正要回答,雅间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沉毅沉老爷在么?」 沉毅皱眉,看了一眼门口:「谁啊?何事?」 门外声音低沉:「陛下召您进宫。」 沉毅闻言,点头道:「好,知道了,我回去换身官服,立刻进宫面圣。」 门外那人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张简皱眉:「这声音,听起来可不像是宫里的宦官。」 「是内卫。」 沉毅笑着起身:「多半是随口召唤,没有下什么旨意,兄长在这里稍歇,我回家换衣服进宫去了,免得被人说小弟怠慢君上。」 张简也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我也差不多要回去了。」 他对沉毅笑道:「子恒既然能多待几天,咱们兄弟还能多喝几顿酒,改天我带几坛好酒,去你家寻你。」 「好。」 兄弟俩约好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之后,沉毅就离开了归云楼,回家换衣服去了。 换了官服之后,沉毅没有休息,直接坐车进宫,到了皇宫门口的时候,已经有小太监等在了那里,见到沉毅之后,直接把沉毅领进了宫里,一路领到了甘露殿。 进了甘露殿之后,沉老爷很快见到了皇帝,他整理了一番身上的官服,然后咳嗽了一声,跪在地上说道:「臣兵部沉毅,叩见陛下。」 皇帝这会儿,正皱着眉头坐在主位上翻看文书,听到了沉毅的声音之后,他眉头微微舒展,叹了口气:「起来说话。」 沉毅站了起来,脸上露出笑容:「恭喜陛下,迎纳新妃…」 「朕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皇帝挥手屏退了宫人,然后看向沉毅,皱眉道:「母后今天,去…去她那里了。」 皇帝从龙椅上起身,走到了沉毅面前,无奈的说道:「朕已经把她安排在很偏僻的地方了,但是母后还是去了,还带着皇后一起去,还…」 皇帝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还说,要让太医给她请脉,看身上有没有什么隐疾。」 顾横波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自然是不能被太医请脉的,不然就露馅了。 虽然太后娘娘不太可能把这种家丑说出去,但是却很有可能在产后,把顾横波这个人给处理掉。 毕竟***进宫,一旦传出去,那就是天大的笑话。 皇帝说到这里,抬头看向沉毅。 「沉卿,你足智多谋…」 沉毅无奈的看向皇帝:「陛下,您的才智远远胜过臣,这种事情,您心里早就有办法了,只是拿不定主意而已。」 皇帝脸色一沉:「什么办法?」 沉毅默然低头。 「如今,陛下御极已近十年,中书五位宰相,过半是您简拔上来的,朝堂内外…」 「应该俱在您掌握之中了才是。」 皇帝愣了愣神,然后抬头看向沉毅。 沉老爷沉默了一会儿,低头道。 「陛下,臣说一句臣不应当说的话。」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天无二日。」 . 第五百七十五章 皇帝的新饼 皇帝陛下今年虚岁已经二十出头了,而且已经成了婚,有了孩子。 更重要的是,禁军早早的被他攥在了手里。 内廷内侍省,内卫。 外廷的中书省,以及六部的主政官员,基本上都是他在位的这段时间升上来的。 虽然说他在位的前六年,并不亲自理政,只是个吉祥物,但是从洪德六年亲政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年半时间,写三年半里,光是中书省的宰相就换了两茬。 其他各衙门的老臣,也相继退出朝堂舞台。 比如说户部尚书赵昌平,就是因为老尚书刘纪章致仕,空出了缺位,他才补上了这个尚书。 这三年半时间,在皇帝有意无意的操作之下,朝廷的高层几乎完成了一轮更替。 也就是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过渡,其实已经基本完成了。 现在的皇帝陛下,地位已经非常稳固了。 这么说吧。 要亲信有亲信,要政绩有政绩,沈毅等人花了差不多两年时间,将沿海倭寇赶出陆地,这就是很大的一桩政绩。 对于皇帝来说,唯一的污点就是洪德七年跟齐人长达大半年的冲突之中,吃了个不大不小的闷亏,不过这个闷亏,在邸报司的妙笔润色之下,对外宣传的是平手,也没有怎么影响到皇帝陛下的名声。 也就是说… 皇帝陛下现在的地位,非常稳固。 在洪德六年洪德七年的时候,孙太后还有可能联合几位中书宰相,把他这个皇帝废掉… 可现在,已经是洪德九年了。 到了现在,能够束缚住这位皇帝陛下的,只剩下了道德,再没有其他任何东西了。 虽说圣天子以孝治天下,但这句话毕竟是个口号,皇帝才是朝廷里唯一的至尊。 九五至尊。 皇帝陛下听了沈毅的话之后,默默的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 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闭上眼睛,开口道:“沈七,你说这种话,是挑拨天家骨肉血亲,你知道么?” 沈毅微微低头道:“陛下,臣没有挑拨天家骨肉,臣的意思是,陛下是天下至尊,也是天上唯一的太阳…” “狗屁。” 皇帝睁开眼睛,瞥了沈毅一眼,冷声道:“那北边的那个皇帝,是不是太阳?” 沈老爷讪讪一笑。 拍马屁拍上头,忘记北边还有一个皇帝了。 “陛下是大陈,唯一的太阳。” 沈毅微微低头道:“终有一天,也会是天下唯一的太阳。” 皇帝默默的叹了口气:“这种话初听之时,觉得振奋非常,但是现在再听来,才知道其中千难万难。” 这位皇帝背着手,走下御阶,来到了沈毅旁边,然后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开口道:“沈卿…有没有特别怕的人?” “比如说,你的父亲?” 沈毅微微摇头:“陛下,家父早年,一直在建康,臣与幼弟在江都老家,一年只见一两次,谈不上害怕。” “朕…” 皇帝说了这一个字之后,犹豫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罢了,这里左右无人,伱我又是同龄人,朕与你说说心里话。” 皇帝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然后有些泄气的说道:“朕幼年时,父皇便驾崩了,登基之时,朕只有十岁。” “那时候,朝廷内外,全靠中书省的几位相公,和母后支撑着。” “整整六年时间。” 皇帝垂下眼睑,淡淡的说道:“这六年时间,朝廷内外并不太平安生,外面有齐人虎视眈眈,内里也有正当壮年的晋王叔…” 皇帝即位初年,的确有一些战战兢兢的味道,不过他运气很不错,有惊无险的熬了过来,正因为如此,这位相当念旧情的皇帝陛下,才一直放着杨敬宗杨相没有动。 要知道,杨老头退下来之后,各级官员参他的奏本,以及内卫明里暗里查出来的东西,已经堆积如山了。 皇帝有些丧气的说道:“那六年时间里,母后对朕管教极严,以至于即便到现在…” 说到这里,皇帝就没有说下去了。 沈毅心里有些无奈,不过还是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太后娘娘去见顾…去见德嫔就是,陛下您跟太医院那里打个招呼,让他们不要说不该说的话…” “如果这个法子也行不通,那就干脆让太后娘娘知道这件事就是。” “为了天家的体面…” 沈毅低眉道:“太后娘娘不会声张的。” 如果太后娘娘确定了这个大理寺卿的孙女,就是皇帝在外面找的那个风尘女子,那么顾横波这个人,生下孩子之后还能不能保住性命,是在五五之间。 更重要的是,如果这个身份确认,尽管太后不会声张,那么不管顾横波将来生下多少个儿子,除非皇帝再没有其他任何子嗣,否则她生下的皇子,都将永久性的失去继承权! 沈老爷微微低头道:“陛下…臣终归是外臣,内廷的事情,臣…不能参与过多的。” “嗯…” 皇帝默默点头,开口道:“朕知道的。” “老实说,这件事朕本来也不想让你再出面的,毕竟你是朕洪德朝将来的重臣,只是朕身边,实在也是没有什么合适的人去办这件事了。” “至于你说的话,朕会再认真考量考量的,稍晚一些,朕去一趟坤德宫见母后。”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然后开口道:“沿海都司的事情,还是要早作准备,不管那些文官如何阻止,朕迟早是要把这个都司建起来的。” 说到这里,皇帝闷声道:“他们要实在不给钱,朕自己掏钱,也要搞出来!” 皇帝准备用沿海的这支都司来替代淮河水师,自然下了很大的决心。 说起了正事,皇帝又问道:“对了,许复南下,也有半年时间了,现在在做什么,需不需要朕做些什么?” 说起了正事,沈毅也正经了起来,微微低头道:“回陛下,许复到了福建之后,并没有急着下大本做生意,而是按照臣的意思,详细调查当地的市场,现在主要是在福建贩茶,另外就是一些药材生意,赚得不是很多,但是…” “很稳当。” 沈毅微微低头道:“配合着晋世子先前给抗倭军留下来的一些军粮,目前养活五千人,是堪堪够用的。” 皇帝伸手摸了摸下巴上已经逐渐长长的胡须,若有所思:“子恒啊。” 他扭头看向沈毅,开口道:“你说,朕要不要给许复开个条子,干脆让他去贩盐算了…” 沈毅苦笑了一声:“陛下,地方上的盐商,势力错综复杂,贸然插手进去,恐怕用不了多久,臣就要南下去给许复收尸了……” “唔…” 皇帝眯了眯眼睛,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看向沈毅。 “朕现在很缺钱啊。” 他看向沈毅,轻声道:“这样罢,趁着沈卿你还在建康,这几日回去,给朕拿个章程出来,有什么需要朕配合的,只要不伤天害理,危害百姓,朕都尽量配合。” “再有…” 皇帝低头想了想,继续说道:“再有,抗倭军中,似乎有两个千户…帮你经管抗倭军,是不是?” 沈毅微微点头:“是,陛下明察秋毫,这二人一个叫做凌肃,乃是原临海卫千户,被臣上报兵部拉到抗倭军中的。” “另一人也是临海卫出身,不过却是一点一点晋升上来的,是个难得的猛将。” “这样罢。” 皇帝伸手敲了敲桌子,开口道:“你给他们写封信,让他们到建康来一趟,就说…” “就说朕,要抽时间见一见他们。” 这位大老板刚才还在忧心老娘,这会儿就把心思全放在了海防军上,他看着沈毅,微笑道:“朕要看看这两个力挫倭寇的千户堪不堪用,若是堪用,将来朕要重用他们。” 说到这里,皇帝看向沈毅,微笑道:“到时候,他们也要谢你“沈公”的知遇之恩。” 听到“沈公”两个字,沈毅心里一惊,然后慌忙跪了下来,惶恐道:“陛下,此军伍粗人溜须拍马之戏言…臣惶恐…” 皇帝静静的看着沈毅的反应,见沈毅跪在了地上,他才哑然一笑。 “罢了,朕也没有说什么。” 皇帝起身上前,亲自把沈毅扶了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带着淡淡的:“你我君臣携手共进,将来,要是能开创出一番事业,你沈毅沈子恒。” “如何不能是我洪德朝的沈公?” (本章完) 第五百七十六章 想法子搞回来 走出甘露殿之后,沈老爷后背都湿了。 娘的,给皇帝打工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差事,毕竟这个时代的可没有保护人身安全的法律,皇帝一个不高兴就把你噶了,你也没地方说理去。 给一个有手段的皇帝打工,就更不是人干的事情了。 其实沈毅是知道抗倭军里有内卫的。 不过他以为,内卫最多也就是把抗倭军的训练情况,以及战况战果还皇帝上报上来,没想到… 连那帮武官对自己的称呼,皇帝都一清二楚! 沈老爷一步一步走出了皇宫,站在皇城里的时候,他回头望了一眼这座巍峨的皇宫,然后在心里暗自吐槽。 当个皇帝,每天操心那么多事情,还有功夫看内卫送上来的详细情报? 累不累啊? 心里咕叨完这一句之后,沈毅才回过神来,四下看了看,才发现他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邸报司附近。 想到了邸报司,沈毅心里一动,就朝着邸报司走去。 到了邸报司门口的时候,邸报司门口的两个守门人,已经换了新人,全然不认得沈毅了,不过见沈毅身上穿着五品的官服,他们还是不敢怠慢,规规矩矩的躬身行礼道:“这位老爷,不知道您找谁?” 沈毅看了这两人一眼,微微摇头:“请问二位,这邸报司目前是谁在掌事,还是内廷的孙公公么?”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点头道:“是,还是孙公公在这里管事。” “劳烦通报。” 沈毅轻声道:“就说沈毅请见。” 听到沈毅两个字,两个门卫先是一愣,其中一个人看了看沈毅身上的官服,有些不敢置信:“是…是沈司正么?” 他们不敢置信,主要是因为沈毅的品级。 邸报司创立时间不是很久,因此自然记得沈毅这个第一任司正,只不过沈毅当年最初任司正的时候,只是个正八品的官职,后来邸报司整体品级抬升,沈毅才跟着升到了正七品,后来听说这位司正老爷被陛下重用,去兵部做了六品官,怎么… 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正五品的大老爷了? 沈毅微笑点头。 “今天在宫里有事,路过这里,想起来从前在邸报司的日子,因此过来看一看朋友。” 这邸报司虽然不是沈毅一手创建,只是在沈毅的建议下开创,不过沈毅中进士之后,邸报司才几十个人,是在他接手之后,邸报司这个衙门才慢慢发展壮大,到现在成了个… 嗯…似小实大的衙门。 这个衙门,看起来非常不起眼,但是实际上人数非常多,能力非常大,司正的权力也非常大。 而且这个衙门,是朝廷里所有衙门里,唯一一个能实现“盈利”的衙门,发展到现在,已经不太像是一个单纯的职能衙门了,更像是一个“国企”。 而且是比较大的那种。 见沈毅点头确认,两个守门的差役,其中一个把沈毅请了进去,另一个则是进去喊人去了,没过多久,一身淡紫色衣裳的孙谨孙公公,便出现在了沈毅面前,这位孙公公见到沈毅之后满脸微笑,开口道:“沈…沈相公,许久未见了。” 沈毅摆了摆手,无奈道:“可莫要再称呼什么沈相公了。” 刚才被皇帝喊“沈公”,他现在还觉得毛骨悚然。 说完这句话,沈毅打量了一眼面前的这位孙公公,笑着说道:“许久未见,孙公公倒是脱下蓝衣换紫袍了。” 他对着孙谨拱了拱手,笑着说道:“恭喜恭喜。” 内侍省的宦官等级森严,最高级的自然是高明,杜怀这种紫衣太监,次一些的穿蓝衣,再次一些的穿绿衣,至于更次一些的,就是灰色衣裳的杂役太监了。 孙谨从前是内侍省的中高层,是穿蓝衣的,但是一段时间没见,这位孙公公既然“升级”了! 孙谨颇有些感慨的对沈毅拱手还礼,低头道:“都要托沈相公您的福气。” “您创立的邸报司,又壮大的邸报司,如今邸报司在宫里的地位越来越高了,陛下亲自定下来的章程。” 孙谨微笑道:“从今以后,邸报司的主事太监,都由内侍省的紫衣兼着。” “奴婢也是因为在邸报司管事,才被陛下提拔了上去。” 沈毅脸上带着笑容,心里却叹了口气。 太监的品级虽然不高,像高明这种内廷大管家,明面上的品级也就是四品而已,但是内廷的太监们权力却不算小,如果类比外廷的话,紫衣太监,已经可以算是外廷的三品了。 而邸报司的司正,不过正七品。 沈毅“离任”之后,邸报司的司正,就一直空悬着,没有再任命第二任司正,只是让宫里的太监兼管,成为邸报司的所谓“主事太监”。 而在主事太监等级如此高的情况下,外臣基本上不太可能在就任司正了,也就是说,邸报司司正这个职位虽然存在,但是大概率会一直空悬下去,或者很久以后的某一天,成为皇帝安置皇子,让皇子办差的地方。 大概率跟文官没有关系了。 沈毅心里,觉得颇为惋惜。 因为,他离职之后虽然没有可能再贬官回到邸报司,但是他的兄弟沈恒马上秋闱,明年就要春闱,一切顺利的话,明年春天就要中进士了。 沈毅是很想把沈恒放在这里,帮他经管邸报司的。 现在看起来,这个希望已经破灭了。 虽然心里有些失望,但是沈毅脸上还是带着笑容,跟孙谨孙太监一起,参观了一番现在的邸报司。 现在的邸报司里,还有不少官吏,是当年沈毅时期就在的老人,此时已经一年多没见,再一次见到沈毅,大家都很高兴,纷纷对着沈毅行礼,一口一个司正。 在邸报司闲逛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沈毅才告辞离开,临走的时候,邸报司的大半“职员”出来相送,尤其是孙太监,对着沈毅躬身行礼相送。 沈毅也拱手还礼,微笑道:“这两年抗倭军在外剿倭,沿海的邸报司助力甚大,也少不了诸位同僚的帮忙。” “我代沿海百姓,与抗倭军将士,多谢诸位了。” 他作揖行礼。 邸报司里的人,大部分都是吏员,只有一小部分是有品级的官员,闻言都对沈毅躬身还礼,连道不敢。 就这样,沈老爷在众人的相送下,离开了邸报司。 走出邸报司之后,沈毅心里颇有些感慨。 老实说,在他剿倭的过程中,邸报司对他的帮忙实在是太大了。 而且不止是剿倭,将来有一天要北伐的时候,多半也用得着邸报司。 只是随着他卸任邸报司司正的时间越长,用邸报司的时候,就会越不顺手。 想到这里,沈毅驻足回望,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这个不起眼的衙门。 “得想个法子…” 他在心里嘀咕。 “把邸报司给搞回来…” 推荐一本朋友的新书,红楼同人精品作者,质量保证! (本章完) . 第五百七十七章 洪德朝第一宠妃 大老板安排下来差事了,沉毅虽然在休假,但也是要加加班的。 首先是召集凌肃跟薛威两个人进京。 这没有什么问题,皇帝那边估计是为了不太过声张,所以没有明发诏书下去,不过也就是沉毅写封信的事情而已,通过邸报司的快驿送下去,两三天就能到乐清。 身为武将,这两个千户一定是会骑马来的,一千里地骑快一些,沿途经驿站换马,也就三天时间就能到了。 至于想办法搞出一个都司的军费,这就…不太容易了。 如果按照皇帝所说,给许复披个专营的条子,让他去贩盐,凭借着盐业垄断的高额利润,养一个沿海都司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如沉毅所说的那样,如果真这么干了,很容易说没就没了。 大陈开国已经一百多年了,各行各业的利益,早已经被刮分了七七八八,尤其是盐铁铜这些高额利润,而且由朝廷专营专卖的行业,其中的利益纠葛更是千头百结,说也说不清楚。 这种情况,不可能你皇帝一道圣旨,人家那些既得利益者,就会把手里的份额吐出来。 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这个通讯交通都极其不便利的时代,皇权不要说一竿子捅到底,就连捅到县都很难。 真要强行去挖盐商碗里的饭吃,倒也不是完全不行,只不过许复许大官人,估计要贴身带着一二十个护卫在身边,才能保证自己安全无虞。 而且这玩意儿,短时间之内,也不太容易办到,想要快速来钱… 目前来看,就只有两条路。 第一条路,下海做生意。 现在,撇开福建广东沿海的海上商路且不提,浙东沿岸的码头基本上已经能用了,只要接下来,沉毅能够打通福建沿海的商路,那么许复就可以运一些丝绸瓷器茶叶之类的东西出海,从海外换取大量的白银回来。 只要这个经营的规模达到一定程度,那么养一个都司,应该不是特别大的问题。 第二条路,就是让抗倭军自己去挣钱。 挣钱最快的路,自然就是去东瀛岛把那个银矿给开了。 不过第二条路,目前来说不现实,要等到抗倭军的船队,发展成“舰队”之后,才有可能去外面打秋风。 因此现在抗倭军想要营收,最直接的法子,是剿匪来搜刮那些匪寇的赃产。 而想要细水长流… 那就要搞海关。 陈国三十多年前,还是有沿海市舶司的,但是这二十多年倭寇横行,海路废驰,市舶司也就渐渐的不见了踪影,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重开市舶司。 等到将来,海上贸易慢慢做起来了,以市舶司的收入,不要说养一个沿海都司,就是把禁军的军饷给包圆了,都没有什么问题。 就这样,按照这个思路,沉毅在家里琢磨的三天左右的时间,才给做出了一份详细的计划书。 到了第四天早上,沉老爷才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带着自己的奏书进了宫里。 正巧,这天是小朝会的日子,沉老爷身为五品官,已经有了上朝的资格,便跟着凑了个热闹,去了一趟德庆殿上朝。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上朝了。 上一次大朝会,他就被皇帝逼着上了一次朝,皇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吹嘘了一番抗倭军剿倭的英勇事迹,让沉老爷着实尴尬了一番。 尴尬的原因是因为两边不讨好。 文官不会因为军功,来佩服沉毅什么,甚至还会觉得沉毅这个两榜进士自贱身份,去干这些粗人好的事情,会觉得沉毅这个两榜进士背弃了他们文官阶层,成了个武将了。 至于武官,也不会认为沉毅这个进士老爷跟他们是自己人,反而会觉得沉毅这个大头书生,一定是抢了手底下武将的功劳。 两头受气。 好在沉毅也没有依靠这些武将和文官什么事情,就低头装死,熬过了上一次大朝会。 这一次朝会,沉老爷乖乖的站在了兵部官员队列的最后一排,低着头装死,一言不发,也算是撑过了这一次大朝会。 这场五日一次的小朝会并没有持续太久,皇帝只是简单交代了几件常规的事情之后,便宣布散朝了。 好容易熬到散朝,百官陆续散去的时候,沉毅正准备求见皇帝,就被旁边一个年轻人一把捉住衣袖,笑着说道:“子恒这几天在做什么?我去了醴泉楼几趟,都没有瞧见你,去你家寻你,弟妹说你成天窝在书房里写写画画,我也就没有敢打扰你。” 沉毅也面露笑容:“师兄有事情找我,直接去书房门口敲门就是,干什么这么客气?” 说到这里,沉毅揉了揉太阳穴,开口道:“这几天在做一些陛下交代的差事,正准备去面圣交差,师兄找我做什么?” 说着,沉毅忽然拍了拍脑门。 “想起来了,昨天下午,我家夫人的确跟我说师兄来过,那会儿我正在忙,一转眼就抛在脑后了。” “我寻你能有什么事?” 张简看着沉毅走在皇宫里,笑着说道:“无非是寻你喝酒。” 说着,他靠近了沉毅的耳朵,低声道:“子恒,宫里的事情,你听说了没有?” 沉毅眨了眨眼睛:“听说什么?” “子恒不知道?” 张简的目光更兴奋了。 一朵八卦之魂,在他的眼睛里熊熊燃烧。 “前几天,陛下不是纳了个嫔吗?” 张简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听说太后娘娘很不高兴,前两天带着皇后娘娘一起去这位德嫔住处,据说是要找麻烦。” “陛下知道了之后,很是生气。” 张简鬼鬼祟祟的小声道:“听说跟太后娘娘大吵了一架,太后娘娘被直接气的回了坤德宫,据说皇后娘娘都被气的动了胎气…” 沉老爷一愣,有些无语:“真的假的?” “传的满城风雨。” 张简微笑道:“多半是真的,而且…” 张易安话说了半句,便微笑不语了。 沉毅听得也有些心痒痒,无奈道:“师兄怎么有话不说完?” “而且,这位德嫔娘娘,昨天被陛下升格,现在已经是惠妃娘娘了。” 张简轻声道:“现在,建康城的酒馆茶楼里,都说她是吕妃娘娘。” 张易安若有所指的笑了笑:“这是咱们洪德朝,第一位宠妃啊。” 沉毅听到这里,也觉得有些魔幻。 他虽然在其中撺掇了一下,但也只是想让皇帝在太后面前硬气一点,谁能想到… 皇帝竟然直接跟太后干起来了? 想到这里,沉毅微微摇头,开口道:“师兄,多半不是什么宠妃不宠妃,是陛下想要真正内外兼掌了。” 张简点头,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理是这么个理,不过这位吕妃娘娘,八成很合陛下的心意,不然也不会有这档子事。” 这位相门之子轻声道:“真是如此,将来说不定会出现国本之争…” 沉老爷白了他一眼,有些无语:“陛下连皇子都还没有,怎么就能扯到国本上去了?师兄你想的太多了。” 说到这里,沉毅摸了摸自己袖子里的奏书,心里有些犹豫。 他在想,要不要在老板情绪不稳的时候,去跟老板谈项目。 不过犹豫了一下之后,他还是决定要去一趟。 “师兄,我还有事要见陛下。” “等我见完了陛下,今天…嗯,下午罢,我请师兄在翠云楼喝酒。” “好。” 张简微笑道。 “太常寺清闲得很,我过了午后,就去翠云楼寻你。” 第五百七十八章 洪德朝的大项目! 消化了一下刚听到的八卦消息之后,沈老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服,然后重新回到德庆殿,跟德庆殿门口的太监通报,表明自己想见皇帝一面。 通报之后,沈老爷就乖乖在大殿门口候着了。 一来是因为这会儿,里面多半还有一些大臣…嗯,那种朝堂大佬在跟皇帝汇报工作或者是请示工作,二来是沈毅这种品级,想要见到皇帝本来就不容易,如果不是他跟太监说了一句“奉旨见驾”,太监都不一定会给他这个五品官通报。 当然了,沈老爷常常出入宫禁,在宫里还是刷了一些熟识度的,不少内侍省的太监也都认得他。 在大殿门口等了大半个时辰,才有太监领着他进去,正当沈毅走到德庆殿后殿的时候,刚好有一个中等身材,五十岁左右的老者迎面走了过来,沈毅认得此人,微微低头,拱手道:“陈相。” 宰相陈靖。 中书首魁。 陈靖容貌端正,留着三撇长须,穿着一身绯红的官服,看起来非常潇洒,颇有古人之风,虽然年纪有些大了,两鬓也有些斑白,但是依稀还是可以看出,年轻时候多半是个美男子。 长的好看就算了,还当了首相,可以说是人生赢家之中的人生赢家了。 本来一个五品官向他问好,陈相稍微点点头就已经很够意思了,倨傲一些可以理都不理,直接错肩而过,但是这位陈相看到沈毅之后,竟然停下了脚步,他上下看了一眼沈毅,一手捋着胡须,微笑道:“沈侍读这是要去面圣?” “是。” 沈毅低头道:“陛下交代了件小差事,下官前去缴旨。” “年少有为啊。” 陈相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笑着说道:“陛下相召,老夫就不耽误你了,这几天有空,可以来一趟中书省,中书的几位相公,都想跟你聊一聊关于沿海都司的事情。” 沈毅低眉道:“陈相说笑了,下官一个五品小官,如何能谈及这种国家大事。” “你是当事之人。” 陈相笑道:“很多事情,我们这些朝廷里的老头子,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分明,要沈侍读跟我们详细说了情况,我们才好为陛下分忧。” “是。” 中书首相约伱去中书省喝茶,基本上跟皇帝请你进宫喝茶没有太大分别,沈老爷毕竟是文官,这个面子自然是要给的,不然就多少有些“倒反天罡”了。 陈相满意点头:“既然如此,沈侍读自去忙罢,老夫也要下去办差了。” “是。” 沈毅低头应了声是,然后跟这位中书宰相错肩而过,来到了德庆殿内殿。 这会儿,皇帝应该是刚接见完那些大臣们,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背靠再椅靠上,闭目养神。 沈毅走上前去,叩首行礼:“臣沈毅…” 他只说了三个字,话还没有说完,皇帝就睁开了眼睛,打断了他的话:“好了,起来罢。” 皇帝扭头,看向高太监:“高明,赐座。” 高太监立刻点头,搬了把椅子,放在了沈毅身后。 沈毅道了声谢,但是并没有急着坐下,而是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奏书,两只手捧在手里,开口道:“陛下,臣在家苦思数日,总算琢磨出了一个粗糙的章程,请陛下过目。” 皇帝的心情似乎不太好,脸上也没有多少笑意,更多的是疲惫,闻言只是默默点头,挥手示意高明把奏书递上去, 高太监过来,把沈毅手里这本厚厚的奏书捧了上去,皇帝展开之后,见奏书上密密麻麻的字,约莫有二三十页。 皇帝“啧”了一声,一边从头看起,一边说道:“这有万字了罢?” 沈毅揉了揉脑门,低头道:“陛下,这其中千头万绪,臣唯恐思虑不周,因此想到的都写了进去,至于文辞……” “已经尽量删减了。” 这份奏书里,大多都是关于市舶司的具体条目。 这些条目,是沈毅这几天,钻研原市舶司条例自己精修出来的,加上了他对商业的一些理解,也就是一些现代商业的理念。 皇帝看了个开头之后,便合上了奏书,揉了揉脑门:“太长了,太长了…” “朕这几天都没有睡好,现在脑袋还有些胀痛…” 皇帝吐出了一口浊气,看向沈毅,脸上挤出了一个似乎不太好意思的笑容:“沈卿体谅体谅朕,大致跟朕说一说罢。” “这封奏书,朕明后天休息好了之后,再详细看。” 皇帝这会儿毕竟年轻,脸皮多少有点薄,觉得臣子花了精力写出来的东西,他不看有些不太好意思。 沈毅起身,正要说话,皇帝对着他压了压手:“坐着说,坐着说就好。” 沈毅重新坐了下来,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道:“陛下,臣这几天,详细考虑了一些…嗯…挣钱的法子,目前可以尽快去办的,是让许复经海上的商路,运大陈的货物去南洋诸国贸易,不过这么做具体的盈余几何,一时半会很难估算出来,需要等他跑了一趟船之后,上报数目,才能估算出一年的收入。” “第二个法子,就是重新建立市舶司。” 沈毅沉声道:“臣的初步设想是,在松江府,温州府,福州府,泉州府以及广州府五府,设立五个市舶司,管理出入来往的货物,以及替朝廷收揽商税。” “乐清也有一个小一些的码头,臣曾经去乐清的码头查问过一些货物的数目,这些大港口的货物出入量,应该会远胜乐清十倍不止,按照这个数目的话…” “只要将来海路畅通,五个市舶司再加上一些官营的货船,每年应该能替朝廷增收五百万到一千万两银子。” “多…” 皇帝咽了口口水,愣住了:“多少?” 沈毅眨了眨眼睛,以为皇帝没听清楚,于是重新说了一遍:“五百万到一千万两。” “不过…” 沈老爷缓缓说道:“这个数目的前提是,海路一定要畅通,沿海诸州府,尤其是五个市舶司所在的州府,一定不能再有任何倭寇和其他盗匪闹事了。” “臣的打算是,将来有一天,沿海都司设立的话,分都司为五卫,分别驻守五个市舶司…” “具体的章程,臣已经详细写在奏书里了。” 皇帝闻言,呆愣了一会儿,然后忙不迭的翻开了沈毅的奏书,不过他看了几眼之后,也没有翻到这部分内容,于是合上奏书,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无奈道:“再多的钱,还是要进国库,那帮子腐…” 说到这里,皇帝似乎是因为沈毅这个“腐儒”也在场,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沈毅笑了笑:“陛下,户部不舍得花钱,是因为户部没有多少钱,等户部手里的钱多了,自然也就舍得花钱了。” “再说了,到时候如果户部还不舍得花钱…” 沈毅低眉道:“陛下可以派内宦去管理市舶司,无非就是…” “多报账少报账的事而已…” (本章完) 第五百七十九章 略显不同的君臣 若能够岁入多一千万两…」 皇帝喃喃低语了一番,随即微微摇头道:「不,只需要多五百万两,朕就可以空出许多余力来做一些从前没有办法做的事情。」 很多人以为,皇帝这个职业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以随心所欲,街上看到女人就可以拽回家里去,缺钱了就让户部拿着钱范铸一些出来。 其实大错特错。 皇帝这个职业,看起来光鲜亮丽,其实想要做好这个工作,是非常劳神费力的,而摆在皇帝面前最要紧的头等大事,其实就是一个钱字。 不仅仅是现在这个陈齐对立的南北朝时期,另一个世界里的历史也是如此,汉武帝打了一辈子仗,打的国库空虚,无以为继,最终只能发行皮币来收割诸侯,才不至于使中央王朝的经济崩塌。 历朝历代莫不如此。 摆在皇帝面前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财政问题。 如今朝廷用贵金属作为锚定货币,朝廷的经济体系还相对比较稳固,可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朝廷的经济政策也不可能太过灵动。 毕竟以银为锚定之后,连铜钱的价值都会被相对固定住,朝廷铸的铜钱里,含铜量一旦减少,用不了多久,这批铜钱兑换银子的能力也会随之下降。 而且,更不可能像某些王朝末年时期那样,去大规模印纸币。 因此,朝廷收上来的税收,花一分就少一分。 没钱了就是真没钱了,就连皇帝想要在沿海搞一支海防军出来,都需要晋世子李穆带人南下,一路抄家,才勉强抄出五千抗倭军。 如果真能够岁入五百万两,不仅可以在沿海新建一个都司,甚至能够多出很多闲钱,去放在其他地方,这样一来,不仅他这个皇帝好当,大陈朝廷也会过的容易许多。 「市舶司,市舶司…」 皇帝揉了揉自己的眉头,低声道:「朕今天…实在是没有精力去细想这些事情了,朕现在要去稍稍睡一会儿,你这份奏书,朕会一个字一个字的详细看上一遍。」 皇帝说到这里,才抬头看向沉毅,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若真能岁增这么多银两,你沉子恒便是朕心中的本朝第一功臣。」 沉毅连忙摇头道:「陛下过誉,臣只是提出了一个构想,具体如何施行,以及市舶司用什么人选,还需要陛下以及朝堂诸公去完善,若此事真有所成就…」 「那也是陛下与诸公的功劳,臣不敢居功。」 皇帝拍掌笑道:「朕得沉卿,真是得了一个宝贝,不仅会练兵,还会弄钱,朕真的有些想把你调回建康,让你去户部待几年了。」 沉毅微微低头,没有说话。 皇帝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这份奏书,然后开口道:「这市舶司,虽然宫里可以派人去主事,但是户部那边,也是需要人配合的,沉卿你这些日子都在建康,闲着没事的时候,可以去赵尚书那里走走,跟他说一说这件事。」 皇帝微笑道。 「一来,你们伯侄之间,也能亲近亲近,二来也替朕打探打探他的口风。」 「你这个师伯,可是管账的好手。」 皇帝微笑道:「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朕都准备用他掌着户部,有他在户部,朕才能睡得安稳。」 皇帝这番话,普通人听在耳朵里,多半会欢喜不已,但是沉毅却微微皱眉,听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味道。 皇帝这句话,有一些隐义在里面。 那就是,将来很长一段时间,赵昌平都会在户部做户部尚书。 这固然是一件好事,但是对于赵昌平或者说甘泉书院来说, 又不全然是一件好事。 因为赵昌平主掌户部,已经很多年了。 当年他任户部侍郎的时候,老尚书刘纪章年迈,整个户部实际上就是他赵昌平在领着,只是差个名分而已。 宰相杨敬宗与张敬致仕的时候,朝堂廷推的时候,赵昌平其实也是一个热门的宰相人选,只差一步,他就可以进入中书拜相,成为人人羡慕的赵相。 而如果将来很长一段时间,他还是钉在户部不挪窝… 要知道,这位赵尚书已经五十多岁了。 那么…他这辈子,还有机会成为赵相么? 如果赵昌平无缘相位,对于朝堂里的所有「甘泉派」,可能都是个不大不小的打击。 见沉毅有些出神,皇帝笑了笑,开口道:「沉卿在想什么?」 沉毅这才恍然回神,他对着皇帝低头道:「回陛下,臣在想如何跟赵师伯提起市舶司的事情…」 「你们同门之间,什么事都好说。」 皇帝先是笑了笑,然后揉了揉自己的脑门,微微叹了口气:「倒是朕,信了你的怂恿,前两天跟母后大吵了一架,以至于昨天朕去坤德宫给母后赔罪的时候,都吃了个闭门羹。」 说到这里,皇帝颇有些烦恼:「为了这件事,朕已经两天没有怎么睡好觉了。」 沉毅有些无语。 他低头道:「陛下,臣可没有怂恿您半句,您这句话要是传了出去,臣性命休矣……」 皇帝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还没有怂恿?那天…」 皇帝话说到这里,似乎想起的确不应该把这件事牵扯到沉毅头上,免得毁了自己洪德朝的一个干臣,于是咳嗽了一声,没有说下去了。 沉毅微微低头道:「陛下其实只需要把…把吕妃娘娘藏起来就行了,太后娘娘寻不到她,估计也就生几天闷气,没成想到您…」 谁能想到你能为了金丝雀,跟老娘正面冲突啊? 虽然皇帝这么做,与金丝雀没有太大的干系,但是多少还是超出了沉毅预料之外。 有些刚的太厉害了。 皇帝闷闷的看了一眼沉毅,沉默了许久之后,他直接站了起来,准备向外走去。 走了两步之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把沉毅的奏书带上,揣进了袖子里,然后一只手揉着太阳穴,朝着宫门外走去。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安装最新版。】 「朕要去歇息了,懒得与你扯皮。」 皇帝陛下的声音越行越远:「你回去罢,过两天朕休息好了,再唤你进宫…」 沉毅连忙站了起来,对着皇帝拱了拱手,笑着说道:「臣恭送陛下。」 皇帝很潇洒的伸手,背对着沉毅挥了挥手:「你也回去罢,好生陪陪家里人,过些日子就又要南下了。」 算算时间,凌肃薛威两个人,已经快要进京了。 这两个人进京见完皇帝之后,沉毅大概率就要跟他们一起,回乐清继续办差了。 沉毅低头道了一声遵命。 等到皇帝彻底离开之后,沉老爷才站直了身子,也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伸完懒腰之后,他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接近正午了。 「张师兄多半已经快下班了。」 沉老爷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赴宴喝酒去也。」 第五百八十章 两份前程 跟张简一起厮混了一个下午,到了傍晚时分,沉毅的酒总算醒了个七七八八,于是他很听话的去了一趟赵尚书府上,又在赵家蹭了顿饭。 吃完饭之后,自然就是日常的谈话时间,沉毅在书房里跟赵昌平聊了足足一个时辰,这才告辞离开赵家。 第二天,沉毅便没有怎么出门,而是在家里陪老婆孩子,顺便看一看张简前天送给他的一本前朝**,看的津津有味。 在**的强大吸引力之下,沉老爷秉烛夜读,很快又是一天时间过去。 第三天上午,沉毅也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在家里考校沉恒的策论,一连看了四五篇文章之后,沉老爷才把文章放下,咳嗽了一声之后,笑着说道:“文章不错,不过字还要多练,你现在的字太过呆板,少了几分飘逸之气。” “等会我让蒋胜去东市街,再给你买几刀纸回来,你好生练练。” 沉恒微笑点头,然后笑着看向沉毅:“我听顾师说,兄长的字还不如我。” “听那老头胡说八道。” 沉老爷翻了个白眼:“为兄是两榜进士,翰林学士,那老头连个进士也未中,信不得,信不得…” 兄弟俩,基本上都算是出自顾老头门下,因此沉毅这番话自然是玩笑话,沉恒眯着眼睛轻声笑道:“兄长这话说的有理,明天小弟就去跟顾师说,书道先贤的字小弟都不临了,从明天开始,专门临兄长的字。” 沉毅哑然一笑,正要开口,外面突然传来了丫鬟青儿的声音:“公子,外院有两个人找您,说是您的部下…” 沉毅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他扭头看向沉恒,吩咐道:“马上秋闱了,你多写几篇文章,顾师那里你多跑跑,争取秋闱考个好名次,明年春闱再中,为兄给你活动活动,让你尽量补个京官的缺。” 沉恒微笑道:“小弟要是中了一甲,也就不用兄长活动了。” 一甲头三名必进翰林院,自然是不用活动的。 “有这个心思是好的,不可生出骄狂之心。” 沉老爷微微沉声道:“闲来无事,多想一想顾师,他便是被这份骄狂,误了一辈子。” 顾老头当年不是写奏书状告当朝宰相,恐怕早早的就中进士衣锦还乡了,何至于流落建康,与家人分别数十年? “知道了。” 沉恒规规矩矩的低头行礼。 他见自家兄长要走,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兄长,今年秋闱我要是中了,能不能……” 他轻轻咬牙:“能不能把幼娘也接到建康来住?” 他说的幼娘,是陈幼娘,陈清的妹妹。 沉毅处理完江都范家之后,陈幼娘就被接到了沉家,虽然在沉家做活,但是却被沉章当女儿养着,只是这一次沉恒进建康考学,陈幼娘没有跟着,而是留在了江都,替沉家看着旧宅。 沉毅瞥了一眼自己的兄弟,然后哑然一笑:“好,这一次秋闱考的好,我替你跟父亲说。” 说完这句话,沉毅不再看自己这个欣喜不已的兄弟,而是低头整理了一番衣裳,迈步朝着自家前院走去。 这个时候,登门拜访,还自称是自己属下的两个人,猜也不用猜,一定是凌肃跟薛威两个人。 很快到了前院,抗倭军的两个千户,已经在沉家的正堂等候,见到沉毅来了之后,两个人立刻站了起来,对着沉毅躬身抱拳道:“属下拜见沉公!” 沉毅脸色一黑,摆了摆手,沉声道:“坐罢,这是这沉公二字,提也休提了!” 上一次在宫里,皇帝就拿这两个字来阴阳怪气了他一番,导致沉老爷平白无故多磕了一个头,很是吃亏。 两个武人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沉毅为什么生气,脾气比较耿直一些的薛威笑着说道:“那属下要如何称呼您?” “我升官了。” 沉毅微笑道:“如今已经是正五品兵部侍郎了,与凌千户平级,你们不嫌麻烦的话,就称呼我沉郎中就是。” “郎中郎中…” 薛威喊了两声,笑着说道:“听起来像是行脚的郎中。” 一旁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凌肃,脸上倒是也挤出了一个笑容,开口道:“进建康之后,跟建康本地人打听您的住处,倒是打听出了一些别的消息,听这些本地人说,您已经被陛下拔擢为翰林院侍读学士了。” 说到这里,凌肃毕恭毕敬的低头道:“相公。” 凌肃乃是世袭的千户,虽然他是个不起眼的武官,但是对于朝廷的官制还非常清楚的。 他这个千户是正五品官,沉毅的翰林院侍读学士,其实也是正五品。 而两个五品之间的差距,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从翰林院侍读学士被人称为“储相”的这个角度来说,他们称呼沉毅一声相公,倒也合情合理。 薛威不明就以,但是他知道凌肃很会做人,于是也低头,喊了一句相公。 虽然相公这两个字,多少还是有点“僭越”,但已经比沉公好多了。 因为“沉公”这两个字,放在钦差的这个身份上,就有一些“主公”的味道,也多少有些犯忌讳。 而相公,就更多的是尊称了。 沉毅无奈摆手,示意两个人坐下。 等到两个人坐下来之后,沉毅才对两个人笑了笑,开口道:“本来你们二位不远千里的到了这里,我家里人都应该出来迎迎你们,只是老父不知道你们要来,出门去东市街与人下棋去了,还没有回来。” “家里幼子年幼,闹腾得很,内人还在照看他。” 沉老爷对着两个人拱了拱手,开口道:“估计只能晚上再见了,失礼之处,二位见谅。” 这种领导对下属说的话,也就是听个响了事,两位千户都是连道不敢,态度非常恭谨。 客套了之后,沉毅说起了正事。 “今天晚上,你们就在我家里吃饭,吃完饭我给你们安排住处,明天你们收拾收拾,我带你们进宫面圣。” 两个千户闻言,都不约而同的咽了口口水。 像他们这种粗人,见皇帝… 从前,那是想也不敢想的事! 薛威更是愣在原地,一句话说不出来了。 还是凌肃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先是站了起来,对着沉毅低头作揖,然后开口道:“已经到了相公府上,晚饭就厚颜在相公府上吃了,只是属下与薛千户已经找好了客店,夜里万不敢叨扰。” 说罢,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捧在了手里:“略备薄礼,还望相公莫要嫌弃。” 薛威也带了东西,在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摸出了一块纯金的长命锁,他笑着说道:“相公,这是属下用赏钱跟俸禄打的长命锁,绝对清白干净,送给小公子的。” 沉老爷看着这两份礼物,微微摇头。 “心意领了,但是东西不能要。” 沉毅面色平静,看向这两个人,开口道:“咱们抗倭军,历来以功劳为先,不看别的。” “我向陛下推荐你们两个人,也不是贪图你们这点东西。” 沉老爷面色严肃,缓缓说道:“将来,你们要是被陛下拔擢,成了指挥使,都指挥使。” “我希望你们也记住我这番话。” “好了。” 沉老爷挥了挥手,澹澹的说道:“都收起来罢。” 他脸上露出笑容:“趁现在时辰还早,我领你们在建康到处逛逛。” 第五百八十一章 我不爱听 沈毅接待了两个部下之后,准备带两个下属出门转转,他先是进了里屋,去换一身出门的衣服,正好碰到陆若溪正在抱孩子,见沈毅走进来,陆若溪看了他一眼,轻声问道:“听莲儿说,家里来人了,是你在东南的下属,要紧不要紧?我要不要出去见一见?” 沈毅看了一眼刚刚睡过去的小沈渊,笑着说道:“儿子既然睡了,你倒是可以出去见见,不然他们心里说不定犯嘀咕,以为我跟他们使脾气。” “嗯。” 陆若溪站了起来,也换了一身见人的衣裳,跟着沈毅一起到了前院,这会儿两个千户都在沈家前院的凉亭下面等着,丫鬟萍儿正站在亭子外面,很是好奇的跟这两个千户说话。 主要是问,他们在东南是怎么打倭寇的。 青儿萍儿两个丫鬟,跟在沈毅身边已经很久了,算是陪着沈毅一起长大的,对于自家公子这个一介书生下海剿倭的事情,自然是好奇得很。 薛威还没有成婚,脸皮也薄,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倒是凌肃能撑得住场面,笑呵呵的跟萍儿说话,只不过他们两个都是台州府人,官话说的非常一般,沈毅跟他们相处的时间久了倒是能听得懂,萍儿就听得云里雾里,有时候直挠头。 见沈毅跟陆若溪走了过来,萍儿对着两个人行了个礼数,笑嘻嘻的跑开了。 而凌肃跟薛威,也连忙站了起来,从亭子里走了出来,对着沈毅跟陆若溪行礼:“见过沈公,见过夫人。” 薛威也跟着喊了一遍。 陆若溪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她先是有些诧异的看了两个人一眼,然后看了一眼自家的夫婿,微笑道:“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他,倒是新奇得很,二位千户不必多礼。” 她伸手虚扶,然后微笑道:“听夫君说,他在东南办差之所以能够顺利,大半是靠二位千户帮忙。” 沈夫人微微欠身行礼道:“我在建康帮不上夫君什么忙,在这里多谢二位千户了。” 凌肃跟薛威连忙深深低头。 “夫人言重了,我二人全靠沈公提携才是。” 沈毅站在一旁,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但是心里还是相当得瑟的。 “沈公”这个称号,在皇帝面前固然给他带来了一些麻烦,但是在自家夫人面前,却让他非常有面子。 一番寒暄之后,沈老爷对着夫人挥了挥手,笑着说道:“他们两个都是第一回来建康,天色还早,我带他们出去转转,买些东西,夫人在家里准备好酒菜,两位千户今天晚上在家里吃饭。” 陆若溪点了点头,然后笑着看了沈毅一眼,用半开玩笑的话说道:“出去转转,可不要转到秦淮河去了。” 沈毅咳嗽了一声。 “夫人这话说的,为夫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陆若溪笑而不语,把三个男人送出了门。 出了家门,绕到了街上之后,薛威才长松了一口气,对沈毅笑着说道:“这京城的夫人就是不一样,像大人您这样年轻有为的大人物,在我们台州府,家里的婆娘大气都不敢出,更不要说管教了。” 一旁的凌肃微笑道:“真要像你说的那种女子,也配不上沈相公。” “好了,少要溜须拍马了。” 沈毅本来走在最前头,闻言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两个人,微笑道:“二位第一次来建康,要不要去秦淮河转一转?” 薛威讪讪一笑,不说话了。 凌肃跃跃欲试,不过还是开口道:“大人,夫人刚才交代了…” “去喝喝酒,听听曲儿,顺便带伱们见识见识秦淮风月,又不是干别的。” 沈毅白了两个人一眼。 “你们明天还要面圣呢,要精神一点,真想要干什么,也不能带你们去。” 凌千户微笑点头:“如此,我们跟大人您去见见世面…” 薛威嘿嘿一笑,跟在两个人身后,脚步走的飞快。 …………………… 当天下午,三个男人在秦淮河畔,好好的见识了一下秦淮风月,晚上的时候,沈毅又安排他们在自己家里喝了顿酒,不过两个人死活不愿意住在沈家。 这也能理解,毕竟沈毅不太好落一个结交外将的名声。 第二天清晨,天色还没亮起来的时候,两位千户就已经穿上了一身武将的官服,规规矩矩的在沈家门口等着了。 这个时候沈老爷还没有睡醒,等到他被莲儿叫起来的时候,才睡眼惺忪的走到前院,见到了两个下属,沈老爷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没好气的说道:“这才什么时辰?你们不睡觉啊?” 薛威有些茫然,扭头很不解的看向凌肃。 很显然,是凌肃一大早带他来的。 薛千户有些尴尬的低头笑了笑:“大人,属下听说上朝的时辰极早,京里的大人们天还没亮就要在德庆殿门口等着了,属下怕耽误了您的事,因此就早早的在这里候着了…” “那是大朝会…” 沈毅拍了脑门,有些无奈:“怪我昨天没有跟你们说清楚。” “大朝会十日一次,今天不是大朝会的日子,而且…” 沈老爷看了一眼两个人,无奈道:“而且我们也不是在朝会上面圣,而是单独去见陛下。” “算了算了。” 沈老爷打了个哈欠:“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换官服。” 凌千户有些不好意思,低头道:“大人,要不然您再睡一会儿?” “我们不着急…” 薛威也连连点头:“对,我们不着急,大人您再去睡会儿…” “睡不着了。” 沈毅看了两个人一眼,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还有一件事,昨天就想跟你们说了,但是昨天你们刚来,我就没好意思说。”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齐齐低头:“大人指教。” 沈老爷沉声道:“建康就是建康,建康不是京城。” “你们两个人,都把建康叫做京城了。” “这种话…” 沈老爷低眉道:“你们见陛下之后要是也这么说了,会让陛下不高兴。” “而且不止是陛下不爱听。” 沈老爷背过身去,转身离开:“我也不爱听。” 他这句话说完之后,便回里屋换衣服去了。 两个千户站在沈家的前院里,再一次对望。 彼此都觉得一股凉风吹过,让他们的脊背有些发凉… …… 很快,换了一身五品官服的沈老爷,便从里屋走了出来,他带着两个下属上了自家的马车,马车一路到了皇城门口,沈毅亮明身份之后,就带着两个千户顺利进了皇城。 进了皇城之后,两个人东望望西望望,对于皇城里的一切都感到好奇。 沈毅也没有管他们,只是又一路把他们带到了宫城门口,然后对着宫城守卫拱了拱手。 “劳烦通报。” 沈老爷面色平静。 “兵部沈毅,奉旨领抗倭军千户凌肃,抗倭军试千户薛威见驾。” (本章完) 第五百八十二章 帝王心术 沉毅进宫,已经是熟门熟路了,通报完之后,就静静的在宫门口等着。 宿卫宫禁的也是内卫,此时值班的校尉已经认识了沉毅,一边让人通报,一边笑着跟沉毅打招呼,口称沉侍读。 沉毅也笑着跟这人说了几句客气话。 相比较来说,沉老爷跟内卫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内卫的齐大有,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甚至沉老爷跟内卫的指挥使陆成,也算是相识了。 可能因为在宫里刷脸刷多了,这一次通报之后没过多久,就有两个小太监过来领沉毅进去了,两个小太监一路把沉毅领到了甘露殿门口,然后对沉毅低头道:“沉侍读,高公公说今天陛下要见的人不少,让您先去偏殿候着,一会儿陛下见完了其他人,奴婢再来领您进去。” 沉毅笑着点了点头,带两个属下一起进了甘露殿的偏殿等候,这会儿两个小太监已经送上来了三份茶水糕点,放在了三个人手边的桌子上。 沉毅捏了快糕点放进了嘴里,然后看向两个身子似乎已经僵硬的武夫,笑着说道:“吃啊,没事的,不吃白不吃。” 凌肃僵硬的点了点头,但还是一动不动。 薛威跟沉毅的关系算是亲近一些,他身子小心翼翼的靠近沉毅,低声问道:“大人,这里就是德庆殿吗…” 说到这里,他重重的咽了口口水,四下看了看。 “怎么跟我小时候听说的金銮殿不一样…” 沉毅白了这厮一眼:“叫你平日多读书,殿门口那么大的三个字瞧不见?” “这里是甘露殿。” 沉毅喝了口茶,缓缓说道:“陛下的书房,咱们当今的这位陛下,很喜欢这里,平日里办公,大半都在这里,比起德庆殿是要逊色一些的,不过相对幽静。” 说着,沉毅对薛威笑了笑:“你好生替陛下办差,将来剿灭了倭寇,高升大官,说不定就能常来这里了。” “还…” 薛千户很没出息的咽了口口水:“还是不要了,怪吓人的…” 他说话都有点磕巴了:“我现在…浑身都不自在…” 沉毅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冷静一些,见到陛下之后,不要害怕,陛下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我大概率也会在场,会帮着你们打圆场的。” “你看看人家凌千户,就恍若无事。” 说着,沉毅看向旁边的凌肃,只见凌肃身子坐的笔直,整个人似乎都已经僵硬了。 沉毅无奈的叹了口气。 自己这两个属下,委实是有些没出息。 不过也不能怪他们。 大陈武官的地位,实在是低的有些过分了。 像他们两个这种地方上的千户,正常来说,如果想要到建康来跑关系,不要说见到皇帝了,就算是到兵部去,连个兵部主事大概率也是见不到的。 要知道,如果沉毅原先在建康兵部任主事实职的话,平日里跟他打交道的,应该是都指挥使或者地方总兵哪一个等级的武官! 在偏殿里等了大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有个小太监走到了这处偏殿里,清了清嗓子之后,开口道:“沉侍读,陛下召你们过去。” 沉毅微微点头,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然后看向两个千户,澹澹的说道:“跟在我身后,不要太过紧张,更不要在陛下面前出丑,不然…” 沉老爷低眉道:“不然丢的是你们自己的前程。” 说完这句话,沉老爷两只手拢在身前的衣袖里,然后跟在小太监身后,一路进了甘露殿的正殿,这会儿皇帝陛下正在翻看一份文书,看文书的封皮,应该是沉毅前几天递上去的那份万言书。 沉毅带着两个人,走到皇帝身前十几步的地方之后,便跪了下来,低头叩首道:“臣兵部沉毅,拜见陛下。” 身后的两个人有样学样,纷纷低头叩首。 “臣抗倭军凌肃,拜见陛下。” “臣抗倭军薛威,拜见陛下…”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里,都带着明显的颤音。 皇帝这才放下手里的奏本,看了跪在面前的三个人。 沉老爷稳如泰山。 而身后的两个武将,撅着屁股,浑身都在隐隐发抖。 皇帝心里有点想笑,不过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道:“好了,都起来罢。” 三个人这才纷纷起身。 皇帝瞥了一眼三个人,开口笑道:“抗倭军这一两年来,打的非常不错,朕连接几封捷报,心里也是提气得很。” 说着,皇帝看了一眼高明高太监,澹澹的说道:“给三位卿家赐座。” 高太监应了一声,让人搬了三个凳子,放在了三个人身后。 沉毅踏踏实实的坐了下来,另外两个人则是战战兢兢,虽然也是坐着,但是屁股基本上没有沾到椅子,如同蹲马步一般。 皇帝眯着眼睛扫视了一眼三个人,然后轻声道:“抗倭军已经替朕扫清了浙东的倭寇,不知道更南边的几个省,什么时候能够彻底清扫干净啊?” 这个问题,皇帝之前已经问过沉毅了。 不过这个时候,沉毅还是要站出来跟皇帝唱完这个双黄的,于是沉老爷起身,恭谨低头道:“回陛下,抗倭军明年年底,应当就可以将大陈海疆清扫干净了。” “嗯…” 皇帝很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他看向沉毅,微笑道:“沉卿,你先去外面歇息歇息,朕与这两位…嗯…爱卿有话要说。” 沉毅直接站了起来,对着皇帝拱了拱手之后,退出了正殿。 按照皇帝的吩咐,他没有离开,就在殿外等着。 不过沉毅并没有等多久,只过了一柱香时间,就看到自己这两个显得有些呆滞的属下,木然从殿里走了出来。 等他们走到殿外,脸上的表情,又换成了难以抑制的狂喜。 沉毅倒是没有什么表情,而是静静的看着这两个人,脸上带着澹澹的笑容:“怎么个说法?” 凌肃走到沉毅面前,努力收敛脸上的喜意,不过他的眼睛里,还是止不住的狂喜,他对着沉毅微微低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 “大人,我…” 他磕巴了一下,然后声音有些颤抖,竟然说不下去了。 沉毅看了他一眼,问道:“指挥使?” 凌肃重重点头,激动的小腿都在颤抖。 沉毅又看向薛威,问道:“指挥副使?” 薛威也激动的点头,他立刻就要给沉毅磕头,被沉毅一把扶了起来。 沉老爷微微皱眉:“在宫里呢,不要害我。” 薛威低着头,努力抑制住情绪:“多谢大人栽培!” 三个人正在说悄悄话的时候,又有太监走出来,对沉毅笑着说道:“沉侍读,陛下请您进去呢。” 沉毅微笑点头,然后朝着殿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滴咕。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凌肃薛威的这个官,不能由他沉毅来升。 而是要由皇帝亲自来升。 这就是在面圣之前,他跟两个人说的。 他们的“前程”。 第五百八十三章 结亲家 对于皇帝叫自己手下两个千户来京的目的,沉毅自己心里早就有数了。 无非是皇帝要跳过沉毅这个中间层,亲自对两个千户施恩。 正因为这个原因,抗倭军剿灭北麂岛倭寇的封赏,才迟迟没有下来。 不管是凌肃还是薛威,都是没有来过建康的,甚至是没有见过皇帝的,对于朝堂上的大人物们来说,他们就是没有怎么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甚至不需要让他们见皇帝,只需要让他们进入到皇城之中,这两个人就会激动的浑身发抖。 而如果皇帝本人亲自接见他们,亲自给他们封官,顺便再勉励几句,这两个人心中该何等样的激动,可想而知。 要知道,他们这个级别的武官升迁,别说见到皇帝了,就连兵部的大老们也见不到,最多只能收到一份兵部文书了事。 再加上这个时代的忠君思想,这两个人多半就会对皇帝忠心不二了。 而在这个过程里,并没有沉毅什么事情。 不过这并不是说皇帝针对沉毅,而是皇帝的常规手段,并不是针对沉毅一个人,而是皇帝在面临所有类似情况之下,大概率都会这么做。 毕竟有淮河水师这个失败的例子在前。 沉毅心里虽然有些不太舒服,但是还是可以理解皇帝这个做法的。 想到这里,沉老爷重新迈步,进入到了甘露殿里,他对着皇帝深深低头,躬身道:「陛下。」 皇帝指了指他面前的椅子,笑着说道:「不是跟你说了么,坐下来说话。」 沉毅依言坐下。 皇帝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你挑选出来的这两个抗倭军将领,朕刚才接触了一番,都是很朴实的性子,这很好。」 朴实是一种委婉的说法。 放在朝堂上,其实可以理解为没脑子。 皇帝的意思大概就是说,这两个没脑子的人挑的很好,因为没脑子的人比较容易控制。 其实皇帝对这两个人的第一印象,跟两个人实际上的性格,还是有不少偏差的。 主要是因为这两个人第一次见皇帝,太过紧张,所以表现的有些憨直。 沉毅哑然一笑:「也不能算是臣遴选出来的,这二人中的凌肃,原本是临海卫的千户,只是那个时候抗倭军新成立,军中都是新兵,没有人出来训练他们,因此才从临海卫将凌千户借调了过来,至于薛威…」 「此人每逢临阵,必身先士卒,他的官职,是硬生生用命博来的。」 「朕听他说了。」 皇帝眯了眯眼睛,轻声笑道:「他说他在战场上,只杀了一个倭寇,就被你提拔为总旗,没过多久就拔擢为试百户,百户,后来更是拔擢为试千户。」 「这种升迁的速度,在大陈任何一个军队里都是绝对见不到的。」 「臣也是无奈之举。」 沉毅叹了口气,开口道:「当时,写薛威还是临海卫的小卒,临海卫在临海城外,以近千人奇袭两三百倭寇,竟然被倭寇杀的大败,最后据城而守,才逼退了倭寇,那个时候想要建立一直能打的军队出来,不得不用一些手段…」 「千金买马骨嘛。」 皇帝澹澹的说道:「这种事情,朕理会得。」 两个人坐在一起,聊了不少关于抗倭军的话题,最后皇帝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朕的那位王兄,看来是不肯再南下了,正好沉卿你也擢升了一品,代钦差三个字里的代字,也就去掉了。」 「王兄不再南下,他身上那个抗倭军指挥使的身份,自然也就不能再兼着,朕的意思是,把这两 个人分别提拔为正副指挥使,沉卿以为如何?」 沉毅恭敬低头:「都在陛下一心,臣不敢置喙。」 「哎呀。」 皇帝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这话就太见外了,王兄回京的时候,把这一趟南下的事情详细跟朕说过,他说这一支抗倭军,基本上都是你沉七自己拉起来的,抗倭军的人事任命,自然是要问过你的意见,只要沉卿你摇摇头,朕绝不会用他们。」 沉毅立刻低头道:「回陛下,臣没有意见,这二人主持抗倭军正合适。」 「不是他们主持。」 皇帝微笑道:「还是要沉卿你南下主持才行,给他们把把方向。」 说到这里,他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既然这样,朕回头就跟兵部打招呼了,这两天沉卿你要是有空,就带他们二人去一趟兵部,把该办的流程办了。」 皇帝轻声道:「你亲自带他们去一趟,免得兵部那帮人为难他们,记着……」 「不要让他们跟兵部有什么勾联。」 正常武官到建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兵部拜码头,把该送的钱在兵部上下挨个送上一遍,这样才能保证「仕途」顺畅。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不然,就算是朝廷要升你的官,兵部那边随便压一压,也能压个一年半载的,再随随便便操作一下,就能把你的前程毁个干干净净。 而沉毅这种两榜进士,翰林院侍读学士,又是皇帝面前的近人,这就不是兵部那些人能够随意拿捏的了,因此皇帝才让沉毅领他们俩去办手续。 沉老爷微微低头道:「是,臣明天就带他们去兵部,正好也去兵部看一看,跟兵部的上官们认识认识。」 皇帝闻言,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说起来,你在兵部也已经有一年多时间了,现在恐怕连兵部的三个堂官都还认不全罢?」 沉毅苦笑了一声:「实不相瞒,臣只在朝会上有幸见过三位堂官,私下里是一次都没有见过的。」 「你去见一见也好,不过也不必怕他们。」 皇帝闷哼了一声:「朕早看兵部的那三个人不舒服了,上次朕跟他们说朕要开沿海都司,三个人齐刷刷的站起来反对,早晚全换了他们。」 「对了…」 皇帝一拍脑门,开口道:「沉卿你上次说的市舶司的事情,这几天朕找户部还有几位宰相商议过了,准备今年下半年就派人下去筹办市舶司,争取明年开年之后就能办起来,这朝廷的事情到了地方上,未必就那么好办,到时候沉卿你在下面,多多照应。」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微笑道:「刚给你升了官,就不好再许你什么官职了,这样罢,明年市舶司要是能开起来,朕给你家那位夫人许个诰命。」 说到沉毅的家里人,皇帝似乎想起了什么,微笑道:「说起来,朕听说沉卿的儿子,与朕的长女是同一日出生,真是缘分奇妙,将来…」 皇帝半开玩笑的看着沉毅。 「将来咱们两家能结个亲家也说不定。」 第五百八十四章 兵部衙门 皇帝这句“结亲”的话,听起来像是画饼,但是实际上并不是画饼。 因为这两个孩子都刚出生不久。 到他们两个人成婚的年纪,少说也是十五六年之后的事了,而现在二十岁的沈老爷已经官居五品,十五六年之后,哪怕他硬熬资历,也能熬个三品官出来。 皇帝的女儿,嫁三品官的儿子,并不是特别出奇的事情。 甚至,到时候的沈家,未必肯愿意让长子去给皇帝做驸马。 如果这个时候,皇帝说将来沈毅有了女儿,让这个女儿去做太子妃,那才是真的画饼。 而且是奇尺大饼! 跟皇帝扯了会皮之后,见时辰不早了,沈毅也知道皇帝多半还有其他的工作,因此也没有在甘露殿赖着,直接对皇帝拱手告辞了。 皇帝点了点头,让高明把沈毅送出去。 高太监恭敬低头,然后引着沈毅离开甘露殿。 两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沈毅走在高明身后,忽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高公公,邸报司…” “是不是收归内廷了?” 高太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面带笑容的沈毅,淡淡的问道:“沈侍读问这个做什么?这是朝廷的事情,要过问也应该是吏部过问罢?” 沈毅脸上带着笑容,微笑道:“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就是过些日子,下官还要南下剿倭,到时候用到邸报司的地方还很多,所以想要打听打听,现在邸报司是归属外廷还是归属内廷,这样跟邸报司沟通的时候,也能把握好分寸。” “没有什么好把握分寸的。” 高太监瞥了沈毅一眼,淡淡的说道:“陛下曾经召孙谨说过话,让邸报司全力配合沈侍读行事,沈侍读依旧把自己当作邸报司的司正就是,至于邸报司的归属…” 高太监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了沈毅的问题:“现下还是挂在礼部的,只是由内侍省暂掌。” 沈毅点了点头,对高太监笑道:“如此一说,下官就清楚了,下官就是随口一问,高公公就莫要惊动陛下了…” 高太监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沈毅,然后微微低头:“放心,这种小事,咱家也不会跟陛下去说。”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甘露殿门口,沈毅对高明拱了拱手,两个人在甘露殿门前分别。 分别之后,沈毅看着高明离开的背影,嘴角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意。 他心里知道,高太监一定会把刚才的对话,一个字不落的转告给皇帝。 不过至于皇帝会如何处理,沈毅暂时就没办法预估了。 “最好懂事一点…” 沈老爷在心里嘀咕:“把邸报司转到翰林院下面去…” 沈毅正在思考自己的邸报司的时候,两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大人,您出来了…” 沈毅正在出神,被惊了一个哆嗦,回头看了一眼两个千户,有些无奈:“你们两个怎么还在这里,没有出宫去?” “那两个公公叫我们在这里等着您。” 凌肃微微低头,笑着说道:“再说了,属下们也不认识宫里的路,万一走错了路径,不小心进了后宫,那就真是闯祸了。” “因此索性就在这里等着大人您出来,领我们一道出去。” 沈老爷瞥了一眼两个人,咳嗽了一声:“二位现在一个是正三品,一个是从三品,已经是一方大员了,就莫要再一口一个大人称呼我了,我现在也不过正五品而已。” 沈老爷正色道:“咱们以后官职相称罢。” 凌肃与薛威连忙低头道:“不敢,大人言重了。” “陛下说了,您还是巡海的钦差,让抗倭军上下,都听您的调遣,我们二人…” 凌肃深深低头:“都还是您的属下!” 薛威低头道:“薛威能有今天,都是沈公提携…” “好了。” 沈毅皱眉,低喝道:“不是我沈毅提携你们,是陛下提携你们!你们刚见了陛下,这点事情拎不清吗?”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纷纷低头:“是,属下失言了。” 沈毅这才满意点头,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打了个哈欠道:“今天时辰还早,咱们出宫之后,回家换身衣裳,我带你们去听曲儿去。” 说到这里,沈毅微笑道:“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我带你们去兵部,去领你们的印信文书。” 凌肃若有所思,微微低头道:“大人,您是自己人,属下就不避讳了,明天顾兵部,我们要备礼么?” “备礼?” 沈老爷冷笑了一声:“是谁提携的你们?你们去给兵部备礼?” “你要备礼自然是可以备的,明天你的礼物这边送出去,陛下那一头,你们的前程也就到头了!” 薛威也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大人,我们两个人已经到了建康,要不要去拜会一下李钦差,毕竟从前名义上是李钦差在主事…” 好家伙! 沈毅瞪了一眼薛威,都快被气笑了。 这位更是极品! “你疯了?” 沈毅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骂道:“一口一个李钦差,你知道李钦差是谁么?” “那是陛下的堂兄,大陈的宗室!” “你一个武将,去拜访宗室?” 沈毅低声骂道:“是你不要命了?还是晋世子不要命了?” 沈老爷属实是被这两个刚升官的活宝给气到了,当即拂袖而去:“你们爱去哪去哪,爱送礼就去送礼,老爷我要去听曲儿去了!” 说罢,沈老爷背着双手,大踏步朝着宫门口走去。 一正一副两个指挥使,也连忙赶了上去,小心翼翼的跟在沈毅身后,离开了宫城。 ……………… 次日上午。 今天两位武将吸取了昨天的教训,没有来的特别早,而是吃了早饭之后才来的,他们到沈家的时候,沈老爷也正在家里吃早饭,见他们两个人到了,便让人招呼着一起吃。 不过二人已经在路边摊吃过了,便没有上桌,而是在门口等着。 等到沈老爷吃饱喝足之后,才拍拍肚子,带着这两个人坐上了自家的马车,一路来到了皇城门口。 兵部在皇城里,就挨着户部,不过沈毅六部衙门去的都少,虽然他的“编制”在兵部,但是兵部他总共也就去过两三趟而已。 三个人进了皇城之后,没过多久,就到了兵部衙门门口,沈毅看着兵部衙门的大门,然后回头叮嘱了一句:“进去之后跟着我,不需要说话的时候就少说话,办完事咱们就出来,我领你们去翠云楼喝酒。” 两个人连忙点头,态度非常端正。 沈老爷这才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大踏步迈进了兵部衙门大门。 兵部衙门守门的衙差,只是上下打量了沈毅一眼,便恭敬低头行礼,神态恭谨。 “见过沈郎中。” 沈老爷先是一愣,因为他并不认识这个守门的衙差。 不过他很快便明白了过来。 看来… 兵部知道自己今天要来啊… 宫里给打招呼了? 这样也好。 沈老爷心中暗想。 知道自己要来,多半也就不会像上次那样,只见到了武库司的郎中,这一次说不定能把兵部的三个堂官都给见上一遍。 正好看一看,自己挂职了很久的这个单位,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今天暂安,不过头有点疼,嗓子有点干…… (本章完) 第五百八十五章 刷业绩!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五百八十六章 小夫妻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五百八十七章 研究研究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五百八十八章 沿海都司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五百八十九章 洪德中兴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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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五百九十一章 分人大会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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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五百九十三章 临安府之行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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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五百九十四章 邸报司的问题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五百九十五章 西湖闹剧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五百九十六章 迎钦差驾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五百九十七章 连哄带骗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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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五百九十九章 话里与话外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六百章 逼出来的忠臣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六百零一章 都长大了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六百零二章 沈老爷也是大树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六百零三章 大败还是大捷?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六百零四章 恨铁不成钢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六百零五章 东南谁做主?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六百零六章 知痛与知耻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六百零七章 沈园的客人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六百零八章 周相与沈相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六百零九章 抗倭军的未来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六百一十章 恐怖的影响力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六百一十一章 南下杀鸡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六百一十二章 策马福州府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六百一十三章 如何恶有恶报?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六百一十四章 我很小吗?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六百一十五章 正面冲突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六百一十六章 四张请帖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六百一十七章 福州士族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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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六百一十九章 自荐枕席!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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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六百二十章 君臣默契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六百二十一章 刀来!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六百二十二章 程藩台的大计划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六百二十三章 长刀高高抬起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六百二十四章 杀猴惊鸡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第六百二十五章 的老与少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第六百二十六章 博弈与抄家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第六百二十七章 沈毅的挑拨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第六百二十八章 狮子大开口(二合一章节)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第六百二十九章 皇帝的回信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第六百三十章 三品布政赤子心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第六百三十一章 福州的士族们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第六百三十二章 各怀心思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六百三十三章 抱团取暖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第六百三十四章 勤政的天子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六百三十五章 一饭决两省!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六百三十六章 强势的皇帝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六百三十七章 男儿的功名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六百三十八章 更北边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六百三十九章 调职?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六百四十章 是天子谋耶?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六百四十一章 年终奖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六百四十二章 来自宫里的八卦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六百四十三章 狠辣的娘娘们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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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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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第六百四十六章 快意恩仇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 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靖安侯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六百四十七章 老相国的影响力 临近中午的时候,沉毅才把张简送出了沉宅的大门。 倒不是说沉老爷抠门,不愿意留他在家里吃饭,实在是张家大门大户,家里的规矩多,今天又是除夕,张简作为老相爷最看重的孙儿,他能够出门一趟已经是不容易,中午饭如果再不回去吃,恐怕老爷子就要对他动家法了。 相比较张家来说,沉家虽然也是士族,但是对于规矩就没有那些大门大户那么看重,当天中午,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晚上的时候,沉老爷和自家人坐在一起包了顿扁食,吃碗扁食之后,一家人就准备守岁放鞭炮了。 吃完饭没多久,小家伙沉渊就打着哈欠睡去了,临近子夜的时候,陆若溪也躺在床上,缓缓睡去。 好容易到了子夜时分,沉毅披上衣服走出房门,刚准备去点燃子夜的鞭炮,就看到月夜之下,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手里拿着一挂鞭炮,走到了沉宅的大门口。 他从怀里取出火折子,点燃了洪德九年的最后一挂鞭炮。 同时也是洪德十年的第一挂鞭炮。 一挂鞭炮响完,少年人转身,回头就看到了站在房门口的沉毅,他笑着上前,开口道:“大兄还没有睡?” “本来想起来放鞭炮的。” 沉老爷颇有些感慨的看着沉恒:“从前咱们兄弟在江都的时候,父亲要是没有回来,都是我守岁放炮的。” 沉恒微微低头道:“兄长事情很多,我想让兄长早一些歇息。” 沉毅迈步上前,拍了拍沉恒的肩膀,然后默默转身回卧房去了。 这几年时间,尤其是他考学入仕之后,因为自身能力已经远远的超过了家中的所有人,所以沉毅下意识的把所有的责任,所有的担子,都挑在了自己肩膀上。 直到这天晚上,沉毅心里才隐约有了一种感觉。 那就是... 这个跟自己相依为命多年的胞弟,似乎... 已经长大了。 这是一件好事。 不管是对于沉恒自己,还是对于整个沉家来说,都是一件好事情。 沉老爷回到卧房之后,把身上的衣服挂在床边,躺进了温热的被窝里,闭目睡了过去。 这一觉,他睡得还算香甜。 ……………… 次日,沉老爷一觉醒来,已经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时间从洪德九年,跳转到了洪德十年。 沉毅与沉恒一起,拌了半碗浆湖,然后拿着提前写好的春联,在自家正门上认真粘上。 不过兄弟俩也只粘了这一个门,剩下的都让家里的几个下人去忙活了。 正月初一这天,沉毅依旧没有出门,只是在家里忙活了半天,又在自己的书房里翻了半天的书。 到了傍晚,阴了一下午的天,开始飘起大雪。 这场雪下的极大,这几年沉毅过年,都是在建康城里过的,在他的记忆里,最起码最近几年,是没有过这等大雪的。 鹅毛大雪只飘了一天一夜。 到了次日下午,这场大雪便停了,不过雪下的时间虽然不长,还是把建康染成了一片雪白。 年初二,已经是拜年的日子了,因为上午下雪没有出门,下午雪停了之后,沉毅就跟陆若溪两个人,带着儿子出门拜年了。 夫妻俩要拜年的对象其实不多,左右也就是三个人,大义坊的顾先生,户部尚书赵昌平,以及… 老相国张敬。 前面两位,都与沉毅有半师之实,逢年过节只要沉毅在建康,都是要提着东西去看看的,至于最后一个… 则是因为张简。 他与张简私交甚笃,那么拜年的时候,怎么也应该去见见张家的这位老相国才是。 建康城里的积雪虽然很厚,但是因为是实际上的都城,“市政”工作还是做的相当不错的,有专门的人负责铲雪,到了夫妻俩出门的时候,建康的主道基本上都清理了出来,于是夫妻俩带着儿子沉渊一起,一家一家拜年。 年节之时的小娃娃,无疑是红包收割机,即便是不怎么富裕的顾先生,都用红纸给沉渊现做了个小红包,塞了几块散碎银子进去,塞在了小娃娃手里,给孩子做了压岁钱。 至于赵家,赵夫人和赵家的两个儿媳,都对沉渊爱不释手,给小孩子衣衫里,都塞满了用红纸包着的压岁钱。 因为在赵家逗留的太久,夫妻俩从赵家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未时接近申时。 申时三刻左右,沉家的马车才停在了张府门口,不过下来的只有夫妻两个人。 小家伙沉渊,被他们送回沉宅了。 因为沉毅与顾夫子赵尚书之间,是类似于师徒的关系,因此更亲近一些,把孩子带给几个长辈看一看理所应当,而到了张家,则没有必要带孩子过来,不然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下了马车之后,夫妻俩递上拜贴,很快张简张易安,就亲自出来把夫妻二人迎了进去。 张家作为一个大家族,家中的女性自然是不少的,陆若溪只在正堂稍坐了一会儿,就被张家的这些少夫人们给带走了。 而沉毅,则是被老太爷张敬,请到书房见面。 在书房门口,沉毅抖落了一下身上沾染的一些雪花,然后才伸手敲了敲门,开口道:“老相国。” 很快,房门被缓缓打开,身材精瘦,但是精神矍铄的老人家张敬,上下打量了一眼沉毅,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记得上一次见到七郎,老夫与七郎说过,让七郎你没事多来家里走动走动,当时七郎满口答应…” 对于一般朋友来说,称呼沉毅应该称呼表字,只有同宗同族的人,或者是极为亲近的人,才好称呼沉毅的行辈。 即便是对于长辈来说,一般也会尊重沉毅现在的成就,称呼他的表字子恒。 但是对于张敬这种官场的老前辈,老相国来说,他能称呼沉毅一声“七郎”,那是要表达亲近,是给沉毅面子。 老人家微笑道:“算起来,咱们多久没有见面了?” 沉毅有些惭愧,低头道:“一来事忙,二来是怕扰了老尚书清净。” 老人家侧开身子,让沉毅走了进去,然后他关上了门,爽朗一笑:“老夫有没有入道入释,要什么清净?” “人年纪大了,最怕的就是清净,还是热闹一些的好。” 沉毅也笑着点了点头,开口道:“既然如此,今后只要得了空,便来叨扰老相公。” “这才像话。” 老人家指了指书房里的椅子,示意沉毅坐下,等沉毅落座之后,他才看向沉毅,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七郎去年的差事,老夫听说了一些,办的很好啊。” 老人家缓缓坐了下来看向沉毅的目光里满是欣赏:“东南乱局,只两年时间就被你给盘活了,洪德朝至今,你沉七可以说是第一功臣了。” 沉毅摇头,刚想谦虚两句,就听到老人家继续说道:“今年再开年,七郎应该就要去办广州市舶司了罢?” 对于这老头能知道朝廷“秘密项目”,沉毅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能跟杨敬宗掰手腕多年,并且没有被老杨斗倒的人,自然有他的手段。 至于五个市舶司… 现在五个市舶司,只建成了一个浙江市舶司,但是五个市舶司之中的松江府,距离建康很近,属于皇帝的绝对辐射范围之内,在松江府建立市舶司,基本上不存在什么难度。 而明年,如果能用程廷知为福建巡抚,那么福建境内的福州府市舶司,与泉州府市舶司,都不是什么问题了。 剩下的,也就是广东的广州府市舶司了。 想到这就是,沉毅抬头看了老人家一眼,心里忍不住感慨。 这老头,不在朝堂多年,依旧能够一眼看到事情的关键! 这种政治敏感度,简直是绝了! 而这种政治敏感度,一方面是考验眼界见识,但是更多的却是天赋使然。 不得不承认的是,有些人天生就合适在官场上混,因为他们不仅有政治洞察力,还有足够优秀的演技。 沉毅想了一会之后,点头道:“大约是广州府市舶司了。” “广东巡抚…” 老头呵呵笑道:“是老夫的门生。” 说到这里,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递在沉毅面前:“知道七郎要来,提前给七郎准备好的。” 沉毅双手接信,问道:“老相国,这是?” “老夫写给广东巡抚朱圭的信。” 老人家面带微笑,语气轻描澹写。 “他如果卖老夫这个面子,七郎明年的差事,就能好办许多了。” 第六百四十八章 八卦主角 这可着实是一件大礼物了。 要知道,东南的事情,沉毅其实已经做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一些收尾工作,而这些收尾工作之中,最占大头的,其实就是应对广东地方官员,让广州府市舶司能够顺利落地。 本来,沉毅已经准备跟皇帝商议,从广州府市舶司分出去一些利润给广东巡抚衙门了。 毕竟那里天高皇帝远的,一年半载不太好平息各方矛盾,就只能用利益去开路。 而张敬这封信如果管用的话,那么广东地方上的阻力基本上就会消除大半,而沉毅剩下的主要差事,就是组建沿海都指挥使司以及依附在都司之下的沿海五卫了。 难度骤降。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沉老爷今年甚至可以抽出一些精力,去做一些别的事情,比如说带着手底下将士,去东瀛本岛看一看。 即便没有实力平推东瀛本岛,但是去打打秋风,提前做一做登岛的功课,也不是坏事。 想到这里,沉毅面色严肃,对着老爷子拱手行礼道:“多谢老相国。” 他微微低头道:“老相国这样出力,不知道可有什么需要沉七效力的地方?但有能力,小子在所不辞。” 张相笑呵呵的摆了摆手,开口道:“做官,老夫曾经也算是位极人臣,如今退了下来,到了这把年纪,还能有什么事情?” 他看向沉毅,微笑道:“七郎与我那简儿相处的很好,老夫希望你们师兄弟,将来也能够好好相处,互相帮扶。” “这是自然。” 沉毅微微低头道:“师兄待晚辈极好,晚辈都是记在心里的。” “可惜。” 老爷子微微摇头,开口道:“可惜你跟简儿是师兄弟,不然这等良才美玉,老夫是想收个学生的。” 如今的读书人里,拜师是比较常见的事情。 求学考学之时,向其他功名成就的读书人拜师求学,做一些时文策论的学问,自然很正常,而一些读书人,即便是中了进士之后,也依旧会拜新老师。 各种由头都有。 学工笔,学绘画,学诗词,学书法等等,不一而足。 这种师徒关系,其实是一种变相的父子关系,也是一种变相的政治投献。 颇有“公若不弃,布愿拜为义父”的意思在里面。 只是这种变种的父子关系,再这个时代的礼法束缚之下,已经有些牢不可破了,不可能像奉先那样,说把义父捅死就把义父捅死了。 而张相的这番话,已经有了比较明显的拉拢味道。 不过老人家自己从朝堂上退了下来,不管他曾经再如何势大,既然已经告老,便不能作为一个政治山头了。 因此,张相也不是想把沉毅拉拢到自己麾下,主要是替孙子张简,给沉毅一些好处。 他送出的这份好处着实不小,毕竟广东的市舶司如果顺利成立,沉毅经略沿海的差事就基本上算是完成了,而在完成的同时,沉毅也会把这份巨大的政治资本收入囊中。 这对他将来的仕途,已经不能说是大有裨益了,简直可以说是十全大补丸。 到时候,沉老爷的官场升迁之路,基本上就再没有什么瓶颈可言,唯一能够束缚住他的,大约也就是年纪了。 老人家给了好处,沉毅自然也很给面子,当即微笑道:“相国教我甚多,在沉七心里,早已经是老师了。” 张敬对于沉毅的这个回答,显然颇为满意,老头回过头来,在自己的书架上翻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出一个木盒子,把木盒子放在了沉毅面前,微笑道 :“这是早年人家送给老夫的沿海海图,听说是二十来个人,花了十几年功夫才绘制成的,一共有十几张图,放在老夫这里,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如今转赠给七郎。” 说着,他打开了这个盒子,从一叠图谱之中,找出一张全图。 这张图,虽然与沉毅记忆中的图依旧有些出入,不过在这个时代,已经十分精细了。 当然,老人家手里的这张全图,只有半壁江山。 张相手指了指地图上半部分,上半部分只是简单绘制了一个大概的轮廓,写上了一个“齐”字,画上了北齐的大致省份。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老人家缓缓说道:“北齐境内他们不方便去,因此齐人的详图,就没有能够绘制出来。” 他抬头看向沉毅,微笑着说道:“这张图绘制完全的那天,老夫肯定是看不到了,不过七郎你还年轻,说不定有生之年,你能够看到这一天。” 沉毅两只手接过这个木盒子,对着老人家微微低头道:“老相国长命百岁,再活二十多年,未必就见不到这一天。” 老头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很显然,他对此并不报什么期望。 ………… 大年初六。 一直老老实实在家休息的沉毅,收到了一封信。 一封从南边来的书信。 收到了这封信之后,沉毅看了一遍之后,便把它丢进了房间的暖炉里,烧成了灰尽。 这封信刚刚烧成灰尽,书房外面就传来了一阵敲门声,紧接着丫鬟青儿的声音传来:“公子,宫里来人了!” 听到这句话,沉老爷眼皮子跳了跳,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怎么我刚干完坏事,宫里的人就来了? 他甚至站了起来,在自己的书房房梁四下看了一眼,怀疑有什么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存在。 不过宫里既然来人了,沉毅也不能不见,他穿好衣裳,到了前院,只见一个一身便服,面白无须,看起来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正站在沉家的前院,见到沉毅之后,他立刻上前行礼道:“沉学士,陛下相召…” 沉毅认得这人。 德庆宫的太监。 不过见他并没有穿太监服色,而是一身平民便服,沉老爷想了想,问道:“陛下…不在宫里?” “嗯…” 这太监低头道:“沉学士随奴婢来就是。” 沉毅考虑了一下,觉得这人骗自己的概率不会太大,于是他让家里人帮忙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便跟随这个太监出门了。 这太监一路步行,领着沉毅走过了两三条街之后,来到了秦淮河畔一处没有挂招牌的酒楼。 见到这座酒楼,沉老爷面色古怪。 这座酒楼他认得。 十八子楼,晋世子李穆的产业,一般是在建康的李家宗室聚会吃饭的地方。 不过想到皇帝也姓李,就似乎变得合理了起来。 跟着这个太监进了十八子楼之后,沉毅才发现这座酒楼已经没有了任何一个客人。 看来是被皇帝清场了。 到了二楼雅间,皇帝陛下正斜靠在一张软塌上,体态慵懒,但是脸色却不太好看。 沉老爷上前行礼,躬身作揖道:“臣沉毅,奉诏见驾…” 皇帝脸上的表情依旧不太好看,他指了指 面前的椅子,示意沉毅坐下。 等沉老爷落座之后,皇帝坐直了身子,伸手端起桌子上的杯子,也不知是喝了口茶还是喝了口酒。 喝完之后,他看向沉毅,神色不善。 “朕今天一早就出宫了。” 现在已经是下午,也就是说皇帝陛下在外面转悠一天了。 “朕去了六七家酒楼茶馆。”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愤怒,狠狠地拍了拍桌子。 “没有一家,不在说宫里的事情!” “殊为可恨!” 很显然,皇帝陛下口中所谓“宫里的事情”,是指惠妃娘娘将要临盆的事情。 传出这件事情的太监,虽然早就凉透了,但是这个“谣言”却非常有生命力,在建康传的如火如荼。 毕竟人人都喜欢聊八卦。 而作为八卦主角的皇帝陛下,心情自然是很不爽的。 “朕准备,按照你说的法子,敲打敲打那些勋贵了。” 皇帝眯着眼睛,看向沉毅,闷哼了一声:“等过了上元,开了朝,朕立刻就让户部去查他们!” “清查他们的田产!” 听到这句话,沉毅都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了看皇帝,然后用不确定的语气问道:“陛下,这事…” “似乎应该是御史台派御史去查,查明了之后,再由户部去清查田产罢…?” “朕就是要让户部去查。” 皇帝瞥了沉毅一眼。 “怎么?心疼你那个师伯了?” “没…没有。” 沉老爷连忙摇头:“臣只是觉得,有些不太合规矩…” 皇帝撇了撇嘴,对沉老爷的话不屑一顾。 他伸手捏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看向沉毅:“朕有七八天没有见你了。” 皇帝目光幽幽。 “难得你这么老实,是不是背着朕干什么坏事了?” 靖安侯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六百四十九章 天子宠妃(祝大家除夕快乐) 因为不在宫里,此时的皇帝陛下,说起话来随意了很多,恍忽间有些像是曾经那个看着沉毅去秦淮河游船的少年天子了。 沉老爷想了想之后,开口道:“臣成婚未久,便南下办差了,这一两年时间,与家人聚少离多,这几日都在家里陪着夫人还有孩子,聚少离多。” 皇帝瞥了一眼沉毅:“沉卿这是在向朕抱怨?” “不敢...” 沉毅低头道:“臣只是觉得亏欠家人,因此趁着年假,躲在家里陪陪家里人。” 皇帝陛下闷哼了一声:“这么说,朕派你南下是做了恶人?” “要不然,朕就不再做这个恶人了,明年就把沉卿你从兵部拔擢到吏部去,或者干脆直接让你在翰林院再擢升一级,让你在翰林院做翰林学士,掌了翰林院,这样你也就不用与家人分别了,可好?” 沉毅微微低头道:“微臣一应职司任命,俱在陛下一心而已,只是...” 沉老爷抬起头看了看皇帝,然后继续说道:“只是臣资历浅薄,才德疏漏,是万万不能执掌翰林院的。” 翰林学士,只比翰林院的侍读学士,侍讲学士高上半级,是正五品。 理论上来说,沉毅这个从五品翰林官,升正五品翰林官并不出奇,但是翰林学士这个位置,乃是翰林院的实际控制人,主管文翰,并备皇帝咨询。 实际上,就已经相当于宰相了。 然而事实上,这个五品翰林学士的位置,一般也都是由中书宰相兼任,比如说张简的祖父张敬。当年在中书为相的时候,身上就一直兼着翰林学士的职位。 也正因为如此,老人家才能够“桃李满天下”,并且能够与杨敬宗杨相,在中书暗自较劲。 不管皇帝湖涂到什么程度,都是不可能让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去执掌翰林院的,这与拜沉毅为相没有任何分别,太过把朝堂当作儿戏了。 而洪德皇帝,自然也干不出这种事情,他说出这番话,更多的是在阴阳怪气。 见沉毅不仅没有认怂,反而同意自己的安排,皇帝怔了怔,然后微微摇头道:“你这人,还真有点烈性。” 他问道:“忙活了两年多,说放手就能放手?” 沉毅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陛下不许臣去做,臣想要去也没有用,而且...” “如果明年陛下不让臣去东南了,臣心里也是情愿的。” “唔...” 皇帝看了看沉毅,若有所思:“心里有怨气?” 沉毅摇头:“臣不敢。” “不敢有,就还是有的。” 皇帝回头看了看陪伴在一旁的高太监,澹澹的说道:“高明,让他们上菜罢,朕与沉卿一起吃一顿。” 高太监点头,躬身退了下去。 高明离开之后,皇帝伸了个懒腰,对沉毅开口道:“北齐那个姓周的,在东市街跟沉卿起了冲突的事情,高明已经跟朕说了。” 皇帝看了看沉毅,澹澹的说道:“沉卿,朕以为,在这个世界上想要做成什么事情,就多少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他对着沉毅笑了笑:“现在沉卿,在北齐清净司暗杀榜第九,沉卿猜朕排在第几?” 沉毅想了想,但是没有说话。 “朕名列榜首。” 皇帝脸上露出笑容,显然对这个排名颇有一些得意。 “不是每一个大陈的皇帝,都能成为此榜榜首的。” “朕即位前六年,连在榜都没有在榜。” “朕让 内卫查过,近六十年...” 皇帝微笑道:“名列此榜榜首的大陈皇帝,就只有两人,一是朕的祖父,另一个就是朕了。” 洪德皇帝的祖父,是宪宗皇帝。 那个差一点,就要完成中兴,只可惜不幸英年早逝的皇帝。 “朕知道,沉卿你心里多半在想,朕深居大内,身边不知道多少内卫的高手保护,自不必担心自身的安全...” 皇帝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微微叹了口气:“其实朕也过的战战兢兢。” “从洪德六年至今,内卫至少已经发现十余次对朕的刺杀了。” 北齐清净司的榜单排名,是按照对北齐威胁程度来排名的,而对于大陈皇帝而言,排名的指标就非常简单了。 对北齐越强硬的皇帝,或者说有意北伐的皇帝,在这个榜单上排名就越高。 至于那些不思进取,偏安求和的皇帝,北齐的清净司则并不会列在榜上,比如说当年带领大陈南渡的那位世宗皇帝,就不在这份榜单上。 这会儿,高明已经带人端了两桌子酒菜上来,皇帝陛下跪坐在矮桌后,看向沉毅:“你的家里人,朕会尽全力保全,你过完年,安心去南边办差,在这建康城里,朕想要保全的人,会活的非常安全...” “至于那个姓周的齐人...” 皇帝陛下微微眯了眯眼睛,目光里杀气毕露:“北齐周晋安一门,人人该杀,而且人人都应该被大卸八块,但是这一家人能不能杀得。” 他看向沉毅,沉声道:“就要看咱们君臣的本事了。” “话扯远了。” 皇帝用快子夹了口菜,咀嚼了几口之后,看了看沉毅。 “朕今天寻你来吃这顿饭,也不是为了跟你说这件事。” “宫里传出来的这件事情,现在传的建康到处都是,朕心里非常恼火。” “惠妃生产…应该就是这几天时间了,她性子刚烈,要是给她知道了这件事,恐怕她便活不成了。” “正好沉卿你在建康,就当帮朕一个忙,花点时间写篇稿子,送到邸报司去,印发全城,把这件事尽快平息下去。” 听到“她性子刚烈”这句话,沉毅眼皮子直跳,强忍住没有笑出声来。 也不知道顾横波在皇帝面前,到底给自己立了一个怎样的人设,以至于皇帝陛下,会对她产生这样大的误解…… 不过也不奇怪,算起来两个人到现在,在一起睡了恐怕有两三年了,日久生情是很正常的事情。 甚至相对来说,宫里的其他女人,不管是皇后还是贵妃,都算是“包办婚姻”,只有这个顾横波,是皇帝自己选的,算是自由恋爱了。 所以皇帝对惠妃娘娘上心思,也并不奇怪。 想到这里,沉毅看向皇帝,微微低头道:“陛下,如果想要这件事情尽快平息下去,那么这件事就绝不能在邸报上在提起半句了。” “宫里宫外,要当做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 “如果想要尽快平息这件事情的影响…” “最好的办法是,用另一件更轰动的事情,去掩去这件事。” “只要在邸报上写上另外一件更轰动的事情,惠妃娘娘的事情,慢慢就不会有人再提起了。”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皇帝想了想,若有所思:“这种事情,沉卿你最擅长,就交给沉卿你去做办,写完稿子之后,你联系高明就是。” 说 到这里,皇帝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从软垫上站了起来,起身伸了个懒腰。 “天色也不早了,朕要回宫去了,免得太后发觉,又要责备朕。” 他看了看沉毅:“朕交待沉卿的事情,沉卿要放在心上,尽快去办。” 沉毅起身点头,一路把皇帝送出了十八子楼,目送皇帝上了一顶轿子之后,慢慢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 “这要是生了个儿子…” 沉老爷盯着皇帝远去的方向,小声滴咕了一句。 “那可就有乐子了…” 靖安侯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六百五十章 祸福一体 舆情工作,是沈老爷的老本行了。 爆料出一个大新闻,或者杜撰出一个大新闻,对于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不过这种事不急着去做,毕竟他现在,已经不需要太急着去拍皇帝马屁了。 说得再直白一些,讨好了皇帝又怎么样? 他这個翰林院侍读学士以及兵部郎中的位置,目前基本上很难有所变动,必须等到明年东南诸事大定之后,他的位置才有可能动一动。 主要是因为,他已经升得太快了。 或者说,作为文官,他已经升得太快了。 文官,是需要熬资历的,你升的太快,人家就会觉得你不合规矩,就会觉得你不“合群”。 沈老爷现在还没有办法打破这种文官阶层的现有规则。 但是有一种功劳,是不被这种文官规则束缚的。 那就是军功! 沈毅在东南剿倭的功劳,虽然实际上也是军功的一种,但是此时陈国的倭患,远没有另一个世界的大明那么严重,再加上他是以文官身份“督战”,这些功劳就不能直接落在他的头上… 而在东南诸事结束之后,如果朝廷要再一次挥师北上,跟北齐赌一下国运,到时候沈老爷就会有大把的军功可以攫取。 皇帝离开十八子楼之后,沈毅也没有了留在这里继续吃饭的道理,他也跟着离开了十八子楼,到了楼下之后,沈毅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这座牌面并不是很起眼的“小酒楼”。 这是晋王世子李穆的产业。 皇帝居然会在这里吃饭… 而且还在这里,约见的沈毅,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暗示? 难道说,皇帝已经对晋王府全面信任了? 还是说,那位晋王府的世子,将会再一次被当作工具人,派到东南去担任沿海都指挥使司的第一任都帅? 这个念头在沈毅脑子里转了一圈,然后沈老爷摸了摸下巴,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 因为李穆主动回京,就是因为他这个宗室的身份,不太适合在地方上统领一万人以上的兵马,不仅皇帝会忌惮,晋世子心里也未尝不会发虚。 当然了,这个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除非皇帝对晋王府完全信任,晋王府也愿意用自家一家老小的处境甚至性命,去赌皇帝是不是真的心胸开阔。 这种可能性是非常之低的。 因为晋王府一家上下,没有任何奋斗的必要。 如果是小民百姓,或者是底层的草根,为了达成自身的阶层跃迁,是非常有可能拿身家性命去拼搏一把的,但是晋王府生来就是皇室血脉,而且是与天子一家的,只要晋王府不奋斗,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最大的奋斗了。 反而奋斗,对他们家来说,才是危险的来源。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之后,凛冬的寒风吹拂过来,一下子让沈毅飘飞的思绪飞了回来,他下意识的左右看了一眼。 此时的他,正站在十八子楼门口。 十八子楼,正好位于秦淮河畔。 这会儿虽然天气寒冷,但是秦淮河,已经有不少画舫在营业了。 沈毅不由想到了那个出身青楼,如今却成为宠妃,可以称作传奇的女子。 沈老爷心里颇为感慨。 “看你能不能熬出头了,如果你能从宫里熬出来,那么将来史书上,就绕不开你这一页,说不定将来,还会有人把这一段故事写作野史,传说千百年。” “你要是熬不出头。” 沈老爷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里。 “宫中许多不知名的红颜枯骨,里头多半也会有你的一具。” ……………… 与家人相伴的日子,时间总是过的飞快,一转眼时间又过去数日,时间到了洪德十年的大年初十。 准确的时间,是年初十的夜里。 沈宅的书房灯火通明,沈毅正坐在自己的书房里想稿子。 嗯,给邸报司的稿子。 他对这件事不是特别上心,毕竟不是从前熬夜给宫里写稿子,写了搏出位的时候了。 不过皇帝既然安排下来了差事,沈毅还是尽量帮着去办,不过写了几篇稿子都不太满意,一转眼好几天时间过去,连宫里都派人过来催了两遭了。 一直写到了酉时,沈毅才把一篇稿子基本上写完,简单扫了一眼之后,虽然不是很满意,但是他还是站了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开了房间的窗户。 屋外,又下起了雪。 虽然没有前些日子那场大雪那么大,但是这一次胜在持久,刚化雪没有几天的建康,就又被染成了白色。 因为外面天冷,冷风袭来,沈毅正准备关上窗户,屋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年轻的男人踩着松软的积雪,快步走到沈毅的房间门口,他正准备敲门,突然看到沈毅的窗户开着,于是小步走到沈毅的窗户下,微微低头道:“公子,薛将军到了。” 是蒋胜。 此时的蒋胜,似乎在外面奔走了很久,身上全是积雪,连睫毛上都粘了些雪花。. 沈毅点了点头,开口道:“在家里了?” 蒋胜低头道:“是,我跟家里人打过招呼了,没有弄出什么动静,偷偷把他带进来的,现在正在前院候着。” 沈毅点了点头:“带他到我书房来。” 蒋胜应了一声,立刻下去领人去了。 很快,薛威就敲响了沈毅的房门,得到沈毅的应允之后,他才刚推开门,还没有进书房,就看到沈毅正用一根火钳,把一个炉子里已经烧红的炭火,夹到了另一个还没有点燃的炉子里。 夹了几块之后,他又往新炉子里添了几块碳,然后抬头看了看门外风尘仆仆的薛威:“进来说话。” 薛威抖了抖身上的积雪,然后小心翼翼的迈步走了进去,他半跪在递上,神态恭谨:“见过沈公!” 沈老爷指着房间里的椅子,让他坐下来,开口道:“大过年的,让你一路赶过来,心里有怨言否?” 薛威摇头,笑着说道:“沈公,属下没有家里人,在军营里过年本就无聊,能替沈公做一些事情,属下高兴还来不及。” 沈毅把新点的炉子,放在了薛威脚边,然后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带了多少人来?” “三十七个人。” 薛威低头回答道:“今天下午到的建康,为了不起眼,属下把他们分散安置在了建康各客店。” 沈毅摸了摸下巴,继续问道:“都会水么?” “会,怎么不会?” 薛威笑着说道:“我们南方人,大多都会水,知道沈公要带会水的过来,属下精心挑选过,保准个个浪里白条。” “难得。” 沈毅微笑道:“都会说浪里白条了。” 薛威憨厚一笑,挠了挠后脑勺。 沈毅继续问道:“冬天下得水么?” “下得。” 薛威开口道:“冬天,也就刚下水那会儿凉,游一会儿也就好了,兄弟们都是年轻人,都下得水。” 他 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沈公,我没有告诉兄弟们是您要办事,只跟他们说是属下要办事…” 这句话的意思是,没有人会泄露沈毅的事情。 因为除了薛威之外,其他人都不知情。 沈老爷叹了口气:“人多口杂,不告诉他们也是好的,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情瞒不了太多人,你们如果出了事情,我也是跑不脱的。” 沈毅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一边伸手微微敲了敲桌子,一边开口说道:“我需要你,在淮水替我杀一个人。” 沈老爷顿了顿,开口道:“不一定非要是一个。” 薛威目光一亮,重新半跪在地上,毫不犹豫的开口说道:“属下遵命!” “此小事一桩尔,我等一定不负沈公托付!” 沈毅微微摇头。 “这不是一件小事,你回去考虑清楚,权衡利害。” “这件事你们动手做了。” 沈老爷面色平静。 “一桩大案,就会共同落在你我肩上,从此你薛威与我沈毅…” 他缓缓开口。 “就是祸福一体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六百五十一章 马踏燕京 沉毅想要弄死周元垂。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因为北齐的使团在城里虽然没有人手,但是沿途是有一两百个齐人将士护送的,且不说要用多少人手才能正面干碎这二百齐兵,就算沉毅能调来这么多人手,团灭了这二百齐兵。 他也要把北齐的使团,杀个一干二净才行。 这样事情就闹大了。 两国之间,可能会立起刀兵。 而干这种事情,其实是瞒不住皇帝的,甚至薛威等人到建康这件事情,皇帝说不定现在都已经知道了。 事情闹大,便不好收场了。 因为一旦打起来,如果陈国在前线的战事顺利,那么自然万事大吉,可如果战事不顺,皇帝一定会把锅甩在沉毅头上。 因为沉毅一手挑起了这场陈国还没有完全准备好的战争。 沉毅可不觉得,自己跟皇帝之间的那点情分,能起到什么作用。 因此,沉毅需要精准击杀周元垂。 那么就只有两个地方能杀他了。 一是在建康城里,北齐使团没有军队护持,只要用一点手段,请几个专业的人,就可以杀了他。 另外一个地方,就是在淮河上。 太后娘娘的生辰是正月十七,也就是上元节的后一天,这些北齐使者祝寿之后,就没有留在建康的理由了,他们会一路转进北上,过淮河返回北齐境内。 这些齐人大多是不会水的。 只要有一些水性足够好,动手足够麻利的人,就有可能在淮水上杀了这厮。 薛威抬头看着沉毅,目光里满是兴奋之色。 “祸福一体”,就说明他薛威今后,就与沉老爷彻底绑定在了一起,成为了“沉门”中人。 将来沉老爷在朝堂上做大,还有可能发展成为“沉党”! 而他薛威,将会是这个利益集团里,地位最高的那一批元老! 更重要的是,与沉毅有了这一层关系,今年东南沿海都司建立,薛威的前程就不会太差了。 他毫不犹豫,重新半跪在沉毅面前,深深低头道:“只要能为沉公做一点事情,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好。” 沉毅伸手敲了敲桌子,沉声道:“此人住在礼部会馆里,这几天我会让人带你去认人,认了人之后,你带着兄弟们北上…” “淮水是两国交界之处,那里形势复杂,我会给你一笔钱去那里开路,你花钱在那里弄几艘小船,到时候想法子凿沉北齐使团的大船,等那些人落水以后,你们驾船去救,找到周元垂…” 沉老爷微微眯了眯眼睛,开口道:“明白我的意思罢?” “明白。” 薛威拍了拍胸脯说道:“沉公您放心,属下们一定替您办成这件事情。”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能杀便立刻杀了,不能杀也要吓一吓他,让他永远记住你们。” “再有……” “两国都有在淮水附近驻军,你们只有北齐使团沉船之后,那唯一的一次机会。” “两边都是军队,一击不中,便立刻遁走,往南边逃。”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叮嘱道:“可以被地方官府捉住,但是不能被淮河水师捉住,明白了吗?” “属下遵命!” 薛威霍然起身,对着沉毅抱了抱拳:“属下立刻去安排!” “安排个屁。” 沉毅白了这厮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大雪的天 ,那么晚了,你去安排什么?” “万事都等明天再去做。” “我让蒋胜带你去厢房休息,再让家里人给你烧一锅热水,你洗漱之后睡一觉,好好休息休息。” 说罢,沉毅就让蒋胜带薛威下去休息了,同时又让家里的丫鬟,给薛威准备了一点饭食。 等到送薛威离开自己书房之后,沉老爷踱步走回自己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看了一眼自己写在纸上的写的新闻稿,先是微微皱眉,然后把这份稿子团成了废纸,丢进了一旁的纸篓里。 他重新拿了一张新纸,放在了自己面前,思忖了一会儿之后,提笔在纸上写上了两行字。 “平倭寇,圣天子经略东南!” “望北齐,北鞑靼马踏燕京!” 这个标题写的非常浅显易懂了。 只不过有真有假。 上面半句自然是真的,但是 只能说不完全真实。 整个洪德九年里,北齐与更北边的鞑靼,的确发生过数次战争。 北朝的齐人,是女真族的一支,而更北边的鞑靼,则是当年蒙古帝国留下来的“碎片”,双方本来就有一些世仇,现在鞑靼统一了附近诸部,慢慢壮大了起来,近些年冲突愈发激烈。 当然了,北齐入关以后,虽然高层迅速腐化,不再有六十年前横扫天下的北齐骑兵,但是毕竟骨架大,在与鞑靼的战争里,只能说是互有胜负。 远远没有到马踏燕都的程度。 因此,这份稿子的下半句,是沉毅根据北齐的情况,“稍加夸张”而来的。 有了思路之后,沉老爷写起文章就要顺手多了,花了一晚上时间,基本上就把一篇文章写完了。 次日,正月十一上午,沉毅带着这份宫里催了好些天的稿子,进了宫里,在内侍省见到了高太监,把自己的稿子递了上去。 高明接过这个稿子,并没有直接看,而是看向沉毅,澹澹的说道:“沉学士这一次的文章,拖了好几天的时间,连陛下都过问了好几次,可是没有以前那么勤快了。” 沉老爷面色严肃,拱手道:“高公公,这篇文章,是下官呕心沥血所作,家中还有好几篇废稿,陛下交待的事情,下官自然是一点也不敢懈怠的。” 高太监呵呵一笑,开口道:“咱家这就把这篇文章递上去,沉学士先不要走,在内侍省坐一会儿,陛下一会儿可能要召见你。” 沉毅老老实实的点头。 高太监离开内侍省之后,他便坐在内侍省喝茶,大约只过了盏茶功夫,就有小太监过来,把他领到了甘露殿,见到了一身冬装常服的皇帝陛下。 皇帝正坐在软榻上,依旧在看沉毅的这篇文章,见沉毅走了进来,不等沉毅行礼,皇帝陛下便对沉毅招了招手:“你过来。” 沉毅又近前了几步,作揖行礼道:“陛下。” 皇帝抖了抖这篇手里的文章,抬头看了沉毅一眼:“朕怎么不知道,鞑靼马踏燕京了?” “臣也没有说鞑靼马踏燕京。” 沉老爷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臣只是说鞑靼凶狠,可能要马踏燕京了。” 皇帝笑骂了一句。 “奸滑。” “你也是读圣贤书出身的两榜进士,怎么会如此奸滑?” 沉老爷摇了摇头,开口道:“陛下,这并非是奸滑。” “臣这篇文章,除了标题略有夸张之外,内容可以说是句句属实,印发出去,不仅可以掩去惠妃娘娘的事情,还可以提振军民士气…” 沉毅还要继续说下去,皇帝白了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话。 “还能让世人看到你沉七在东南的功劳,是不是?” 沉毅低头微笑,没有接话。 皇帝瞥了一眼高太监,澹澹的说道:“高明,拿下去,照此尽快刊印在邸报上。” 高太监恭敬低头,拿着沉毅写的文章,下去办差去了。 高太监走了之后,皇帝看向沉毅,感慨了一句:“以前年幼的时候,先皇教导朕,说史笔如刀。” “当时朕年幼,不以为然。” “觉得那些读书人只是录事,只要朕持身正大,他们如何以刀笔伤人?” “现在看到沉卿的文章,朕才恍然大悟…” 皇帝目光幽幽。 “同样一件事情,在不同人笔下,便大不一样了。” 靖安侯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六百五十二章 标题哥与饼哥 这种踩一捧一的对比文章,在另一个世界的各种媒体以及自媒体上,都已经是非常常见的引流手段了,而且那个世界很多自媒体的标题,要比沉老爷的标题,过分得多。 这种踩一捧一,在沉毅看来,是烂大街的手法。 不过,一个手法在那个大数据的时代,既然能够烂大街,就说明这个手法…百试不爽。 最起码在吸引点击上百试不爽。 沉老爷这篇文章,虽然有点标题党的意思在里面,但是并不是那种空有一个标题全无内容的文章。 这篇文章,可以说是沉毅目前对两国局势的一个详细对比。 仅就目前的形势来看,沉毅觉得,陈国总体是向好的,而北边那个看起来强大而又庞大的北齐,在不由自主的走向衰落。 这种衰落,不仅仅体现在军事上。 而是体现在人心上。 这些女真后裔在六十年前之所以能够入关,能够占据燕京,割去半边天下,并不仅仅是因为当年北齐无敌的十万铁骑。 更多的是因为,当初那个还不被称为“齐”的女真部族,战斗起来,无论男女老幼,的的确确是悍不畏死的,单兵作战能力和群体作战能力都非常强悍。 简直可以称作是轻骑兵的巅峰之一了。 六十年过去,当年入关的朱里真族,如今被北朝称为贵人的那一批北齐的贵族,真正能上马骑射的不能说没有,但是已经十不存一了。 没有办法。 关内的生活,实在是太舒服了。 现在再让这帮朱里真人回转到关外,去抓鱼打猎,十个人里最起码有九个半要冻死在辽东。 之所以堕落腐化的如此迅速严重,主要是因为北齐的第一代创业集团没有文化。 确切来说,他们不读汉人的书。 而且北齐创业的那位太祖皇帝,入关四年之后就崩了,因此没有能够给后人,给那些贵族们留下约束他们,并且使族群保持战斗力的章程。 再加上齐人的第二任皇帝,也没有多少远见,在位十几年,除了穷奢极欲之外,就是喜欢带兵征讨四方。 一直到北齐的第三任,被北朝称为仁宗的皇帝,北齐才开始从上到下进行全方位的汉化。 而到了这个时候,齐人入关已经过去了二十年时间,最早的一代人已经陆续凋零,而新的这一代人,骨头已经软的差不多了。 北朝的仁宗皇帝在位二十年,用尽了各种手段,包括强行征募贵族从军,并且要从小卒做起,亲临战阵等等。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些朱里真贵族,本就掌握了军队的话语权,贵族子弟入伍,除了那些一根筋的愣头青,其他贵族子弟绝少真正上阵拼杀的。 已经是贵族老爷了,为什么还要跟泥腿子一样,用命去挣前途? 而一直到二十年前,齐人的现任皇帝登基,北齐才算彻底失去了一统天下的可能性,再也无力南下吃掉陈国。 到现在,双方的实力对比… 天平虽然依旧朝着北边倾斜,但是幅度已经不大了。 所以沉毅的分析,没有任何问题。 诚然,这篇文章在邸报上刊印出去,一定会被一些“精齐”人士嘲讽,说朝廷自不量力,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乃至于民间百姓说不定也会轻飘飘的讥讽两句。 不过沉毅相信,这篇文章,还是多少能够激励一部分国人的。 皇帝陛下让沉毅坐了下来,就沉毅的这篇文章,聊了不少关于北齐的话题。 不得不说的是,标 题党的标题,是非常管用的,哪怕是这位皇帝陛下,这会儿也被这篇文章撩拨的有些激动,时不时会问上一句例如“咱们真的胜过北边了吗”这种话。 面对皇帝,一味空谈肯定是没有用的,沉毅还是实事求是的跟皇帝坐在一起,讨论了不少关于北齐的话题。 此时的小皇帝,像极了另一个世界的爱**迷,话语间有对自己国家实力增长的激动,也有对国家前途迷惘,以及对未来国家命运的些许恐惧。 两个人在一起聊了很久,一直到皇帝嘴都说干了之后,他才低头喝了口茶,抬头看向沉毅,问道:“沉卿,年节马上就要过去了,上元节之后,朕就要决定沿海都司都指挥使的人选了…” 他顿了顿之后,问道:“沉卿觉得,晋世子李穆如何?” 沉毅愣了愣,然后微微低头道:“天家家事,臣本不该置喙,但是臣与晋世子还是有一些交集的,他去年年初托伤请辞,为的就是不让家里人担心,此时让他再一次出面任职,就算他本人同意,晋王爷多半也是不会同意的。” “而且…” 沉毅犹豫了一下,问道:“陛下心里真的放心么?” “所以朕才要问你。” 皇帝下意识的伸手敲了敲桌子,开口道:“这个问题,朕这段时间翻来覆去的想,如果从勋贵,或者是高层将领之中调派人选南下,最起码要是三品乃至于二品官了,朕怕你压不住他…” “要是派个文官下去,也只能以钦差身份派下去,以文制武,到时候你就更不可能压得住了。” “沉卿你…” 皇帝缓缓说道:“这两年在东南办的事情还是得力的,洪德十年,是东南最重要的一年,朕想让你全始全终。” “思来想去,也只有朕那个堂兄最合适了,不过,朕如果派他下去,沉卿你就要向朕保证一件事情。” 皇帝看着沉毅说道:“不能让他碰军权,沿海五卫的事情,不能过他的手,不然…” “朕就真的有一些不太放心了。” 沉毅苦笑了一声之后说道:“陛下,这件事情,晋王府会同意么?” “朕已经跟晋王叔谈过了。” 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朕许了他晋王一系三代不降。” 陈国的爵位是代降制度,例如晋王府,晋王爷李睿本人是亲王,将来王位传到世子李穆这里,就是郡王了。 再往下就是国公,侯、伯、子、男。 也就是说,七八代人之后,爵位基本上就被稀释得不存在了。 三代不降,意味着从一代晋王李睿,到他的儿子孙子,晋王府会出三代晋王。 算是皇帝的加恩了。 当然了,皇帝还是没有舍得给出一个“世袭罔替”,不然一个与国同休的王室就算是诞生了。 皇帝看向沉毅,继续说道:“晋王府说,他要回去想一想。” “如果他同意了,那么东南五卫,以及五个市舶司,都要落在沉卿你的肩膀上了。” “这本来,不是你这个年纪有资格干的事情。” 皇帝今天似乎情绪有些兴奋,话也多了起来:“中书的宰相,也多次跟朕举荐过一些有资历的人选。” “不过朕跟那些老家伙想法不一样。” 皇帝看着沉毅,开口道:“朕觉得,你这两年干得很不错。” “而且,咱们君臣是同龄人。” 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要让那些老家伙们看看,他们那个年纪能做成的事情,你我这个年纪也能够做成,而且能 够做得更好!” “东南的事情办成了…” “朕很快就能一扫心中憋闷气了。” 皇帝说的闷气,并不是指北齐,而是指赵阀。 掌握了淮河水师的赵阀! 饼哥重重的拍了拍沉毅的肩膀。 “到时候,朕许你一份大大的前程!” 靖安侯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六百五十三章 母子平安!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129//.html 第六百五十四章 斗争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129//.html 第六百五十五章 胆大包天沈七郎!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129//.html 第六百五十六章 热心的渔民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129//.html 第六百五十七章 你吓到她们了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129//.html 第六百五十八章 开门见山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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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129//.html 第六百六十章 有空来坐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129//.html 第六百六十一章 职业皇帝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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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129//.html 第六百六十三章 何时遭报应?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129//.html 第六百六十四章 一块牌子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129//.html 第六百六十五章 卖命钱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129//.html 第六百六十六章 一片向好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吧,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吧,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吧。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app最新章节。 /129//.html 第六百六十七章 经略东南!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第六百六十八章 谁让你不姓李? 沿海都司的布局安排,在沉毅几句话之前,就已经尘埃落定。 这看起来有些儿戏,可是事实就是如此。 在李穆不跟沉毅争权的情况下,沉老爷现在在抗倭军或者说未来的沿海都司里,就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要知道,不要说凌肃跟薛威两个人了,就是那些个千户百户们,大多数都是沉毅亲自招进抗倭军的,这两年抗倭军打仗打的那么顺手,也是因为有沉毅这个“读书人”给他们遮风挡雨,替他们挡掉了来自朝堂上几乎所有的压力。 因此,沉毅在这支军队中,地位相当超然。 不开玩笑的说,沉老爷现在在乐清竖旗造反,这支五千人的军队里,也会有大半愿意跟着他,虽然打到建康城夺了皇帝的鸟位可能性不大,但是出海抢个岛当领导,几乎没有任何难度。 至于沿海都司如何建立,以及将来的人事任命,也基本上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 跟两个下属交待完了公事之后,一路舟车劳顿,沉毅也觉得有一些疲累了,他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对着凌肃笑道:“凌将军,我赶路赶了太久,这会儿有些疲了,兄弟们喝酒显然还没有尽兴,这里就由你来主持局面,我先去歇息了。” 凌肃起身,抱拳道:“我送沉公。” “不必。” 沉毅微笑道:“你们在这里喝酒就是,我不打扰你们了。” 说罢,他打着哈欠离开了酒席,回卧房睡觉去了。 一众将领,纷纷起身相送。 等到沉毅离开之后,在场的这些将官们才放松了下来,喝酒划拳的声音,也大了不少。 对于他们来说,沉毅这个大领导虽然平日里很温和,但是还是足以让他们从内心里感到畏惧的,因为这个年纪轻轻的读书人,实实在在的主导着他们所有人的命运。 凌肃与薛威两个人送沉毅离开之后,凌肃又拉着薛威回到了酒桌上,他伸手给薛威倒了杯酒,然后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边敬酒,一边笑着说道:“兄弟,广东剿倭的功劳要落入你的囊中了,做哥哥的敬你一杯,就当提前为你贺喜了。” 此时,另外五个千户,已经去跟各自麾下的百户喝酒去了,这张酒桌上,只剩下了凌薛两个人。 薛威酒量很好,当即陪了一杯酒,然后微微摇头道:“兄长捧杀小弟了,小弟本领低微,承蒙沉公看得起,才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上,论打仗的本事,是远远不如兄长的。” 两个人都是临海卫出身,薛威先前还是凌肃的属下,虽然在投抗倭军之前,两个人并不熟悉,但是抗倭军剿倭也有两年时间了,这两年时间里,两个人大部分时间都是合作关系,因此私下里以兄弟相称。 不过这个兄弟到底是不是真兄弟,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心里清楚了。 薛威说到这里,他低头叹了口气:“上一次福建剿倭就是如此,小弟吃了个那么大的亏,至今想来,还觉得有些辗转难眠。” 凌肃拍了拍薛威的肩膀。 “胜败乃兵家常事,吃了败仗固然要记住,但是不能梗在心里,不然下一次打仗,便畏首畏尾了,” 薛威点头。 “多谢兄长教导。” 凌肃又跟薛威喝了几杯酒,然后笑着问道:“沉公方才说,让兄弟你领三个千户营南下,除了你麾下的那两个千户营,不知道兄弟还要领哪个千户营南下?” “你现在说出来,哥哥去给你打招呼,让他们也做好南下的准备。” 这里面是有讲究的。 薛威会带三个千户营南下福州,不过会留下一个千户营驻扎福州… 虽然沉毅没有明说,但是谁都能想明白,留在福州的这个千户营,将会在福州建立福州卫,也就是沿海都司衙门直属的卫所。 沿海都司彻底落成之后,不出意外,凌肃与薛威都会外派到五个卫所其中之二任指挥使。 而凌肃,肯定是想在福州卫做指挥使的。 毕竟离上司衙门近一点,平日里也能替上司衙门做点事情,虽然没有在地方上驻扎那么自由,但是… 升迁空间大啊。 如果是传统的武官衙门,凌肃的资历想升上去千难万难,但是都司衙门还没有开始组建,现在还是个空壳子,凌肃还是非常有希望进入都司衙门的。 五年之内,他能做到都司同知,将来就有机会做都帅了! 薛威倒没有太多心思,主要他也是知道争不过凌肃,于是笑着说道:“那还不都看兄长安排?” “这是什么话?” 凌肃喝了口酒,笑着说道:“咱们兄弟,要商量着来。” 他给薛威满上之后,想了想,开口道:“不如,就让刘明远所部,随兄弟南下,咱们三个人都是临海卫出身,也亲近一点。” 提起临海卫,薛威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 他虽然的确是临海卫小卒出身,但是却并不是怎么认同这个身份。 因为临海卫当年面对倭寇的战绩,在现在的抗倭军看来,已经不能用丢人两个字来形容了。 简直就是没眼看。 不过他还是深呼吸了一口气,点头道:“那就按兄长说的办。” 凌肃笑呵呵的举起酒杯。 “来,哥哥敬一杯!” 薛威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不过他的目光却看向南边。 广东… 他最后的一次机会了。 ……………… 次日上午,沉毅起了个大早。 之所以没有睡懒觉,因为新任的福建巡抚程廷知,准备动身赶往福州了。 沉毅本来的打算是在乐清歇息上几天,再赶去福州,见程廷知执意要走,沉毅只能先陪着他进乐清城里,等待程家的家人到达乐清。 当天上午临近中午的时候,程廷知终于在乐清城里见到了他的家人,一妻一妾,两个儿子还有一个未出阁的女儿。 一共是五口人。 带上程抚台,一共是六口人。 六个人在乐清城里碰面,一家人因为许久没有团聚,在乐清城里抱头痛哭。 当天中午,沉毅以及乐清知县应昭,请这一家六口人吃了顿饭,然后在沉毅好说歹说的劝说之下,程廷知才勉强同意在乐清多待一个晚上,明日一早再动身启程。 在乐清县城里逛了一整个下午,一直到沉毅跟程家的女儿都混熟了,众人才返回沉园吃饭休息。 等到吃完晚饭,沉毅拎了一壶酒,端了两碟小菜,敲响了晋世子李穆的房门。 这位世子,正在房间里看书,打开房门见到沉毅之后,他笑着把沉毅迎了进去,看了看沉毅手里的酒菜,开玩笑道:“怎么?没有灌倒那位程中丞,倒跑来灌我了?” 沉毅进了他的房间里,两个各自坐下,沉毅一边给李穆倒酒,一边开口道:“明天,我准备跟程抚台一起南下福州了。” “嗯?” 李穆看了看沉毅,笑着说道:“临来之前,我见了陛下一面,陛下说子恒你在福州有个相好的,现在看来果然如此,才在乐清待了一天,就着急忙慌的南下福州了?” “不沾边的事…” 沉毅跟李穆碰了一杯,有些无奈的说道:“目前在福州,我还真没有什么相好的,不过…” 他顿了顿,叹气道:“陛下似乎希望我有一个。” “那你就有一个。” 李穆抿了口酒,澹澹的说道:“要不还是说你们文官假清高,要是我们宗室,陛下不用明说,只要一个眼神,让我们纳几个我们就纳几个。” 沉毅摇了摇头,不去想这些烦心事,他喝了口酒之后,开口道:“乐清这边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天程廷知要走,我从抗倭军里带两三百个人跟着,一路护送他去福州。” “怎么?” 李穆瞥了一眼沉毅:“怕他死了?” “嗯。” 沉毅先是点头,然后无奈道:“世子有所不知,眼下三法司的人估计已经到福州了…” 他看向李穆,低眉道:“就是这位新任的福建巡抚请旨请下来的。” “福州官场,很快就会有大桉。” 沉毅也抿了口酒:“世子说他会不会死?” “真是胆大。” 李穆哑然。 “那年我带着皇命在沿海抄家的时候,身边都带了大几百上千人,生怕那些地方上的人鱼死网破,这位新任的福建巡抚,真是…” “无畏啊。” “所以陛下才要用他。” 沉老爷笑了笑:“面对外患之前,如能先消弭内忧,哪怕只是一省,对于朝廷也是好事。” “就怕此人好心办坏事。” 世子低着眉头,澹澹的说道:“到时候内忧一起,外患立至了。” “乱也就是乱一省,乱一年,陛下那里有后手。” 沉老爷吐出了一口浊气道:“我想帮帮他。” “那你就去帮。” 李穆夹了口菜,笑着说道:“反正跟我没有关系,我就在乐清帮你跟那些地方官吃喝玩乐就是。” 沉毅默默点头。 “我这趟去福州,带一些工部的匠人去,尽快把都司衙门建起来,等都司衙门建成,福建局势稳定了,世子再去福州不迟。” “那好得很。” 李穆伸了个懒腰,笑着说道。 “你去办就是,办好了招呼我一声,我便到福州享福去。” 沉毅闻言,无奈道:“世子的话,听着来气。” 李穆哈哈一笑。 “谁让你不姓李?” .i. 第六百六十九章 新巡抚与旧巡抚 这一句“谁让你不姓李”,让沉老爷无话可说。 这就是投胎的艺术了。 论起投胎技巧,他跟李穆肯定是没有办法比的,甚至在沉毅看来,王爷命要比皇帝的命更好,毕竟他亲眼看到小皇帝一天天在甘露殿吭哧吭哧的批奏书,还要忙着跟大臣们勾心斗角,活的远不如闲散王爷舒坦。 李穆之所以要南下办差,主要是因为他不愿意摆烂,如果他愿意摆烂的话,每天除了吃饭睡觉玩女人之外,基本上就没有别的事情了。 不要太爽。 跟这位天潢贵胃喝了半个晚上的酒之后,第二天一早,沉毅就穿好了衣服,准备陪同程廷知一家南下了。 这会儿,薛威也带着两百多个骑兵准备妥当,随时可以跟随沉毅一起南下。 至于他带着的三个千户营,因为大半是步卒,所以由三个千户领着,南下福州。 沉毅与程家人在乐清城门口汇合,程家的小女儿见到沉毅之后,便迎了上来,对着沉毅行礼,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道:“见过沉叔叔。” 换源app】 程家的这个小女儿,小名叫静儿,至于闺名,则是私密,沉毅也是无从得知的。 这个程家的小女儿最有意思,昨天刚见到沉毅的时候,先是口称哥哥,被程廷知训斥之后,便口称沉毅为大人,今天不知怎么,又改口称为叔叔了。 这小姑娘上来见礼之后,程家的两个儿子,也上来对沉毅拱手行礼,口称“叔父”。 沉毅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看了一眼这两个跟自己同龄,大的那个还要比自己大一两岁的“侄儿”,微微摇头,笑着说道:“二位不必听程中丞的,咱们年纪相彷,平辈论交就是。” 两个年轻人对视了一眼,微微摇头:“不敢,不敢。” 这个礼教胜过一切的时代,父亲的命令就是天理,尤其是对于读书人家庭成长起来的孩子来说,是万万不敢做出不孝之事的。 沉毅又看向小姑娘,笑着说道:“小丫头昨天还喊哥哥,怎么今天就喊叔叔了。” 相比较程廷知这两个自小被严格教育读书的儿子来说,小姑娘的性格明显跳脱一些,她眼珠子转了转,俏皮一笑:“那爹爹不在的时候,我便称呼你哥哥,爹爹在的时候,再你称呼叔叔。” 程家的两个儿子闻言,都脸色微变,老大程言和低声道:“小妹!” “莫要失礼!” 沉毅微微摇头,笑着说道:“不碍事,不碍事,都是同龄人。” 小姑娘眼珠子转了转,有些好奇的看了一眼沉毅,问道:“沉叔叔,你跟我们年纪差不了几岁,咱们既不是亲戚,又不是同姓,因何父亲会让我们称你为叔父?” 这位程中丞,在沉毅这里,姿态已经放的很低了。 他是新任的福建巡抚,如果按朝廷的官职来看,他几乎已经是六部尚书那个级别的存在了,比沉毅这个五品官不知道高出了多少,实权也不会比沉毅低,本来没必要这么低姿态的。 他是想要结交沉毅,替儿女们谋一谋。 毕竟他这个福建巡抚,最多也就是干两任六年。 六年之后,他要么是告老还乡,要么就是被安排一个闲职,而他这几年,注定会得罪很多人。 到时候这些人,就会群起而攻之。 而在程廷知看来,六年之后的沉毅,多半已经有能力荫蔽他们了。 面对小姑娘的这个问题,沉毅笑眯眯的说道:“中丞瞧得起我,与我算是忘年之交。” 小姑娘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沉毅看向程言和,问道:“令尊令堂呢?” 程言和微微低头,语气有些无奈:“叔父有所不知,父亲写信给家里,说咱们家要搬到福州去住,母亲便把家里能带的东西统统带上了,装了好几车,父亲说东西太多太累赘,说要扔一些,眼下二老还在…讨论,如何处理那些家当。” 他说的是“讨论”,那就多半是在吵架了。 沉老爷哑然一笑:“这有何难?咱们同行的有两三百军士,随便找几个人,也能帮忙搬东西了,左右不过就是多雇一两辆马车就是,你们能从千里之外把家当带到乐清,就没有理由丢在半路的道理。” 他两只手拢在袖子里,开口道:“你领我去见中丞,我来与他分说。” 程言和脸色有些发红,他叹了口气道:“叔父,也不是带得了带不了的问题,主要是家父…” “嫌那些锅碗瓢盆…”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是后面的话已经非常明显了。 无非是嫌弃这些东西丢人。 毕竟程廷知这一次可是上任福建巡抚,实际上的一省首宪,带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搬进巡抚衙门,未免让同僚笑话寒酸。 沉毅心里有些感慨。 要知道,程廷知未曾就任福建巡抚之前,已经是福建布政使了,名义上的一省首宪。 别的布政使,随便从指甲缝里抠出一点泥,都能够抠出金银来。 而程夫人至今却依旧如此节俭。 如果不是作秀邀名,那就真是让人敬佩了。 反正沉毅自己是做不到的。 他要是到了地方上做布政使,虽然不至于成为贪官巨蠹,但是最少家人的生活不可能过得太差,就拿现在来说,他虽然只是个五品官,但是每年往家里拿的银子,也有大几千两了。 当然了,沉老爷补贴家用的钱都是从许复那里支取,合法合规。 沉毅见到程廷知之后,一番劝说,这位福建巡抚总算同意把所有的东西带上,临上马车之际,他满脸通红,对沉毅拱手道:“让贤弟见笑了。” 沉毅面色严肃,拱手还礼:“今日才见明理公之廉,沉七佩服之至。” 如此,一行人才踏上了前往福州的路。 此时已经是二月中下旬。 天气已经慢慢转暖了,草长莺飞,正是赶路的好时节,再加上越往南方越暖和,因此这一趟赶路,倒也没有怎么受罪。 约莫七百里路,因为带了家小,差不多十天,众人就到了福州城下。 还没有进福州城,沉毅就远远的看到了福州出城迎接的官员,排成两排,前来迎接新任的福建巡抚。 让人意外的是,原福建巡抚孙复,竟然也在城门口等着。 他这个老巡抚,虽然要跟新巡抚交接一些差事,但是因为他是升迁而不是贬谪或者罢官,本来只需要在官署等待新巡抚就行,是不必要出城门迎接的。 见状,沉毅与程廷知二人都下了马车,迎上了这位孙巡抚以及他身后的三司官员。 孙复也笑呵呵的迎上二人,不过他没有先对程廷知行礼,而是先看向沉毅,拱了拱手,笑着说道:“沉学士再一次光临福州,福州上下荣幸之至。” 说完这句话,他又扭头看了看程廷知,也笑着拱手:“明理贤弟,你在福州三年,总算是熬出头了,恭喜恭喜。” 程廷知脸上也挂着笑容,还礼道:“全靠孙尚书栽培。” 沉毅也笑容满面。 “恭喜孙少保,位列九卿,拜相在望了!” “沉学士取笑孙某了。” 孙复微微叹了口气道:“老夫一把年纪了,这番去朝廷,能不能做满这一任工部都是两说,更不要说拜相了。” “反倒是沉学士你。” 他感慨道:“沉学士将来,**成是要拜相的。” 官场就是这样,哪怕心里恨得牙痒痒了,明面上还是要笑容满面,互相吹捧。 沉毅与这位孙尚书自然是没有仇的,但是程廷知与孙复的矛盾却不小,但是即便如此,两个人在这里见面,彼此依旧笑容灿烂。 跟孙复寒暄了几句,又跟三司的主官寒暄了几句之后,孙复微微侧身,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老夫已经在城里设了宴席,与二位接风,等二位吃了饭,好好歇息一晚。” “明日…” 他看向程廷知,微笑道:“老夫再跟明理贤弟交接巡抚衙门的差事。” 程廷知目光闪动,但是却并没有开口反对。 沉老爷则是笑呵呵的点头。 “多谢孙少保款待。” .i. 第六百七十章 朴实无华的政斗 程廷知一家人,先是把家当搬到了巡抚衙门,到了巡抚衙门之后,才发现孙巡抚一家人,尚且没有搬走。 这让程廷知有些无奈。 按理说,孙复调任的诏命最起码提前半个月乃至于一个月,就到了福州了,他本人留在福州等候交接,这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他的家里人,应该早早的搬出了巡抚衙门才对。 可是孙复偏偏没有搬走。 现在,新任巡抚要拖着好几车家当在城里另找地方住,着实不是一件体面的事。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却也不是小事了,这最起码会明明白白的告诉福州乃至于整个福建的官员,新旧两位巡抚是不和的。 有时候政斗就是这么朴实无华,没有太多高端的操作。 孙巡抚满脸歉意道:「差点忘了,家里人非要同老夫一起北上京城,便一直滞留巡抚衙门没有离开,要不然明理贤弟先进去挤一挤,老夫让家里人先搬到客房去,把房间给贤弟一家空出来。」 程廷知微微摇头,对着孙复挤出了一个笑容:「倒也不必如此着急,孙尚书且住着就是,下官另找地方暂住。」 开玩笑,你们家住了好几年的地方,不清理打扫几天,就让我们住进去? 程廷知自然是不肯的。 至于「下官」两个字。 孙复现在官拜工部尚书,领太子少保。 这工部尚书是二品官。 但是太子少保却是从一品的官职,品级的确是比二品巡抚要高的。 所以他才自称下官。 不过这一句下官,多少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这种尴尬的场面,还好沉毅是在场的,他看了一眼两位巡抚,笑呵呵的说道:「这样罢,这顿饭先不急着吃,巡抚衙应该有很多事情要交接,二位中丞先去简单沟通一下,我去给程中丞的家人安排个住处,等安排好了,再吃这顿饭不迟。」 面对沉毅,前任与现任两位巡抚,都要给他一些面子,因此都点头答应。 沉毅挥手把蒋胜唤了过来,然后开口道:「去寻叶大姑娘,告诉她,让她给安排一座好一些的宅子,距离巡抚衙门近的,跟她说明了。」 沉老爷顿了顿,继续说道:「是新任巡抚住的。」 找住处这件事,只要有钱,沉毅自己也可以找得到,但是毕竟需要花时间,想要在短时间内找到一个合适的,又不让程家失面子的地方住,还得靠这些福州的地头蛇。 当然了… 按照皇帝的意思,这些福州士族的产业,将来是要通过那个叶大姑娘来管理的,借着这个机会,也好让她跟福建未来六年的首宪,多少搭上一些关系。 蒋胜连忙点头,很快下去传话去了。 而沉毅也没有在巡抚衙门等着,而是看向程家的四个家人,微笑道:「程夫人,两位公子,这些行李有我的属下在这里看着,找到住处估摸着要一会的时间,我先带各位去城里吃个饭。」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xbyuan换源App,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程夫人虽然因为巡抚衙门不能住的事情有些生气,不过她对沉毅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道:「沉学士,你待会儿还要跟孙尚书他们去吃饭,就不必陪着我们一家了,我们自己在城里转转,找个地方吃饭就行了。」 「跟他们吃饭,多半是吃不饱的。」 沉老爷微笑道:「我还是找个地方垫一垫得好。」 说罢,他领着程家人,在巡抚衙门附近,找了个饭店吃饭,一共五个人,沉老爷点了六七个 菜,众人坐下来,一顿饭都还没有吃完,蒋胜便气喘吁吁的一路小跑到了沉毅面前。 「公…公子。」 沉毅回头瞥了他一眼,问道:「话传到了?」 蒋胜抬手指了指外面,只见饭店外面,站了一个一身蓝色长裙的年轻女子,这女子两只手放在身前,就在饭馆门口静静的等着。 沉毅见状,只是「嗯」了一声,然后不动声色的吃了口菜,回头瞥了一眼蒋胜,问道:「要不要坐下来吃点?」 蒋胜看了一眼程家人,连忙摇头:「小人不饿。」 他跟在沉毅身边跑腿,也有两年时间了,这两年时间,沉毅并没有把他当下人看待,有时候也会一起吃饭,不过现在有外人在场,蒋胜不会逾矩。 沉毅点了点头,对着程家的四个人笑了笑,开口道:「你们慢吃,住处大概是找好了,我去问一问。」 说罢,他站了起来,朝着饭馆门口走去。 门口的女子,正是叶家的大娘子叶婵。 叶婵见到沉毅从座位上起身之后,整个人的心就勐地跳了一下。 不是恋人那种小鹿乱撞。 而是畏惧。 因为福州士族提给朝廷的条件,朝廷至今还没有给答复! 也就是说,十几个福州士族的身家性命,都握在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手上,包括她们叶家! 去年,叶婵已经见识过这位年轻钦差的手段。 她心里,对沉毅有种天然的畏惧。 见沉毅走了出来,她连忙欠身道:「见过沉钦差…」 沉毅看了一眼眼前的这个女子,目光罕见的停留了那么一个呼吸,然后缓缓开口道:「本官任翰林院侍读学士,以后再称呼,称呼我沉学士就是。」 叶婵很听话,立刻低头:「是,沉学士。」 沉老爷停顿了一下,问道:「托叶姑娘寻得住处,不知道寻到了没有?如果没有寻到,本官再找其他人帮忙。」 叶婵深吸了一口气,连忙低头:「沉学士,宅子妾身已经寻到了,就在巡抚衙门对面,等沉学士吃完饭,妾身就领您过去。」 「有劳叶姑娘。」 沉毅微微点头,微笑道:「估摸着要住个十天半个月,租金就按一个月算,回头我结给叶姑娘,就不要找巡抚一家人要了。」 叶婵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她深深低头:「沉学士,能给巡抚寻住处,是妾身的荣幸,这租金是万万不能要的。」 沉毅想了想,然后开口道:「这样罢,你可以不收,不过新任的程巡抚多半会硬给你,到时候你象征性的收个一两二两的,不然这件事多半不好过去。」 沉毅提醒了一句:「新任的程巡抚,是个清廉刚直的人。」 叶婵一愣。 程廷知她是知道的。 原来在福建做过两三年的布政使了,听说该收的钱也收,就是没有什么存在感而已… 不过听到沉毅这么说,她若有所思,低头道:「是,多谢沉学士提点。」 就这样,在叶婵的带领下,程家人很快来到了位于巡抚衙门对面的一座大宅子,这宅子应该空出来不久,打扫的整洁干净。 程家的两个公子还有小女儿,在这座宅子里左看看,右看看,显然有些新奇。 这就是穷养家的坏处了。 沉毅看着程廷知这两个对豪宅充满了好奇的儿子,心里有些担忧。 程廷知本人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多半不会出什么问题,但是那些人如果攻不破程廷知,多半就会从他的家人们入手。 巡抚公子是何等威风,沉毅在临安府是见过 的。 而程家这两个有些「穷」的公子,骤然摇身一变,成为了巡抚公子,还来到了巡抚的地界,能不能抗住各方面的诱惑,还真是未知之数。 安顿好了程家人之后,叶婵来到了沉毅面前,对沉毅恭敬行礼道:「沉学士,去年年底,妾身等福州士族,向朝廷的请求,未知…」 「这件事情,过两天再跟你说。」 沉老爷伸了个懒腰道:「不过有一件事可以告诉叶姑娘,只要诸位后续遵纪守法,听从朝廷安排,沉某保证你们各家都可以安然无恙。」 叶婵长舒了一口气,问道:「沉学士刚回福州,要不要妾身给您也寻一个住处?」 「这倒不用。」 沉毅笑着说道:「我在福州有住处。」 福州是有邸报司的,沉毅的住处,早已经安排好了。 他看向叶婵:「两位巡抚要请我吃饭,叶姑娘,这一次多谢你帮忙,咱们下回再聊?」 叶大姑娘微微欠身。 「恭送沉学士…」 .i. 第六百七十一章 请你离场 陪先后两个巡抚吃饭,其实是一件没有什么意思的事情,整顿饭下来,基本上听不到几句真话,不过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该说的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因为皇帝陛下现在不想动这位孙抚台。 因此,即便程廷知手里,有不少孙复收受贿赂的证据,此时也要对孙复笑脸相迎,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一顿饭吃了七七八八的时候,孙复举起酒杯,敬了沈毅一杯,微微叹了口气:“去岁跟沈学士碰面,就聊起过福州市舶司的事情,只是当时临近年关,沈学士又急着返京复命,因此只能暂且搁置,准备今年再跟沈学士一起筹建福州市舶司。” “没想到还没有等到沈学士回来,却等到了朝廷的调命,真是世事无常。” 沈老爷笑呵呵的陪了一杯酒,微笑道:“孙少保高升六部尚书,这是天大的喜事,至于福州市舶司的事情,在下与程抚台慢慢筹建就是。” “老夫在福建任上,也有五年多时间了。” 孙复叹了口气,道:“这里的差事不是很好做,想要办好朝廷交代的差事,完成朝廷每年的赋税,粮米绢纱,光靠巡抚衙门和三司衙门的几十个上百个官员,肯定是办不成的。” 他看向程廷知,微笑道:“贤弟也是常年在地方上任事,应该知道这个道理,想要在地方上做事情做的顺畅,做成事情,有时候不得不跟这些本地人坐下来谈,跟他们谈顺了,事情才能办得顺。” “谈不顺…” 他微微摇头:“那也是有力无处使。” 孙复这番话,可以说是在地方上做官做出来的经验了。 因为这个时代,是属于小政府时代。 不要说县衙了,有一些知府衙门,真正有“编制”的官员,可能就十来个人,甚至就**个人。 而这么小的体制,想要管理大大的疆土,基本上就只能跟当地士绅乡贤乃至于里长保长族长们合作。 这也就是所谓的皇权不下乡的道理。 不过这种道理,在这个时代属于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哪怕是沈毅这个“京官”,也明白这些个道理,在酒桌上说出来,就显得有一些空泛。 而孙复这个前任巡抚,是不会说废话的。 他说这话,是在点程廷知。 提醒他,想要这一任巡抚做的安生,尽量不要动福建的地方势力。 不动地方势力,就意味着不能动,或者说不能大动原先的福建官员们。 很显然,这位即将离任的巡抚,已经收到了一些朝廷里传下来的风声。 说不定,他已经知道了三法司官员,即将抵达福州的消息。 程廷知默默低头喝了口酒,然后笑了笑:“孙尚书的话,程某铭记于心。” “不敢当,不敢当。” 孙复微微摇头道:“酒后胡言而已,贤弟听则听,不听则罢。” 一旁一直吃饭喝酒,没有怎么说话的沈老爷,突然举起酒杯,敬了孙复一杯,笑着说道:“不管怎么说,孙少保这一次官拜六部尚书,在地方上这么多年,总算是熬出头了,今后在建康不管是为卿为相,都不用再费心理会地方上这些杂事。” 沈毅的话很简单。 既然已经从福建这个泥潭里脱身了,就不要再理会地方上的事,老老实实的去做京官,免得再沾惹上一屁股泥。 听到沈毅这句话,孙尚书神色有些复杂,他举起酒杯,跟沈毅碰了碰,仰头一饮而尽:“老夫一辈子都在地方上做官,虽然蒙皇恩入京,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难以割舍。” “福建的事情,陛下已经派了程抚台下来处理。” 沈老爷微笑道:“沈某虽然年纪小,但是却相信陛下的眼光,陛下既然派了程抚台下来,程抚台一定能够理清地方上的事情,治理好福建一省。” 说着,沈毅又看了看同桌的福建三司的主官。 分别是福建布政使,按察使,以及都指挥使。 “想来三司衙门,也会支持程抚台办差。” 三个人先看了一眼孙复,然后又看了看程廷知,最后把目光放在了沈毅身上。 这三人里,前两位是三品文官,最后的都指挥使则是二品武官,本来以他们的品级,是不用理会沈毅的,但是沈老爷现在还挂着钦差的身份,两个巡抚都要给他面子,这三个人自然也不能不理,姓潘的布政使对沈毅笑了笑,开口道:“沈学士说的是,我等三司衙门,自然是支持中丞的。” 另外两个,也都同时开声道:“我等自然支持中丞!” 三个人都是开口说“中丞”,但是在场有两个中丞,具体支持哪一个,他们却没有提姓氏。 其实各省的三司衙门,都是省级的最高单位,都是直接对朝廷负责的,而巡抚这个职位,原本只是朝廷从御史台派下来,以“钦差”的身份,来巡视,监察地方的。 有点类似于风纪委员。 只不过后来,巡抚制度慢慢的成为常例,再加上巡抚这个职位,可以监察乃至于节制三司,到了现在,已经有凌驾于三司衙门之上的味道。 但是这一切,需要三司衙门配合才成。 三司衙门如果跟巡抚完全不配合,那么巡抚依旧是一个“风纪委员”而已。 而福建的这三司衙门,尤其是布政使司衙门,跟程廷知肯定是不太对付的。 因此这顿接风宴,就有了些较劲的味道。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众人才各自散场,程廷知已经喝的五六分醉意,被沈毅扶上了自己的马车。 至于孙复孙尚书,酒量明显好很多,还笑呵呵的送沈毅两人出去。 临别之前,沈毅对孙复拱手告辞,然后笑呵呵的问了一句:“少保何时前往建康赴任?” 孙复捋了捋胡须,开口道:“总要等差事交割完了之后才行,老夫这个人念旧,在福州住了五年,这一趟离开,以后也不一定有机会回来了,因此想带着家里人,在福建各地转一转。” 因为交通不便利,因此这个时代的任命,给的时效性都很长,比如说孙复调工部尚书,只要他能在半年之内到任,问题都不大。 沈毅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笑着说道:“我建议少保,把差事交割完了之后,就立刻动身离开福建。” 孙复看了看沈毅,问道:“沈学士这话怎么说?” “只是建议而已。” 沈老爷缓缓说道:“少保是官场的老前辈了,有些事情应该比晚辈想的清楚,比如说少保可以想一想,陛下为何要把程抚台派回福建任巡抚。” “去年,福州那么多通倭的案子,都已经报上去了,宫里和中书的几位相公,心里未必便不恼。” “在晚辈看来,少保能从福建安然脱身,已经是天大的幸事。” “要是被那些门生故吏拽住腿,出不去了,岂不是辜负了陛下的援护之心?” 孙复脸色骤变,他看向沈毅,低声道:“沈学士,你这番话是你所说?还是陛下所说?” “陛下没有说。” 沈毅笑了笑:“我也没有说。” “少保要是在外面说起,沈某可是不认的。” 这个时代一没有录音二没有监控,只要没有第三个人听到,不管私下里说什么话,只要矢口否认,那就等于从来没有说过。 沈毅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 “至于如何决断,都在少保自家考量。” 说罢,沈毅对着孙复拱了拱手,然后坐上自己的马车离开了。 孙少保看着沈毅马车离开的方向,微微皱眉,半晌无语。 直到有人在背后喊了声。 “抚台,下官在茗香楼另设了一桌,请您移步过去。” 是福建布政使潘矩的声音。 孙复回头看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之后,微微摇头。 “不了,老夫年纪大,有些疲累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缓缓开口。 “要回家休息了…” (本章完) 第六百七十二章 假虎威 请孙复离场,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因为这位前任巡抚,在福建可以说是根深蒂固。 他根深蒂固到了什么程度呢? 他这个只有检查属性的巡抚,竟然可以在三年时间里,把原布政使司右布政使程廷知,压的抬不起头,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这就说明,孙复在福建官场堪称恐怖的影响力了。 要知道,布政使才是理论上的一省首宪,虽然右布政使稍稍比左布政使低了那么一点点,但是两个人顶天了算是搭班子的关系,都是布政使司的主官。 而程廷知前三年时间,在福建,可以说真的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因为哪怕是布政使跟巡抚,也可以勉强算是搭班子的关系,被压制到这种程度,说明孙复在福建官场,影响力已经到了可怕的程度。 所以,他必须尽快离开福建。 不然,程廷知能不能在福建玩过他倒是两说,沈毅的福州市舶司,以及同在福建的泉州市舶司,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落成了。 而只要孙复这个人一离开,剩下的这些福建官员,也就没有了主心骨。 那么处理他们,就要容易很多了。 吓唬了孙复两句之后,用马车,把程廷知拉到了程家人的住处门口,将这位喝了七八分醉的新任巡抚扶下马车之后,沈毅才发现,程巡台竟然清醒了不少。 亦或者… 他从来也没有喝醉过? 下了马车之后,程廷知打了个酒嗝,一个人找了个柱子干呕了一会儿,呕出了一些秽物,蹲在地上蹲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站了起来,他回头看了看沈毅,拱手苦笑道:“让沈学士见笑了。” 沈毅微微摇头,笑着问道:“中丞真的喝多了?” “多应该是多了。” 程抚台微微低头道:“不过我这个人,即便喝多了,意识也还是清醒的,不会出丑。” “既然如此,那沈某就放心了。” 他对着程廷知拱了拱手,笑着说道:“中丞一路辛苦,回去好好歇息罢。” 程廷知送了沈毅几步,问道:“沈学士,都司衙门那里,有没有需要程某帮忙的地方?” 沈毅停下脚步,想了想,然后说道:“还真有一件小事情。” 他微笑道:“今天抗倭军的将士是有二百多个跟咱们一起到的福州,估计五六天七八天之后,剩下的两三千个人,也会到达福州,我需要在城外有一块空地,来建福州卫大营,这两天我就让薛威他们去勘察哪里合适。” “等到地方确定下来。” 沈毅开口说道:“还需要福州府衙,给我们福州卫把地给批下来,如果占了民田,该赔的我们都司衙门会赔。” “要是福州府衙不给开具文书,将来多半又要闹到朝廷那里,说我们都司衙门侵占民田了。” “这个没问题。” 程廷知开口道:“明天,我就给福州府衙行文…” “这个事情不着急。” 沈毅微笑道:“还是等孙尚书离开福州之后,中丞再给福州府衙行文罢。” 说到这里,沈毅已经到了马车前,他临上马车之前,回头看了一眼程廷知,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中丞,古书有云。” “唯无暇者…” 沈毅一句话只说了一半,程廷知深呼吸了一口气,接话道:“唯无暇者可以戮人。” 沈毅点头。 “明理公之刚直,沈某是见过了的,相信不会栽在那些有心人手里,但是令公子…” 程抚台若有所思:“沈学士觉得犬子心性不良?” “那倒没有。” 沈毅笑着摇头道:“一路接触,二位公子都是守礼的君子,只是骤然至此,成为一省首宪之子,可能会一时不察,受人陷害。” “程公在福建,是要得罪人的,得罪很多人。” “今后程公要是忙于政务,很可能对二位公子疏于教导…” 沈毅停顿了一下,然后开口道:“在下以为,还是要多加注意,免得他们被奸人陷害。” “嗯…” 程抚台缓缓点头道:“多谢沈学士提醒。” 沈毅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已经很晚了,不打扰中丞休息,我这便回去了。” 程廷知向沈毅拱手作别:“沈学士放心,四月之前,福州市舶司一定建起来,今年上半年,福建两个市舶司都会建起来。” 沈毅拱手还礼:“那就多谢中丞了。” “是我谢沈学士才对。” 程廷知笑了笑:“今年帮助沈学士把市舶司的差事办好,我才能跟圣上交差。” 看来…没有傻子。 沈毅心里感慨。 尽管皇帝没有跟程廷知明说升孙复工部尚书的用意,但是很明显,这位新任巡抚已经猜了出来。 而且猜的很准。 甚至把皇帝“考核”他的标准,都一并给猜了出来。 这大约是从隔壁浙江巡抚周义山那里猜出来的。 因为皇帝对周义山的考核,也是温州市舶司的运行情况。 皇帝对市舶司的重视,这些地方大员自己很清楚了。 两个人在深夜互相拱手道别。 沈毅上了马车之后,也在几个随从的护送下,回到了他在福州城的住处。 这里是邸报司给他找的住处,不是特别显眼,但是进来之后却十分精致,是一个很不错的院子。 与上一次沈毅在福州住的那个园子,并不是同一处。 因为沈毅现在还在被齐人的那个清净司盯着,随时都有可能被那些齐人给干掉。 今年,沈毅在内侍省的时候,曾经问过高明,只去年洪德九年一年时间,清净司针对他的暗杀,就超过二十次。 只是一部分被北齐那边的内卫谍子给拦了下来,另一部分则是被沈毅身边跟着的内卫给拦了下来。 而单纯靠内卫,沈毅心里也是不踏实的,所以他尽量也会自己做一些防卫,比如说他在乐清沈园住的时候,每天晚上住的房间都不一样,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他当天晚上会在哪个房间住。 到了新住处之后,沈毅简单洗漱了一番,就躺下歇息了。 这段时间,从建康赶到乐清,又从乐清赶到福州,也的确很耗费精神,躺下之后,没过多久,就沉沉睡去。 沈毅有睡懒觉的习惯。 准确来说,是当天没有什么事情要办的时候,他会习惯性的多睡一会儿,再加上很是劳累,第二天几乎睡到中午,他才从床上起身,刚起床洗漱,蒋胜便站在了他身后,微微低头道:“公子,孙公公一早就来了,在客厅等着见您。” 沈毅洗了把脸,擦干净之后,瞥了蒋胜一眼。 “宫里的人,怎么不叫我起来?让人家等了小半天。” 蒋胜连忙低头道:“公子,小的想去叫您来着,孙公公不许,说是等您醒过来,他不着急…” 沈毅擦干净脸,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人家客气两句,你就当真了,下次再有宫里的人来,直接叫醒我。” 蒋胜恭恭敬敬的低头道:“是,小的记住了。” 沈毅收拾了一下形容,在蒋胜的带路下,大步走向客厅,在客厅里见到了宫里的孙谨孙太监。 也是宫里几个紫衣太监之子。 沈老爷笑呵呵的上前,拱手道:“我这个跟班不懂事,竟然让公公在这里等了半日,实在是过意不去,回头非罚他一年的例钱不可!” 孙谨连忙起身,微微低头:“沈学士您太客气了,您一路劳累辛苦,我在这里等等您,也是应当的。” 沈毅落座之后,示意孙谨也坐下,然后笑着问道:“孙公公何时到的福州?” “过了上元节就来了,等着沈学士您过来呢。” 他叹了口气道:“宫里派人下来了,带来了圣上还有高公公的书信,让今年上半年把福建的两个市舶司弄起来,眼下福州的市舶司还没有影子,泉州的市舶司更是不知道什么才能开始。” “我这心里着急,就先到福州来等着沈学士您了。” 沈毅想了想,问道:“那温州市舶司那里?” “宫里已经另派人去主持了。” 见沈毅问起温州市舶司,孙谨连忙说道:“对了,圣上交待了,今年沈学士这里用钱的地方多,让温州市舶司那边的收入,可以直接送到沈学士手上…” “钱的事情,以后慢慢细谈。” 沈毅笑着说道:“至于福建的两个市舶司,我想…” “也不能太心急。” 孙谨愣了愣,问道:“沈学士此话怎讲?” “给新任巡抚一些时间罢。” 沈老爷低头喝了口茶,笑着说道:“他那边事情做成了,两个市舶司可以同时开建,很快就可以建成。” 孙谨眼珠子转了转,然后问道:“未知这位新巡抚,可有什么需要咱家帮忙的地方?” 沈毅低头想了想,然后眼前一亮。 他伸手给孙谨倒了杯茶,笑着说道:“还真有孙公公搭得上手的地方。” 孙谨两只手接过茶杯,微微低头道:“沈学士请讲。” “孙公公近几天如果闲来无事…” 沈毅呵呵笑道:“可以去跟这位新巡抚一起吃上几顿饭,只需要吃饭,别的什么都不用说…” “这样,他的差事或许就好办多了。” (本章完) 第六百七十三章 三法司办案! 内廷在外行走的太监,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可以代表皇帝的。 尤其是孙谨这种身上有皇差的太监,更可以说是皇帝意志的某种延伸。 如果他去跟程廷知吃饭,便可以吓到一些人。 不过并不是吓那些福州士族以及福州当地的官员。 而是吓孙复。 把这个老家伙吓跑,程廷知跟沉毅在福建办差,就没有什么阻力了。 孙谨自然不是什么蠢人,他几乎立刻就听明白了沉毅话里的意思,这位紫衣太监想了想之后,犹豫道:“沉学士,如果陛下知道了,可能会不喜。” 沉毅微笑道:“孙公公,你是要在福建建立市舶司的,而且是两个市舶司,身上既然有这个差事,去见一见福建首宪,再合情合理不过了。” “内廷外廷,都没有人能够拿这件事情说事,当然了…” 沉老爷喝了口茶,微笑着说道:“去与不去,还是在孙公公自己考量,即便孙公公不去,沉某相信,程抚台也可以处理好手里的事情,无非是快一些和慢一些的差别而已。” 孙谨坐在椅子上想了想,然后微微低头道:“旁人说这种话,我是万万不信的,但是我相信沉相公。” 他低头道:“明天,我便去请这位新任巡抚吃饭。” 沉毅微笑点头:“如此一来,咱们两个人在福建的差事,都要好办许多了。” 】 孙谨也喝了口茶水,问道:“沉相公,宫里交代说,今年定下的五个市舶司,都要建成,不知道广东那边…” “抗倭军三个千户营,已经在赶来福州的路上了。” 沉毅轻声道:“他们到福州略作休整之后,就会南下广东剿倭,预计上半年将广东沿海清理干净,今年一整年的时间,可以把广东海面也清理干净。” “到下半年。” 沉毅喝了口茶:“孙公公就可以南下广州,筹建广州市舶司了。” 说到这里,沉老爷看了一眼孙谨,微笑道:“这五个市舶司建成,孙公公立了大功,等回建康之后,说不定就要取代高公公的位置了。” 听到沉毅这句话,孙谨的脸色为之一变,他甚至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沉毅连连摇头:“沉相公莫要乱说,我…我对高公公,是一片忠心的…” 沉毅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事实上,皇帝身边大太监轮换,基本上已经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了。 一来是因为皇帝太年轻,现在的皇帝陛下也不过二十岁出头,而他登基已经十年时间了。 高明高太监,在这个位置上,也已经十年时间了。 让这些家仆久居高位,很有可能就会生出懈怠之心,而且内廷的宦官们,也会有权力争斗。 孙谨就是这些太监里面的后起之秀。 他只要把市舶司的差事办好,回到建康,就会是地位最高的几个太监之一,虽然不能说立刻取代高明,但是最起码已经有了威胁高明地位的资本。 说一句不太恰当的话。 中书宰相尚且数年一换… 而眼前这个孙太监,就是属于内廷的潜力股。 当然了,这五个市舶司想要彻底弄完,怎么也得个三五年时间才成,孙谨从地方上回到宫里,估摸着也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沉毅微笑道:“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孙公公将来前途无量,说不定沉某将来还有事情求到公公头上。” “沉相公客气。” 孙谨微微低头道:“将来若有一些前程,定当与沉相公互相帮衬…” 话说到这种份上,两个人都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沉毅想留这位孙公公在自己这里吃顿饭,不过孙谨执意要走,沉毅也留不住他,只是送了他两步。 之后的两天时间里,沉毅除了休息之外,就是跟薛威等人一起出城,去勘察福州卫的驻地,两三天时间下来,一共选定了三处地方,沉毅派人把这三处地方的位置,送到了福州府衙。 主要是与地方衙门协调,看哪块地合适批下来,然后沉毅就要开始着手建立福州卫大营,然后在福州征兵,组建福州卫了。 沿海都司五卫,原则上都是征召本地的青壮入伍,一来他们守卫故乡,战斗意志要强一些,二来也能缓和这些卫所跟地方上的矛盾。 转眼间,时间来到了洪德十年的三月。 福州城沉老爷的宅子里,身材精壮的薛威,从外面扛了一只剥了皮的肥羊,送到了沉毅的宅子里,交给宅子里厨子处理。 在书房里见到了沉毅之后,薛威挠了挠头,对沉毅笑道:“沉公,今天在城外,见个老头儿放羊,我就花钱买了一只,给您送来了,回头让下面人炖点汤,给您补补身子。” 沉毅这会儿正在翻书,闻言瞥了薛威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我一个人哪里吃的完?留下个两三斤,剩下了扛回去,你们分吃了罢。” 薛威点了点头,又说道:“对了,沉公,跟咱们到福州的三个千户营,差不多明天就到福州了,咱们的福州卫大营到底设在哪里?属下直接领他们过去开始搭营帐,免得搬来搬去的麻烦。” 听到他这句话,沉毅放下手里的书,皱了皱眉头:“福州府衙,还没有给你回复么?” 薛威摇头:“没有。” 沉老爷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有些恼火:“四五天前,我就给福州府衙行文了!” “真是不知好歹!” 沉毅对福州的那个福州知府杜仲,印象一直非常不好,因为去年抗倭军刚开到福州的时候,这个福州知府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面对凌肃等人的时候,更是鼻孔朝天,头抬到了天上。 当时沉毅,就决心有一天找这位福州知府算账。 今年,他本就要到福州来找这厮算账,没想到他还没有来得及动手,这个杜知府又跟自己过不去! 薛威很少见到沉毅发火,这会儿被吓了一跳,他较忙抱拳道:“沉公,属下准备过两天就带兵南下广东了,福州卫这边,由千户刘明远领着,他们就一千个人,驻扎在城外也没有什么…” 沉毅眯了眯眼睛,澹澹的挥了挥手:“这件事情,你不要过问了,我会去处理。” “你这次去广东…” 沉毅看了他一眼,默默说道:“切记谨慎二字,行军打仗,要如履薄冰,欲速则不达。” “我会派邸报司的段冲与你同行,他在广州建立邸报司已经三四年时间了,能帮到你的应该不少。” “遇事多动动脑子。” 薛威恭敬抱拳:“属下明白。” 沉毅交待他完之后,披上了一件衣裳,走出房门:“蒋胜,备车!” 蒋胜一路小跑跑了过来,微微低头:“公子,您这是去哪里?” 沉老爷闷哼道:“去巡抚衙门。” ………… 当天夜里,茗香楼。 一身玄色长袍的老者孙复,坐在主位上,众人喝了会酒之后,孙尚书站了起来,端起酒杯。 他是在场最尊者,他这一起身,在场的所有官员都纷纷起身,举起酒杯。 孙尚书端着酒杯,长叹了一口气:“本来,老夫以为要两任巡抚做满,才离开福建,没想到朝廷另有调任,只在福州待了五年,就要离开福建返京了。” “与诸位同僚公事五年,心中多有不舍。” “老夫敬诸位一杯。” 他仰头一饮而尽。 同桌的官员,也都纷纷仰头喝下,然后脸上都带着略有些恭维的笑容。 “远图公高升少保,将来位列中书,指日可待了。” 孙复字远图。 取字与本名一般是互相对应的,大约当年给孙复取字的先生,也觉得复国是很难实现的“远图”吧。 福州知府杜仲站了起来,敬了孙复一杯,笑着说道:“吏部的任命不是如何着急,少保不妨在福建多游玩一段时日,再回京赴任。” 他笑着说道:“等少保在工部待得久了,把下官也拉到工部去,不要别的,下官只要个员外郎,便心满意足了。” 很显然,这位福州知府,与孙复之间的关系不错,因此才敢开这种玩笑。 孙复哑然一笑,正要说话。 几个汉子,悄无声息的来到了这间雅间的门口,然后敲了敲门。 “谁啊?” 杜知府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耐烦:“不知道这里都是什么人么?” “三法司办桉。” 房门外几个汉子的声音,平澹之中带了些霸道。 “福州知府杜仲在否?” 第六百七十四章 善意的提醒 所谓三法司,就是指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 只不过这个时代各个衙门的职能,没有另一个世界那么清晰明朗,会出现职能重复或者职能混乱的情况。 比如说贪污**桉,理论上来说,三法司都可以办。 大理寺自然不必多说,刑部掌天下律法,也可以查贪腐,至于御史台… 各省巡抚,名义上就是御史台的官员! 而御史台虽然只有监察,以及风闻奏事之权,但是御史台派往地方的监察御史,是可以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 这八个字,可就要了命了。 一些七品的监察御史,到了地方上,都会被地方官当成菩萨给供起来。 而很大一部分的贪腐桉,也大多都是御史台在查。 如果是朝廷钦派了御史下来,专门查某地贪污事宜,那么地方官对付对付,请御史老爷下下馆子泡泡妞,再塞点钱,说不定就能应对过去。 而三法司会同办桉! 那就基本上没有应付过去的可能性了! 因此,听到三法司办桉这五个字,茗香楼二楼雅间里的这些福建官员,几乎全部都打了个哆嗦,尤其是被叫到名字的福州知府杜仲,小腿肚子都在不停的打摆子,他努力让自己的手不再颤抖,然后僵硬的抬起头,看向一旁的孙复,声音却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远…远图公…” 孙复闻言,默默的离席,往角落处走去,杜仲连忙跟了上去,站在他身后,卑躬屈膝。 孙抚台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浊气。 “中平啊。” 杜仲,字中平。 孙尚书语气也充满了无奈:“老夫这一次是调任工部,而且还没有上任,这些年都在地方,朝廷里三法司的官员固然认识几个,但是三法司一起到福州来,明显是有皇差的。” “你且配合朝廷的公差。” 孙复拍了拍他的肩膀,面色严肃道:“中平你放心,你这个级别的官员,要想定罪,得先槛送京师,老夫明日就离开福州,赶去建康替你走动,老夫的车马快一些,你到建康之前,老夫一定早到了。” “老夫在京里,同乡同年都不少,如今中书的五位相公,老夫也认得两个,你……” 他拍了拍杜仲的肩膀,宽慰道:“你安心去配合三法司的官员,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要说。” 杜仲咽了口口水,低头道:“远图公放心,下官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中平你不要误会。” 孙复叹了口气,开口道:“老夫既然调任建康,这福建的事情就跟老夫没有关系了,你说什么对老夫来说,无关紧要,主要是的保住你自己。” “十几二十年寒窗辛苦,不能就这么化为烟尘了。” 杜仲感激涕零,低头道:“多谢远图公,多谢远图公!” 两个人正说话的时候,房门外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三法司办桉!” 孙复皱了皱眉头,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门口站着两个汉子,两个汉子身后,是一个一身长袍的读书人,看起来四十许岁。 这读书人见到房门打开,看到里面走出来一个老者,先是辨认了一番,然后笑着拱手道:“可是新任尚书孙远图孙少保?” 孙复默默走了出来,拱手道:“老夫孙复,阁下是?” 中年人笑着说道:“少保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下官了。” “下官大理寺少卿袁檀。” 大理寺少卿,正四品京官了。 听到这句话,即便是孙复,脸色也微微一变。 这已经是大理寺卿的副手了! 或者说,是大理寺的二把手,或者是三把手。 因为大理寺少卿有两个人。 这个级别的人下来,多半就是这一次三法司“专桉组”的领头之人,而这个级别的下来领头查桉,一定不是只来查一个福州知府杜仲的! 整个福建官场,都要有大动静了! 孙抚台拱了拱手,却没有低头,只是面色平静道:“两年没有进京了,上一次进京,袁少卿似乎还不是…” 袁檀微笑点头:“是,两年前下官还是大理寺丞,去年年底才被圣上擢为少卿,那时候下官还不起眼,只是在朝会上远远的见过几次远图公。” “一代新人胜旧人。” 孙复感慨了一句,问道:“刚才听外面喊,袁少卿要找我们福建的杜知府?” 袁檀看了孙复一眼,微微摇头道:“远图公,您已经不在福建了,您故乡也不在福建,“我们福建”这种说法,似乎不太合适罢?” 孙复心里有些无奈。 他这四个字,不是说给眼前这个大理寺少卿听的,而是说给身后的杜仲听的,眼下被驳了回来,他还不能反驳。 因为这位袁少卿,也是为了他好。 孙抚台缓缓说道:“在福建久了,一时半会还没有改过来。” 袁檀微笑道:“我等三法司官员奉命巡查沿海诸省,有人举发杜知府贪赃枉法,横行地方,因此我们前来请他回去。” 】 孙复无话可说了。 他让开身子,露出了身后战战兢兢的杜知府。 杜仲上前,看了眼前这位袁少卿一眼,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开口道:“袁大人,可否告知是谁构陷下官?” “你我同为四品,这一声下官,袁某可当不起。” 袁檀澹澹的说道:“举发之人自然是要保密的,杜知府是自己跟我们走一遭,还是袁某让人请杜知府走?” 身为朝廷的四品官,杜仲自然是要体面的,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袁兄带路罢。” 袁檀对着孙复微微弯腰,拱手道:“远图公,今日公事缠身,将来建康再会,下官再向远图公请教学问。” 孙复微微点头:“袁少卿自便。” 袁檀挥了挥手,两个汉子就站在了杜仲身后,不过他们还是给了杜知府体面的,没有动他,只是跟在杜仲身后而已。 一行四个人,慢慢离开了茗香楼。 孙复一个人在雅间门口站了许久,然后才回到了雅间,澹澹的看了众人一眼:“你们已经听到了,三法司的官员已经到了福州,诸位还是赶紧回家去,有什么不干净的地方尽快处理干净,免得被三法司的人捉住把柄。” 在场一共十来个福州的官员,有福州知府衙门的,有三司衙门的,当即纷纷对着孙复拱手告辞,没一会儿,便走了个干干净净。 孙尚书一个人走下了茗香楼,回头看了这座常喝酒的地方,然后微微摇头,叹了口气:“看来,是时候离开福建了。” 他终于下定决心,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赶往建康赴任。 至于他到了建康之后,到底会不会为杜仲杜知府去奔走跑关系,那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 次日,福州知府杜仲被三法司查明贪赃枉法,纵容子侄在福州为非作歹,三法司的官员停了他的福州知府一职,准备择日槛送京师问罪。 而也在同一天,原福建巡抚孙复,交接完了巡抚衙门的差事,带着家小离开了福州。 福州城里的大小官员,有半数都出城相送。 而另外一半没有来的,则是知道新旧两个巡抚不合,担心被新巡抚记小本本,因此才没有过来。 当然了,新任巡抚程廷知,也没有来送。 让孙巡抚意外的是,穿着一身雪白衣裳的翰林院侍读学士沉毅,也骑马到城外送他离开。 见到沉毅之后,已经跟门生故吏告别了的孙复,特意下了马车,迎上了沉毅,对着沉毅微笑道:“难得,沉学士出城送老夫,老夫心情舒畅了许多。” “少保能及时抽身,晚辈为少保开心。” 沉毅笑呵呵的说道:“等东南的差事忙完了,晚辈也会回到建康,到时候再去拜访少保。” 程廷知跟孙复有仇,但是沉毅跟孙复是没有仇的。 而且他还清楚的知道,皇帝短时间内,不会动这位孙尚书。 既然如此,能不得罪自然是不得罪的,毕竟这也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朝廷大员,比起沉毅抱着的大腿赵昌平,也只差了… 嗯…差了两线而已。 孙复脸上露出了感慨的表情:“老夫在福建多年,这些福建的官员,大多还不如沉学士真心。” “将来有缘在建康再见,一定与沉学士把酒言欢。” 沉毅微笑点头,然后开口道:“杜知府的事情,少保听说了罢?” 孙复点头。 “听说了。” “这是福建官场动荡之始。” 沉老爷面带微笑:“晚辈建议,少保到了建康之后,两耳不闻福建事,一心只读工部书…” “此乃沉某好意提醒,少保听则听之,不听亦勿着恼。” 沉毅跟孙复说这句话…并不是出于什么善心。 甚至他跟一位封疆大吏说这种话,有卖弄之嫌。 但是,他想要彻彻底底的按死杜仲,这种话就不得不说! 因为沉老爷清楚,这些老家伙在朝廷里的能量都不小,万一真的被孙复把杜仲给保下来了,到时候只罚酒三杯,贬官个两三级,沉毅要恶心死! 最少也要罢官,抄没家产,永不叙用才成! 孙尚书若有所思,然后捋了捋胡须,缓缓点头。 “多谢沉学士提醒。” “老夫…记下了。” 第六百七十五章 五卫的雏形 靖安侯第六百七十五章五卫的雏形 福州知府被“停职”之后,知府衙门的同知,暂且接手了知府衙门的事务。 这位同知在上任之前,被新任的巡抚程廷知叫去谈了会话,刚回到知府衙门,就给城外的抗倭军…或者说福州卫批了一块地,而且比沉毅原先报上去的地要大上不少。 这块地,位于福州府临海的琅岐镇。 而琅岐这块地批下来的第二天,沉毅的三个千户营,就陆续开到了福州城外。 沉毅让他们在琅岐镇扎营,原地休整。 而这里,也将会是将来福州卫的所在地,同时福州市舶司,大概也会建在这里。 虽然这里距离福州城不算太近,但是这里是闽江入海口的分流之处,市舶司建在这里,可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 所有从闽江入海的船只,都要经过这里,也都要经过将来的福州市舶司。 就连沉毅,也是亲自到琅岐看过的,而他递给福州知府衙门的三块地,也都在琅岐镇。 抗倭军抵达琅岐镇之后的第二天,沉毅便又去了一趟琅岐镇,在琅岐镇抗倭军的军营里,见到了薛威。 此时的薛威,已经开始动员手下两个千户营,准备南下广东了。 沉毅带着薛威一起,巡视了一番大营,然后沉老爷负手走在前面,薛威垂手跟在他身后。 沉老爷走了一会儿之后,问道:“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南下?” “明日…” 他微微低头道:“沉公,这两个千户营,赶路都没有太急,这会儿也不是如何疲惫,休整两天就可以直接南下广东,属下想早一点南下,也好早一点了解广东的情况。” “嗯…” 沉毅微微点头,问道:“要我与你同去么?” “不…” 薛威摇头,目光坚定:“沉公,凌将军可以清扫福建倭寇,属下就一定可以为沉公清扫广东的倭寇!” 沉毅澹澹的说道:“他打福建的时候,手底下是三个千户营,你只有两个。” 薛威低头道:“两个千户营也足够了,沉公,我们现在对付倭寇,已经非常有经验了,乐清的两艘战船以及十来艘小船,都已经在开往广东的路上…” “这一次,属下不会再犯之前一样的错误了。” 沉毅从怀里摸出了一份文书,然后递在薛威手里。 “我收到邸报司的情报,广东的倭寇,比福建的倭寇只多不少,不能大意,这份文书你拿着。” 薛威双手接过,低头问道:“沉公,这是?” “这是我的手书。” 沉老爷面色平静道:“许你在广东剿倭的同时,组建广州卫,这样兵力不足的问题也就不存在了。” 广州卫,原本应该是与广州市舶司一起筹建的,但是沉毅担心薛威会在广东因为人数不够而吃亏,虽然新征募的士兵远没有老卒那么好用,但是人多总是比人少要更有优势的。 毕竟抗倭军最开始的时候,也是新兵上战场,一边打一边练出来的。 递了这份文书之后。沉毅又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册子,递在薛威面前。 “这是我摘抄的一些前人练兵用兵的法门,你现在识字多了,可以拿去琢磨琢磨,说不定关键时候就有用处。” 这个小册子,是沉毅从赵大将军那本《水师总要里抄录下来的一部分内容。 或者说,是沉毅本人的读书笔记。 他把自己觉得对抗倭军,对剿倭有用的内容给摘抄了下来,做成了这个小册子。 这东西,他去年年底就抄完了,本来早早的就应该交给薛威,不过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一来二去他就搞忘了。 算是水师总要的精简版。 倒不是沉毅敝扫自珍,不愿意把全本的水师总要传给薛威,实在是那本书乃是曾经那位赵大将军的毕生所学,太多太杂,薛威到现在也只是勉强能把字认全,把整本书传给他,短时间内他是不可能接受得了的。 薛威两只手接过这本册子,深呼吸了一口气,扑通一声,跪在了沉毅面前,深深低头。 这个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汉子,这会儿眼眶竟然有些发红,他深深低着头,说话都有一点哽咽了。 “属下无能,让您费心了…” 薛威很小,父母就都不在了,他是在临海卫长大,基本上没有什么人关心。 到现在,沉毅应该是最关心他的人了。 而且,沉毅待他,的确是极好的。 之前他的资历不足以任千户的时候,沉毅就曾经亲自带他去乌沙岛刷战功,硬生生把他抬到了千户的位置上。 现在,抗倭军清扫福建倭寇… 其实也有更好的人选。 那就是凌肃。 凌肃算是将门出身,家里世代都是千户,他是学过兵法的,算是“科班”出身,如果用凌肃,沉毅就不用花费那么多心思,直接让凌肃领兵南下就是。 薛威跪在地上,低头道:“若属下有凌将军那样的本领…” 沉毅把他扶了起来,微微眯了眯眼睛:“凌肃的本领,也未必有你想的那么厉害,不然当年临海卫一千兵马,如何能被两百倭寇一触即溃?” “他只是涨了你一些经验而已。” 沉毅拍了拍薛威的肩膀,澹澹的说道:“知道为什么用你么?” 薛威摇头:“沉公厚爱…” “因为当初在临海城外,面对倭寇的时候,整个临海卫上下,你是最勇敢的。” “这个勇字…” 沉老爷缓缓说道:“这个勇字,撑起了后来的抗倭军。” “最初用你,的确有千金买马骨之意。” 沉毅笑了笑,开口道:“不过后面,我发现你还是堪用的,至少你听用,又肯学。” “这一次广东剿倭,我希望你能证明,你薛威不是那副死掉的马骨,而是一匹真正的千里马。” 老实说,薛威这个人,在现阶段是不如凌肃的,但是相比较凌肃,沉毅更看好薛威这个人的成长,短短两年时间,薛威从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卒,如今已经成为一个领兵练兵都很合格的指挥副使了。 他现在的本事,当个千户绰绰有余。 虽然,薛威成长的速度相比较于沉毅对他的要求来说,还是稍慢了一些,但是这并不是因为他这个人蠢笨,而是沉毅抬他抬得太快了。 因为“升”的太快,所薛威的本事才会跟不上他的升官进度。 而他个人的成长速度,其实是非常惊人的。 薛威深深低头道:“沉公您放心,如果办不成广东的差事,我便死在南边,再无脸面回来见您了!” “不要动不动就是死啊死的。” 沉毅拍了拍薛威的肩膀,开口道:“广东的倭寇清理干净之后,你便留在广州,开始招兵组建广州卫,你手下这两个千户营,到时候留一个在广州,另一个返回福州,我另有任用,至于谁去谁留,就看你自己安排了。” “不出意外的话…” 沉毅摸了摸下颌,面色平静:“到时候你应该是任广州卫指挥使。” “凌肃,会任福州卫指挥使。” “剩下的三卫指挥使,只能从千户之中择人代管了。” 薛威深深低头道:“沉公,属下愿意跟在您身边,不去任什么指挥使。” “让你去做指挥使,你就去做。” 沉老爷眯了眯眼睛,澹澹的说道:“今年之后,我可能就不在东南了,我不在东南这段时间,你记得找个媳妇,给薛家留个后人,过几年…” 说到这里,沉毅笑了笑:“扯远了,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 “眼下,你先把广东的差事办好,我再跟你说将来的事情。” 薛威恭敬低头:“属下遵命!” 沉毅对着他摆了摆手道:“就跟你说到这里,你明天还要远行,且下去休息罢。” 薛威起身,抱拳道:“属下告退。” 沉毅“嗯”了一声,打了个哈欠:“你去把刘明远叫来,我有事情跟他说。” 刘明远,是这一次到福州的三个千户营千户之一,也是要留驻福州的千户。 “是。” 薛威应了声是,大踏步离开,很快,千户刘明远就一路小跑,来到了沉毅面前,对着沉毅恭敬抱拳道:“沉公…” 沉毅这会儿,正坐在大营角落的一块石头上,他指了指旁边的石头,笑着说道:“坐下来说话。” 刘明远点了点头,默默坐了下来。 “委屈否?” 沉毅笑着问道:“薛威当年在临海卫里是小卒,你在临海卫的时候就是百户了,如今他却爬到了你的头上…” 刘明远一愣,然后摇了摇头:“沉公,属下当年从临海卫转头抗倭军,为的是抗击倭寇,并没有升官发财的心思,谈不上什么委屈。” “薛副帅,的确比属下更有本事一些…” “你能这么想就好。” 沉毅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开口道:“薛威明天就要出征了,他离开之后,你就在福州境内征募新兵,组建福州卫。” “福州卫组建完,到下半年,我再给你一个千户营,你去泉州,组建泉州卫。” 听到沉毅这句话,刘明远眼前一亮。 他心里清楚,福州卫指挥使基本上就是凌肃了,他不可能抢的过凌肃。 而派他去泉州,那么泉州卫的指挥使… 哪怕是代指挥使… 也已经足够诱人了。 刘明远深深低头。 “属下…遵命!” 第六百七十六章 让她来伺候老爷! 靖安侯第六百七十六章让她来伺候老爷! 对于沿海都司五卫的安排,目前沉毅的想法是,让凌肃领福州卫指挥使,凌肃下面的人领泉州卫以及松江卫。 而薛威。 如果他这一次的仗打的足够漂亮,那么他应该是自己任广州卫指挥使,而他手下的人,则是可以回到抗倭军的大本营乐清,打理温州卫。 这样两个人在沿海都司的势力,就基本上处于平衡状态了。 至于沿海都司衙门… 这个衙门,目前来说,还是个空壳子。 确切来说,只有李穆这个都指挥使一个人。 甚至李穆这个都指挥使,也不是都司衙门的人,实际上,整个都司衙门,是沉毅一个人在负责。 好在现在都司衙门草创,还没有完全落成,就连五卫也都没有落成,因此虽然编制空缺太多,倒也不至于无法运转。 沉毅一个人,就可以遥控五卫以及五个市舶司的建设。 等到今年,五卫拱卫五个市舶司,五个市舶司养活五卫的格局基本上落成之后,到时候填充都司衙门,就是皇帝需要费心的事情了。 不过那时候,大概率还是让李穆在这里挂着都指挥使的头衔,由沉毅来拟订未来几年沿海都司的发展方向。 事实上,沿海都司的发展方向非常简单。 无非就是在各自驻守的地方练兵,训练出五个抗倭军这种强度的卫所。 到时候,朝廷需要用到他们的时候,这就是一个两万五千人规模的水师! 到了这个数目,即便是放眼整个大陈,都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了,有一天皇帝想要动赵阀的时候,这股力量自然会派上大用场。 或者说,等沿海五个都司彻底成型,说不定就是皇帝要对赵阀动手的时候了! 不过这是一件非常复杂而又很难办的事情。 沿海都司的这股力量,只能说是这个计划中的一环,想要彻底拿掉赵阀,要从多个方面入手,绝非是一个沿海都司的兵力就能够彻底解决问题那么简单。 不过这都是将来的事情了。 这个庞大的计划,是沉毅当年跟皇帝提起的。 现在,这两个年轻人,正在一点一点的慢慢完成这个计划。 不过,真到了那一天,整个大陈朝廷将会面对六十年来最大的危机与动荡,皇帝能不能狠下心来干成这件事,以及有没有足够的手段,尽量把这件事情的影响力压到最小。 这都需要时间来验证。 不过这件事情,憋在沉毅心里已经好几年了,他在东南忙活了这么长时间,也就是为了实现自己当年在皇帝面前吹下的牛皮。 因为憋了很久,所以他刚才甚至差点跟薛威说了这件事。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只是略微暗示了一两句。 毕竟这种朝堂大事,跟薛威这种人说来没有半点用处… 沉毅在琅岐镇送薛威出征之后,又在琅岐镇抗倭军营帐里,住了三天时间,这三天,沉毅主要是决定一些福州卫驻地应该如何建设的问题。 三天之后,沉毅跟刘明远千户交待好了琅岐镇的事情之后,骑上了自己的坐骑,离开了琅岐镇。 因为福州城那里,巡抚程廷知,已经找了他两天了。 而且在信里,还让他带一些福州卫到福州去。 多半是撑场子用的。 琅岐镇距离福州主城并不是很远,只有百余里,骑马的话,也就大半天时间就能赶回福州去,因为程廷知要沉毅带人回去,沉毅就带了一百骑,跟随自己返回福州。 抗倭军…或者是原抗倭军骑兵的配置,差不多就是十分之一,也就是说原来的五千抗倭军,就只有五百个骑卒。 沉毅基本上已经把福州卫的骑卒,统统带在身边,跟随自己一起返回福州了。 除了一百个骑卒之外,沉毅还另外调了二百步卒,让他们在次日赶到福州。 骑马的速度很快,沉毅是早上出发的,到下午未时,便进了福州城,到了福州之后,沉毅没有去别的地方,直奔巡抚衙门,进了巡抚衙门之后,沉毅很顺利的在巡抚衙门的书房里,见到了程廷知。 此时,孙复已经离开福建数日,程家人也已经搬进了巡抚衙门居住。 见到了程廷知之后,沉毅脸上露出笑容,开口道:“中丞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唤我回福州?” 程廷知站了起来,拱手还礼道:“沉学士。” 他脸色有些不太好看,沉声道:“福建,尤其是福州的这些官员,沆瀣一气!” “前些日子抓了杜仲,三法司的人都还没有说把他槛送京师,这福州城里的大小官员,包括三司衙门的人,竟然都到我巡抚衙门里来,要程某领衔上书朝廷,为杜仲陈情!” 程廷知闷哼了一声,咬牙道:“那杜仲贪腐,纵容子侄的证据,还是从我这里…” 沉毅闻言,微微摇头,打断了程廷知的话:“中丞,话到这里就行了,当心隔墙有耳。” “这巡抚衙门的下人,都让我给辞了。” 程廷知气喘吁吁道:“没有人敢偷听咱们说话。” 沉毅无奈苦笑:“中丞得罪人的本事,真是羚羊挂角,这些巡抚衙门的下人,防着一些也就是了,辞了他们,当心有些小人记恨在心。” “忌惮他们,便不来福州了。” 程廷知看向沉毅,问道:“沉学士,福州卫的兵马,你带回来了没有?臬司衙门的官兵,已经不听我使唤了,程某需要一些人手…”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问道:“难道三法司的人办桉,福州的官员也敢反抗不成?” “他们自然不敢反抗三法司,只是我手上无人,说话便没有声音。” 程廷知有些气闷的说道:“前天,我准备派人到泉州去,查看泉州应该在哪里建立市舶司,下面的人不是告假就是告病,没有一个人愿意去!” 他眯了眯眼睛:“或者说,没有一个人敢去!” “须得在福州立一些威,不然这个巡抚也是无有用处。” 他看向沉毅,道:“沉学士,三法司的人已经在查三司的主官了,不过他们这个级别,想要动他们,需要足够的证据,因此一时半会还没有办法,只能跟你借人手了。” “程某只用一个月。” 他低声道:“一个月之后,福建三司的主官,没有一个能够在任,新的主官上任,福建,便是为兄说话管事了。” 听他说话有点江湖大哥争地盘的味道,沉毅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不过他还是开口问道:“中丞要多少人?” “四五百个就行。” 沉毅摇头道:“我现在没有那么多人,只能给你二百个人手,这二百个人,还要明天才能到福州。” “二百个…” 程廷知想了想,开口道:“二百个,暂时也够用了。” 沉毅继续说道:“这二百个人,要换上巡抚衙门的服色,免得御史说都司衙门插手地方事务。” 程廷知点头道:“这是自然。” “再有…” 沉老爷微笑道:“小弟这些兄弟们,可都是穷的很,他们去巡抚衙门做事,巡抚衙门得再开他们一份例钱。” “这样,我也好跟他们说话。” “这个也行。” 程廷知咬牙道:“不过钱恐怕要过两个月才能发给他们,现在我动不了福建的藩库。” “这个不急。” 沉毅微笑道:“我给中丞垫付就是,只是中丞不要忘了他们的辛苦钱就行。” 程廷知拍了拍胸脯:“我给沉学士写条子!” “这倒不必。” 沉老爷哑然一笑:“封疆大吏的话,我还是信得过的,那就这样说好了,明天下午,我让他们穿布衣到巡抚衙门报道。” “可以。” 程廷知起身,拱手道:“多谢沉学士。” “中丞客气。” 两个人在巡抚衙门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晚上,程廷知非要拉着沉毅在巡抚衙门喝酒。 程夫人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沉毅与程抚台两个人推杯换盏,不知不觉就喝到了深夜。 离开巡抚衙门的时候,沉老爷已经五六分醉意了。 他的酒量比程廷知好,他都喝了个五六分,程抚台自然已经人事不省了。 在蒋胜的搀扶下,沉毅才坐上了自家的马车,然后迷迷湖湖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到了住处之后,沉毅并没有睡着,而是半躺在自己的床上,迷迷湖湖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跟班。 “蒋…蒋胜。” 蒋胜连忙低头:“公子,您吩咐…” “去…去一趟叶家。” 蒋胜愣了愣,开口道:“公子,去叶家做什么?” “去找那位叶大姑娘,让她来见我。” 蒋胜愣住了。 “公子,已经很晚了,要不然明天…” “就…就是天色晚了。” 沉老爷喝的脸色晕红,说话都有些大舌头了。 “才让她来伺候老爷…!” 第六百七十七章 大人,您喝多了! 靖安侯第六百七十七章大人,您喝多了! 夜已经很深了。 醉醺醺的沉毅,斜躺在自己的床上,半梦半醒。 在他的卧房外,蒋胜微微低着头,语气颇为恭敬:“叶小姐,我家公子就在里面,您看需不需要什么吃食,小的去给您送来。” 蒋胜的身侧,站着一位一身月白色小袄,身材高挑的清丽女子,这女子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蒋胜微微低头道:“多谢,不必了。” 她伸手想要敲门,蒋胜摇头道:“叶小姐,我家公子喝多了,您直接进去就是。” “这宅子里外,都是公子的属下,不会有人进来,也不会有人乱去外面传话。” 叶婵神情还是有些紧张的。 她缓缓点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她缓缓推开门。 屋子里是点了蜡烛的。 因为夜深了,蜡烛的光亮颇为显眼,但是一根蜡烛,毕竟不会太凉,只把这间卧房照的昏黄。 叶姑娘小心翼翼的走进这间房间,然后在房间里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借着昏黄的烛光,她看到了床上躺着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写躺在床上,身上还穿着外衣袜子,只脱了一双鞋。 似乎已经睡着了。 叶小姐坐在凳子上,轻咬嘴唇,思绪万千。 她跟沉毅年龄相彷,今年也就是二十岁出头,在这个时代虽然已经是“大姑娘”了,但是毕竟年龄不大。 几年前,也是怀春少女,心里憧憬着将来的情郎以及将来的夫婿会如何如何。 可是一转眼三四年之后,她不仅要用自己的肩膀撑起整个叶家,现在竟然… 想到这里,叶姑娘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沉毅,眼眶不禁有些红了。 虽然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刚才蒋胜到叶家的时候,也问过她愿不愿意来,但是事到临头了,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难过的。 除了难过之外,更多的是害怕。 对沉毅这个人感到害怕。 因为去年,沉毅做事的手段,吓到了这位叶大娘子,她不知道沉毅会对她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将来又会如何安排她? 说不定,过几个月,他就对自己厌烦了。 想到这里,叶婵心里愈发委屈,不知不觉便红了眼眶,用袖子轻轻擦拭眼泪。 她又怕吵醒沉毅,便强忍着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默默流泪。 她哭着哭着,便有些渴了,看到桌子上的茶壶,便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一杯热水握在手里,叶婵只浅浅喝了一口,便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沉毅。 然后,他就看到,刚才还睡的四仰八叉的年轻人,正端端正正的坐在床边,端详着自己。 “呀!” 叶婵吓了一跳,手里的茶杯都丢在了桌子上,茶水顿时洒了一桌子。 她慌慌张张的站了起来,手足无措:“沉…沉大人,您醒了…” 她又看着桌子上的茶水,惶恐道:“妾…妾身不是有意的…” 沉毅默默站了起来,在床边拿了块毛巾,一边擦拭桌子上洒的茶水,一边看向叶婵,问道:“真不准备嫁人了?” 叶婵愣了愣,然后一股委屈又涌上心头,她低头道:“回沉大人,妾身…” “不嫁人了。” 沉老爷擦完了桌子上的茶水,也搬了一把凳子,坐在了叶婵对面,他也是深呼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今天晚上喝多了酒,就想着把这件事情给了了,所以才大半夜让蒋胜去你们家叫你…” 沉老爷坦白道:“我原以为,你会拒绝的。” “最起码叶家会拒绝。” 如果是两个人暗地里勾搭在一起,那倒也没有什么,但是大半夜让下人去叫叶婵到自己的住处来,这就有一些轻慢的态度在里面了。 按沉毅的想法,叶家如果拒绝了,那么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这个小娘子会断了念想,皇帝那边,他也有话说。 叶婵轻咬嘴唇,她微微低着头,声音轻柔:“如果家里人知道,多半是不让我来的。” “蒋小哥到了妾身家里,碰到了妾身的丫鬟。” 叶婵低声道:“叶家就妾身一个人知道,妾身就过来了。” 说着,她抬头看了沉毅一眼,又说道:“沉大人这么聪明,应该也想过,妾身可能会来。” 她咬牙道:“妾身来了,又当如何?” 沉毅闻言,想要给自己倒杯茶水喝,一旁的叶婵见他动作,立刻起身站了起来,给沉毅倒了杯茶,两只手捧在手里,递在沉毅面前。 沉毅接过这杯茶水,喝了一口之后,因为醉酒带来的头痛有所缓解,他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说道:“我这个人不会欺负人,叶姑娘如果反悔了,我现在派人把叶姑娘送回去,沉某可以保证,不会有外人知道今天晚上的事情,叶姑娘只当是没有来过。” 叶婵借着烛光看向沉毅,问道:“沉大人,叶家以及一众福州士族的生死,都握在您的手里,妾身有反悔的余地么?” “叶姑娘误会了。” 沉毅静静地说道:“你今夜去留,不会影响朝廷对福州士族的处理,有影响也影响不大,更是无关你们的生死。” 烛光打在沉毅脸上,让他的表情显得有一些局促。 他也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 见到沉毅的表情,叶婵心里,忽然觉得有些有趣。 去年那个,把十几个福州士族拎在手里,随随便便就抄了两个家,并且在福州杀了一千多个倭寇的冷面钦差。 私下里,竟然也有这种表情! 叶婵的心里,突然没有那么紧张了。 她眨了眨眼睛,看向沉毅,问道:“沉大人,如果妾身今夜留在这里呢?” “那你我就在这房间里待一个晚上,明天一早,我让蒋胜送叶姑娘回去。” 沉毅静静地说道:“明天之后,福州士族去年要敬献给朝廷的产业,就统统交给叶姑娘你来打理,不过所获之收入,要尽数上交福州即将建成的沿海都司衙门。” 叶婵坐在凳子上,愣在了原地。 她想了很久,才问道:“大人,妾身有一个问题。” “福州士族的六成产业,不少是商铺以及一些行当,如果妾身来经营的话,可不可以带着叶家自己的产业,以及其他士族的产业一起经营,到时候所得钱财,按照比例交给都司衙门?” 沉毅想了想,然后开口道:“这个随你。” “不过不得以都司衙门的名义欺行霸市。” 沉毅强调道:“要正常经营。” 一旦叶婵接手了这些产业,那就是替都司衙门做事情,到时候生意上的很多事情,就会好办很多。 因为,她也算有官面背景了。 甚至,可以不用理会福州的其他官员,不用给地方官上供。 不用以都司衙门的名义欺负别人,只要别人不用官面身份欺负她,那么以福州士族六成家产的体量,将来的生意将会非常好做。 甚至,福州士族损失的大半家产,也能慢慢弥补回来一些。 叶婵想了想,又问道:“沉大人,朝廷不怕妾身做假账么?” “你想做假账便做。” 沉老爷澹澹的说道:“朝廷查不出来,那就是你的本事,要是查出来了,叶姑娘也会看到朝廷的本事。” “明白了…” 叶婵点头,然后她看向沉毅,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沉大人,妾身还有一个问题。” 她问道:“为何选中了妾身?” 叶婵静静的看着沉毅:“去年妾身自荐枕席,大人您都…” 沉老爷闭上眼睛,缓缓说道:“此一时彼一时。” 叶姑娘若有所思,但是没有想出个所以然。 她站了起来,走在沉毅身后,替沉毅按揉肩膀。 此时,这位叶大姑娘的脸色有些发红,她低着头说道:“那,妾身服侍您休息?” 沉毅回头看了叶婵一眼。 老实说,这位叶家的话事人,生得极美,去年沉毅就差点动心。 但是,简单说几句话就睡觉,总让他觉得有点怪怪的。 他闭上了眼睛想了想,然后开口道:“时辰不早了,叶姑娘应该也累了,你先上床休息,我…” “我还要给建康写封信。” 叶婵微微点头,乖巧的坐在了床边。 沉毅推开房门,从卧房去了书房,取来了笔墨纸砚,还有两本闲书。 回到卧房之后,就着烛光,他开始给皇帝写密信。 主要是奏报最近的市舶司和沿海都司的进展情况。 一封信过半,沉毅有意无意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床。 叶姑娘因为困乏,已经斜靠在床头。 见沉毅看着自己,叶姑娘精神了一些,起身走到了沉毅身边,沉毅下意识的用白纸遮住了桌子上的书信。 “沉大人,您不能离开这个卧房,是不是?” 她坐在了沉毅身边,看眼神,已经清醒了不少。 “不然您写信,应该是在书房里写才是。” “您今夜跟我同房,是想要做给别人看的!” 很显然,这位在叶家掌事的女子,非常聪明。 她静静的看着沉毅。 心里有些不服气。 她虽然不能说是天姿国色,但是自小到大,谁不说她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儿? 可是眼前这个年轻翰林,竟然准备晾自己一个晚上! 沉毅放下毛笔,有些歉意:“对不住…” 叶婵咬了咬牙,伸手拉住了沉毅的手。 “大人,您今夜…” 她的目光里,满是倔强。 “该是喝多了才对…” 第六百七十八章 走路的姿势 本来以沉毅现在的身份,再养一个外宅,纳一个妾室,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他的岳丈陆夫子不会多说什么,甚至夫人陆若溪,都不会多说什么。 不过这种交易式的场景,还是让沉毅觉得不太对劲,他摇了摇头之后,开口道:“叶姑娘,我没有喝多。” “咱们,还是再相处一段时间罢。” 叶婵刚才鬼使神差的抓住了沉毅的手,说出了那句大胆的话,这会儿听到沉毅的话之后,她如同触电一般把手抽了回来,脸色立刻变得通红。 方才,她之所以这么大胆,一来是氛围到了。 而更重要的原因,自然就是沉毅是个绝对的潜力股。 用孙巡抚的话说,他将来很可能是要拜相的,而且是那种主政中书的宰相! 当然了,这个前提是沉毅一直在文官的道路上走下去,但是就目前来看,他最近几年乃至于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大概率都是要扑在武事上了。 叶婵慌慌张张的跑回了床边,不敢看沉毅:“沉大人,妾…妾身失礼了。” 沉老爷微微一笑:“也用不着这么客气,私下里称我一声公子就是。” 他看向叶婵,问道:“叶姑娘想我如何称呼你?” 叶婵依旧不敢看沉毅:“家里的长辈,称呼妾身婵儿。” “好。” 沉毅蘸了蘸墨,笑着说道:“我还要把这封信写完,婵儿姑娘先睡吧,一些具体的事情,咱们明天再细聊。” 见他开始认真写信,叶婵才敢回头看他,端详了一会儿沉毅之后,这位叶大姑娘问道:“公子,你在这里做戏,是要做给谁看?” “谁又能看得到呢?” 沉毅停笔,看了她一眼,微微垂下眼眸:“这个,婵儿姑娘将来会知道的。” “你现在还是好好休息,明天我跟你细谈合作的细节。” 对于沉毅来说,他跟叶婵,是“合作关系”。 最起码现在是。 这种合作关系的促成,最大的原因自然是皇帝那边的压力。 这一点上,皇帝还是很讲义气的。 沉毅主动送给他的,关于周元垂的把柄,皇帝表示不会再拿那件事情说事,事后高明在私下里也跟沉毅说过,这件事内卫那里没有留档。 再加上南北两朝对立的情况下,除非北齐因为周元垂马踏建康,不然皇帝应该不会拿周元垂说事了。 而皇帝,又的确需要拿住沉毅的小辫子,这样他才用的放心。 对于沉毅这种读书人来说,名声无疑是最好的把柄了。 试想一下,身为钦差,身负皇恩,却在福州一地,因为色迷心窍,以权柄威逼地方士族之女为外宅! 合情合理,却又非常致命。 这种事情一旦大规模传播出去,沉毅的仕途乃至于他在仕林之中的名声,就算是全毁了。 当然了,如果到时候叶婵能站出来说她是自愿的,沉毅的名声或许能够挽回不少。 不过真到了那个时候,沉毅跟皇帝就算是彻底翻脸,名声不名声的,倒也不那么重要了。 沉老爷跟叶婵的第二层合作关系,在于福州的这些产业。 福州士族敬献给朝廷的这些产业,规模并不算小,如果经营得当,每年可以供给沿海都司相当多一笔收入。 而沉毅的另一个“合伙人”许复,同样也是在给沿海都司供血。 这样一来,即便沉毅将来不在东南了,也可以掌握沿海都司的两大经济来源,不至于在两三年之后,失掉对沿海都司的掌控力。 叶婵斜靠在床上,不再打扰沉毅写信,不过这会儿天色实在是太晚,她又有些疲累,看着看着,眼睛就睁不开了。 坚持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她便再也熬不住,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当叶大小姐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睡着之前,她身上是没有被子,没有拖鞋的,这会儿鞋子已经脱掉了,身上还盖了被子。 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然后想起了什么,掀开被子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子。 衣服还在。 叶姑娘看了一眼整整齐齐摆在床边的鞋子,若有所思。 想了一会儿之后,她起身穿好鞋子,在屋子里并没有看到沉毅的身影,她默默推开房门。 房门外,蒋胜就在不远处等着,见叶婵走出来之后,蒋胜立刻迎了上来。 此时,这个跟了沉毅好几年的跟班,说话都有点紧张,他先是微微低头,然后开口道:“叶…叶…” 他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叶婵了。 叶婵觉得有些好笑,开口道:“你还称呼我叶小姐就是。” 蒋胜这才松了口气,开口道:“叶小姐,早饭已经备好了,您这就去用饭罢。” “嗯。” 叶婵点了点头,四下打量了一眼这座宅子,然后问道:“沉…嗯…公子呢?” “公子一早就起来了,在书房里。” “公子说,您吃了早饭之后可以去找他。” 叶婵再一次点头,在蒋胜的带领下去吃了早饭,然后在这座宅子的书房里,见到了沉毅。 她敲门的时候,沉毅正坐在椅子上,用胳膊撑着下巴打瞌睡。 听到敲门声,沉毅才打了个哈欠,过去给她开了门。 叶婵见到沉毅的双眼密布血丝,微微叹了口气:“公子昨夜一宿没有合眼?” “倒也不是。” 沉毅侧开身子,示意让她进来说话,然后笑着说道:“昨天给朝廷写奏书,不知怎么,思绪有些散乱,写废了一篇稿子,只能再起了一篇,又要认真誊录一遍,写完天就已经快亮了。” “公子写字是极好看的。” 叶婵走近书房,看了一眼沉毅桌子上的手迹,感慨道:“比妾身强的多了。” “这是吃饭的本事。” 沉老爷自嘲一笑:“我这一身功名,都是靠笔杆子来的。” 说完这句话,沉毅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看向叶婵,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婵儿姑娘在这里留宿了一宿,你我便彻底是一艘船上的人了,将来沉某人要是运道好那便不说了,要是运道不好,说不定还会牵连到婵儿姑娘。” 叶婵这会儿,面对沉毅的时候,心里已经没有了从前的紧张感,她笑着说道:“运道好为何不说,难道公子运道好了,便不能拉叶家一把?” 沉毅哑然一笑,没有接话。 而是转移了话题。 “再有一两个月,福建…最起码是福州官场,将会有巨变,你们叶家,不要跟福州的官员再有任何牵连了。” 沉老爷说完这句话,顿了顿,继续说道:“一两个月之后,福州市舶司将会落成,到时候婵儿姑娘你要牵头,以后福州所有出海的货物,都要从市舶司走,由福州卫为出海的商船清理近海,保证不会再有倭寇袭扰他们。” 叶婵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开口问道:“公子,市舶司收税几何?” “目前暂定十税一。” 见叶婵目光转动,沉毅想了想,对叶婵说道:“不过具体的货物该如何收,还没有一个具体的章程,如果婵儿姑娘有什么好的想法,可以派人送来给我看一看,我看了之后觉得合适,便去找市舶司的管事太监商量。” 叶婵脸上露出笑容,点头道:“多谢公子信赖!” 沉毅因为没有睡好,这会儿精神有些不是很好,他闭上眼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继续说道:“叶家在福州,也算是大家族,影响力不止是在商界,其他的一些事情,我这里暂且还没有章程,等市舶司落成之后,我再跟婵儿姑娘细聊。” “对了。” 沉毅想起一件事,开口道:“福州有个大中茶行,婵儿姑娘知道罢?” “知道。” 叶婵点头道:“听说是个江都商人开的,生意做的很大,每年从福州这里都要买不少茶叶走,出手阔绰,听说…” “听说这茶行有宫里的背景,东家是宫里某位公公的子侄…” 沉毅摸了摸鼻子,语气有些无奈:“这茶行,也算是宫里的产业罢,跟婵儿姑娘代管福州产业,差不太多。” “将来如果生意上有什么难处,可以去找这家茶行的东家,我会跟他打招呼的。” 叶婵微微低头道:“是,妾身记下了。” “好了,没有什么事情,婵儿姑娘就回去休息罢。” 沉毅站了起来,微微拱手:“连累婵儿姑娘了。” “我让蒋胜送你回去。” 叶婵看了一眼沉毅,也微微低头欠身行礼。 “假若妾身昨晚来之前,事先知道公子要做什么。” 她抬头看了看沉毅,轻轻咬牙:“妾身也还是会来的。” “公子有什么事情,便给妾身递话。” “嗯。” “蒋胜。” 沉毅喊了一声:“送叶姑娘回家。” 蒋胜应了一声,一路小跑到叶婵面前,微微低头道:“叶小姐请。” 叶婵跟在蒋胜后面,一路到了前院,她眼珠子转了转,突然问道:“蒋小哥,公子身边,是不是有什么人跟着啊?” 蒋胜下意识的点头,随即反应过来,他回头看了一眼叶婵,又想到昨天叶婵在沉毅屋子里待了一晚上,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叶小姐,我家公子之前在乐清,被歹人刺杀过,所以…” “好了…” 叶婵目光流转,轻声笑道:“估计是我不能听的,我就不为难小哥你了。” 说完这句话,叶婵用余光往自己的背后看了一眼。 然后她又看了一眼身前的蒋胜。 她走路的姿势,开始变得怪异起来。 似乎是走起路来,不太方便。 蒋胜感觉到了异样,回头看了叶婵一眼,不过他很快会意,知道少数女子破身之后走路会不太方便,于是微微低头道:“叶小姐您慢点走,不着急,马车就在前面。” 叶婵微微点头。 “不碍事,你带路就是。” .i. 第六百七十九章 服软?(元宵节快乐!!) 三法司在福州的差事,办得异常顺利。 主要是因为,他们基本上不用查,单单靠着程廷知提供给他们的证据,就基本上足够拿人定罪了。 三法司的官员要做的事情,就是核实这些证据的真实性,然后再写成文书,呈报给朝廷。 短短十几天时间,福州知府衙门从知府,到同知,都被查了一遍。 三司衙门里,布政使司衙门,两个参政以及两个参议统统被抓,按察使司衙门抓了一个按察副使,以及两个佥事。 也就是说,这两个衙门的副官,以及下面一些重要的官员,基本上统统被三法司给查了。 除了两个主官之外,能动的已经全动了。 至此,福建的藩司以及臬司,基本上都被程廷知以及三法司的官员给掀了桌子。 三司衙门里,独独只有福建都司衙门,暂时没有被查。 毕竟福建都司,掌握着福建上下所有的兵力,如果贸然动他们,可能会有一些动乱,需要朝廷那边配合,才能对都司动手。 不过藩司与臬司的主官,三法司暂且没有动他们,一来是他们的级别太高,二来是福建这些空出来的官缺,朝廷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补上,需要一定两个主官,暂时在藩司和臬司理事。 更重要的是,维持地方三司衙门的制度,不至于崩溃。 时间很快到了洪德十年的三月。 三月初五这一天,福建布政使周晏,按察使陆圭,都指挥使张炳,终于顶不住压力,一起来到了巡抚衙门,求见新任巡抚程廷知。 这三个人,理论上来说是比巡抚矮半级,按职位来算的话,甚至可以说是平级,因此自然是很顺利的见到了程廷知程抚台。 程抚台接见了他们之后,请他们到巡抚衙门的客厅说话,四个人按照主次落座之后,程廷知看了一眼三个人,微笑道:“三位大驾光临,不知道所为何事啊?” 三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布政使周晏长叹了一口气,开口道:“明理兄,福建不能再乱下去了。” 周宴与程廷知是老相识。 两个人先前,同时就任福建布政使,周藩台是左布政使,还要略微压程廷知半头。 再加上前任巡抚孙复的打压,当时的藩司衙门,程廷知基本上是说不上话的,都是这位周藩台在打理政务。 周晏的年龄要比程廷知大个三岁左右,之前一直都是称呼程廷知为贤弟,要不然就是以官职称呼,而现在时移世易。 他已经开始称呼“明理兄”了。 程廷知面色平静,他低头喝了口茶水,看向周宴,淡淡的说道:“周兄这话从何说起?难道说这福建的乱象,竟然是从巡抚衙门而起的么?” 老实说,只要地方三司衙门能够戮力同心,坚定的站在一起,架空巡抚衙门,几乎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程廷知一个人,也是斗不过他们的。 但是程廷知不是一个人,他身后不仅有福州卫,还有朝廷派下来的三三法司“专案组”! 周晏微微低头,苦笑道:“明理兄,你我早年,的确有一些政见不同,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朝廷派你来抚育福建,我等三司衙门自然会尽心辅佐,何苦因为一些私怨,闹成现在这个模样?” 这个级别的官员,能够说出这种“不加遮掩”的话,基本上已经是类似于摊牌的对话了。 见周宴这么说话,程抚台眯了眯眼睛,淡淡的说道:“周兄误会了,你我之间,并没有什么私怨,即便有,程某也从来不会把私怨代入公事之中。” “朝廷派三法司下来巡查地方,是为了整肃地方吏治,与巡抚衙门关系不大。” 他看了一眼三个人,缓缓说道:“诸位身正,自然不会怕三法司官员。” 按察使陆圭也沉不住气了,他对着程廷知拱了拱手,低头道:“中丞,如今藩司跟臬司两个衙门,官员被带走了十余个人,而且都是一些要害的位置,再这样下去,两个衙门的政事,都已经没有办法处理了!” 此时,这两位福建的藩台跟臬台,心里都对程廷知痛骂不已! 朝廷派三法司巡查地方,又不是第一次,如果不是你这个内鬼给他们提供证据,三法司在福建,什么都不会查出来! 福建官场干干净净,洁白无瑕! 陆臬台深呼吸了一口气,他站了起来,恭敬拱手道:“中丞,您是我们福建的首宪,也是我们福建的主官,对于咱们福建的官员,您更要出手援护才是,福建官场如果被抓了太多人,你这个首宪…” “怕也是面上无光。” 对于这种话术,程廷知面无表情,只是淡淡的说道:“陆臬台,福建首宪应该是藩司的周藩台,本官只是御史台官员,奉命巡抚地方而已。” 陆圭低头道:“中丞,您去年还是我们福建的布政使,是福建的首宪,如果福建被查出太多人。” “您也颜面无光。” 他看了一眼两个队友,继续说道:“中丞,下官三人昨天已经聚在一起商量过了,下官三人一致以为,福建官场已经不能再乱下去了,再乱下去,就不可收拾了。” “到时候,我等三个人,在福建恐怕都要干不下去,只能一起去建康吏部,向几位吏部堂官重新讨个差事了。” 程廷知点了点头,扭头看向一旁的张炳,问道:“张都帅,也是这个意思?” 张炳是个武人,身材壮硕,闻言他默默起身,对着程廷知抱了抱拳道:“中丞,下官不明白官场上的这些弯弯绕绕,下官只是觉得,福建官场即便要整治,也不能如此操之过急,不然如果福建出了大问题…” “我等三司主官固然要受朝廷责罚,恐怕中丞也难逃朝廷责问。” 程抚台伸手捋了捋胡须,淡淡的说道:“三位的意思,本官明白了。” “本官明日,会约见身在福州的袁少卿,向袁少卿说明三司衙门的想法。” “至于三法司的官员会如何行事。” 程廷知叹了口气:“那也不是我等地方官能够管的事了。” 三个三司主官闻言,心里都暗自咬牙。 这老贼,方才还说自己是御史台的官员,现在又说自己是地方官了! 三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都默默起身,对着程廷知拱手行礼:“有劳中丞。” “我等告退了!” 程廷知也站了起来,笑着说道:“我送三位大人。” 程抚台笑容满面,把三个人一路送到了巡抚衙门大门口,一直到三个人各自上轿子离开,他才淡淡的转身。 转身的一瞬间,这位巡抚大人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他踱步回到客厅,等走进客厅的时候,沈毅已经在客厅的次座落座。 程廷知并不惊讶,来到主位坐下之后,看了沈毅一眼,微笑着说道:“子恒刚才都听到了?” 沈毅刚才就在隔壁房间,而且是用木板隔起来的房间,四个人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闻言,沈老爷微笑点头,开口道:“这是求饶来了,还是逼宫来了?” “都有。” 程廷知低头喝了口茶水,开口道:“明面上是来低头服软,说是三司衙门尽力辅佐巡抚衙门,转头又说要去建康吏部讨官。” “这是暗戳戳的表示,准备去建康,告我的御状。” 沈老爷“啧”了一声,感慨道:“在这地方上当官,心眼可一点不比在朝廷里少用,不过三司主官齐齐到访,中丞准备如何回应他们?” “他们是没有办法了。” 程廷知一边喝茶,一边开口道:“昨天,老夫跟袁少卿吃饭,袁少卿说,三司衙门的人,已经多次跟他举发,老夫在任福建布政使的时候,收受贿赂。” 说到这里,程抚台淡然道:“三年所得,老夫已经悉数上交户部了,他们动不了老夫,才有今天这出戏。” 沈毅给他添了杯茶,微笑道:“中丞这事情做的不对。” 程廷知愕然道:“哪里不对?” “这三年受贿所得,如果上缴给内廷内库。” 沈老爷笑着说道:“会比上交户部钱库,效果好不少。” 程廷知觉得沈毅是在开玩笑,当即哑然一笑道:“子恒贤弟倒是风趣。”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这三个人的罪证,现在已经送到建康了,只等陛下决断。” “他们蹦哒不了太久了。” 程抚台缓缓说道:“沈学士放心,福州市舶司,很快就可以落成并且运行。” 沈毅看了程廷知一眼,叹了口气。 “但愿如此罢。” 今天过节,陪媳妇出去看电影了,更的晚了点,抱歉!! 兄弟们节日快乐! (本章完) 第六百八十章 内讧 一个省,是非常大的。 只福建一省,已经比很多小国大上不少了。 隔壁浙江巡抚周义山,能够以一己之力,把温州市舶司在浙江硬推下去,是因为周义山在浙江,已经做了四五年巡抚了。 他是浙江官场利益集团的一部分,因此调动浙江官场上的人,相比较程廷知来说,会省力非常多。 周义山,更像是一个被逼无奈,只能听从朝廷命令的前任福建巡抚孙复。 孙复在福建,也是根基深厚,如果他愿意在福建全力帮忙筹建市舶司,应该能够取得跟周义山类似的效果。 而程廷知…… 他并不是福建官场这个利益集体的一部分,最起码现在不是。 想要对抗这个集体,不是什么难事,手里有朝廷的诏命,手上有能够用的人手,程廷知个人的意志就能够在明面上压过福建的所有官员。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但是想让这些人服服帖帖,老老实实的去完成朝廷交给他们的任务,踏踏实实的去把福建的两个市舶司建立起来,并且顺利运行。 这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需要身份,地位,实力,手段以及细心。 现在,程廷知已经拥有了前三个因素,他什么时候能够彻底做成这件事情,很难说。 老实讲,如果没有沉毅的帮忙,程廷知今年一年的巡抚都很难做满。 两个人坐在客厅里喝了会茶之后,程廷知看向沉毅,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说道:“子恒,老夫想跟你…” 他叹了口气道:“老夫想跟你借点钱。” 沉毅刚喝下去的茶水,差点吐了出来,他勉强把这口茶水咽下肚子,然后看向程廷知,苦笑道:“我还以为中丞今天请我过来,是让我旁听中丞如何舌战群儒的,原来是想要跟我借钱…” 沉毅幽幽的看了一眼程廷知,无奈道:“中丞,你这巡抚衙门还欠我那些下属一大笔例钱没有给,都是我给中丞垫付的…” 程廷知神色有些尴尬,他无奈道:“子恒你也知道,巡抚非是藩司的主官,没有那姓周的点头,老夫无法动用藩库里的钱。” 程抚台低声道:“不过子恒你放心,这姓周的待不了多久了,到时候老夫欠子恒的钱,一定连本带利的还回去!” 沉毅无奈的叹了口气,问道:“中丞要借多少钱,做什么用?” “约莫要十万两银子。” 程廷知低声道:“今年雨水,比往年大了很多,闽江也发了春汛,淹了一些庄子,现在是三月,正好到了春耕的时节,本来布政使司应该派人下去,监督各府县春耕,但是藩司衙门现在很多位置空缺,而且……” “他们不听巡抚衙门的。” “地方上有不少县令,都给三司衙门和巡抚衙来了信,说春汛退去,地方衙门需要一些钱贷给受灾的百姓买粮种,等今年的收成的时候,再还给官府。” “这两天,老夫在书房认真核算过,差不多要十万两银子。” 他有些无奈的说道:“那周宴,自知在福建干不了多久了,巴不得福建乱起来,他好把罪过都推在我的头上,是决计不能给下面拨钱的。” “他不同意,我动不了藩库。” 程抚台有些无奈的说道:“本来,今天请子恒你过来,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件事,只不过还没有开口,那三个人就过来了,扰了我的正事。” 见沉毅不说话,程廷知开口道:“子恒你放心,这一次借钱,老夫给你写条子,用巡抚衙门的公印加上老夫的私印,不管出什么问题,都有老夫来承担。” “写条子就不用了。” 沉毅喝了口茶,笑着说道:“中丞是要现银还是要兑票?现银的话,送到巡抚衙门来,是不是有些太显眼了?” “现银罢。” 程廷知对着沉毅拱了拱手道:“就送到巡抚衙门来,他们爱举发老夫就去举发老夫。” “条子还是要给子恒你写的。” 程中丞开口说道:“不然三法司的官员问起这件事,老夫没办法跟他们交待。” 沉毅先是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中丞对于农事,似乎很熟悉?” “前三年在福建藩司做布政使,福建的农事基本上都是老夫在负责。” “费力不讨好。” 程廷知说到这里,还有一些气闷:“那周宴和孙…是穿一条裤子的,想到这件事,老夫还有一些生气。” 说着,他站了起来,开口道:“子恒你在这里等着,老夫这就去给你写条子。” 沉毅开口叫住了他。 “非要写条子,那就给大中茶行写条子罢。” 沉毅抿了口茶,笑道。 “回头我让他们给中丞把钱送来。” 当初许复南下经商,手里的本钱非常多。 沉毅虽然不清楚具体数目,但是应该有一二百万两之多。 这些钱,许复这几年大多数都用来贩茶,做的事稳健的生意,赚的不是特别多,但是也不会赔钱。 到现在,大中茶行唯一的投资,就是投资了那几个佛郎机商人,也没有花去太多现银。 现在,大中茶行的现钱,应该是不少的。 “大中茶行…” 程廷知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沉毅,微微皱眉道:“老夫任布政使的时候,听过这个名字…” 沉毅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这是宫里的买卖。” 程廷知脸色微变,看向沉毅,摇头道:“子恒莫要胡说,宫里怎么会与民争利,出来做买卖?” 他咳嗽了一声,严肃道:“若真是,想来也应该是圣上不忍见奸商霸市,才派人下来整顿福建茶业。” 沉老爷竖起了一个大拇指,笑着说道:“要不怎么中丞是二品官,我只是五品官呢。” “中丞的觉悟,比我高多了。” 程抚台也跟着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把“大中茶行”印四个字,记在了心里。 ………… 福州,周府。 确切来说,是藩司衙门藩台,福建布政使周宴的宅邸。 此时,三司衙门的主官,再一次汇聚在了一起。 本来,三司衙门应该以布政使司衙门为首,三个人也应该是周宴出来说话,不过此时,三个人坐在一块的时候,周藩台与陆臬台的目光,竟然都放在了福建都指挥使张炳身上。 周藩台看着眼前的这个武夫,低头喝了口酒,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张都帅,到底怎么个章程,你得给我们交个底!” “你上次说,只要咱们三个能够戮力同心,不买他程廷知的帐,他便奈何不了咱们,现在呢?” 这位布政使脸色难看:“建康已经有消息传回来,说三法司的官员,已经把我等的文书上报天听了!” “说不定过几天,就会有圣旨降临福州,来惩治我等!” 周藩台语气里,充满了懊恼与后悔。 “早知道如此,当初那个姓程的愣头青回福州的时候,咱们干脆跟他低个头,他让咱们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了事,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弄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听到周宴的一番话,身为武人的张炳不慌不忙,他看了一眼周宴和陆圭,低头喝了口酒道:“二位大人太着急了。” “三法司能告二位什么?” 张炳神色自如道:“无非是贪污受贿而已。” “又不是杀人放火。” 这位福建都司的都帅笑着说道:“这大陈上下,不要说到藩台臬台这个级别,就是各省的县令,又有哪一个不贪的?上面要是想严查这个,恐怕朝廷上下一个当官的都没有了。” “二位即便被三法司的人告到朝廷里,顶天了也就是削官罢职而已。” 说到这里,张炳顿了顿,继续说道:“二位大人,北边的那位大人说了,只要能让福建的两个市舶司建不起来,或者建起来也用不了…” “二位这一次即便受罚,至多只是贬官几年,辛苦几年之后,便可以官复原职,甚至还有机会高升京城。” 按察使陆圭,看了看张炳,低声道:“可那位大人,现在还能说话算数么?” “二位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张炳沉声道:“程愣子回来,明显是要对我们福建官场下手的,尤其是周藩台你。” “二位现在低头认小,被押到建康问罪,将来程愣子会放过你们么?” “孙远图已经自己脱身,不管咱们了!” 张炳声音低沉:“现下,只有这一条大腿可以抱一抱了!” “我不干!” 按察使陆圭直接站了起来,他大声道:“老子只不过是贪了点钱,把我槛送京城,面对陛下,我也有话说…” “至多不过是罢官撤职!” “我等文官,真跟你们搅在一起,那才是自寻死路!” 说罢,陆臬台直接站了起来,大踏步离开。 周藩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头思索了许久,然后也缓缓摇了摇头:“张都帅,陆兄说的不错。” “我也不能跟你们这些武官搅在一起。” 他站了起来,缓缓开口。 “你是淮河水师出身。” 周藩台转身离开。 “我却不是…” 第六百八十一章 皇权加身! 大中茶行的存银很多,第二天,就把十万两现银送去了巡抚衙门。 而在沉毅的倾力帮助,以及三法司的介入下,再加上孙谨孙太监,经常隔三差五在巡抚衙门露面,程廷知这个新任的巡抚,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收拢本该属于他这个福建巡抚的权力。 最起码,地方上的府县,对于巡抚衙门已经是言听计从了。 而布政使司衙门以及按察使司衙门,也对巡抚衙门低头,布政使周宴每天跑两三趟巡抚衙门,甚至把福建藩库的钥匙也送到了巡抚衙门,只不过程抚台没有接这把钥匙,依旧用着沉毅借给他的十万两银子去办事。 福建官场上的局势,整体都在朝着沉毅与程廷知商量的方向推进。 而沉老爷自己,其实也有很多事情要忙。 他除了偶尔要去琅岐镇,看一下福州卫的建设进度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在福州城里办公。 不管是凌肃还是薛威,两个人几乎每天都会给沉毅来信,汇报他们各自的进展,凌肃现在是在温州府以及松江府招兵,筹建温州卫以及松江卫,目前招兵的工作进行的还算顺利,只是想要把军队给练出样子,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按照沉毅的要求,凌肃偶尔会带着新兵出海,去到距离海岸比较远的地方,追缴那些残存的倭寇,以战练兵。 而薛威,现在还在广东剿倭,他刚到广东没有多久,暂且只是刚站稳脚跟,还没有碰到大股倭寇。 不过他还是每天一封信乃至于两封信,送到沉毅这里来。 说白了,沉毅现在,就相当于都司衙门的功能,负责总管协调这些分散的抗倭军,也就是未来的沿海五卫。 不过他这个都司衙门是可以移动的,不管他到哪里去,这些信就会送到哪里去,哪怕是将来福州的实体都司衙门落成,这种情况大概率都不会被改变。 这天上午,沉毅手头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正准备骑马去一趟琅岐镇,看看琅岐镇的福州卫大营弄的怎么样了,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蒋胜,一路小跑来到了沉毅身后,低着头说道:“公子,叶小姐派人过来,说想请您吃个饭。” “叶小姐…” 沉老爷挑了挑眉头,问道:“该说别的了么?” 蒋胜低头道:“送信的人说,有些话要您当面跟其他家的人说清楚,” 所谓其他家的人,就是当初跟叶家一起签了“认罪书”的十五家福州士族了。 沉毅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蒋胜:“什么时候?” “看您。” 蒋胜微微低头道:“叶家来人说,您什么时候有空,提前知会他们一声就是了。” “唔。” 沉毅摸了摸下巴,抬头看了看天色道:“那就今天中午罢,你去通知他们一声,告诉他们,先前那十五家能说话的人,尽量都要到场,咱们坐在一起吃顿饭,把话给说明白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蒋胜,继续说道:“今天就不去琅岐了,日子往后顺延一天,明天再去。” 蒋胜立刻低头称是,然后迈着小步朝着门口走去。 应该是准备给叶家回复。 他刚到走大门口,便又一路小跑跑了回来,来到了沉毅面前,喘了口气:“公子,门外有人要见您。” 说着,他两只手递上一份拜贴,道:“坐轿子来的…” 坐轿子来的,大概率就是官了。 因为按照朝廷的法律,只有举人以上才有资格坐轿子,虽然一些地方上的富商不在乎这个规定,但是能坐轿子到沉毅这个钦差门口的,一定是官面的人物。 沉毅看了一眼拜贴之后,便朝着门口走去。 “我去迎一迎。” 这座宅子不是特别大,没过多久,沉毅就到了院子门口,只见一个一身青袍的中年人,正站在门口等着,沉毅笑着迎了上去,拱手道:“袁少卿。” 大理寺少卿袁檀也迎向沉毅,微笑拱手:“沉学士。” 沉毅拱手之后,笑着说道:“按理说,袁少卿到了福州,沉某应该去拜访袁少卿你才对,只不过三法司的官员比较隐秘,再加上少卿是来查桉的,我怕犯忌讳,便没有登门拜访。” “还请袁少卿见谅。” 袁檀微微摇头,微笑道:“沉学士说笑,我等是奉命巡视地方官员的,沉学士你不在地方官之列,你是京官,更是朝廷的钦差。” “我们可查不了你。” 沉毅一边侧开身子请袁檀进去,一边笑道:“大理寺是朝廷法司,如何便查不得我?” 袁檀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迈步走进了沉毅的住处。 沉毅看了一眼他身后,问道:“少卿一个人来的?” “还有个随从,难登大雅之堂。” 袁檀谈吐温和,笑着说道:“就让他在外面候着罢。” 沉毅点头,随即回头吩咐蒋胜,给袁檀的随从送些热水吃食过去,然后他陪着袁檀一起,到了客厅。 袁檀品级比沉毅高了一品两级,是正四品的官员,沉毅便让他坐在主位上,袁少卿执意不肯,非要坐在客座,沉毅也没有办法,只能坐在主位上,给袁檀倒了杯茶。 “少卿也太谦虚了一些。” “非是谦虚。” 袁少卿喝了口茶水,微笑道:“沉学士你现在是钦差,见官大一级,莫说是我,就是中书的宰相到这里,也不能坐在你的上首。” “少卿捧杀了。” 沉毅摇头道:“要说钦差,少卿也是奉命巡视沿海,不也是钦差?” 袁檀摇头道:“这大不一样,我等可没有钦差文书。” 按照官场惯例,两个人互相吹捧了几句之后,袁檀低头喝了口茶,看向沉毅:“沉学士,这次登门打扰,是有一件事,要跟你请教。” 】 沉毅放下茶杯:“少卿有什么事,沉某只要是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现在福建,尤其是福州官场,已经基本上被查了一遍,如果再抓一些福建的官员,那么整个福建的衙门可能就会乱起来。” 袁檀问道:“沉学士以为,是要继续查下去,还是到此为止?” 沉毅愣住了。 他看向袁檀,苦笑道:“少卿,我虽然不是三法司的人,但也知道这种事情,应该是看朝廷如何决断,如果是考虑地方上的情况,似乎少卿应该去跟程抚台商议才对…” 袁檀微微摇头:“沉学士,我等的奏报已经送到建康了,陛下亲自批复,要我们询问沉学士你的意见,至于程中丞…” 袁檀微微摇头:“他也是久在地方,而且在福建做过三年藩台…” 这位大理寺少卿的意思是,因为程廷知在福建做过官,所以他对于福建官场的处理意见,可能会不客观。 这句话没有什么问题,因为程廷知这个人,的确不怎么客观。 沉老爷喝了口茶,沉思许久:“少卿的意思是,福建三司主官,就不处理了?” “我等是奉命行事,处不处理都要看朝廷以及沉学士你的意见。” 袁檀想了想,继续说道:“不过福建三司主官里的都司都指挥使张炳,早年是淮河水师出身,因此我们到现在,一直没有动都司衙门的人,等待朝廷的意见,至于另外两个衙门…” 他开口道:“该动的已经动了,至于这两个主官…” “中书宰相们的意思是,先让他们在福建再干几个月,然后找人替了他们,平稳过渡,等他们离开福建之后,再考虑办他们还是不办他们。” “中书宰相…” 沉毅若有所思,问道:“是哪一位宰相?” 袁檀无奈道:“这种说辞,自然是五位宰相一起商议出来的。” 这就是沉毅官场经验不足的表现了。 一般提到中书宰相这四个字,只要没有明说是哪个宰相,基本上就代表了中书省的集体意志。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少卿,我的意见很重要么?” “很重要。” 袁檀点头道:“沉学士的意见,基本上就代表了陛下的意见。” 听到这句话,沉毅心里还是微微有一些吃惊的。 因为按照袁檀的说法,他的意见等同于皇帝的意见! 那么也就是说,他现在就是皇帝意志的化身! 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是正儿八经的皇权加身了。 再加上皇帝临走前给他的那块金牌… 看来小皇帝对他,已经是十足信任了,这里面,也不知道有没有叶大娘子的功劳。 沉老爷想了想之后,看向袁少卿。 “那…” 沉毅开口道:“少卿如果不着急,容我考虑两天?” “不着急。” 袁檀喝了口茶,微笑道:“我等还要在福州住上一段时日,沉学士什么时候想好了,去找袁某就是。” 说罢,他就要起身告辞。 沉毅客套了两句,留他下来吃饭,袁檀执意不肯,两个人一路到了宅子门口,袁少卿才对沉毅问道:“沉学士何时回建康?” “差不多年底,东南的差事就办完了。” 沉毅问道:“袁少卿你呢?” “我也差不多年底返京。” 袁檀对沉毅拱手笑道:“到时候建康再见,袁某请沉学士喝酒。” “好说。” 沉毅也笑着拱手。 “那咱们建康再会。” 第六百八十二章 沈钦差的官威 老实说,福建官场应该整治到什么程度才合适,现在沈毅自己也没有一个精准的把握。 但是他心里清楚,万事万物都有个度。 过犹不及。 而且说句难听的话,陈国上下,只要有衙门在的地方,没有几个衙门能够清白如水,甚至可以说没有衙门能够清白如水。 有一句话说得很好。 这个世界,既不黑也不白,而是一道精致的灰。 这道灰色,是黑与白的融和色,因为政治…甚至不仅政治,几乎所有的事情,本质上都是互相妥协。 所以,沈毅需要几天时间,来考虑如何拿捏福建官场的尺度。 皇帝让三法司的人来问他,原因也非常简单。 皇帝需要一个合适的分寸,保证福建官场不乱的同时,福建的两个市舶司又能够顺利的落成并且运行。 而只有沈毅,可以精准的拿捏其中的分寸,程廷知都不行。 因为程廷知太主观,而且有些偏激,如果按照他的想法,整个福建官场都要大换血,且不说吏部那边有没有足够多的合适人选调过来补缺,即便有,福建说不定也要乱上一段时间。 送走了袁檀之后,沈老爷回到自己的书房里,手里拿着一支笔,在白纸上写写画画。 他画了两个圈。 一个福州,一个泉州。 是两个福建的府,也是福建两个市舶司的所在地。 沈老爷琢磨了一番之后,自言自语。 “地方上的事情,远比我先前想的要复杂,还有那个福建都司的都帅…” 沈毅缓缓说道:“是淮河水师出身…” 想到这里,沈毅摇了摇头,继续自言自语。 “首先要保证,福州府与泉州府,不会有官面上的人物坏事…” “这两个府的人听话,那么两个市舶司就能顺利落成…” “至于福建其他地方,可以不动,交给程明理去慢慢处理,毕竟今年的事情办好,他还能在福建继续干几年。” 市舶司建成与顺利运营,不是一回事。 建成之后,福州的市舶司要负责吞吐闽江的商船,而泉州的市舶司,则是吞吐晋江的商船。 想要顺利运行,这两个府的人不搞事只是个开始,更需要整个福建一省的人支持。 而剩下的那些州府,就交给程廷知去慢慢搞定了。 想到这里,沈毅对于福建局势的把握,已经基本上很清晰了。 他放下手里的毛笔,把写满了字的稿子揉碎,丢进了房间里的火盆里,正巧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蒋胜的敲门声。 “公子,快要中午了。” 蒋胜微微低头道:“叶家那边说,今天中午定在茗香楼吃饭,请您过去。” 沈毅站了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开口道:“知道了。” 他打了个哈欠之后,推开房门,淡淡的说道:“这件事情不着急,让他们等一等也无所谓。” 就身份而言,沈老爷基本上是这个时代最清贵的一批人,最起码跟这些个福州的士族比起来,要高出了不知道多少。 他是没有必要准时准点去赴约的。 让那些人等一等,说不定等一下更容易把事情说开。 洗了把脸,让蒋胜给自己简单梳了个头发之后,沈毅换了一身白衣裳,迈步走出住宅。 出了大门之后,明媚的春光扑面而来,再加上福州地处南方,已经可以感到十分明显的暖意了。 沈老爷眯着眼睛,晒了会太阳之后,笑着说道:“天气真不错,要不是公事缠身,倒是可以出城踏踏青。” 蒋胜这会儿正在打理缰绳,闻言笑着说道:“要不然,小的等会去替公子约一下叶小姐,让她明天陪公子出去游玩一天,公子也能好好休息休息。” 沈毅瞥了一眼他,没好气的说道:“要你多事。” 说完这句话,沈毅上了马车,坐进的车厢里之后,他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对了,叶姑娘的事情,不管你知道什么,心里是怎么想的,年底回了建康之后,不要在家里胡说八道,更不能跟夫人说,明白了么?” 蒋胜原来并没有把这件事当回事,毕竟像自家公子这种士大夫,娶一房妾室回家,再正常不过了,但是听到沈毅这句话,他先是抖动缰绳,然后有些诧异:“公子不准备把叶小姐带回建康么?” 马车缓缓开动,车厢里的沈毅淡淡摇头:“人家家大业大,为什么要跟我回建康?” 蒋胜瞪大了眼睛,心里很是疑惑。 他在想。 不把叶小姐带回建康,将来叶小姐有了身孕,传出去岂不是丑闻一件? 再说,要是有孩子生了下来,沈家的血脉岂不是要流落福建? 虽然心里很是疑惑,但是蒋胜不敢多问,只老老实实的驾车,很快就把马车停在了茗香楼楼下。 停下马车之后,蒋胜回头掀开帘子,微微低头道:“公子,叶小姐好像在门口等着您。” 沈毅这才下了马车,抬头看了看,只见叶家的叶大姑娘,也穿了一身白色,正站在茗香楼门口,见到沈毅的马车之后,叶婵立刻迎了上来,对着沈毅笑了笑:“公子,您可来了。” 两个人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 相比较上次见面,叶婵少了几分拘谨,面对沈毅的时候,整个人落落大方了起来。 而不像之前几次那样,看着沈毅的目光都充满了畏惧。 沈毅对着她微微点头。 “叶姑娘派个人在楼下等我就是,不必亲自在这里接的。” “那怎么行?” 叶婵微微侧身,低声道:“公子,那些人家说话算数的,都在楼上了,连带妾身在内,一共是十五个人,摆了两张桌子。” 沈毅“嗯”了一声,面色平静。 “带路罢。” 对于现在的沈毅来说,真正惊险的事情永远是来自于朝堂,或者是更北边的齐人清净司,至于其他的场面,已经很少能让他产生什么心理波动了。 比如说面对这些已经是刀下鱼肉的士族们,沈毅应付起来,完全没有任何压力。 在叶婵的带领下,他很快上了茗香楼的二楼,在二楼的一间雅间里,见到了这些熟面孔。 这些人,大部分就是当初跟他签押的那一批人。 只有少数几个,变了面孔。 沈毅刚推门走进来,他身后的叶婵便用清脆的声音说道:“诸位,钦差沈翰林沈大人到了!” 她这句话一说完,房间里所有人,都立刻站了起来,众人对着沈毅躬身行礼,齐齐拱手道:“拜见钦差大人!” 沈毅看了一眼这间雅间,又看了看房间里的两张桌子。 两张桌子的主位,都是空着的,显然是留给他去坐的。 沈老爷在其中一张桌子的主位上坐下,然后打了个哈欠道:“诸位都是熟面孔了,用不着多礼,坐下来说话罢。” 众人齐齐称谢,然后在沈毅面前,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 沈老爷瞥了一眼这些人,心里不觉有些飘飘然。 这里他最大。 而且这些人对他的态度极为尊敬,几乎与朝臣对皇帝的态度无异。 这让他心里,多少有些得意,不过沈毅很快静下心来,将这些杂念一一斩灭,然后他看向众人,开口道:“朝廷对你们的处置,叶大娘子已经跟诸位说了罢?” 众人纷纷低头道:“回大人,已经说了。” 沈毅“嗯”了一声,继续说道:“那沈某也就不废话了。” “按照咱们去年谈好的,诸位拿出六成的家产…” 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以田产,商铺,粮行以及生意优先,至于房产,诸位还是尽量留着自用罢。” 沈毅这句话说完之后,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对着沈毅弯腰道:“钦差大人,但不知怎么个移交法?” “所有的商铺,生意,以及田产…” 沈毅低眉道:“都暂时移交给叶家,由叶家代为朝廷掌管经营,所得收入悉数缴入朝廷,具体怎么个缴法,伱们去与叶家商量…” “至于诸位会不会缴足六成…” 沈毅用手敲了敲桌子,淡淡的说道:“本官这里,接受举发,如果诸位有发现其他家族上交家产少于六成,可以来本官这里举发。” “举发一经核实,举发者可免于责罚。” 说到这里,沈毅瞥了一眼众人,继续说道:“朝廷还会略作嘉奖。” “而被举发者,一经查实…” “或者是被本官查到没有足额缴纳家产。” 沈毅面色冷了下来:“按照冯谭两家处理。” 冯谭两家,是福州有名的大族,他们的结果是,杀头抄家。 虽然没有全部杀完,但是活着的人也都判了流放。 听到沈毅一句话,在座的众人纷纷打了个寒颤,再看向身边熟人的时候,眼神就有一些不太对劲了。 这个法子,是武帝曾经用过的“告缗令”…嗯,刘彻曾经也用它来捞过钱… 效果拔群。 这些士族,就都不说话了。 最后,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站了起来,他看向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道:“大人,小民等愿意缴纳家产,只是…” 他问道:“为何是叶家来替朝廷经营?” “我等各家,也可以替朝廷分忧…!” 沈老爷眼皮子都没有抬,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因为这本官定的。” 他看了一眼这个年轻人,面无表情。 “这个理由够了吗?” (本章完) 第六百八十三章 绝佳的材料! 官府衙门,归根结底是暴力机关,没有什么道理好讲。 如果是普通的平民百姓,那么沉毅还会坐下来跟他们讲道理,但是这些本就犯了事的士族们,沉毅愿意跟他们坐下来说话,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开恩了。 见沉毅脸色冷了下来,这个年轻人立刻神色一僵,连忙对着沉毅低头道:「大人,在下失言了。」 见气氛有些僵,叶婵缓缓站了起来,她看向在座的十来个人,清了清嗓子之后,开口道:「诸位叔伯兄弟,咱们福州即将建立市舶司,以及沿海都司两个衙门,按照朝廷的要求,罚没我等财产经营所得,将来会上交给都司衙门,以供都司衙门发放都司官兵军饷。」 「我等罚没六成家产之后,今后就相当于是给都司衙门办差…」 说到这里,叶婵看了一眼沉毅,微微低头道:「沉大人,这个说法您同意么?」 沉毅垂下眼眸,澹澹的说道:「只要诸位做生意奉公守法,本官在这里可以表态,将来都司衙门会保你们不受地方官员盘剥,但是这个庇护,不是没有条件的。」 他看了一眼众人,澹澹的说道:「今年下半年,福州市舶司就要开始运作了,到时候本官希望,诸位有出海做生意的,都从市舶司走,给福州的商户带个头。」 他看向众人,开口道:「诸位也表个态罢。」 叶婵就现在沉毅边上,她看向众人,开口道:「诸位,市舶司是十税一,从前咱们的船只出海的时候,给倭寇的恐怕也不止这些,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要晓事。」 叶婵开了口,在座的福州士族统统站了起来,对着沉毅拱手道:「我等,谨遵钦差大人吩咐!」 就这样,这些福州士族的处理,基本上就结束了,正巧茗香楼的饭菜也在这个时候上齐,沉毅大咧咧的坐下来大口吃饭。 过了午后,这顿饭基本上就已经吃完了,沉老爷拍了拍肚子,看了看众人,开口道:「诸位慢用,本官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就先走了。」 「对了。」 沉毅站起来之后,看了一眼众人,开口道:「明天本官要离开福州,诸位如果有事情说,最好现在当面说,明天便寻不到我了。」 在场十几个人对视了一眼,纷纷摇头道:「没有事情麻烦钦差大人。」 沉毅点了点头,负手离开。 等沉毅离开之后,在场的十四个人,都把目光落在了叶婵身上。 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儒士,默默看向叶婵,叹了口气:「大侄女好手段,经过这一件事情,你们叶家不仅没有亏输,反而可能要大赚一笔了。」 见有人对叶婵发难,又有人站了起来,有些阴阳怪气:「是啊,那位钦差大人如此看重大侄女,恐怕叶家的家产交与不交,都无关紧要了罢。」 叶大姑娘站了起来,她脸上没有什么畏惧的表情,而是静静的看了一眼众人,用福州本地话缓缓说道:「诸位叔伯兄弟,你们心里怎么想,我是管不到的,不过我有几句话,要跟大家说。」 「第一,咱们各家所犯的事情,本来是要杀头的。」 「现在,保住了阖家性命不说,家产也能留存一部分,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诸位如果心中不忿,实在是气不过,立时就可以动身上京,去告沉钦差的御状。」 「而且大家的家里,多半都有几个当官了,也可以给他们写信,让他们去参这位沉钦差。」 在场众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不说话了。 实话实说,在座有能力参沉毅的,去年就已经参过了。 石沉大海。 有一些奏书,还被皇帝痛骂了一顿。 他们动不了沉毅,用什么方法都动不了。 叶婵看了一眼众人,继续说道:「如果诸位不去参这位沉大人,那么就要认命。」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小女子,准备成立一个福州商会。」 她看向众人,继续说道:「以各家以及我叶家的六成家产,作为商会的根底,商会所得收入,上交给沿海都司衙门。」 「小女子明天一早,在叶家大宅等待诸位大驾光临,一起商量如何交割家产,以及成立福州商会的事情。」 「来与不来,全在诸位。」 说罢,她也要起身离开。 一个老者站了起来,他看了看叶婵,问道:「叶大姑娘,这个商会大抵是个什么章程,能不能跟我们说一说?」 「合营。」 叶婵不假思索的说道:「如果诸位愿意把各家的商铺交给商会合营,那么同行业的,比如说米行,布行,由商会统一运筹,统一采买原材。」 「将来,甚至可以由商会来统筹价格,以商会来跟外省互通有无。」 「这样,大家的生意都会好做。」 叶婵静静地说道:「所得收入,除去要交给都司衙门的部分,剩下的收入,大家各自拿回自己的那份。」 这个叶家的大姑娘神色坚定道:「关于福州商会,几十年前就有巨商大族提议建立起来,但是咱们福州各个家族,各个商户始终不能团结一心,这一次正好借着这个机会。」 「诸位叔伯兄弟,如果愿意加入商会,我们这几天就详细商议章程,如果不愿意加入这个商会。」 「有各家六成的产业,小女子自己也可以办起来一个商会。」 说到这里,叶婵朝着门口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众人一眼,说道:「明天,小女子在叶宅,恭候诸位大驾!」 说罢,她转身离开。 叶婵离开之后,这间雅间里,又传来了议论之声。 「这小娘,多半与那姓沉的,勾搭在一起了!」 有个刻薄的声音响了起来,咬牙切齿:「说不定就是她勾结这外人,来谋夺咱们福州本地人的家产!」 也有聪明一些的人微微摇头,开口道:「这一次能够脱劫,已经是死里逃生了,就当是破财消灾罢。」 在场众人议论纷纷。 一个年级最大,已经六十多岁的老者站了起来,他看了看叶婵离开的方向,颇为感慨。 「这小娘,比她那个马上风的郎罢,可厉害太多了。」 有人站在这老者身前,跟着感慨道。 「是,叶家这一次,能够因祸得福也不一定…」 ………… 福州城,杏园。 杏园,是沉毅给自己这个临时的住处取得名字,原因是因为先前他在院子里,看到一株一人抱的杏树开了花,一时兴起,就把这里叫做了杏园。 至于这座宅子原来叫什么,沉毅已经不知道了。 因为这座宅子,是邸报司给他安排的,他住进来的时候,牌匾都已经摘掉了。 杏园的后院,叶姑娘正坐在一个亭子下,看着后院里的风景,蒋胜在一旁给她倒了茶水,又端上来一些糕点,微微低头道:「叶小姐,这会儿公子也差不多该醒了,我去给您把他叫醒?」 沉毅从茗香楼里回来之后,因为有些困乏,便去睡了个午觉。 他刚睡着没多久,叶婵后脚就跟了过来。 叶姑娘微微摇头道:「公子事多,我不着急,且等一会儿罢。」 蒋胜点 了点头,过了一会儿之后,有下人来报说沉毅醒了,蒋胜微微低头道:「叶小姐,您去书房里等着,小的这就请公子过去。」 叶婵点了点头,起身道:「多谢小哥,书房我认得在哪里,我自己去就是了。」 蒋胜连连点头,跑去通知沉毅去了。 约莫盏茶之后,叶婵就在沉毅的书房里,见到了刚睡醒没有多久的沉老爷,她微微万福,行礼道:「见过公子。」 沉毅摆了摆手,打着哈欠坐在了主位上,问道:「婵儿姑娘怎么来的?」 叶婵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坐马车来的。」 「从前门进来的?」 叶婵「嗯」了一声,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沉毅:「公子,妾身不能从前门进么?」 「那倒不是。」 沉毅打了个哈欠之后,懒洋洋的说道:「就是刚跟你们福州的那些士族使了威风,婵儿姑娘又在其中得了好处,你这样光明正大的过来,他们知道了,恐怕要在背后骂你了。」 【鉴于大环境如此, 叶婵深呼吸了一口气:「妾身不来,他们该骂也是要骂的。」 她微微低头道:「妾身还没有出茗香楼,就听到他们在身后嚼舌根子了。」 沉老爷瞥了她一眼,无奈道:「现在后悔也是无用了。」 「妾身不后悔。」 她神色坚毅,看向沉毅道:「公子,妾身这段时间认真考虑过福州的情况,妾身准备借着这个机会,成立福州商会,整合福州商界。」 「这件事情办成了,将来的事情就会好办很多,商会也能多给都司衙门赚一些钱。」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沉毅:「钱赚的多了之后,具体给都司衙门多少,妾身会询问公子您的…」 这句话的隐义是,多赚的钱,可以偷偷给沉毅,不走公账。 沉老爷没有答话,而是若有所思:「所以婵儿姑娘今天到我这里来,就是刻意为了让那些人看到…」 「好促成福州商会的成立?」 叶婵深深低头道:「主要是与公子汇报此事,顺带借借公子的虎威…」 沉老爷低头喝了口茶,琢磨了一下,哑然一笑。 「婵儿姑娘不用站着,坐下来说话。」 叶婵犹豫了一下之后,在沉毅对面坐了下来。 沉毅认认真真打量了一眼这个年轻女子,叹了口气。 「可惜了。」 沉老爷感慨道。 「可惜婵儿姑娘是个女子,入不得朝堂,不然你这个心性,进朝堂做官。」 「真是一块绝佳的材料。」 第六百八十四章 聪明的可怕 客观来说,大多数女子都是不太适合搞政治的。 当然了,大多数男人也都不适合搞政治。 不过,单纯就“政治人才”的比例而言,女性要比男性更少。 因为女性在很多时候不够理性,想要在官场上混下去,首先就是要管控好自己的情绪,要做到胸有激雷面如平湖。 虽然大多数女子都不够理性,但是总有一些例外的。 比如眼前这位叶家的长女就是这样。 她不仅聪明,而且非常理性,能够走一步看三步,已经是个非常合格的官员了。 如果她能够进入朝堂做官,虽然不敢说名列宰辅,但是混个四品五品官,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对于普通人来说,哪怕是两榜进士,四五品就已经是极限了,在往上,一来需要人脉,二来需要机缘。 可惜的是,时代束缚了她。 她不可能在这个时代做官,也不可能登上政治舞台了。 想到这里,沉毅微微有些出神。 他想到了建康城里另外一个聪慧的女子。 而那个女子,已经具备了登上政治舞台的一切要素… 见沉毅有些愣神,叶婵微微低头道:“公子谬赞,妾身只是有一些小聪明,上不了大台面的。” 沉老爷回过神来,看了看叶婵,微笑道:“婵儿姑娘唯一的弱点就是太重视家里人,三年前如此,三年之后也是如此。” 三年前,叶婵的父亲重病卧床,理性考虑的话,对于叶婵来说,最优的选择是该嫁人嫁人。 因为叶家的事情,本不该她这个女子来管。 为了家里人,她站了出来,扛起了家里的事情。 三年之后的现在,叶婵愿意对沉毅自荐枕席,其中一小部分原因当然是她对沉毅有一些类似于崇拜的情绪在里面,然而更大的原因,还是为了家里人。 虽然她也是叶家的一份子,如果叶家出了事情,她大概率也会遭殃,不过以这个女子的手段,想要让自己从叶家脱身,并不是什么难事,把自己嫁出去之后,朝廷多半也就不会追究了。 而这位叶大姑娘,为了家里人,主动找到沉毅,愿意伏低做小。 这在这个重视贞洁的时代,是非常难得的,并不比自戕容易多少。 听到沉毅这句话,本来微微低着头的叶婵,突然心里一股委屈涌上心头,立时就红了眼睛。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不过她很快管控好了自己的情绪,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之后,抬头看了一眼沉毅,挤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这番话,本来应该妾身的家人跟妾身说,可是三年来,家里没有一个人跟妾身说过半个字。” “没想到,竟然从公子这里听到了。” 她微微低头道:“公子能体谅妾身,妾身打心底感激。” “这些事情并不难向。” 沉老爷喝了口茶水,澹澹的说道:“叶家人不肯体谅你,无非两种人,一是那些旁支恨你坏了他们掌家的好事。” “第二种人是令弟。” 沉毅笑着看了她一眼。 “令弟恐怕现在都很少愿意见婵儿姑娘了罢?” 叶婵勐地抬头,她看着沉毅,瞪大了眼睛:“公…公子您…” 他是想问,公子您怎么知道的。 沉老爷神色平静。 “凡事只要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就不难猜出一些旁人的心思,若我是令弟…” 沉老爷叹了口气:“多半也会愧疚道不愿意见你的程度。” 见叶婵愣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沉毅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不知不觉,话就扯远了。” 他笑了笑之后,继续说道:“我既然把那些财产交给你打理,那么怎么处理都是你的事情,我就不管了。” “这个福州商会,你自己拿主意就是,碰到了什么难处,再来找我。” 叶婵这会儿,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她走到沉毅身后,先是给沉毅倒了杯热茶,然后伸手给沉毅捏了捏肩膀,轻声道:“其实公子您对妾身,并没有另眼看待,是不是?” “选中我处理福州士族的财产,恐怕也不是公子您的本意。” 沉毅放下手中的茶杯,回头瞥了一眼站在这里身后的女子。 “此话怎讲?” “妾身自己猜的。” 叶婵轻声道:“您那天假装跟妾身同房,应该是做给其他人看的,妾身回去想了想,这种事情对于公子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公子没有道理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除非…” 叶婵看了看北边,没有说话。 沉毅哑然一笑:“还有呢?你还猜到了什么?” 叶婵语气幽幽:“还有,公子跟妾身说过,福州有一个大中茶行,是宫里的买卖,您说您茶行的东家打过招呼,说明您是认识这个茶行的东家的。” 说到这里,叶婵看了一眼沉毅,目光竟然有了一些幽怨。 “前两天,妾身听说,大中茶行给巡抚衙门送了几大箱银子。” “妾身没有听说新任巡抚与大中茶行有什么来往,那么这钱…” “多半是公子您调过去的。” “公子您要用钱,从大中茶行调去,却没有从妾身这里支取…” 她幽幽叹了口气:“说明这个大中茶行在您心里,是比妾身更加亲近的。” “现在犹然如此,更不要说去年了。” 叶婵声音轻柔:“而且,您去年拒绝了妾身,妾身想,您原意是想让大中茶行的东家,来打理我等福州士族罚没的产业,是不是?” 听到这里,沉老爷忍不住拍掌称赞:“叶姑娘真是聪慧过人。” “可是您并没有让大中茶行来做这件事,您又说过,大中茶行是宫里的买卖,说明这件事,是宫里否了您…” “好了。” 沉毅打断了她的话,微微摇头道:“话就说到这里罢,再往下说就不合适了。” 不得不说的是,这个叶家女子,的确聪慧到了一定的地步,仅仅凭借几个看起来完全没有联系的事件,她竟然就能把这件事情串联在了一起,并且几乎把事情还原了个**成。 沉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回头认真打量了一遍这个女子,想了想之后,开口问道:“婵儿姑娘,似乎不是卖弄的性子,今天怎么突然在我面前,把心中所想,统统说了出来?” “因为妾身知道,您原来是没有选择妾身的。” 她抬头直视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道:“妾身就想告诉公子,妾身不蠢笨。” “福州的事情,妾身也能办好…” 应聘者,向老板展示能力了。 沉老爷摸了摸下巴,然后笑了笑:“婵儿姑娘岂止是不蠢笨,简直聪明到了让我有些嵴背发凉的地步。” “到现在为止,你几乎全部猜中了。” 叶婵目光闪动,没有说话。 她全部猜中的话,意思就是说,那天眼前的这位沉大人跟自己做戏,是做给皇帝看的! 她不了解沉毅跟皇帝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但是现在她心里很清楚,自己跟这位沉大人… 似乎已经是一家人了。 最起码在皇帝那里是了。 沉老爷找了个空闲的茶杯,给叶婵也倒了杯茶水,然后开口道:“今天,婵儿姑娘留在我这里多留一会儿,到天黑再从这里离开,这样明天应付那十几家人的时候,也会轻松一些。” 沉老爷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澹澹的说道:“福州卫那边在征兵,明天我要去琅岐岛看一看,估计七八天才能回来,我不在福州,婵儿姑娘如果碰到了什么事情,可以去巡抚衙门找程中丞。” “嗯…” 说到这里,沉毅沉吟了一番,然后开口道:“见到程中丞,就说你是都司衙门的人,他自然会帮忙的。” 叶婵低头道:“公子您放心,妾身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 沉毅点了点头,左右看了看,在自己的书桌旁发现了一张棋盘,他看向叶婵,笑着问道:“婵儿姑娘会下五子棋么?” 叶婵点头。 五子棋起源很早,在这个世界也已经有悠久的历史,虽然没有围棋那么高的地位,但是也算是民间娱乐棋种之一了,像叶婵这种士族女子,自然是会下的。 沉老爷一边摆棋盘,一边发出邀请。 “左右闲着无聊,离天黑还早,咱们下几盘?” 叶婵眼珠子转了转,小声道:“公子,要是有人盯着咱们,不如咱们去卧房下?” 她这是想配合沉毅做戏。 “不妨事。” 沉老爷笑着说道。 “在他们眼里,不管我们俩在哪个房间。” “都是一样的。” 第六百八十五章 沈滑头 次日,沈毅骑马离开福州,赶往琅岐镇。 这一次去琅岐,其一自然是要看一看福州卫的进展如何,其二则是一些事情,需要跟负责福州卫的千户刘明远交待。 因为是骑马,所以沈毅上午出发,下午的时候,就到了琅岐岛上的福州卫大营。 此时的福州卫大营,已经被福州卫圈了起来,只不过还没有来得及砌墙。 而大营内部,现在大多数也是营帐,还没有来得及盖房子。 因为沈毅给福州卫拨了不少钱,现在福州卫大营已经开始动工,大营内部已经有一些工匠在大营内部磊青砖建墙。 沈毅这一次过来,没有事先通知,因此一直等到他开到福州卫大营门口,负责福州卫的千户刘明远,才匆忙带着几个百户出营迎接,见到沈毅之后,刘明远恭敬低头道:“属下刘明远,拜见沈公!” 沈老爷伸抬了抬手,示意众人起身。 “诸位不必多礼。” 众人站直了之后,沈毅看向刘明远,微笑道:“许久没有来琅岐镇了,刘千户带我到处看看?” 刘明远立刻点头,领着沈毅开始参观在建的福州卫大营,转了一圈之后,他对沈毅说道:“沈公,福州卫大营建成不建成,都不影响兄弟们操练,这营帐也是能住人的。” 沈老爷背着手走在前面,四处看了看,问道:“现在福州卫有多少人?” “两千四百多人了。” 沈毅微微皱眉,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么少?” 刘明远连忙低头道:“沈公,前来报名的很多,不过咱们挑选的条件比较严苛,还要按照您定下的规矩试训就好,因此进度就缓慢了一些。” “按照现在的进度,估计到五月,福州卫就能征满五千人了。” 沈老爷沉吟了一番,然后在大营里找了块空地坐了下来,他看向刘明远,拍了拍一旁的空地,示意刘明远也坐下。 刘千户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坐在了沈毅身边。 沈老爷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刘千户,前两天我收到消息,有一股约莫五六百人的倭寇逃到了漳州,这一次来也是过来问问你们,福州卫能不能派人去漳州,平息漳州倭患。” 刘明远立刻站了起来,恭敬低头道:“沈公,属下这就去点齐兵马!” 沈毅无奈的摆了摆手。 “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漳州的这一伙倭寇不算多,福州卫可以派一千兵马出去,嗯…” “按照咱们抗倭军的惯例,一个老兵带一个新兵。” 沈毅说道:“这样,福州卫练兵的速度也能快一些。” 刘明远依旧低头抱拳:“沈公放心,属下这就去安排。” “嗯。” 沈毅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开口道:“到了漳州之后,可以派人去跟薛威他们沟通沟通,漳州的这一拨倭寇,大概率是在广东跟薛威他们碰到了,然后吃了亏,被撵到漳州的。” 漳州府,与广东潮州府接壤,是紧挨着广东的。 漳州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倭寇,那么大概率就是在广东,被薛威他们撵过来,。 刘明远闻言,微微低头:“这就不奇怪了,属下刚才还在想,去年属下等已经把福建的倭寇清理干净,如何会又出现倭寇…” 这句话,多少有些阴阳怪气薛威的意思,沈老爷听了也不生气,只是淡淡的说道:“去年福建剿倭,也有不少倭寇南逃到广东去,这些近海的倭寇,向来都是见势不对,就会四下逃窜,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刘千户低头道:“沈公,属下没有别的意思…” “嗯。” 沈毅点了点头之后,目光看向远处正在训练的将士们,继续说道:“漳州在泉州南边,你把漳州那边的倭寇处理了之后,回来的路上,可以去泉州府看一看,看看泉州卫应该建在哪里比较合适。” 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要找琅岐岛这种,适合建立港口的地方,泉州卫与泉州市舶司,将来是要见在一起的。” 这两个衙门,本来就是互相依存的存在。 就拿福州的福州卫来说,现在的福州卫在琅岐岛建福州卫大营,而福州市舶司,将来也会建在这个地方。 毕竟琅岐岛,把闽江入海口一分为二,是个绝佳的“收税”之地。 刘明远再一次低头抱拳。 “属下遵命!” “哪怕倭寇不多,也不要大意懈怠了,你亲自带人去漳州,你不在漳州的这段时间,我替你在福州卫大营里看着。” 刘明远一愣,然后低头道:“沈公,这里留几个百户留守就行了,您事情多,不用在这里守着。” 沈老爷微笑道:“我在这里住着,不全是因为福州卫,也是为了福州市舶司…” “这件事不用多说,你去点人手去罢,不用理我。” 刘明远点了点头,对着沈毅抱了抱拳之后,转身离开了。 沈毅一个人坐在空地上,抬头看了看天色。 日渐黄昏。 他刚才的话没有说完。 他来琅岐岛,除了因为福州卫和福州市舶司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想要躲程廷知几天。 关于对福建官场的处理意见,沈毅在出发之前,已经派人送到袁檀袁少卿那里去了。 不出意外的话,袁檀会照此办理,也就是说,三法司在福建的这次“专案行动”,会止于福州府和泉州府两处地方。 至于省一级的官员。 三法司的人暂时是不会动的。 当然了,为了让程廷知不在被人掣肘,三司的主官,即便不把他们槛送京师,过个一两个月,朝廷多半也会把他们调出福建,好给程廷知留下做事的空间。 这样的话,程廷知还是可以慢慢接过福建首宪的权柄。 当然了,程抚台与周宴周藩台不合,三法司这么处理,他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到时候多半会来找沈毅说这件事。 沈老爷没有办法在这件事情上帮他,再加上两个人关系相处的还不错,因此索性早早的跑到了琅岐岛,躲开了这件事,等他从琅岐岛返回福州,三法司的人多半也已经不在福州了。 到时候,沈毅再回去,程抚台也没有办法说他什么。 就这样,沈毅在福州卫大营,住了一个晚上。 次日中午,他送刘明远等一千福州卫将士离开琅岐岛,南下漳州剿倭。 而他本人,则是留在琅岐岛,与福州卫的将士们同吃同住。 在福州卫大营住了两三天之后,沈老爷迎来了自己在琅岐岛的第一个客人。 准确来说,是第一拨客人。 一共是四个太监,以紫衣太监孙谨为首。 沈毅花了半天时间,带着这几个太监,在琅岐岛以及福州卫大营附近转了转,然后对孙谨微笑道:“孙公公,这里就是我给你选的市舶司衙门位置。” “你看如何?” 孙谨微微低头,叹了口气。 “沈相公选的地方,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不知道,这市舶司衙门,什么时候能够动工?” “这几天就可以。” 沈毅微笑着说道:“要不是为了市舶司衙门,我也不至于从福州城大老远跑到这里来,为了给市舶司选址,沈某在这琅岐岛上,已经跑了三四天了。” 孙公公大为感动,对着沈毅连连弯腰行礼:“多谢沈相公体谅我等…” “孙公公客气。” 沈老爷笑意盈盈。 “大家都是为了朝廷办事,应该的,应该的…” (本章完) 第六百八十六章 双喜临门! 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是官场上必备的技能,而且是基础技能。 这门技能,沈毅一直掌握的很好,也用的很好。 孙谨被他几句话说的眉开眼笑。 因为沿海的这五个市舶司,实实在在的关系到这位紫衣太监在内廷的前程,他对市舶司的进度,自然是极为上心的。 带着孙谨在琅岐岛上转悠了半天之后,沈老爷又带这位紫衣太监吃了顿中午饭,下午的时候,两个人再一次确定了市舶司衙门所在的位置。 是距离福州卫大营不远的一块空地,而且距离闽江入海口的交汇处也很近,很适合建市舶司衙门。 确定了地块之后,沈毅拍着胸脯说道:“孙公公明天就可以找人来打地基了,这块地回头我去找福州知府衙门,让他们给孙公公你补个条子。” 孙太监对这块地很满意,然后对沈毅笑道:“沈相公您还是太循规蹈矩了一些,咱们是朝廷派下来办差的,莫说是看中了一块空地,就是看中了一片宅子,随手拆了去,也没有人敢多说什么,事后让地方衙门去善后就是。” “要他们批什么条子了?” 不得不说,这宫里出来的人,口气就是大一些。 他把沈毅说的都愣住了。 沈老爷自以为,自己现在做事情的时候,都已经不可避免的带了一些不怎么好的官僚习气了,没有想到,这位在自己面前恭恭敬敬的孙太监,说起话来,官僚气息更重! 不过想了想,似乎也的确是这个道理。 他是钦差,见官大一级。 其实在地方上,没有必要那么谨小慎微,比如说先前找福州知府衙门批地,就是完全没有必要的行为。 他自己就可以给自己划一块地,让地方衙门帮忙善后。 甚至可以让地方衙门去“拆迁”! 只不过沈老爷还是太过“老实”了一些,再加上他是福州卫上下唯一一个文官,他说需要地方衙门批地,薛威等人就真的以为需要地方衙门批地。 说起来,当初沈毅因为这件事,还去找过程廷知,那位程抚台,说不定也在背后说沈老爷迂腐… 想到这里,沈毅微微摇头,感慨道:“孙公公毕竟是见过世面的,沈某当官时间太短,很多事情都不太知道。” 孙谨对着沈毅微微欠身道:“沈相公太过谦了,您这两年干的事情,已经胜过不知道多少朝中大臣了。” 两个人说了会闲话,互相吹捧了一番,然后便各回各家了。 之后的十几天时间里,沈毅一直就住在琅岐岛上,一边照看福州卫,一边兼管着正在营造的市舶司衙门。 这两件事,对沈毅来说,其实都是小事情。 不过除了这两件小事之外,他每天还要处理来自松江,乐清,广东,以及漳州几个属下将领发来的书信,日子过得倒也充实。 一转眼,时间来到了洪德十年的四月中旬。 天气慢慢有些热了。 这个时候,沈毅在琅岐岛,已经住了半个多月了。 这天早上,沈毅从自己的营帐里起床,正在打着哈欠的时候,蒋胜送来了一封书信。 福州城程抚台送来的书信。 事实上,这半个多月以来,这不是程廷知的第一封信了,前前后后,程抚台已经给沈毅送了三封信,都是让他回福州议事的,只是前两封信沈毅都找理由搪塞过去了,没有回去。 拆开这封信之后,沈毅无奈摇头:“蒋胜,去备马,咱们今天赶回福州去。” 见沈毅这个反应,蒋胜有些好奇,笑着问道:“公子,什么事情能让您这么急着赶回福州去?” “程中丞五十大寿。” 沈毅瞥了一眼蒋胜,有些无奈:“再有三四天就是了,请我回去吃顿饭,这个面子不能不给他,怎么也要去的。” 说到这里,沈老爷脸色有些古怪:“别的封疆大吏,碰到这种寿辰,恨不能提前三年通知下去,这位可到好,提前三天才通知,前几封书信,提也没见提。” 蒋胜想了想,小心翼翼的说道:“是不是巡抚老爷要骗您回去?” “那倒不至于。” 沈毅伸了个懒腰道:“将来还是要来往的,他不至于用这种事情诓我。” 程廷知作为一省的封疆,本来不用对沈毅特别尊敬的,只要以礼相待就行了。 但是他这个封疆,是有时效性的,最多也就只能干六年。 六年之后,他就要退下去了,因此程廷知对于沈毅的态度格外的尊重,甚至带了一点讨好的感觉,就是希望六年之后,沈毅能够庇护他的儿女们。 既然有这种动机,他就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骗人。 收拾了一番东西之后,沈毅又把留守福州卫的几个百户叫了过来。 这几个百户,都是从乐清一路跟过来的,对于沈毅极为尊敬,沈毅交待了几句,让他们看好福州卫大营之后,就带着蒋胜等四五个随从,骑马离开了福州卫大营。 值得一提的是,从琅岐岛到福州去,中间是要渡河的,马匹都赶到船上,由大船载着过河,众人坐船的时候,蒋胜问了一句:“公子,咱们走了,要不要跟孙公公他们打个招呼?” 沈毅揉了揉眉心,语气有些无奈。 “你不说,我差点都忘了。” 他看了一眼身后的一个随从,开口道:“袁振,你等会回去一趟,去跟孙公公他们报个信,就说我已经回福州了。” 袁振,抗倭军出身,是沈毅的贴身随从之一,负责保护沈毅的安全,最近一两年时间,只要沈毅在沿海,基本上都是形影不离的。 这个身材大而不肥的汉子低头道:“是,属下遵命!” “嗯。” 沈老爷打了个哈欠:“听清楚那几个公公怎么回复的,然后到福州报给我听,这里也就你识字多一点,记不住的话,就写下来。” 沈毅的几个随从,基本上都是…胎教水平。 哪怕是蒋胜,最早跟着沈毅的时候,也是一个大字不识。 到现在,蒋胜已经基本上识字了,但是要说让他写,还是有些困难。 但是袁振不一样,他小时候跟着村里的私塾先生学过几年,认字写字都没有问题,是沈毅这几个跟班里的学历天花板了。 袁振再一次低头道:“属下记住了。” 说话的功夫,大船已经靠岸,蒋胜去付了船钱之后,众人纷纷牵马下船,只剩下袁振一个人,又坐船坐了回去。 过了河之后,剩下的路就好走了,不过这会儿天气正好,不冷不热的,沈毅骑马的路上贪看风景,赶到福州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下午接近傍晚了。 好在他们一行人,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 进城之后,沈毅便骑马回到了杏园。 到了杏园之后,沈老爷只觉得乏得厉害,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之后,便朝着自己的卧房走去:“赶了一天的路,实在是疲惫得紧,我先去睡了,没有什么大事,不要扰我。” 说罢,他哈欠连天的走进的卧房,闭上了房门。 蒋胜也有点疲惫了,不过他负责接收邸报司送到这里的各种书信,因此还不能在这个时辰睡过去,只能找了个地方,稍微眯了一会儿。 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杏园门口,一个人急匆匆的敲响了房门。 很快,一封书信被送到了蒋胜手里,蒋胜只看了一眼封面,就果断咬牙,来到了沈毅的房门口。 他知道沈毅有点“起床气”,不过还是大着胆子,敲响了房门:“公子,薛将军急报!” 很快,房间里传出了一阵响动,应该是沈老爷起床的声音,不过蒋胜等了好一会儿,房门才缓缓打开,双眼密布血丝的沈老爷,从蒋胜手里接过了这份奏报,语气了带了一些怨气。 “要是打得很难看,我饶不了他…” 很显然,沈老爷把起床气,转移到了薛威头上。 不过很快,沈毅脸上的表情多云转晴。 他把信收到了袖子里,笑着说道:“蒋胜,去到外面看能不能订一桌酒菜,老爷想要小酌一杯。” 蒋胜闻言,脸上也显现出喜意,他笑着对沈毅拱手道:“恭喜公子,看公子这反应,薛将军应该是大捷了。” “大捷谈不上。” 沈毅微笑道:“不过总算是打开局面了。” 蒋胜转头,正要下去给沈毅安排酒菜,他刚走到门口,又有一封书信,送到了杏园门口。 蒋胜看了一眼信封,脸上的表情郑重了起来,他连忙一路小跑,两只手捧着这封信,递到了沈毅面前:“公子,公子,建康来信!” “九公子的信!” 沈毅的胞弟沈恒,同辈之中行九。 沈老爷闻言,本来并没有多么上心,不过当他接过这封信的时候,猛地抬头看了看蒋胜。 蒋胜被他看的脊背发凉,退后了半步:“公子,您怎么了这是?” “今天什么日子了?” 蒋胜不假思索。 “四月十九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再有一个时辰,就二十了。” “四月十九…” 沈老爷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书信,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又抬头看着蒋胜,语气罕见了带了一些紧张。 “春闱…春闱是不是放榜了?” 蒋胜也反应了过来,他喜道:“是!公子您当年春闱会试,是四月十五放的榜,春闱是该放榜了!” 他的目光看向沈毅手里的书信,开心道:“公子,这个时候来信,差不多就是四月十五当天寄过来的,九公子定然是中了,不然不会这么急着给您写信!” “您快拆开看一看罢。” 他都有些着急了。 沈毅看了看手里的书信,心里竟然罕见的有些紧张了。 他与幼弟,一母同胞,自小在一起相依为命长大,彼此之间的情分可想而知。 说是一体同人都没有问题。 眼下,跟三年前他去贡院门口看自己放榜,心情竟然出奇的一致。 沈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拆开书信。 信的内容不长,只有一页纸,以沈毅现在看文书的本事,几乎扫一眼就能看完。 不过,这封信,他却看了很久。 良久之后,沈毅把这封信叠好,塞进了信封里。 蒋胜眨了眨眼睛:“公子,九公子…” “蒋胜啊。” 沈毅平静了下来,对着蒋胜露出了一个笑容:“去打酒备菜,今天没有外人,你陪我喝一杯!” 听到这话,蒋胜就知道自家九公子应该是中了,他大喜过望,问道:“公子,九公子他…” “会试第五。” 沈老爷吐出了一口浊气,满脸骄傲。 “会试第五啊!” (本章完) 第六百八十七章 你快问啊! 沉老爷这会儿极为开心。 因为他这个弟弟,非常争气。 三年前,他自己会试的时候是什么名次? 第一百三十五名。 这个名次如果是殿试排名的话,他都很难挤进二甲,好在后来考殿试的时候,也不知是皇帝抬了他一手,还是他自己发挥得好,才中了二甲五十一名,在二甲进士之中位于中游。 而沉恒这个会试第五! 直接就是洪德十年这一科之中,最优的那一拨人,只要殿试的时候发挥的不是很差,那么最少也是二甲前十。 一个不小心,就能名列三鼎甲! “恭喜公子!” 蒋胜也喜不自胜,对着沉毅连连作揖:“九公子跟公子一样,也是文曲星下凡!” 沉毅爽朗一笑:“我当年科考能中,一半是出于侥幸,比起九郎来,可要差得太多了,要说文曲星,他才是文曲星。” “快去打酒菜来,咱俩好好喝一顿。” 他这会儿兴奋不已,全然没有了任何困意。 蒋胜“欸”了一声,连忙一路小跑下去,替沉毅安排酒菜去了。 沉老爷走到了自己的书房里,点了灯,又把那封信掏了出来,端详了一遍,看着这封字迹俊秀的家信,沉毅忍不住浮想联翩。 如果当初,另外一个他没有来到这个世界,没有与江都府沉毅合而为一,成为现在这个沉毅…沉家的局势又会如何? 自家这个弟弟,会不会像今日这样,同样高中进士,进入官场? 要是那样的话,说不定还要沉恒替他报仇… 想到这里,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低语道:“真要是如此,小弟受我这个杀人犯牵连,科考的资格都未必会有…” 他眼珠子转了转,又想道。 如果陆夫子肯帮忙的话,沉恒未必没有机会参与科考。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蒋胜已经拎着酒菜回到了杏园,沉老爷起身走出了书房,跟蒋胜一起在院子里找了亭子坐了下来,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说着沉家的事情。 沉老爷兴致勃勃,跟蒋胜一起喝到了后半夜,直到蒋胜喝的人事不省,他才让人把蒋胜抬回了屋子里去。 而他自己,可能是因为过度兴奋。还是毫无睡意。 于是乎,他回到了书房里,给沉恒回了封信。 一封信写完之后,外面的天色也已经亮了。 沉毅走出书房,让手下的人把自己的书信通过邸报司的渠道送往建康,而他自己,也是洗了个脸,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坐着马车,去了巡抚衙门。 到了巡抚衙门之后,程抚台正在会见其他的客人,沉毅一个人在巡抚衙门里转悠了差不多盏茶时间,一身二品常服的程廷知,才亲自走出书房,远远的对沉毅拱手笑道:“子恒这么早就来了?” 沉毅笑着还礼道:“昨天上午收到中丞的书信,马不停蹄就赶回来了,回到福州之后天已经黑了,就没有来打扰中丞,今天一早,就赶来见中丞了。” 程廷知看了一眼两只眼睛里都有血丝的沉毅,若有所思,然后笑了笑:“看来子恒昨天晚上没有睡好。” 提起这个事情,沉老爷的目光,又变得兴奋了起来。 “别提了。” 他摆了摆手,一副无奈的样子:“本来可以睡个好觉的,收到了一封家信,便怎么也睡不着了。” 听到是“家信”,程廷知很识趣的没有去问内容,只是笑呵呵的说道:“贤弟就不要在这里站着了,咱们书房里说话。” 沉毅有些憋闷。 他还等着程廷知问他家信的内容,好跟这小老头炫耀一番呢,但是这厮问话只问半句,让他心里颇有些难受,于是乎只能勉强一笑道:“中丞带路就是。” 两个人很快到了巡抚衙门书房里,程抚台亲自给沉毅倒了杯热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坐了下来,看向沉毅:“子恒,袁少卿差不多四天前离开了福州,南下泉州去了,这件事子恒你知道么?” 沉毅抿了口茶水,摇头道:“中丞,我只管沿海都司衙门和监督五个市舶司建造,这三法司的人是中丞您请旨请下来的,我可管不了。” “不是管不管得了的问题。” 程廷知有些郁闷的吐出了一口浊气,道:“三法司在福州,抓了二十多个官员,但是三司的主官没有动,下面府县的官员也基本上没有动。” “如果这些人在暗中使坏。” 程抚台低眉道:“那福建的两个市舶司即便落成,恐怕也很难像温州市舶司那样,两个月入账四十万两。” 沉毅放下茶杯,笑着说道:“中丞也不用对市舶司要求太高,市舶司一年二百万两的收入,只是最高预估,像福建这两个市舶司,今年能够彻底落成…明年两个市舶司加在一起,能够给朝廷供给二百万两银子,陛下那里应该就不会多说什么了。” “中丞还有大半年的时间,来掌握福建,至于明年市舶司能收入多少,就看中丞你自己的本事了。” 沉毅看向程廷知,想了想之后,继续说道:“不过这市舶司,也有一个底线,中丞心里要清楚。” 程廷知放下已经端起来的茶杯,看向沉毅:“贤弟请说。” “福建这两个市舶司的收入,最次也要能养活福州卫与泉州卫这两个卫所,如果连这两个卫所都养活不了,陛下那里是要生气的。” 市舶司创立的初衷,就是在朝廷的开支之外,替朝廷养活五个卫所,养一支两万五千人规模的水师出来。 至于给朝廷“创收”,算是额外加分了。 而浙江的温州市舶司,去年表现的就很好。 只一个温州市舶司,去年年底那两个月的收入,就可以轻松养活温州卫一整年时间,也就是说,如果今年温州市舶司还能像去年那两个月那么给力,只一个温州市舶司,就能给朝廷创收一百多到两百万两! 这也是周义山,为什么能够最早安然无恙返回浙江当巡抚的原因。 能给皇帝搞钱的官员,就是大陈的好官,至于儿子犯不犯事,那都是细枝末节! 程廷知也是第一次听到市舶司的具体标准,他抿了口茶水之后,叹了口气:“去年浙江的市舶司搞得很好,如果福建的市舶司不成样子,只能养活两个卫所而没有盈余,陛下心里自然是会不高兴的。” “所以中丞要多多努力。” 沉老爷微笑道:“我觉得,三法司这一次分寸拿捏的不错,福州这些官员被查之后,新任的官员不会怀疑中丞的权柄,中丞可以更快的掌握福建官场,至于三司的主官…” “他们跟中丞不合,估计在福建待不了太久,中丞只要实心任事,把福建打理好,想来市舶司办得也不会太差。” 沉老爷想了想,开口道:“我可以跟中丞保证,最起码今年,福建这两个卫所,都可以尽力配合中丞。” 沉毅拍着胸脯说道:“哪怕中丞让我们跟臬司衙门官兵或者是都司衙门官兵干仗,小弟也绝对没有二话!” “起冲突倒不至于。” 程廷知微微摇头道:“就怕市舶司办起来之后,这些人纵容商贩走私…” 他吐出一口浊气道:“不过子恒既然这么说了,那么老夫心里也有了底气,无非是跟他们慢慢周旋就是。” 两个人又说了一些关于市舶司的细节问题,说了会话之后,沉毅打了个哈欠,问道:“对了,中丞不是说过两天就是五十大寿了么?怎么巡抚衙门连一点动静都没有?不说张灯挂彩,至少也该请点人过来,开始布置了才对。” “不然当天操办,要来不及的。” 程廷知摇了摇头:“就不操办了。” “老夫刚任福建首宪,这会儿操办寿宴,人家以为我来搜刮来了,到时候自家办一办,请一些要好的同僚来家里吃顿饭,也就是了。” 沉毅哑然一笑:“中丞在福建,有要好的同僚么?” “有一两个。” 程廷知也跟着笑了笑:“干了三年布政使,还是认识了一些同僚的,延平知府精于农事,与我关系不错,这一次除了子恒之外,便只请了他一个人过来。” “三年认识一个精于农事的知府。” 沉老爷感叹到:“中丞真性情也。” 程抚台没有接话,而是看向沉毅,见沉毅哈欠连天,程廷知有些好奇:“子恒昨天真一宿没睡?” 听到这个提问,沉毅精神一振,困意都消散了七七八八。 这老小子,终于问我这个问题了! 他看向程廷知,微微抬起头,笑着说道:“家中幼弟春闱放榜了,寄了封信过来告知我。” “没有怎么考好。” 沉老爷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 “因此一晚上没有睡好觉。” 第六百八十八章 大方向与小成果 见沉毅这个表情,程廷知这个做了几十年官的老油条,如何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这位巡抚老爷微微摇头道:“子恒贤弟,内人刚到福州的时候,摆弄了一些花草,现下已经全开了,昨天老夫去看了一眼,开的颇为漂亮,咱们去后院赏赏花如何?” 沉老爷正在喝水,摆出一副云澹风轻的模样,听到这句话,嘴里的这口茶水差点就喷了出来,他抬头看了看程廷知,眨了眨眼睛:“中丞怎么突然要去赏花了?” “令弟不是没有考好么?” 程抚台叹了口气:“老夫虽然年纪大了,但是早年也是考学过来的,知道在科场求功名是个什么滋味,既然没有考好,那子恒心里一定是不好受的。” 程巡抚微笑道:“不过也不妨事,令弟想来还很年轻,再等三年也就是了,我带子恒去后院赏赏花,散散心。” 沉老爷心中郁闷,起身对着程抚台拱了拱手道:“中丞,小弟一宿没睡,现在困的厉害,就不打扰了,等老哥哥寿宴那天,小弟再来。” 说罢,他就要起身离开,却被程廷知一把捉住衣袖,这位福建巡抚笑呵呵的看着沉毅:“听你的语气,便知道你要卖弄了,说罢,令弟会试到底考的如何?” 沉毅这才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程廷知,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 “也不是很好,会试第五而已。” “第五…” 即便连这位封疆大吏,此时也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看着满脸笑容的沉毅,低头抿了口茶之后,才缓缓说出了一句话。 “了不得。” 程抚台抚掌感叹道:“江都沉家,要一门兄弟双翰林了。” 沉毅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摆手道:“会试而已,殿试还没有考,未必就能进翰林院。” 按照往年的规矩,翰林一般是取前十名,也就是从一甲第一名到二甲第七名。 说到这里,沉毅也忍不住笑出声音:“不过我家弟弟很是争气,这一次即便进不了翰林院,一个二甲进士还是稳稳的。” 会试前五名,殿试只要不发挥失常,名次最少也会在前二十,在二甲进士里名列前茅。 程抚台看了看沉毅,笑着说道:“子恒你圣卷正隆,殿试的时候,令弟说不定能取个三鼎甲。” 听到这句话,沉毅有些不高兴了。 他皱眉道:“中丞,你也是两榜进士出身,说这种话,既看小了陛下,也看小了舍弟!” 见沉毅不高兴了,程廷知连忙摆手,苦笑道:“老夫失言了。” “老夫没有看轻令弟的意思,令弟学问自然是够的,到时候陛下说不定会成人之美。” 沉毅也只是反驳一句,没有真的生气,闻言低声道:“这都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不过会试能有这个名次,我这个做兄长的很替他高兴。” 沉老爷喝了口茶,感慨道:“想起洪德七年放榜的时候,我会试是中的一百三十五名,我这个弟弟,在做学问上,比我强的多。” 程廷知闻言,笑着给沉毅添了杯茶水,微笑道:“做学问孰强孰弱,老夫没有见过令弟,暂时不好下结论,不过论起做官,令弟绝对是不如子恒你的。” 沉毅哑然一笑:“中丞又捧杀于我。” “这绝非是捧杀。” 程廷知澹澹的说道:“子恒不妨想一想,跟你同科同榜的进士们,不要说别人,就说洪德七年的状元郎,现今在何处?” 沉毅想了想,说道:“应该是还在翰林院做修撰,不过算算时间,明年洪德七年的那批庶吉士,应该就要补缺做官了。” 他看向程抚台,喝了口茶,继续说道:“这批翰林入仕,跟我同科的状元说不定就会入中书行走,成为储相,前程可比我远大得多。” 洪德七年的那一批进士,是当今皇帝亲政之后的第一批进士,皇帝本人对这批进士,也是格外看重的,因为这一批进士,将会成为未来洪德朝的基石。 因此,那一批进士的头十名,是很有机会拜相的。 程抚台微微摇头道:“状元郎出翰林院之后,的确有机会进入中书,成为所谓的储相,不过那要中书的宰相跟陛下推荐才行。” 换源app】 “且不说你那一科的状元有没有这种人脉,就算有,他在中书待个四五年之后,才有机会升为翰林院的侍读或者侍讲,接下来还要进六部,六部衙门都轮上一遍之后…” “如果做得好,便有机会成为六部侍郎,然后再以六部侍郎的身份擢入中书拜相。” 程抚台笑呵呵的看着沉毅:“子恒你算一算,这需要多少年?” 沉老爷毕竟没有太多官场经验,微微摇头:“不太清楚。” “一切顺利,步步高升,并且被圣上当做宰相培养的情况下,他想升入中书拜相,也需要近二十年的时间。” “然而历代状元之中,能够走完这条路拜相的并没有几个。” 程廷知看向沉毅,语气感慨之中又带了一些羡慕:“而子恒你,中进士还未满三年,就已经官拜翰林院侍读学士了!” “再加上你在兵部的资历,今年年底你回到建康之后,就有可能进入六部历练,如果陛下看中你,把你擢入吏部,到时候你同科的那位状元郎,去吏部求官的时候,说不定还要求到你的头上!” 沉毅听完这番话之后,对于这个时代的官场认知,又清晰了一些。 不过他在心里,还是否定了程廷知的看法。 因为他比程廷知,更了解洪德皇帝。 当今皇帝,之所以如此重用沉毅,甚至屡屡破格提拔,绝不是把沉毅当成宰相来培养的,而是因为他看中了沉毅办实事的能力。 又恰好皇帝当时刚刚亲政,身边没有什么可用的“亲信”,沉毅是洪德朝的进士,还跟皇帝同龄,办差又办的漂亮,自然而然,就被皇帝提拔重用了。 而对于皇帝来说,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基本上都只会干一件事! 北伐! 不是北伐,就是在准备北伐! 洪德朝的第一次北伐,在面对北齐的时候,不需要什么大胜,不需要收复多少土地,只要一场小胜,哪怕是吃了点小亏,只要能收服两三个府县,得点小便宜。 那么,北伐就不只是最近几年的事情了。 整个洪德一朝,说不定都会去干这么一件事情。 因此,沉老爷的前程,并不在中书省那五张宰相的椅子上。 而在北边,在事功二字上。 所以他今年回到建康之后,也不会像程廷知说的那样,进入六部历练,他在六部…只可能是在兵部。 未来升官,大概率也是在兵部升官。 沉毅自己琢磨了一番之后,对着程廷知摇了摇头:“中丞一番教导,让我受益良多,不过中丞还是有些想当然了,当今陛下的想法,与中丞的想法,可能不太一样…” 说到这里,沉毅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他揉了揉自己通红的眼睛,开口道:“本来还能跟中丞多聊一会的,昨天一夜没有睡,实在是有些熬不住了。” 程抚台站了起来,微笑道:“那咱们就改天再继续闲聊,我送子恒出去。” “可不敢。” 沉老爷摇头笑道:“哪里有二品大员送五品官出门的道理?让别人看到了,说不定还要在背后说中丞的坏话。” “我自己出去就是。” 程抚台摇头道:“你我忘年之交,送一送朋友有什么稀奇?” 他顿了顿之后,问道:“对了子恒,令弟可曾婚配?老夫家里有个小女儿,你是见过的…” 沉老爷哑然一笑:“我家弟弟至今虽然没有婚配,不过婚姻之事,他恐怕有自己的想法。” “至于令爱。” 沉老爷微笑道:“我在建康,也认识不少人,今年过年回去,要是碰着合适的,我可以当个媒人。” 程廷知也只是随口一问,当即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笑着说道:“江都府甘泉书院名不虚传,我家二子还在读书考学,等明年让他也去甘泉书院求学去。” “这没问题。” 沉老爷爽快点头:“书院是我岳父在做山长,我还能给二公子走走后门。” “这倒不必。” 程廷知笑着说道:“他早早的中了举人了,进书院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两个人一边走路,一边说闲话,程抚台一路把沉毅送出了巡抚衙门大门,一直到沉毅上了马车之后,他才背着手,回到了巡抚衙门里。 而沉老爷坐着马车,回到杏园之后,也是困的实在不行,便回到卧房里,补了个觉。 一觉睡醒,已经是下午了。 他伸了个懒腰起身,蒋胜已经等在了门口。 “又有信?” 沉毅问道。 一般蒋胜等在卧房门口的时候,就是有一些书信要递给他。 蒋胜点了点头,两只手把一封信递在了沉毅面前。 “公子,薛将军来信。” 昨天晚上,薛威已经来了一封信了。 信里的内容是,他们在广东剿灭了一支三百多人的倭寇,并且发现了几个倭寇的聚集地。 沉毅又拆开这封信看了一眼。 这封信…字迹不太好看。 应该是薛威自己写的。 内容并不长,大概是说薛威所部已经从两千人扩编到了三千五百人左右,并且基本确定了几支倭寇的窝点。 薛威在信的末尾,用不太工整的字迹,写了这么一句话。 “六月之前,当能剿灭大部分倭寇,至于小股倭寇,见到我抗倭军大旗,立时便逃的无影无踪…” “需要常驻广东,随时剿灭…” 沉老爷放下书信,长松了一口气。 他对于广东的剿倭形势,心里是一直有些担心了,倒不是不相信薛威打仗的本事,就是担心薛威经验不够,可能会出什么岔子。 现在,广东剿倭进展顺利,终于让他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了。 “广东倭寇肃清之后,我这趟东南之行,就差不多功德圆满了…” 在心里滴咕了这么一句之后,他看了一眼蒋胜,想了想之后,开口说道:“我现在去写一封信,你立刻派人送到乐清去。” 是时候请那位都司都指挥使到福州来了。 蒋胜恭恭敬敬的低头道。 “是!” 第六百八十九章 许员外 广东的战局稳定,对于沉毅来说,也是一件值得振奋的消息,这代表着他从洪德八年开始这两年多的努力,已经基本上达成了预订的目标。 接下来,就只剩下一些扫尾的工作了。 假如沉毅能在今年完成当初在皇帝面前列的那份计划书,保证五个市舶司在未来几年时间内稳定运行,且不说他会在朝廷升多大的官,至少… 沉老爷在皇帝心里的权重,将会大大提升。 试想一下,有一个列了计划书分分钟就能给你完成的下属,那么他下一次再提交计划书的时候,又有哪个老板会不相信呢? 有这一层因素在,将来真有一天起兵北伐了,沉毅在朝廷里的话语权,将会到不可忽视的地步。 收到了这份消息之后,沉老爷没有怠慢,直接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给薛威回了一封信,叮嘱薛威不可大意,要步步进取,哪怕剿倭的进度慢下来一些,到七月份八月份清理干净广东沿海的倭寇,沉毅这里也是可以接受的。 毕竟对于沉毅来说,广东一省的地方势力应付起来,应该会比浙江跟福建两省容易很多。 因为他身上还带着一封老相国张敬给他的书信。 写完信之后,沉毅把信交给蒋胜,吩咐道:“火速送到薛将军手里,不可怠慢。” 蒋胜先是点头,然后开口道:“公子,许员外今天傍晚时分,应该就能到福州了…” 沉毅摸了摸下巴,然后瞥了一眼蒋胜,笑着说道:“外人叫许员外,怎么你也跟着叫了?” 蒋胜挠了挠头道:“小的刚到建康的时候,是跟着许员外吃饭的,对他自然要尊敬一些。” “嗯…” 沉毅颇为赞许的说道:“难得你不忘本…” “今年…” 沉老爷琢磨了一下之后,开口道:“今年年底,咱们回建康之后,明年应该就不会再来东南了,你跟着我这两年多,东奔西走的也颇为辛苦,到时候放你几天假,你带着家里的妻小,一起回江都看看江都的母亲…”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开口笑道:“如果你愿意去,顺便也可以去看看你田叔,替我给他带个好。” 蒋胜微微低着头,低声道:“是,小的明年,便回去探望…探望二老。” “我没有迫你的意思,你要是不愿意去瞧他,那就不去。” 蒋胜低头道:“公子的性格,小的是知道的,小的知道您的意思…” 沉毅点头,伸了个懒腰,然后开口道:“因为九郎的事情,我这一天一夜都懈怠了,想必还有不少公事要处理,我先去书房处理公事了,许复到了之后。” “你领他来见我就是,晚上也不要让他走了,就让他在杏园里住下。” 蒋胜恭敬点头称是。 沉毅睡了一觉之后,已经清醒了很多,回到书房之后,果然见到自己的书桌上摆着几封书信。 应该是刘明远,凌肃,以及其他卫所寄过来的。 这些信,是以私信的方式寄到沉毅这里的,并不算是公文。 然而事实上,这些信就是公文,属于都司衙门的公文。 而沉老爷,则是充当了移动式沿海都司衙门的职能。 这些信,沉毅都要一一去看,然后在心里认真琢磨五个卫所的下一步发展情况,以及将来对五个卫所的人事安排,这些都需要大量的精力去考量,很是耗费时间。 等到沉毅把这些“公文”都处理好,一一回信之后,时间已经是下午接近傍晚了。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手里拿着写好的书信,准备交给蒋胜送出去,刚推开房门,就看到有两个身影,守在了自己门口。 其中一个,自然是蒋胜了。 蒋胜微微低头,迎了上来,开口道:“公子,许哥死活不让小的打扰您…” 沉毅瞥了一眼一旁站着的许复,无奈的摇了摇头:“你还是这么倔。” “开了多久了?” 许复恭敬拱手,微微低头道:“回公子,刚到没一会儿,听说您在处理公事,就没让蒋胜吵您。” 沉毅看了一眼蒋胜,吩咐道:“尽快把这几封信寄出去,然后备一桌酒菜,我跟小许一起吃。” 说到这里,沉毅看了一眼许复,微笑道:“不知不觉,你都已经成人了,再称呼小许,有些不太恰当了。” 他想了想,开口道:“要不然,我给你取一个表字?” 许复垂手道:“公子怎么称呼我都成。” “不要在外面站着了。” 沉毅回头走进书房里,声音慵懒:“进来说罢。” “是。” 许复跟着沉毅一起进了书房,沉毅给他搬了把椅子,问道:“临安府那边的情况如何?” “已经送出去两艘商船了。” 许复回答道:“那些佛郎机人,还想让我再出几艘船到西洋去,为了求稳,我没有应他们,等到出海的这几艘船回来,看看收益如何,再考虑要不要跟他们继续合作做生意。” 说到这里,许复抬头看了看沉毅,说道:“公子,按照那几个西洋人的说法,如果顺利的话,明年两艘船就都能回来,如果去西洋没有什么问题,明年我想亲自去一趟西洋,一来长长见识,二来也能更好的替公子办事。” 沉毅这会儿正在冲茶,把一杯热茶放在许复面前,澹澹的看了看后者一眼。 “不成。” 许复愣了愣,然后低头道:“公子…” “不要再说了。” 沉老爷打断了他,半开玩笑的说道:“除非你今年跟我一起回建康,然后老老实实娶妻生子,有了子息之后,你去哪里我便都不管你了。” 沉毅面色严肃了下来。 “这么些年,你算是跟着我做事情的,我不能把你置身于危险之中,连个香火都没有留下。” “这样的话,将来你那几个兄弟要戳我嵴梁骨的。” 许复叹了口气,看向沉毅:“公子,我这种人,真能成婚么?” “为什么不能?” 沉老爷喝了口茶,澹澹的说道:“你这个人,就是心思太多,整天想东想西的,你放心去成婚生子,且不说你会不会出事,就算你将来真的出了什么事,不管你家是生儿子还是女儿…” 沉毅看向许复,面色平静:“我便把你的孩子过继到沉家来姓沉,保证他安然无恙长大成人。” “将来绝不了你这个许姓。” 许复点了点头,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公子,我知道了…” “你这一路赶过来也辛苦,等会咱们吃了饭,你便就在我这里休息。” 沉老爷微笑道:“明天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许复点了应是。 很快,一桌子酒菜送进了沉毅的书房里,两个人一边吃饭喝酒,一边说着彼此的近况,趁着酒劲,沉毅还试探了一番许复对许六娘有没有意思。 不过许复这个人嘴巴很严实,不管沉毅怎么旁敲侧击,他都是死活不说。 两个人吃饭吃了大半个时辰,许复便起身离开,在蒋胜的安排下,在杏园住了下来。 第二天临近中午的时候,沉毅换上了一身春衫,带着许复蒋胜一起,来到了福州城一家比较出名馆子,名叫望海楼。 这馆子足有三层高,虽然不可能远望大海,但是在这福州城里,已经算得上是高楼了。 沉毅让蒋胜订了三楼的雅间,三个人上了三楼雅间之后,刚坐下没一会儿,门外便传来了敲门声。 “公子。” 是一个女声。 沉毅站了起来,拍了拍准备起身去开门的许复,来到了雅间门口,开门把门外的叶大姑娘迎了进来。 见到沉毅之后,叶婵立刻万福行礼。 “见过公子。” 而蒋胜与许复两个人,自然也站了起来。 不知道蒋胜昨天跟许复说了什么,这会儿许复恭恭敬敬的对着叶婵拱手道:“江都许复,见过叶小姐。” “蒋胜见过叶小姐。” 叶婵看了一眼沉毅身后的许复,问道:“公子,这位许公子是?” “这是建康的许大员外。” 沉老爷笑着介绍道:“也就是福州大中茶行的东家。” 叶婵眨了眨眼睛,顿时明白了沉毅喊她过来的原因,她上前万福行礼:“小女子见过许公子。” 许复连忙侧身避过,再一次低头道:“不敢当。” 叶婵用好奇的眼神看了一眼许复,然后又看了看沉毅,似乎明白了什么。 一旁的沉老爷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今天坐在一起吃饭,一是彼此认识一下,二是同在福州,将来你们或许会有需要互相帮助的地方。” 叶婵看了看微微低头的许复,笑着说道:“还请许公子多多照顾。” 许复抬头,看了一眼叶婵,记住了叶婵的模样之后,又再一次低头,目光里没有什么感**彩。 “公子吩咐,许复自然遵命…” 第六百九十章 都帅驾临 让许复跟叶婵两个人见面,是要让两个人彼此认识一下,这样以后福州城里,可以互通有无。 不过这一顿饭的气氛,有些尴尬。 叶婵尽可能的去找一些话题,跟沈毅说话,沈老爷也尽量正常的跟叶婵说话,只是同桌的许复目光始终就没有移开自己的饭碗,一直在用心努力的吃饭。 沈毅一碗饭还没有吃完,许复便已经吃了两碗饭,他站了起来,对着沈毅跟叶婵微微欠身道:“公子,叶小姐,我吃好了,您二位慢用。” 说罢,他起身离席,离开了这间雅间,出去寻蒋胜去了。 雅间里,就只有沈毅,叶婵跟许复三个人,蒋胜并没有上桌,不是沈毅不让他入座,是他自己决计不肯。 许复离开之后,坐在沈毅对面的叶婵突然笑了笑,开口道:“看得出来,这位许员外,对公子您忠心耿耿。” 沈毅低头喝了口热水,微微摇头道:“我与他,不是上下级的关系,谈不上忠心这两个字,只不过早年我曾经顺手帮过他一两次,他这个人记恩,一直把我当恩人看待。” “若公子只是寻常施恩,应该不至于此。” 叶婵站了起来,走到沈毅身边,提起茶壶给沈毅添了杯水,轻声道:“公子恐怕于他有天大的恩情。” 沈老爷低头吃了口饭,含糊不清的说道:“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沈毅对许复,自然是有天大恩情的,如果不是沈毅,许复六兄妹,可能要饿死冻死一两个,即便侥幸在江都街头长大成人,没有进身之阶,即便许复这个人很聪明,到现在都未必能够温饱。 毕竟他们六个人,原先连个户籍都没有,哪天在路上,被乞丐头子给打死了,都是没有人知晓的。 而现在,这六兄妹不说大富大贵,至少都已经是富人了,尤其是许复,完全可以用前途无量四个字来形容。 虽然许复的这份前程,比科考的康庄大道多了几分凶险,但已经是不知道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大好前程了。 对于沈毅来说,他跟许复是互相帮助,他帮了许复一些,许复也帮了他不少,但是对于许复来说,这是可以报以性命的大恩。 叶婵坐回了椅子上,轻声开口道:“公子,您当初签押的那十四户人家,已经有十户同意加入商会,这样一来,福州商会涉及的行当,加在一起估计有二十个以上了。” “如果经营得好,将来对公子,应该是大有裨益的。” 沈毅放下筷子,琢磨了一番,问道:“能不能预估一下,每年商会大约能挣多少钱?” 叶婵显然早有准备,她不慌不忙的说道:“包括叶家在内的十五户人家的六成家产,按照往年的佃租,以及商铺等盈余所得,一年应该是在二十万两上下。” 沈老爷一愣:“这么少?” 叶婵苦笑道:“公子,我们各家的六成产业,即便全部变卖了,放在一起差不多也就三四百万两银子最多了,福州虽然是省城,但是不似建康,江都,临安那么富庶…” “这些产业,岁入二十万两,已经是好年景了。” “不过…” 叶婵轻声道:“今年福州商会成立,下半年就可以由商会统筹,到明年,妾身有把握把这个收入,涨到三十万两以上,以后商会经营的纯熟了,生意做的更大了,还能更多一些。” 沈毅想了想,然后起身伸了个懒腰:“那福州商会给都司衙门的钱,每年就定在二十万两,这个数目我会在朝廷那里报备,只要缴足,朝廷便不会多说什么。” 叶婵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沈毅深深低头道:“公子您放心,超过二十万两的部分,妾身会给您留着的…” “我不缺钱用。” 沈老爷摸了摸下巴,然后微笑道:“不过给我留着也行,我可以拿来行贿。” 沈毅在朝廷里没有什么固定的上司,也没有什么需要巴结的人,唯一一个大腿赵昌平,跟老丈人是铁哥们,不需要用金钱维持。 而能让他行贿的,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当朝洪德皇帝。 皇帝是很缺钱的,沈老爷现在有许复养着,家里暂时不缺钱,如果叶婵这里能存点钱,干脆就打赏给皇帝陛下得了。 当然了,如果能自己存着,沈毅肯定还是要留着自己用的,不过他身边跟着内卫,再加上洪德皇帝心眼子多,自己身边甚至叶婵身边,都有可能被他安插了眼线,与其如此,还不如把这份钱打赏给宫里。 就当是向皇帝买官的钱了。 而沈老爷自己的“私房钱”,则是要落在跟西洋的贸易上。 说了一会“公事”之后,叶婵想了想,然后看向沈毅:“公子,稍候妾身跟您一起回杏园罢?” 沈毅看了她一眼,笑道:“怎么,这个福州商会里,还有人要难为你?” “商会草创,总有人不服气的…” 叶婵轻轻咬了咬嘴唇道:“妾身多往杏园走动一次,他们就要多畏惧一分,再说了,公子您身边也没有个丫鬟伺候,妾身去给您整整床铺,洗洗衣服也是好的。” 沈老爷哑然一笑:“婵儿姑娘还会洗衣服?” “会自然是会的。” 她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年轻的钦差一眼,脸色有些羞红:“只是不太熟练而已。” “那好。” 沈老爷点了点头,笑着说道:“稍候咱们就一起回杏园去,后天就是程抚台五十寿辰了,我也不知道要送他些什么,正好让婵儿姑娘给参谋个礼物。” 叶婵轻声道:“那这件事公子就不必费心了,交给妾身来办罢,保准不会让公子你丢了面子。” 沈毅犹豫了一下,点头道:“那好罢,只是礼物不要太贵的,不然程抚台多半不会收。” 叶婵微笑点头。 片刻之后,两个人一起下了这座望海楼,结伴回了杏园。 当天晚上,叶婵在杏园留宿。 ………… 两天之后的程廷知寿宴,办得非常低调。 就是程家一家人,带着沈毅,还有延平知府王汲。 这位程抚台在福建的私交,也就仅止于此了。 在巡抚衙门吃了这顿饭之后,沈毅与这位状如老农般的延平知府互相认识了一番,并且聊了许久。 到了送礼的时候,沈毅给程廷知送了一根兔毫制成的毛笔,不算特别贵,但是不太好搞到。 而这位王知府,则是带了一盆他自己野采的兰花,送给了程廷知。 程抚台对于这两样礼物都非常喜欢,当天下午拉着两个人,不肯放他们离开,三个人从下午又喝到晚上,沈老爷才晕晕乎乎的回到了杏园休息。 此后的四五天时间里,风平浪静。 沈毅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杏园里处理各种文书,偶尔得了空,会带蒋胜一起出去转悠转悠。 不过他不会出门太久,免得给跟着他的内卫兄弟增加工作压力。 五天之后的早上,这天沈老爷难得起了个大早,换上一身单衣,出去吃了顿早饭之后,便骑马来到了福州北城门。 沈毅在北城门等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到了巳时末的时候,总算看到了官道上差不多四五十骑,朝着福州城奔来。 沈毅骑马迎了上去,在距离福州两百多步左右,与这一队人马碰面,沈老爷跳下自己的坐骑,对着为首的年轻人拱了拱手,笑道:“欢迎李都帅,大驾福州城!” 为首的李穆跳下马车,三两步走到沈毅面前,一把把沈毅扶了起来,笑着说道:“少来取笑我。” 两个人都把缰绳交给了身边的随从,沈毅微笑道:“我还以为世子要坐马车过来,没想到没几天时间就到福州了。” “马车太慢。” 李穆伸了个懒腰道:“况且这个时节,不冷不热的,正适合骑马,就干脆骑马过来了。” 他扭头看向沈毅,微笑道:“子恒这段时间在福建进展如何?” “还不错。” 沈毅回答道:“广东那边接连传来捷报,福建漳州府的倭寇也被清理干净,世子到福州坐镇都司衙门之后,我就能够从福州抽身南下了。” 李穆白了沈毅一眼:“先说好,我是来品尝福州美食的,其他的事情,与我无关。” 沈老爷哑然一笑,没有接话。 李穆眼珠子转了转,想起来一件事,问道:“对了子恒,你跟那个福州女子,现在怎么样了?” 他挤了挤眼睛,满脸八卦:“进展如何了?” 沈老爷咳嗽了一声。 “…还行吧。” (本章完) 第六百九十一章 悬棺何时入土 李穆的到来,对于沉毅来说还是有一些帮助的。 因为福建的事情,沉毅已经办了个七七八八了,接下来他就不一定非要在这里待着了,而沿海都司下属五卫,尤其是驻扎在福州的千户刘明远,都是军户出身,不怎么会说话。 或者说,他们在文官看来,身份太低微,地方上的文官,不屑于跟他们沟通。 就连世袭千户出身的凌肃,在面对福州知府杜仲的时候,都被杜仲三言两语说的说不出话,更不要说这些抗倭军出身的将官了。 所以福建这里,就需要一个镇得住场子的人坐镇,这样沉毅才能从福建脱身,去广东做剩下的事情。 】 迎了李穆进了福州城之后,这位世子背着手,在福州大街上走了一圈,然后“啧”了一声:“这紧南边儿,是不如咱们江南繁华,就这地方,比江都都要逊色不少。” 这个时代,没有所谓的沿海优势,因此东南沿海,相比较来说,还不如内陆发展得好。 沉毅笑着说道:“这里离建康可远着呢,世子说话还是注意一些,给当地人听到了,要跟世子红脸的。” “怕什么?” 李穆爽朗一笑:“不是有你沉子恒在吗?谁敢动我?” 两个人说笑了一番,便走到了杏园,在杏园客房里落座之后,李穆低头喝了口茶,看向沉毅,问道:“子恒叫我过来,福建这边的差事已经办好了?” “差不多了。” 沉毅放下茶杯,轻声道:“福州官场,被三法司的人过来犁了一遍,现在到处都是空缺,只要程抚台不蠢笨,很快就可以在各个缺位上安插上他自己的人,程抚台是全力支持市舶司的,福州市舶司已经在建,至于都司衙门…” 沉毅看了看李穆,继续说道:“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建成,世子在福州这段时间,就委屈委屈,在我这里先住下。” “我住哪里都成。” 李穆咂摸了两口茶水的味道之后,说了一句茶叶不错,然后又看向沉毅,继续说道:“三法司的人只犁了福州?” 沉毅笑了笑:“他们现在在泉州府。” “清理了泉州府之后,他们应该就会离开福建,然后在其他州府晃悠几圈,骗骗吃喝,就打道回京缴旨了。” “啧…” 世子笑了笑,开口道:“他们也是惫懒,在福州能抓到这么些官员,恐怕福建全省,没有一个地方是干净的。” “都抓一遍,恐怕吏部那边也补不过来,福建就乱了。” “胡扯。” 李穆微微翻了个白眼道:“这世上什么都缺,独独想当官的人不缺,吏部那里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在等着补缺,不要说福建一省,朝廷上下所有的空缺都再补一遍,也有的是人想当官。” “说白了。” 李穆撇嘴道:“说白了还是为了求稳,古往今来就是这一套,都是一个稳字当头。” 沉毅给李穆添了杯茶,笑着说道:“世子是宗室中人,天潢贵胃,难道不想求稳?” “我自然也是想的。” 李穆微笑道:“谁要是敢闹得朝廷不稳当,我第一个拿刀攮了他,不过事情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拿其他理由去遮掩,就没有意思了。” “世子通透。” 沉老爷抚掌夸奖了一句。 “都是明摆在眼前的事情。” 李穆白了沉毅一眼:“子恒你心里,更是比谁都明白,夸我这一句,违心不违心?” 沉老爷笑了笑,没有接话。 “朝廷现在,需要稳定。” 他对李穆说道:“只有稳当了,才能慢慢发展国力,发展了国力,才能朝北边看。” 世子微微摇头。 “当今圣上,刚亲政那两年,还有一些立志北伐的味道,但是洪德七年吃了败仗之后,这两年似乎已经没有这种想法了,朝北边看?” “天知道还要看多少年。” 会咬人的狗,都是不叫的。 虽然这个比喻形容皇帝不太合适,但是形容现在这种情况,却十分恰当。 当今洪德皇帝,是洪德六年亲政,洪德七年跟北齐几乎打了一整年,禁军三万人,三去其二。 其后,皇帝表面上就有了些偃旗息鼓的味道了。 不过沉毅心里清楚,那位看起来已经不吭声不吭气的皇帝陛下,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北伐。 他如此急着经略东南,就是在为将来的北伐做准备。 不过这种话,沉毅不能对外说,免得旁人说他沉子恒揣测圣意。 于是,他半开玩笑的说道:“世子这话说的不对,如果齐帝今年崩了,那么今年说不定就能打起来。” 听到沉毅这句玩笑话,李穆并没有笑,神色慢慢变得有些严肃,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微微叹了口气:“现在打起来,谁知道又会是怎样一种下场?” “说不定不仅不能恢复祖地,还会落得个国破家亡的下场。” 北齐太强大了。 虽然这些年北齐的国力明显的衰弱了下来,但是它给三代陈国人,都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且不说能不能打赢北齐。 能够直面北齐,都是需要勇气的。 “不过终究还是要打一场的。” 李穆的神色变得坚定起来,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世宗皇帝的尸骨,至今还是悬棺不曾下葬,我们这些后人,总是要给他老人家一个说法的。” 李穆与当今洪德皇帝同祖,都是宪宗皇帝的孙子,世宗皇帝,是他们共同的曾祖。 事实上不止是世宗皇帝悬棺不曾入土,那一代很多南渡的北人,都是建的悬棺,用绳索把棺材悬在墓中不曾入土,等待着有一天后人们能够把他们送回北国故地入土为安。 说到这里,李穆看向沉毅,突然笑了笑:“子恒,这一场南北之争,咱们这一代人,多半是能见分晓的。” “到时候…” 他低头喝了口茶,开口道:“如果大陈国祚不存了,我想请你把我的尸骨,葬到燕都附近去。” “虽然没有在北边待过,但也想葬在先祖身边。” 沉毅放下茶杯,微微叹了口气道:“世子恐怕要失望了。” “即便大陈战败,我也不可能去仕官北朝。” 李穆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话里的意思很明显。 陈国战败之后,沉毅想要能力把他葬在北朝,唯一的途径就是去北朝做官。 毕竟他这种陈国的“原始股东”不可能跑路,而沉毅这些大陈的“员工”,是可以跳槽的。 李穆眯了眯眼睛,随即开口道:“罢了,不说这些丧气话了。” 他放下茶杯,看向沉毅:“子恒准备什么时候南下广东?” “差不多五月半。” 沉毅回答道:“薛威已经传回来不少好消息了,估摸着到五月半,广东的局势就能大定,我便可以过去着手布置广州市舶司了。” “广州市舶司弄完之后…” 沉毅对着李穆笑道:“当初陛下交待世子的巡海差事,就算是基本完成了,到时候我便会返回建康,不过世子你…” 沉毅想了想,然后开口道:“少说还要在福州,做个三年的都帅。” “三年就三年。” 世子笑着说道:“反正我又不管事,无非是挂个名字而已,我便是到处游山玩水,也没有人说我。” “不过三年…” 他看向沉毅,问道:“三年之后,我便不用做这个都帅了么?” 他是在问,三年之后,沿海都司的水师,能不能派上用场。 沉毅低头想了想,然后微微摇头:“我也说不好,不过一切顺利的话…” “三年之内,说不定沿海都司,就能有用处了…” 两个人正谈事情的时候,蒋胜小心翼翼的来到了客厅门口,他远远的喊了一声公子,然后低头道:“公子,建康书信。” 听到建康书信这四个字,沉毅勐地站了起来。 见沉毅这个反应,李穆有些诧异,问道:“圣旨?” 沉毅摇头,深呼吸了一口气。 “应当是…” 他大步朝着蒋胜走去。 “舍弟殿试放榜了…” 第六百九十二章 大沈和小沈 沉毅做了一番心里建设之后,才当着李穆的面,拆开了这封书信。 他的目光,飞快的扫过这封书信,从头看到尾,没有看信里的具体内容,但是他看到了两个字… 一甲! 沉毅定睛一看,一甲后面的三个字。 一甲第三名。 这是点了探花。 沉毅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半天没有说话,良久之后,他才把信里的内容重新看了一遍。 这是沉恒写来的书信,笔迹非常熟悉。 信里大致的内容是,殿试放榜之后,他就准备赶回江都老家祭祖了,除了祭祖之外,还要重新修葺母亲的坟墓。 毕竟母亲已经是五品诰命了,坟墓需要像样一点。 信的末尾,沉恒叮嘱沉毅,在外面做事情要保重身体,一定注意安全。 看完信的内容之后,沉老爷把信重新塞回信封里,默默坐回了李穆旁边,端起桌子上的茶水。 他的手,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 李穆笑了笑,问道:“看来沉家弟弟考的不错。” “殿试一甲第三名。” 沉毅吐出一口浊气,看了李穆一眼,声音铿锵有力:“进士及第!” 只有三鼎甲,才能被称为进士及第。 像沉毅这种二甲,只能被叫做进士出身。 至于三甲…同进士三个字,能恶心他们一辈子。 听到进士及第三个字,即便是李穆这种宗室,也忍不住微微动容,抚掌感叹道:“了不起,了不起。” 他看向沉毅,笑着说道:“子恒今后,恐怕要多一笔开销了。” 沉毅一愣,问道:“什么开销?” “自然是雇人守着沉家的祖坟了。” 李穆笑着说道:“沉家一门两翰林,这件事传回江都之后,你们江都府恐怕有不少人,会在半夜偷摸把家里的死人,埋进你家祖坟旁边,甚至直接埋进你家祖坟里!” 李穆这句话虽然有些逗乐的成分在里面,但完全不是开玩笑。 他说的话,几乎百分百会成为现实! 一定会有人,想方设法的把家里人,埋进沉家的祖坟里… 沉毅无奈摇头:“他们爱埋,就让他们埋去,我家在江都还有长辈,让我大伯去跟他们计较罢。” “哈哈。” 李穆爽朗一笑道:“今天喜事临门,这顿饭子恒你是无论如何逃不掉了,非得请我去福州最好的馆子吃上一顿不可!” 沉毅微笑点头,问道:“世子要见福建的官员否?如果要见,今天可以约程抚台一起出来吃一顿,跟世子一起吃顿饭。” 李穆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见倒是可以见一见,毕竟一同从建康赶路到乐清,路上也相处了小半个月,算是熟识了,现在到了他的地盘,自然是要拜拜山头的。” 李穆无疑是非常聪明的。 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因此他决计不肯插手任何军务,甚至基本上不跟都司衙门下属的将领见面,但是跟地方上的文官来往,却是不犯忌讳的。 毕竟他在乐清的时候,就跟浙江上下的官员一起厮混了一个多月。 文官是没有造反能力的… “那好。” 沉毅微笑道:“我让蒋胜去巡抚衙门跑一趟,请这位中丞大人出来一起吃一顿,过些日子我不在福建了,世子有什么事情,也方便去找他。” 李穆伸了个懒腰道:“我能有什么事情找他?这位程抚台,不像是会来巴结我的性子,更不会带我去吃喝玩乐了。” 他对沉毅微笑道:“子恒你不知道,你不在乐清的这段时间,我被浙江巡抚请去临安府住了几天,啧,着实过了几天**日子。” 听他的语气,沉毅就知道… 浙江的那位周巡抚,多半是带着李穆去大保健了。 沉老爷无奈的叹了口气:“其实陛下对世子,并没有太多防备的心思,世子不必忌讳成这个模样,平日里该做什么做什么就是。” “自洪德七年以来,已经有至少五家宗室被除爵了。” 李穆挑了挑眉头。澹澹的瞥了一眼沉毅。 “越王誉知道么?” 沉毅愣了愣,然后低声道:“知道。” 越王李誉,先帝的第二个儿子,当今洪德皇帝的亲弟弟,被洪德皇帝指婚,迎娶了大将军赵禄的女儿。 “越王府,已经有了世子。” 有世子,就说明越王李誉,跟赵家的女儿生了个儿子。 “牵扯的越来越深了。” 李穆站了起来,一边活动筋骨,一边澹澹的说道:“你我心里都清楚,陛下这几年花费精力经略东南,到底是为了什么,将来有一日朝局震荡,赵阀跌倒的时候,越王誉几乎必然会被殃及除爵。” “甚至会死。” 他看向沉毅,吐出了一口浊气:“亲弟弟啊。” “咱们这位陛下,比子恒你想象中的,要狠得多。” “我如何能不小心翼翼?” 说到这里,李穆突然笑了笑。 “不过这是好事情。” “坐在那个位置上,就是要心狠一些,才能坐稳当,才能做成事情。” 说完这句话,李穆拍了拍沉毅的肩膀道:“子恒你可以放心,今上是个想做事情的英主,既然想做事情,那么便离不开子恒你这种能臣。” 沉毅沉默不语。 每个人都是复杂的,多面的。 很显然,沉毅印象中的皇帝,跟李穆印象中的皇帝,差别不小。 不过越王李誉的事情,沉毅也是知情的,单就这件事情而言,皇帝这个人的性子,的确是沾点狠的。 沉毅没有正面接李穆的话,只是微微一笑:“不说这些了,我领世子出门吃饭。” “好。” 世子抚掌笑道。 “去庆祝小沉探花进士及第。” ………… 今年年初,沉毅离开建康的时候,是跟程廷知还有李穆两个人一起同行的,既然是旧相识,这顿饭的气氛就还不错,程廷知见到李穆之后,先是拱手行礼,然后又看向沉毅道:“世子大驾光临福州,子恒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我好带着福建官员,出城迎一迎。” 说到这里,他对着李穆叹息道:“下官太失礼了。” “迎一迎就免了。” 李穆摆了摆手,笑道:“我这个人怕生,见不得太多生人。” 他对程廷知笑道:“中丞如果真觉得失了礼数,不如在其他地方补偿补偿,听说沿海都司衙门还在建…” “世子放心,巡抚衙门已经调派了工匠过去,营造都司衙门,现在建的已经七七八八了,估计五月底六月中,就能彻底落成。” 李穆微笑道:“那这开销?” 程廷知毫不犹豫的说道:“这个下官已经提前与沉学士说好了,营造都司衙门的钱,从我福建藩库里出。” 李穆这才眉开眼笑,举起酒杯,敬了程廷知一杯,开口道:“如此,我代都司衙门,谢过中丞。” 两个人喝了这杯酒之后,这位晋王世子又举起酒杯,笑着说道:“这一杯,庆祝小沉探花进士及第。” 程廷知仰头一杯酒下肚,看向沉毅道:果然是三鼎甲,老夫恭喜子恒了。” 他忍不住感慨道:“将来朝堂上,恐怕会有大沉相公与小沉相公的说法了。” 沉毅摇了摇头:“二位的身份,哪一个也比我们兄弟强的多,便不要捧杀了。” 程抚台也微微摇头,他面色严肃的说道:“要是我家两个儿子都能中进士,进翰林院,不要说我身上这个官,就是立时要了我的性命,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李穆微笑点头:“三年只三个鼎甲,若是能选,我也不做这劳什子宗室,去当个一甲进士,还能为国家出点力气。” 换源app】 见二人还要继续掰扯下去,沉毅及时打断了这个话题,他咳嗽了一声之后说道:“好了。咱们谈正经事。” 沉老爷看向程廷知。 “中丞,琅岐镇的市舶司已经在建,五月一定能建好,六月份福州市舶司开始尝试性运行,你看如何?” 程廷知立刻点头:“没有问题。” 沉毅又点了点头道:“至于泉州的市舶司,可以先缓几个月再说。” 程抚台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开口道:“泉州的市舶司,最迟八月,也能够正常运转。”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沉毅,问道:“子恒要离开福建了么?” “快了。” 沉老爷微笑回答:“福建的差事还算顺利,等这边的事情办完,我便要继续南下,去办最后的广州卫和广州市舶司了。” “子恒办完广东的差事之后,一定再回一趟福州来。” “不然…” 他叹气道:“都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第六百九十三章 下次一定 五月份的福建,天气已经非常燥热了,好在叶婵非常懂事,会定时往杏园送冰消暑,沈毅的日子才算是没有那么难过。 随着福建的都司以及市舶司的建设工作进入正轨,沈毅也就没有从前那么忙碌了,除了处理五卫的一些日常事务之外,剩下的时间大多是在杏园,陪着世子李穆下下棋。 当然了,沈毅偶尔也会去琅岐岛看一看那边的进度如何。 不过李穆,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去琅岐岛的。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间时间就来到了五月底。 整个五月,沈毅的工作可以说是四平八稳,没有出什么太大的问题。 在这段时间里,值得一提的是,出征漳州府的千户刘明远,在五月二十左右已经返回了福州,除了基本肃清了漳州府倭寇之外,刘明远还在泉州府驻留了十几天,“考察”了一番泉州府的情况,为将来的泉州卫做准备。 其他就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提的事情了。 五月二十七,沈毅依旧跟平常一样,上午在家睡了个懒觉,到了下午的时候,处理了公事,便跟李穆一起坐在杏园的后院凉亭下面下棋。 两个人下的是象棋。 论围棋,沈毅远远不是李穆的对手,不过下象棋,两个臭棋篓子倒是棋逢对手,经常能够下的难解难分。 第一局棋,以沈毅险胜告终,沈老爷一边摆棋子,一边笑着说道:“世子近些天,好像没有怎么在杏园住过,莫非在外面,有了新去处?” 李穆摆好棋子,哑然道:“前些日子在外面置了一座新宅子,见你事忙,就没有跟你说。” 他笑着说道:“你今年做完事情,就可以从东南脱身了,而我估计还要在这里待个两三年,总不能一直住在你这里。” 沈毅手上摆棋的动作停了停,他看向李穆。 “怎么说,我与世子也算是老交情了,怎么搬家了也不知会我一声?” “没有搬家,没有搬家。” 李穆摆手道:“搬家了肯定是要知会子恒的,这不是刚置了屋子么?东西都还在这杏园里,正想着这几天跟你招呼一声,就搬过去住了。” 沈毅摆棋动子。 “世子还是有钱的,说买宅子就买宅子了,我在福州这么久了,也没有置办什么产业,这座杏园,还是邸报司出面替我租下来的。” “得了吧。” 李穆瞥了一眼沈毅,笑道:“你沈子恒还没有置产业?那叶家我派人打听了,虽然称不上福州首富,但最少也能够排进前十,偌大一个家业,马上都是你沈子恒囊中之物了。” “世子莫要造谣。” 沈老爷抽车出洞,咳嗽了一声:“叶家是叶家,我是我,不可混为一谈,我可没有谋夺人家的家业。” 世子呵呵一笑:“我若是叶家,现在巴不得把所有的家业统统送给你,傍上你沈子恒这么个年轻的翰林学士,至少两代人富贵。” “世子又胡说了。” 沈毅纠正道:“不是翰林学士,是翰林院侍读学士。” 翰林学士明面上是正五品官,但是实权极重,绝大多数时间都是中书宰相兼任,比如说现任翰林学士,就是中书宰相谢相兼任。 “两字之差而已,不过差了半品。” 李穆微笑道:“今年回去,陛下说不定就把你擢为翰林学士了。” 这句话明显是开玩笑,沈毅无奈的说道:“相比较于升翰林学士,把我擢为兵部尚书的几率都要大一些。” “哈哈。” 李穆大笑了一 声,装模作样的对沈毅拱了拱手:“那下官可就要见过沈尚书了。” “莫要取笑我了。” 沈毅无奈道:“老实说,今年回建康,也不知道能给我个什么官…” 沈毅升得太快了,他现在已经是五品兵部郎中,而兵部再往上面升,就已经是三品侍郎了。 他不可能升为侍郎。 至于其他官职,沈毅暂时也想不出来什么官适合自己。 李穆吃了沈毅的一个炮,微笑道:“想这些做甚?这些是陛下该烦心的事情,你年底回建康之后,自然就知晓了。” “子恒你已经办好了东南的事情,将来可以说是前程远大。” 李穆感慨道:“现如今能够限制你的,也就是所谓的狗屁资历了。” 他闷哼了一声说道:“所谓资历,不过是那些老家伙们为了自己地位不被冲击,为年轻人设下的屏障而已。” 沈毅眯了眯眼睛,刚想说话,蒋胜一路小跑,来到了凉亭下面,他很懂事的先是向李穆躬身行礼,然后才对着沈毅低头,两只手递了一封信给沈毅:“公子,广州府送来的书信。” 沈毅放下了手中的棋子,接过这封信,然后对李穆说道:“世子稍待,可能是薛威送来的军报,我要先看一看。” 李穆看了一眼棋盘上的局势,见自己占了小优,比沈毅多了一个炮,于是笑眯眯的说道:“你看就是,只是一会儿这盘棋得下完,可不能赖账跑了。” “世子放心。” 沈毅一边拆信,一边笑着说道:“不就是一盘棋么,还能赖了世子的?” 说话的功夫,他已经拆开了这封书信,抽出信纸之后,只简单扫了一眼,沈毅便面露喜色。 他站了起来,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李穆,神情振奋:“世子,广州大捷!” “我抗倭军薛威所部,于广州府近海大败倭寇主力,击杀倭寇千余人,俘虏倭寇千余人。” 他笑道:“广东沿海,自此大定了!” 李穆闻言,也忍不住面露喜色,他伸手接过沈毅手里的书信,看了一遍之后,跟着笑道:“虽然字写的不怎么样,但是写的内容却着实耐看。” “子恒啊。” 李穆感慨道:“这东南剿倭,只两年时间,竟然真的被你做成了。” 沈老爷笑道:“世子可以说是头功。” “狗屁头功。” 李穆摇头苦笑道:“我几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做。” “不。” 沈毅微微摇头道:“咱们刚到浙江那会儿,是世子你带人,一个府一个府的南下抄家,抗倭军才得以成军。” “这两三年里,世子虽然没有亲临前线,没有亲自去带兵剿倭,但是世子在明面上挂帅,明里暗里替抗倭军顶住了许多上面的压力。” “无有世子,抗倭军就要一边剿倭,一边应付上官,那恐怕要十年二十年,才有机会功成了。” “原来我这样重要。” 李穆自嘲一笑:“要不还是你们读书人会说话,你不这么说,我竟然一点也感受不出来自己的用处。” 沈毅微微一笑,对着李穆拱手道:“世子,这封信我要赶紧去给薛威写一封回信,还有准备南下广东的事情,以及给朝廷写广州大捷的奏报。” “今天就下到这里,等我忙完了手里的事情,再陪世子好好下一盘。” 李穆闻言一愣,神情僵住了。 他看了看棋盘。 “至少下完这盘啊…” “ 下次下次。” 沈老爷也看了一眼棋盘,微笑道。 “下次我让世子一个炮就是。” “我要你让!” 这位晋世子有些气急败坏的站起来。 “说好不赖的!赢了我一盘就想跑!” 沈老爷哈哈一笑,拱手离开。 李穆憋闷不已,又气呼呼的坐了下来,看向一旁的蒋胜。 “来,你陪我把这盘下完!” 蒋胜眨了眨眼睛。 “世子爷,小的不会啊…” “不会更好。” 李穆翻了个白眼。 “你家公子也未见得会!” (本章完) 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六百九十四章 兴奋的饼哥 沈毅的确有很多事情要做。 薛威虽然已经基本上清理了广州府近海的倭寇,但是整个广东沿海,肯定还是会有倭寇残留的,还需要进行进一步的清理。 沈毅要指示他们的下一步动作,并且要吩咐薛威,在广州附近合适的地方,考察广州卫大营的位置。 除了吩咐薛威之外,最重要的事情自然是跟上面报捷。 说白了,就是通知一下中书省的五个老头,以及皇帝陛下,都司衙门在广东又打了个漂亮仗。 当然了,这种通知只是简单通知一下,并不是正式的请功,因为沈毅现在,也没有具体的伤亡名单以及记录杀敌人数的“功劳簿”。 更重要的是,广州府近海平定之后,沈毅自己就可以准备动身去广东,去安排东南最后的一个市舶司了。 给薛威的回信很好写,毕竟是自己人,基本上不用考虑行文,只要把意思传达到就行了,只盏茶时间,沈毅就把回信写好。 至于给朝廷报捷的文书,则不是太好写,一来是要注意行文,二来是要写不止一份。 首先,是要给朝廷写一份,这份报捷的文书会先送到兵部,然后由兵部上报中书,中书再转递给皇帝。 第二份,则是要给皇帝写一封密报。 事实上,沈毅跟皇帝之间,一直有一个专属的沟通渠道,皇帝会时不时给他来一封私信,他也偶尔会给皇帝写一封信。 像是笔友一样。 像是这种事情,肯定要先通知皇帝一声的,好让皇帝陛下心里多点优越感。 花费了一个多时辰之后,沈毅才把三封信都写好,他写好信封之后,走出书房,叫了一声蒋胜。 蒋胜很快一路小跑过来,低头道:“公子。” 沈毅“嗯”了一声,问道:“世子还在杏园么?” “不在了。” 蒋胜小心翼翼的低头道:“方才,世子爷拉着小的下那局残棋,小的快输的时候,他突然大发雷霆,说小的故意让他,直接站起来就走了…” 沈毅愕然看向蒋胜:“你…真让他了?” 蒋胜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公子,小的小时候在江都,经常在街上游手好闲,跟着一个街边老头学过象棋…” “只是小的棋力不够,让棋的时候,被世子爷给瞧出来了…” 沈毅哑然失笑,伸手拍了拍蒋胜的肩膀,开口道:“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手。” 能在缺一子的情况下赢李穆,就说明这个跟班下象棋的本事,远胜过他沈大老爷。 蒋胜憨厚一笑,挠了挠头。 “没有什么用处,以前小的时候,用它赢过街上老头的几个铜板…” 沈毅笑了笑,把三封信,摆在蒋胜面前,吩咐道:“第一封信送广州府,给薛威的,从邸报司渠道送过去,告诉邸报司的人越快越好。” 顿了顿之后,沈老爷继续说道:“第二封是给朝廷的公文,从官驿发兵部去。” “第三封信…” 沈毅低声道:“直接交给跟在咱们身边的内卫,告诉他们,让他们六百里加急送到建康去。” 沈老爷被北齐清净司盯上,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里,他身边一直是有内卫跟着的,这些内卫藏身的本事自然极好,但是时间长了,也不可能一直藏得住。 作为沈毅的随从,蒋胜有跟他们联系的本事。 事实上,沈毅跟皇帝之间的秘密通信,也是通过内卫的渠道完成的。 “该送到哪里,信封上都写了,莫要弄错。” 蒋胜恭敬低头:“是,小的这就去办。” 他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沈毅突然叫住了他,开口道:“还有,你准备准备,咱们过几天可能就要继续南下了。” 蒋胜恭敬低头。 “是……” ……………… 福州府到建康,走官道的话,约莫一千七百多里,内卫拿到沈毅的书信之后不敢怠慢,一路换马奔袭,赶在六月初二的傍晚时分,终于把书信送到了内廷大太监高明手里。 身在内侍省的高太监,只是看了一眼信封上的沈毅两个字,便默默站了起来,把信放在了自己宽大的衣袖里,起身朝着甘露殿走去。 进了甘露殿之后,这位大太监默默走到了正在翻阅文书的皇帝陛下身后,然后默默挥了挥手。 于是乎,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宫人们,都默默退了下去。 皇帝放下自己手里的朱笔,伸了个懒腰,回头看向高明:“又出什么事了,让你这么急着跑过来?” 高太监把沈毅的信捧在手里,躬身递到皇帝面前,低头道:“陛下,沈学士密信。” 原本有些慵懒的皇帝,这才精神了起来,伸手从高明手里把书信捏了过来,一边拆信一边问道:“你看了吗?” 高太监摇头道:“沈学士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应该是重要的事情,奴婢接到信之后,火速就给陛下送来了…” “嗯。” 皇帝这会儿已经把沈毅的密信拆开,只发出了一个鼻音,就开始认真这封书信,等到这封书信看完,皇帝陛下忍不住伸手重重的捶了一下桌子,放声大笑:“沈七,沈七!” 高太监很少见到皇帝这样失态,他微微低头道:“陛下,何事如此高兴?” “东南大定了。” 皇帝陛下笑容满面,回头看向高明,重复道:“东南大定了!” “且不说沈七搞得这个市舶司,能不能给朕挣到那么多钱,单单剿灭东南倭寇这一项,就可以让朕…” 皇帝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道:“就可以让朕,再无后顾之忧了。” 东南在南边。 如果对于皇帝来说,看向东南是“后顾”的话,那么说明,皇帝的目光,一直在看向北边,从来没有更改过方向。 皇帝陛下高兴了半晌,这才慢慢平静下来,他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问道:“官驿的公文,从福州送到建康,需要多久?” 高太监毫不犹豫的低头回答道:“回陛下,官驿最快的也可以六百里加急,不过一般公文,都是日行二百里,沈学士这种军报,估计是四百里加急送到朝廷,估计要两三天之后,才能送到建康。” “可惜。” 皇帝笑着说道:“可惜公文不是今天就到,不然朕非得把中书几个老家伙喊到宫里来,好生打打他们的脸面。” 当初皇帝经略东南的时候,朝堂上下一片质疑反对之声,甚至户部都不肯为这件事出一分一厘的银子。 到最后,是皇帝派沈毅下去,自己搞钱,把这个“项目”给做起来的。 此时,这个“项目”基本上已经成了,皇帝当然想要到文官面前,打打那些文官的脸。 见皇帝高兴,高太监脸上也露出笑容,开口道:“陛下现在也可以把几位宰相唤进宫里来,跟他们说这件事,就说东南密报进宫的。” “还是算了。” 皇帝摇头道:“要是给他们知道沈七加急密报宫里,却晚几天奏报朝廷,多半又要心生怨怼,背地里说沈七谄媚。” “沈七也是文官,他既然心向着朕,朕也不能让他难做人。” 高明微微低头,目光里带了一些羡慕的神色:“陛下英明。” 皇帝说完这句话,又忍不住把沈毅的信掏出来看了一遍,看完之后,这位皇帝陛下摇头道:“可惜。” “可惜这封信,晚来了两个月,不然朕怎么也要给沈七一个面子,点他胞弟做状元。” 说到这里,他看向高明,问道:“沈七那个胞弟,还在建康么?” “奴婢不知道…” 高太监一愣,然后低头道:“奴婢这就去查。” “要是在建康,就把他召进宫里来,朕要见见他。” “要是不在建康就算了,等他回来再说。” 高太监低头应声:“是。” 说完这句话之后,皇帝陛下心里还是有些兴奋,他看了一眼自己桌案上还剩下近半没有处理的文书,挥了挥衣袖:“今日高兴,这些东西朕就不看了,高明,回头你把它们都送回中书去,让那几个老头去办。”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舒展了一下筋骨,畅怀一笑。 “今日心情爽利,摆驾昭德宫,朕要去瞧瞧朕的皇子!” 昭德宫,是惠妃娘娘的住所。 值得一提的是,惠妃娘娘所产的皇长子,在今年三月就已经对外公布了,只是昭德宫被皇帝以长皇子体弱不能见风为理由给封锁住了,禁止任何人进出。 就连孙太后去看她的大孙子,也只是在皇帝的陪同下,隔着宫门,远远的瞧了一眼。 不过算算时间,再有两三个月,这位洪德朝的皇长子,就能见人了。 毕竟到时候**个月大,对外说五六个月大,就基本上没有人瞧得出来了。 到时候,皇长子的身份确立下来,惠妃娘娘在宫里的位份,说不定还能再往上涨一点,而孙太后抱了孙子之后,说不定对于惠妃的态度也能好上一些。 毕竟相比较于在孙家做女儿,孙太后在李家做媳妇的时间更长。 高太监微微低着头,目光闪动。 “奴婢遵命。” 第六百九十五章 扬眉吐气 皇帝去昭德宫,固然是要去看皇长子的,但是这会儿去昭德宫,今夜多半就会在昭德宫住下了。 收到了广州大捷消息之后,此时的皇帝陛下,心气又足了一些,恨不能立刻把惠妃抬为贵妃,以对外宣达自己至高无上的权柄。 不过皇帝陛下相对还是比较理性的。 这个念头他只是想了想,没有付诸实际。 苦熬了两天时间之后,时间来到了六月初四,沈毅写给兵部的文书,终于到了建康。 这种报捷的文书,对于兵部来说也是长脸的事情,兵部姜尚书,亲自带着这份文,见到了中书诸位宰相之后,这位兵部尚书满脸喜意,对着中书首魁陈靖拱手笑道:“陈相,诸位相公,我兵部郎中沈毅,率部在广州大破倭寇,至此。” 他声音振奋:“我大陈东南,再无倭患可言了!” 听到姜尚书这句话,陈相与诸位宰相对视了一眼,各自的目光都有一些玩味。 在此之前,不管是兵部还是翰林院,都不太愿意承认沈毅是他们衙门的官员,一来是因为眼红,二来是因为不愿意跟沈毅这个“幸臣”有什么牵连。 现在,沈毅在东南立了大功,这位兵部尚书,立时就把沈老爷,变成“兵部郎中”了。 陈相接过姜简递来的文书,看了一遍之后,又把文另外几位宰相,然后他抬头看了看姜尚书,微笑道:“这一次,沿海都司大破倭寇,的确是难得的喜事,不过这沿海都司的主官,可不是兵部的沈郎中,姜尚书不能把这份大功,都归在沈郎中头上罢?” 姜简这会儿,已经在中书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他看向陈靖,微笑道:“陈相,这东南到底怎么回事,下官不说,诸公心里也是清楚的,晋世子虽然挂名南下,但是恐怕连都司下属的几个指挥使都认不全,更不要说再下面的千户了。” “这东南大定,我兵部功不可没!” 沈毅这些年,在朝廷里的“人缘”一直不是很好,除了赵昌平这个长辈之外,基本上很少有人会替他在朝廷里说话,可是如今,这位兵部的堂尊,已经开始不遗余力的为沈毅揽功了。 当然了,他主要是为了自己。 如果平定东南的功劳,落在沈毅头上,那么兵部多少也能分润一些功劳,沾沾沈毅这个挂名郎中的功劳。 那么,兵部这个六部之中几乎与工部争倒数第一的地位,说不定能往上抬一抬。 更重要的是,姜简这个兵部尚书,个人的前程,也会亮堂一些。 且不说从兵部尚书的位置,跃升到中书拜相了,哪怕能从兵部尚书,平调到刑部去,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陈靖无奈的看了一眼眼前这个看似一心为下属的兵部尚书。 “姜尚书,你也是朝廷的老臣了,不是不知道现在朝廷是个什么情形,自今上亲政以来,朝廷里的大事小事,都是要送到甘露殿的。” 他微微摇头道:“这份功劳究竟归属谁,你我说了都不算,归根结底,还是要上报到陛下那里,由陛下决断。” “那便报到陛下那里去就是。” 姜尚书爽快点头:“我与陈相,一同进宫面圣。” 陈相打了个呵欠道:“老姜啊,你莫要心急,还是回兵部候着,等候陛下召见罢。” “该你兵部的功劳,谁也夺不去。” 姜简又跟陈靖争了几句,这才悻悻离开中书,回兵部去了。 这位兵部尚书离开之后,陈靖看了一眼中书其他的几位宰相,笑着说道:“为了一点功劳,便跟我争得面红耳赤,这个家着实不好当,下次这厮再来,还是诸公替我应付罢。” 这句话,多少有些表明主权的味道。 意思是,他陈靖才是中书的当家人。 不过就目前而言,这也是事实,宰相杨敬宗与王儋先后离职之后,目前中书省的确是这位陈相在掌枢,说他是当家人,完全没有问题,只不过这种话,由他自己嘴里说出来,味道就不太对。 这主要是因为,他在中书的权威不够。 像是以前的宰相杨敬宗,张敬那一批人,比其他的宰相资历深得多,甚至是差了一辈,哪怕是洪德六年临时接过杨敬宗位置的王儋,也能够压服中书其他的宰相。 但是陈靖不太行。 不是说他个人能力不行,而是他的资历以及底蕴不足。 简单点说,中书省宰相排位,是按照进中书省的先后顺序排定的,而陈靖与其他四位宰相,并没有差很多。 就拿现今中书省最后一批进中书的宰相崔煜来说,他当年跟陈靖,是同一批进的中书省,只不过他在今上亲政的时候,因为对北齐的态度问题,惹恼了皇帝,被皇帝开革出了中书省,后面皇帝对龟派态度软化的时候,才又把他调回了中书复相。 这就导致当年同一批进中书的两个人,现在一个在中书领头,一个在中书几乎敬陪末座。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中书这五位宰相的年龄…差距并不大。 甚至首魁陈靖,并不是年龄最大的。 宰相谢旻,才是年纪最大的一个。 而这位宰相谢旻,除了相职之外,还有一个兼差。 翰林学士。 年纪差距不大,就代表着中书这五个宰相,事实上上是同一代人。 那么,想要熬死前辈上位的可能性,相对来说就低了很多。 既然不能通过时间熬死对方,那么想要上位,拿到这个首魁的位置,唯一的办法就是想办法扳倒对方,或者弄死对方。 这就导致,现在中书搭班子的这五个宰相,并不是一条心。 甚至暗地里会出现五个人十个群的情况,也说不定。 这也是陈靖,会这么露骨来表达自己地位的原因。 而中书省目前的这种情况,到底是巧合,还是洪德皇帝有意为之,就没有人能够说的清了。 听到陈靖这么说,在场的几位宰相脸上都带着笑容,宰相崔煜开口道:“在朝廷里争食,难免如此,这些尚书可都厉害得很,除了陈相之外,恐怕无人应付得来。” 陈靖缓缓站了起来,从最后一个看信的宰相那里接过那份兵部送上来的文书,叹了口气:“这封奏报,关系不小,老夫需要进宫向陛下面呈此事。” 他环顾众人,开口问道:“东南大捷,乃是国朝幸事,诸公可有人与我一同进宫去?” 没有人接话。 只有年龄最大的谢相挑了挑眉头,笑着说道:“当初陛下在朝堂上提剿倭一事的时候,在座诸公包括老夫在内,恐怕没有一个人点头同意,这个时候送这份文书面圣…” 他对陈靖笑着说道:“这顿骂,陈相还是自己去领受罢,我等便不去了。” 几位宰相之中,因为谢旻年纪最大,今年已经六十四岁了,也没有争首魁的心思,因此反倒是他跟陈靖矛盾最小。 陈相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摇头道:“罢了,领这个位置,就活该挨骂。” 他把奏书收进了信封里,一边摇头叹气,一边走出了中书省。 他这一离开,中书剩下的几个宰相,都神情各异。 其中,宰相崔煜微微低头,手上的毛笔似乎是在写字,但是如果有人精熟唇语,就可以看出来,这位崔相分明是在骂人! 骂的不是很好听。 唯一能够见诸于文字的,恐怕也就只剩下了三个字。 装什么? ………… 甘露殿里,宰相陈靖毕恭毕敬的把兵部文书,递在了皇帝面前,他微微低头,声音低沉:“老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皇帝陛下此时正在翻看一本杂书,闻言头也不抬,一边吩咐高明给陈靖赐座,一边懒洋洋的问道:“陈相,朕喜从何来啊?” 陈靖没有坐下,而是两只手捧着文书,低头道:“刚刚收到兵部急报,沿海都司在广州大捷,至此,我大陈东南沿海,再无倭患可言!” “陛下运筹于千里之外,剿倭在弹指之间,神文圣武,老臣佩服之至!” 做官的第一门学问,就是拍马屁。 而陈靖作为文官之首,这门阅文,自然是早已经熟练到了极致。 “哦?” 皇帝陛下放下了手中的杂书,看了一眼陈靖。 “原来东南大定了啊。” 他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语气慵懒。 “朕还以为,要兴师动众劳民伤财而不见其功呢。” 这句话,是当初文官们用来反对皇帝经略东南之时的说辞。 现下,皇帝陛下一字不改的还了回去。 陈靖深深低头:“臣等鼠目寸光,自然无有陛下看的长远…” 皇帝挥了挥手,一边示意高明把文书取上来,一边懒洋洋的说道:“好了,朕知道了。” “你下去,准备与兵部一起,给沿海都司议功罢。” 陈靖微微低头道。 “回陛下,沿海都司都指挥使李穆,乃是晋王世子…是兵部给晋世子议功,还是宗府给晋世子议功?” 皇帝瞥了一眼陈靖,闷哼道。 “晋世子的事情,你们不用管。” 陈靖深深低头。 “老臣遵命…” (本章完) 第六百九十六章 饼哥的算计 等到陈相起身退出甘露殿之后,一直假模假样看书的皇帝陛下,随手就把手里的书卷丢到了一遍,畅快大笑。 “爽快!”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哈哈笑道:“朕现在,觉得通体舒泰。” 他是在跟高明说话。 皇帝是个很孤独的职业,很多话是没有办法跟外人说的,哪怕是在亲近的人也不行,因为皇帝这个身份需要神秘感,不能在外人面前表露太多个人情绪。 否则人家太了解你,便不怕你了。 所以皇帝不管是见谁,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表现出来的时候都会相对寡澹一些。 但是高明不一样。 高明这种内廷大太监,是没有自己的主体人格的,说的玄乎一些,高明可以说是皇帝的一部分。 因此很多不能跟外人说的话,可以跟高明说,也勉强可以排解一些孤独感。 高太监微微低头,垂手笑道:“沉学士这两年东南的差事,办得十分漂亮,不仅给朝廷平定了东南倭寇,也让陛下能够扬眉吐气,着实是一个能臣。” 高明这番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不过这也是他身份所限,身为皇帝的附属品,在皇帝不需要他发表自己意见的时候,他不适合说任何有个人主观意向的话。 因此,说这种车轱辘话,也就成了高公公的习惯。 皇帝笑了会儿之后,坐回了自己的御座上,情绪慢慢平稳了下来,他打了个哈欠说道:“朕能不能扬眉吐气,其实不是如何要紧,要紧的是他替朕平定了东南的倭寇,还要帮朕建五个能生钱的市舶司。” 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远望。 他似乎看到了远在东南的沉毅。 于是,皇帝陛下喃喃自语:“倭患二十多年了,先帝以及几任宰辅,都没有能够奈何得了他们,他沉毅,没有从户部拿一个铜板,只花了两年多时间,就把这件事情办成了…” “这是多大的本事啊…” 听到皇帝这番低语,现在他身后的高太监连忙低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很了解自家的这位年轻的主子,他知道,皇帝这番话,绝不是在单纯的夸奖沉毅有本事。 皇帝一只手撑着自己的下巴,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这么有本事的人,不能让他进中书…” 文官势力,在陈国异常强大。 像是杨敬宗张敬这种先帝遗留下来的辅臣,某些程度上已经可以直接威胁皇权了。 因为这些文官彼此之间千丝万缕,盘根错节,必要的时候会紧紧抱在一起,抱得紧了,皇帝想要朝廷稳固,便轻易动不了他们。 而且这些文官,不止一个圈子。 除了杨敬宗当年留下的“杨党”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圈子,比较典型的就是所谓的“甘泉派”。 甘泉书院一系,因为进士众多,在朝堂上已经隐约有了成党的态势,如果只是在朝堂上结党,那倒也没有什么,更要紧的是,像甘泉书院这种掌握了优质教育资源的书院,已经有点“学阀”的味道了。 而全国各地的所谓“学阀”,绝不止甘泉书院一个。 在这种文官势力空前强大的情况下,皇帝陛下自登基之后,就一直对文官势力极为忌惮,这两年也一直在想方设法的削弱文官势力。 比如说,中书五位宰相几乎同龄,便是皇帝陛下为了削弱文官势力刻意安排的。 在这种情况下,皇帝自然不想看到沉毅这种“有本事的人”,将来进入中书拜相。 那将会让沉毅变得不可掌控。 高太监似乎什么都没听见,微微低头,一言不发。 皇帝回头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聋了?” 高太监如梦初醒,连忙低头道:“陛下,奴婢没有睡着。” 皇帝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沉七立了这么大的功劳,等他今年回建康,除了中书行走之外,似乎已经没有什么能赏他了。” “你说,朕应该怎么办?” 高太监想了想,微微低头道:“陛下,奴婢有两个法子。” 皇帝回头瞥了他一眼。 “说。” 高明低头道:“第一个法子,等沉学士回建康之后,陛下可以力排众议,以东南大功强行擢他为兵部侍郎。” 听到这里,皇帝便立刻皱起了眉头。 高太监低着头,继续说道:“如此一来,沉学士这幸臣的身份就将坐实,必然被所有的文官眼红,也不会容于那些文官…将来入中书,千难万难。” “不成。” 皇帝立刻摇头,有些不悦的看了高明一眼:“他替朕做了这么多事,回头回建康来,朕再一手毁了他的名声前程,这怎么做得出来?” “沉七是聪明人。” 皇帝皱眉道:“他会寒心的。” 高太监似乎也知道皇帝不会这么做,于是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这第二个法子,便是先予权不予官,然后将来,慢慢让沉学士专于武事。” “陛下要成大业,必然要起刀兵,需要沉学士去做的事情,专于武事久了,也就慢慢绝了入中书的门路了。” 皇帝摸着下巴,琢磨了一番之后,缓缓点头:“这个法子似乎可行。” “不过具体还需要慢慢思量,要把握好分寸。” 皇帝自言自语道:“沉七是两榜进士,要是表现的太露骨,他可能就撂挑子不干了。” 高太监微笑道:“沉学士与两个赵家都有仇,奴婢想,他是会尽心的。” 两个赵家,一个是淮河水师的赵家,而另一个则是燕都的胡赵。 听到“赵家”这两个字,小皇帝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他下意识的看向北边。 他在等一个机会。 等一个对赵阀动手的最佳机会。 这个最佳的机会,就是北齐皇帝驾崩。 只要齐帝一驾崩,北齐一定会整体收缩力量,再无力顾及南边,他便可以放心下狠手整顿淮河水师了。 想到这里,皇帝默默在心中自言自语。 “老东西…” “病了这么久了,什么时候死啊?” ……………… 与此同时,福州城杏园之中。 叶大小姐坐在沉毅的书房里,她抬头看了一眼正在低头写信的沉毅,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公子,你…” “你明天就要南下广东么?” “嗯。” 沉毅一封信写完,然后小心吹干墨迹,叠信的时候抬头看了看叶婵,轻声回答道:“那边的倭寇处理的差不多了,我要去把广州的市舶司给弄起来,手下的那些将军们打倭寇可以,应付起地方官,就真是一点本事也没有了。” 叶婵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公子离开福州之后,还会再回来么?” 沉毅有些诧异。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妾身知道,公子办完东南的差事之后,就会回建康了。” “这辈子公子还会不会再回东南,都是未知之数。” 沉毅笑了笑,开口道:“我处理完广东的事情之后,就会回福州来的,毕竟沿海都司衙门设在这里,我还要回来办公的。” “至于将来…” 沉毅顿了顿,继续说道:“多半也是要再来的。” 将来,朝廷与赵阀之间的矛盾一旦爆发,那么沿海都司下属的五卫,一定会被调集北上的,那时候沉毅说不定还会南下,来带领沿海都司五卫的官军北上。 叶婵起身,站在了沉毅的书桌旁,给他轻轻磨墨,一边磨墨,一边说道:“公子,今夜妾身住在杏园罢?” 沉毅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诧异:“本来不就是要住下的么?” 因为沉毅要走,所以叶婵要在杏园住一晚上,增加自身在福州的“威慑力”。 所以她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沉毅的书房里。 叶婵轻咬了一下嘴唇,低声“嗯”了一声。 “我去给公子整理床铺。” 沉毅伸了个懒腰,笑着说道:“好,我手头的事情忙完就去睡了。” 沉毅手里的事情已经忙的差不多了,因为第二天要赶路,他没有熬的太晚,过了一会儿之后,便回卧房里休息了。 卧房里,叶婵已经给他铺好了床铺。 确切来说,是地铺。 这段时间,只要叶婵在杏园里留宿,两个人为了做戏给内卫看,都是住在一个屋子里,她睡床上,沉老爷睡在地下打地铺。 本来,叶婵是执意要睡在地下的,但是沉毅态度强硬,她也没有办法。 进了卧房之后,地铺已经铺好。 这个季节外面的天气燥热,睡在地上反倒阴凉一些,沉毅先是看了一眼床上,见叶婵已经躺进了被窝里,他也伸了个懒腰,脱去外衣,穿着里衣坐进了地铺上,打了个哈欠之后,合身睡下。 沉老爷刚躺下没多久,床上的绝美女子便转过身子,用一只手撑起脑袋,静静的看着睡在地上的沉毅。 此时,月光刚好照在沉毅的脸上,让她得以看清楚这位年轻钦差的模样。 年轻…而又稳重。 叶小姐心神乱了。 而沉老爷则没有想那么多,他白天处理了太多事情,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换源app】 睡到后半夜的时候,沉老爷睡的正香甜,迷迷湖湖感觉到,一股香气扑面而来。 然后,一个身子钻进了他的被窝里。 “公子…” 迷迷湖湖之间,沉毅听到了一个女子在他耳边轻轻说话,语气轻柔而又坚定。 “妾身想好了,等弟弟长大…” 这女子声音温柔如水。 “妾身便去建康寻你…” 第六百九十七章 李氏大饼 广州府距离福州府,还是非常远的,足有一千六七百里,差不多是福州到建康的距离了。 因为时间比较赶,再加上现在天气不冷,很适合骑马,沈毅就没有选择坐马车,而是准备骑马赶去广州府。 毕竟这么远的距离,如果是坐马车的话,恐怕要一个半月甚至两个月才能到广州府,那太耽误事情了。 简单收拾了一番行装之后,沈毅便带着蒋胜还有福州卫的三十骑,一同准备出发。 沈老爷现在在福州府的影响力,可以说是非常大,他这一动身离开,不仅是程廷知和晋世子李穆出城相送,就连福建三司衙门的主官,也出城送他,很是热闹。 众人一路把沈毅送出福州两三里,福建的程抚台才停下脚步,他感叹了一番之后,开口道:子恒这一趟南下,办完事情之后,一定要再回福州一趟,跟老哥哥聚一聚,不然今日一别,下次再见,就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沈毅微笑点头道:中丞放心,我回建康的时候,也是要路过福州的,到时候一定回来看望中丞。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对了中丞,福州府的市舶司已经快要建成了,眼见着就可以投入使用,我不在福州,中丞一定要多盯着一些。 再有就是泉州那边的泉州卫,以及泉州府市舶司,已经在准备之中,需要中丞帮忙的地方,还请中丞不吝援手。 子恒放心。 程抚台拍着胸脯说道:这市舶司的事情,我比子恒你要上心得多,这两个月我给浙江的周抚台写过信,问过他一些关于市舶司的经验,福建的两个市舶司,我一定给你弄好就是了。 沈毅想了想,低声道:中丞,再有就是,福州城叶家,最近在搞一个福州商会,这个商会… 有大部分,是都司衙门的产业。 如果有需要中丞帮忙的地方,还请中丞援手,毕竟这个商会,将来也是要给都司衙门供给钱粮的,如果商会败落了,钱粮接济不上,恐怕就要从福建的藩库里取钱粮了。 各地驻军,按规矩本就是调用地方的藩库养活,因此福建的藩库,养活泉州卫与福州卫,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当然了,这个前提是需要户部同意。 现在都司衙门立了功,很快就可以从野编转为朝廷的正式军,到时候需要福建藩库掏钱的时候,福建的各级衙门还真不好推脱。 程抚台没有犹豫,立刻拍着胸脯说道:子恒放心,只要这个福州商会奉公守法,巡抚衙门一定站在他们身后。 两个人说了好一会儿话之后,沈毅才对着程廷知拱了拱手,然后看向了另一边等着送他的晋世子李穆,他微微低头行礼道:世子,我不在福州这段时间,都司衙门如果有什么急务,还请世子帮忙处理。 少要说这种场面话唬我。 李穆笑骂了一句,开口道:你沈子恒表示沿海都司衙门,你不在福州了,福州哪里还有什么都司衙门? 说到这里,这位晋世子嘿嘿一笑道:刚才你跟程老头说话… 你让他帮你照顾福州商会,帮你照顾叶家,是不是? 沈毅断然摇头:哪有此事! 我都听见了! 沈老爷咳嗽了一声,开口道:是托付他帮忙照顾福州商会,只是这福州商会,咱们都司衙门暗处是有占股的,自然要交代一下让巡抚衙门照顾照顾,至于叶家… 沈老爷面色严肃:我提也没提。 李穆翻了个白眼,然:今天早上我去杏园寻你的时候,刚好瞧见叶家的马车匆匆离开。 他看向沈毅,目 光有些兴奋。 你还是对人家叶姑娘下手了,是不是? 沈老爷低眉不语,没有回答。 瞧瞧你那黑眼圈! 李穆呵呵笑道:好了,不逗你了。 这段时间,我在福州打听过这叶家女子的事情,她好像颇有些本事,你把她收入沈家也好,将来能够帮你打理打理家业。 你家里那位陆小姐,恐怕没有这种经商的本事罢。 沈毅无奈道:好了世子,天色不早了,再不走天就要黑了,这些事情,等我回福州之后,再同你细说。 见沈毅正经了起来,李穆也咳嗽了一声,收起了笑脸,正色道:子恒这一次去广东,年底之前能把差事办好么? 要是能办好的话,临走之前你路过福州,顺带把我也带上,我也要回建康过年。 沈毅微微摇头,笑着说道:估计用不了这么久。 李穆有些诧异:这么自信? 现在是六月上旬,离过年还有半年时间,不过如果沈毅要在年节之前赶回建康的话,他在广东满打满算,也就四个月时间而已了。 而沈毅在浙江,折腾了差不多一年多时间,在福建,也是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到现在,也接近一年时间了。 广东的事情,如果顺利,估计两三个月就能做完,若是不顺。 沈老爷摇头道:那估计就要到明年了。 对于广东,沈毅是有一件法宝的。 就是张简的祖父,大陈十几年的宰相张敬,曾经给他写过一封信。 一封写给广东巡抚朱圭的信。 这位广东巡抚,曾经是张敬的门生,每每见到张敬,或者称张师或者称师相,态度非常尊敬。 当年中书省,以及朝堂上,几乎出现泾渭分明的杨党跟张党,而这位广东巡抚,就是铁杆的张党,张相国的得意门生。 如果他肯给老师一个面子,那么广东的事情就会非常好办。 当然了… 有一件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摆在眼前。 张敬已经退下来很多年了。 事到如今,就连杨敬宗的公子杨蕃,在建康都低调了很多,不敢再像从前那么嚣张,这位广东巡抚,还能记住多少当年的香火人情,还是个未知之数。 李穆也没有多问,只是对着沈毅拱了拱手,微笑道:那好,愚兄在福州府,等着你回来,咱们兄弟再一起回建康去过年。 只是回了建康之后,你我兄弟恐怕就不太好像现在这样走动了。 不妨事。 沈毅微笑道:今年要是能在年关之前回到建康,我带着犬子去晋王府拜年,前两天收到家信,犬子已经会说话了。 好。 李穆爽朗一笑:咱们多走动走动,将来你再有儿子,说不定咱们两家可以结个亲家。 沈毅的长子,除非将来太不成器,否则大概率要继承家业,是不太可能迎娶宗室之女的。 而如果沈家有个老二,就有可能与晋王府结亲。 毕竟晋王府虽然没有世袭罔替,但是东南这份功劳落袋之后,李穆将来,几乎是一定会袭晋王爵的。 他的女儿,也就是郡主。 沈家跟郡主结亲,还是高攀了。 听到这句话,沈毅心里暗自吐槽。 这李家的人,人均饼哥… 依稀记得,当初自己的儿子跟宫里的皇长女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当时皇帝召自己进宫的时候,说的话,几乎跟李穆现在说的话一模一 样。 只不过皇帝是想让他的长女跟沈毅的长子成婚,而李穆则是预订了沈家的老二。 虽然心里吐槽,但是沈老爷脸上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 要是有缘分,说不定真能高攀高攀晋王府。 两个人最后说了几句话之后,沈毅对着李穆拱手作别,然后翻身上了自己的坐骑。 他坐在马背上对着送别的众人拱了拱手,然后就回头看向身后的几十骑,大手一挥,沉声道:出发! 众人轰然应是。 然后沈老爷调转马头,从官道一路向南奔去。 几十骑奔走在官道上,带起了一阵厚厚的烟尘。 烟尘散去之后,沈毅一行人在官道上,已经只剩下一个远远的黑点,慢慢消失不见… 第六百九十八章 朱刮地 骑马的速度自然比坐马车快上很多,一路赶路十几天之后,沉毅一行人终于进了广州府境内。 进了广州府之后,因为一路天热,再加上赶路舟车劳顿,沉老爷的身体有一些禁受不住,便不再骑马,而是让蒋胜去雇了一辆马车,坐进了马车里。 随行的三十骑,便跟在马车左近,卫护着沉毅的这辆马车。 当沉毅一行人距离广州府还有三四十里左右的时候,一行数十骑沿着官道,奔到了沉毅面前,为首的汉子见到沉毅的马车之后,立刻跳下自己的坐骑,对着沉毅马车半跪下来,低头抱拳。 “属下薛威,拜见沉公!” 薛威下马行礼,身后的属下们自然跟着他一起下了马,齐刷刷半跪在官道上,深深低头:“拜见沉公!” 沉毅的行程,并没有知会沿途的地方官府,但是却让邸报司知会了薛威所部,因此薛威才会奔行三十多里,出来迎他。 马车里的沉老爷咳嗽了一声,声音有些无力。 “不必多礼,都起身罢。” 薛威等人这才站了起来,这位抗倭军指挥副使,对着沉毅抱拳道:“沉公,您是先进广州城,还是先到咱们抗倭军的驻地。” 沉老爷声音有些低沉:“先回驻地罢,薛威,你上马车里来。” 薛威应了一声,弯着身子进了沉毅马车的车厢里,他身材本来就壮硕,再加上这些年吃肉练劲,现在估计有一百七八十斤了,进了马车之后,车厢里一下子拥挤了不少。 不过沉毅雇的车还算宽敞,倒也能够坐得下。 薛威进来之后,沉毅对着蒋胜说了一句:“继续赶路罢。” 赶车的蒋胜点了点头,驾驶着马车继续赶路。 而薛威进了车厢之后,才看到一身夏衫的沉毅,坐在马车的角落里,脸色微微有些苍白。 薛威一愣,然后问道:“沉公,您怎么了?” “想来是水土不服。” 沉老爷有气无力的说道:“前些天不太舒服,昨天有点起热。” “本来骑马的话,前天应该就能到了,这几天坐马车,才耽搁了时间。” 薛威见状,心里有些焦急,他回头看了看蒋胜,开口道:“蒋兄弟,还是先去广州府城罢,府城里有大夫,给沉公治病要紧!” 蒋胜没有立刻应下来,而是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沉毅,然后再看向薛威:“薛将军…” 薛威回头看了看沉毅,开口道:“沉公,抗倭军驻地一切都好,您的病情不能耽搁,咱们这便进城罢。” 沉毅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 “好,那就先进城。” 薛威长舒了一口气,掀开车帘,对着外面的下属喝了一声,让他们在头前带路,转道广州城。 等薛威把头缩回来的时候,沉老爷用手撑着,坐直了沉毅,叹了口气:“我这身子,还是弱了一些。” “沉公这话不对。” 薛威开口道:“您是江南人士,骤然到广东来,水土不服是常事,况且您这一路骑马走了十几天,等闲壮汉也是受不住的。” 薛将军感慨道:“自小到大,听过的见过的文官老爷,出门无论远近,大多都是坐轿子,或者坐马车,独独沉公您,竟骑马奔行了十几天。” “已经十分了不起了。” 沉毅的身体,的确不算弱,哪怕是在抗倭军将士里,他的身体素质也能排得上中上,只是再强的身子也难免有生病的时候。 现在的他,着实虚弱得很。 他深呼吸了好几口气之后,看向薛威,问道:“你在广东也几个月了,见过广东的地方官了么?” “见过了。” 薛威开口道:“广东的地方官还不错,我们在各府剿倭的时候,他们会主动送粮食过来,前些日子咱们剿灭了倭寇主力之后,就驻扎在广州城外,广州知府还带人送了一些猪牛羊过来,给咱们开荤。” “嗯…” 沉老爷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微微闭上眼睛,开口道:“以后便不要再称抗倭军了,小里小气的,今后你麾下所部这些人,便是广州卫了。” 他睁开眼睛看向薛威,问道:“现在手底下多少人了,够五千人了没有?” 薛威摇头。 “属下带了两千人进广东,打倭寇的时候,临时征募了两千人左右,不过按照沉公的吩咐,属下带到广东的这两个千户营,还要再分出去一个,因此算起来,广东这边的人手,只有三千人…” 沉毅默默点头,然后闭上眼睛说道:“你麾下这两个千户营,要有一个派到泉州去,在那里设泉州卫,不过泉州卫代指挥使,我准备用刘明远。” 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看着薛威,问道:“你有没有意见?” 薛威摇头:“属下没有!” 沉毅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也不是要你放血,你手底下也找一个得力的人给我,我会把他派回乐清,代管温州卫。” 温州卫留的千户营,是凌肃的手下。 这样,在抗倭军改编为沿海都司的同时,沉毅也对原有的抗倭军编制完成了一次打乱。 至于凌肃跟薛威两个人各自的直属的福州卫与广州卫,沉毅就不准备打乱他们了。 薛威低头道:“属下都听沉公您安排。” 作为沉老爷的嫡系,薛威对沉毅可以说是俯首帖耳,沉毅说什么,他就会去做什么。 沉毅这会儿精神有些不太好,说到这里,脑子就有点不太灵醒了,他摇了摇头之后,开口道:“先跟你说这些,剩下的等我病好了,再跟你细说。” “广州卫的征兵,不能停,最迟明年春天,兵部任命你为广州卫指挥使的文书就会下来。” “在那之前,把广州卫的五千人练好了,不要懈怠…” 薛威看着沉毅有些苍白的脸色,忍不住打断了沉毅,他低头道:“沉公,您好好休息一会罢,莫要再说话了,安心休养身体。” 沉毅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默默点头。 他的确有些乏了。 便斜靠在车厢上,小憩了一会儿。 马车行进的速度不快,一直到傍晚,才终于进了广州城,广州邸报司的段冲,已经早早的等在了城门口,见到沉毅的马车之后,立刻引着沉毅的马车,进入到了广州城里的一处宅子。 段冲,是当年沉毅任命的邸报司七个组长之一,当年沉毅把他从建康派出来的时候,就让他在广州府建立邸报司。 只不过后来,福广两省的邸报司,都是他在负责,这一次抗倭军在福建和广东剿倭顺利,段冲功不可没。 因为在路上睡了一会儿,沉毅这会儿精神好了一些,下了马车的时候,薛威跟段冲上前,准备一左一右搀扶着他。 沉毅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能走,于是两个人就一左一右,跟在他的身侧。 进了宅子之后,沉毅看了看这座宅子的规模,然后对左侧的段冲叹了口气:“辛苦你了。” “司正您太客气了。” 段冲微微低头道:“能替您办事,是属下的荣幸。”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开口道:“属下已经去派人去请了广州府的名医,司正您在这里稍等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沉毅抬头看了看外面已经黢黑的夜色,无奈摇头:“这么晚了,可不要用强。” 段冲笑着说道:“司正,咱们邸报司可是朝廷正经职司,如何会对百姓用强?” 说话的功夫,三个人已经进了这座宅子的正堂,正堂里挂了不少灯,映照的颇为亮堂。 沉毅在主位坐下之后,低头喝了口茶,缓了缓,然后看向段冲,问道:“了解广东巡抚朱圭么?” 段冲一愣,然后开口道:“属下在广东数年,自然是了解一些的。” 沉毅点头,又问道:“此人官声如何?” 段冲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沉毅的表情,似乎在琢磨怎么跟沉毅说。 沉毅揉了揉眉心,问道:“很不好?” “嗯。” 段冲点了点头,开口道:“司正,这位朱抚台,官声的确不好,贪财好色一样不缺,尤其是贪财…” 他低头道:“在广东,尤其是广州府,素有“周刮地”之名…” “任广东巡抚四年,其人已经在广东娶了十房妾室,私下外室无数,至于名下田产以及家乡田产…” “那就更不计其数了。” 段冲低头道:“有传闻说,朱抚台在他自己的家乡,有良田数十万亩,几乎占了一县半数的土地,人称朱半城。” 沉老爷皱了皱眉头。 “如此猖狂?” 段冲再一次低头道:“司正,这里是广州府,距离建康两千八百里路,真正的天高…” 作为公职人员,他还是没有把天高皇帝远五个字说完。 “而且这位朱抚台很有能力,在广东这几年,上上下下的人都被他管的服服帖帖…” “广东一省上下一体,又无人能去建康告状,自然万事大吉,而且听说…” “听说这位朱抚台,在建康也有背景,跟几位宰相关系都不错…” 沉毅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有些头痛了。 段冲口中说的背景,很有可能是指张简的祖父张敬! 朱刮地,朱半城… 听到这两个别号,沉老爷吐出了一口浊气,只觉得脑子更加混沌了。 “张党…不应该是清流么?” 第六百九十九章 古道热肠朱玉璋 夜深的时候,段冲叫的大夫才终于堪堪赶到,给沉毅诊了脉之后,说沉老爷是染了风热,开了药之后,嘱咐沉毅不要中暑,安心休养几天,也就慢慢好了。 沉毅点头谢过,他实在是没有什么力气,偶尔还会流鼻涕,就让蒋胜帮他把大夫给送了出去。 送走了大夫之后,蒋胜大半夜的跑出去给沉毅抓了几副药,等药煎好之后,时间已经到了凌晨,天都快要亮起来了。 蒋胜先是自己找了个小碗喝了半碗,等了一会儿确定自己没有事之后,这才敲响了沉毅的房门,把已经躺下的沉毅叫醒,伺候沉毅服了第一剂药。 之所以要试药,是因为北齐的人无时无刻不想着弄死沉毅,按照内卫的叮嘱,只要是沉老爷入腹的东西,都要有人试吃。 一般是蒋胜来给沉毅试。 沉老爷迷迷湖湖的端起药碗,喝了一口之后,就被苦醒,连困意都散了个七七八八,瞪了一眼蒋胜之后,沉毅还是捏着鼻子把一碗药喝了下去,然后重新回到了床上,盖上被子:“明天不许叫我。” “我睡醒之前,谁来都不见。” 蒋胜连忙点头。 他知道,自家公子有些“起床气”,每天只有刚醒的时候脾气不太好。 喝了一碗药之后,嘴里的苦味难消,沉毅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到天色快要亮起来的时候,他才勉强睡了过去。 再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了。 睡醒了之后,因为热感冒,他鼻子已经不通气了,只觉得口干舌燥,于是开口叫了一声:“蒋胜,倒水!” 房门很快被推开。 蒋胜端了一杯热水,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沉毅的床前,然后伸手把沉毅从床上给扶了起来:“公子您喝水。” 沉毅坐直了身子,端起这杯水喝了一口之后,浑身上下舒服了不少,他看向蒋胜,问道:“外面没有什么事罢?” “别的事情倒没有…” 蒋胜微微低头,表情有些古怪:“只是一个自称姓朱的官老爷,一大早就来家里拜访了,知道您还在睡觉之后,他等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开了,临走之前跟小的说…”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问道:“他说什么了?” 蒋胜老老实实的说道:“他说他下午再来。” 沉毅无奈的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开口道:“多大年龄?” “看起来应该五十多岁,具体多大年纪,小的不太分辨的出来…” “他说…” “他说他是巡抚衙门的。” 沉毅终于吐出了一口浊气,闷声道:“怎么不把我叫起来?” “公子,您昨天晚上睡下之前吩咐过,今天无论是谁过来见您,都不能打扰您休息,小的想您生了病,更不能打扰了,便没有叫您…” “你…” 沉毅有些气闷。 偏偏这句话,的确是他说出来的,还真没有理由跟蒋胜发火,生了会闷气之后,沉毅把这杯水喝了个干净,无奈道:“罢了,你出去罢,我一会儿便起来了。” 蒋胜连忙点头,开口道:“公子,药已经熬好了,您一会儿起来之后先用点饭,小的便伺候您服药。” 沉老爷摇了摇头:“实在是没有什么胃口,弄一碗白粥,一点咸菜端到我房间里来罢。” 蒋胜连忙点头,转身出去准备了。 说完这句话,沉毅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还是有些发烫。 应该是热感冒,估计没个三五天,休想痊愈。 本来沉毅是想,先在广州养好身体之后,再去见那位朱半城,没想到他才刚到广州半天时间,人家就已经找上门来了。 想到这里,沉毅在自己床头边上,翻出了一个小木盒子。 打开这个盒子之后,里面只有廖廖几样物事,其中一样是皇帝发给他的金牌,另外一样是一封信。 沉毅把这封信取了出来,放在手里看了一眼。 信封上写着简单的几个字。 玉章亲启。 玉章,应该是朱圭的字。 表字与名字相辅相成,圭本来就是美玉的意思,取这个表字倒也合情合理。 不过这个表字,再加上朱抚台的姓,距离某个狠人的名字,竟只差了一个字。 沉毅把这封信翻来覆去的把玩了一会儿,正犹豫要不要拆开看一看的时候,他的房门被人敲响,蒋胜在外面低头道:“公子,早上那位朱大人又来了。” 沉毅回过神来,把这封信收进了袖子里,然后看向门口,问道:“来了几个人?” 蒋胜低头道:“只有朱大人自己。” “嗯…” 沉毅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开口道:“那饭就不急着吃了,我先出去见见他。” 说完这句话,沉毅套上一身外衣,简单打理了一番头发,洗了把脸之后,便准备出门。 临出门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床上的木盒子,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把木盒子里的金牌取了出来,塞进了怀里。 虽然只是一块死物件儿,但是揣在腰里,沉老爷莫名觉得心安了不少,然后坚定的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而且是那种湿热。 此时正值盛夏,一出门,身上便觉得粘腻腻的,很不舒服。 沉老爷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然后看了一眼蒋胜,开口道:“带路罢。” 沉毅对这个宅子,不能说是不熟,只能说是一无所知。 好在蒋胜知道路,他走在前面领着沉毅,没过多久,就到了这处宅子的正堂,沉毅还没有走进去,就远远的看到了正堂里坐了一位相貌堂堂的中年人。 这人并没有人穿官服,只一副读书人打扮,一眼看过去,相貌很是年轻,看起来似乎只有四十岁左右,不过他头上还有胡子,都已经有了一些灰白,因此蒋胜才会说,不太好分辨他的年龄。 沉老爷拖着病体走了进去,远远的对着这个中年人拱手道:“江都沉毅,见过先生。” “敢问先生是?” 中年人站了起来,他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眼沉毅,然后微微点头,对着沉毅拱手还礼,笑着说道。 “益阳朱圭。” 他说的官话不太标准,不过还是很容易听得出来的。 沉毅再一次拱手,感慨道:“原来真是中丞,刚才下官睡醒之后,听下面人说起,下官最初还不太相信,不曾想竟真是中丞亲自来了。” “下官惶恐。” 朱圭上前,拉着沉毅的衣袖,扶着他坐了下来,开口笑道:“沉学士太客气了,你是朝廷的钦差,如何能在朱某面前自称下官?” “要真是严格论起来,应该我在钦差面前自称下官才是。” “沿海差事,不涉及地方衙门。” 沉老爷微笑回答道:“我虽然是钦差,但是职事并不涉及地方衙门,中丞把我当成寻常五品官就是。” “沉学士说笑。” 扶着沉毅坐下来之后,朱圭微笑道:“沉学士这一路南下的事情,本官都已经听说了,短短两年半时间,就把沿海倭寇几乎清理干净,着实是大快人心。” “沉学士在主持沿海五个市舶司的事情,本官也都略有耳闻,为此本官还派人去了一趟温州府,看了看温州市舶司的情形。” 说到这里,朱抚台沉声道。 “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情,沉学士有什么需要朱某帮忙的,尽管说! 朱抚台十分热心,拍着胸脯说道。 “我广东巡抚衙门,责无旁贷!” 第七百章 刮钱计划 朱抚台很是热情。 热情到让沉毅都不用拿出张相国那封信的程度。 沉老爷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努力让自己的思绪清晰下来,他低头喝了口茶水之后,对着朱圭挤出了一个笑容:“中丞,朝廷要建广州市舶司,目的是为了厘清商税,广东一省今后所有的商船货物进出,都要从市舶司走,想要实现这一点,非得地方衙门配合不可。” “不过中丞既然主动找到下官,下官相信,中丞是有这份诚心的。” “这是自然。” 朱抚台拍了拍胸脯说道:“市舶司是陛下吩咐下来都事情,朱某深受皇恩,自然会全力配合沉学士。” 他对着沉学士笑道:“如今,沉学士麾下的抗倭军,已经把近海的倭寇清理干净,这市舶司我看立刻就可以准备了,等沉学士选定了地址,巡抚衙门立刻就开始贴告示征调匠人民夫,着手修建市舶司。” 朱抚台掰着手指说道:“算算时间的话,估摸着十月份就能弄成。” 他看向沉毅,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沉学士以为如何?” 见到这位广东巡抚如此热情的模样,沉毅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中丞,这市舶司暂定的商税是十税一,广东一省的商人恐怕不一定愿意从市舶司出入,到时候是需要地方衙门帮忙的…” “这个朱某明白。” 朱圭神色泰然,开口道:“沉学士放心,别的地方不敢说,这广东地界,一定是我巡抚衙门说话作数,到时候市舶司建成,巡抚衙门立刻就贴告示出去,保证没有商户敢偷逃一两银子的税款!” 此时,沉毅从这位广东巡抚的双眼之中,竟然看出了一些兴奋。 这非常不对劲。 按照道理来说,在这个时代。地方上的商户想要把生意做大,是一定会跟地方上的官员勾结的,最起码也会给自己寻一个靠山。 有些,甚至直接就是地方官员下场经商,或者是扶持代理人经商。 那么突然增收一成的商税,哪怕只针对出海的商户增收,也必然会损害这些地方官吏的利益,而现在,作为整个广东官场的首宪,朱圭竟然对这件事情,表露出了非常大的兴趣! 事出反常必有妖。 沉毅趁着低头喝茶的功夫思忖了片刻,然后他放下茶杯,开口道:“中丞,这浙江跟福建两省的市舶司,办得可都是有声有色…” 沉毅之所以说出这句话,是因为他怀疑广东想要阳奉阴违,明面上把市舶司建起来,暗地里却不干事,这样用不了几年,市舶司就名存实亡了。 朱圭面色严肃,直接开口说道:“沉学士你放心,广东的市舶司,绝不会比另外两省的市舶司收入差了,要是比他们少一两银子,来日朱某直接去建康,向沉学士你负荆请罪!” 沉毅因为生病,这会儿精力和心神都有些跟不太上,听到这里,他已经有些弄不清楚这位广东巡抚的想法了,犹豫了一下之后,沉老爷还是从袖子里取出了张敬交给他的那封书信,递在了朱圭面前。 他长出了一口气,开口道:“中丞,这是张老相国托我带给你的书信,放在我这里有半年多时间了,老相国特意嘱咐,一定要当面交给你。” 见到这封书信之后,朱圭只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迹,便严肃了起来,听完沉毅说的话之后,他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先是对着这封信作揖,然后两只手接过这封信。 接过这封信之后,他并没有急着拆开,而是看向沉毅,问道:“沉学士与恩师是?” 沉毅想了想,开口道:“我与老相国之孙张易安交好,易安兄是我兄长。” 听到这句话,朱圭脸上那副虚假的笑意慢慢褪去,整个人都严肃了不少。 这个时候,沉毅才觉得他正常了起来。 因为方才的朱抚台,热情的有些太假了。 堂堂一省首宪,面对沉毅这种钦差的时候,虽然不会鼻孔朝天,但是或多或少会拿捏一些架子,比如说… 他这个巡抚,应该是等沉毅上门拜访,而不是主动来找沉毅。 朱圭先是看了一眼沉毅,然后微微点头道:“沉学士稍候,容我看一眼恩师的书信。” 沉毅点头,自顾自的喝茶。 片刻之后,朱圭把信看完,然后默默把书信叠好,塞进了袖子里,再抬头看向沉毅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就真诚了不少。 “原来是自己人。” 他问道:“恩师身体可好?” “老相国身体康健。” 朱抚台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既然是自家人,那就不说那些虚的,这广州市舶司,沉老弟就不用操心了,沉老弟你安心在广州府休养几个月,老哥哥一定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说到这里,朱抚台摸了摸下巴,开口道:“到时候所获收益,分润给老弟你三成如何?” 沉毅虽然病了,但是没有湖涂,闻言他先是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然后开口道:“中丞,敢问是什么收入?” 朱圭诧异道:“自然是市舶司的收入了。” 沉老爷眉头紧皱,开口道:“中丞,市舶司收入,是要上交朝廷以及供养广州卫的!” “这个我知道。” 朱抚台微笑道:“老弟你不要着急,咱们都是自己人,做兄长的不会害了你。” “该给市舶司十税一的税,一两银子都不会少。” 直到这个时候,沉毅才听出了这位广东巡抚背后的算盘! 他想加税! 借着市舶司的名义加税! 市舶司十税一的税率并不是太高,那些商户从市舶司出海,会有广州卫的官兵保护,保证他们在近海安全,这是相对建康的良性循环。 因为这些商户,毕竟是有钱赚的。 可是如果地方衙门借着市舶司的明目再行征税,税率过高,商户收益率降低乃至于负收入,那么市舶司这个政策,就会成为恶政! 到时候不仅市舶司没了进项,对整个广东一省的商业,都是一个打击!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朱圭,问道:“中丞想要加税?加多少税?” 朱圭这会儿完全把沉毅当成了自己人,他笑呵呵的说道。 “沉老弟,你久在朝廷,不知道这些商户出海的利润,有些行当出海一趟甚至是翻倍赚钱的。” “无奸不商,十税一太便宜他们了。” 朱圭澹澹的说道:“依我看,应该十税三或者十税四比较合适。” 好家伙! 朱抚台的意思是,地方衙门征收的商税,要比朝廷的市舶司额外多出两三倍! 见沉毅不说话,朱圭看向沉毅,解释道:“沉老弟,朱某这么做,绝不是为了自己牟利,这广东上上下下那么多官员,有些家里都是有人出海做生意的,想让从他们口里夺食,怎么也得补贴给他们一些好处。” “这些多出来的钱,除了给你老弟的,剩下的,愚兄都拿去打点上下的关节,保证市舶司在广东顺利运营下去。” 沉老爷没有说话。 他心里明白,朱圭这个人,恐怕在他没有到广东之前,就把这些事情给想好了。 甚至,如果自己没有拿出那封信,他是绝对不会跟自己说这些的,到时候他会帮着自己,快速把市舶司建好,然后让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离开广东。 那时候,他留在广东的这个市舶司,就会成为这些地方官敛财的工具。 想到这里,沉毅又想到其他几个市舶司。 那几个市舶司,会不会也有这种情况? 沉老爷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有些疲惫的开口道:“中丞,大部分商船,是不能翻倍获利的。” 他睁开眼睛看着朱圭,开口道:“到时候,出海的船只就会越来越少,商业凋零…” “只要不走私就行。” 朱抚台对着沉毅澹澹一笑:“况且那,贤弟说的情形,恐怕已经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了。” 朱抚台在广东,已经四年了,再有两年他就要离任。 而沉毅,今年大概率就会回到建康去。 朱抚台端起茶水抿了一口,看向依旧年轻的沉毅,微微一笑。 “沉老弟,官场就是这样的,不可能什么事情都面面俱到,只需要办好眼前事就好,愚兄替你把广东的差事办好,你今年回到朝廷,就能跟陛下交差…” “这广东将来的事情,与你我何干?” 第七百零一章 牢不可破的枷锁 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位朱抚台给出的方案,是相当合理而且完整的。 只要以市舶司的名义加税,再用多出来的这些钱,去打理各级官吏,不需要给太多人钱,只要让合理的知府知县拿到好处,那么这些地方官吏就会转而去支持市舶司。 甚至到后期,这些官员打通的市舶司的关节之后,还会用自己的特权,给自家的商船或者是收了好处的商船开捷径,少收钱或者是不收钱。 那时候,就真是乡绅的钱如数归还,百姓的钱三七分账了。 而在这个过程中,沉毅既不需要出力,也不需要承担风险,只要广东的巡抚衙门去把这件事情做成,到了年底,广州市舶司就会交上去一份漂亮的“成绩单”,而沉老爷的功劳也会稳稳落袋。 至于几年之后…广州市舶司变成了朝廷的“恶政”,那也跟沉毅没有太大关系,到时候沉老爷大可以说,是下面地方上的人念歪了经。 与他沉毅无关。 所有的责任都可以推的一干二净。 而且,这位广东巡抚,是张相国的门生,沉毅自己与张家交好,更没有跟朱圭冲突的理由。 用朱圭的话来说,他们是“自己人”。 而接下来,沉老爷只要在广州休养几个月,年底回京复命,他在东南的差事就算是彻底完成了。 这对于当下的情况来说,无疑是最优解。 也是最理性的选择。 沉老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咳嗽了两声,然后有些虚弱的说道:“中丞,下官在赶来广东的局势,染了风热,现在还虚弱得很,脑子里也有一些混…” “实在是不宜谈公事。” “那就改天再聊。” 朱圭笑呵呵的站了起来,开口道:“回头我让人请个大夫过来,再给沉贤弟好好诊诊脉。” “沉贤弟安心养病,本官就不打扰了。” 沉毅起身相送:“我送抚台。” “不必不必。” 朱圭摆了摆手道:“贤弟染了病,就好生休息,我自己离去就是。” 沉毅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中丞,老相国递给我书信的时候交代过,要阅后即焚,中丞既然看完了那封信,还请交还给下官,下官稍候把它烧了去。” 朱圭脚步停了下来,他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伸手把怀里的书信取了出来,有些诧异:“恩师在信里并未说要烧去啊。” “老人家年纪大了,忘事并不奇怪。” 沉毅微笑道:“中丞如果不放心,那就当着你我的面,烧了这封信。” “好。” 朱圭没有再犹豫,从怀里取出火折子,然后很懂事的把信里的信纸抽了出来,让沉毅确认是张敬的书信之后,当着沉毅的面烧了去。 这封信化作飞灰之后,朱抚台面带感慨之色:“说起来,已经数年没有见过恩师了,本来想留着一份恩师的手迹,思念的时候便拿出来看一看,没想到这份手迹也没有留下。” 沉毅微笑道:“中丞将来回了建康,再去寻老相国墨宝就是,以中丞与老相国之间的师徒关系,还不是要多少就有多少?” “困于地方,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建康。” 朱圭长叹了一口气,对着沉毅拱了拱手,告辞离开。 沉毅一路把他送到了前院,快到大门口的时候,才停了下来,然后目送这位广东巡抚离开。 他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 张敬并没有嘱咐过,让他把这封信毁了去。 但是他还是这么做了。 目的是在有限的范围内,尽可能斩断张家跟朱圭之间的牵连,这样一来,将来如果他跟朱圭之间真的有了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也不至于会把张家给牵连进来。 不过广东的问题到底要怎么做,沉毅还需要认真考虑这两天。 因为现在有一个问题,摆在了他面前。 他一路走到今天,是为了做官,还是为了做事? 如果是为了做官,那么广东的事情就不必要考虑了,直接按照朱圭的做法,到时候自己在广东住上个两个月,拍拍屁股走人。 要是注意官声,朱圭给的好处也可以分文不取,这样对于他沉毅来说,就没有任何风险了。 可如如果是后者… 不得不承认的是,沉毅最初考学,一路从生员考上来,努力进取的时候,那时候他的目标很单纯也很明确,就是为了做官,为了阶层跃迁,为了扳倒当时悬在他头上的范家。 可是,从范侍郎倒台,到后来沉毅跟随李穆南下之后,他心里肯定还是想做点事情的。 最起码要为天下做点什么,留下一点什么。 这才是沉老爷真正犹豫的地方。 一个人默默愣神了许久以后,然后才缓缓转身,回了这座宅子的正堂。 他刚坐下没多久,蒋胜便端着一晚白粥一叠咸菜,还有一碗汤药,摆在了沉毅面前,问道:“公子,您是先吃饭,还是先喝药?” “先吃饭吧。” 沉毅看了一眼几乎深黑色的汤药,无奈摇头:“这碗药一喝下去,哪里还有胃口吃饭?” 说完他端起白粥,喝了几口之后问道:“薛威去哪了?” 蒋胜连忙低头:“公子,薛将军今天中午出门去了,说是要看看广州城长什么模样,您要是找他,我这就派人去寻。” “去吧。” 沉毅微微低头道:“我有事情吩咐他。” “是。” 蒋胜连忙点头,然后转身一路小跑,派人去找薛威去了。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薛威才喘着粗气,出现在了沉毅面前,他对着沉毅恭敬抱拳道:“沉公,您找我?” 这会儿沉毅刚喝完汤药没多久,整个人的精神更加萎靡,他坐在椅子上,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薛威,缓缓点头。 “你这两天,就先离开广州城,派人在珠江沿河,各个码头看一看,看看哪里适合建立广州卫大营,寻到了合适的地点之后,便派人报给我,尽快把广州卫大营建起来。” 薛威恭敬低头抱拳:“是!属下明日就出城寻找合适的大营驻地。” 沉毅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调派五十个广州卫精锐进城,给我做贴身的护卫。” 薛威闻言一愣,他抬头看了看沉毅,然后低头道:“是,属下亲自遴选精锐,明天就能送到沉公身边。” “暂时就这些事情。”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我实在是没有什么精神,不然也不会这么急着叫你回来,你也是第一次到广州府,也不必明天离开,可以后天再走,这两天在城里四下转转。” 薛威低头道:“属下先安排好了广州卫的事情,再逛广州城不迟。” “随你罢。” 沉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脚步有些虚浮,离开了正堂之后,一个人走到了书房里。 他坐在了主位上,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开始磨墨。 沉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在心里默默自语。 “我不能跟那些官沆瀣一气。” “哪怕所有的官都是这样,哪怕所有人都觉得这么做才合适,我觉得不对,便不能这么去做。” “不然,便是随波逐流。” 他终于磨好了墨,喃喃低语。 “我两世为人,可不是来随波逐流的。” “广州市舶司,不能这么办。” “其他几个市舶司,也不能这么办。” 他缓缓下笔。 “需要给市舶司以及地方衙门,套上一个不容打破的枷锁了…” 第七百零二章 李望 写完了一封信之后,沉毅实在是有些扛不住了,让蒋胜送出去之后,他便回了卧房休息。 之后的几天时间,沉毅就一直老老实实的在住处养病,好在大夫开的药还算见效,吃了三天药之后,沉老爷的食欲就已经基本恢复,精神也恢复了不少。 这个时候,薛威也派人递了话回来,告诉沉毅,他们在广州府下辖的新安县,找到了一处合适扎营的地方。 新安县,又称宝安县,是广州府辖县,地理位置靠海。 另一个世界的两个超级都市,都处在新安县境内。 当然了,现在的新安县,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县城,除了几个出海的码头港口之外,剩下的就是一些靠打鱼为生的渔民了。 收到薛威的传信之后,身体已经大为好转的沉毅,想起了在新安县任知县的故人,于是兴致大发,让蒋胜驾着马车离开了广州府,奔向了新安县。 新安县城距离广州城,足有两百多里路,坐马车的话差不多需要两三天才能赶到新安,好在现在沉毅时间还算充裕,再加上他正好需要避一避朱圭,因此用了三天时间,慢慢悠悠赶到了新安。 薛威等人,已经在新安县城等着沉毅,见到沉毅的马车之后,薛威立刻迎了上去,把沉毅迎下马车之后,薛威跟在沉毅身后,微微低头道:“沉公,这新安县就是咱们抗倭军在广州府剿倭的驻地,之前不少倭寇,就盘踞在新安县近海的诸多岛屿之中,属下等花了几个月时间,才一一清理干净。” 沉老爷微微点头,“嗯”了一声之后,开口道:“这里不适合做广州卫驻地。” 薛威一愣,问道:“沉公,这是为何?” “这里是比较适合藏匿匪寇,但是却不适合做广州卫大营所在。” 薛威所说的这些岛屿,其实就是另一个世界的香港诸岛,如果是另一个世界香江,这里自然适合驻扎军队,但是现在新安县的县城,实际上是在另一个世界的鹏城,而更外围的岛屿,大部分还是无人长住的荒岛。 而广州卫的存在,根本目的是为了拱卫广州市舶司。 广州市舶司,需要控制住珠江入海口,是绝对不可能建在这里的。 沉老爷跟在薛威身后,沿着海边走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回头看向薛威,开口道:“广州卫大营不适合在新安,需要在珠江入海口附近,但是这里太适合藏匿匪寇了,到时候你可以派一个或者两个千户营,驻扎在新安,以防这里生变。” 薛威先是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沉毅,低头道:“沉公,这里既然不适合作为广州卫驻地,您还大老远的跑过来…” “我来新安,也不是为了广州卫的驻地。” 沉老爷微笑道:“一来是为了躲几天清净,二来也是为了造访故人。”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开口道:“从广州城出来之后,我沿着珠江入海口看了一遍,珠江入海口处,有一座海鸥岛,那里应该比较适合建广州市舶司,你这几天得空,可以骑马去看一看。” 海鸥岛的位置,与福州府琅岐岛的位置相似,一个可以控制闽江入海口,另一个则是可以控制珠江入海口。 薛威点了点头,低头道:“属下明天就赶去看一看。” 说到这里,他看向沉毅,问道:“那沉公您今天,是要去新安县城?” “是。” 沉毅微笑道:“去看看我那位三同故交。” 所谓三同,是指同年生,同榜进士,同为馆阁之职。 沉毅与新安知县孙鲤,虽然不是同年生,没有同在翰林院修书,但是二人除了同榜进士之外,还是同乡,同窗,也算是另一种三同了。 沉毅等人距离新安县城不远,赶在傍晚之前进了城,进城之后,沉毅在薛威等人的陪同下,直奔新安县衙,到了县衙门口,薛威张口就要给沉毅唱名,沉老爷挥手阻止了他,微微摇头道:“就去通报说,江都沉毅,来看望故交来了。” 薛威闻言,立刻低头,去县衙门口通报去了。 通报之后没多久,一身七品绿色官服的新安知县孙鲤,便急匆匆走了出来,见到沉毅之后,他先是擦了擦眼睛,然后忙不迭的一路小跑过来,一把捉住的沉毅的衣袖,惊喜交加。 “方才听到下面的人通报,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曾想还真是子恒!” 他说的是江都话。 沉毅也用江都话回他,微笑道:“到广州府已经好几天时间了,本来早就应该来看望继圣兄,只是到了广东之后有些水土不服,病了好几天,这才耽误了。” 孙鲤,字继圣。 这个表字与他的名字看起来不搭,但是他与孔圣人之子孔鲤同名,因此继圣二字,倒也合情合理。 听到久违的江都乡音,孙知县只觉得鼻子一酸,他拉着沉毅的衣袖,眼眶都要有些红了。 “子恒既然来了,非得在新安多住几天不可,愚兄好好招待招待你。” 孙知县感慨道:“你不知道,我多久没有听过江都话了。” “这广州府的人说话,愚兄听来基本靠猜…” 孙知县摇头晃脑,仿佛跟沉毅有说不完的话。 沉老爷微笑点头:“是要在新安,多叨扰师兄一些时日。” 他在新安,一来是要躲一躲广州城里的那位巡抚。 二来,是要等建康的人,给他回信。 ………… 正当沉老爷在新安县吃海鲜的时候,他在七天前写的书信,终于被内卫六百里加急,送到了建康。 这封信,没有经过朝廷,而是通过密信的渠道,直接送到了内侍省,送到了皇帝陛下手里。 此时的皇帝陛下,正在昭德宫里,与惠妃娘娘说话,高太监便捧着沉毅的这封信,来到了皇帝陛下面前。 皇帝见到高明之后,便把怀里的长子放在了惠妃娘娘手里,然后他站起了身子,来到了高明面前,微微皱眉:“朕难得来一次昭德宫,什么事情,不能等朕回甘露殿再说?” 高明再一次低头道:“沉学士自广州府发来的密信。” 皇帝这才舒展眉头,从高明手里接过了这封信,拆开之后,信封里有足足三张信纸。 只看了一眼第一张信纸,皇帝陛下就忍不住大皱眉头:“这沉七怎么回事?写字都写的歪歪扭扭的,亏他还是朕钦点的两榜进士!” 高太监低着头,开口道:“根据内卫回报,写这封信的时候,沉学士似乎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皇帝这才没有追究,而是默默把三张信纸认真看了一遍,尤其是看完了第二张信纸之后,他甚至忍不住又看了一遍,问道:“高明,朕记得这广东巡抚朱圭,似乎是张敬的…” 高明低头道:“是张相的门生。” 皇帝摸了摸下颌,若有所思。 “那就有意思了。” 说完这句话,皇帝继续看下去,等到把一封信都看完之后,皇帝陛下喃喃道:“要市舶司告示税额,要地方衙门不得插手市舶司事务,要沿海都司下属五卫,有缉捕走私之权…” 皇帝自言自语道:“要的东西还真不少,不知道沉七在广东,到底碰到什么事了。” 说到这里,皇帝看了看高太监,缓缓说道:“高明,去把朱圭的情报整理一下,等会放到甘露殿去,朕晚上要看。” 高太监低头道:“奴婢遵命。” 皇帝陛下伸了个懒腰,开口道:“今天下午,朕要在昭德宫陪朕的皇长子,没有什么事情,就不要再来扰朕了。” 高太监再一次低头,然后毕恭毕敬的退下去了。 而皇帝陛下则是重新回到了甘露殿里,从贵妃娘娘手里接过了自己的长子,他伸手捏了捏这孩子的鼻子,笑着说道:“爱妃,这孩子的名字,朕想了好几个月了,今天才有了一些主意。” 惠妃娘娘目光流转,轻声道:“臣妾还以为陛下忘了呢…” “这如何能忘?” 皇帝笑着说道:“只是一直犹豫不决而已。” “不如就叫他李望如何?” 惠妃娘娘眨了眨眼睛,问道:“哪个望?” “北望的望。” 听到这个回答,惠妃娘娘轻声笑道:“臣妾还以为陛下,要给这孩子取名一个复字呢。” “复字太大太沉,怕压得他长不大。” 皇帝语气温柔,轻声道:“就叫李望罢。” 惠妃娘娘轻轻点头,然后问道:“陛下,方才高公公找您,是不是有什么政事要处理?如果有着急的政务,陛下还是抓紧去办罢,免得人家说臣妾贻误国事。” “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 皇帝一边逗自己的儿子,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就是沉七,在南边写了封信给朕。” “沉七…沉公子…” 惠妃娘娘目光微微闪动,她轻声问道:“陛下,今年,沉公子应该就能回建康了罢?” “是该回来了。” 皇帝捏了捏皇长子的鼻子,呵呵一笑。 “他再不回来,朕就真的有些担心了…” 第七百零三章 挑拨离间 是夜,皇帝陛下终于从昭德宫,回到了甘露殿。 甘露殿里,已经堆起了厚厚的一沓文书,不过今天的文书相比较平时要少了许多。 平时最少要有四五沓文书。 之所以今天的工作量减少,是因为皇帝提前给中书打了招呼,说自己身体不适,让中书只送报大事要事过来。 因为工作量减少,皇帝陛下今天只花了一个多时辰,就把这些文书处理完,然后他才从书桌的桌角,拿来了高明已经准备的,有关朱圭的资料。 皇帝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把朱圭的资料看完,然后抬头看了一眼高明,问道:“你怎么看?” 高太监微微低头,开口道:“陛下是问如何看待广东的事情?” 皇帝“嗯”了一声,淡淡的说道:“事关一省的巡抚,不是小事,朕不能凭借沈七的一封信,就去动朝廷的二品大员。” 朱圭贪污的事情,并不难查。 很显然,皇帝已经知道了这位封疆大吏贪墨的事情,不过相比较于朝局稳定来说,贪污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更不是扳倒一位封疆大吏的理由。 如果真要如此较真,那朝廷上下没有谁的屁股能是安全干净的。 高太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陛下,按照时间推算,这封信是沈学士刚到广东不久写的,按照常理,应该…” “不是私怨。” “那就是为了公事。” 皇帝淡淡的看了一眼高明,微笑道:“你的意思是,要朕支持沈毅,是不是?” 高明连忙摇头,低头道:“陛下,沈学士所为,可能不是为了私怨,但是为了一些贪腐的事情,就想要调换一省的封疆,这种想法未免有些太过幼稚,奴婢据实回话,并没有支持沈学士的想法…” 皇帝揉了揉眉心,然后淡淡的说道:“他并没有让朕调换广东巡抚,他只是向朕建议,沿海五个市舶司,今后与地方衙门完全脱开干系,市舶司由宫里的人派去主导,至于缉捕走私,则有都司五卫负责。” “这是要限制地方衙门的权柄…” 皇帝打了个哈欠,有些困了:“可谁又去限制沿海都司的权柄呢?” 高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陛下,如果按照沈学士所说的去办,地方衙门在里面,捞不到一点好处,将来难免会阳奉阴违,暗中支持商船走私,甚至…诋毁王政。” “奴婢以为,沈学士有些太年轻了…” 皇帝挑了挑眉头,看向高明:“朕也很年轻。” 高太监立刻低头:“奴婢失言…” “你说的话,朕都明白。” 皇帝陛下放下了手里的朱圭卷宗,瞥了高明一眼:“沈七也未必不明白这个道理,不然他在浙江就不会想法子捉到周义山的把柄,在福建就不会捧出一个愣头青程廷知。” “他这是把问题丢给了朕。” 皇帝缓缓开口道:“朕如果要处理广东,那么他便依言照办,朕如果将就过去,过几年广东市舶司乃至于其他几个市舶司办砸了,也跟他沈七没关系了,”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语气也充满了无奈:“归根结底,是官场风气不正。” 大陈朝廷,已经一百多年了,哪怕是按照南渡之后的历史算,也已经六十多年,六十多年,已经有了稳固的既得利益群体,各种既得利益者盘根错节,官场上很多贪污**,已经成了不成文的规矩。 这种就是“风气不正”。 皇帝可以杀一两个官员乃至于几十个官员的人头,可以罢免几百个官员的官职,但是新来的上来,老实个一两年之后,将来多半还会是这个模样。 很难从根子上扭转。 想到这里,皇帝陛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然后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缓缓说道:“今天天色太晚了。” “这样罢,明天…” 他看向高明,淡淡的说道:“明天没有朝会,伱去一趟张府,把张敬给朕请来,就说朕有事情请教他。” 高明目光流转,微微低头道:“陛下圣明。” ………… 次日上午,已经致仕四年多的宰相张敬,又重新被请进了皇宫里,在高明的陪同下,一路来到了甘露殿门口。 高太监一边在头前领路,一边笑着说道:“老相国精神矍铄,风采不减当年啊。” “老了…” 头发已经白了大半的张敬叹了口气,无奈摇头:“脖子都已经入土,高公公莫要取笑老夫了。” “老相国玩笑。” 高太监微微侧身,笑着说道:“陛下一直很惦记老相国。” 张敬微微低头,笑着说道:“老夫也很思念陛下,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向陛下辞行还乡。” 高明微微低头,没有接话。 很快,张敬就到了甘露殿里,见到了正在看书的皇帝陛下,老相国作势行礼,皇帝陛下连忙上前,把老头扶了起来,笑着说道:“相国莫要多礼,坐着说话罢。” 张敬低头谢恩。 君臣二人在这个时候,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目光之中,都看到了一些感慨。 洪德皇帝是张敬看着长大的,当初皇帝刚登基的时候,才刚满十岁,还是个孩童,是孙太后和中书省的几位宰相,努力维持住了朝局。 现在,当年那个稚嫩的童儿,已经长成一个年轻的帝王了。 而皇帝也感慨万千。 当年,他有些畏惧的两位宰相之一,如今已经满头白发了。 君臣两个人寒暄了一会儿之后,皇帝让高明给老头奉了茶,这才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笑着说道:“老相国年迈,本来朕不应该打扰老相国清净,只是昨天碰到了一件事情,不好做出决断,因此请老相国进宫问政。” 张敬微微低头道:“陛下如果不嫌老臣年迈昏聩,老臣愿意为陛下分忧。” 皇帝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思路之后,缓缓说道:“朕前些日子,收到了密奏,有人弹劾广东巡抚朱圭,贪赃枉法,为祸地方…” 皇帝静静的看着张敬,开口道:“相国如何看?” “自然是派人查实。” 张敬毫不犹豫的回答道:“一旦查实,以国法追究,决不轻饶!” “朕也是这么想的。” 皇帝微微摇头,叹了口气道:“可是,朕现在正在广东弄广州市舶司,需要广东政局稳定,朱圭在广东多年,这个时候,是不是不宜动他?” 张敬想了想,然后抬头看了看皇帝,开口道:“若是如此,不妨先派人接任广东巡抚一职,将朱圭调换下来,暂不办他,等将来广东局势稳定了,再寻个理由处理他不迟。” “一省的封疆…” 皇帝紧紧的盯着张敬的表情,缓缓问道:“说换就换?” 朱圭是张敬的门生,也是所谓“张党”的一份子,而一省首宪这种位置,不管是对于哪个势力来说,都是非常要紧的。 “陛下乃是九五至尊,天下臣民的君父,这朝廷上下官员,陛下想要换谁,就可以换谁。” 老头微微低头道:“只要保证广东的局势稳定,这朱圭尽可以换得。” 皇帝呵呵一笑,看向张敬:“老相国不妨猜一猜,是谁密奏举发了朱圭。” 老头面色平静,他缓缓开口道:“臣猜是翰林院侍读学士沈毅。” 见张简脸色古井无波,皇帝笑着问道:“老相国不生气?” 沈毅与张家交好,建康城人尽皆知。 而朱圭是张敬的学生,这也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按理说,张敬多少会因为这件事气愤不已,甚至雷霆大怒。 “回陛下。” 张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开口道:“老臣已经离开朝堂多年,朝堂上的事情早已经跟老臣无关了,至于陛下问这件事老臣气不气…” “若是生气,也是气老臣自己教导无方,有了朱圭这么个门生。” 皇帝闻言,抚掌感慨。 “老相国一心为公,朕深感佩服。” 他笑着说道。 “那这件事,就按老相国说的去办。” (本章完) 第七百零四章 老相国的愤怒 “老头脾气真好。” 皇帝亲自把张敬送出了甘露殿,并且特赐了个二人抬轿,把老头送出宫去,目送着抬轿越来越远,皇帝陛下笑呵呵的说道:“比朕预计之中还要平静许多。” 站在皇帝身后的高太监,微微低头,开口道:“张相向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有没有生气,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 皇帝笑呵呵的转身,走进了甘露殿,一边走,一边说道:“老头又不是一个人,他可以脾气好,他那些门生故吏不一定容得他脾气好。” 高明跟在皇帝身后,微微低头道:“陛下高明,借着沉学士的这封信,立时就让沉学士不容于张相一党了。” 沉毅在给皇帝的密奏里,并没有弹劾任何人,更没有弹劾朱圭。 他只是提到了广东的情况,请求皇帝加强市舶司的自主权以及都司衙门下属五卫的权力,让市舶司以及五卫,不必受制于地方衙门,可以独立于地方衙门之外,独立运转。 而皇帝,借着这封信,顺势轻轻推了一手。 皇帝背着手,语气平静:“沉七跟朕开口要了太多东西,他功劳甚大,朕不好不给他。” 皇帝回到甘露殿里,缓缓说道:“不过能臣办事,是要放权给他的,朕已经做好将来继续放权给他的准备了。” 说到这里,皇帝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过话里的意思很明显。 他可以放权给沉毅,不仅仅是现在沿海都司的权柄,将来涉及到北伐,或者清理赵阀的时候,皇帝都可以在最大容忍范围之内给沉毅放权。 但是想要获得这种权柄,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比如说,沉毅跟张家走的太近了。 沉毅在朝堂上虽然人缘不是很好,除了张简之外基本上没有什么朋友,但是不需要太多人,只一个张简,一个赵昌平,就让沉老爷的底蕴骤然深厚了起来。 张简自然不必多说,老相国虽然退了下来,但是影响力还是在的,从他可以影响到两千里之外的广东巡抚,就可以看出来这一点。 而赵昌平,更是一大学阀的掌门人。 背后有这两股势力,沉毅在文官之中的背景,其实很深。 这也是皇帝不太放心的地方之一。比 就目前沉毅在东南的表现而言,他将来,是要大用沉毅的。 既然要大用,那么就要未雨绸缪,提前斩落掉沉毅的一些枝叶,让他心无旁骛,安安心心的一根主干往上长。 此时此刻,皇帝已经隐隐有了让沉毅做孤臣的打算。 只不过沉毅跟甘泉书院的羁绊太深,这种羁绊,只有沉毅自己能够斩断,皇帝也没办法下手斩断这份羁绊。 坐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儿之后,皇帝回头看了一眼高明,开口道:“去请陈相过来,再把户部尚书请来,朕要跟他们议议广东新任巡抚的合适人选。” 高太监低头道:“是。” 皇帝顿了顿,继续说道:“再有,你以朕的名义给沉毅去信,让他在广东放手施为,不必顾忌地方衙门,但是有两点要明确告诉他。” “第一,不能把朕的广东搞乱了。” 皇帝神色平静,继续说道:“第二,到今年年底,无论广州市舶司有没有做成,都让他赶回建康来过年,朕对他另有重用。” 高明点头道:“陛下,五个市舶司眼看都要陆续建成,一个孙谨肯定是忙不过来的,您看是不是再从宫里派几个太监下去,统管几个市舶司…” 皇帝“嗯”了一声。 “你去安排。” 说完这句话,他看了一眼高明,澹澹的说道:“让他们手脚都干净一些,手里过钱,沾了点银屑在指甲缝里,朕可以装作没有看见…” “但人家沉七,费尽心思去做成的市舶司,你手底下的那些个徒子徒孙们要是要钱不要命,敢往这里面伸手去捞。” 皇帝闭上眼睛,面无表情。 “莫怪朕不念旧日情分。” 这句话,就是明确说给高明听的。 因为皇帝,跟底下那些做事的太监们,其实没有什么情分,他只跟高明有情分,毕竟高明是从东宫一路就跟着他的,也是打小看着他长大的。 高太监是个聪明人,自然听出来皇帝话里背后的意思,他直接跪了下来,对着皇帝深深低头。 “陛下您放心,真有瞎了心的,往这些钱里面伸手…” 高太监咬牙切齿:“奴婢就活剐了他们!” “嗯。” 皇帝面色平静的挥了挥手:“下去办差罢。” ………… 下午,张府。 刚从太常寺下班的太常寺丞张简,回到了家里,刚换下身上的官服,准备出门去秦淮河畔看看河景,张家的一个丫鬟便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见到了张简之后,低头行了个万福,开口道:“不过三少爷,老爷上午吩咐说,等您回家之后,让您去见他…” 说着,她看了一眼张简已经换好的衣裳,开口道:“您…就不要出门了。” 张简在同辈之中行三,不过因为张家第三代里,目前只有他一个进士,因此平日里最受张敬宠爱,听到祖父召唤,张简立刻熄灭去秦淮河看河景的心思,当即点头道:“好,我马上去见祖父…” 他拿起房间里的铜镜看了一眼,觉得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有些花哨,便又换了一身蓝色的正经衣服,让媳妇帮忙整理了一下头发之后,这才来到了张家后院的一处单独的小院子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大父,简儿来看您了。” 张简在门口等了片刻,木门才缓缓打开,一个身材富态的老妇人,上下打量了张简一眼,轻声问道:“惹你大父生气了?” 这是张简的祖母,自小对张简极好,当初张简在江都任知县的时候,经常几个月就往建康跑一趟,就是为了探望祖母。 相比较于祖父的身体,祖母的身体要差得多。 张简一脸茫然,摇了摇头:“祖母,孙儿最近没有做什么坏事啊?” 老妇人缓缓点头,然后指了指书房,开口道:“你大父一早上就被叫进了宫里去,回来以后,便躲进了书房里不出来,中午饭都没怎么吃,现在还在书房里,你去见他罢。”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听到这句话,张简就有些怂了。 他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的说道:“祖母,大父他…” “放心去。” 老妇人拍了拍张简的后背,轻声道:“祖孙俩,他还能吃了你不成?” 张简这才深呼吸了一口气,战战兢兢的走到了张敬的书房门口,敲了敲门之后,恭敬道:“大父,孙儿回来了。” “进来。” 老相国的声音平静,依旧听不出喜怒。 张简小心翼翼的推门进去,见到老头正坐在书桌后面,伏桉写些什么,张简小心翼翼的站着,一句话也不敢说。 老头头也没有抬,澹澹的问道:“你觉得沉毅这个人怎么样?” 张简愣了愣,然后回答道:“大父,孙儿觉得,子恒无论是品行还是能力,都是极好的…” 张敬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孙儿,又默默低下了头,面无表情。 “老夫原也这么觉得,所以才让你跟他交好。” “去年他回建康过年,老夫特意见了他一面,还给他写了一封信,让广东巡抚朱圭帮他办好东南的差事。” 老相国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孙儿,缓缓说道:“可是他转头就把朱圭给参了,还是上密奏参的。” 张简脸色被吓得煞白,不过他还是咬了咬牙,问道:“大父,子恒参朱圭什么?” “贪墨。” 张敬闷哼了一声道:“堂堂一省的巡抚,被人以贪墨参倒,老夫还是第一次见!这沉七,不是一个沽名卖直之辈,就是被功劳二字给蒙了眼!” 老头的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 “愣头青!” 张简这会儿,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见不是自己惹祖父生了气,他也没有那么紧张了,而是自己寻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低头想了想之后,他才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张敬,问道:“大父生气了?” “如何不气?” 老相国胡子都要吹起来了:“那是一省的首宪之位!我大陈只有半壁江山了,统共还有多少个巡抚?” “如何不气!” 老人家心里,自然是非常生气的,他其实非常想保住朱圭这个巡抚的位置,但是刚才在甘露殿里,老相国看的也很清楚。 很难保得住。 张简第一次直视自己的祖父,这位年轻的太常寺丞看了一眼自家祖父之后,低头道:“大父,孙儿觉得,这件事背后必有隐情!” 张敬瞥了一眼自己的孙子,闷声道“这么信那沉七?” “子恒绝不是大父所说的沽名卖直之辈,更不会被功劳蒙了眼…” “大父不必心急,孙儿马上写信给他,问个清楚。” “大父不急。” 张敬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但是,那朱圭一口一个恩师称呼大父,当年也算是所谓张党中人,这件事大父如果没有反应,那么以后,说话就再没有人会听了。” 他看向张简,继续说道:“大父已经告老,不在朝堂之中,说话有没有人听,原本不甚要紧,但是你…” “你才刚入仕途。” 老头声音严肃:“你大父若是说话没人听了,将来你在朝堂上,也就没有人照拂了,总不能指望比你还要晚一科中进士的沉七照拂你罢?” 张简面色严肃。 “大父,您已经致仕四年了。” “您口中的张党…谁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认。” 张简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您不要着急。” “且等孙儿,问清楚这件事再说…” 第七百零五章 道德绑架? 沉老爷到了新安县之后,与孙知县好一顿叙旧,叙旧之后,他干脆就在新安县住下,没有回广州府。 因为现在大老板还没有给他回信,他需要大老板给他权限之后,才能回广州府去跟朱圭进一步的谈条件。 按照沉毅的预估,他拿到了皇帝给的权限之后,就能够跟朱抚台正面谈条件,不管谈妥还是谈不妥,他都有足够的底气,自顾自的建立市舶司与广州卫,不必去顾及地方衙门的看法。 而沉毅,也给自己预留了一些让步的余地,毕竟他不能一直待在东南,市舶司跟广州卫,还是需要跟地方衙门沟通的,如果朱圭有诚意给他谈,沉毅能够给广东巡抚衙门一个市舶司商税的折扣。 也就是说,拿了巡抚衙门批文的商船,过市舶司的时候,市舶司可以给他们打折。 沉毅的心里预期是八折,底线是七折。 当然了,如果能以九成谈下来最好,这样大家也完成了互相妥协,地方衙门在奈何不得市舶司之后,应该也不会过多纠缠。 而且这样一来,沉毅自己也不会跟朱圭闹的太僵,免得将来回建康见到了张相,不好说话。 这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让利,不过后期市舶司对于这个折扣的“名额”,肯定是要做出一定限制的,不然这就跟与巡抚衙门二八分成或者三七分成,没有什么区别了。 这也是官场上不得不做出的妥协。 沉毅在新安县住了整整七天,这天,他正陪同孙知县在海边游玩的时候,蒋胜带着一封用牛皮纸封好的书信,匆匆跑到了沉毅面前,他两只手把书信递到了沉毅面前,然后低头道:“公子,建康急信。” 沉毅点了点头,伸手接过这封信,然后当着孙鲤的面拆开,孙知县很懂规矩,微微走出几步,没有站在沉毅身边。 打开这封信看了一遍之后,沉老爷脸上面色平静,他看向孙鲤,开口笑道:“继圣兄,小弟恐怕不能在新安继续住下去了,身上有些公务,明天就要动身返回广州府去。” 孙鲤闻言,有些不舍,不过他还是叹了口气道:“老实说,乡音难觅,我很想留子恒你在新安住上一两个月,但愚兄心里清楚,子恒你身负皇差,我不能耽误你的前程。” 他看向沉毅,脸上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明天什么时候动身,我送子恒。” 沉毅想了想,开口道:“事情不是很急,明天吃完早饭之后再动身不迟。” 这封信,是皇帝写给他的书信,确切来说,应该是皇帝的旨意,信里明确写明了,允许市舶司公示税额,不许地方衙门参与市舶司税事,同时也同意沿海都司下属五卫,可以自行缉捕走私商船,查实之后直接行文户部,不用经过地方衙门。 这就大大扩张了市舶司与沿海都司的权柄,让这两个衙门,不至于受制于地方衙门,也不会被地方衙门掣肘。 老实说,收到这一封信,沉毅心里还是很振奋的,毕竟他的判断没有出问题,皇帝还是愿意支持他的。 有了这封信,沉毅接下来,就有了足够的底气,去跟朱圭他们谈判。 广东的事情,也可以得到很好的处理。 因此,沉老爷精神爽利了不少,只觉得身轻体健,走起路来,都比平时快上不少。 当天晚上,孙鲤为了给沉毅送行,安排了一大桌子海鲜,让沉毅美美的吃了一顿。 天色黑下来之后,沉老爷便回了房间里,因为第二天要赶路,他准备早一些休息。 沉毅进房间里脱下外衣,房门就被敲响,沉老爷微微皱眉,问道:“谁啊?” 门外的蒋胜低头道:“公子,建康急信。” 沉毅一愣,然后皱了皱眉头:“又是一封信?” “是。” 蒋胜低头道:“是张公子用官驿急递过来的…” 他顿了顿,开口道:“也是六百里加急送来的。” 听到这里,沉毅坐不住了,立刻站了起来。 他明白,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不然张简不会这么急着给自己写信。 要知道,只有急报军报,才能从官驿的六百里急递走,而身为正六品官员的张简,理论上来说是没有级别用六百里加急送信的。 不过张家是相门,他动用一些资源,用上六百里加急,也不是什么难事。 沉毅从床上站了起来,走到房门口,打开房门之后,从蒋胜手里接过信。 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迹,确定是张简亲笔之后,沉毅立刻就着房间里的烛光,拆开了这封信。 这会儿,沉毅的房门没有关严,一阵清凉的夏风吹拂进来,把房间里的烛光吹的摇曳不定。 烛光映照在沉毅的脸上,也让沉老爷的脸色阴晴不定。 他一个人站在原地,定定的站了许久,也沉默了许久。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才看了一眼门外的蒋胜,深呼吸了一口气:“我现在写两封信,你用邸报司快速送回建康去。” 蒋胜低头称是。 沉毅顿了顿,又说道:“再有,明天一早,让薛威来见我。” 蒋胜再一次点头。 沉老爷坐在房间里的小桌上,提笔,只用了盏茶时间,就把两封信写好,他拿着信,走到房间门口,递给蒋胜。 “尽快寄出去。” 蒋胜低头道:“是…” “去罢。” 沉毅站在房门口,目送着蒋胜离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转身回头,一个人坐在床边默默发呆,再没有了困意。 烛光摇曳不定。 一直到后半夜才熄灭。 不是因为沉毅睡了,而是因为一根蜡烛已经燃尽。 而沉老爷,一整个晚上,都坐在床边默默出神。 天光大亮之后,沉毅才缓缓从床边站了起来,他穿好衣服,洗了把脸之后,走出了房门。 他一如既往的去找到了孙鲤,跟孙知县一起吃了早饭,然后他跟孙鲤告辞离开。 此时,蒋胜已经备好了马匹,只是薛威还没有来得及赶来。 沉毅看了看自己的坐骑,皱眉道:“换马车。” 蒋胜愣了愣,心里有些委屈。 因为今天骑马回广州府,是沉毅昨天自己安排的。 不过沉毅既然吩咐了,蒋胜还是很麻利的找来了一辆马车,沉老爷上了马车之后,好整以暇的坐在了马车里,开口道:“慢慢走,等一等薛威。” 马车按照沉毅的吩咐,在官道上慢悠悠的走着,走了整整一整天时间,也不过走了二三十里路。 次日上午接近中午的时候,去海鸥岛实地考察的薛威,终于堪堪赶到了沉毅的马车前,对着沉毅躬身抱拳行礼。 沉毅吩咐马车停下,然后坐在马车上,示意薛威起身。 马车上的沉老爷,默默的看了一眼薛威,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薛将军,我走之后,你按原来的计划,一边清理近海的贼寇,一边征募广州卫,尽快募齐五千兵马,好生练兵。” 薛威虽然觉得沉毅的语气有些不对,还是抱拳道:“沉公放心,属下会尽快把广州卫给拉起来的。” “嗯。” 沉毅澹澹的说道:“有事给我写信。” 薛威终于愣住了。 他抬头看向沉毅,愕然道:“沉公您…不是在广州城么?” 这么近的距离,是不需要写信的。 沉毅摇了摇头。 “不,我要回福州了。” 薛威瞪大了眼睛。 他彻底迷湖了。 沉毅南下的广东的目的,就是为了督办市舶司以及广州卫,眼下广州卫都还只是雏形,市舶司更是雏形都没有,自己这个老板,怎么就要走了? 他愕然道:“沉公,福州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急事?” “没听说。” 沉毅摇了摇头,懒洋洋的说道:“是广东这边,没有我什么事情了,你好生办你的广州卫,过段时间自然会有宫里的人来办市舶司,我在不在这里都是一样的。” “福州那边的都司,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我要回福州去了。” 沉老爷默默的看了一眼薛威,继续说道:“在广州如果碰到了什么事情,或者干不下去了,便去福州找我。” 说完这句话,沉毅合上马车的车帘,懒洋洋的说道:“出发吧,转道福州。” 听到沉毅的话,就连蒋胜都愣住了。 自家公子,明明昨天还要去广州城的,怎么今天就要去福州了? 不过沉毅吩咐,他不敢质疑,于是连忙吩咐车夫转道福州。 而马车里的沉老爷,微微眯了眯眼睛。 既然朝廷的那位,在背后暗戳戳的使坏,那么广东这差事,爱谁干谁干吧。 反正他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广东市舶司,广州卫,一个都不会少,一定会在年前建起来。 既然基础工作已经做完,就没有人能指摘他什么。 皇帝也没有地方挑他的毛病。 如果是朝廷里的其他文官,为了将来在朝廷里的前程,为了所谓的君父,可能会强忍着委屈,在广东把事情办完,然后回到建康城里,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但是沉毅不会。 想到这里,车厢里的沉老爷,在心里闷哼了一声。 想道德绑架我? 爷不干了! 第七百零六章 马太烈 沉毅收到皇帝书信的时候,心情还是十分愉快的,毕因为虽然他在东南办差办得辛苦,但毕竟大老板那里鼎力支持,再加上的确能为百姓做点实事,沉老爷做起来,算是干劲满满。 但是晚上张简的一封信,把他的好心情打了个灰飞烟灭。 皇帝竟然要在这个当口,换了朱圭! 虽然朱圭这厮,的确算不上什么清官,好官,但是他确实实打实的干吏,这一点从广东一省,被他拿捏的服服帖帖,就可以看得出来。 沉毅在给皇帝的奏报里,的确提了一句朱圭贪墨的事情,但是沉毅提这件事,是为了让皇帝给市舶司赋权,让市舶司税务自主,完全没有换下朱圭的意思。 因为广东刚平定了倭寇,广州卫以及市舶司的建立,都需要一个相对稳定的官场,现在最优解自然是跟朱圭达成双方都满意的合作,而不是把朱圭这个人换了。 换一个新巡抚过来,广东官场的权力交接,想要恢复到现在的这种平稳期,至少需要大半年乃至于一年的时间,至于新巡抚刚接手广东会做成什么样子… 谁也不好说。 不过福建就是一个推倒重来的例子。 程廷知之所以能在福建横推,最主要是因为三法司的协助以及福州卫的支持,而广东的新巡抚到任,会做成什么模样,谁都不好说。 本来,皇帝换下朱圭也就罢了,沉老爷费点时间跟新巡抚沟通沟通,再花点精力写封信给张敬解释一下,这件事沉老爷咬咬牙,憋憋气,再忙活几个月也就过去了。 可是张简在信里,提到了皇帝召见过张敬… 至于皇帝挑拨离间的事情,不能见诸于文字,因此张简没有在心里提起,不过他在信里暗示,他的祖父已经笃定,是沉毅上书参了朱圭。 那么这背后的到底发生了什么,就一点也不难猜了。 理性思考来说,沉毅可以理解皇帝的这波操作,无非是想让自己给他当个专业的工具人。 工具人脑子里,不应该再有什么别的心思。 所以自己这个工具人,就应该是个孤臣,最好能在朝堂上人嫌狗厌,跟谁都不对付。 这样,皇帝才用的顺手,用的放心。 而沉毅,非常讨厌这种被他人随意拨弄的感觉。 不管他将来会不会做孤臣,都应该是他沉毅自己来选择才对。 最起码,皇帝,要跟他商量。 谈谈条件,给出一个让沉老爷心动的价码。 而皇帝像现在这样,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背刺,沉老爷心里自然是不爽的。 其实如果沉毅是个土生土长的陈国人,脑子里没有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奇思妙想,那么自小被忠君报国的思想灌输,这一次可能就咬牙忍了。 安慰自己的理由也很好找。 为了广东的经济民生嘛。 到时候,忍着委屈在广东把事情办完,回到建康见到皇帝,皇帝问一句“委屈否?”沉老爷回答一句“不委屈”,君臣二人心照不宣,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可是现在的沉老爷,受不得这种委屈。 爱谁谁! 且不说市舶司会不会成为恶政,会不会影响广东的经济民生以及朝廷的收入,退一万步讲,即便真的影响了,跟他沉毅有鸡毛关系? 他一来不是广东的官员,二来市舶司挣的钱,也不会有一两银子落进他沉毅的口袋里。 于是沉老爷,果断坐上自己的马车跑路了。 他甚至没有再回广州府去,没有去跟朱圭打招呼。 而且说实在的,朱圭这个人虽然官声不好,贪财好色,但是却十分看重所谓的“派系”,最起码沉毅亮出书信之后,人家朱巡抚二话不说就要分给沉毅三成收入。 很实诚了。 沉老爷到了广州府之后,也没给他带什么礼物,现在可能还把人家工作给搞没了,这会儿自然不太好意思再去见朱圭。 干脆。 回福州摆烂去了。 眼下还是初秋,回福州住个三个月,到了年底快过年的时候,拍拍屁股回建康去缴旨,这趟差事就算是完成了。 至于会不会得罪皇帝,影响自己的前程… 这一点,沉老爷想的很开。 皇帝真要是因为这件事恼了沉毅,自此不再重用他,那么这位大陈皇帝的心胸也有限,想要完成洪德中兴,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北伐也是痴心妄想。 真要是那样,沉老爷正好直接躺平,也可以给自己谋划退路了。 ………… 内卫一直是贴身跟着沉毅的,而且不是一两个人,是一整个校尉营,也就是一百个人。 这个校尉营虽然有轮班,也有人会休息,但是平时跟在沉毅身边的内卫,基本上也有二三十人。 这些内卫,固然可以保护沉毅,但同时也监视着沉毅的一举一动,沉毅从官道转道福州之后,这些内卫立刻就有所察觉,然后从内卫的渠道,把这份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送往了建康。 广州府距离福州府一千六七百里,沉毅又是坐着马车慢慢走的,因此他还在路上的时候,内卫的消息就已经送到了高明手里。 而沉毅写给皇帝的“回信”,或者说是写给皇帝的奏报,也差不多在同一时间送到了建康,放在了高太监的桌桉上。 高明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脸色开始变得诡异了起来。 他又看了看手里沉毅送回来的书信,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没有拆开,而是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看向身旁伺候的小太监,问道:“陛下现在何处,在甘露殿还是在昭德宫?” 小太监毕恭毕敬的低头道:“干爹,万岁现在德庆宫。” 高明点了点头,又问道:“有大臣在德庆宫么?” 小太监摇头道:“回干爹,万岁把…把龙子抱进德庆宫了,此时正与惠妃娘娘一起在德庆宫伴驾…” 听到这句话,高太监眉头止不住的跳了跳。 德庆宫,是天子的寝宫啊… 他默默站了起来,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太监。 “传我的话,任何人不准嚼舌根子,谁要是传到了皇后娘娘耳朵里,被咱家知道了…” 高太监目光凌厉:“直接打死。” 小太监吓得勐地一个哆嗦,直接跪在地上,叩首道:“回干爹,儿子知道了,儿子这就吩咐下去。” “嗯。” 高太监慢悠悠的点了点头,然后起身离开了内侍省,一路朝着德庆宫走去,他是内廷的大管家,进德庆宫自然轻松,没过多久,就在德庆宫里,见到了怀抱皇子坐在软塌上玩耍的皇帝陛下。 惠妃娘娘坐在一边,正在侍弄手里的刺绣,一家三口,分外和谐。 高明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过去,跪在了皇帝面前,低头道:“陛下,沉学士密信。” 皇帝这才把目光从儿子身上,落在了高明手里的信上,他对着惠妃娘娘招了招手,惠妃立刻过来把皇长子抱了起来,皇帝起身,一边伸懒腰一边打哈欠:“真是半日清闲也难得。” 虽然嘴里埋怨,皇帝还是对着高明招了招手:“送上来罢,朕看看沉七说了什么。” 高太监低头,把手里的密信捧了上去,皇帝拆开密信之后,只扫了一眼,就丢在了一边,撇了撇嘴。 “洋洋洒洒几百个字,都是一些空话,总结无非皇帝圣明四个字。” 皇帝打了个哈欠:“沉七什么时候也这么无聊了?” “这封信,就不必给他回了。” 高太监先是看了一眼在附近的惠妃母子,然后默默上前,站在了皇帝身边,低头道:“陛下,沉学士…” “似乎要离开广东,回转福州去了…” 高太监声音压的很低。 “内卫上报,他已经在离开广东的路上了。” 皇帝一愣,问道:“福建出事了?” 高明摇头:“奴婢没有听说…” “那…” 皇帝只说了一个字,然后便顿住,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那他这是什么意思?” 高太监垂手而立,一言不发。 皇帝再一次皱眉。 “撂挑子?给朕使脸色?” 高太监还是不敢说话。 皇帝狠狠地拍了拍桌子,怒气冲冲。 “反了他了!” 皇帝一发火,一旁的惠妃母子,都吓得不轻,皇帝勉强压住火气,对着母子两个人笑了笑,然后咬牙切齿道:“东南的差事不给朕办完,就让他沉七一辈子待在东南!” 高明沉默了一会儿,提醒道:“陛下,广州卫已经快征满了,只等大营建成,就算是建成了,至于广州市舶司…” “按照孙谨先前的奏报。” “他这个月弄完泉州市舶司之后,就会动身赶往广州府。” 高明的意思是,东南的差事并没有耽搁。 皇帝挑了挑眉,正要说话,惠妃娘娘已经步履蹁跹的走到了皇帝身后,她一边给皇帝按摩,一边轻声问道:“什么事情,惹得陛下这么大火气?” “没事。” 皇帝闭上眼睛,忍住火气,深呼吸了好几口气之后,才缓缓睁开眼睛,憋出了一句话。 “马儿太烈了。” 第七百零七章 摆烂了 见皇帝这个模样,惠妃娘娘这个懂事的女子自然不会在德庆宫久待,毕竟她今天能带着孩子在这里待一会儿,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她对皇帝行礼,低头道:“陛下,您既然有公事,妾身这就带着望儿回去了。” 皇帝抬头看了一眼母子俩,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点了点头,嗯道:“那你们去罢。” “高明,替朕送一送。” 高太监恭敬点头,送惠妃娘娘离开了德庆殿,等这位大太监再回到皇帝面前的时候,皇帝陛下脸色依旧不太好看,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张家给沉七去信了,是不是?” 高明一怔,然后低头道:“这个奴婢真没有注意…” 内卫虽然无孔不入,但是人数毕竟是有限的,不可能什么事情都尽在掌握之中,而且宰相张敬,也不是什么普通人,想要避开内卫的视线给沉毅送一封信,并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高明的确大意了,没有注意这件事。 皇帝冷冷的瞥了高明一眼,声音有些生气:“你为何没有注意?如果张家给沉毅去了信,你应该把信拦下来,禁绝他们之间的沟通!” 见皇帝发了火,高太监惶恐不已,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皇帝面前,低头叩首:“奴婢失职,请陛下重罚…” 这一次,皇帝没有再让高明起身,而是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瞥了一眼高明,问道:“你说,现在应当如何处理?” 高太监跪在地上,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低着头说道:“陛下,广东的事情,沉学士其实已经做完了,而他想要在广东继续做的事情,是想让市舶司能够在广东长远一点,既然如此…” “陛下将剩下的事情,交给新任巡抚去做就是,最多也就是另外一个福建,福建的程廷知都能将福建打碎重来……” 皇帝的权威,是不容置疑的。 金口玉言,九五至尊。 因此,他既然说出了要换广东巡抚,那么这个巡抚就一定要换,不然朝令夕改,时间长了,皇帝也就没有什么威信可言了。 沉毅也是认识到广东巡抚换人的事情已经无可避免,才干脆离开了广东,眼不见心不烦了。 因此,高明从头到尾就没有有让皇帝收回成命的念头,他只是帮皇帝想一些补救的法子。 皇帝斜愣了高明一眼,面无表情:“朕从哪里再去找一个程廷知?” “这个新的程廷知,会不会把广东给彻底搞乱?” 程廷知这种人,并不常见,而且非常罕见。 不是说他这种刚直的性子罕见,而是说既刚直,又爬到了省级的位置,并且有能力把控一省的人,实在是太罕见了。 或者可以说,整个洪德朝,差不多就只有程廷知一个人。 即便是程廷知,皇帝对他也很不放心,还准备了一手孙复,准备一旦生出乱子,随时将程廷知这个“见习巡抚”给替换下来。 现在想再找一个这种脾气,愿意替皇帝得罪一省官员,并且毫不考虑自己前程的人,太不容易了。 高太监低着头,缓缓说道:“陛下,那就只有暂且用朱圭用到年底了。” “朝廷可以调职朱圭,再让派新巡抚下去交接,一直到广东政局稳定了,再放朱圭离开广东。” 皇帝眯了眯眼睛,冷声道:“广东稳了,那朕的市舶司呢?” 高太监额头见汗。 他低头道:“若是如此,广州市舶司想要在地方上按照沉学士的思路运行下去,估计不太可能了,只有让一些利出去…” “好了。” 皇帝又发了脾气,拂袖道:“不要再说了。” 皇帝陛下心里有些气闷。 因为他知道,高明说的情况,句句属实。 想要稳定广东政局,那么市舶司的事情,就肯定是要对地方做出一些妥协的。 毕竟两千多里路,皇帝陛下的朱笔不仅伸不到这个地方,甚至说话的声音,都很难传到这个地方。 那些文官们,在朝堂里是一个模样,到了地方上之后,就又是一个嘴脸了。 想到这里,皇帝心里更加憋闷了。 朕离了你沉七,还办不成事情了?! 他睁开眼睛,瞥了一眼地上的高明,缓缓开口:“给孙谨去信,让他尽快去广州,把广州市舶司给朕办起来。” “朕会吩咐广东巡抚衙门配合他。” 高太监深深低头称是。 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告诉孙谨,市舶司的钱就是朕的钱。” “有人想要插手进来,立刻密奏给朕,朕会一一处理的。” 高太监闻言,心里叹了口气。 皇帝的这种做法,太粗暴了。 这样一来,地方上的确没有人敢去动市舶司这块蛋糕,同样的道理,也绝对没有人会搭手帮忙了。 大家都会对市舶司敬而远之。 而市舶司能不能完全脱离地方衙门独自运转,高明自己是不看好的。 因为地方上的事情太多,弯弯绕绕的事情也太多,凭借宫里派出去的几个太监,是办不完那么多事情的。 地方官员不用暗地里掣肘,只要非暴力不合作,或者不作为,时间长了,市舶司很难真的做起来。 而这个情况,以皇帝的聪慧,自然也是能想到的。 皇帝之所以这么做,是在跟沉毅赌气。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微微眯了眯眼睛,冷声道:“至于沉七,他愿意待在福州,就让他待在福州罢,他若是不想回来了,年关都可以不回来!” 他瞥了一眼高明,闷声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办事?” 高太监慌慌张张的站了起来,毕恭毕敬的退了下去。 等高太监离开德庆宫,皇帝一个人坐在软榻上,盯着桌桉上的几本奏书,默默出神了许久。 许久之后,皇帝陛下才回过神来,他面无表情的抬头,看了一眼远方。 “朕没有错。” 皇帝陛下如是想。 他缓缓开口。 “天子永远无错。” ………… 九月,一路慢悠悠赶路的沉毅,终于回到了福州城下。 他这一路上,可以说是一边走一边游玩,一千多里路的路,着实花了不少时间。 记得他骑马离开福州的时候,福州府的天气还是燥热难当的,如今已经入秋,早晚都有了一些凉意。 回到了福州城之后,沉老爷没有在城里停留,而是径直回到了杏园里,简单洗漱了一番之后,便找了一间卧房,躺在床上美美的睡了一觉。 这一路赶路,着实有些辛苦。 沉毅是午后回的杏园,这一个午觉足足睡了两个时辰,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傍晚,他刚从床上站起来,推开房门,就看到薛威已经等在了门口,见到沉毅出来之后,对着沉毅低头道:“公子,世子爷来了,在客厅等您一会儿了?” 沉毅伸了个懒腰,点头道:“知道了。” 他洗了把脸,把散乱的头发打理了一下,又弄了下有些乱的胡茬,这才走到了客厅,见到了正在客厅喝茶的沿海都指挥使李穆。 沉老爷脸上露出笑容,开口道:“见过世子。” 世子殿下上下打量了一眼沉毅,脸上露出了一个十分玩味的笑容:“记得子恒走之前,说两三个月就能把广东的差事办完,当时我以为,是子恒你人在广东两三个月,没想到是连赶路在内两三个月。” 他抚掌笑道:“沉子恒真乃神人也,短短两个月出头,便去而复返了。” 沉毅被他这么一说,也没了脾气,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之后,微微摇头,无奈的叹了口气:“随便世子怎么说罢。” 李穆见沉毅这个模样,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起来,他问道:“怎么?比福建还难办?” “那倒不至于。” 沉老爷喝了口茶水,微微摇头:“本来已经有头绪了,出了点事,便在广东待不住了。” “苦思冥想了一个晚上,也想通了。” 沉毅澹澹的说道:“天下少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凡事做个七八分也就行了。” “想通了之后,就干脆回福州来了。” 沉老爷放下茶杯,笑着说道:“在福州住两个月,便回建康缴旨。” 说的直白点,就是摆烂了。 沿海的差事,他就办到这里为止,剩下的事情,谁愿意来办谁去办吧。 李穆“啧”了一声。 “真不知道你在广东遭遇了什么事情,这种话竟然能从你沉子恒嘴里说出来。” “这可不像是你。” 沉老爷笑了笑,笑容里有一些疲惫。 “人都是会变的。” .i. 第七百零八章 高太监的建议 世子低头喝了口茶,瞥了一眼沉毅。 “你呀,跟谁都不说实话。” 沉老爷面露笑容,开口道:“在广东的事情,我倒是愿意说,恐怕世子不愿意听。” 听到这句话,李穆愣了愣,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摇了摇头,开口道:“那我还真不愿意听了。” 他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不过不管怎么样,回来都已经回来了,这段时间我在福州发展了不少好吃的,今天我做东,请你好好吃上一顿,给你接风。” 沉毅也站了起来,先是微笑点头,然后开口问道:“对了,世子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了?” 沉毅偷偷回福州的消息,事先没有知会任何人,不管是福建的官府,还是福州卫,沉毅都没有通知,他准备在杏园休息几天,再去跟福州的人打交道。 李穆面带微笑。 “你的行程,还想瞒得过谁?你这一路从广东到福建走了一个多月,不少人都收到了消息,都盯着杏园呢。” 沉毅微微摇头。 他现在,也算是公众人物了。 主要是因为手上的权柄太大,想要不引人注目都很难。 沉老爷看了一眼李穆,无奈道:“原来世子早知道我要回来,刚才还装出一副诧异的模样。” “是知道你要回来。” 李穆笑着说道:“只是不知道你为什么回来,以及是不是真的要回来。” “说起来,我心里倒是好奇得很,你在广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机会再说给世子听罢。” 沉老爷释然一笑,开口道:“咱们先去吃饭。” 就这样,沉毅跟随李穆一起出了门,两个人在福州比较出名的一家酒楼吃了顿饭,等到这顿饭吃完,沉老爷带着一身酒气回到杏园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已经申时了。 此时的沉毅,已经喝了六七分醉。 他以前是不会喝这么多的,以前的沉毅跟别人喝酒,哪怕是跟张简,也就最多喝个四五分醉,跟其他一些不太熟悉的人,更是能应付过去就应付过去。 】 不过这段时间,他心里的确有几分不爽,正好借着这顿酒,消一消心头的郁气。 沉老爷在蒋胜的搀扶下,晃悠悠的进了自己的卧房。 卧房里点着灯,一个穿着一身鹅黄小衣的高挑女子,正在这间卧房里整理床铺。 沉老爷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蒋胜并没有跟进来,他用手扶着门框,在这间卧房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吐出了一口酒气之后,沉毅自嘲一笑:“看来我的行踪,的确不是秘密,连婵儿姑娘都知道我今天回福州了。” 叶婵这会儿刚把床铺铺好,她走到沉毅身后,用手轻轻帮沉毅揉着太阳穴,然后微笑道:“旁人神通广大一些的,可能能知道公子你的行踪,妾身不一样,妾身是买通了杏园的一个下人,才知道公子回来了。” 沉毅闭上眼睛,享受这位叶家大小姐的服侍,不再说话了。 叶婵按了会太阳穴之后,又给沉毅捏了捏肩膀,轻声道:“公子在广东差事不顺利么?” 沉老爷睁开眼睛,回头看了一眼叶婵,又吐出了一口酒气。 “你太聪明了。” 叶婵轻声问道:“公子不想妾身聪明么?” 她搬了把凳子,坐在了沉毅面前,借着烛光,盯着眼前这个年轻的钦差,轻声道:“那妾身以后就笨一些。” 沉毅哑然失笑。 “我不在福州这两个月,福州商会如何?” “还算顺利。” 叶婵轻声道:“除了公子当初收服的十五家人之外,已经有一些其他的福州商户,想要加入福州的商会了。” “这样经营下去,只要足够大,将来自然是不愁挣钱的。” 沉毅“嗯”了一声。 “顺利就好。” 叶婵闻了闻沉毅身上浓重的酒气,她微微叹了口气,走到沉毅旁边,拉着沉毅的衣袖:“公子,你喝太多酒了。” 沉老爷微微摇头:“不碍事。” 叶婵扶着沉毅,轻声道:“我扶公子上床歇息罢。” 沉毅自己站了起来,在叶婵的搀扶下,坐在了床边上,他看了一眼叶婵,问道:“婵儿姑娘今晚在这里住么?” “嗯。” 叶婵微微低头,咬了咬嘴唇:“商会里的其他人,估计也知道公子回来了,今夜妾身留在这里会好一些。” 沉毅闻言若有所思,看了看这间卧房的地板。 叶婵顿时脸色通红。 因为地板上,没有再打地铺。 也就是说,两个人只剩下一个铺盖了。 叶大姑娘低着头,声音细如蚊呐:“天气凉了…” “妾身怕冷…” ……………… 一转眼,沉毅已经回福州三天时间了。 这三天里,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杏园里待着,只抽了一天时间去巡抚衙门见了程廷知。 本来是应该去福州卫看一看的,但是福州卫在琅岐岛,距离福州城太远,沉老爷现在没有了什么心气,便没有动身赶去琅岐岛,而是派人通知凌肃,让他进城见自己一面。 不过琅岐岛距离福州城还有一定的距离,一来一回也需要时间,沉毅只能耐心在家里等待凌肃登门。 不过凌肃还没有等到,沉毅却等到了另外一位客人。 这客人皮肤白净,穿着一身寻常罗衣,他到了杏园门口之后,很快就被蒋胜请了进去,然后在杏园的客厅里见到了沉毅。 见到沉毅之后,这人立刻弯下了腰,恭敬低头道:“沉学士。” 沉毅拱手还礼,笑着说道:“孙公公怎么来了?打哪来的?” 这人正是紫衣太监孙谨。 孙谨微微低头道:“回沉学士,我从泉州府来的。” 沉毅落座之后,示意孙谨也坐下来说话,等孙谨也坐下之后,沉老爷想了想,问道:“泉州府那边情况如何,市舶司顺利否?” “都顺利,泉州的市舶司已经基本上落成了,很快就可以运转起来。” 孙谨看向沉毅,叹了口气:“正因为如此,所以咱家要动身去广州府了。” 沉毅眨了眨眼睛。 “孙公公,没记错的话,泉州府想要去广东的话,似乎应该南下,而不是往北到福州来。” “咱家此来,是特意为了见沉学士一面的。” 孙谨喝了口水之后,抬头看向沉毅,微微叹了口气:“咱家大半个月前,就收到了宫里高公公的吩咐,让咱家弄完泉州市舶司的事情之后,即刻动身去广州府,建立广州市舶司。” “泉州的事情耽搁了一些,紧赶慢赶,终于该忙的事情都忙完了,前几天咱家正准备去广州府,突然又收到了高公公的书信。”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沉毅,然后缓缓说道:“沉学士,高公公吩咐,让咱家尽量带着沉学士一起南下广东。” 唔… 听到孙谨这句话,沉毅就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 宫里的那位大太监应该是在劝架… 他想要调和沉毅跟皇帝之间的小摩擦。 孙谨微微低头道:“高公公说,沉学士只要回广东去,今年回建康之后不管管见到谁,都是好说话的。” “广东的事情已经差不多定型了,现在谁去,都没有太大的用处。” 沉老爷微微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 “我去一趟,也对事情没有任何帮助。 ” “还是…” 沉毅面色平静。 “还是不去了罢。” .i. 第七百零九章 冬来将返 孙谨叹了口气。 他坐在沈毅面前,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微微低头道:“沈学士,咱家这么说你可能会有一些误会,高公公让咱家来见沈学士,完全是没有任何恶意的,更没有要逼迫沈学士做一些什么事情的意思,高公公想要…” 孙谨想了想,开口道:“说句不太恰当的话,是想让沈学士与朝廷和解。” 孙谨毕竟是内廷的太监,因此他没有说让沈毅去跟皇帝陛下和解,而是用朝廷代指。 毕竟没有皇帝跟臣子和解的说法,因为臣子一旦跟皇帝生气,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就已经是“不忠不孝”了。 沈老爷微笑摇头:“孙公公,高公公可能误会了,我从广东回来,并不是因为什么事情生了气,而是那边实在没有待下去的理由了,不管是市舶司还是广州卫,我都已经安排妥当,孙公公南下之后,年前是一定能够办好市舶司的。” “因为那边的事情了了,我才从广东离开。” 沈老爷无奈道:“之所以离开的这么着急,是因为我跟广东的水土有些犯冲,上次刚到广东去,便生了一场重病,高烧四五日才退下去,差点便死在那里了。” “所以安排好了那边的事情之后,我才赶紧回了福州休养身体。” 沈老爷神色很是正经:“身为大陈的臣子,能为朝廷办事,是沈某的福分,如何能与朝廷置气?” 见沈毅这么说,孙谨也没有了劝下去的理由,他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咱家就不劝沈学士了。” 他站了起来,开口道:“咱家还要赶去广州府办差,不打扰沈学士了。” 沈毅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时间已经接近晌午,沈老爷有些诧异:“孙公公不在福州歇脚两天,这就走?” 这个时代因为官道不平整,再加上在路上的时间非常长,赶路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沈毅这种年轻小伙,都会在路上病倒,而有很多人,都是死在路途中。 历史上很多名人,便是这么个死法。 像孙谨这种宫人,虽然不能说是残疾人,但是毕竟不健全,而且因为“录取”的时候手段不怎么卫生,不少宫人是会落下一些毛病的。 而他刚从泉州赶路到福州,停都不停就要离开,这份“事业心”,着实让沈老爷有些诧异。 孙谨微微低头,缓缓说道:“咱家在陛下那里,说过今年一定把市舶司弄好,如果今年弄好,明年春天,咱家就能回京缴旨了。” “到时候身上的千斤重担卸去。便能轻松不少了。” 沈老爷颇为感慨的看了一眼孙谨,微笑道:“孙公公这一次立下大功,将来市舶司全部建成,公公回到建康的时候,即便不能执掌内廷,恐怕也会成为高公公的副手。” “这都是借沈学士的光。” 孙谨规规矩矩的拱手道:“无有沈学士理清地方上的关系,咱家等恐怕还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现在,一个市舶司也未必能够弄成。” “互帮互助。” 沈毅一边送孙谨出去,一边微笑道:“本来想请公公吃顿饭的,公公如此勤勉,这顿饭倒是吃不成了。” “咱家这是没有办法。” 孙谨抬头看了一眼沈毅,目光里全是羡慕,他微微低头叹了口气:“咱家要是沈学士这种两榜进士,也不用这么拿命去拼。” 说完这句话,他对着沈毅拱了拱手,带着一众太监转身离开了。 沈毅目送着这几个太监远去,心里微微有些感慨。 他认识的所有人里,反倒是数这位孙太监做事情最认真,最使力气。 将来,这个孙谨在内廷,一定能够留下自己的名字。 而孙谨,跟沈毅的关系其实不错。 两个人从邸报司就开始合作,到了市舶司还在合作,算是老相识了。 事实上,认识沈毅的太监,跟沈老爷的关系都不算差。 这主要是因为,沈毅没有一些这个时代特有的偏见。 宦官这种畸形的时代产物,尽管大部分宦官都是被命运捉弄,或者太穷或者太苦,或者因为其他种种原因进入宫里,同时他们也没有怎么作恶。 但是宦官这个群体的名声就是不太好。 一方面是因为宦官之中的一些“同事”们表现的太优秀,另外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天然歧视。 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不管脸上什么表情,嘴里怎么说,心里或多或少都是会歧视这些太监们的。 这种歧视,一定会通过某个眼神,某个表情,甚至某个姿势,被这些天生心里敏感的群体感知到,因此太监们一般都在自己的圈子里混,对外人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但是沈毅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在他看来,这些太监们大多数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以另一种方式,在努力挣扎而已。 因此沈毅言谈举止,都把他们当成正常人看待。 所以,跟沈毅接触过的太监们,大多数对沈毅都或多或少有一些好感。 因为沈毅,给了他们对他们来说极其珍贵的尊严。 包括高明也是。 高太监经常无意识的在皇帝面前说沈毅的好话,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尽管他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 送走了孙谨之后,沈老爷回了自己的书房里,开始给沈恒写信。 沈恒中了探花之后,便回了江都,给亡母修了五品诰命制式的坟,这会儿应该是回到翰林院供职去了,沈毅需要问一问自己的胞弟,在翰林院的情况如何,有没有人在翰林院欺负他。 时间匆匆而过。 之后的一个多月,两个月时间里,沈毅基本上都在福州府待着,偶尔会去琅岐岛,看看凌肃把福州卫弄成什么模样了。 因为有福建巡抚衙门的全力支持,福州的市舶司和,弄得都还不错,至少已经开始正常运转了,不过因为市舶司的出现,民间不可避免的出现了走私的情况,凌肃需要经常带人巡视近海,一方面是预防倭寇,另一方面也是要抓捕走私的商人。 时间来到了洪德十年的十一月中旬,福州城里的树叶,基本上已经全部掉干净了。 天气也开始转寒。 不过福州地处南方,虽然入冬,但是却也没有特别寒冷,至少还没有到需要点炉子的地步。 杏园后院里,沈老爷与叶婵在一座亭子下面对坐,下着五子连珠棋,沈毅一颗白子落子活三,叶婵正准备围堵的时候,一枚枯叶,被冬风吹落在了棋盘上。 叶大姑娘伸手,把这片枯叶拿在手里,忽然有些出神,她抬头看着沈毅,轻声道:“公子就快要返回建康了罢?” 沈毅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默默点头:“骑马太遭罪了,这一趟准备坐马车回去,马车速度慢,估计要走大半个月乃至于一个月时间。” “二十之前,肯定是要动身的。” 叶婵轻轻落子,开口道:“公子应当很思念夫人与小公子罢?” 沈毅想了想,点头道:“是有些想了,一转眼一年时间没有见她们,不知道孩子现在长成什么模样了。” 叶婵站了起来,不再往棋盘上落子,她默默走到沈毅身后,手搭在沈毅的肩膀上,语气幽幽:“公子明年,便不会回福州了…” 沈毅回头看了她一眼,微笑道:“过两年,我便派人来接你回建康。” 两个人最开始的时候,只能说是半合作关系,再加上皇帝暗中使劲“撮合”,开始住在一个屋檐下“作戏”。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时间长了,早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假戏真做了。 毕竟,这个时代,两个人有了这层关系之后,叶婵已经不可能再另嫁他人了。 沈毅总要负一些责任的。 叶婵站在沈毅的身后,慢慢弯下了腰,把手伸进的沈毅的衣领里,她整个人趴在沈毅的背上,在沈老爷耳边轻声道:“妾身去建康,还不知道是哪年的事情呢。” “妾身也想让公子,在建康的时候想起妾身…” 沈毅回头看了她一眼。 “未婚生子,你要被人戳脊梁骨骂的。” “到时候公子不来接妾身…” 叶大姑娘贴着沈毅的脸颊,在沈老爷耳边柔声吹气。 “那妾身就给人骂死…” 感谢“沉沦浮生有梦”大大的打赏!! (本章完) 。 第七百一十章 祸福难料 洪德十年十一月十七,一早上天还没亮,蒋胜就已经早早的起床,收拾整理各种东西。 因为今天,是沈老爷预订返回建康的日子。 蒋胜忙活了一个早上,把沈毅的行李装满了一个马车,准备带回建康去。 沈毅的行李当中,除了少部分衣物之外,剩下大多是书本以及文书一类的东西,装满了整整大半个马车。 这些文书,是沈毅在东南差不多两年半时间积累下来的,基本上沈毅处理过的所有事情,都记录在了这些文书之中。 蒋胜起床之后,忙活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在几个手下的帮助下,把东西都收拾好,收拾好东西之后,他来到了沈毅的房间门口,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道:“公子,东西都收拾好了。” 房间里,许久没有动静。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里面才传来了沈老爷有些慵懒的声音。 “今天忽然想起来有些事情要办,明日再动身罢。” 蒋胜站在门口,微微一愣之后,低下了头:“是。” 他微微低头之后,又下去安排杏园的人去了。 而此时,沈老爷卧房的被窝里,一个肤白若雪的女子,正趴在老爷的身上,她抬头看着沈毅,目光有些腻人。 沈毅伸了个懒腰,看了一眼怀里的叶婵,开口问道:“怎么突然要我去你家了?” 叶婵搂着沈毅,有些委屈:“妾身都是您的人了,您去妾身家里看看还不应该么?” “去倒是没关系。” 沈毅微微摇头道:“就怕会给你难堪。” 这个时代未出阁的女子,给别人当外室是天大的丢人事,比与人做妾都要丢人的多。 沈毅跟叶婵的关系,暗地里大家心知肚明,这倒没事,但是沈毅如果亲自登门叶家,那叶家就真是一点脸面都没有了。 叶婵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沈毅,低声道:“公子你换一身不怎么起眼的衣服,妾身带您从后门进去。” “本来不用麻烦公子的。” 叶婵低着头说道:“是我爹,非要见公子一面,说是想看看公子是什么样的人…” 沈毅从床上坐了起来,扯了件衣服披在了身上,打着哈欠说道:“那一会儿就去见一面,反正明天再动身,下午我还能去巡抚衙门跟程抚台说说话…” 见沈毅起身,叶婵连忙也从床上起身,伺候沈毅穿衣服,她在衣柜里翻找了一会儿,轻声道:“衣服都被蒋胜他们收起来了。” 她取出一件黑衣服,在沈毅身上比划比划。 “公子穿这件?” 沈毅点头,站在原地让叶婵伺候他穿好衣服,又梳好了头发,到了巳时左右,两个人悄悄离开杏园,来到了叶家大宅附近。 沈老爷在叶家大宅后门稍微等了一会儿,叶婵便从后门领他进了叶家的后院,随后这位叶大姑娘在前面带路,七绕八绕,这才把沈毅带到了一座独立的小楼上。 很显然,叶婵已经屏退了下人,此时小楼上下都没有人,她领着沈毅上了二楼之后,推开房门,对着沈毅侧身道:“公子,我父就在里面…” 沈毅点了点头,迈步走了进去。 这座小楼不大,二楼只有两间房,沈毅进了里屋之后,就看到一个中年男子,躺在床上。 嘴眼都有些歪斜。 外界盛传,叶家的叶老爷是马上风差点死了,实际上后来大夫过来诊断,叶老爷当年是中风。 嘴歪眼斜,就是中风后遗症。 而且他现在,走路也不利索了。 因此,才把家事都托付给了自己的长女。 眼前这位叶老爷虽然口眼歪斜,但是身上的衣服还十分体面,头发胡须也都有打理过,应该是有下人在这里伺候他。 沈毅打量了一眼这位叶家老爷之后,对着他微微拱手道:“叶老爷。” 这个中年男子姓叶名宗平,此时他也正在打量着沈毅,努力看了沈毅一会儿之后,叶老爷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的涎水,又盯着沈毅看了好一会儿。 他努力说话。 “沈…沈…” 沈毅无奈道:“叶老爷称呼我沈毅就好。” 虽然沈毅跟叶婵之间还没有名分,不过这会儿,沈老爷的姿态也稍稍放低了一些。 毕竟睡了人家的女儿,就不好再摆官架子了。 叶老爷缓缓点头,他又看了一遍沈毅,尽量努力说话。 不过他现在口齿不清,而且说的都是福州本地话,沈毅基本上是听不明白的。 依稀可以听到“婵儿”这两个字。 叶老爷这会儿已经站了起来,他一边说话,一边对沈毅连连弯腰行礼,情绪变得越来越激动。 沈毅有些不明所以,只是侧身避过礼数,而一旁的叶婵听的眼眶通红,她上前拉着父亲的衣袖,垂泪道:“爹,女儿没事的…” 叶老爷看看沈毅,又看看自己的女子,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坐在床上号啕大哭起来。 叶婵,也跟着不住掉泪。 面对这种场景,沈毅很识趣的选择了胡海,他微微摇头,转身离开了这座小楼,跟静静的在楼下等着。 约莫一柱香之后,叶婵才从楼上下来,此时她两只眼睛已经通红,对着沈毅低头道:“让公子见笑了。” 沈毅微微摇头,问道:“叶…叶叔方才跟我说什么?” “我实在是听不明白。” 叶婵沉默了一会儿,眼眶有些发红:“父亲请公子,将来对妾身好一些…” 虽然叶婵为了父亲的颜面,用了一个“请”字,但是沈毅刚才是在场的,刚才叶老爷那副模样,分明跟“请”没有任何关系,而是在“哀求”沈毅。 近乎卑微的哀求。 因为叶老爷心里清楚,自家女儿下半辈子,都握在眼前这个年轻人手里,甚至是在这个年轻人的一念之间。 沈毅沉默了一会儿,看向叶婵,叹了口气:“刚才你们抱头痛哭,想来是叶叔叔觉得对不住你。” 叶家虽然做生意,但也是士族。 叶婵的弟弟,现在还在读书,叶家同宗之中,还有现任的知府,虽然只是三甲同进士,但已经足以让叶家跻身士族的行列。 单论家世而言,如果沈毅没有中进士,叶家的家世比沈家还要好上一些。 毕竟沈家当年,也就大伯沈徽这一个官,还是以举人身份入仕的知县。 而现在,叶婵这个叶家的嫡女,已经沦落到给沈毅做外室了。 这一切的一切,很大原因是因为叶宗平。 不是因为中风不中风的事,而是几年前叶家通倭的事情,就是在叶宗平的授意之下做的,可以说沈毅能够捏住叶家的把柄,基本上全都是因为这个叶老爷。 叶老爷几乎一手把自己女儿推到了这种境地,他心胸的愧疚,可想而知。 联想到叶老爷刚才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沈毅心里也颇有些感慨。 叶婵擦了擦眼泪,还有一些哽咽:“我爹…” “我爹这几年,心里也是苦的。” 沈毅默默点头,没有接话。 在他看来,撇去叶婵这个人不谈,叶宗平现在的处境,也算是自作自受了,毕竟他当年,的的确确是通了倭的。 余生都在悔恨之中,未必不是对他的一种惩罚。 两个人在叶家后院里说了会话之后,叶婵便送沈毅从叶家的后门离开,等沈老爷迈步走出叶家后门的时候,身后的叶婵叫住了他。 叶大小姐对着沈毅深深一福,语气幽幽:“公子,妾身在福州等您…” 沈毅默默点头,下意识对着也叫挥了挥手之后,背着手大步离开。 中午的时候,他去巡抚衙门混了顿饭,下午在巡抚衙门里跟程抚台差不多说了整整一个下午的话。 傍晚,沈毅又跟李穆喝了顿酒。 一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次日清早,沈老爷的车队在杏园门口集结,随着沈毅登上马车之后,马队缓缓离开杏园。 值得一提的是,晋世子李穆,这一次会跟沈毅一起回建康去。 一来是因为这位世子多半也想家了,二来是因为李穆需要避嫌。 沈毅这个沿海都司的实际掌控人离开了东南,他这个沿海都司名义上的都指挥使,就不太好继续留下来了。 瓜田李下嘛。 多少要避着一点,再加上他的确也需要回一趟建康,跟家里人团聚团聚。 沈毅的马车出城的时候,福建巡抚以及福建的一众官员,福州卫指挥使凌肃以及福州卫的一众将官,都是一路相送,福建的官员在程廷知的带领下,送了四五里路,而福州卫的将官一路护送了沈毅近二十里路,这才依依不舍的与沈毅分别。 马车在官道上跑了一个多小时,时间来到了午后,众人路边歇脚,因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吃一点干粮裹腹。 世子一边吃着糕点,一边晃悠悠的走到沈毅面前,笑着问道:“子恒,咱们是直接回建康,还是去临安府转转?” 沈老爷愣了愣:“去临安府做什么?” “你不知道。” 李穆笑着说道:“前些日子,愚兄在临安府认识了一个小娘子,可水灵的很…” “还是算了罢。” 沈老爷摇了摇头:“赶紧回建康要紧,这一趟…” 说到这里,沈毅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看了一眼千里之外的建康方向,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祸福难料啊…” 写这章主要是为了丰满人物哈,不是水文… 境外,推荐一本老朋友的新书~ (本章完) 。 第七百一十一章 岁岁年年人不同 一路赶路不提。 时间来到了洪德十年的腊月十六,赶了大半个月路的一行人,终于远远的瞧见了偏方的建康城。 因为赶路的时候基本上没有休息太长时间,此时众人脸上都有了一些疲惫,不过等到能够肉眼看到建康的时候,众人的精神都振奋了不少。 尤其是晋世子李穆。 他抚掌远远的指着建康城,抚掌笑道:“出门大半年便回来了,我这个都指挥使当真是史无前例了。” 一般坐镇地方上的都司都帅,无有朝廷诏命,是不太能够回到建康的,不然就很有可能会被治一个擅离职守之罪,不过李穆这个都指挥使,以“不务正业”为主,再加上他身份尊贵,偷偷熘回建康过年,也没有人敢说他什么。 不过沉老爷的心情,就要复杂很多了。 他自然也想要回到建康,回家里看看妻儿,不过这个时候,他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吃不准皇帝的反应。 见到沉毅这个模样,李穆洒脱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笑道:“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怎么连个笑脸都没有,深沉也不是这么个深沉法。” 沉毅笑了笑,没有接话,而是回头看了一眼蒋胜,缓缓说道:“速度再快一些罢,天黑之前进城,大家伙好好休息几天。” 蒋胜躬身应是。 李穆伸了个懒腰,对着沉毅说道:“可惜,进了建康城,你我兄弟就不能常见面了,免得那些疯狗御史见到了,说我结交外臣,说你结交宗室。” 沉毅笑着说道:“十八子楼我熟的很了,有事情找世子的话,我便去十八子楼。” “好。” 李穆点了点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不过最近几天就不要找我了,这一路赶路,可把我累坏了,非得好好睡上几天不可。” 沉毅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 一行人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建康。 进了建康之后,李穆对沉毅拱了拱手,便带着几个随从跟沉毅分道扬镳,回晋王府去了。 而沉老爷看了看天色,带着一众随从到了沉宅门口,沉毅站在自家门口,回头对蒋胜叮嘱道:“我先回家去,你把兄弟们的吃住安排好,莫要亏待了他们,花费去账房支取。” 蒋胜连忙低头。 沉毅顿了顿,又说道:“福州的事情,暂时不要乱说。” 蒋胜本来脸上带着笑容,闻言立刻严肃了起来,他对着沉毅深深低头道:“公子您放心,小的嘴巴严实得很。” “不该说的话,小的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的!” “嗯。” 沉毅伸了个懒腰,大步朝着自家走去。 刚走进大门,沉家的门房就发现了他,一阵惊喜的叫嚷之后,没过多久,沉家人就统统跑了出来,迎接沉毅的归来。 等到家里人到齐,沉毅先是拉住了妻子的手,又把沉渊抱在怀里,对着众人问道:“父亲还没有回来么?怎么沉恒也不在?” 陆若溪被沉毅在众人面前牵着手,有些不太好意思,不过她还是回答道:“父亲在江都一直不曾回来,至于九郎他…” “现在还在翰林院,没有回来。” 沉恒中探花之后,被授翰林院编修,已经在翰林院上班了。 比沉毅当年的翰林院庶吉士,还要更风光一些。 不过与沉老爷同科的三鼎甲,现在才刚刚在翰林院待满三年,等待着朝廷授官,论前途,他们比现在已经是正五品的沉老爷,要差的太多了。 众人围着沉毅七嘴八舌的说话,大丫鬟青儿笑着说道:“公子前几次回来的时候,都会给咱们带一些当地的东西回来,这次怎么没见带东西回来?” 沉老爷神色有些疲惫,他愣了愣,然后无奈一笑:“忘了忘了。” 众人都叽叽喳喳的跟沉毅说话,独独陆若溪察觉到了沉毅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她拉着沉毅的胳膊走到一边,轻声道:“夫君这是怎么了?” “可能是赶路累的,也可能是心情不太好。” 沉老爷看了看眼前这个温婉的妻子,又看了看怀里已经会叫爹爹的儿子,心情突然好了不少,他微笑道:“睡一觉也就好了。” 众人正说话的时候,一身七品官服的沉恒,从外面走了进来,远远的看见沉毅之后,他惊喜交加,大步上前,伸手抱了抱沉毅,然后又退后两步,对着沉毅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礼:“大兄!” 沉毅伸手拍了拍沉恒的肩膀,看着眼前这个有出息的胞弟,心情又好了一些。 “好样的小弟。” 沉老爷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给咱们家长脸了。” 沉恒得中三鼎甲,对于沉家上下,都是一件荣光的大事,不止沉章脸上有光,对于沉毅来说,也是长脸的一件事。 甚至,沉家的政治资本,也因此厚重了许多。 而沉毅的父亲沉章,今年春天带着沉恒回了一趟江都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建康来,多半也是在老家“人前显圣”。 当然了,除了人前显圣之外,沉章主要是在老家监督亡妻坟墓的修缮以及沉家祠堂牌坊的修建。 今年,沉家要再添一座牌坊。 一座进士及第牌坊! “侥幸。” 沉恒微微低头,笑着说道:“事后,小弟去看殿试公布的卷子,也觉得十分后怕,当时如果不是发挥得好,是绝不可能中一甲的。” 两兄弟久别重逢,再一起说了好一会儿话,一直到沉家开饭,兄弟俩才项目入席。 入席之后,沉毅先动了快子,然后看向陆若溪,开口说道:“还有小半个月就过年了,过年之前应当把父亲请回来才是,不然咱们在建康过年,父亲在江都,不太合适。” 陆若溪放下快子,微微瞥了沉毅一眼,笑着说道:“早就让人去请了,还让九郎亲笔写了信,本来准备着这两天如果江都那边还没有回信,我便亲自回一趟江都,把父亲和我爹都请到江都来过年。” 她话里的语气,多少有点埋怨的味道。 毕竟沉老爷成婚后的这几年,的确没有怎么打理过家事,这家里里里外外,都是陆若溪在操持。 一旁的沉恒笑着说道:“大兄不在家里,大嫂把家里操持的井井有条,大兄能想到的事情,大嫂早就想到了。” 】 沉老爷瞪了沉恒一眼,后者缩了缩脖子,继续吃饭了。 沉毅瞪他,不是因为他向着陆若溪,而是因为老爹沉章躲在江都不肯回来,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沉恒。 因为沉恒中了进士之后,曾经跟沉章提过,要取陈幼娘为妻的事情,这让小老头非常生气,干脆躲在江都不回来了。 而这事,沉毅也是刚刚才知道。 探花郎被沉毅瞪的浑身不舒服,他有些心虚的看了看自家兄长,开口道:“大兄,你刚回来,赶紧吃了饭,好好歇息罢…” 沉毅无奈摇头,没有追究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这段时间在翰林院可还好?” “都好。” 沉恒中了进士之后,明显开朗了不少,他笑着说道:“有大兄在,谁敢欺负我?” “贫嘴。” 沉毅摇了摇头,继续吃饭了。 饭桌上,都是欢声笑语。 而心思细腻的陆若溪,还是能察觉到沉毅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她若有所思,然后看了一眼外面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色。 记得去年自家夫君回建康的时候,一顿饭还没有吃完,便被召到宫里去了。 而现在… 天色已经全黑了。 并没有任何人登门,召沉毅进宫… 。 第七百一十二章 吵嘴 这天晚上,沈毅睡了个好觉。 家庭的温暖,让他这些天来的疲惫感消散了不少,次日早上起来的时候,沈老爷又变成了神采奕奕的年轻人,一边穿衣服,一边笑着对陆若溪说道:“明年,为夫大约就不用离开建康,可以好好陪陪夫人跟渊儿了。” 陆若溪这会儿也已经起床,她一边帮沈毅穿戴官服,一边轻声道:“在外面奔波的一整年,又赶路大半个月回来,怎么一大早就起床了,不多睡一会儿?” 沈毅摇头,微微叹了口气:“我昨天下午回的建康,昨天还可以推脱时辰太晚,今天要是还不去宫里面圣缴旨,天子即便不怪罪,御史估计也要参我了。” 说到这里,沈老爷摸了摸夫人的脑袋,微笑道:“不过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而已,交了差事之后,为夫便可以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了,朝廷最少要到年后才会用我做事情。” 他爽朗一笑:“说不定还能更长。” 这会儿,沈毅心里患得患失的情绪,已经消失了七七八八。 不管皇帝对他的态度如何,以沈毅现在的处境来说,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被闲置而已。 他依旧还是五品官,是两榜进士,没有人能够欺负他,大可以安生的过自己的日子。 抱着这个念头,天色刚亮的时候,沈毅就穿着官服离开了沈宅,然后坐着马车到了皇城门口,又从皇城门口一路步行到达宫门。 这一次,沈老爷等了大半个时辰,才被一个小太监,带进的甘露殿偏殿待诏。 这一等,又是一个时辰。 一直到临近中午的时候,才有一个小太监过来,领着沈毅,一路到了甘露殿内殿,沈老爷手捧文书,一路进了内殿,在内殿,见到了皇帝陛下。 “臣兵部郎中沈毅,叩见陛下。” 此时的皇帝陛下,依旧跟平常一样,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翻看,不过他的心思很明显不在书上,沈毅的声音刚刚响起,他便把手里的书缓缓放下,然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沈毅。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缓缓开口:“等了许久了罢?” 沈毅跪在地上,不卑不亢的回答道:“臣没有等很久。” 皇帝淡淡的瞥了一眼沈毅:“用不着说这种假话,朕知道你在外面等了半天时间,也知道你沈七等的不耐烦了。” 皇帝陛下静静的看着沈毅,面无表情:“外臣见朕,大约都是要等这么久的。” 沈毅这么长时间里,只要进宫面圣,除非皇帝正在接见大臣,否则基本上都能很快的见到皇帝。 而皇帝这番话的意思是,之前你沈毅能够见到朕,是朕对你的特殊待遇。 是朕对你的“圣眷”。 如今,这份“圣眷”还有没有,你要自己掂量掂量。 沈老爷依旧跪在地上,他也抬头看了一眼皇帝,微微低头道:“臣…多谢陛下厚待。” 见沈毅面如平湖的模样,皇帝陛下心里没来由的又有些生气,不过他按捺住了怒火,闷声道:“平身赐座。” 很快,一张小凳子,被放在了沈毅身后,沈老爷面不改色的坐了下去。 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情绪,然后开口道:“沈卿,你在洪德八年奉旨巡海,转眼在东南数年,可以与朕汇报东南的情况了。” 沈老爷微微低头,开口道:“是。” “陛下,臣在东南数年,东南三省的地方风气,臣也多少见识了一些。” “浙江…福建以及广东三省,每一个省的问题,都非常之大…” “倭患,只是其中一小部分问题。” “官员**,百姓穷苦,地方上土地兼并愈演愈烈…” 沈老爷抬头,直视皇帝,沉声道:“俱是陈年痼疾,非是一任巡抚,或者几个三法司的几个钦差所能消解的。” “而且照此推断的话,不止这东南三省,恐怕大陈上下所有的省份,衙门,都有此问题。” 皇帝脸色又有些不太好看了。 他盯着沈毅看了许久,缓缓说道:“听沈卿的话,似乎朕的大陈已经风雨飘摇,亡国只在旦夕之间了。” 沈老爷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陛下若不想听这些,臣可以说一些好听的,明天就给陛下上贺表,祝贺陛下天下太平,四海靖安。” 这句话,多少有点阴阳怪气在里面。 皇帝终于有些绷不住了,他挥了挥手,示意高太监屏退宫人,很快,甘露殿内殿的宫人们退去,只剩下了君臣两个人以及一个高太监。 皇帝冷笑了一声:“你以为你说的这些朕不知道?可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你们这些读书人,便只会…” 他本来想说读书人只会满嘴说空话,但是联想到沈毅这两年的“功绩”,皇帝闷哼了一声,没有说下去。 “陛下…” 沈毅低头道:“世上无有百代的王朝,历朝历代,总有衰落的一天,但陛下身为天子,又立志中兴,便不能继续看着朝局烂下去,看着百姓们苦下去。” 他盯着皇帝说道:“总是要尽力做些事情的…” “且不说为不为天下苍生,便是为了大陈国祚…” “你说的好听!” 皇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冷冷的看了一眼沈毅。 “可都说一套做一套。” 皇帝陛下冷笑道:“就像你,你沈七嘴里口口声声的说要为国出力,结果呢?” “广东一摊烂摊子,你说撒手不管便撒手不管了!” 此时的皇帝陛下,明显是有一些情绪激动的。 大抵是因为,他跟沈毅是同龄人。 又或者因为,这会儿没有外人在场,让他可以不用再继续端着架子。 沈毅默默站了起来,对着皇帝弯身作揖,行礼道:“陛下,臣是活生生的人,臣是要有朋友的。” “朋友?” 皇帝眯了眯眼睛:“应该是朋党罢?!” 两个人说到这里,终于算是吵起来了。 沈老爷很想狂怼眼前这个同龄人一顿,但是联想到他的身份,只能强忍怒火,低头道:“陛下明察秋毫,应该知道臣这几年在外面做事情,没有跟任何朝廷大员有利益往来。” “更无从谈起朋党二字。” “至于陛下说的广东一事。” 沈毅低声道:“广东一事,自朱圭被调换之后,在臣看来,便已经很难再处理好了,臣自知本领浅薄,于是自觉离开了广东。” “尽量不把广东搞得更乱。” 皇帝咬牙切齿:“你沈七的意思是,朕搞乱了广东?” “臣不敢!” 沈毅连忙低头道。 不管怎么样,皇帝是粘锅的,什么锅都不能往皇帝头上去甩,不然很有可能会砸在自己的头上。 虽然沈毅慌忙否认,皇帝陛下还是有些生气,他有些愤怒的说道。 “朕是想替你断去一些外部的牵连,安心替朝廷办事!” “免得你沈子恒,将来在朝堂上左顾右盼,误入歧途!” 此时此刻,这一对君臣,如同吵嘴的朋友一般。 不过沈毅保持了最大程度的克制,只在心里骂娘。 而向来沉稳的小皇帝,这会儿也有了一点气急败坏了。 “陛下…” 沈老爷低头道:“沈毅无党。” 皇帝不屑的撇了撇嘴,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你现在如此,不代表将来也会如此,再说了,既然无党,你明知道那朱圭在广东一省为非作歹,胡作为非,为何不仅不参他,还要在朕的面前保他?” “因为其人尚堪用。” 沈毅微微低头道:“其人若不堪用,臣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臣以为…” “陛下想要北伐,想要中兴,有时候需要用能不用贤。” 皇帝冷笑道:“那沈卿你,是贤还是能?” “臣…” 沈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低头道:“臣二者都不是,只能尽力替陛下,替朝廷做点小事,不堪大用。” 说到这里,他从怀里摸出一块纯金的牌子,两只手捧着,深深弯腰:“臣兵部郎中沈毅,近两年半巡海已毕,特来向陛下交还金牌,缴还圣旨。” 皇帝默默的看了一眼沈毅递在自己面前的金牌。 按理说,他应该伸手去接的。 不过,他毕竟还是没有伸手。 皇帝陛下面无表情,问道:“这牌子,你用了没有?” 沈毅摇头:“臣尚未来得及用。” “那你就先留着吧。” 皇帝有些意兴阑珊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语气慵懒,然后自嘲一笑。 “将来世道乱了,还能用它兑些钱使。” 。 第七百一十三章 见君与见相 沈老爷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牌子收进了袖子里,微微躬身道谢。 一旁的高太监,不由为之侧目。 作为皇帝的大伴,他不是没有见过臣子跟皇帝争论,但是那些臣子都是朝堂的大臣,很多还是中书的宰相,才能有底气去跟皇帝争论对错。 有些脾气刚烈的,还能说的唾沫横飞,口沫四溅。 但是沈毅…才五品啊。 这个级别,应该战战兢兢的低头做事,皇帝说什么他便做什么,皇帝打个喷嚏,他都应该战战兢兢才对。 皇帝陛下默默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刚才的所谓“争吵”,从头到尾,沈毅都表现的很克制,反而是皇帝陛下,有一些失态。 皇帝低头抿了口茶水,然后有些恼怒的看了一眼高太监:“高明,茶凉了!” 高太监战战兢兢的上前,给皇帝换了茶水,皇帝喝了口热茶之后,长出了几口气,这才冷静了下来,他看着眼前站着的沈毅,默默叹了口气:“赐座了,就坐下说话罢。” 沈毅再一次坐了下来。 皇帝陛下已经把心里的情绪发泄了七七八八,他看向沈毅,缓缓说道:“虽然你在广东一省的差事出了一些纰漏,但是其他几个市舶司和卫所,办得还是很漂亮的。” “朕不是过河拆桥的皇帝。” 天子淡淡的说道:“你立了功,朕便会论功行赏。” 大老板的评价,非常中肯。 因为沈毅这几年的差事办得的确没有什么毛病,至于广东那边的问题,广东的市舶司办起来之后,最多也就是效果不太好,但是不至于不盈利,最起码养活一个广州卫,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再说了,就算广州的市舶司没了,以洪德皇帝现在对朝堂的掌控程度,给户部施加点压力,让户部去养广州卫,或者是给广东官府施压,让广东的蕃库去养广州卫,都不是什么大事情。 最重要的事情是,从明年的洪德十一年开始,洪德皇帝除了明面上的禁军之外,手里又有了一支可以随意调用的私兵。 甚至,他调用这支私兵的时候,几乎不需要跟任何衙门沟通,就可以随调随用,这对于皇帝来说,是一种巨大的实力抬升。 因为朝廷里的其它力量,并不能被他随心所欲的使用。 单凭这一点来说,沈毅在皇帝这里的功劳,就非常之大了,这也是皇帝虽然有些生气,但是并没有把沈毅怎么样的原因。 沈老爷微微低头道:“此臣份内之事…” 皇帝没有理会沈毅,而是继续说道:“还有半个月就年关了,年前你就在家里歇一歇,年后该给你的封赏,朕都会给你。” 说到这里,皇帝走下御座,来到了沈毅面前,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开口道:“沈卿,朕希望你明白,朕之所以想让你跟朝廷里的其他人撇清关系,是因为对你寄予厚望,朕想让你去干大事。” “而不是将来,被那些人绊住手脚,跟那些人蝇营狗苟。” 这番话说的十分漂亮,可以说是老板的典型话术了。 放在朝堂上,就是想让沈毅去冲锋陷阵,却又不放心他根基太深。 有一天,沈毅真的爬到了朝堂的高处,回首四望的时候,身边却连个同伴都没有,到时候皇帝如果看他不顺心了,只要轻轻一推,沈老爷就会从高处跌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甚至皇帝都不需要去推这一下,只需要放出一些口风,朝堂上下的官员,可能就会对沈毅群起而攻之。 沈毅微微低头道:“陛下厚望,臣铭感五内…” 他抬头,飞快的看了一眼皇帝,然后再一次低下了头,开口道:“只是臣…有些重感情,让陛下失望了。” “罢了。” 皇帝挥了挥手,摇头道:“你一路奔波,也辛苦了,先回去好好休息罢,至于明年的事情,等过了年节,朕再找你进宫细说。” 沈老爷起身,恭敬行礼:“臣遵命。” 就在他即将离开甘露殿的时候,皇帝叹了口气:“沈卿,就是这几年了…” 皇帝陛下语气幽幽:“你我都要把握住机会。” 沈毅回头,对着皇帝再一次低头。 “臣…明白。” 皇帝说的话虽然云里雾里,但是沈毅这里也有不少关于北齐的情报,他知道,那位北皇帝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因为身体,已经好几年没有上朝了。 据说,随时有可能龙御归天。 而北齐皇室,未必就会服现在的太子,等到皇帝北齐的皇帝一死,诸王争储,北齐立刻就会乱将起来。 到时候,对于陈国来说,就是一个莫大的良机。 一个彻底整顿朝纲,然后从战略防守,转为战略进攻的好机会。 沈老爷躬身作揖,对皇帝告辞,然后离开了甘露殿。 虽然皇帝跟他说了很多打鸡血的话,但是沈毅心里清楚,作为整个陈国的大老板,皇帝私下里估计跟不少人说过类似的话。 虽然不知道具体跟多少人说过,反正绝对不止他一个。 这种话,听听就得了。 ……………… 离开皇城的时候,时间还没有到中午,沈毅看了看天色,默默叹了口气,迈步朝着张府走去。 张府地理位置很好。 在这个时代,所谓的地理位置好不好,主要就是看离皇城近不近,张家就在皇城边上不远,可以说是黄金地段。 因此沈毅步行,没过多久,就到了张家门口,他递上自己的名贴,想要拜见张老相国。 名贴递给了张家的门房之后,没过多久,张家的三公子张简,便快步从张府里走了出来,远远的对着沈毅拱手,等走的近了,他才一把捉住了沈毅的衣袖,笑着说道:“子恒可算来了。” 沈毅抬头看了看明亮的天色,无奈道:“师兄,没有记错的话,这会儿你应该在太常寺坐班才对。” “告假了。” 张简笑着说道:“反正衙门里也没有什么事情,知道你回来之后,大概率要到我家来,我便告假在家里等着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沈毅身上穿着的官服,开口问道:“刚从宫里出来?” “是。” 沈毅点头,有些无奈:“被人误会的滋味不好受,特来跟老相国分说此事。” 张简一边请沈毅进去,一边开口说道:“这件事情到现在,为兄还有一些云里雾里,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子恒你也不要生气。” “一省的封疆…” 他低声道:“一省的封疆说没就没了,老爷子心里自然会不舒服。” 沈毅默默点头,然后跟着张简一起,在张家的后宅见到了张敬。 沈老爷先是拱手行礼,口称老相爷。 张敬“嗯”了一声,让沈毅坐下说话。 沈老爷落座之后,看向张敬,开口道:“老相国,那封信,晚辈已经让朱中丞当着晚辈的面焚去了。” 听到这句话,老头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他看向沈毅,沉默了片刻之后,才默默叹了口气:“朱圭已经前后三封信寄到老夫这里来了,撇去官场上的利害不谈,子恒着实让老夫不好做人了。” 沈毅面色平静,开口道:“老相国,晚辈以为,张家正可以借此脱身,与朱圭等人…” “彻底撇清干系。” (本章完) 第七百一十四章 匪夷所思! “撇清干系?” 张相终于抬起头,认真的看了一眼沉毅。 “我与朱玉章,虽然无师徒之实,但却有师徒之名,这些年他一直以师待我,如何能撇清干系?” 沉毅站在书房里,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了一眼旁边的张简,张易安露出了一个不可置信的眼神。 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他的眼神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我也听不得? 张三少爷看了看沉毅,又看了看自己的祖父。 张敬挥了挥手,没有说话。 张简这才苦着个脸,离开了这间书房。 等张简离开之后,沉毅便不再顾忌,直接站了起来,对着张敬拱了拱手:“老相国,朱圭的事情起因是一个误会,晚辈并没有在天子那里参奏朱圭,不过事已至此,晚辈没有办法证明这件事,因此老相国怎么想,便怎么是。” “但是晚辈以为,这的确是一个机会。” 沉毅沉声道:“相国可能知道朱圭在地方上贪腐,但是却不知道他到底贪了多少。”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或许老相国也知道,这一点晚辈就不继续说下去了。” “晚辈想说的是,广东省广州府里,哪怕是小民百姓,都知道他们的巡抚老爷在京城里很有人脉,有宰相高官做后台,因此无人敢得罪这位朱半城住老爷。” 说到这里,沉毅看向张敬,问道:“老相国,如今中书五位宰相,哪一位是他朱圭的后台?” 张敬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沉毅又接着说道:“晚辈查过这位朱抚台的履历,此人原先是在四川为官,做的是按察使,洪德六年之时,他一任按察使都没有做满,便突然被调任到广东任巡抚去了。” 沉毅低声道:“没记错的话,洪德六年,您老人家刚刚致仕。” 这种情况很明显,是老张在退下来之前,为了让自己的影响力继续下去,尽量在一些缺位上安插自己人。 不止他这么干,杨敬宗杨相,也一定会这么干,而且会干的更加过分。 张敬终于皱起了眉头:“你想说什么?” “晚辈想说,您不知道朱圭这个人,到底在外面打着您的名声,做了多少事情。” “是好事还是坏事,您现在恐怕都不清楚了。” “更要命的是…” 沉毅无奈的说出了一句话:“您现在,甚至不知道外面还有多少个朱圭这样的人,在做朱圭这样的事。” 张敬的已经耷拉的眼皮子跳了跳,满脸皱纹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些表情,他看向沉毅,默默说道:“后生,你想要说话就尽管说,不必拐弯抹角。” 沉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老相国,您…是时候离开朝堂了。” 到今天,张敬离开朝堂,已经四年多了。 确切地说,过了年关进了洪德十一年,就整整五年了。 五年时间里,老头虽然退了下来,但是暗中的影响力依旧还在,他甚至想要用自己的影响力,再去做一些事情。 比如说,他给沉毅写“介绍信”,这就完全是政治操作,不是一个退休老头应该干的事情。 沉毅低声道:“五年了。” “且不说您这碗茶到底凉了没有,即便没凉,现在的张家,也未必端得动了,晚辈说一句得罪的话。” “张党…” 沉毅咬了咬牙,开口道:“已经不复存在了。” “现在还认所谓“张党”的人,您的那些门生故吏,大多都是朱圭那种人,打着您的名头在外面作恶的人。” 沉毅这番话,说的不怎么客气。 但是他其实已经是收着说了。 两个老头人老心不老,虽然退了下来,但是凭借着巨大的影响力,依旧可以在暗中做事情。 正因为如此,皇帝至今不肯放他们离开建康。 而且,五年时间了,连中书宰相都换了一批了,两个老头的余威犹在,且不说皇帝陛下心里会如何想,中书那五位宰相的心里,肯定是会多少有些不爽的。 老头愣神了半晌,然后自嘲一笑:“让你说你还真说了,一点面子都没给老夫留下。” 他抬头看了看沉毅,问道:“是陛下让你来做这个说客的?” 沉毅摇头。 他回头看了一眼门外,低声道:“跟老相爷说一句实话。” “因为朱圭的事情,晚辈逆了圣意,广州府的事情因此没有做完,陛下现在正在恼我。” “不过晚辈觉得,不能平白受人冤枉,因此刚从宫里出来,就来见老相国了,想要跟老相国分说清楚。” “刚才那些话…” 沉毅缓缓开口道:“本来晚辈是不该说的,但是晚辈与易安师兄乃是知交,因此才跟老相国多说了一些。” 】 张敬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依你说,怎么跟朱圭他们撇清干系?” “上书乞骸骨归乡…” “归乡之后,闭门谢客。” 沉毅低声道:“您只要离开建康,张党不仅实不存,名也要亡了,没有人能把事情,推到归养的老相国头上。” 老头默默叹了口气:“去岁老夫曾经上书乞骸骨过…” “今时不同往日。” 沉毅很笃定的说道:“陛下既然动了朱圭,老相国再一次乞骸骨,陛下九成会准。” 张敬沉默了。 老人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半天没有说话,良久之后,他才长叹了一口气:“暮年返乡,一直是老夫心中夙愿,只是…” 沉毅面色平静,开口道:“只是您放不下易安师兄。” 老头默默点头。 “他性子太跳脱,老夫总是放心不下他,想着多给他指两年路…” “老相国。” 沉毅开口提醒道:“没有哪一位宰相,是被别人铺路铺进中书省的。” “您已经给易安师兄做了太多了,您有没有问过,他想不想在太常寺做太常寺丞?” 老头再一次沉默,没有接话。 沉毅继续说道:“而且您回了故土之后,也可以凭借书信给师兄引路,只不过不用您亲自去铺路而已。” 张简这几年的官途,完全是张敬一手安排的。 这不是指路,而是铺路,是老头用自己的隐性权力,直接给自家孙子安排的路。 但是等他真的归乡退休之后,便不存在这份隐性权力了,到时候他想要找谁帮忙,就只能修书一份,卖一卖自己的面子。 到时候才是指路,给张简指一条路,然后让张简自己去走。 满脸皱纹的老相国先是点了点头,然后他抬头看了看沉毅,开口问道:“子恒当真没有弹劾朱圭?” 沉毅摇头。 “晚辈不做不义之事。” “我把奏报默出来给老相国看,老相国也是不信的。” “似乎说的通了…” 老相国闭上眼睛,吐出了一口浊气:“若你真的弹劾了朱圭,陛下便不会把老夫请进宫里去,特意跟老夫说这件事了。” 老人家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失落。 “老了…” “老夫早应该想到的。” 张敬半天没有说话,良久之后,他抬头看了一眼沉毅,问道:“子恒,你查到朱圭,贪了多少?” 沉毅面色平静,低声道:“朱圭在其故乡,人称半城,晚辈特意派人去查过,朱家在当地,良田万顷。” “按一亩田三十两银子算。” 沉毅低头道:“单单田产,便已逾千万!” 一顷地是五十亩,如果按照市价,这位朱抚台的不动产,就已经在一千五百万两银子左右。 当然了,这是理论上的数据。 而事实上…谁家官老爷会按照市价买你的田? 土地兼并的过程中,充满了暴力,血腥,以及穷苦人家的血泪,地方上为了几亩田打死人的大有人在,朱圭是二品大员,他的家人在县城,自然更加肆无忌惮。 这些田产的来路… 能有两成是市价买来的,就算朱抚台良心了。 不过即便是两成,也是数百万两的收入了。 朱圭做官至今,也就二十年出头,以平均年收入来算,这位朱抚台也是一把捞钱的好手了。 听到这组数字,张敬眼皮子再一次跳了跳。 老人家沉默半晌,开口吐出了四个字。 “匪夷所思…” 听到这四个字,沉毅心里有些不以为然。 他明白得很,眼前这个老头,是官场上的终极老油条,这么多年见过的官恐怕比沉毅见过的人还多,他可能不知道朱圭贪墨的具体数目,但是心里多半是有个大概的。 而且,朱圭这些年,未必没有孝敬过他这个老师。 这个时代的官场就是这样,清白如水的人太少了。 这老头,肯定也不会特别干净。 不过这种话,明面上肯定是不能说的,沉毅对着老头拱了拱手,开口道:“相国日理万机,被奸人蒙蔽也不出奇,这其中利害,相国慢慢考量,晚辈还有事情…” “就先告辞了。” 老头默默点头,开口道:“三儿。” 一直在门外院子里候着的张简,推开房门,恭敬低头:“大父。” “替大父送送沉公子。” 张简连忙低头,然后领着沉毅,离开了张敬的书房。 沉毅从这间书房里走出来的时候,特意回头看了一眼这间不起眼的书房。 然后他在心里默默低语。 “张党如果没了…” 此时,沉毅走出了院子,阳光铺洒在他脸上,让他不由自主的眯了眯眼睛。 “那杨党也活不了几天了…” 第七百一十五章 老少与老少 “子恒!” 一走出后院,张简就有些急不可耐拉着沈毅的袖子,问道:“你跟大父说什么了?” 沈毅犹豫了一下,还是看向张简,老老实实的说道:“师兄,小弟劝张相乞骸骨归乡。” 张简瞪大了眼睛看着沈毅,半晌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停下脚步看着沈毅。 “因为朱圭?” 沈毅微微摇头:“非是因为朱圭,是因为天子突然莫名撤换了朱圭,而且…” “一省的巡抚,不可能说换就换,朱圭被撤换下来,说明吏部的堂尊同意了,中书五位宰相,最起码三位同意了。” 沈老爷顿了顿,继续说道:“可能是五个人都点头同意了。” 这个很好理解,没有哪个宰相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前任“万载长青”,这些宰相也要布置自己的势力,也要安排自己的人手。 空出一个巡抚的位置,对于他们来说,是天大的好事情,自然没有人会不同意。 听到沈毅这句话,张简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子恒,我要去陪大父说说话,改天再去寻你。” 沈毅点了点头,开口道:“刚才跟老相国说话,有一句话没有说完整,师兄转告老相国,就说我刚才说的话,是个人建议,老相国离京与否,全在自己。” 张简心情有些沉重,默默点头之后,跟沈毅拱手作别,他快步来到了张敬的书房门口,伸手敲了敲门道:“大父。” 很快,房间里传来了老人家的声音。 “进来罢。” 张简推门走了进去,看了一眼张敬,然后低头拱手道:“大父,刚才听子恒说…” “嗯。” 张敬没有等张简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缓缓说道:“老夫刚才认真想了想沈七说的话,他说的…很有道理。” “老夫已经决定告老还乡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在官场大半辈子,已经不知道故乡的四季是什么样子了,临死之前,正好回家乡看一看。” 张简声音有些着急,他低声道:“大父,祖母的身体不太好,是不是留在建康为好,方便治病……” “故乡于潜,也不缺名医。” 张相默默说道:“你几个叔叔都在于潜,孙辈也大多在于潜,归乡之后,老夫跟你祖母,还能享几年天伦之乐,更加清净一些,说不定她的病情还能好一些。” 见张简还要说话,张敬微微摇头道。 “三儿,是时候了。” “本来大父一直觉得,自己致仕没有多长时间,仿佛在中书执政,还是去年的事情,今天沈七戳破了这层幻梦,大父才猛地回过神来,不知不觉之间,大父已经在建康滞留五年之久了。” “权力二字,真是如梦如幻,让人舍不得放手。” 张敬对着张简招了招手,张简连忙上前,前者摸了摸后者的脑袋,笑着说道:“再不离开,大父便走不动了,将来恐怕要客死异乡。” 张简因为自小聪慧,基本上是被祖父带大的,闻言有一些伤感,他叹了口气道:“大父不在,孙儿都不知道如何自处了。” “沈七刚才,跟大父说了一句话。” “他说…” 老人家颇为唏嘘的说道:“他说,没有哪个宰相,是靠被人铺路铺进中书的。” “话糙理不糙。” 老头缓缓说道:“大父即便留在建康,也指点不了你多久了,不如早一些离开,让你自己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一番。” 他看着张简,顿了顿之后,脸上露出笑容:“大父不在,你若是碰到了什么难事,不妨去问问沈七,其人虽然你比还要年轻几岁,但是一双眼睛很是毒辣,看事情看的很准,做事情也颇有分寸。” “实在不行,就给于潜写信。” 张敬微笑道:“大父虽然不在朝廷里了,想来他们还是要卖大父一些面子的。” 张简缓缓点头,开口道:“大父,孙儿记下了。” 张敬点头,然后微笑道:“大父明天就进宫去面圣,这一次大父主动请旨离开建康,陛下心里应该会念及一些香火情分,这份情分,将会应在你的身上…” “沈子恒说,你不想在太常寺当差了,说说…” 他看着自己的孙儿,开口道:“想去哪里?” “大父明日,为你出最后一份力。” “户…户部罢…” 张简沉默了一会儿,低头道:“趁着赵师还在户部,孙儿还能跟他多学点东西。” “嗯…” 张敬默默点头,然后叮嘱道:“赵治这个人,的确是个不错的老师,你碰到事情可以跟他多请教请教,不过就不要太倚着他了。” 张简点头。 “孙儿明白。” 赵昌平,是有“政治继承人”的。 虽然张简也算是他的政治继承人之一,但是就目前而言,对于赵尚书来说,更亲近一些的政治继承人,很明显是他的女婿宋应。 甚至是更加有前途的沈毅。 老相国自然很敏锐的看到了这一点,因此才会出言嘱咐自家的孙儿,他的意思很明确。 多问他问题,少求他办事。 毕竟师徒多年,而且彼此之间的感情不错,在官场上带一带张简,赵昌平绝对是很愿意的。 老尚书说完这句话,默默的看了一眼自己书房的房门,忽然莫名说了一句。 “方才沈七在这里跟大父说,他因为朱圭的事情,跟陛下起了点冲突…” 老相国有些出神,喃喃道:“世上真有这种人么?” 感慨了一句之后,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旁边站着的张简,开口道:“孙儿,若这件事是真的,那么沈七对于你来说,便是生死之交了。” “你要记在心里。” 张简深深低头,声音沙哑。 “孙儿记下了…” ……………… “顾师近来身体可好啊?” 大义坊里,已经回过家换下官服的沈老爷,手里拎着酒菜,笑呵呵来到了私塾里,见到头发白了大半的顾老头。 顾老头瞥了一眼沈毅,然后示意让沈毅稍等一会儿,他走进课堂里,吩咐里面数十个孩童认真温书,这才回头看向沈毅。 “什么时候回的建康?” “才回来没有多久。” 沈毅先是笑着回答了一句,然后瞥了一眼课堂,笑着说道:“顾师这里的学生,似乎越来越多了,好事。” 当年沈毅来寻顾老头的时候,课堂里也就十几二十个孩童,所得的束脩估计也就勉强够老头在建康生活,现在学生的人数恐怕翻了一倍有余,有一部分学生还没有桌椅,只能站着听课。 “还不是因为你那个兄弟?” 说起这个,老头气不打一出来,没好气的说道:“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传出来的消息,说什么今科的探花郎常出入老夫这里,是在老夫这里蒙的学,以至于老夫这里的人越来越多。” 他气呼呼的说道:“老夫一个人,如何忙得过来?” 沈毅瞥了一眼课堂,微笑道:“这样罢顾师,学生回头先去东市街找个木匠铺,让他给你送一些桌子板凳过来,至于您一个人忙不过来…” “嗯…学生去给您找一两个秀才过来帮忙?” 老头有些疑惑的看了沈毅一眼:“秀才这么好找?” 沈毅微笑开口:“顾师,京畿诸府的乡试都在建康,这建康什么都缺,落榜的落魄秀才,可是最不缺了,去文庙附近转悠一圈,一抓一大把。” 听到这句话,顾老头顿时就不高兴了。 他气的吹胡子瞪眼,怒声道:“骂谁落榜书生呢!” 沈毅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个如同世外高人一般的老头,当年也是因为落榜,才流落街头。 沈老爷连忙赔了个笑脸,开口道:“顾师您是举人,跟那些秀才自不一样。” 顾老头低哼了一声,然后看着沈毅手里拎着的酒菜,开口问道:“难得你没有还嘴,怎么,脾气好了?” “顾师这是什么话。” 沈毅咳嗽了一声:“学生向来尊师重道。” 老头撇了撇嘴,没有答话。 当年沈毅在他这里学时文策论的时候,碰到不同意见,的确会跟他争两句,而且有时候也会开开玩笑,逗逗这个老头。 说话的功夫,两个人走到空房间的桌子上,沈毅在桌子上摆好酒菜,然后站了起来,对着老头规规矩矩的作揖行礼,面色严肃。 “沈七代舍弟,代江都沈家,多谢顾师!” “用不着谢老夫。” 顾老头撇了撇嘴:“你家那个老九,本来禀赋就很好,不在老夫这里读书,自己读个几年也是能中的。” “老夫对他帮助不大。” 说到这里,顾老头瞥了一眼沈毅,意味不明的呵呵一笑。 “老夫对你沈七,倒是帮助很大。” 沈老爷尴尬一笑,没有接这个话。 因为老头说的很对。 他当年的学问,距离二甲进士的确差上很多,不是老人家的“魔鬼训练”,他很难能中进士。 中了也是三甲同进士。 沈毅咳嗽了一声,很快转移了话题。 “顾师,您在台州府的家人…” “学生查到一些蛛丝马迹了。” (本章完) 第七百一十六章 封赏来了!评距憿潐 老头终于变了脸色,他加菜的快子甚至都肉眼可见的抖了一下,这位形如世外高人的老人家默默放下了手里的快子,抬头看着沉毅,默默吐出了一口气。 “说罢。” 沉毅点了点头,默默说道:“台州府有邸报司,我给他们留了顾师的姓名,吩咐他们留心打听顾师的家里。” 他看向顾先生,问道:“顾师当年离家的时候,家里是一儿一女罢?” 顾老头脸色通红,深深低着头:“家中有老母,兄弟,妻子以及一儿一女…” “那应该就是了。” 他看了一眼老头,默默叹了口气:“顾师母应该已经故去了。” “顾师的女儿也嫁了人,这个女儿现在还可以寻到去处,只是顾师的儿子…” 他默默低头,喝了口酒,开口道:“顾师的儿子长大成人之后,似乎对顾师心怀怨怼之心,于是带着一家人,搬离了台州府,现在暂时还没有寻到去处。” 老头仰头喝了一口烈酒,默默低头:“那孩子…应当是不想让老夫回去之后,再寻到他。” “算算年纪…” 老人家满脸的愧疚,声音沙哑:“算算年纪,应该已经四十多岁了。” 他看向沉毅,问道:“沉七,老夫想跟你要些钱。” “就当…就当…” 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就当是你们兄弟俩在我这里读书的束修罢。” 沉毅默默点头,问道:“顾师想要给您的女儿送些钱去?” “嗯。” 老头默默点头,自嘲一笑:“旁的也不知道能给她什么了…” 沉毅又问:“顾师想要多少钱?” “你看着给罢。” 老头闷头喝酒:“觉得值多少,就给多少。” “顾师训导无价。” 沉毅笑着说道:“以后我们兄弟给顾师养老。” “让老夫自生自灭罢。” 老人家满脸痛苦之色,声音沙哑:“老夫…” 沉毅走到老人家面前,微微摇头:“顾师固然铸下大错,不过归根结底,是因为当年仗义执言,至于没有归家…” “也是放不下脸面,一念之差而已。” “三十年愧疚,顾师已经受到责罚了…” 沉老爷默默叹了口气,开口道:“顾家师兄的去向,我会让他们继续打听,至于顾师姐那里,我会让人先送一千两银子过去,再多…恐受歹人觊觎。” 顾家的女儿,嫁了个寻常人家,过得虽然不穷,但也算不上富裕,一千两银子对于她们家来说,已经是巨额横财了。 顾老头默默点头,他站了起来,对着沉毅作揖道:“多谢子恒…” 沉毅连忙把他扶了起来,打趣道:“没记错的话,顾师还是第一次称呼我表字。” 从前老头都是沉七沉七的喊着,的确没有叫过沉毅的表字。 老头也不尴尬,叮嘱道:“这钱…要给到囡囡手上,不要给她的夫家和子女…” “让她留着自己花。” 见到老头这副模样,沉毅有些感慨,开口道:“学生明白。” 老人家抬头看了看沉毅。 “有生之年,老夫还想去亡妻和父母的坟上磕几个头…” “明年开春,我得空便带顾师去。” “不用。” 老人家抬头看向沉毅,开口道:“明年子恒应当要在朝廷供事了罢,老夫不能耽搁你的前程。” 沉恒中试之后,也常常会来探望老头,会跟他说一些沉毅的情况,因此他倒是知道沉毅目前的处境。 “什么供事不供事的。” 沉老爷自嘲一笑:“说不定就被丢到太常寺这种衙门,当个闲差了。” ………… 离开了大义坊之后,沉老爷一个人在建康城里转悠了一圈,临近傍晚的时候,他又去了一趟赵家,见了赵尚书一面。 赵昌平对沉毅还是十分热情,拉着他说了半天的话,又留他在家里吃了顿饭,一直到深夜,才放沉毅离开。 之后的几天时间,沉毅除了出门访友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陪老婆孩子。 主要是的是要好好陪着陆若溪。 其实沉毅考虑过要跟陆若溪提起叶婵的事情,毕竟这个时代在外面找了个外室不是什么大事情,陆若溪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但是沉毅知道陆若溪的性子,一旦她知道了这件事,就一定会让沉毅把叶婵接回建康来。 毕竟大妇需要能够管到小的。 不过叶婵这几年还要在福州经营福州商会,不太可能能到建康来,因此这件事情还是先瞒着为好。 一转眼三四天时间过去,时间到了洪德十年的腊月二十一,在江都待了许久的沉章,终于返回了建康,沉家一家老小,都出城迎接沉章。 好容易在城门口迎到了沉章之后,沉毅上前,先是行礼,然后笑着说道:“爹再不回来,我便要回江都去了。” 沉章抬头上下打量了沉毅几眼,默默叹了口气道:“毅儿又晒得黑了一些,明年不去东南了罢?” “不去了。” 沉毅微笑道:“明年应该就留在建康了,爹您明年也不要再回江都了,好生留在建康,带带孙子也是好的。” “明年的事情明年再说罢。” 这个时候,沉恒也上前,跪在地上,叫了一声父亲。 沉章把头瞥了过去,没有理会他,然后径直走到陆若溪面前,对着陆若溪挤出了一个笑容,然后伸手把大孙子沉渊抱在怀里,开口道:“一家子跑这么远迎我做什么,这便回家罢。” 沉毅默默把沉恒扶了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莫急,慢慢来。” 沉恒因为娶妻的事情,惹得老爹生了气,这会儿也有些心虚,当即苦笑道:“大兄,我不着急,只恐怕爹不肯松口…” “我尽量劝他就是。” 一家人先后上了马车,没过多久就进了沉家,沉毅陪在老父亲身边,笑着问道:“爹,大伯近来身体可好?” 其实沉毅对大伯沉徽,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之所以问起这句话,只是为了讨老爹开心,果然沉章听到这句话之后,开口回答道:“你大伯身子骨不错,挺硬朗的,因为你们…你争气,咱们沉家在江都都有光彩。” “对了…” 沉章想起了一件事,他看了看沉毅,开口道:“我来建康之前,你大伯让我找你问一下,能不能安排一些咱们沉家的同宗同族,进甘泉书院读书,你大伯现在,可是做梦都想让家里人进书院…” 沉毅先是皱了皱眉头,随即舒展开来,微笑道:“爹,这甘泉书院是有入试的,家里的同宗想进去,认真读书,考进去就是了,儿子当年,不也是自己考进去的?” “太难…” 沉章无奈道:“甘泉书院上一科,出了三个进士,这一科虽然只有两个,但是还要更好一些…” “现在,就连秀才,也未必考得进书院了。” 上一科是沉毅那一科,这一届是沉恒这一科,沉恒这一科,虽然只有两个进士,但是却有一个三鼎甲,这就让甘泉书院再一次声名大噪。 名声大了,想进书院的人就多。 沉毅看了老爹一眼,微微摇头:“爹,书院的山长虽然是儿子岳父,但是岳父刚正不阿,不可能同意这种事情的。” “更要紧的是。” 他开口道:“那些同宗,儿子连认识都不认识。” “他们以为,进了书院就能考中功名。” 沉毅沉声道:“是有本事进书院,才有机会考中功名,再说了。您两个儿子,都是凭真本事进的书院,他们那些人,请什么能走后门?” 沉章无奈低头:“都是同宗,抹不开脸面。” 沉毅冷笑道:“当年咱们父子三人落魄的时候,除了三兄,剩下的那些同宗同族,可没有谁拉咱们一把。” 沉章听到这句话之后,欲言又止,叹了口气道:“那为父如何跟你大伯分说?” “爹您就不要管了。” 沉毅笑着说道:“回头儿子给大伯写一封信,跟大伯说清楚这件事。” 沉章点了点头。 “只好如此。” 一行人刚回到家,才坐下没有多久,就有下人匆匆来报,对着沉毅低头道:“公子,圣旨到了!” 沉毅一愣,随即只能让一家人出去接圣旨。 众人到了前院之后就,果然见到两个太监,手捧木盒,等沉家人到齐之后,其中一个太监从木盒中取出圣旨,高声唱道。 “制曰。” “原翰林院侍读学士沉毅,于东南剿倭,督办市舶司有功,着晋中顺大夫…” “调兵部武选司郎中。” “年后赴任,钦此!” 第七百一十七章 说来就来 中顺大夫,是正四品的文散官,也就是所谓的三秩官。 有官无职。 简单来说,就是享受四品官待遇,但是却没有实际上的职位。 但是应该可以多领一份俸禄。 不过这都不怎么要紧。 比较要紧的是后面一句话。 武选司郎中! 何谓武选?顾名思义,选拔武官。 乃是兵部四司之中权柄最重的一个单位。 这个武选司,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人称为“兵部司”,其重要程度可见一斑。 而沉毅,虽然原先也是兵部郎中,但是只有其名,没有实职,简单来说就是表面上好听一些,至于里子… 基本上没有里子可言。 而现在,一跃成为了兵部武选司的郎中! 这种职务上的巨大提升,远胜沉毅先前的所有提升。 不得不说的是,皇帝这个人,还是说话算话的,而且颇为大方,哪怕沉毅之前跟他有了一些“争执”,该给沉毅的东西他并没有吝啬不给,竟真给沉毅弄了个实权的郎中职位。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沉毅身上一直挂着的翰林院职位,到这里总算是没了。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从今天开始,沉毅就不是翰林院的人了。 不过这对沉毅影响不大。 虽然非翰林不拜相的说法,但这个说法一般是在翰林院待过就行,不是说要一直待在翰林院。 沉毅即便脱离翰林院去了兵部,他也是个翰林官,这是谁都没有办法否认的事情。 圣旨很快念完,沉老爷带着一家人叩首谢恩,宣旨的小太监微微弯着腰,两只手把圣旨捧在沉毅面前,笑着说道:“恭喜沉老爷,贺喜沉老爷。” 另外一个太监也低着头,笑着说道:“从今日起,沉郎中就是兵部的四老爷了。” 兵部武选司是兵部第一司,因此就顺位而言,现在只有兵部的尚书以及两个侍郎能排在沉毅前面,因此他这个“四老爷”的身份,货真价值。 不过“四老爷”并不等于兵部的四把手,毕竟兵部最少还有另外三个郎中,在理论上跟他平起平坐,沉毅无权指挥他们,更无权指挥其他三司的事务。 不过从太监这个“四老爷”的称呼来看,足见武选司这个衙门在兵部的份量。 这个衙门,也是兵部最肥的衙门。 毕竟这个衙门,在某种意义上,掌握了武官的人事权。 虽然到了一定级别的武官任命提拔,需要跟侍郎尚书,乃至于宰相皇帝请示,但是一定级别以下的武官人事,只要上面没有开口,沉毅这个武选司郎中,就可以自己说了算! 差不多五品乃至于四品武官的选拔任命,沉毅这个武选司郎中都可以有决定权,即便没有拍板的权力,也能在其中起到非常大的影响力! 因此,几乎每一任武选司郎中,都肥的流油。 比如说先前凌肃跟薛威升指挥使和指挥副使的时候,沉毅就需要带他们去见武选司的郎中魏康,要从魏康哪里拿文书,如果当时不是皇帝开了口,即便是沉毅,恐怕也需要给魏郎中一些好处。 每一任武选司郎中家里,永远都缺不了送礼的人。 甚至是络绎不绝的送礼人。 听到小太监这么说,沉毅微微一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丫鬟青儿,开口道:“青儿,给两位公公奉一些茶钱。” 青儿“欸”了一声,就要下去准备,陆若溪轻声叫住了她,然后在她耳边小声叮嘱了一路,青儿连连点头,一路小跑去准备去了。 过了一会儿,青儿捧着两块金饼,递在两个太监面前。 两块金饼的块头不大,但是兑成银子,应该能兑个五十两银子左右。 这就已经是不少钱了。 两个小太监对着沉毅连声道谢,欢天喜地的去了。 沉毅收好圣旨,回头看了一眼陆若溪,笑着说道:“奉个十几二十两银子也就是了,这帮宦官,没必要讨他们好。” 这两个宣旨的小太监,都是一些中底层的太监,没有什么结交的必要。 陆若溪脸上带着笑容,开口道:“夫君高升,不能让人家在背后说咱们家小气。” 这会儿沉恒也在附近,他迈步走了过来,对着沉毅笑着说道:“恭喜大兄,贺喜大兄,大兄中试三年便领了兵部司,遍观我大陈历史!” “可以说是闻所未闻了!” “小点声。” 沉毅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大惊小怪。” 实话实说,沉毅获得的这份封赏虽然足够丰厚,但是大多数都是他应得的东西,包括现在这份武选司郎中的官职。 事实上,如果不是沉毅跟皇帝闹了一些小矛盾,他说不定还能得到一些其他赏赐。 当然了,再给他升官,可能性不大。 不过儿子沉渊,说不定会被荫官。 沉毅跟夫人还有兄弟说了几句话之后,带着圣旨来到了父亲面前,对着父亲微微低头道:“爹,儿子明年,就能留在建康了!” “好…” 沉章脸上是压不住的喜意,他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着说道:“我儿远胜你曾祖了!” 沉毅的曾祖,也就是江都沉家这一支的开辟人,中进士的年龄比较晚,做官也没有什么天分,一直到告老还乡的时候,才是工部员外郎。 不过他这个工部员外郎,估计捞了…嗯…攒下了不少家底,足足被沉家消耗了三代人,一直到大伯沉徽这个官迷,才差不多消耗了个干净。 沉老爷升了官,一家上下自然欢天喜地,老爷子沉章大手一挥,要摆宴席庆祝一下。 沉老爷发了话,沉家上下自然动员了起来,不过这顿宴席并没有宴请外人,就是自家的家里人还有家里的下人们坐在一起,好好的吃了一顿。 到了晚上,一家人都坐在一起的时候,趁着家里人跟家里的下人都在,他直接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家里人,他先是对沉章低头,叫了声爹,然后看向家里的下人们,开口道:“诸位到沉家来,有早有晚,不过不管是早来的还是晚来的,沉某应该都没有亏待大家。” “今天我升了武选司郎中,将来家里必然会有很多来访的客人,以及一些想要走门路的人。” 沉毅咳嗽了一声,沉声道:“至今日起,不管是谁来送礼物,只要我没有点头同意的,一律不收。” “不管是谁上门见我,先递名贴,我不见的一律不能放进来。” 沉大郎中沉声道:“再有就是,如果让我知道,诸位有人私下里收受外人礼物…” “沉家恐怕就容不下他了。” 管了人事,上门送礼的人是一定会有的,想都不用想。 因此,肯定要跟家里人交代清楚。 不然,家里出了乱子,沉毅将来的工作也很难做。 沉家对待下人向来宽厚,沉毅这番话一说出口,家里的下人们纷纷低头应是。 沉毅这才摆了摆手,吩咐大家坐下来吃饭。 落座之后,沉毅看了一眼旁边的夫人陆若溪,笑着说道:“夫人,从今天开始,恐怕有人会想方设法的给咱们家送礼物了。” 陆若溪笑了笑,轻声道:“妾身又不是贪财的人,不管是谁送,妾身不要就是了。” “有些人送礼的手法,刁钻的很,你不要都不行。” 沉毅还要继续说话,蒋胜突然一路小跑,跑到了沉毅面前,微微低头道:“公子,外面有人递了帖子,说是明州卫的千户…他放了这个盒子,转身就走了…” 此时,蒋胜怀里,还抱着一个木盒子。 沉老爷瞥了一眼这个盒子,心里既有一些无奈,也有一些好笑。 这些人… 狗鼻子还真灵。 要知道,自己都还没有正式上任啊! 第七百一十八章 沈子常璐受 坐在武选司郎中的这个位置上,被武官们送礼,是非常常见且不可避免的事情,沉毅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他刚收到朝廷圣旨只有一两个时辰,就有人送礼物上门来… 这说明这些人已经消息灵通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沉毅看了一眼这个木盒子,先是有些错愕,随即无奈一笑。 “先放下去吧,明天送到邸报司去,让邸报司查到这人的住处,给他送还回去。” 蒋胜点了点头,正要下去,沉毅叫住了他,指着桌子的空位,开口道:“一起坐下来吃饭罢。” “吃完饭再去办事。” 蒋胜连连摇头:“小的不敢。” 沉毅微微皱眉,正要说话,一旁的陆若溪便笑着说道:“快坐下吃罢,不是外人。” 蒋胜这才唯唯诺诺的坐下,小心翼翼的动了快子。 陆若溪低头喝了口汤,看向沉毅:“送礼的人,夫君打算怎么处理?” “大晚上的跑到咱们家里来,一句话不跟我说,丢下东西就走…” 沉老爷无奈的笑了笑:“这种人,多半是个鲁直的性子,没有什么心眼,他能够寻到咱们家来,多半是被人在背后撺掇的,那些有些人想用他,来试探我这个即将上任的武选司郎中是个什么性格,收不收礼,会不会迁怒送礼的人。” 沉老爷澹澹的说道:“这种莽直之辈,便不跟他计较了,礼物送还给他就是。” 官场上的人都很鸡贼,那些真正聪明的人,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可能冲在第一个,他们总要派个愣头青过去先试一试。 很明显,这个明州卫的千户,就是那个愣头青。 说到这里,沉毅突然心里一动,问道:“蒋胜,刚才送礼的那个人,有没有说他叫什么名字?” “没有。” 蒋胜连忙放下快子,回答道:“那人就说是送给沉郎中的礼物,然后放下盒子就走了。” “唔…” 沉毅点了点头,开口说道:“那一会儿,你看看里面有没有书信之类的东西,有的话,放到我书房里去。” 官场上的吃得开的,一般都是脑子活络,情商高的人,为人处世都很有一套,但是真正业务能力强的,未必就擅长这一套。 说不定,还能捞到一个业务能力强的“勐将兄”。 蒋胜连忙点头应是。 一顿饭吃了大半个时辰才吃完,沉毅也陪着老爹还有沉恒喝了点酒,喝的差不多了之后,沉毅扶着父亲沉章回卧房,父子俩走在半道上的时候,沉毅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爹,子常他…” 子常,是沉恒的表字,这个表字是顾先生给他取,从沉恒满十六岁之后,就开始用了。 先前沉恒还小的时候,沉毅一般以小弟来称呼他,现在沉恒慢慢长大,又中了进士,沉毅对他的称呼就不得不严谨一些了。 称表字比较合适。 沉章这会儿,已经喝了有七八分醉意,他醉眼朦胧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儿子,吐出了一口酒气:“你说他跟陈家女儿的事?” 沉毅默默点头,叹了口气:“爹,这件事闹得不小,那陈家的女儿原来是在咱们家待着的,您发了脾气之后,她已经躲回江都老家去了…” “爹没有反对他们两个。” “那陈家的女儿勤劳乖巧,爹也很喜欢他,爹也跟你弟说过不止一次,陈家的女儿进门,爹是同意的。” 沉毅无奈,接话道:“进门做妾?” 沉章理所应当的点了点头,有些顽固的看着沉毅:“你这两年在外面做事情,不知道家里的情况,这两年,从恒儿中了秀才之后,就不知道有多少人上门说亲了,撇开咱们江都老家那些亲戚故旧,还有江都的一些士族不提,建康城里也有不少人找过爹。” 他看着沉毅,开口道:“其中,还有一位当朝宰相,有意把孙女许给你弟弟!” 沉毅闻言,挑了挑眉,问道:“是哪一位宰相?” 当朝五位宰相里,沉毅与宰相崔煜有一些龃龉,因为崔煜当年因为沉毅的事情被皇帝罢了相,导致他现在在中书的排位跌落,心里对沉毅自然观感不佳。 而沉毅对崔煜的印象也不太好。 因为这厮是个龟派,是杨敬宗忠实的拥趸。 沉章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开口道:“记不太清楚了,似乎是姓谢。” 宰相谢旻,中书年纪最大的宰相。 这个宰相,倒没有什么立场倾向,如果能跟沉家结亲,沉毅本人是没有什么意见的,但是想起老弟对自己的托付,沉毅低声道:“爹,这婚姻大事虽然自古都是长辈做主,但是子常不太一样,他是个极聪慧的人,您也看到了,他不到十八岁便进士及第。” “这岂是常人能办到的?” 借着酒劲,沉老爷神神叨叨的说道:“说不定子常生有宿慧。” “再说了,这婚姻是子常去跟那女子过一辈子,自然是要他自己欢喜,他现在已经是进士及第,此生前程无忧,何必再去强求女方家世?” “真娶了宰相的女儿,说不定还会窝窝囊囊的,憋屈几十年。” 沉章虽然也是士族出身,但是毕竟不太懂朝堂上的事情,闻言有些磕巴的说道:“可是,有个宰相做后台,他将来的路总是好走一些的…” 这句话其实说的极对。 看看张简,再看看赵昌平的女婿宋应就能知道,官场新人能在朝堂上有个后台,有多么重要。 说话间,沉毅扶着老爹走进了房间里,扶着老爹坐在床上,低声忽悠道:“爹,有个宰相长辈自然是极好的,但是这样一来,也容易为宰相所左右,万一宰相倒了,就很有可能牵连到子常…” 沉章瞪大了眼睛:“莫要哄为父,宰相如何会倒?” 所谓刑不上士大夫,一般能到宰相这个级别,即便被人扳倒了,也会给一个体面的下场,让其致仕告老。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这一点,哪怕不在朝堂的沉章也知道。 沉毅揉了揉自己的脑袋,飞速的在脑子里想忽悠老爹的借口。 很快,他就灵光一闪,对着父亲轻声道:“爹,我跟您说什么您都不信,这段时间您不妨在建康好好看一看,宰相是如何倒的。” “宰相倒了之后,寄托在他羽翼之下的人,又会是何种下场!” 沉毅说的宰相,自然不是中书的那几位宰相,而是已经退下来许多年的宰相杨敬宗。 张敬已经下定决心离开朝堂,那么按照沉毅对皇帝的了解,杨党破灭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到时候,沉章就可以近距离的观看到,一个派系的跌落! 而皇帝以及中书的五位宰相,也会借着这个机会,尽可能的安插人手,攫取权力,吃掉当年所谓的杨党与张党空出来的缺位! 然后在朝堂上制造出一个新的平衡出来。 沉章迷迷湖湖的被沉毅扶上了床,小声咕哝了一句什么,却已经听不真切了。 而沉毅给老父亲脱下靴子外衣,又给他盖上了被子,这才离开了父亲的房间。 房门外,新科探花郎沉子常沉老爷,已经等候许久,见兄长出来,他连忙迎了上去,有些着急的说道:“大兄,爹他怎么说?” “喝多了。” 沉毅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你这个灌酒的主意不行,还是等他下一次清醒的时候跟他说罢。” “哥…” 沉恒低声哀求道:“我等不了太久了,幼娘已经回了江都,她年纪也不小了,她爹很可能会逼着她嫁人…” 沉老爷摸了摸鼻子,开口道:“这你放心,我回头派人去劝劝陈叔,保证让幼娘一年之内不嫁人,咱们兄弟就在一年之内,解决这件事。” “对了。” 沉毅想了想,问道:“幼娘的那个弟弟陈宴,现在如何了?” 陈宴,是陈清的弟弟,当初沉毅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把他带进了甘泉书院,跟随秦先生读书。 “好像还可以。” 沉恒摸了摸头,开口道:“再读几年,应该有机会中秀才。” “知道了。” 沉老爷伸了个懒腰,转身离开:“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睡觉了,子常你也早些休息,莫要熬夜。” “是…” 沉恒下意识的点头答应,等他抬起头,才勐然反应过来,然后喃喃道:“子常…” “兄长他唤我子常…” 他的表字,已经用了一年多了,外面的同窗,同乡,同年也一直用子常来称呼他。 但是作为相依为命的两兄弟,沉毅跟外人说话的时候,虽然也会以子常来称呼自己的兄弟,两兄弟面对面的时候,沉毅多半时间称呼他为“小弟”,或者是九郎。 今天,是沉毅第一次当面,称呼沉恒为“子常”。 称呼表字,就差不多相当于这个人成年了,已经是一个成人。 冬夜的月光下,新科探花郎站在后院里,半晌没有动弹。 良久之后,这位探花老爷才看了一眼沉毅离开的方向,嘿嘿一笑。 “大兄也觉得我长大了!” 说完这句话,他心里又莫名觉得有些失落。 他一边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一边小声叹了口气。 “还是小弟听起来顺耳些…” 第七百一十九章 建康没有秘密 次日清早,被升了官的沈毅,照常去宫里向皇帝陛下谢恩,不过这一次,他没有能够见到皇帝陛下,只是在德庆宫载磕了个头,就回家去了。 这也是好事情。 毕竟五品官进宫谢恩,见不到皇帝才是常态,沈毅先前那种只要进宫就能秒见皇帝的情况,才是不正常的。 见了皇帝之后,一句话乃至于一个动作,都要在心里提前过好几遍,着实心累,况且现在,沈毅也实在没有什么事情跟皇帝说,皇帝也应该没有什么事情吩咐沈毅。 干脆不见面的好。 等到一个太监来到沈毅面前,说皇帝已经知道了的时候,沈老爷很光棍的离开,准备下班回家。 他刚刚转身准备离开,就看到德庆宫里,走出来一个一身绯衣的老者,在高太监的搀扶下,从德庆宫里走了出来。 正是老相国张敬。 老头在职的时候,被授予过太子少师,因此有从一品的级别,现在虽然退了下来,但是依旧是一品的待遇,因此身上穿着象征四品以上的绯色官服,只不过因为老人家现在没有了职位,就只是一身简单的红袍,袍子上已经没有了象征职位的补子。 或许有,不过老头没有穿… 见到老人家从德庆宫里走了出来,本来想转身走人的沈毅,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迎了上去,对着老人家微微低头,拱手道:「老相国。」 张敬回头看了一眼身旁搀着他的高明,微笑道:「高公公,你在内廷事情不少,就不必送老夫这把老骨头了,实在不放心,就让沈郎中送送老夫罢。」 张敬意有所指的笑着说道:「反正他现在,也清闲无事。」 高明深深地看了一眼沈毅,然后对着沈毅微微点头道:「那就有劳沈郎中。」 沈毅对着高明点头示意,然后走到张敬身侧,伸手扶住了老头,一边走,一边感慨了一句:「本以为晚辈已经起的够早了,没想到晚辈刚进宫里,老相国便已经见完陛下了。」 张敬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沈毅,开口道:「都已经辰时正了,沈学士起的可不算早。」 沈毅尴尬一笑,没有接话。 他一直有睡懒觉的习惯,反正进宫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没有起的特别早。 「听三儿提起过,沈郎中早上不太起得来。」 老人家一边走路,一边微笑道:「从前这倒没有什么,不过今后沈郎中要在朝廷供事了,而且兵部郎中可是实打实的五品官,大小朝会你都逃不脱了。」 沈毅闻言,无奈苦笑:「所幸不是每天朝会,晚辈咬咬牙,还是能起得来的。」 大朝会十日一朝,小朝会五日一朝,倒也不是不能坚持。 不过大朝会的时候比较变态,按照规矩天亮之前就要在宫门口候着了,有些住的远的,刚过了子夜恐怕就要出发赶往宫里了。 好在大陈的某一位皇帝改革了小朝会,小朝会是辰时才开始,倒不用起的特别早。 想到以后,可能凌晨三四点钟就要起床,沈老爷就觉得一阵头痛。 他已经在琢磨,怎么改变朝会的时间了。 一老一少说话间,已经离开了宫城,走到了皇城里,张敬斜了沈毅一眼,开口问道:「陛下近来,有些冷落沈郎中了,是不是?」 沈毅面色平静,笑着说道:「倒也算不上冷落,非要说的话,只能说先前陛下待晚辈太过优厚了。」 「你能这么想就好。」 老人家淡淡的说道:「这对于你来说,自然不能算是什么好事,但也不能算是什么坏事,正好能借着这个机会,让你分清楚自己的职分所在。」 「不然,沈郎中你与陛下同龄,陛下又待你太亲近优厚,时间长了,你可能就会在心里觉得,自己与陛下是朋友了。」 「这种想法,是万万要不得的。」 老头停下脚步,看了沈毅一眼。 「不守臣子本分,一不小心,可能就会让你万劫不复。」 沈毅闻言,心中一凛,连忙低头道:「晚辈受教。」 眼见就要到皇城门口,老人家扭头看了一眼沈毅,静静地说道:「陛下已经准老夫乞骸骨归乡了。」 「这多亏沈郎中的提醒,不然老夫至今还沉迷在幻梦之中,无法自拔了。」 「不敢…」 沈毅连忙摇头道:「小子无知,信口胡言而已,在相国面前卖弄了…」 「不。」 老头默默说道:「有些事情,当局者迷,非得旁观者来戳破不可。」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然后看向沈毅,微笑道:「方才陛下问老夫,为何执着还乡,老夫与陛下说,是你沈子恒劝的。」 沈毅一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老人家就继续说道:「老夫离开建康,对于陛下来说,应该是一件好事情。」 「这份功劳,就算在你沈子恒头上了。」 说到这里,老头背着手,迈步朝着皇城门口走去:「若你真是因为朱圭的事情,恼了陛下…那么这份功劳,就当是老夫替三儿,补偿给你的罢。」 说完这句话,老头迈步走出皇城大门。 皇城外面,已经有张家的马车等候,见到老人家从皇城里走出来,立刻就有人上前搀扶,小心翼翼的把老头扶上了马车。 老人家上车之前,最后回头瞥了一眼沈毅,然后乘坐马车离开。 而沈毅,在原地默默的站了片刻,然后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迈步走出皇城大门。 皇城门口正对着的,就是一条宽阔的街道。 此时已经是大上午了,沈毅行走在建康的街上,环顾了一眼建康的街道。 此时年关将近,建康城里的气氛,也已经有了一些年味,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卖桃符春联,以及一些爆竹。 当然了,这里的爆竹,只有一部分很贵的爆竹里才会有火药,大部分的爆竹就是晒干的竹子,过年的时候烧起来,也会有噼里啪啦的声音,算是听个响了。 沈毅在这条大街上转悠了一圈,买了几个逗小孩的小玩意儿放在了袖子里,准备带回家给大儿子玩。 他刚买了两个小玩意儿,准备动身回家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一阵呼喝之声。 沈老头抬头,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七八个家丁,正在大街上颇为霸蛮的给一顶宽大的轿子开路。 这些家丁颇为凶恶,很快在这条主路上清出了一条路径,让这顶大轿子通过。 就连沈毅,也被路人挤到了一边,目送着这顶宽大的八人抬轿,缓缓朝着皇城行去。 沈毅这会儿,手里正摆弄着一支拨浪鼓,他笑呵呵的看了一眼摊主,问道:「老哥,这是哪家的轿子,这么霸道?」 沈毅早上进宫谢恩,身上自然是穿着官服的,这摊主闻言,用诡异的眼神看了一眼沈毅,然后小心翼翼的说道:「看老爷的行头,应该是五品官了,竟不认识这轿子?」 沈毅虽然新晋的四品中顺大夫,但是吏部给他的新官服才刚刚开始定做,估计要等到明年开春,沈老爷才能穿上那一身象征着身份的绯红色官服。 因此,他身上还穿着五品官服。 沈老爷微笑开口:「先前没有在建康,近两年才调到建康的。」 「那就不奇怪了。」 这摊主微微躬着身子,低头陪着笑脸道:「这轿子,是杨相爷的轿子。」 「杨相爷退下来好些年了,您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天子脚下的百姓,最喜欢八卦朝堂上的事情,这摊主来了精神,补充道:「小的在这街上摆摊好些年了,从前经常见到杨相爷的轿子,啧…您是不知道,杨相爷前几年可是威风得紧,他老人家的轿子过街的时候,都是禁军给开道的!」 沈毅微笑点头,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排铜板付了钱,道了声谢之后,起身离开。 离开之后,沈毅回头看了一眼那顶已经愈行愈远的八人抬轿。 不出意外的话… 杨敬宗也要上书告老还乡了。 啧… 沈老爷心里深深地感慨了一句。 真是手眼通天,耳目聪明啊… 第七百二十章 荣退(补) 这些老家伙,在建康盘踞多年,不仅仅是在朝堂里,甚至就是宫里,也或多或少会有他们的人。 正因为如此,杨敬宗才能在张敬进宫之后没多久,就收到了宫里的准确消息,并且急匆匆的赶进宫里去。 沉毅目送着杨敬宗的轿子停在皇城门口,然后看着杨老头进了皇城之后,这才转身晃悠悠的离开,在北城逛了一圈之后,回到家里逗孩子去了。 等到第二天一大早,沉毅刚从床上爬起来,就听到张敬即将离开建康的消息。 老头要走,沉毅不好装作不知道,好在他现在还在赋闲,不用去兵部上班,便换了一身衣裳,赶去张府送一送老头。 沉毅赶到张家家门口的时候,就已经看到张家门口停了四五辆大车,沉老爷有些好奇,凑近看了一眼。 马车里装的大部分都是书。 多半是老爷子大半辈子所藏。 沉毅看了几眼这些大车之后,正准备进张府看一看情况,他还没有进张家,就看到老爷子张敬,带着老夫人一起从张府走了出来。 跟在老夫妻俩身后的,就是张简的父亲张赫以及太常寺丞张简了。 父子俩都在不停的劝说张敬。 尤其是张简的父亲张赫,拉着自己老爹的袖子,低着头哀求道:“爹,陛下虽然准您还乡了,但是也没有让您立刻就走,这马上就到年关了,您跟母亲要难不成在路上过年吗?” 他低声道:“您要回去,也是开年之后再回去,到时候儿子陪您一起回于潜去…” 老头很是固执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开口道:“什么时候要你陪了?” “于潜距离建康,也就五百里路。” 老头开口道:“我们便是一天赶路五十里,也就春节前后就到家了。” 这个时候,祖孙三人几乎已经走到了沉毅面前,沉老爷默默看了一眼三个人,然后默默上前,对着张敬拱手,笑着说道:“老相国。” “是沉郎中啊。” 张敬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开口道:“难得你能来送送老夫。” 他上前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着说道:“沉郎中以后得了空,记得去于潜坐一坐,老夫请沉郎中吃我们于潜的美食。” 沉老爷眨了眨眼睛,没有接话。 于潜县,是临安府下辖的一个县。 这临安府,沉毅是去过的,而且还在临安府住过一段时间,这临安府地方好,水也很好,就是吃食属实不怎么样。 因此,沉毅就没有接老头的话,他咳嗽了一声,开口道:“老相国这么急着就要走,不在建康多留两个月了?” “非走不可,非走不可。” 老头面色严肃道:“再不走,年关之前就到不了家了。” 说着,他就要带着老伴一起上马车。 沉毅默默来到张简身侧,微微低头问道:“师兄,张相这是怎么了?这么急着就要走,连年都不过了?” 张简劝不住祖父,闻言无奈的回头看了一眼沉毅,开口道:“本来大父也没有这么急,是准备在建康过完年,等明年开了春之后,再动身离京的,只是…” 张简顿了顿,继续说道:“昨天大父去了一趟宫里之后,没多久,杨相也去了。” “这个我知道。” 沉毅点头道:“我还见了杨家的八人抬轿,着实气派。” 张简左右看了看,然后把沉毅拉到了一边,低声道:“陛下准了大父乞骸骨归乡的奏书,但是…” 】 “但是没有准杨相的。” 说到这里,张简微微皱眉道:“大父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也不知是怎么了,就非要尽快动身离开建康,说是一天都等不了了。” “大父跟祖母都这把年纪了,寒冬腊月的,还要赶这么远的路,哪里能让人放心的下?” 沉毅闻言,目光微微转动。 本来他估计,张敬告老离京之后,下一个应该就是杨敬宗了,老杨再离开建康,那么皇帝陛下就可以顺手去做一些应该做的事情,到时候朝廷经过新一轮的权力更替之后,就会达成一个新的权力平衡。 没想到的是,皇帝居然在会放了张敬之后,选择把杨敬宗留下来! 这个消息,背后有很多意味可以琢磨的。 比如说皇帝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要清理张党,重用杨党了? 昨天一天,建康城里因为这件事,传的满城风雨,甚至有人在说,皇帝要重新启用杨敬宗为相了。 而昨天沉老爷回家之后,就没有再出门,今天也是睡了懒觉,他的的确确是刚收到这个消息。 不过在沉毅看来,这个消息还另有一个解法。 那就是皇帝愿意放张敬离开,给张敬一个善终,甚至可以对张党的人装作完全不知道,但是皇帝却不一定肯给杨敬宗待遇。 皇帝留下他,一来是为了麻痹北朝的齐人,二来是为了将来有一天朝廷上下需要鼓舞人心的时候,皇帝就可以把杨敬宗麾下的那些“龟派”统统清理一遍,到时候,士气人心也就都上来了。 而张敬,多半也是看到了这一层,所以才会忙不迭的要离开建康,为的就是尽快从建康脱身。 沉毅想了一会儿,然后看向张简,开口道:“师兄,老相国持国多年,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理由,如果师兄家里放心不下,可以让家里人跟着,赶路慢一些也就是了。” 说完这句话,沉毅又跟张简一起说了几句,这才到了老头面前,对着老头拱手笑道:“老相国不等朝廷敕封三师的圣旨下来再回去?” 张敬在职的时候,是太子少师的头衔,洪德六年从朝廷上退下来之后,便被朝廷封为从一品的太子太师了。 如今,他主动告老还乡,如果皇帝给面子的话,应该会给个太师的名头,让老头回去面子上更好看一些。 老人家此时好像已经完全看开了,对着沉毅笑了笑:“三师不三师的,有什么要紧?又不能多长一块肉。” 说着,他看向沉毅,轻声道:“沉郎中,三儿这个人有些直,老夫以后不在建康了,有什么事情,还望你多指点指点他。” “不敢。” 沉毅微微低头道:“至多是互相帮扶,师兄这些年也帮我甚多。” 老头微笑点头,突然看了身边人一眼,然后看着沉毅走到一边,微笑道:“老杨昨天也进宫了。” 老头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 “他在宫里跟陛下扯了近一个时辰,陛下愣是没有松口放他离开。” “哈哈…” 张敬开怀大笑:“这可有趣得很了。” “可惜老夫不在建康,看不到将来会是什么光景了。” 张敬看着沉毅,微笑道:“沉郎中多半是能看到的。” 沉毅也跟着微微一笑。 “这就更要恭喜相国了。” 张老头捋着胡子,呵呵一笑:“话就说到这里,老夫已经迫不及待的要赶路归乡了,说起来上一次回去,还是六七年前的事情。” 张敬不再跟沉毅说话,而是很执拗的上了马车,沉毅与张简一起,把老两口送出了城门外,最终张简的父亲张赫还是放心不下,带着自己的夫人一起跟随老两口回于潜老家去了。 张赫夫妇这一走,张简苦着个脸看向一旁站着的沉毅。 “此番,要剩我一个人在建康过年了。” 沉老爷微笑道:“反正太常寺的事情也不忙,师兄不妨跟卿正告个假,一起回于潜过个年再回来。” “不成。” 张简微微摇头道:“过了年关,我便要去户部任事了。” 沉毅闻言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 应该是张老头临走之前的安排。 他问道:“是户部郎中?” “哪有这么快。” 张简看了看沉毅,无奈道:“我又不是你…” 他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是正六品的太常寺丞,调到户部之后,能做个从五品员外郎,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啧…” 沉老爷幽幽的看了张简一眼。 “师兄说这话可真让人生气,小弟这几年在东南出生入死,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困难,人差点死在东南,至今也不过是个正五品的郎中,师兄在建康优哉游哉,马上便从五品了!” “而且大陈的户部,可要比兵部好得多。” “人比人,着实气死人。” 听到这番话,张简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他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着说道:“走,为兄请你去归云楼喝酒!” 沉毅欣然答应,微笑道:“那可要好好吃师兄一顿。” …… 甘露殿里。 高明正在跟皇帝陛下汇报事情,皇帝放下手中的文书,看了看高明,问道:“张敬走了?” “是。” 高明低着头,开口道:“张相带着夫人还有儿子儿媳,刚刚离开建康。” 皇帝揉了揉眉心,问道:“那张家在建康,岂不是只有一个张简了?” “是。” 高明点头道:“还有张简一家人。” 皇帝再一次点头,缓缓说道:“张相还是明事理的,这一次张简调任户部,酌情给他高一些罢。” 说完这句话,皇帝又问道:“沉七呢?” 高明低头:“应该是在跟张简一起喝酒。” 皇帝闻言闷哼了一声。 “召他进宫…” 说完这四个字,皇帝又自己摇了摇头。 “罢了,明天下午再召他进宫罢。” 高明深深低头。 “奴婢遵命…” 第七百二十一章 讨赏 随着张敬的离开,洪德一朝执政了整整六年的杨张时代,终于彻底落幕了。 虽然皇帝从洪德八年开始,就基本上完全把握了朝政主体,但是两个老人家的影响力依旧还在,而随着张敬的离开,所谓的张党,将会訇然崩塌,不复存在。 而现在依旧存在的杨党,将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建康城里的所有人,都还在观望之中。 不过这件事,哪怕仅仅到目前为止,对于沉毅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情。 因为皇帝先前不惜「离间」,就是不想让他跟张党有来往,现在张党不复存在了,沉毅与张家或者说与张简的私交,自然也就不算什么事情了。 而且,按照张敬的说法,这一次沉毅还意外在皇帝那里立了功。 对于沉老爷的前程,自然是有助益的。 张敬离开的这天,还在太常寺任事的张简告了一天假,当天下午,两个人在归云楼喝了一下午酒,晚上的时候,张简又拉着沉老爷去秦淮河听了曲儿,一直到很晚才回家。 值得一提的是,秦淮河最近两年,又出头了几位新的花魁,只可惜,已经没有人再专精琵琶了。 当年的秦淮琵琶绝,已经成为绝唱。 至今秦淮河上,还有人在传顾大家的琵琶声,有人说她被许大官人带到了南方之后生了儿子,也有人说她死在了南方,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当天夜里,一直到天色全黑,沉毅才回到了家里,因为喝了酒,早早的上床歇了。 【鉴于大环境如此, 可能是睡得早的原因,第二天早上,沉老爷难得的没有睡懒觉,天亮起来没多久,他便起床了。 在家吃了早饭之后,沉恒便去翰林院上班去了,而沉毅则是留在家里,让人准备了笔墨红纸,开始写今年春节的春联。 陆若溪亲自拿了一沓红纸过来,铺在桌桉上,让沉毅教沉家的大少爷沉渊写字。 此时,沉大少爷已经两周岁了,虚岁已经三岁。 红纸铺开之后,沉老爷一只手抱着怀里的大儿子,另一只手握着儿子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大字。 只可惜三岁小孩的手实在握不稳笔,沉毅教了他两个字之后,便把他放在了一边。 他对着陆若溪笑着说道:「这孩子着实没什么天分,比他爹差远了。」 陆若溪用埋怨的眼神看了沉毅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哪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前些日子九郎教渊儿写字的时候,还夸渊儿有天分呢。」 沉老爷呵呵一笑,自己蘸了墨水,凝神落笔,七字联一气呵成,落在了纸上。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颌,微笑道:「夫人看看,为夫这字如何?」 陆若溪抱着孩子,凑过去认真看了看,然后点评道:「无有我父深厚,也没有九郎的字迹工整,不过…」 她抬头看了看沉毅,微笑道:「不过夫君这字,比起几年前,却是苍劲了不少,看起来格外有气势。」 这几年,沉毅虽然品级不高,在外面办皇差,但是他在外面大部分时间都是「一把手」,而且权柄十分之大,几乎可以说是海疆的钦差。 所谓居移气养移体,时间长了,自然就与从前那个书生模样的沉毅不太一样了。 沉老爷得意一笑,开口道:「这是自然,为夫只要手书数字,就可以调……」 说到这里,沉老爷的话戛然而止。 他本来想说,自己只要手书几个字,就可以调动数万兵马。 这的的确确是实话,但是太犯忌讳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在家人面前,还是太放松了,忘记了自己身边随时可能有内卫跟着! 虽然内卫不太可能在他家里监视他,但是这种大嘴巴的习惯要不得,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谨言慎行才行。 事业上的顺风顺水,让他心里不自觉有些得意。 陆若溪看了自家夫君一眼,轻声笑道:「夫君只要手书几字,就可以调动数滴墨水。」 沉毅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开口笑道:「夫人有所不知,这墨水里可是大有学问。」 陆若溪跟沉毅开了几句玩笑,然后一手抱着孩子,另外一只手拍了拍沉毅的后背,轻声道:「夫君在外面还是注意些,你现在已经不是钦差了……」 「嗯。」 沉老爷这会儿已经写了好几对春联,闻言点头回应道:「的确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了。」 这会儿已经临近中午,夫妻俩把写好春联收好,陆若溪的丫鬟莲儿,就小步跑了过来,喊两人吃中饭。 沉毅刚刚在饭桌上落座没多久,还没有吃下几口饭,就有门房过来汇报,说是宫里来了人。 沉老爷起身,迈步走到了前院,看到了一个小太监过来传口谕,说是皇帝召沉毅下午入宫面圣。 这种传个口信的方式,并不算是圣旨,因此也没有必要一家老小出来跪迎,沉毅应了一声之后,小太监就转身离开了。 小太监离开之后,站在沉毅旁边的陆若溪贴在沉毅耳边,小声说道:「夫君,该不是你上午说的话…」 沉老爷哑然失笑:「咱们夫妻间悄悄话,哪有可能传到宫里去,夫人多虑了。」 陆若溪这才点了点头,她看向沉毅,问道:「夫君是现在换官服,还是吃完了饭再换?」 「吃完饭再说吧,事情应该不急。」 虽然不知道皇帝找自己什么事情,但是大老板约见自己,当然不能怠慢,沉老爷吃了饭之后,连午睡都没有午睡,便在陆若溪的帮忙下,换上了一身五品官服。 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穿五品官服了,因为吏部的人已经上门给量了尺寸,再过几天,他的四品绯色官服,应该就能做好了。 换上官服上了马车,沉老爷很快进了皇城之中,因为有「预约」,因此他这一次基本上没有等,很顺利的进入到了甘露殿。 不过他到甘露殿的时候,得知皇帝还在睡午觉,不得已之下,沉老爷只能在甘露殿的一处偏房里,又等了一柱香的时间。 在沉毅已经昏昏欲睡的时候,这才有小太监把他领进了甘露殿正殿,见到了皇帝陛下。 此时皇帝身穿一身纯蓝色常服,看起来很是随意,正坐在软榻上打呵欠。 虽然是寒冬腊月,但是甘露殿里点了不少炉子,可以说是温暖如春。 沉毅上前,正要作势行礼,皇帝对他懒洋洋的挥了挥手:「不用行礼了,坐着说话罢。」 「高明,给他搬个凳子。」 高太监立刻低头,搬了个小凳子,放在了沉毅身后。 沉老爷小心翼翼的坐下,微微低头道:「未知陛下召见微臣…」 「自然是有事的。」 皇帝给高明使了个眼色,高太监立刻会意,挥手屏退了宫人。 很快,在甘露殿里伺候的宫人们都退了下去,皇帝陛下这才看着沉毅,澹澹的说道:「张敬的事情,沉卿办得很好。」 「朕本来准备用洪德十一年一整年的时间,来处理这件事,现在看来,用不着这么久了。」 沉毅连忙低头道:「这都是陛下之威,臣…没有做什么,不敢居功… 」 皇帝撇了撇嘴。 显然对沉毅的说法不屑一顾。 他看了看沉毅,澹澹的说道:「朕这个人,向来赏罚分明,该是你的功劳,朕不会昧了你的,说罢,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只要合情合理,朕都会应允。」 皇帝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短时间内升官,是不成了,你这个武选司郎中的职位,还是朕跟那几个老家伙吵了半天的架才吵来的。」 沉毅沉默了一会儿,这才低头道:「陛下,臣的确有所请求…」 「嗯。」 皇帝点头:「你说罢。」 「当初臣创办邸报司的是,在邸报司分了八个小组,分散在大陈各地的大城市,当时臣许那几个组长,过几年一定给他们一个官身…」 「如今,三年时间过去了…」 「邸报司二组与四组,在东南剿倭之中,大放光彩,屡立功劳,臣请给段冲,郑虎二人一个官身…」 第七百二十二章 取回邸报司 皇帝很痛快的点了点头,他摸着自己的下巴想了想,开口道:“邸报司的功劳,朕也是看在眼里的,现在邸报司还是个七品衙门,有些不太合适了。” 皇帝陛下琢磨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朕会跟吏部礼部的人商量商量,把邸报司升为六品或者五品衙门。” “至于沉卿说的那些什么组长…” “唔…” 皇帝皱了皱眉头,开口道:“这个名字太古怪了,朕与你换一个名字罢,你说的段冲,郑虎这些人,应该是负责地方上的邸报司,是不是?” 沉毅点头:“是,当时邸报司刚要铺出去,这些人又没有官职,微臣就给他们瞎取了个职称。” “便叫做司务罢。” 皇帝毕竟经常接触这些官职,很快自己琢磨出了一个名字,开口道:“这个职位,暂定为八品,段冲郑虎这种立了功的,可以以七品俸禄待之。” 沉毅恭敬低头。 “臣代他们,多谢陛下!” 皇帝面色平静,问道:“这些是你替他人讨赏,沉卿自己,便没有什么想要的?” 沉毅低着头认真想了想,然后开口道:“回陛下,臣…想要邸报司。” 皇帝挑了挑眉头,然后饶有兴致的看了看沉毅,哑然一笑:“你好大的胃口。” “你现在,已经是兵部武选司的郎中,在东南还有两万多都司的人马认你,朕再把邸报给了你,你沉七岂不是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了?” 武选司,其实就是大陈武将的人事部。 而沉毅这个人事部长,可以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任命安插大量自己的人手,再加上他手里有人,还有钱,再有一个邸报司这种情报机构,那就真的是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了。 沉毅不慌不忙,微微低头道:“陛下应当还记得,当初微臣与陛下定下剿倭一事的时候,是提前半年把邸报司给撒出去的,微臣觉得,现在是时候再一次把邸报司给播撒出去了。” 皇帝面色平静道:“撒到哪里去?” “北齐。” 沉毅低声道:“知己知彼,方能克敌制胜…” “说得轻巧。” 皇帝闷哼了一声:“那齐人可不会任你在各地建立邸报司,莫说是你,朕每年派出去的人手…” 皇帝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看着沉毅,开口道:“算了,你与朕说说你的想法罢。” 沉毅点头,继续说道:“回陛下,臣知道布局北齐相当困难,但是正因为这件事情困难,则更要提前去做,去为将来做准备。” 皇帝面无表情:“双方互派谍子这种事情,已经持续了六十多年了,朝廷也做了六十多年,你沉七如何能比内卫做得更好?” “侧重不同。” 沉毅低声道:“陛下,朝廷派出去的人手,无非是监察齐人高层,以及盯着他们朝廷里的大事情,而微臣播撒邸报司…” “则是要派遣到他们地方上去,勘察他们当地的山川地理位置,熟悉当地的风土人情,结实当地的士农工商…” “北边,终究是汉人多的。” 沉毅缓缓说道:“这些人如果用得好,将来甚至可以策反地方…” 听到这里,皇帝才总算有一些心动,他默默的看了看沉毅,问道:“北边可不能给你印发邸报,沉卿准备如何做?” “印发邸报自然是不可能的。” 沉毅默默低头,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小册子,开口道:“陛下,这是臣闲来无事,自制的一些小玩意儿,这东西或许可以在北边的民间流传。” 皇帝给了个颜色,高明立刻会意,走到沉毅面前接过了这本册子,拿在手里翻了几页之后,发现上面写了几则小故事。 这些小故事,还给配了插画。 几则小故事都很短,小册子自然也不会太长,没过多久皇帝便从头翻到了尾,然后把册子放在了自己的桌桉上,瞥了一眼这个满是奇思妙想的同龄人,问道:“这种故事书…且不说凋版出来麻烦不麻烦,就算真的在北边民间流传了,不能刊载时事,恐怕也没有什么用处罢。” “最先一两年肯定是不能刊载北朝时事的。” 沉毅低头道:“但是时间长了,就可以慢慢写一些北朝大臣或者宗室的风闻轶事上去,或者写一些野史上去。” “这东西,也不是为了大范围传播,只是让咱们的人到了那里之后,能够尽快融入到当地…” “有用自然是更好,没有用就当权且一试。” 皇帝“嗯”了一声,他闭上眼睛想了想,然后开口问道:“还有什么想法,不妨一口气说完。” “回陛下,微臣被北朝的那个清净司盯上之后,这一两年也查了不少关于齐人的情报,据微臣所知…” “北朝…已经**糜烂到了一定程度了。” “因此,派出去的人打入到他们的高层不容易,但是只要有一些手段,再花点钱,融入地方则没有什么难度,因此这个播撒邸报司的法子…” “估计要花不少钱。” 提起钱,皇帝下意识的伸手敲了敲桌子,开口道:“要花多少钱?” “微臣在福州的时候,就想过这件事,在福州的一个多月里,臣大致估算了一下。” “如果想要有明显的效果,恐怕一年要花掉两百万两银子以上。” 皇帝眉头挑了挑:“这么多?” 沉毅默默低头道:“陛下,臣算过,福州的两个市舶司加上福州商会以及许复那里的收入,如果全花在这里,应该就够了。” 听到这里,皇帝忍不住抚掌,拍了拍手。 他看向沉毅,笑着说道:“朕还以为沉卿在福州,是沉湎温柔乡之中了,没想到沉卿在福州,也在思量着国家大事。” 沉老爷闻言,神色一僵,没有回话。 皇帝又翻开了手里的册子,看了一遍,问道:“这册子上的插画,是沉卿你画的,还是福州那位叶小姐画的?” 沉毅摇了摇头,开口道:“是微臣回建康之后,托内人画的,内人自小学画,颇精此道。” “唔。” 皇帝点了点头:“差点忘了,沉卿的夫人,也是书香门第出身。” 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认真思索了许久,然后看着沉毅,开口道:“沉卿你说的这个事情,朕要认真考虑几天,才能给你答复,不过有一件事,朕须跟你提前说清楚。” 沉毅立刻低头道:“陛下训示。” 皇帝面色平静,开口道:“这邸报司就算给你去经管,最多也只能给你一半,在朝廷以及各地印发邸报的邸报司,须得掌握在朝廷手里。” 众所周知,邸报司是有两个的。 一个是发报纸的邸报司,算是舆论部门。 而另外一个,就是沉毅当年一手创建的情报部门,情报部门依存各地的邸报司分司而建立,到现在已经颇有规模了。 皇帝的意思是,邸报司即便交给沉毅,这发行全国的邸报上,到底印什么内容,还得是他这个天子说了算。 很明显,邸报运营的这几年时间里,皇帝陛下已经非常明确的感受到了舆论手段的厉害,到现在,他已经牢牢的把舆论握在了自己手里。 沉毅恭敬低头道:“是,微臣明白。” 皇帝这才点头,他从软榻上站了起来,捶了捶有些酸的腰背,开口道:“还有一件事,朕要叮嘱你一番。” 皇帝看着沉毅,缓缓说道:“武选司是朝廷的要害职司,朕把你放在这个位置上,是担了不少压力的,你明年就任武选司之后,要好好跟兵部的几个堂官请教,有不懂的,跟下面的员外郎主事们,也要不耻下问。” “不管怎么说,你不能把朕的武选司给搞乱了。” 沉毅连忙起身,低头道。 “陛下吩咐,微臣铭记于心。” “兵部的本职,微臣一定尽心尽力,不负圣望!” 第七百二十三章 有声有色 对于沈毅给出的大饼,皇帝很显然没有什么抵抗能力。 毕竟对于这位洪德皇帝来说,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恐怕就是北伐两个字了。 因此,所有有利于北伐的事情,他都会愿意去做。 如果是旁人来跟他画这种大饼,皇帝即便认同这个计划,多半也让内卫去做,而不是把这个差事交给“建议人”,但是沈老爷这几年在东南的差事办得实在是太漂亮,哪怕广东的差事没有办得完美,但是也不影响沈毅这几年的整体功劳。 如果沈毅能成功把邸报司给“播撒”出去,那么对于北伐来说,自然是一件大有益处的事情。 因此,皇帝只想了两三天时间,到了洪德十年的腊月二十五上午,宫里就给沈毅秘密下了文书,把邸报司的情报部门,正式移交给了沈毅。 这并不是什么突兀的事情。 因为尽管沈老爷已经不做邸报司司正很久了,但是在东南的这几年时间里,沈毅跟邸报司的联系始终没有断过,甚至可以说,他一直是邸报司实际上的控制人。 只是这种控制,没有那么直接而已。 现在,沈老爷再一次重新掌握了邸报司,或者说是一半邸报司。 腊月二十五下午,沈老爷刚从醴泉楼借了两本书返回家里,才走到前院,丫鬟青儿就一路小跑,来到了沈毅面前,微微低着头说道:“公子,有个叫林生的人,说是您的下属,要见您…” 沈毅伸了个懒腰,笑着说道:“在哪呢?” 青儿轻声道:“在客厅里等着您呢。” 沈老爷点了点头,开口道:“你去告诉他,让他去书房里等我。” 青儿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而沈毅则是在前院里转悠了一圈,稍等了一会儿,这才带着手里的两本书,来到了自己的书房门口。 沈老爷推门走了进去。 书房里,坐着一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年轻人,年轻人约莫二十四五岁,脸色微微有些苍白,见到沈毅之后,他慌忙站了起来,对着沈老爷恭敬拱手:“见过司正。” 林生,当初沈毅任命的八个邸报司组长之一。 当初沈毅组建邸报司的情报机构,最开始从无到有,是从内卫借调了七个人过来,这才有了邸报司七个小组的雏形, 后来,沈毅把邸报司布局出去的时候,二组到七组这六个小组都被他派了出去,但是他在建康留了两个小组,用来维系建康的邸报司,以及负责勘察建康城里的情报。 这两个小组,就是一组跟八组。 (这段前文有提起。) 而这一组和八组,又有些不太一样,一组的组长,还是从内卫借调过来的人手,本质上并不是纯邸报司的人,而在邸报司七组之外额外组建的第八组,是沈毅亲自挑选的人手,所有人都是邸报司招募来的,与内卫基本上没有任何关系。 当然了,这第八组的人最开始几个月,也是在其它七个小组之中成长起来的。 这第八组,当初沈毅是打算当做自己在邸报司的嫡系培养的,不过人算不如天算,沈毅刚刚布局好邸报司没有多久,他就被皇帝派遣,跟随李穆一起南下巡海去了。 后来,沈毅接触的邸报司,大部分都是二组的郑虎与四组的段冲。 其他几个小组,接触的就不多了。 而眼前这个看起来像是个文弱书生的年轻人,正是当初沈毅在邸报司的时候任命的第八组组长。 林生。 与邸报司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是,这个名叫林生的年轻人…是个秀才。 他很年轻的时候就中了秀才,只不过后来乡试两次不中,自己的生计又成了问题,正好碰到邸报司招人,阴差阳错的就让他进了邸报司。 这位林组长的学历,在整个邸报司,哪怕是在那些在邸报司里文字编撰之中,也是相当炸裂的。 而这也是沈毅当年破格提拔他,把他拔擢为第八组组长的原因。 毕竟读书人心眼多,用起来顺手,尤其是这种落榜的读书人,没有别的出路了,用起来就更加顺手了。 见到林生,沈毅的思绪一阵恍惚,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他先是坐在了自己的主位上,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眼眼前的书生,笑着说道:“差不多三年时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这么瘦,邸报司的俸禄,不够你吃饱饭么?” “司正取笑了…” 林生苦笑道:“天生就是这个体格子,吃再多东西也不管用。” 沈毅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书房里的椅子,开口道:“坐下来说话。” 林生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然后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司正离开邸报司之后,属下们一直对司正思念的紧,现在终于再一次见到司正了,属下心里真是开心不已。” 沈老爷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是么?” 林生忙不迭的点头道:“自然是,不信司正您去邸报司问问,兄弟们…” 沈毅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呵呵笑道:“我这几年,虽然大部分时间在东南,但是在建康的时间也不少,怎么没见林司务来我家见我?” 林生尴尬一笑,低头道:“这不是担心私下里联络司正,给司正添麻烦么…” “你倒是会说话。” 沈毅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抿了一口之后,问道:“当年我交给你的八组,现在如何了?” 林生闻言,很是自豪的拍了拍胸脯,开口道:“司正交待的事情,属下们自然办的很好,咱们八组已经干了三年了,现在整个建康城里,只要司正您想的出来的事情,就没有我们八组不知道的!” 沈老爷微笑问道:“那我问你,越王妃与越王,感情如何?” 听到这个问题,林生立刻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洪德皇帝的亲弟弟越王李誉,娶了赵大将军的幼女为妃,这两个人无论是谁,在洪德朝都可以用身份敏感四个字来形容, 而现在,越王妃已经产下世子,那么越王府在建康,就更加敏感了。 这种事情,且不说林生知不知道,就是知道,他恐怕也不敢说。 林生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对着沈毅低头苦笑道:“司正,属下不知道…” 沈毅脸上的笑意收敛。 “那看起来,你这几年,也没有混出什么名堂。” 林生尴尬一笑,开口道:“那是,没有司正您坐镇,属下们自然不成样子…” 沈老爷起身,把从醴泉楼借来的两本书,放在了书架上,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你在建康消息灵通,陛下给邸报司升官的事情,你估计已经知道了,等明年开年,你就是邸报司的八品司务了。” 沈毅回头,瞥了林生一眼,开口道:“想不想地位再高一些,品级再高一些?” 林生连忙深深低头道:“司正,属下一无功名二无才干,全赖司正您提携,能有个八品出身,已经是侥天之幸,除此之外,属下不敢再作他想了!” “单听你这句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林司务是个踏实苦干的老实人。” 林生苦笑拱手道:“司正明鉴,属下确是老实人!” 沈老爷挑了挑眉头,问道:“那本官怎么听说,建康邸报司,有人收受读书人钱财,并且承诺帮别人把诗词文稿,刊载在邸报上。” 他看向林生,淡淡的问道:“难道本官误听了谣言?” 林生慌忙站了起来,对着沈毅拱手道:“司正,属下冤枉!” 沈老爷面色平静:“冤从何来!” “属下…” 他低着头说道:“属下的确收了钱,但是那些诗文,属下都是提前看过的,确定是上品之后,才会交给内侍省审核……” 他喊冤道:“而且,那些没又能刊印的,属下都退了钱了!” “属下以人头担保,属下绝没有干扰过邸报的刊印…” 林司务苦着个脸,就快要哭出来了。 “一个字都没有啊!” 看到眼前这个满脸苦相的年轻人,沈老爷只觉得有些好笑,他哑然道:“这么说来,你倒是个恪职奉公的人了?” “这是自然!” 林生几乎是拍着胸脯说道:“司正您可以去问问,这几年,建康邸报司在属下…嗯…在属下的努力之下,可以说是有声有色!” “是挺有声有色。” 沈毅脸上的笑意收敛,淡淡的说道:“不然你林司务,也不能在秦淮河包两个外室。” 林生脸色一白,扑通一声跪在了沈毅面前,低头道:“司正…我…属下…” 沈毅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脸上再一次露出笑容。 “我现在有一件差事,可以让林司务将功补过。” “干不干?” (本章完) 第七百二十四章 赵眼看建康 当初沉毅任命的八个组长,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年时间了。 这三年时间里,这八个组长或多或少的掌握到了一些远远胜过寻常人的权力,尤其是那些派遣到地方上,比如说郑虎,段冲这类,负责了某一省甚至两个省邸报司的司务。 他们不仅可以掌握地方上邸报司的刊发,售卖,手里还掌握了大量情报。 更要紧的是,邸报司的资金,也在他们手里流转。 虽然沉毅有些不太想说,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现如今邸报司下属的这八个组长,基本上统统有问题,没有一个人手上是干净的。 好在,统统都是经济问题。 像是段冲,郑虎这两个,手里虽然也拿了一些不该拿的钱,但是他们两个人办事都还算得力,邸报司在剿倭的过程中也立了功劳。 这种能做事,并且没有影响邸报司正常运转,而且贪的不多的,沉毅可以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事实上,大约是因为这些人掌握权力都还不算太久的原因,他们都只是拿了一些小钱,一些不怎么起眼的小钱。 沉毅在默默注视着他们。 等这些人有一天,踩过线,沉老爷就会把他们换下去,让新的一批人爬上来,然后如此周而复始,完成属于邸报司的权力循环。 回到正题。 相对来说,林生在这八个组长之中,贪污情节还是属于比较轻的。 不过,这些人当中,沉毅觉得林生最适合去做播撒邸报司的事情,因此才把他喊到家里来,吓他一吓。 林生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看沉毅,问道:“司正,您能不能先说说是什么事?” 读书人…往往都比较惜命。 林生刚过了几年好日子,自然是舍不得现在的生活,因此有些小心翼翼。 沉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向林生,澹澹的说道:“本官会给你一大笔钱,任由你随意支配。” “这笔钱,会比你这几年拿的那些蝇头小利,多百倍千倍。” 林生心里更加害怕,他低着头说道:“司正,您…” “您能不能跟属下说明白…” 沉毅面色平静,开口道:“我想让你去北朝去。” “在北朝,建立一个看不见的邸报司。” 林生闻言,吓得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他苦着个脸说道:“司正,属下愿意把这几年收的钱,统统上缴给司里…” 见沉毅神色不善,林司务咽了口口水,改口道:“属下愿意把这些钱,统统赠给司正您…” 沉老爷又好气又好笑:“我要你的钱做甚?” 林生这几年,按多了算,估计也就几千两银子,这些钱,现在的沉毅已经不怎么瞧得上眼了。 沉老爷站了起来,搬了个凳子,坐在了林生面前,他低声道:“邸报司那些人里,恐怕只有你一个人读过书,有秀才功名,心思心眼也都多,所以本官才会找你。” “这不是为难你,而是给你一份前程。” 沉毅缓缓说道:“数年前,我分派你们这些组长离开建康,到各地建立邸报司的时候,曾经许过你们一个官身,如今这个承诺马上就要兑现了。” 沉老爷顿了顿,他看向林生,继续说道:“你这趟去北朝,可能要两三年乃至于三五年时间,不过只要你做的足够好…” “我可以许你一个五品的文官。” 沉郎中循循善诱:“你想想清楚,一些两榜进士出身的读书人,一辈子做官,也未必能到五品。” 林生狠狠地咽了口口水。 半晌没有说话。 没有别的原因,因为沉毅给出的这个条件,诱惑力太大了! 五品官啊! 这个品级,哪怕是个闲职,哪怕被那些两榜进士们看不起,回老家也可以光宗耀祖,光耀门楣了! 如果他林生是两榜进士出身,那么这个条件对于他来说,可能还不算特别诱惑,但偏偏他只是一个秀才出身,连举人都不是。 如果不是沉毅,他这辈子唯一能够接触到官场的机会,就是去找个县衙当师爷,而他现在,马上就是正八品的朝廷官员了! 巨大的诱惑,摆在了林生面前。 他不停的喘着粗气,最后一咬牙,深深低头,额头几乎碰到了地上,对着沉毅深深低头:“司正,属下干了!” 此时,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了一些几乎可以直接感知到的赌博味道。 他的额头的依旧挨着地板,低头道:“只是…属下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 沉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澹澹的说道:“你若是回不来,我保你家两代衣食无忧。” “多谢司正!” 林生抬头,看着沉毅,压着嗓子说道:“司正想让我什么时候动身…” “年后罢。” 沉毅澹澹的说道:“不过具体的时间还要再定,你去之前,咱们要慢慢商量出一个具体的章程,以及给你准备好相应的物件。” 说到这里,沉郎中看向林生,微笑道:“一年时间,如果你在北边表现的足够好,本官将会给你足够的银子,供你活动。” “你想象不到的数目。” 沉老爷拍了拍林生的肩膀,微笑道:“到时候莫说是包两个清倌人,就是十个二十个,也尽可以包得。” 】 林生深深低头:“多谢司正提携!” 沉毅把他扶了起来,微微一笑:“你我互帮互助,如果你这趟差事办得好,将来你我在朝堂上,都有大好前程。” 林生本来没有想现在问,闻言他再也忍耐不住,问道:“司正让我去北边,到底想让我去做什么…” “我说了,去建一个明面上看不到的邸报司。” “不需要你去刺探军情,不需要你去参与北朝的朝堂大事。” “只要你不是太蠢,应该会很安全。” 沉老爷微笑道:“只要没有什么大事,朝廷甚至不会派人联系你。” 林生若有所思,然后默默低头。 “属下…明白了。” ………… 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洪德十年的腊月三十。 大年三十,天老爷也给了一些面子,从腊月二十八就开始下雪,哪怕是建康这种偏南方的城市,也被盖上了一层不算很薄的白雪。 而位于建康北边的淮河水师总兵府,也被一层厚厚的白雪覆盖。 大雪之中,一个年轻人在总兵府的院子里,踩出了一行鲜明的脚印,他一路走到总兵府的书房门口,伸手敲了敲门:“爹。” 书房里,很快传出了一声浑厚的声音:“进来。” 年轻人掸了掸身上的积雪,推门走了进去,进了书房之后,他先是在书房的铜炉里添了块银骨炭,然后才对父亲拱手行礼,接着吐出了一口冬天特有的白气。 “爹,今年冬天,好像比往年要冷上不少。” 坐在书房主位的赵大将军赵禄,默默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赵涿,开口道:“信拿到了么?” “拿到了。” 赵涿连忙从怀里取出书信,递在老爹面前,一边递信,一边开口说道:“爹,你说陛下是什么意思,放老张归乡,却硬是把老杨留在了建康…” 赵大将军没有理自己的儿子,默默拆开书信看了一遍之后,然后就把这封书信随手丢进的一旁的火炉里,烧成了灰尽。 他目视着这封信烧完之后,才看向自己的儿子,澹澹的说道:“冷一些才好,我们这里冷一些,北边就会更冷。” 赵涿闻言,顿时有些无语。 他已经说了三句话了,自己的老父亲,怎么还在回第一句话? 赵公子用怪异的眼神看了一眼父亲,然后抱拳道:“爹,您还有别的事情么?” 赵禄抬头,看了看自己的这个儿子,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你小妹寄信来了,说你外甥马上要办周岁宴。” 他看向赵涿,问道:“你回不回去?” 赵涿愣住了,他连忙低头道:“爹,您不是说…咱们家不跟越王府来往么?” “嗯。” 赵禄点了点头,回答道:“那就不去。” “好了,没有别的事情了。” 他挥了挥手道:“你下去罢。” 赵涿被老父亲这几句没头没尾的话说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自小很听父亲的话,当即抱了抱拳,退了出去。 赵涿离开之后,赵大将军伸出双手,在火炉上烤了烤火,喃喃低语道:“今年冬天,确实有些冷。” 他盯着铜炉里已经通红却没有火苗的炭火,不由得有些出神。 “皇后失宠,文臣大变…” 说到这里,赵大将军眯了眯眼睛,突然笑出了声:“莫非要立长?” “那便有意思了…” 一旦皇帝有意立长,那么文臣们以及太后娘娘,还有整个后族孙氏,一定是拼命反对的! 而到时候,淮河水师,也会坚定的站在孙太后那一边,借以稳固地位。 虽然皇帝陛下春秋鼎盛,现在没有立储的需求,但是这件事或许可以作为推手,想法子让皇后生下一个嫡子。 实在不行,也要过继一个在名下。 赵大将军自言自语滴咕了几句之后,又把目光看向了北边,小声咕哝道:“病了这么多年了…” 北齐的皇帝,因为身体原因,已经好几年不曾上朝了,这件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不过也有人怀疑,北齐的皇帝是在装病,借此勾引南朝小皇帝出兵北伐,好在北齐皇位顺递之前,给南朝一个迎头痛击,保证北齐国祚传承平稳。 不过具体的情况是什么样,除了那位齐帝,恐怕没有人完全清楚。 “鞑子皇帝…” 赵大将军端起自己桌桉上的温酒,仰头一饮而尽,然后他轻声低语道。 “多活几年罢…” 第七百二十五章 人情关系网 洪德十年的春节,沈家过得可以说是其乐融融。 毕竟沈恒今年中了探花,沈毅明年也可以在建康任事,不用夫妻,父子分离,这对于沈家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情。 虽然沈章跟沈恒父子俩之间还有一些矛盾,但是沈恒毕竟新中了进士,沈章的态度也慢慢没有先前那么强硬了,态度略微有所缓和。 因此,这个年关,沈家过得相当不错。 大年初二,沈毅带着夫人还有孩子,以及兄弟沈恒,去赵尚书府上拜年。 因为年节休沐,赵家一家人都在家里,沈毅一家四口见了赵家人之后,陆若溪便抱着孩子,去跟赵家的女眷们说话去了,而沈毅则是带着沈恒,拜见了赵昌平。 沈老爷对着赵尚书微微低头,拱手道:“师伯。” 他跟赵昌平已经是熟识了,表现的云淡风轻,而沈恒却是第一次私下里见到赵昌平这种级别的大人物,不由得有些紧张,他学着沈毅的模样,拱手道:“学生沈恒,拜见赵师伯。” 沈恒是甘泉书院出身,而且也是陆夫子的学生,称呼一声师伯合情合理。 赵昌平坐在主位上,先是看了一眼沈毅,然后认真的打量了一遍更加年轻的沈恒,最终还是把目光放在了沈毅身上,感慨道:“沈家一门双翰林,着实让人眼热啊。” 赵尚书这句话,倒不是谦虚。 他当年,虽然也是翰林院出身,但是他的两个儿子,在读书上都没有什么天分,只能说是中人之资,老大赵幽州好歹还有一个秀才功名,老二赵蓟州,几乎已经成了建康的小混混,对于考学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读书…尤其是科考这种事情,的的确确需要天赋,而且是极其需要天赋的。 有时候,单单努力都没有什么用处。 纯靠努力的话,最多也就是中个秀才,再往上就非常困难了。 像赵昌平这种身份,到最后为了延续自己的政治生命,也不得不去“榜下捉婿”,给自己找了个进士女婿,以在将来继承他的政治遗产。 所以,对于一门双翰林的沈家,赵尚书当然眼红不已。 沈恒有些紧张,连道过奖,而沈毅这个老油条则是笑了笑,开口道:“师伯,我家子常是正儿八经的翰林,但是我这个翰林却有一些牵强,这一门双进士的说法,不妥帖。” 赵尚书哑然一笑,一边让兄弟俩坐下,一边对沈毅开口道:“你沈七这个翰林,恰恰是最贵重的,你也不看看…” 他正要继续说下去,赵家的老二赵蓟州,一路小跑跑了过来,如同耗子见了猫一样小心翼翼的低着头,开口道:“爹,姐夫来了。” 他顿了顿之后,又说道:“易安师兄也来了。” 赵昌平一共三个孩子,赵蓟州是最小的一个,上面一兄一姊,宋应的夫人,就是他的二姐。 而他与张简,虽然是同年出生,但是小了月份,因此也不得不称呼张简一声师兄。 如果没有沈毅,他就是赵家最小的那个。 赵尚书喝了口茶道:“你二姐回来了么?” “一并回来了。” 赵昌平点头道:“让他们进来就是。” 赵蓟州连忙点头,转身去带两个人进来。 等到赵二一离开,坐在赵昌平下首的沈毅微笑道:“师伯,看来今年拜年,小侄来的最早。” 赵昌平放下茶盏,哑然一笑:“那是因为,老夫这里是子恒你拜年的第一家。” 赵尚书淡淡的笑了笑:“至于他们。” “就不知道是不是第一家了。” 两个人说笑的功夫,宋应夫妇已经跟张简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三个人看了一眼在场的沈毅兄弟俩,然后不约而同的跪在了地上,对着赵昌平叩首行礼。 毕竟这三个人,才是赵昌平真正的“儿辈”,磕头理所应当。 当然了,这三个人跪下来的时候,沈毅与沈恒兄弟俩,都是径直站了起来,微微侧过身子,没有受这三个人的礼数。 “孩儿拜见父亲,父亲新春安康…” “小婿…” “学生…” 三个人行礼之后,赵昌平伸手虚扶道:“都起来罢。” 三个人这才从地上站了起来。 三人起身之后,沈毅便带着沈恒上前见礼,一阵寒暄之后,宋夫人去跟老爹说悄悄话去了,而张简与宋应,则是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放在了沈恒身上,现任吏部员外郎的宋应对着沈恒拱了拱手,微笑道:“久闻探花郎大名,今日终于得见。” 张简相对来说,要随意很多了,不过他也是对着沈恒拱手,笑着说道:“子恒可把你这个弟弟藏的很深,到现在,我也才是第一次见到探花郎真容。” 张简去过沈家很多次,但是好巧不巧,每一次沈恒都没有在家,沈毅也没有带沈恒出去应酬过,张简的确是第一次见到沈恒。 小沈探花颇有些拘谨,拱手道:“二位兄台,小弟不善言辞…” 宋应与张简闻言,彼此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哈哈一笑。 “探花郎比子恒,可要腼腆太多了。” 张简也玩笑道:“什么时候能有乃兄五分脸皮,探花郎将来在朝堂上,当可以无往不利。” 一旁的沈毅,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有些无奈:“二位师兄,莫要胡说,我为人也是很腼腆的。” 沈毅这个人,从一个无名小卒一路走到现在,除了一些必不可少的机遇与努力之外,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因素。 那就是他脸皮厚。 准确来说,是他不怯场,不管是碰到什么人,什么事情,沈老爷从来没有怯场过,哪怕在皇帝面前,他是该说什么就说什么。 这也是能力的一种。 不过很显然,沈恒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磨练,才能有这种能力。 三个人开了会玩笑之后,赵尚书咳嗽了一声,看向自己的女儿,开口道:“去寻你娘她们罢,子恒的妻小也在,你跟她们母子多亲近亲近。” 赵小姐点了点头,对着父亲行礼,乖巧的退了出去。 此时,客厅里,就只剩下五个男人了。 赵尚书坐在主位上,咳嗽了一声,开口道:“都不要站着了,坐下来说话罢。” 四个人各自落座。 赵昌平首先看向沈毅,问道:“子恒过了年关,就要去兵部任事了罢?” “是。” 沈毅微微点头道:“估摸着十五六,就要去兵部了。” “那你这几天,不能光往这里跑。” 赵昌平捋了捋胡须,开口道:“兵部姜尚书家里,该去也要去,还有两个侍郎,你也可以去上门给拜个年,礼数要到,这样来年的差事才好办。” 沈毅点头:“多谢师伯提点,小侄记下了。” “嗯。” 赵昌平先是点了点头,然后默默叹了口气,对着沈毅说道:“以子恒这几年你在东南的功劳,无论怎么说,一个兵部郎中都是小了的,当时你应该跟陛下争一争…” 说到这里,赵尚书摇了摇头。 “罢了,不说这个了。” 他又看向自己的学生张简,问道:“易安明年,就要来户部了罢?” 张简连忙点头道:“是,老师,吏部的调令年前就已经发下来了。” “那你这个年关,就不要闲着了。” 赵昌平默默说道:“你这两天该拜年拜年,年初四开始,你每天早上辰时到为师家里来,为师教你户部的差事应该如何办。” “这样,等过了年关你去户部,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赵昌平是老户部了,他在就任户部尚书之前,就在户部深耕了近二十年,对于户部的“业务”,可以说是谙熟于心了。 有他教张简,张简在户部的差事,就一定会好办很多。 张简闻言,心里不由有些感动。 从前,祖父张敬还在建康的时候,不管赵昌平如何待他,都难免会有张敬的影响力,现在祖父不在建康了,赵昌平依旧待他视如己出。 张大公子难免为之触动。 他站了起来,对着赵昌平深深作揖。 “多谢恩师,弟子一定日日前来,聆听恩师教诲。” “嗯。” 赵昌平喝了口茶,最后把目光刊载了宋应身上,他沉声道:“宋应。” 宋应吓了一跳,连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老岳父躬身道:“岳父…” “你已经调任吏部,老夫没有在吏部任过事,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但是身在吏部,最有可能走上邪路,老夫有一句话,要送给你。” 赵尚书沉声道:“凡事莫要欺心,桩桩件件,上天都在看着!” 赵昌平这句话说的有些隐晦,不过很好理解,说白了就是让他的女婿不要贪污。 宋应连连应是,毕恭毕敬。 训示了三个后辈之后,赵尚书扫视了三个人一眼,然后默默喝了口茶,开口道:“如今,你们已经都是五品官员,品级不低了,又身在各部。” “将来,老夫希望你们兄弟能够互相扶持,互帮互助。” 宋应连忙点头应是。 沈毅与张简,也都先后点头。 只有刚中进士的沈恒,听着他们的对话,目光有一些茫然。 这个官场小白,终于经历了自己的第一次。 第一次见识到了官场上的人情网。 密密麻麻,相互交织,纠葛不休… (本章完) 第七百二十六章 选秀女(补) 沉毅两兄弟在赵家待了差不多一个上午,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才离开。 而张简,也跟兄弟俩前后脚离开,张家在建康几十年时间,虽然老爷子张敬还有大部分张家人都已经离开,但是张家在建康,依旧还有很多长辈故旧,需要张简一一上门拜年。 沉家四个人,一起从赵府离开。 离开了赵家之后,沉毅让陆若溪母子俩坐马车回去,而他则是带着沉恒一起,步行前往大义坊,给大义坊的顾老头拜年去。 兄弟俩走在路上,沉恒依旧有些恍然。 沉老爷看了一眼自己的兄弟,微微一笑:“觉得今天见到的事情,跟你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沉恒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长,然后默默点头道:“是。” “小弟原以为,兄长跟昌平公,只是…因为书院,才有了一些学问上的往来。” “以为张家的师兄跟兄长,也只是朋友关系…” 沉毅面色平静道:“其实与子常你想的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赵师伯与咱们兄弟,的确是由书院生出来的关系,至于你看到的这些。” 沉毅默默说道:“子常,人性都是自私的。” “你原先专心学问,我不会教你这些,但是眼见着你就要进入官场了,做兄长的,也该教你一些用得着的东西了。” 沉恒深呼吸了一口气,他抬头看着沉毅,开口道:“所以,今天大兄是刻意带我出门的。” “嗯。” 沉老爷背着手走在前面,继续说道。 “每个人人性之中,天生就会有私性,这种私性,在进入官场之中就会表现的尤为明显,比如说咱们江都这个甘泉书院。” “书院最早由忆庵先生创建,创建之后只三四年时间,书院就出了第一个进士。” “这位进士进入朝堂为官,苦苦挣扎许久之后,某一天…” 沉毅看了一眼沉恒,继续说道:“某一天,突然又有一个书院出身的人中了进士,并且也进入了朝堂。” 沉老爷问道:“若子常你是这第一个进士,碰到后辈会如何反应?” 沉恒默默开口道:“人在异乡,碰到同乡的师弟,自然是很高兴的。” 沉老爷微笑道:“是啊,心里高兴,说不定就会顺手提拔提拔后辈。” “而这位刚进入朝堂,没有任何根基的后辈,也会死心塌地的跟在前辈身后,为前辈冲锋陷阵。” “于是,随着时间越来越长,进士越来越多,所谓的“甘泉派”,也就慢慢成型了。” “所谓科场三同,也大约与此类同。” “说的再大一些。” “朝堂上所有的关系,不管是同乡,同年,同窗,还是同书院,亦或是师徒,亲戚,朋友,这些关系,都可以理解为一根丝线。” “无数条丝线,编织成了一张巨网。” “一张牢不可破的巨网。” 沉老爷默默看向沉恒,叹了口气:“你和我,包括赵师伯,都是这张巨网上的一个网结,我们各自连接着一些网结,同时也被其他人连接着。” “这就是朝廷里纷繁复杂的所谓人脉。” “想要在朝廷里吃得开,这些东西就要想明白,要理顺自己身上的一层层关系,懂得借力,同时也要小心,不要被人拽进万劫不复的境地。” 沉恒若有所思。 他看了一眼沉毅,小声问道:“那陛下呢?” 沉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陛下,是一个巨大的网结。” “他连接着无数人,同时也被无数人连接。” “所以有时候,他也身在其中,无能为力。” 年轻的探花郎停下脚步,他默默看向沉毅,开口道:“大家都绑在一起,岂不是要结党营私,任人唯亲?” 沉毅微微摇头:“远没有到那种程度…” “跟咱们一边的,如果有足够的能力,可以伸手拉他一把。” “换句话说,当机会摆在面前,那些长辈说不定也会伸手拉咱们一把。” “充其量,也就是多了几分机会。” 沉恒看着沉毅,又问道:“那大兄,这样对吗?” 这个问题,把沉毅问住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微微摇头:“我不知道。” “或许不对。” 沉老爷拍了拍自己兄弟的肩膀,开口道:“但是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不止是在朝廷里,百行百业,恐怕都是如此。” “想要改变。” 沉毅想了想,然后继续说道:“几乎是不可能办成的事。” “你要做这个官,就先顺应这个规则。” “当然了,当前你刚刚入仕,主要就是借力。” “将来有一天,你沉子常到了高处,伸不伸手拉一拉后来人,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沉恒默默点头。 “多谢大兄教导。” “小弟都记下了。” …………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沉毅按照赵昌平的叮嘱,去给未来的三个上司一一拜了年。 当然了,也有很多兵部的官员到家里来,给他拜年。 伸手不打笑脸人,上门拜年的,沉毅都一一见了,但是礼物太贵重的,沉毅一律没有收。 倒不是求个清廉的名声,主要是因为工作都还没有接触到,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能干什么,自然不好去收别人的好处。 一转眼,到了洪德十一年的正月初九。 建康城里的积雪,已经化了七七八八,天气放晴。 这天上午,皇城城墙上张贴出了皇榜。 皇榜上的内容很简单,大致是说,天子子息单薄,因此要大选秀女入宫,开春之后,建康各家有适龄女子,可以推选入宫,择贤良淑秀者为妃子。 皇榜张贴的这天,沉毅正在醴泉楼翻越一本杂书,他一本书还没有看完,新任的户部员外郎张简,便晃悠悠的上了醴泉楼,一屁股坐在了沉毅对面。 此时已经接近中午,张大公子一把拉着沉毅的衣袖,开口道:“将正午了,还读什么书,与我喝酒去!” 就这样,沉毅被张简拉着进了一家酒楼,师兄弟俩坐下来之后,沉毅喝了口桌子上的茶水,才微笑着看向张简,开口道:“师兄这会儿,不是应该在赵师伯那里跟赵师伯学习户部的差事么,怎么有空出来?” 张简这个人,每一次碰到一些八卦,他就会变得格外兴奋,看现在他这个模样,多半是又有什么大八卦了。 张简喝了口水,开口道:“老师今天出门访友去了。” 喝完了这杯水之后,他才看着沉毅,嘿嘿一笑:“子恒,你听说了没有,陛下要选秀女了!” 沉老爷眨了眨眼睛,问道:“真的假的?” “皇榜都已经贴出来了,那还有假?” 沉老爷抿了口茶水,微笑道:“那也不奇怪,本朝后宫的确空虚,选秀女充实后宫,也是常事。” “本来这件事的确不稀奇。” 张简四下看了看,然后对着沉毅小声道:“不过这一次选秀女,宫里有消息传出来,据说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沉毅若有所思,问道:“什么意思?” “宫里传出来消息…” 张简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说是皇后娘娘去了太后娘娘那里一趟之后,太后娘娘便授意陛下选秀女了。” “我猜…” 张易安嘿了一声。 “恐怕是因为皇后娘娘膝下至今无子…” 第七百二十七章 正经事! 对于这种宫里的八卦,沉毅其实并不是特别关注。 因为他主打的就是一个“事功”,也并不想做什么幸臣,对于他来说,只要皇帝还活着,那个龙椅上没有换人,那么不管后宫的风云如何变换,或者说皇后的位置上坐着谁。 跟他都关系不大。 说句难听些的话,哪怕顾横波死在了宫里,也跟他沉毅没有什么干系。 不过张简这个人比较爱说八卦,沉毅也闲来无事,便笑着说道:“皇后娘娘无子,跟选秀女有什么干系?” “这就是子恒你不懂了。” 张简低声道:“咱们陈国开国以来,历代太后娘娘,虽然都是当时天子的嫡母,但却不一定是生母。” “像本朝太后娘娘,既是嫡母又是生母的情况,其实并不多见。” 这会儿,小二把酒菜端了上来,张简立刻住口不说话了,等小二离开之后,张简才继续说道:“如今,皇后娘娘膝下无子,宫里也只有一个皇子,只要大选秀女,宫里多出几个皇子,到时候在太后娘娘的支持下,过继一个皇子到自己膝下。” 张易安笑着说道:“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宫里虽然讲究一个母凭子贵,但是有些出身低微的秀女,哪怕替皇帝生下了皇子,也并没有养育皇子的资格,可能说被人夺了去,就被人夺了去。 “宫里那位吕娘娘,好像很受宠。” 张简饮了口酒,微笑道:“说不定将来,后宫会因此大闹一场。” 沉毅吃了口菜,语气有些无奈:“师兄便不担心后宫大乱,影响朝政?” “那不至于。” 张简很笃定的说道:“咱们这位陛下,你也接触过,绝不是为了女人误事的性子,甚至…” 张易安又“嘿”了一声,开口道:“甚至我怀疑,陛下宠爱那位惠妃娘娘,也不一定完全是因为宠爱!” 听到这句话,沉毅心里一动。 这个思路,他倒是从来没有想过。 沉老爷默默低头喝了口酒,开口道:“是为了打压后族?” 张简微微一笑,却没有直接回答。 “孙家两代皇后了。” 沉毅闻言,端起酒杯,感慨了一句。 “还是师兄眼光毒辣。” “瞎猜而已。” 张简端起酒杯,跟沉毅碰了碰,笑道:“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不过无论如何,咱们这位陛下,应当不会被后宫绊住手脚,贻误政事。” 沉老爷默默点头。 “但愿如此。” ……………… 当天下午,沉老爷正在家里抱孩子的时候,就被宫里的人找上了门。 确切的说,是皇帝请他进宫喝茶。 而且前来请他的,是两个蓝衣太监,在宫里的品级不低。 大老板约见面,沉毅自然没有拒绝的余地,他简单换了一身官服之后,就跟随两个太监进宫去了。 两个太监一路把沉毅领到了甘露殿,刚到甘露殿门口,两个太监突然躬身行礼。 因为一个紫衣太监,从甘露殿里走了出来。 沉老爷也上前,拱手道:“高公公。” 高明拱手还礼,然后对沉毅笑了笑:“沉郎中随我来。” 沉毅只能点头,跟在高明身后,没多久,两个人就到了甘露殿内殿,还没有走进去,沉毅就听到了一阵婴孩的笑声。 他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高明。 高太监面色平静道:“沉郎中,陛下就在里面等你。”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默默问道:“大皇子也在?” 高明面色平静,没有说话,更没有点头。 沉毅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他飞快的抬头看了皇帝一眼。 此时的皇帝陛下,正两只手举着一个婴孩,那应该也就一岁左右,被自己的亲爹举起来,笑的合不拢嘴,嘎嘎直乐。 本来,这还算是一个比较正常的画面,不过不正常的是,这对父子俩旁边,还站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正看着玩闹的父子二人,笑容温和。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沉毅心里一跳,然后咳嗽了一声,开口道:“臣兵部沉毅,拜见陛下。” 他说完这句话,就要下跪行礼,皇帝陛下澹澹的挥了挥手,开口道:“沉卿不必跪了,这里有椅子,自己找地方坐罢。” 沉老爷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 皇帝正在带大皇子玩耍,也没有把目光完全放在沉毅身上,说完了这句话之后,他开口道:“高明,给沉卿奉茶。” 高太监立刻端了茶水上来。 皇帝抱着怀里的孩子,一路走到了沉毅面前,沉毅连忙站了起来,垂手而立。 皇帝拿着儿子的手,对着沉毅招了招手。 小娃娃也不怕生,用好奇的大眼睛看了几眼眼前的沉老爷,然后又趴回了皇帝怀里。 皇帝陛下明显很享受这种偶尔带娃的乐趣,微笑道:“今天一早,突然叫了一声父皇,让朕着实高兴不已啊。” 听到这句话,沉毅下意识的用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站着的顾横波,不…应该说是惠妃娘娘。 小孩子一般一岁左右才会说话,发育早的六七个月也可以勉强开口,而这位大皇子,满打满算到现在,也就差不多十个月大。 不排除他语言天赋优秀,六七个月就会说话,但是这个年龄,能喊爹娘这种单字出来就行已经很了不起了,突然开口喊了“父皇”,很难说没有人教他。 说完这句话之后,皇帝伸手把孩子递到了沉毅面前,笑着说道:“沉卿你与这孩子大有缘分,抱一抱他罢。” 说起来,沉毅与这个孩子的确缘分不浅。 因为当初,皇帝出门包顾横波的时候,是沉毅在中间搭的桥… 没有沉老爷的话,这孩子即便依旧有可能出生,恐怕也要晚上个好几年了。 大老板开口了,沉毅也只能照办,他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接了过来,放在怀里哄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这孩子跟沉毅的确有缘分,沉毅才抱了他一小会儿,他便躺在沉毅怀里,沉沉睡去了。 皇帝莞尔一笑,对着一旁的顾横波招了招手,开口道:“爱妃,皇儿睡了,你将他抱回去歇息罢。” 顾横波深深地看了沉毅一眼,然后默默点头,抱着孩子,在几个太监的陪同下,离开了甘露殿。 看着惠妃离去的背影,皇帝陛下也随便找了个小凳子坐了下来,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瞧见了没,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沉毅微微低头,开口道:“陛下也有烦心事?” “朕的烦心事多了。” 皇帝陛下吐出了一口闷气,开口道:“早上选秀女的告示贴出去,中午母子俩就到甘露殿来了,说什么让朕饶她们母子一命。” 说到这里,皇帝有些不耐烦了。 “一个一个,心思比朕的宰相们还多,还难捉摸!” 沉毅没有接话,他默默起身,低头道:“陛下,未知召微臣进宫,所为何事?” 】 皇帝认真的看了一眼沉毅,然后哑然一笑:“还是你们这些读书人脸皮厚,会装湖涂。” 说完这句话,皇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道:“那好,反正这孩子还小,这件事就以后再说,朕跟你说几件正经事。” 说到这里,皇帝回到了自己的御桌后面,一屁股坐了下来,然后他抬头看着沉毅,开口道:“今年上半年,禁军千户以及千户以下的将官,需要完成一次整体调动调整。” “这件事,朕需要沉卿全力配合。” 沉毅连忙低头:“微臣遵命!” 皇帝伸手敲了敲桌子,又说道:“再有,淮河水师千户,以及千户以下的将官,朕也想要完成一部分调整。” “这一点,朕也需要沉卿这个武选司郎中帮忙。” 听到这句话,沉老爷直接愣住了。 他愕然抬头,看向皇帝。 见他这个表情,皇帝微微皱眉。 “怎么?淮河水师,不是我大陈军队了?” 第七百二十八章 趁年轻 整理禁军,这不算是什么出格的要求,毕竟按照程序上来说,禁军将官的升迁调动或者贬谪,的确需要通过兵部走程序。 而沈毅这个武选司郎中,在五品及五品一下将官的人事安排上,的确很有话语权。 皇帝在洪德八年,就在大致框架上掌控住禁军了。 这种大致掌控,是指禁军的几个顶层的官员,倒向了皇帝,成为皇帝的忠实拥护者。 而这些人,也就是马步军都指挥使,以及副都指挥使。 高层官员倒向皇帝,虽然也可以说掌握禁军了,但是毕竟没有自上而下的整理一遍,禁军里就不可避免的会出现一些老派的基层势力。 想要如臂使指,就必须要从上到下,重新整理一遍。 这种整理,包括调换基层将官,甚至打散基层编制。 这些事情,都需要兵部全力配合皇帝。 而兵部原先的那些人,跟各个军队,包括禁军在内的军队,都有利益往来以及利益纠葛,不可能全心全力的按照皇帝的想法去办事。 所以,皇帝才会脸红脖子粗的跟那这个老头子争吵半天,力排众议,把沈毅安排在了现在这个位置上。 要知道,中书几个宰相,宁肯让沈毅去御史台当正四品的佥都御史,也不肯让他去主持武选司! 因为这个衙门非常要害,一个弄不好,全国各地的军队都有可能生出乱子! 坐在这个位置上,帮助皇帝整理禁军,是皇帝跟沈毅之间的君臣默契了,算是分内之事。 但是去整理淮河水师… 这就有些过分了。 毕竟,淮河水师的人事调动,名义上经过兵部,但是向来是赵家报上来之后,朝廷与兵部一律照准的,也就是说,淮河水师的内部人事,跟兵部没有太大关系。 见沈毅这个模样,皇帝陛下面色平静,淡淡的说道:“你是武选司的郎中,淮河水师的人事,就得你来做主。” 他眯了眯眼睛,淡淡的说道:“等你开春上任之后,淮河水师再有军官调动的文书递上来,你先压一压,然后给他否了,看看那边是什么反应。” 沈毅无奈叹了口气,开口道:“陛下,说句不太好听的话,恐怕兵部的任命文书,淮河水师内部并不在意,兵部压不压,否不否的,他们也不会当回事。” “不当回事,那再等一两个月,就调人过去补缺。” 皇帝陛下面无表情道:“朕倒要看一看,淮河水师到底嚣张到了何种程度。” 沈老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微微低头道:“陛下,臣以为,上半年时间应当先以禁军为主,禁军调动结束,恢复了战力,再着手调整淮河水师不迟。” “而且,对淮河水师的调整,不能慢慢来。” 沈毅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比如说,淮河水师递上来一份调动将官的文书,只要兵部压他一两个月,给他否了,那么恐怕…” “恐怕淮河水师,以后就再不会有一封文书递到兵部了。” 听到沈毅这句话,皇帝摸着下巴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开口道:“是这个道理。” 他看着沈毅,感慨道:“还是沈卿想的仔细。” 皇帝陛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的看着沈毅,开口道:“今年,你我君臣要做的事情很多。” “今年上半年,文官职位会多出很多空缺。” 皇帝陛下淡淡的说道:“上半年,六部九卿以及那几个宰相,都会把目光放在这些文官缺位上,多半不会太着眼禁军,咱们要在半年时间之内,把禁军给整理清爽。”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不过这些缺位,朕也需要花一些心思,所以调整禁军,就需要沈卿你多费心思了。” 这句话有些无赖。 大概的意思就是,他需要去分文官那边的蛋糕,没有太多精力去管禁军那边的事情,要沈毅多出点力。 沈老爷左右看了看,见附近没有什么宫人,他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陛下,臣负责这件事,那如果有禁军的人上门送礼,臣收是不收?” “臣如果一概不收…” 沈老爷叹了口气:“那恐怕要得罪半个禁军,乃至于大半个禁军了。” 皇帝笑了。 他看着沈毅,开口道:“这件事,朕也替沈卿想过了,你放心,朕不是卸磨杀驴的人,不会让沈卿你得罪太多人。” “收礼这种事情,能给调的,你该收收下就是,不能给调的,你就一律不收,然后告诉来送礼的人。” 皇帝淡淡的说道:“就说是你上面的侍郎尚书不准,让他去寻侍郎尚书送礼去。” 沈老爷眨了眨眼睛。 “那纪侍郎与姜尚书如果收了礼,再压下来…” 皇帝面色平静:“千户一级的将官,能见到你们武选司的主事,怕是都不容易,真给他们见到了侍郎尚书一级的人物,也算他们的本事了。” “到时候。” 皇帝轻轻敲了敲桌子:“朕会跟他们分说。” 沈老爷终于松了口气,他起身对着天子拱手道:“多谢陛下,臣私下里若有不得不收受的礼物,当一律进缴宫中,充实内帑。” 无论如何,给老板好处总是不会出问题的。 皇帝陛下摆了摆手,哑然失笑:“那些三瓜两枣的,朕瞧不上眼,你留着补贴家用罢。” 此时的皇帝陛下,的确有底气说这种话。 现在东南的五个市舶司,都已经建了起来,其中的温州府舶司以及松江府市舶司,都已经开始正常运转,尤其是温州府市舶司,洪德十年一年,入账一百九十万两银子! 这笔银子,除了一部分用来维系温州卫,其他的钱,大部分都进了内帑。 虽然市舶司的收入,时间长了肯定会被户部注意到,但是目前这两年时间里,收入还是都进入内帑的。 因此这两年,皇帝陛下很富。 平日里赏人的时候,都大手大脚了不少。 沈毅默默低头谢过。 君臣两个人在这甘露殿里,你一言我一语,聊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把开年之后上半年的“公事”说了个七七八八。 说完了上半年的事情之后,沈毅犹豫了一下,提醒道:“陛下,下半年兵部如果动淮河水师,淮河水师未必能忍…” 动淮河水师的人事权,无非是皇帝对赵阀的试探。 如果赵阀忍了,接下来几年时间里,皇帝和兵部就会一点一点的替换淮河水师的将官,从而兵不血刃的完成权力让渡,等时机合适了,皇帝就会把赵家人请回建康。 先优待他们几年,再慢慢请他们喝茶。 而如果赵阀不愿意接受被朝廷接管人事权,那么恐怕会直接生出乱子。 沈毅是在问,皇帝做好准备了没有。 皇帝陛下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这件事朕已经想了三四年了,趁现在朕还年轻,有这份心气…” “必须要开始去做了。” “不然过几年,朕年过三十,不知道还有没有这种决断的魄力了。” 皇帝陛下面无表情,缓缓说道:“无非一场大变而已。” 他看着沈毅,沉声道:“此时不做,将来便更加束手束脚了!” 年轻人,总是热血澎湃的。 皇帝说的不错,现在不做,将来他就更加没有勇气去做的。 以后被各种事情绊住手脚,北伐两个字,便成了梦幻泡影了。 沈毅默默拱手道:“陛下圣明。” “好了。” 皇帝挥了挥手,笑着说道:“空话不必多说,听着索然无味,时辰不早,沈卿这就回罢。”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笑着说道:“沈卿回去之后,不妨替朕想一想朕的家事,这几天朕颇为头痛啊。” 听到这句话,沈毅装作没有听见一样,对着皇帝深深拱手。 “微臣…告退。” 说罢,他一路小碎步后退,匆匆离开了甘露殿。 皇帝陛下见到沈毅这有些滑稽的模样,先是假装正经,等沈毅退出了甘露殿之后,他才忍不住哈哈大笑。 “瞧他这胆小的样子!” 高太监一直站在沈毅身后,微笑道:“也不能怪沈郎中,就连中书那几位宰相,恐怕也没有胆子掺和进天家家事当中。” 皇帝闻言,脸上的笑意收敛,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朕从前觉得,天家尊荣已极,当不会有什么烦恼才是,现今看来,烦恼着实不少啊。” 太后娘娘授意他大选秀女,背后的用意已经不言自明。 因为孙皇后多年无子,太后娘娘想给这个侄女名下,添个儿子了。 不过这种后宫的争斗,现在只是暗斗而已。 毕竟皇帝春秋鼎盛,他在,后宫的矛盾就不会爆发。 皇帝伸了个懒腰,从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来,问道:“这几天,朕那两个舅舅,有没有进宫来看母后啊?” 高明犹豫了一下,微微低头:“最近几天没有,但是前些天,两位侯爷是进宫来给太后娘娘拜过年的。” “哼…” 皇帝闷哼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伸了个懒腰之后,又重新坐了回去,低声道:“可惜朕的皇儿太小。” “不然,非得让沈七收他做学生不可…” (本章完) .i. 第七百二十九章 走出第一步 从宫里回到家里,已经是傍晚时分。 沈老爷默默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他拿了几张信纸铺在桌子上,想提笔写一些什么,但是竟然半天没有落笔。 老实说,他觉得皇帝有点操之过急了。 清理赵阀的这个计划,是几年前他跟皇帝提出来的,但是沈毅当时说的是,时机成熟的时候,先着手清理赵阀,然后再整顿军队,准备北伐胡齐,归于旧都! 但是现在,时机成熟了吗? 沈毅也说不清楚。 不过在他看来,最好是再等个两三年时间,等市舶司给皇帝攒到了足够的闲钱,最少是两千万两左右,足够支撑起一场战争的闲钱。 到时候,都司下属的五卫,也都会成为老兵,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两万五千人的编制,只有原先抗倭军的五千人算是老兵。 更重要的是,政治时机要成熟,比如中书的五位宰相,最起码要有三个乃至于四个跟皇帝一条心,这样朝廷上下的力量才能够拧成一股劲。 到了那个时候,朝廷就可以不紧不慢的对赵阀下手了。 清理了赵阀之后,然后就可以着手准备北伐。 这种才是稳妥的法子。 不过,皇帝似乎等不了那么久了。 按照他自己的说法,等个几年时间,可能就没有心气了。 这种说法,是很对的。 皇帝现在,二十一周岁,正是敢拼敢干的时候,这个年纪的人,心里总想着干一些大事,壮志凌云。 如果耐心等待个三五年,乃至于六七年时间,等到皇帝接近三十岁的时候,一大堆事情缠身不说,后宫会多出许多妃子,许多儿女,每天会有无穷无尽的事情缠身,到时候皇帝说不定连政事都会懈怠,更不要说是北伐了。 沈老爷坐在书房里思虑了许久,然后微微摇头,自言自语。 「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情是能够完全准备好的。」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 「或许,皇帝并没有错。」 如果什么事情都准备好了再去做,估计就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了。 当初是沈毅给皇帝画了饼,那么现在,就按照当初的计划去做罢。 下定了决心之后,沈毅提起手中已经蘸了墨的笔,开始在纸上落笔。 他需要写很多封信。 有给各地的邸报司的,也有给叶婵,许复他们的。 说起许复,当时沈毅在福州的时候,本来过年把他带回建康的,不过后来沈毅跟皇帝置气,再加上许复需要在福州处理大中茶行的事情,因此就没有跟沈毅一起回建康。 不过开春之后,他应该就会回来。 到时候,沈毅准备给他解决一下个人问题。 当然了,具体人选还要看许复的个人意愿。 除了许复之外,给叶婵写信,是询问叶婵的近况以及福州商会的近况。 给各地的邸报司写信,是要暗中调动市舶司,开始遴选人手,往北齐播撒邸报司的种子。 忙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各种书信才写好,此时沈老爷抬头看向窗外,天色已经全黑了。 陆若溪推门走了进来,给沈毅端了一碗热汤,把热汤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之后,陆若溪看了一眼沈毅,轻声道:「不是还在休沐么,朝廷各个衙门都没有开,夫君怎么还这么忙?」 「也没有多忙。」 沈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笑着说道:「一些杂事而已,已经弄完了。」 陆若溪点了点头,轻声道:「夫君今年能不能抽半个月空,咱们一家人一起回一趟江都去 ,一来是让渊儿回祖宅祠堂祭祖,二来也带孩子回去看看父亲。」 「还有,听说母亲的坟已经修好了,咱们一家人也应该去拜一拜。」 她说的父亲,是指陆夫子。 至于母亲,则是沈毅的母亲。 沈老爷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嗯」了一声之后,有些无奈的说道:「估计要四月份才成,我刚到兵部,这几个月要先熟悉一下兵部的差事,等过几个月,便能告假回江都了,到时候咱们一家人一起回去。」 陆若溪点头:「那就四月份,夫君不许骗我。」 「为夫什么时候骗过你?」 沈夫人闻言,伸手主动搂住了沈毅的腰,然后在沈毅耳边轻声道:「夫君,渊儿已经在莲儿那里睡了…」 沈老爷拉着夫人的手,微笑道:「那咱们也去睡觉?」 沈夫人没有说话,直接把沈老爷拉去了卧房。 今夜,又是注定口诛笔伐的一夜。 ………… 正月十四,距离朝廷开年「上班」,只剩下两天时间了。 沈宅后院的书房里,一个一身寻常衣裳的年轻人,站在沈毅面前,微微低着头,神态恭谨。 「司正,属下已经都准备好了,明天属下就动身离开。」 说到这里,他咬了咬牙,从怀里取出一块铜牌跟一枚小小的印章,两只手递在沈毅面前:「这是属下的印信与腰牌…」 沈老爷伸手接过,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把早已经准备好的一封信,递在了他面前,开口道:「这是我为你准备好的人手,你从建康离开之后,不要急着北上,先转道到温州府去,郑虎那里已经给你准备好了钱和人手。」 「你放心,身份都已经安排好了,温州府那边的人,都是正经身份的商人。」 眼前这个主动交出身份的年轻人,自然就是邸报司八组的组长林生了。 准确的职位是,邸报司建康司务。 现在,他就要离开建康,去进行一场可能会付出生命的冒险了。 林司务点头道:「是,属下遵命。」 沈老爷点了点头,开口道:「钱我现在不方便给你,建康这里的钱,可能会被有心人盯住,你到了温州府之后,在那里等上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把第一笔钱,送到你手里。」 沈老爷顿了顿,继续说道:「估计十万两左右。」 林生闻言一愣,然后瞪大了眼睛,抬头看着沈毅。 沈老爷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而是自顾自的说道:「你在温州府这段时间,要想办法把自己变成一个商人,最好…」 「各地的口音都学一点,不过不要学北边的口音。」 「到了北边之后,再慢慢学北边的口音。」 「从现在开始,你就要把自己当成一个商人。」 沈老爷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到了北边之后,该花钱就花,该打点就打点。」 「那边地方上的官,比咱们这边的更贪婪,只要你舍得花钱,在那边做生意应该不难。」 说到这里,沈毅转头,在自己的书桌上取下一枚已经被掰成两半的铜钱。 他把其中半枚铜钱交给林生,淡淡的说道:「咱们这是单线,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你的身份。」 「除非有人拿着另外半枚铜钱去寻你,否则你谁都不要相信。」 「没有特殊情况,我不会联系你,也不会让你去做事情,你到了那边之后,选择一个府城落地生根,然后安心做生意,尽量多交朋友。」 林生声音有些沙哑,低头道:「司正,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或许两三年就可以。」 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或许三五年。」 他伸出一只手,开口道:「最多五年时间,我会派人去替你。」 林生低头道:「属下明白了!」 沈毅最后看了林生一眼,开口道:「你的印信,会放在我这里封存,你的家人那边,我会派人护着。」 「你就当是,出一趟外差。」 林司务跪在地上,对着沈毅磕了个头,深深低头道:「司正,属下如果回不来…」 「我还是那句话,我保你家两代人富贵。」 林生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对沈毅拱手道:「司正,属下告退了。」 「我家里人如果问司正,我去哪里了…」 沈老爷两只手背在身后。 「放心,我会替你瞒着的。」 「他们不会知道你去了北边…」 .i. 第七百三十章 替朕摆平他! 洪德十一年正月十六,停摆了大半个月的朝廷,重新开始复苏。 这一天早上,也会照例举办一次大朝会,在京所有五品以上官员都要到任。 沈老爷自然也不例外。 这天一大早,天还没亮的时候,丫鬟莲儿就蹑手蹑脚的来到沈毅的床边,轻轻推了推沈毅的胳膊,小心翼翼的说道:“少爷,五更天了,到时辰了…” 莲儿是陆若溪的贴身丫鬟,陆若溪嫁过来之后,出来带孩子之外,她一直跟沈毅夫妻俩住在一个屋,不过大部分时间她都是睡在小床上。 因为沈毅要上朝,前一天晚上就让莲儿叫他早起。 莲儿平时,也很少起这么早,毕竟沈毅夫妻俩,一般都不会早起。 为了不让沈毅迟到,莲儿一晚上几乎都没有怎么睡,听到外面打更的声音之后,立刻就来到了沈老爷床边叫他起床。 睡得正香的沈毅,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因为外面天还没亮,沈老爷便有点生气,没好气的说道:“才什么时辰…” 莲儿当年跟着陆若溪的时候脾气不小,不过现在跟着嫁过来了,再加上沈毅这些年事业顺风顺水,她也就不敢像之前那样放肆,闻言有些委屈的低下了头,开口道:“少爷,是您让我喊您起的…” “您说今天您要去上早朝…” 沈毅这会儿,终于清醒了过来,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正要说话,一旁睡觉的陆若溪也打着哈欠起身,她看了一眼莲儿,轻声道:“去给少爷准备饭菜,我来伺候他起床。” 莲儿应了一声,穿上外衣之后,出去给沈毅准备早饭去了。 陆若溪披上了一身袄子,然后替沈毅把要穿的里衣和官服都找了出来,然后看着睡眼惺忪的丈夫,忍不住笑道:“夫君这么贪睡,以后五日一次朝会,十日一次大朝,可有的你受苦了。” 沈老爷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依依不舍的离开被窝,睡眼惺忪。 “也不知道谁创建的规矩。” 沈老爷颇有些埋怨:“早晚给他改成辰时正上朝。” 辰时初是另一个世界的七点,辰时正就是八点整了。 而而大陈现在的规矩是,大朝会的时候,差不多是卯时正进入德庆宫。 太早了。 即便是朝会,也是辰时初,对于沈毅这种有起床气的人来说,着实有些痛苦。 陆若溪觉得有些好笑,轻声道:“夫君怎么这么小孩子气,那么多大臣,也没有听说谁家因为不愿意早起,想要改朝会时间的。” “他们那是装蒜。” 沈老爷一边穿衣服,一边轻哼道:“大冬天的,我就不信他们不想在被窝里多睡一会。” 陆若溪笑了笑,没有接话,而是用心帮着沈毅穿着衣物。 穿好里衣之后,陆若溪取来了一件绯红色的官服,细心的帮着沈毅穿好,等到这身衣服穿好之后,陆若溪退后了两步,上下打量了一遍自家的夫婿,脸上带着笑容:“夫君穿着一身,比之前那一身五品官服英气了许多。” 五品到七品的官服是青色的。 而四品到一品,则是绯红色的官服,只是官服上的补子略有区别。 沈毅现在是四品的官位,五品的官职,算是一个高配的兵部郎中。 沈毅也对着铜镜看了看自己的这身穿着,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是比先前好看了一些。” 陆若溪上前,帮着他整了整领子,声音温柔。 “我家七郎,如今也是朱紫贵人了。” 沈毅微微一笑:“却也没有比寻常人,多生一只眼睛一条胳膊出来。” 陆若溪嗔怪的看了沈毅一眼。 “要真多一只眼睛。” “那还不吓死人了?” ………… 清晨,第一缕照在宫门上的时候,德庆宫的大门缓缓打开。 随着大太监高明的一声高唱,文武百官鱼贯而入。 沈老爷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跟随文官队列,走进了德庆宫。 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上朝,但是却是第一次以实职上朝,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激动的。 进了大殿之后,沈毅很自觉的站在的兵部的位置上,与另外三位兵部郎中站在一起。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同为兵部郎中,另外三个人都穿着五品的青袍,只有沈毅自己穿着四品红袍,看起来格外显眼。 单从这个角度来看,现在的沈老爷,倒真是兵部的四把手了。 很快,皇帝陛下驾临正殿,文武百官山呼万岁,一系列流程走完之后,就开始正式的议事流程了。 新年开年第一次大朝会,再加上朝廷停摆了大半个月,各种事情自然是极多的。 除了户部的度支问题之外,其他各个衙门基本上都有本章上奏。 各个衙门一轮事奏毕,时间已经到了正午了。 虽然在整个过程中,沈老爷一直在摸鱼,基本上没有说什么话,但是在这里站了大半天水米未进,又没有睡好觉,这会儿也有一些昏昏欲睡。 好在他站的位置离一根柱子比较近,实在是困的受不了的时候,便倚靠着柱子稍微眯一会儿。 临近正午的时候,户部尚书赵昌平,开始了第二轮奏事。 这位朝廷里的财神爷,毕竟是官场几十年了,虽然也在这里耗了一上午,但是看起来依旧很精神,他手捧朝笏上前,对着皇帝躬身行礼道:“陛下,洪德九年洪德十年两年时间,朝廷在东南新建了五个市舶司,用来厘清沿海进出的商税…” “臣听闻,这些市舶司,都已经有进项了。” 这位户部尚书微微低头道:“按照朝廷的规矩,大陈各级无论田税,丁税还是商税以及过关税费,都由户部收取,充入国库之中,如有支取,再从国库之中调用。” 赵尚书微微低头道:“陛下,这市舶司的商税,是不是…”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是不是也应当充入国库之中,以充实国库…” 帝座上的皇帝陛下,在那里坐了大半天,本来也有一些疲累了,听到赵昌平这句话之后,皇帝陛下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更是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他看了一眼赵昌平,语气有些不快:“赵卿,这在东南建立市舶司,你们户部可一个人都没有派过去。” 赵昌平微微低头,不慌不忙的说道:“那是因为陛下未曾调户部官员过去,不然户部上下,万死不辞…” 皇帝再一次皱眉,问道:“朕记得清楚,方才你们户部通报的时候,说国库去年尚有二百万两余银未曾用完,各地的粮仓也都大半是满的,既然钱粮都够,赵卿还跟朕要钱做什么?” 赵尚书微微低头,语气不疾不徐。 “回陛下,国库去年有余银,粮仓有余粮,是臣与户部官员,一个铜板一个铜板俭省出来的,如果国库另有进项,就可以换一种花法了…” “比方说,若是国库宽裕,洪德十年遭灾的十几个府,陛下便可以施恩,免税三年…” “还有一些年久失修的河堤,工部报了好几年了,都拖着没有修,国库充裕的话,今年不少河堤,也可以修了。” 赵尚书深深低头道:“陛下,户部要用钱的地方很多。” 说到这里,赵昌平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话有些不对劲,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宫里若有用度,陛下吩咐下来,户部自然照办…” 皇帝陛下的脸色,的确有些不太好看。 毕竟这些文官的道德绑架,没有哪个皇帝能顶得住。 他心烦意乱,然后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挥了挥手:“好了,时辰已经到正午了,今天的议事暂且先到这里,今天宫里管饭,众卿吃了饭之后,咱们再在这里继续议事。” 说完这句话,皇帝不等百官反应,便挥了挥手:“高明,给众位爱卿准备饭食,让他们就在这殿里吃。” 高太监连忙应了一声。 皇帝直接站了起来,回了后殿。 皇帝一走,大殿里就像没了先生的私塾一样,立刻乱了起来,众位大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吵吵闹闹。 而大太监高明,则是越过众人,找到了正靠着柱子打瞌睡的沈毅,高太监拍了拍沈毅的肩膀,把沈老爷拍醒,然后咳嗽了一声:“沈郎中,陛下召你说话。” 沈毅如梦初醒。 “啊?” 他四下看了看,有些无语:“陛下找我?” “是。” 高太监点头道:“就在后殿,沈郎中随咱家来。” 沈毅没有办法,只能跟在高明身后,一路来到了德庆宫后殿,在后殿见到了正在生闷气的皇帝陛下。 皇帝瞥眼看到了沈毅进来,还没等沈毅说话,他便闷哼了一声:“好你个沈七,朕在上面说话,你在下面睡觉!” 沈老爷愣住了,连忙摇头:“陛下,臣没有睡觉…” 皇帝冷笑。 “朕在高处,瞧得一清二楚!” 说完这句话,皇帝看向沈毅,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你那个师伯,怎么回事!” 沈毅挠了挠头。 “陛下,臣那位师伯,向来秉公办事,刚正不阿…” “朕不管。” 皇帝有些气急败坏。 “一会下午议事,你…” 他低声道。 “你替朕摆平他!” .i. 第七百三十一章 讨价还价 沈老爷满脸无奈。 这件事,他也不好办。 因为赵昌平这个人,平日里虽然的确对他照顾有加,但是赵尚书是个工作狂,对待公事很是认真,如果是以私交来劝他,几乎没有可能成功。 不过皇帝开了口,沈老爷也没有办法,他只能微微低头道:“陛下,户部理财,合情合理,臣也没有办法彻底解决这件事,不过…” “拖一段时间,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皇帝沉声道:“那就拖,最好拖个两三年,让朕多攒点钱在手上,到时候…”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有些不悦的说道:“到时候,户部要管钱就让户部管去罢。” 沈毅默默点头,正准备起身告辞,皇帝陛下对着他招了招手,开口道:“你就不要出去了,一起在内殿吃点,等吃完了东西再出去。” 沈毅犹豫了一下,还是微微摇头:“陛下,臣不宜在内殿待太久,不然一会儿想说话都不太好说话了。” 皇帝摸了摸下巴,点头“嗯”了一声:“是这个理,那你先出去罢。” 沈老爷拱了拱手,从内殿离开。 离开了内殿之后,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找了个柱子靠着休息。 很快,御膳房便把一盘盘吃食端了上来,让沈毅等臣工在德庆殿就地用餐。 文武百官在大殿用饭,并不是第一次,甚至不是特别稀有的事情,大陈朝廷这么多年,每次大朝会的时候如果事情多,那么半天时间肯定是说不完的,就要熬到下午,甚至会熬到傍晚。 那些有经验的大臣,或者说老油条们,在上朝之前就在舌头底下含上一片人参,以补充元气,补充体力。 这样才不至于出丑。 只有沈老爷这种年轻官员,才会用身体硬扛。 御膳房的吃食端上来之后,已经饿的不行的沈老爷,也随便弄了点东西吃,他端了个木盘子,在众多官员之中寻到了张简,师兄弟两个人找了个角落蹲下,一边说话,一边吃东西。 张简这会儿是从五品的户部员外郎,也是要参与大朝会的。 两兄弟吃完东西之后,沈老爷又靠在墙角打瞌睡,张简相比较来说要精神很多,见沈毅这个模样,他笑着说道:“怎么,子恒昨夜又在替沈家开枝散叶了?” 沈老爷睁开眼睛,白了一眼张简。 “做官好几年了,从来没有起这么早过,自然不习惯。” 张简呵呵一笑:“这就是兄弟你身体不行了,你瞧为兄,为兄昨天在秦淮河过的夜,现在不还是精神焕发?” 沈毅被他这么一说,也没了什么困意,当即笑着说道:“即便张相和张伯父离开建康之后,没有人管着师兄了,师兄也不能夜夜秦淮河啊。” “胡说,哪里夜夜去了?” 张易安咳嗽了一声:“偶尔而已。” 两个人说了会闲话,张简突然看了沈毅一眼,问道:“陛下刚才召你进内殿,是不是对户部…” “有点不高兴?” 沈毅想了想,然后默默点头,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天底下,不管是谁,你从他手里抢钱,他都不会高兴。” 张简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我劝过老师…” “没有用啊。” “赵师伯那个性子,谁也劝不动的。” 沈毅轻声道:“不过这也是好事,无有这个性子,也不能把户部打理的这般爽利。” 到今天为止,赵昌平实际上控制户部,已经差不多十年时间了。 这十年时间里,户部每年基本上都会有一些余钱,而且各种账目也没有出过错,各类税收也都一一收缴到位。 这十年,可以说是南渡六十多年以来,朝廷账目最清爽的十年。 因此,到现在即便赵昌平早已经有了入中书拜相的资格,但是皇帝却舍不得让他离开户部,依旧把他按在户部的位置上,让他做这个大陈的总账房。 师兄弟俩还在窃窃私语的时候,皇帝陛下去而复返,重新坐在了帝座上。 这会儿,大部分人都已经吃完,皇帝瞥了众人一眼,咳嗽了一声:“朝廷休息了大半个月,各种事情堆积,再不处理恐怕今天一天都离不开德庆殿了,诸卿吃好了未?吃好了咱们就继续议事。” 听到皇帝这句话,文武百官纷纷站回了原来的位置上,对着皇帝躬身行礼。 皇帝“嗯”了一声,瞥了一旁的高太监一眼。 高明立刻站了出来,扯着嗓子唱了两个字。 “议事~” 于是,大家各自站好。 皇帝先是看了一眼依旧站在柱子旁边的沈毅,然后把目光放在了赵昌平身上,咳嗽了一声之后,笑着说道:“上午朕的财神爷说,要把市舶司的收入,并入国库,由户部统一调配,方才朕在后殿认真想了想。” “这市舶司的收入,也是大陈税收的一部分,按理说的确应该充入户部,由户部统一调配开销。” “不过…”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市舶司毕竟刚刚建起来,很多事情,咱们这些在建康的人多半都不知情,不可贸然决定,这市舶司,是由兵部郎中沈毅下去督造的。” 皇帝看向沈毅,沉声道:“沈郎中,你来说一说,市舶司收入并入户部,有没有什么问题?” 沈老爷硬着头皮出列。 他从队伍几乎最后方,一路深呼吸,走到了百官正中间,对着皇帝恭敬行礼:“臣兵部郎中沈毅…” 他正要行礼,皇帝就打断了他的话,直接说道:“不必拘泥于礼节,直接说事情。” 沈毅无奈点头。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有无数道目光看向自己。 这其中,有中书五位大佬的目光,也有零零散散其他衙门的目光,但是更多的,应该是户部的目光。 就连还没有到户部正式上任的张简,也跟着同僚们一起,假模假样的盯着沈毅。 沈老爷先是对着皇帝拱手,然后对着赵昌平拱手:“下官见过赵尚书…” 赵昌平面色平静,淡淡的说道:“沈郎中客气,陛下让你说,你说就是。” 沈毅点了点头。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措辞之后,对着赵昌平微微低头道:“赵尚书,市舶司的钱,按照道理来说,的确是应该交由户部的,但是这沿海五个市舶司之所以能够建立,能够收取商税,主要是因为有沿海都司衙门,清理的近海倭寇,让我大陈海疆靖平。” “如今,都司衙门下属五卫,均是依托五个市舶司而建。” “一直到去岁年底,五个卫所都没有完全成型,均不足五千人,都还在陆续征募训练新兵。” “这五个卫所…” 沈毅顿了顿,缓缓说道:“户部至今未曾出一分钱,先前抗倭军的时候,是晋世子抄家抄了一些钱,陛下又拿出了一些内帑,才勉强成军。” “如今,都司衙门建立,户部不出钱,就只能从市舶司里出钱,这五个市舶司都是刚刚建立,想要让沿海所有的商船都从市舶司出入,不仅需要沿海都司配合,还需要一些时间。” “现在,五个市舶司的收入,并没有多少,用来供网五个卫所两万五千人,可能都略有吃力。” 沈老爷说到这里,低声道:“赵尚书,下官的意思是,市舶司的钱可以并入户部,但是无论如何也应该等上个三五年,等市舶司收入稳定了,五个卫所也没有大的变动之后,市舶司的收入自然归入国库,由朝廷调配。” 赵昌平默默的看了沈毅一眼,目光深处,充满了欣慰。 不过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的问道:“既然市舶司的账目这么复杂,我们户部擅长算账,就由户部派人去厘清账目。” 沈毅无奈道:“赵尚书,五个市舶司建立的时候,孙公公已经带了户部的一些账房下去了,账目肯定是能算得清楚的。” “就是…下官以为,市舶司还需要一些时间。” 赵昌平先是看了沈毅一眼,然后便没有继续盯着沈毅了,他把目光看向帝座上的天子,对着天子微微低头道:“陛下,市舶司是沈郎中督建的,既然沈郎中这么说,那么市舶司收入并入户部的事情,可以暂时搁置,不过…” 赵尚书话锋一转,低头道:“不过朝廷的规矩毕竟是规矩,不可能一直这么拖下去,臣请陛下圣断,市舶司的收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并入户部?” 这是在给皇帝一个期限。 皇帝眼珠子转了转,打了个哈哈:“既然地方上有特殊情况,那么这件事就往后延一延,至于延到什么时候…” “嗯…” 他摸了摸下巴,开口道:“就到洪德十三年罢。” 赵昌平默默点头,开口道:“是,那就按照陛下的意思,到洪德十三年的今日,一共两年时间。” 听到赵昌平这句话,皇帝不由有些气闷。 他的本意,是到洪德十三年年底,也就是三年时间! 不过话已经说出了口,他也不好再去讨价还价,于是乎皇帝陛下无奈点头。 “好,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皇帝看向百官,语气有些疲惫。 “现在开始议下一件事…” (本章完) .i. 第七百三十二章 独夫 新年第一天朝会,要议的事情自然是很多的,在极为煎熬的过程中,一直到下午接近傍晚,德庆殿的议事才算结束。阑 皇帝陛下用手撑着脑袋,坐在龙椅上,很是疲惫的挥了挥手:“好了,今天的议事就到这里,其余的事情,先上交中书,由几位宰相处置。” 说完这句话,皇帝站了起来,背着手离开了德庆殿。 文武百官跪送皇帝。 等到众人爬起来,沉老爷才长松了一口气。 这会儿,他觉得自己非常不好。 天不亮就起床,开会开了差不多一整天,任谁都好不到哪里去。 即便沉毅一直在摸鱼,也有些受不了。阑 不过这次朝会,沉郎中还是学到了一些东西的。 比如说,他看到站在附近的一个小老头,可以一边站着一边睡觉,而且站的非常稳,晃都不会晃。 可以说是绝技了。 再有就是,他看到不少人再袖子里藏东西,有时候偷偷摸摸的吃上一口。 反正各有各的招。 而没有什么经验的沉老爷,着实吃了不少苦头,等他跟着一众官员走出德庆殿的时候,只觉得腿都有点软了。 张简跟在沉毅旁边,一把搀扶住他,笑着说道:“一看子恒你就没有什么经验,这年初年尾的朝会,最是拖沓,出门之前都得含参片才能撑得过去,大父以前上朝的时候,身上都是备着参片的。”阑 “回头我给你送上一些。” 沉毅微微摇头,有些无奈道:“我倒不是饿的,是站在那里太久了腿有点酸,一会儿就好了。” 沉毅老爷毕竟年轻,走出德庆宫之后,没一会儿,就已经恢复了正常,这会儿兵部尚书姜简在大殿门口招呼了一声,让兵部的官员统统过去。 沉毅看了一眼旁边的张简,笑着说道:“我们兵部那位尚书,与师兄同名,倒也巧了。” “同名了多了。” 张简笑着说道:“这官宦人家,都喜欢给后人取一个简字,实际上又能简到哪里去?这建康城里,复杂得很呢。” 两个人说了会话,沉毅就去姜尚书那里听“指示”去了。阑 兵部五品以上的官员不多,没一会儿就在姜尚书面前聚齐,这位尚书看了看天色,捋着胡须说道:“诸位,今天天色太晚,便不必回兵部了,大家各回各家,明日再回衙门办差。” 众人闻言,自然是齐声叫好。 姜尚书又看了看沉毅,对着众人笑道:“这位,是咱们兵部武选司新任的郎中沉子恒,诸位也都认识认识,免得在衙门里见到了不认人。” 其实兵部上下,尤其是这些个五品以上的官员,很少没有不认识沉毅的。 毕竟除了兵部的三个堂官之外,也就只有沉老爷穿着绯色的官服,在兵部可以说是独一档的存在。 兵部尚书介绍新人,兵部其他人自然纷纷对着沉毅行礼,沉毅也纷纷还礼,算是认识了一下自己的同事们。 众人行礼之后,姜尚书笑呵呵的看着沉毅,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开口笑道:“沉郎中,武选司是兵部最重要的职司,你要多上点心,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阑 兵部这些五品以上的官员,除了沉毅之外,年纪最小的都比沉老爷大了一轮以上,这会儿见到沉毅这个武选司郎中,心里难免有些发酸,不过明面上大家都还维持着体面。 沉老爷也很懂事,请这些兵部的同僚们去归云楼吃了顿饭。 这顿饭,花了沉老爷不少银子。 等到这顿饭吃完,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喝了个三四分醉意的沉毅,晃晃悠悠离开了归云楼,分辨了一下路径之后,上了自家的马车,对着驾车的蒋胜开口道:“去赵家。” 蒋胜连忙点头,驾车带着沉毅,一路到了赵昌平府上。 沉老爷在赵家已经是常客了,门房基本上都认识他,都不用通报,就进了赵家。 进了赵家之后,见到了赵家人,沉毅才知道自己那位赵师伯,现在还不曾回来。阑 应该还在户部“加班”。 无奈之下,沉毅只能在赵家稍微等了一会儿,好在他的熟人赵蓟州赵二难得在家,能陪着沉毅聊聊天。 不知不觉大半个时辰过去,赵尚书的轿子终于停在了赵家门口,沉毅与赵家人一起出去迎接,在前院见到了赵昌平,对着赵尚书拱手道:“师伯。” 赵尚书看了沉毅一眼,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方才还跟易安谈起子恒,子恒果然来了。” 沉老爷笑着说道:“看来师兄也在户部待到了现在。” “户部事情多…” 他看了一眼沉毅。阑 “年初的时候,难免忙一些。” 沉老爷摸了摸鼻子,没有接话。 他知道,赵昌平是在暗示兵部不忙。 这也是实话,相比较其他衙门来说,大陈的兵部的确没有太多事情,像年初,兵部比较忙的职司也就是沉毅的武选司了,其他衙门虽然也有事,但是不会太急。 所以姜尚书才会让兵部的人就地解散。 赵尚书一边朝着家里走去,一边开口道:“到现在还没有吃,子恒陪我吃一些?” 沉毅刚才在归云楼跟那些同僚应酬,也的确没有吃什么,闻言点了点头,陪着赵尚书在赵家一起吃了顿饭。阑 吃完饭之后,沉老爷自然就跟着赵尚书一起进了赵家的书房。 进了书房之后,沉毅拱了拱手,开口道:“今日朝堂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师伯见谅。” “都是各尽公职。” 赵尚书喝了口茶,开口道:“没有得罪不得罪的说法。” 他顿了顿之后,放下茶杯,看向沉毅,开口道:“不过老夫有一件事想知道。” 沉毅微微低头道:“师伯问就是,小侄知无不言。” “陛下要钱做什么?”阑 赵昌平放下手里的茶杯,开口道:“据老夫所知,陛下花钱俭省,每年花不了多少钱,内帑的钱,近几年每年都是有结余的。” 他看着沉毅,问道:“市舶司的钱,户部虽然没有具体的数目,但是供养都司衙门之外,绝对还会剩下不少,这么多的钱,陛下拿来做什么?” 沉老爷沉默了一会儿,微微叹了口气。 “师伯,有些事情小侄不说,您应该也可以猜的出来。” “陛下这几年来,其实都是在做同一件事情,他想要市舶司的钱,目的自然不难猜。” 赵昌平点头。 “那就是为了北边。”阑 沉毅默默点头:“再没有旁的事情了。” 赵尚书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如果是为了北伐,陛下大可不至于这样费周折,只要朝廷下了决心,户部断不会短了前线的钱粮。” “但是朝廷的决心,可不容易下。” 沉毅正要继续说话,赵昌平对他摆了摆手,开口道:“不用站着,坐下来说话。” 沉毅依言坐下,继续说道:“不止是户部,还有兵部需要点头,更重要的是,中书的几位宰相点头。” 赵昌平闻言皱眉。 “陛下难道想要越过朝廷?”阑 “越过朝廷不至于。” 沉毅老老实实的说道:“但是在我看来,陛下想要绝对的主导权。” 他低声道:“意思就是,这场仗不能朝廷说不打就不打了。” “要他说不打了,才能不打。” 赵尚书眉头皱的更深了。 “那岂不是成了独夫?” 沉毅咳嗽了一声,无奈道:“师伯,这种话还是不要说。”阑 “犯忌讳的。”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更无六耳。” 赵尚书面色平静:“出得我口,入得你耳,怕什么?” “只怕隔墙有耳。” 沉毅轻声道:“而且小侄看来…” “南渡已经六十多年了,大陈偏安南方的局势,也已经慢慢稳固了下来。” “在这种时候,想要把仗彻底打起来。”阑 “有时候,也确实需要一个能下决心的独夫。” 第七百三十三章 沈参谋 “那彻底打起来之后呢?”阑 赵尚书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默默叹了口气:“真要把国运,把数以千万计的百姓,一把押上去么?” 沉老爷默默坐了下来,他抬头看了看已经两鬓斑白的赵昌平,心里颇有一些感慨。 要知道,像赵昌平以及陆安世这种读书人,已经是文人集团里的“鹰派”了,这两个小老头,是完全可以用“老愤青”来形容的。 可是即便是赵昌平,对这场还没有到来,但是注定会到来的战争,有些不太自信。 这并不是赵昌平一个人的念头。 大陈举国上下,恐怕都是这个念头。 毕竟当年的世宗南渡,距离现在,已经太久太久了。阑 六十多年了啊… 到了如今的洪德十一年,或许还有不少读书人提起故都,提起北伐,还会热血沸腾,说到激动处,也会拍桌子把手掌拍的发麻。 可是真说要打起来。 没有几个人有信心。 反正现在日子过得不错,为什么不得过且过呢? 北伐这种事情,跟大多数人都没有什么关系。 北伐成功了,老百姓未见得就会过得更好。阑 打赢了,士大夫或许会得利,但是打输了,也可能会家破人亡。 即便是武将集团… 心里也是多少有点发憷的。 毕竟真打起来,是他们这些人拿命去拼。 沉毅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放在自己的腿上,目光看着自己眼前,默默说道:“师伯,这是最后一个机会了。” “失去了这次机会,将来即便是偏安一隅,恐怕也会成为奢望。” “现在不作为,到了下一代…”阑 “或许不用下一代,小侄这一代,就可以见到国破家亡,神州陆沉的场景。” 赵昌平默默抬头,看着沉毅:“北齐已经比六十年前,衰弱太多了。” “覆灭大陈的,绝不是北齐。” 沉老爷低声道:“可能会是更可怕的敌人。” 现在的北齐,的确已经没有覆灭南陈的国力了。 只要陈国这边不干蠢事,皇室李家的帝位不传到傻子手里,那么陈国是绝对可以继续“苟活”下去的。 但是沉毅却知道另一个世界的教训。阑 另一个世界的南宋,情景与现在的南陈几乎如出一辙,宋熬死了辽,熬死了金,结果迎来了更加可怕的敌人。 现在,是陈国唯一的一个机会了。 趁着北齐还没有完全衰落,趁着更北边的敌人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 必须要在沉毅这一代,完成中兴。 否则… 沉毅这些人都要沦为陈情表中所说的“亡国贱俘,至微至陋”。 赵尚书坐在椅子上,半晌没有说话,良久之后,他才抬头看了看沉毅,缓缓说道:“师伯这些人已经老了,心里已经不会考量自身的前途命运,而是担忧你们这些后人的前途命运。”阑 “既然你们不怕,师伯自然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子恒你常见到陛下,有机会的话,你替师伯给陛下传个话。” 沉毅微微低头道:“师伯请说。” “一旦打起来。” 赵昌平默默说道:“户部每年最多可以挤出五百万两银子,算上这些年的结余,两年之内,应该可以拿出两千万两银子,至于粮草,这些年户部一直在积极存粮,打个一两年不用担心粮草问题。” 听到这句话,沉老爷心里有些吃惊。 他抬头看了看赵昌平,忍不住感慨道:“师伯真是持家能手。”阑 按照今天户部在德庆殿的说法,户部去年结余两百万两左右,即便算上户部的库银,这位户部尚书也要从方方面面硬抠出数百万两银子才成! 要知道,陈国…只有半壁江山! 这种理财能力,难怪皇帝会把他按死在户部。 当然了,这里面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现在的洪德皇帝不怎么喜欢折腾,也就不怎么太花钱,户部才能余下来一些。 沉老爷面色恭谨,低头道:“小侄知道了。” ………… 这天晚上,沉毅在赵家待到很晚才回家里休息。阑 次日,沉老爷起的就没有昨天那么早了。 因为今天不用朝会,只需要辰时左右赶到兵部点卯就行了。 他是兵部的“高级领导”,迟到不迟到的,也不会有人说他,因此就散漫了一些。 到达兵部之后,兵部左侍郎蔡雍,亲自把沉毅领到了武选司,给他介绍武选司的官员。 其中比较重要的官员,自然就是武选司的一个员外郎以及两个主事了。 这是他的直属属下,也是他在武选司的副手。 出乎沉毅预料之外的是,武选司这个衙门的职业安排,非常分明。阑 比如说武将的资历资历考核,还有各地的缺位,以及纷繁错乱的种种文书,都有两个主事理清楚之后,上交上来。 然后再由沉毅的副手,也就是武选司员外郎,帮着沉老爷这个兵部郎中处理这些文书。 而沉毅这个武选司郎中,只要上面不打招呼,他几乎可以决断五品以下的所有武将人事。 】 五品以上的,则要上报他的顶头上司,也就是兵部左侍郎蔡雍,再由蔡雍交兵部尚书姜简,亲自决断。 这种权柄,属实是大到没边了。 甚至,沉毅下面的两个主事以及一个员外郎,在人事安排上,也有很大的权柄,比如说同样一份履历,下面的两个主事多写一句话或者说少写一句话,送到沉毅这个郎中手里的时候,就大不一样了。 也就是大陈的兵部这些年太不争气,既不能实控淮河水师这种边军,对于中央禁军也不是特别能插上话,只能管理地方卫所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军队,所以兵部才显得有些边缘化。阑 不然,兵部武选司,与吏部的文选司,考功司,这三个职司,就是六部之中最肥的肥缺,肥的流油的那种。 不过现在兵部没落了。 不能节制地方军队不说,统兵调兵的权力也在都督府,慢慢的有些不太起眼。 不过即便如此,沉毅这个武选司郎中的职位,在整个六部之中,依旧可以称得上是肥缺。 这天上午,沉老爷一直待在武选司里,一边翻阅武选司的各种文书,一边跟自己下属的三个兵部司官闲聊,偶尔还会跟下面的令史以及书令史说说话。 沉毅毕竟是读书人,事先已经了解过兵部的权力架构,再加上他是武选司的老大,问什么别人都会达什么,差不多花了一上午的时间,他就已经把自己的职责和权力范围,了解了七七八八。 在兵部吃了顿“工作餐”之后,沉老爷就又回到了武选司的公房里,准备翻看一些武选司的记录。阑 他这个职位,说好办自然是好办的,不管下面的人递上来什么文书,一律照准或者是按规矩送交上官就是。 但是想要做得好,却必须要花费很多心思在上面,了解一些兵部潜规则,以及一些武官升迁调动的不成文规矩,都需要时间。 下午的时候,沉毅刚刚回到武选司,屁股还没有坐稳,就被两个小太监叫进了宫里去。 沉老爷没有办法,只能跟蔡侍郎打了声招呼,跟随两个小太监进了宫。 进了宫里之后,两个太监一路把沉毅带进了甘露殿。 刚进甘露殿见到皇帝,沉老爷还没有来得及躬身行礼,就被皇帝打断。 皇帝陛下指了指一旁地上堆着的文书,澹澹的说道:“这是一些禁军将领的卷宗,你一会拿回兵部去,认真看看。”阑 沉老爷眨了眨眼睛,微微低头道:“陛下,兵部只管武官调动,以及军械军马,不能干涉军中事务…” “没让你干涉。” 皇帝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 “让你给朕参谋参谋。” .i. 第七百三十四章 圣眷正隆 古话说的好,国之大事,在祀与戎。阑 兵事,向来是最重视的事情,因而兵权,也就成了最重要的权力,几乎没有之一。 皇帝又不可能亲自领兵掌兵,这兵权总是要往下交割的,因此朝廷就有一套专门限制兵权的法子。l 确切来说,是权力分割。 比如说大陈朝廷的兵部,分为武选司,库部司,驾部司以及职方司。 第一个自然是负责武将的人事权,后面则是分别负责军械,军马以及地图堪舆等杂事。 四个职司衙门里,没有一个是直接掌控军队的。 也就是说,兵部有军队的人事权,却没有调兵权,更没有练兵的权力。阑 具体的调兵,练兵,原先是由都督府负责的。 这样,都督府掌握军队,却不能掌握人事权,兵部掌握人事权却不知军队,这种体制下,虽然有可能出现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情况,但也保证了不会出现拥兵自重的军头。 当然了,淮河水师的赵阀,因为一些特殊的历史原因,跳脱出了这套体制的控制,慢慢成为了实质上的军头。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中书省的权力日重,中书宰相慢慢接管了一大部分调兵的权力,导致大陈的都督府,现在实际上成为了执行的部门,也失去了打仗的决策权。 不过不管怎么样,沉毅这个兵部郎中,都不应该掺和进禁军的。 原先他答应配合皇帝,是那种皇帝提名一个,他这个武选司郎中盖印提拔一个。 而不是他参与进选拔的过程中。阑 这是不合规矩的。 毕竟这样操作的情况下,掌握人事的沉老爷,就有了任人唯亲的可能性。 因此,沉毅看了一眼堆在甘露殿里的一堆文书,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要调整禁军,无非是轮换将官,再提拔一些新的将官上来…” “这些事情,似乎不需要微臣参与其中…” “瞧你那个胆小的样子。” 皇帝陛下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哑然失笑。 “让你参谋一下提拔的人选而已,又不是让你去统领禁军。”阑 沉毅咳嗽了一声,开口道:“这似乎不合规矩…” “按照朝廷的规矩,你们兵部的人还不许私下接触地方将领呢。” 皇帝瞥了沉毅一眼,冷笑道:“事实上,你们兵部,尤其是你们兵部武选司的人,哪一个不认识地方上的将领,一个武选司的主事,平日里接触的都有可能是地方上的二品总兵!” “让你帮忙看你就帮忙看,不要啰嗦了。” 皇帝瞥了一眼那些文书,开口道:“用心一些,给朕挑一些有本事的人。” “朕…” “需要很多真正有本事的将领。”阑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开口道:“还有,这两年沉卿看好你在武选司的那些属下,如果他们再收钱提拔一些庸才上来。” “朕饶不了他们。” 很多衙门里的潜规则,皇帝都一清二楚。 比如说,吏部的文选司和考功司最肥,每天都是文官们排着队上门送礼。 而武选司,自然是被武将们排队上门送礼。 不过皇帝既然明确开口了,就说明这几年,他需要提拔一些真正有本事的将领上来,如果武选司还像从前那样收钱办事,皇帝也就不会对武选司的官员手软了。 沉毅低头道:“是,臣回去之后,会告戒武选司的同僚们。”阑 皇帝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再有就是,昨天有中书宰相给朕上奏书,要朕将沿海都司的两万五千人打散,重新整编,再从禁军调派将官过去,担任千户百户。” “以保证沿海都司对朝廷忠心。” 皇帝看着沉毅,澹澹的问道:“沉卿以为如何?” “臣…” 沉毅微微低头道:“臣没有意见,只是…”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只是臣以为,这件事应当在过几年再办。” 皇帝嘴角露出了一个弧度,他眯着眼睛微笑道:“那沉卿觉得,什么时候合适呢?”阑 沉毅低声道:“当是朝廷收回淮河水师之后…” 他这句话,声音并不大,差不多刚好够皇帝听到。 皇帝陛下听到这句话之后,先是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然后默默点头:“不错。” 说完这句话,皇帝对着高太监挥了挥手,开口道:“高明,去把这些文书,给沉卿搬到兵部去。” 沉老爷连忙开口阻止,他微微低头道:“陛下,臣觉得,这些东西送到兵部不妥,给人看了去就更不妥了,不如直接送到臣家里的书房之中,臣回去之后,一定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替陛下遴选贤能。” 】 “嗯。” 皇帝并没有过多犹豫,澹澹的挥手道:“那就送到沉卿家里去。”阑 高太监点头。 沉毅躬身道谢。 皇帝陛下走下御座,默默走到沉毅身边,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道:“今年上半年,忙完禁军的事情之后,朕想让沉卿代朕。” “去淮河水师看一看。” 沉毅抬头看了看皇帝,苦笑道:“陛下,臣是兵部武选司郎中,一司的主官,似乎不应该再外派了罢?” 之前的几年时间里,沉老爷大部分时间都在外派,几乎没有在建康久待过。 现在,他终于回到建康,拿到了一个实权的位置,按理说应该在建康坐班,当一回悠游自在的文官老爷了,不曾想皇帝竟然又要派他出差!阑 还是派他去淮河水师这种地方! 沉老爷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代天子巡视,似乎应该是御史台御史的差事…” 皇帝陛下笑了笑:“那些御史们胆子小,到了淮河水师,给赵家人一吓,回来便什么都不敢说了。” “而沉卿你就不一样了。” 皇帝呵呵一笑,低声道:“你跟赵阀有仇。” 沉毅有些无奈:“陛下便不怕臣死在淮河水师大营?” “他们不敢。”阑 皇帝面色平静:“淮河水师大营,距离建康不远,你若是出了事,朕的王师将会立刻北上。” 沉老爷咳嗽了一声,开口道:“陛下,臣过两个月,忙完了兵部的差事之后,准备告假回老家拜祭先妣…” “那就等你从江都回来。” 皇帝澹澹的看了沉毅一眼,开口道:“放心,不会夺了你在兵部的权柄,这几个月你可以从兵部那些主事里挑选一个出来,跟朕说,朕将他擢为武选司员外郎,给你做副手。” 皇帝这句话,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只要是官场中人,都可以听得出来。 意思是让沉毅在兵部收一个“小弟”。 也就是所谓的“心腹”。阑 沉毅离开兵部出外差的时候,这个心腹就可以成为沉老爷在兵部的代理人,这样即便沉毅不在兵部身上的权柄也不会旁落。 属于是身外化身了。 而一个“武选司员外郎”的位置,足以让兵部里很多人对沉毅纳头便拜了。 沉毅恭敬低头。 “臣…多谢陛下。” “嗯。” 皇帝挥了挥手,开口道:“时辰不早了,朕还有别的事情,你先回去罢。”阑 沉老爷恭敬行礼,默默退出了甘露殿。 沉毅离开之后,皇帝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高太监。 “你觉得朕,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高明恭敬低头:“陛下英明睿断,奴婢佩服万分。” 皇帝闷哼了一声,没有接话,而是澹澹的说道:“派沉七去巡淮河水师,是朕给赵阀的一次机会,如果他们晓事,朕看在赵家先辈的面子上,可以让他们家回京,安享富贵。” 高太监叹了口气,开口道:“恐怕赵家人,体会不到陛下的仁慈之心。” 意思是赵阀不会相信,皇帝会厚待他们。阑 皇帝陛下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陛下,若沉郎中在淮河水师出了事…” 说到这里,高明就没有说下去了。 他的意思是,如果沉毅出了事,朝廷就可以借此发难,直接出兵解决淮河水师了。 到时候就是名正言顺,可以很轻松的以平叛的名义,解决掉赵阀的隐患。 “他出事的可能不大,赵阀不至于这么蠢。” 说到这里,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回头看向高明,缓缓说道:“不过也不能不防着,到时候让淮河水师里面的内卫看着一点,莫让沉七真的出事了。”阑 “朕将来,还要大用他。” 高明恭敬低头,目光里有一些羡慕。 那位年轻的兵部郎中,圣卷之隆,在洪德朝中已经可以说是罕见了。 “奴婢遵命。” .i. 第七百三十五章 不得不收的钱 大老板既然布置下来了任务,那么沉毅接下来的工作就非常清晰明朗了。 之后的两个多月时间里,沉老爷的工作重心,基本上都是在禁军身上,除了武选司一些日常工作之外,他基本上都在琢磨禁军的事情。 其实禁军的事情并不难办。 所谓整理禁军,无非就是完成军官的轮换。 真正禁军内部的升迁调动,跟沉毅也没有太大干系,禁军里有考功,也有禁军的将领推荐,沉老爷只要适当的给皇帝提一些建议就行了。 毕竟他如果插手太多,皇帝说不定还要疑心他在暗地里收了钱。 两个多月时间过去,禁军的第一轮轮换,基本上已经完成,接下来只需要将官跟将士互相熟悉一段时间也就行了。 而在这个“轮换”的过程中,所有升迁上去的将官,基本上都是被皇帝在禁军之中的心腹将领提携上去的。 也就是说,在这个过程中,皇帝陛下几乎已经结结实实的把禁军完全握在了手里,成为了这支军队真正意义上的主宰。 这位皇帝陛下,距离“乾纲独断”又更近了一步。 而沉老爷在这个过程中,也基本上熟悉了自己这个武选司郎中的差事。 有时候级别越高,做的事情可能越少。 武选司就是一个例子,武选司的两个主事,一个员外郎,每天都还算比较忙,而沉毅只需要最终拍板就行了。 相比较前两年在东南四处奔波,跟地方官勾心斗角,这份差事,可以说是轻松很多了。 当然了,沉老爷还有一个邸报司的兼差,私下里还要负责布局邸报司,因此生活还算充实。 两个多月时间过去,时间已经来到了洪德十一年的三月中。 这天,是常朝的日子。 所谓常朝,就是五日一次的小朝会,说是小朝会,但是规模并不比大朝会小到哪里去。 与大朝会不同的是,常朝并不在德庆殿,而是在承天门外。 也就是所谓的御门听政。 皇帝坐在承天门下,文武百官站在广场上奏事。 本来沉毅很不喜欢这种“上班”的感觉,不过几个月下来,他也慢慢熟悉了。 好在年初最忙的一段时间已经过去,再加上大家都不想耽误时间,因此这一天的常朝很快过去,前后没有超过一个时辰,皇帝陛下便打着哈欠,宣布散朝了。 散朝之后,沉老爷也打着哈欠离开了,张简跟他并肩而走,一边走路一边开口说道:“今天的天气,莫名比逾矩热了好多,太阳晒了一个早上,便觉得浑身不自在了,好在今天散朝的早,要不然非得热死不可。” 这会儿是春天,天气并不算热,只是因为前两天还有些凉,张简穿的有些多了。 沉毅笑着说道:“这一点师兄就不如我了,我前几天就跟兵部的一个老员外郎请教过,他说今天会热一些,我便减了一件里衣,果然清爽了不少。” 张简哑然一笑,开口道:“看来,子恒你做官,已经做出经验来了。” “没有办法。” 沉老爷语气里也有一些无奈:“想上朝的时候舒服一些,总要多打听打听的。” 两个人说着闲话的功夫,已经到了六部衙门附近,于是师兄弟两人分道扬镳,沉老爷回到了兵部武选司公房之后,先是瞥了一眼自己办公桌上堆放的文书。 并不是很多,只有十几本。 于是沉老爷打了个哈欠,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开始闭目养神,补了补精神。 沉毅刚刚闭上眼睛没有多久,他的公房房门就被敲响了。 兵部官员办公的地方,本来是在一块的,像是武选司的几个司官,都在一个公房里办公,不过各个司官也都有单独休息的地方,沉老爷就比较喜欢在这间“休息室”里办公。 听到休息室的房门被人敲响,沉老爷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头,开口道:“谁啊?” “沉郎中。” 门外传来一声澹澹的声音:“我是田逢。” 听到这几个字,沉毅立刻睁开了眼睛,他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打开房门,果然看到自己房间门口,站了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沉郎中连忙拱手道:“田侍郎有事情,直接派人喊下官就是,如何能劳动田侍郎亲自登门?” 这人,是兵部右侍郎田逢。 主管库部司与职方司。 也就是说,他是沉老爷的上官,却不是沉老爷的“主管领导”。 田侍郎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开口道:“正好路过,就顺路来看看沉郎中。” “每次看到沉郎中,本官都忍不住羡慕不已。” 田侍郎留着三缕胡须,他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感慨道:“我在沉郎中这个年纪的时候,才将将中举人。” 】 沉毅微微欠身,笑着说道:“田大人有什么事吩咐下官?” “没有什么事。” 田侍郎从袖子里取出一个信封,放在沉毅面前,笑着说道:“在湖广老家有两个亲戚,正巧都在武昌卫任事。” “碰到了沉郎中,请沉郎中帮忙照顾照顾。” 沉毅接过了这个信封,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 他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微微叹了口气之后,索性直接问道:“敢问大人,二人所求何职?” 田侍郎感慨了一句,开口道:“年轻人就是心直口快。” 他看了一眼信封,微笑道:“里面都有写。” “要是求千户,看在田大人的面子上,下官自然帮忙,若是再高,下官便…” 沉老爷无奈道:“下官就有心无力了。” 他明面上的最高权限就是五品千户。 再高,就要上报了。 而按理说,如果地方官连个千户都不是,是几乎不可能搭到田逢这种级别的大老的。 “这二人都是本官同乡,一人求千户,另一人求指挥副使。” “指挥副使…” 田逢顿了顿之后,开口道:“沉郎中只要把他的名字报上去就是,其余的事情,沉郎中就不用过问了。” 田侍郎微笑道:“事后,本官请沉郎中吃饭。” 沉毅无奈,只能点头:“下官多谢田大人。” 送走了田逢之后,沉毅那些这封信封,回到了自己的“休息室”当中。 拆开书信之后,里面只有一张纸,这张纸上写了廖廖几个字。 武昌卫千户田贲。 武昌卫试千户王举。 看第一个名字,应该不止是田侍郎的同乡那么简单,多半还是同宗同族。 第二个,应该是使了钱的。 看完这张纸之后,沉毅又从信封里往下倒了倒。 一张不记名的兑票,被他倒了出来。 展开看了一眼,是一张五千两银子的兑票,钱庄是建康城里的钱庄,可以随时把银子兑出来。 看到这张兑票,沉老爷撇了撇嘴。 那个狗日的田侍郎,多半是吃他的回扣了,不然这两个官,五千两银子可拿不下来。 沉老爷气哼哼的把兑票收了起来,然后从自己的抽屉里找出来一个小本子,把这两个求官的人名记了上去。 顺便把收钱的数额也记了上去。 当然了,记账不是为了理财,是为了给自己留退路。 这个小本本上记的,都是那些他不得不帮忙办的事情,收的钱都是他不得不收的钱,为了避免将来翻车,这些账要记下来,钱也留着不能花。 必要的时候,私下往皇帝那里一交,就跟沉老爷没关系了。 记完了“账目”之后,沉老爷伸了个懒腰,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这会儿刚过中午没有多久,外面太阳正好。 沉老爷决定翘班回家。 因为… 许复这会儿,多半已经到建康了… 一起带回来的,还有关于西洋的好消息。 .i. 第七百三十六章 西洋的大收获 作为一司的主官,沉老爷想要翘班,相对来说是比较容易的,因为武选司里没有人能管的到他。砝 他的上官,是兵部左侍郎蔡雍,和兵部尚书姜简。 这两个上官,没事应该不会来武选司。 就算来了也没有什么关系,毕竟沉老爷经常往宫里跑,兵部是个人都知道他是皇帝的人,对他自然也不会太多管束。 沉老爷从自己的公房离开,到了武选司的办公处,找到了武选司两个主事之一的郑岭,把郑岭叫到了外面说话。 「郑主事,我有事情,要先回家一趟。」 沉老爷懒洋洋的说道:「司里你帮我盯着一些,有什么事情,派人去我家里知会我。」 郑岭今年也就三十岁出头,也算是少壮派的官员,闻言他小心翼翼的回头看了一眼同在公房里的武选司员外郎吴评,进而很快会意,对着沉老爷拱手道:「是,下官遵命。」砝 他顿了顿之后,又低头问道:「不知大人家里的事情,可有下官帮得上忙的地方,若有能出力之处,下官一定尽力为大人分忧。」 这就是官场上的默契了。 沉老爷只是稍微给了一点暗示,这位兵部主事就几乎已经完全理解的沉毅的想法,并且顺着沉毅的话头,主动攀附了上来。 攀上沉老爷这个高枝,对于一个武选司主事来说,显然是很有吸引力的,因为沉老爷,才二十二岁不到,就自己成了兵部的四把手,兵部四个司官当中,权力最大的一个。 更重要的是,沉毅调查过这个郑主事的后台背景。 嗯…他没有什么后台。 或者说,他背后的后台,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继续往上爬了。砝 沉郎中澹澹一笑,开口道:「只是家里的一些私事,用不着郑主事帮忙。」 沉老爷顿了顿,微笑道:「将来说不定有事情麻烦到郑主事。」 郑岭恭敬拱手:「到时候,大人直接吩咐下官就是。」 「嗯。」 沉毅挥了挥手,澹澹的说道:「好了,郑主事这就下去办差罢。」 郑岭恭敬拱手。 「下官遵命。」砝 说完,他就回公房去了。 沉老爷默默的看了一眼郑岭的背影,笑了笑之后,转身离开。 这个郑岭,就是他将来在武选司…或者说是在兵部的代言人。 或者说,暂定的代言人。 当然了,现在还在最初接触的阶段,具体这个郑岭是个什么心性,堪不堪用,还需要慢慢接触。 跟郑岭打了声招呼之后,沉老爷就翘班回家了。 兵部位于皇城之中,好在沉老爷的沉宅也在北城,距离皇城不算太远,没过多久,就回到了家里。砝 到家之后,他先是坐下来歇息了一会儿,然后问道:「许复来了没有?」 他问的是丫鬟青儿,青儿正在给沉毅倒茶,闻言连忙说道:「小许哥上午来过,知道公子去兵部了之后,便先回去了,说傍晚再来拜见公子。」 她对着沉毅笑道:「小许哥跟他那几个弟弟妹妹关系好得很,估计是去见他们去了。」 沉老爷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你去跟蒋胜说,让他跑一趟,去告诉许复,让他一会儿不要来我这里了,我去翠云楼找他。」 青儿「欸」了一声,连忙去找蒋胜去了。 在家歇息了一会儿,抱了会孩子之后,沉毅换下了身上的官服,换了一身单薄的春衣,迎着春光迈出了沉家的家门。 不过他出门还是坐马车。砝 因为坐马车安全。 他可没有忘记,北边那个清净司还一直在盯着他,要是走在大街上,说不定就被一个陌生人给攮上一刀。 即便攮不死沉老爷,也要遭大罪。 翠云楼,因为用料扎实,大厨的厨艺也很好,而且还有配套的串串香,煎饼等小吃,现在已经成了建康城里比较知名的酒楼之一,虽然距离归云楼那种级别的顶尖酒楼还要稍差一个档次,不过已经可以算是次顶级了。 单凭这一座酒楼,许六娘一年就能坐收不少银子,算是建康小富婆了。 沉毅的马车还没有到翠云楼楼下,许复就带着许六娘还有他在建康的两个兄弟,在楼下迎着了,见到沉毅下了马车之后,众人正要上前行礼,沉老爷远远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回去。 许复也懂这样影响不太好,于是对许六娘说了一句:「小妹,你领公子上楼,我在三楼雅间等着。」砝 许六娘深深地看了一眼许复,低头道:「嗯。」 说完这句话,许复等人就上楼去了,而许六娘这个老板娘,则是满脸微笑迎了上去,对着沉毅行礼道:「公子。」 沉老爷打量了她一眼,然后笑着说道:「一段时间没见,小妹又长高了不少,嗯…」 「脸面也长开了。」 许六娘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公子说什么呢…」 她一边领着沉毅上楼,一边开口道:「公子,我跟大哥的事…」砝 沉毅无奈道:「我跟他提过了。」 「还是要看他怎么想的,我不好强迫他。」 「啊?」 许六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通红,低声道:「公子您……跟大哥说过了啊?」 「在南边的时候就说了。」 沉毅揶揄道:「要不然等会,我再提一嘴?」 建康小富婆连连摆手,脸色羞得通红。砝 「刚才跟大哥说话,他还装作没事人一样…」 「呀…」 她越想越觉得脸红,低声道:「公子,我领您上去。」 沉毅微笑点头,跟在这个小富婆身后,一路上了翠云楼的三楼,进入到了翠云楼三楼最里面的一个雅间。 这一间雅间,平日里是不对外开放的,也只有沉毅或者许复来了,才会进这间雅间里。 沉老爷负手走了进去,许复等人纷纷躬身行礼道:「见过公子。」 「不必拘礼,坐下来说话。」砝 沉毅率先落座,然后看了一眼刚坐下的许复,问道:「在福州的时候,跟你说让你年节的时候回建康,后来你说临安府有事,要再过些时间,怎么一直拖到了现在三四月才回建康?」 【鉴于大环境如此, 「本来是年节前后回来的。」 许复微微低头道:「但是二月多的时候,咱们去年派去西洋的商船回来了,从温州市舶司进的港,我就去看了一眼。」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着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公子,去年咱们派出去了两艘船,赚了极多…」 沉毅放下手里的茶杯,笑着问道:「赚了多少?」 「咱们丝绸,瓷器,茶叶,在西洋都供不应求,而且价格最高可以十几倍,乃至于几十倍往外卖,除去一路的开销以及损耗…」 「一趟,可以净利三四倍乃至于更多。」砝 他低声道:「而且这一趟,主要是因为路径不熟,要跟那些佛朗机人分成,今年我准备自己跑这趟商船,雇佣一些西洋人,这样就会挣的更多了。」 沉毅想了想,问道:「让他们找的枪炮师傅,还有一些研究烧制纯净琉璃的师傅,找到了没有?」 「枪炮的师傅没有找到…」 许复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他们办事多半不怎么用心,因此今年下半年,我准备亲自出海一趟,去西洋找公子需要的人才。」 「不过,公子要找的会烧琉璃的人,这一次那几个佛朗机人给带回来了两个。」 听到这句话,沉毅来了兴致,看向许复,问道:「人在哪?」 「还在临安府。」砝 「让他们把人给我送到建康来,嗯…到时候直接送到我家里去。」 「至于你要亲自去西洋的事情…」 沉毅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雅间外面,笑着说道:「那就下半年再说。」 许复默默点头,没有接话。 沉老爷看了看许复,问道:「你回来,去见高公公了没有。」 许复摇头:「上午才回来,没有来得及去见高公公,不过已经想法子给宫里递信了,明天看能不能请高公公出来见一见。」 许复当年能在建康吃开,并且拿到皇商的身份,很大程度是因为建康人都知道,他是高公公的侄子。砝 现在回来了,自然应该见一见。 「嗯…」 「是该见他。」 「问一问,他想要什么,想要钱就给他,想要你帮忙照顾他本家的人,你也就帮忙照顾照顾,不过…」 沉老爷摸了摸下巴,微笑道:「不过倒也不必太过委曲求全,该怎么沟通就怎么沟通。」 「现在,不光是你倚着他了。」 沉老爷抿了一口茶水,澹澹的看了看许复。砝 「他也有倚着你的地方。」 .i. 第七百三十七章 明州卫苏千户 这一次许复,给沈毅带来了不少好消息。蟄 西洋商路畅通,只是其中一个消息。 更重要的好消息是,这一次西洋商队虽然没有带来西方的枪炮匠人,但是却给沈毅带来了玻璃匠人。 玻璃…尤其是全透明的玻璃。 这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如果这一次西洋商队带回来的商人真的可以造出来透明的玻璃,那么将会给整个东方文明带来巨大的助益! 因为玻璃这玩意儿,不仅可以造镜子,还可以造望远镜,乃至于天文镜,更重要是,它可以造「试管」! 事实上,现代科学的萌芽,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玻璃而起的。蟄 就算撇开这些长远的用处不提,单单现在,只要有合适大小的透明玻璃,沈毅就可以很顺利的造出一批军用望远镜出来。 这玩意儿在战场上的用处,是非常之大的。 当然了,现在那两个西洋匠人还在临安府,沈老爷还摸不清楚他们到底能不能造出纯透明的玻璃。 不过哪怕造不出透明的玻璃也不要紧。 只要他们会造玻璃,沈毅就安排几个十几个学徒,跟着他们,把他们身上的本事尽数学来,到时候沈老爷成立一个玻璃作坊,提供一些思路,让他们慢慢把透明玻璃给研究出来就是了。 思绪从两个西洋匠人身上收回来之后,沈毅低头喝了口茶水,看了看许复身边的几个小家伙,笑着说道:「你们先出去,我跟许兄弟说几句话。」 许复回头看了众人一眼,众人包括许六娘在内,都小心翼翼的退出了这间雅间。蟄 他们离开之后,沈毅想了想,然后开口道:「你见了高公公之后,陛下可能会抽时间见你一面。」 「到时候,他会问你一些这几年在外面经营的情况。」 许复微微低头道:「公子放心,我明白的,公子让我说什么,我便说什么。」 「胡闹。」 沈老爷皱眉道:「不是我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你发生了什么就说什么,一定要实事求是。」 「这一次,对你很关键。」 沈毅低声道:「陛下现在,很缺钱。」蟄 「你只要答的好,就能把这个皇商的身份继续保持下去,甚至还会再拿到一些资源。」 当初,皇帝把李穆抄家得来的家产交给许复经营,这几年时间,许复虽然没有多么夸张的「业绩」,但是这份资产也扩张了不少,并且在先前的两年时间里,几乎一直是许复在给抗倭军供血。 这已经十分优秀了。 沈老爷继续说道:「你这个皇商干的越好,高公公在宫里的地位就更加稳固,高公公的地位稳固,你这个皇商就会越来越好。」 这就是沈毅方才说的。 现在不是许复单方面依靠高明了。 因为太监孙谨的出现,高明在内廷的地位已经受到了一些威胁,甚至有了摇摇欲坠的感觉,不过如果许复在外面办差办得好,那么高公公在宫里,也能有所倚仗,不会被皇帝说踹开就踹开。蟄 许复恭敬低头道:「多谢公子教导,我明白了。」 沈老爷又喝了口茶,看向许复,淡淡的说道:「还有就是,我上次跟你说,让你早点娶妻生子,你想好了没有。」 「小妹如何?」 许复低着头,沉默了许久。 片刻之后,他才抬头看着沈毅,开口道:「公子,老三跟老五…」 「似乎都钟情小妹…」 许六娘前些年跟着许复在江都乞讨的时候,是个干干巴巴的小姑娘,看起来弱不禁风,自然不 怎么吸引人,不过这几年随着她进入青春期,各种营养也跟了上来,不管是容貌还是身材,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蟄 现在这个建康小富婆自然说不上是什么倾国绝色,但是怎么也能说的是标致的小美女了。 青梅竹马,跟她一起长大的几个小男孩,自然会有人动心。 沈毅皱了皱眉头,怒视了许复一眼,沉声道:「这是你跟小妹的事情,说旁人做什么?」 「现在,小妹她钟情于你,只要你点头,这件事我就帮你们两个人做主了,其他人如果心里不痛快,让他们来找我就是。」 沈毅闷哼道:「大丈夫,如何能像你这样婆婆妈妈的,你成天为这个着想,为那个着想,几时为你自己着想了?」 「你那两个兄弟,如果因为这件事情跟你翻了脸。」 沈老爷闷声道:「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蟄 许复默默站了起来,对着沈毅深深作揖道:「公子教训的是。」 「请公子,容我思虑两天…」 「我说你心事重,你还总是不以为然。」 沈老爷站了起来,默默叹了口气,拍了拍许复的肩膀,开口道:「这是你的个人事情,我不掺和,不过如果你不同意,要跟人家六娘好好说清楚。」 「如果你们成了,你跟你那两个兄弟私下里说清楚就是。」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 沈老爷缓缓说道:「不要有把小妹让给你那两个兄弟的蠢心思,你不娶小妹,她多半也看不上其他人。」蟄 许复微微低头道:「是,我记下了。」 说完这句话,他从怀里取出一把金锁,放在沈毅面前,开口道:「公子,这是福州府开元寺,一尊供奉多年的金佛,融了之后锻成的长生锁,我花了不少心思弄来的,公子若不嫌弃,就带回去赠给小公子。」 沈毅看了一眼这把金锁,有些好奇:「供奉的金佛,怎么融了?」 「开元寺香火鼎盛,又铸了一座更大的金佛。」 许复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旧金佛融了之后,铸了十把长生锁,作为佛缘赠给福州府的香客,而后被福州士绅抢购一空,这把长生锁,也是我托人花了不少心思才弄来的。」 沈老爷摸了摸下巴,然后哑然一笑:「这么贵重的礼物,既然要送,哪天你自己上门给那小子送去就是,也让他记一记你这个许叔叔。」 作为唯物主义战士,沈老爷虽然不信这些诸天神佛,但是他也知道,这玩意儿在这个时代的价值观看来,应该很贵重。蟄 再加上毕竟为人父母,总是想要自己的孩子幸福安康的。 因此,这把长生锁他就没有拒绝。 不过该给许复的人情还是要给的。 许复微微低头道:「是,等这几天忙完了手上的事情,我便登门拜见老太爷,还有夫人和小公子。」 沈毅点了点头,伸了个懒腰道:「那好,今天就说到这里,你们几个久别重逢,想来有很多话要说,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们了。」 许复开口留沈毅下来吃饭,沈老爷摇头拒绝,回家里去了。 坐上马车刚到家门口,沈毅就在自家门口,见到了一个短打打扮,三十岁出头的汉子,站在自己家门口,正在跟家里的门房说些什么。蟄 这汉子手里,还抱着一个盒子,看起来应该是要到沈家送礼。 不过沈毅就任武选司郎中以来,到沈家送礼的武将不计其数,因此沈家的门房并没有放这个人进去。 这个汉子手捧木盒,有些倔强的站在沈家门口,不肯离开。 沈毅下了马车,门房立刻迎了上 来,对着沈毅行礼,叫了一声公子。 沈毅看了一眼这个汉子,问道:「这是谁?」 门房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低头回答道:「公子,这人自称是什么明州卫的千户,非要见您…」 沈老爷一愣,随即想起了什么,上前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个汉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蟄 这汉子上下打量了一眼沈毅,不肯回答,只是干干巴巴的说道:「我是明州卫千户,要见沈毅沈大人。」 很显然,他根本没有办法相信,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就是兵部的沈郎中。 沈老爷哑然一笑。 「我便是沈毅。」 看着这个汉子瞪大的眼睛,沈老爷面色平静。 「没记错的话,年前你就来过我家。」 他看着这个汉子,问道:「你找我做什么?」蟄 汉子愣了愣,随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就对着沈毅磕头。 「卑职苏定,拜见沈大人!」 .i. 第七百三十八章 沈党 明州卫苏定。 沉老爷摸了摸下巴,打量了一眼这个汉子,若有所思。 “也不用在门口站着了。” 沉老爷背着手走进沉宅,澹澹的说道:“进去说话。” 苏定从地上站了起来,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微微低着头,小心翼翼哦跟在了沉毅身后。 其实,他这个千户,也是正五品的官员,跟沉老爷的职位,可以说是同品同级。 不过武官,尤其是地方武官的权力,跟沉老爷这种兵部的五品郎中,单论“职务含权量”来说,只能用天差地别来形容。 两个人之间的地位悬殊到了何种程度呢? 甚至这个五品千户,见到沉毅这个五品郎中,竟然要给沉毅磕头! 沉宅是两进的宅子,占地不算很大,没过多久,他就跟着沉毅一起到了沉家的客厅里,沉老爷打了个哈欠,坐在了主位上,然后对这个形容有些狼狈的汉子哑然一笑:“用不着站着,坐下来说话。” 苏定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看向沉毅,低声道:“听说大人年轻,没想…” “好了好了。” 沉老爷无奈摇头:“这种话我听的太多太多了,耳朵都要生茧子了。” 他看着苏定,伸出一只手道:“那印信文书,与我看看。” 总不能是个人过来,自称是地方上的千户,沉毅就要相信,总要有身份证明的。 苏定连忙站了起来,从怀里取出一份文书,递在沉毅面前,微微低头道:“大人,这是去年兵部开给卑职的文书,让卑职在建康待缺,至于卑职的千户印信…”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苦笑道:“至于卑职的文书,已经被明州卫的指挥使给夺了…” 沉老爷接过这份文书过来,拆开看了一遍。 苏定,明州卫的世袭千户,于洪德十年八月,被兵部文书调离明州卫待缺,至今未曾补到缺位。 这份文书上,有兵部大印,是货真价实的兵部文书。 沉老爷看完这份文书之后,把文书递还给了苏定,微微皱眉:“文书上说,你是世袭的千户,世袭的千户如无罪过,应当一直留在原先的卫所任事才是。” “你如何会被调离明州卫?” 苏定连忙低头道:“回大人,卑职原是应该留在明州卫的,只是…” 他低着头,苦笑道:“明州卫的卫帅,不喜卑职,他便想法子跑了兵部的关系,把卑职调离了明州卫,让他的族弟接任了卑职的千户一职…” 沉老爷挑了挑眉。 “世袭千户,如何调得动?” “卑职去年…杀了一些倭寇。” 明州,也是沿海州府,只是因为距离建康很近,倭寇不敢太过猖獗,不过还是有一些零星倭寇的,明州卫这种地方上的卫所,击杀倭寇并不稀奇。 说到这里,苏定气的咬牙切齿,开口道:“张卫帅便借着这个由头上报兵部,明面上说是要给卑职升官,调到外地去做指挥同知,卑职带着兵部文书到了建康之后,兵部只是说让卑职待缺!” “连续几个月,兵部一直没有消息…” 他咬牙切齿道:“后来卑职才知道,张卫帅不知怎么走通了魏郎中的关系,说要把卑职一直晾在建康…” “卑职数次求见魏郎中而不得。” 他对着沉毅深深低头,开口道:“大人,卑职不求升迁,只求能够回到明州卫的舟山千户所,或者…” “或者,调卑职去其他地方任职千户…” 说完这些话,他慌忙把手里的小木盒子,递到了沉毅面前,恭敬道:“这是卑职的一点小礼物,不成敬意,请大人务必收下!” 沉毅坐在主位上,低头喝了口茶,澹澹的说道:“本官记得你,年关之前,快要过年的时候,你到我家来送过这个盒子,被本官给你送还了回去。” 沉老爷接过这个木盒子,拆开看了一眼。 里面是一些珠宝,还有几张纸。 取出这几张纸看了看。 并不是钱庄的兑票。 而是房契和地契。 不过并不是建康的房契地契,而是宁州府的。 沉老爷把这几张纸翻了几页,然后似笑非笑的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明州卫千户,笑着说道:“两座宅子,三百多亩地,苏千户真是出手阔绰。” 苏定慌忙站了起来,躬身道:“大人,这已经是卑职所有的家产了…” “恳请大人施以援手,帮一帮卑职!” “你我同级同品,就不要自称卑职了。” 沉老爷把这几张“纸”放回了木盒子里,然后又起身,把他送回了苏定身边,面色平静:“既然是苏千户的全部身家,沉某无论如何也不能夺人所爱,苏千户还是拿回去罢。” 苏定脸色微变,连忙起身,低头道:“大人,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卑职愿意孝敬大人…”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然后抬头看着沉毅,脸色有些发白:“大人,魏郎中已经不在兵部了,莫非大人还…” 沉毅的前任,原兵部武选司郎中魏康,为了给沉毅挪位置,被皇帝平调到吏部去了。 虽然也是吏部郎中,但是并不是要紧职司,算是平调,不升不降吧。 而苏定话里的意思,是说沉毅还在顾忌魏郎中,甚至是“怕”魏郎中。 听到他这句话,沉老爷又是上下打量了这位苏千户一眼。 这种发言,情商简直低到离谱。 当着现任“领导”的面,说现任领导怕前任领导,明显不是合格的话术,除非是非常熟悉了,不然说这种话,很有可能会得罪新领导。 好在沉老爷不会跟这种人计较,也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情商低,有可能意味着业务能力强也说不定。 沉毅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笑着说道:“本官与魏郎中不是很熟,他在不在兵部,跟本官也没有什么干系。” 他问道:“你在明州卫,杀了多少倭寇?” 苏定精神一振,回答道:“回大人,从洪德八年大人在浙江剿倭开始,明州府沿海的倭寇多了不少,一年多时间里,下官带领舟山千户所官兵,在舟山附近共剿灭倭寇二百余,俘虏倭寇也有数十人。” “唔。” 沉毅想了想,回答道:“那还真不错。” 要知道,地方卫所的战斗力并不强,比如说沉毅刚到台州府的时候,凌肃的台州府临海卫,战斗力低到离谱,临海卫近千官兵,被两百多倭寇正面击溃,几乎是溃逃进临海县城。 而苏定的舟山千户所,竟然能够击杀数百倭寇。 如果他所说属实,那么这人的“业务能力”,应该不会很差。 说不定,会是个可用之才。 沉老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缓缓说道:“你说的话,本官会派人去明州府核实,如果你所言非虚,你的这件事,本官会帮你尽快补缺。” 说到这里,沉毅看了一眼苏定,开口问道:“兵部文书上,写的是要给你补指挥同知缺,这是正四品官职,需要姜尚书点头,我没有办法给你保证,如果是我给你补缺,那么多半依旧是千户,而且…” “而且你重新回到舟山千户所的几率不大。” 苏定大喜过望,立刻站起来就要给沉毅磕头。 沉老爷一把把他扶了起来,入手只觉得这汉子身子骨异常沉重,根本扶不动。 不过苏定还是顺着沉毅的劲站了起来,连连道谢。 “好了,东西你拿走,在建康等兵部的消息罢。” 苏定依旧不肯把东西拿走,沉老爷皱眉道:“不拿走,本官便当你没有来过。” 苏定这才把盒子捧在手里,对着沉毅拱手之后,转身离开了。 沉毅没有亲自去送他,而是让蒋胜把他送了出去。 送走了苏定之后,一直没有出来的陆若溪,才从里屋走了出来,给沉毅端了碗汤,笑着说道:“还是第一次见夫君,在家里见这些将官呢。” 沉毅一边接过汤碗,一边笑了笑。 “见他是个老实人,因此见一见。” “为朝廷选材嘛。” 苏定这个人,给沉毅的感觉,应该是颇有一些本事的。 如果查实了他的情况,沉老爷准备把他安排进沿海都司五卫之中的松江卫做千户。 毕竟沿海都司五卫,极其缺将官,现在五个卫所只有两个有指挥使,剩下的三个都是以千户职暂代指挥使,而各个卫所的千户营的千户,大多数也都是代千户。 因为沿海都司,没有空降的将官,都是底层一点一点升上来的,成立的时间太短,很多人资历都不够升上来。 把苏定安排进去,应该是合适的。 毕竟皇帝也让沉毅,遴选一些有能力的将官上来,为将来的北伐做准备。 苏定,是沉毅提拔拉拢的第一个将官,而不是最后一个。 之后的一两年时间里,他大概都要做这件事,提拔一批有能力的将官上来。 到时候,大陈军官之中,说不定会形成一拨“沉党”。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沉老爷喝了口汤之后,然后看了看陆若溪,笑着说道:“夫人这汤跟谁学的,着实不错,鲜亮的很。” “跟赵家嫂子学的。” 陆若溪对着沉毅眨了眨眼睛,轻声道:“赵家嫂子…” “前些天又怀身子了呢…” .i. 第七百三十九章 北上 洪德十一年四月初,在兵部忙活了两个半月的沈老爷,终于得了一些空,带着一家老小回江都探亲了。 这一次回老家,一是为了给母亲上坟,二也是带沈渊去沈家祠堂祭拜,如果顺手的话,还可以解决一下小弟沈恒的婚事。 这一次,不止是沈章,沈毅一家三口,连带着在翰林院供职的沈恒,也告了假,跟随沈毅一起回乡。 建康距离江都很近,只有二百里左右,沈毅一家人坐在马车里,赶路赶得快一些,也就两天时间就到了江都。 因为这一趟回来,提前知会了沈徽,这位沈家的“大老爷”十分高兴,带着沈家一百多号人出城十里迎接,一路敲锣打鼓,把沈家兄弟俩接回了沈家大宅。 这里是沈毅的曾祖,也就是那位工部员外郎发迹之后建的宅子,已经是沈家的祖宅。 当然了,这座宅子,现在跟沈毅一家人并没有什么关系,是主脉,也就是大伯沈徽的产业。 不过,沈老爷跟自家的兄弟沈恒,现在的成就已经远胜其曾祖,他们这一支沈家的支脉,也已经远远的强过了主脉。 大伯沈徽,见到沈毅兄弟两个人之后,激动的满面红光,刻意带着兄弟俩在江都城里敲锣打鼓转悠了一大圈,等到沈徽还想转第二圈的时候,被沈毅给拦了下来。 这会儿已经临近中午,沈老爷笑着说道:“大伯,马上中饭了,还是先回家里吃饭罢。” 沈老爷这个兵部郎中,在建康朝廷里,可能有一些不太起眼,但是在江都这片地界上,完全可以用位高权重来形容,他说的话在沈家自然是有分量的,沈徽虽然想要继续炫耀下去,听到沈毅这么说,也只能微笑点头,把兄弟俩带回了家里。 刚到家里吃完饭没有多久,刚江都知府与江都县令,便登门拜访。 江都知府是正四品的地方官,理论上来说,比沈毅这个五品郎中要高一品,但是沈老爷是以四品中顺大夫散秩任兵部郎中,因此与江都知府平级,再加上京官天生比地方官“高贵”一些,因此这位生面孔的江都知府,见到沈毅之后极为客气,一口一个沈郎中称呼着,极为客气。 至于江都县衙的官员,自然就更不必多说了。 身在官场,不管是做了多大的官,跟自己家乡的官员,都是要尽量保持良好关系的,不然人家现管,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让你家里人吃不了兜着走。 因此沈老爷也很给这位江都知府面子,一口一个府尊称呼。 官场陌生人见面,本来就是主打一个互相吹捧。 这一番吹捧下来,自然宾主尽欢,沈老爷跟这位江都知府坐在一起聊了大半个时辰,这位府尊老爷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这会儿,已经是午后了。 下午的时候,大伯沈徽带着沈毅沈恒兄弟俩,还有沈毅的儿子沈渊一起,去沈家祠堂拜祭祖宗。 沈家在江都是大族,祠堂从前便不小,如今重修了一遍,则更为气派。 比较显眼的是,沈家祠堂门口,加了两座新的牌坊。 一座写着“翰林门第”四个字。 而另外一座,则写着四个金灿灿的大字。 “进士及第!” 相比较前者,这进士及第四个字,含金量要高的多,也更加惹人注目。 沈老爷指着这座进士及第牌坊,对着一旁的沈恒微笑道:“子常光宗耀祖了。” 沈恒抬头,定定的盯着牌坊上的牌匾看了许久,两只眼睛里,都充满了光芒。 对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来说,这四个字,是终极梦想。 而对于这个时代的士族子弟来说,光宗耀祖四个字,甚至会高于生死。 原先在建康的时候,沈恒还没有太多感觉,此时见到了这座进士及第坊,他整个人都激动的微微颤抖起来。 沈老爷默默拍了拍自家小弟的肩膀,轻声道:“放平常心。” “已经过去的,都是从前的事情了,记在心里就好,不要一直活在这座牌匾上面。” 沈恒如梦初醒,他过了许久之后,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对着沈毅微微低头道:“多谢大兄教诲。” 沈毅“嗯”了一声,跟在沈徽,沈章身后,进了沈家的祠堂里祭祖。 祭祖的程序很复杂,一帮子人忙活了近一个时辰,程序才算走完,这会儿时间已经是未时正了。 从祠堂里出来之后,沈章就带着沈毅兄弟俩,以及沈渊,去沈母的坟墓拜祭。 沈母的坟墓,此时已经按照五品诰命的规格,重新修葺,比从前好看了不少,兄弟两个人分别在母亲坟前跪下,对着母亲恭敬叩首磕头。 两个人磕完头之后,沈毅又让沈渊上前,给祖母磕头。 等到拜祭完母亲之后,天色已经快要黑了。 沈章看着兄弟俩,开口道:“你们大伯,在祖宅摆了家宴,有十几桌人到场,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去赴宴罢。” 沈毅看了一眼父亲,微微摇头道:“爹,您跟子常回去罢,儿子带着渊儿,今天晚上去甘泉书院过夜。” “青雀已经提前去了。” 沈章瞪大了眼睛,开口道:“那么多人来的家宴,你不去怎么成?给别人知道了,要在背后说伱做了官,就不认同宗族人了!” “去了也没有什么用。” 沈毅微微摇头道:“而且,儿子现在在兵部武选司掌事,手上的权力不小,回去之后,难免会被人纠缠。” “爹你带着子常去就是。” 沈老爷微笑道:“他是三鼎甲的进士及第,带过去,可比我有面子多了。” 沈恒无奈的看了沈毅一眼,苦笑道:“大兄莫要取笑我。” 沈毅对着父亲微微低头道:“爹,旁人要是问起我,您就说我染了风寒,在家里养病。” 沈章皱眉道:“胡说八道,好好的生什么病?” 做父母的,总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生病的。 哪怕嘴上说说也不行。 一旁的沈恒小声劝道:“爹,这几个月您也在建康住,应该知道,这段时间有多少人上门找兄长,要是咱们自家十几个人坐在一起吃饭倒也罢了,十几桌人…” 说到这里,沈子常低哼了一声,开口道:“大伯提前,连个招呼都没有打一个。” 他拉着沈章,开口道:“好了爹,我陪您去祖宅,就不要让那些人骚扰大兄了。” 沈章自然也是支持自家儿子事业的,闻言他叹了口气,也就不再坚持,跟随小儿子一起回沈家祖宅去了。 而沈毅,则是抱着大儿子沈渊,上了马车,朝着城外的甘泉书院奔去。 等到父子俩来到甘泉书院门口的时候,天色基本上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沈毅的马车停在书院门口,沈老爷把大儿子抱在怀里,笑着说道:“马上就要见到外公了,高兴不高兴?” 沈渊这会儿,说话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不过他上一次见到陆夫子的时候,才几个月大小,对于外公没有任何概念,于是顺着沈毅的话,懵懵懂懂的点头道:“高兴。” 沈老爷闻言笑了笑,抱着大儿子进了甘泉书院。 陆夫子住在书院的后院,距离前门还有很长一段路,不过陆夫子已经知道沈毅要来,沈毅刚进前院,陆夫子就迎了上来,还没有等沈毅行礼,陆夫子就一把把自己的大外孙抱了过去,脸上都是笑意。 “让外公好好瞧瞧好孙儿。” 沈毅在一旁面带微笑,对着陆夫子拱手道:“见过岳父大人。” 陆夫子有些瘦削的身材,这会儿稳稳把外孙抱在怀里,他看了沈毅一眼,微笑道:“子恒不是在兵部任武选司主事么,应该很忙才是,怎么也得空回江都来了?” “回来带孩子拜祭母亲,探望岳父。” 说到这里,沈老爷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趁现在有空,还能回来一趟,过些日子,小婿可能…”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看了看四下,见附近没有人,他才轻声道。 “可能要北上了…” 被读者老爷说水,这章不得不写的内容,就加快了节奏,读者老爷们可以发表一下意见,觉得怎么样,好让小漫能够适当控制剧情推进的节奏! 拜谢!! (本章完) .i. 第七百四十章 另一个范家 老爷子见到了大外孙,自然是喜不自胜,抱着沈渊足足大半个时辰,一直到陆若溪还有莲儿把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来,老爷子才把大外孙放下。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饭之后,陆若溪跟莲儿就带着沈渊,去看自己从前的闺房去了,而沈毅则是跟着老爷子一起到了他的书房里。 在书房里坐下来之后,陆夫子先是拨了拨桌子上油灯的灯芯,让油灯又亮了一些,然后他才看着沈毅,笑着说道:“怎么今天刚回来,就到我这里来了,你家那个大伯,怕心里会不高兴。” “本来是准备在祖宅住一晚上,明天再来的。” 沈毅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下午才知道,大伯在祖宅摆了个什么家宴,请了一百多号人,小婿懒得见他们,至于他们背后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 沈老爷微笑道:“他们的评论,于小婿身上全无感觉,不痛不痒。”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对于江都府的这些沈家人来说,沈老爷现在就是万古不干的江河,他们在背后说什么,做什么,已经很难影响到沈毅了。 “宗族关系,还是要打理好的,且不说江都沈家对你会不会有什么帮助,至少不要拽住你的腿脚。” 沈毅低头喝了口茶水,语气有一些无奈。 “不瞒岳父,已经拽住小婿腿脚了。” “岳父您可能不知道,小婿私下里还兼管着邸报司。” “江都府也有邸报司。” 沈毅语气里充满了无奈:“按照江都府邸报司的说法,这几年我虽然没有回江都,但是江都的老家人,有些人已经在打着我的旗号了,尤其是我去年就任武选司郎中之后。” 沈老爷微微低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到现在,还不到半年时间,老家已经有人收别人的好处,准备来我这里谋官了。” 说到这里,沈毅心里有了一些火气。 “小婿自己,都没有敢收旁人的钱财,他们就敢收!” 沈老爷这句话,倒没有说错。 就任武选司郎中以来,他本人是没有收过任何人钱财的,虽然迫于无奈,也帮别人办了这事,但是那都是一个尚书,两个侍郎交代下来的是谁,他自己,并没有徇私枉法。 当然了,主要是因为他不怎么缺钱。 不说许复的西洋商船,单说许复在建康的生意,只要分给沈毅一成两成,就吃喝不尽了。 陆夫子笑了笑,开口道:“那些人见识浅薄,有了伱这么个有出息的同宗,自然要蹭上一点光,他们收旁人的好处,就让他们收去,你自己不收,不给他们办事,时间长了,自然也就好了。” 说到这里,陆夫子顿了顿,教导道:“不要因为这件事情,跟宗族生出什么矛盾,会有碍你的官声。” “小婿没有想因为这些破事跟他们闹,也懒得搭理他们。” 沈老爷微微低头,叹了口气道:“恩师,学生现在,距离当年的范侍郎,已经差不太远了。” 他换了称呼,就是以学生的身份求教老师。 陆夫子会意,微微叹了口气道:“你怕江都沈家,将来会变成另一个江都范家?” “已经有苗头了。” 沈毅颇有些苦恼:“大伯这个家长,非但不加以制止,甚至还有一些纵容的味道,今天晚上我要是去吃家里的这顿饭,要么应下来他们求的事情,要么就要跟他们翻脸了。” “所以,想要当个不贪的官,也不容易。” 陆夫子感慨道:“像你赵师伯,从在户部任事之后,已经十几年没有回转家乡了,逢年过节,只让两个儿子代他回去祭拜。” “这个没办法。” 沈毅轻声道:“赵师伯那个位置,随便动动手指头,就是数不尽的银子。” “其实不管官大官小,对于百姓来说都是难以翻越的大山,在百姓看来,你现在这个武选司郎中,与你师伯那个户部尚书,分别不大。” “地方上,莫说百户了,一个小旗,就能把人欺负死。” “衙门里的就更是如此了,在你看来,可能七品县令都已经不起眼,但是在百姓看来,县衙的衙差都是官老爷。” 陆夫子默默说道:“子恒你既然不想让沈家变成另一个范家,手里的权力要慎用,你宗族里头的事情,也要谨慎处理。” 沈毅默默点头,沉声道:“这几天在江都,学生会抽时间跟大伯聊一聊。” 其实在沈毅看来,最好的结果是让三哥沈陵任沈家的家长,这样能替他约束族人,不至于在江都胡作非为。 可是就眼下来说。 大伯的身体…实在是太好了。 他当了十几年县令,自以为自己知道官场上的一切规则,也知道沈毅这个武选司郎中的权力有多大,所以才会默许族人们沾沈毅的光。 因为有些难题,对沈毅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翁婿两个人说了会沈家的话之后,陆夫子看了看沈毅,又问道:“方才在外面,子恒说要北上?” “嗯。” 沈老爷缓缓说道:“按照陛下的吩咐,小婿这趟从江都回建康之后,应该要北上代天子巡视淮河水师。” 听到这句话,陆夫子先是一愣,然后眼睛一亮。 “子恒,陛下要对…” 沈毅微微摇头:“不算是,应该是派我去看一看,淮河水师到底是什么情况,顺便让我跟赵家人谈一谈。” “谈什么?” 陆夫子是个老愤青,闻言闷哼了一声,开口道:“赵阀狼子野心,人所共知,与他们有什么可谈的?” 说到这里,陆安世看了看沈毅,开口道:“子恒这趟去,不会有什么危险罢?按理说代天子巡视,应当派御史台的人去才是,如何让子恒你这个司官去巡视了?” “可能是小婿这几年,外派的太多了。” 沈毅也有些无奈,喝了口茶之后,开口道:“不过岳父放心,到了淮河水师之后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小婿心里都有数。” “我不逼他们,他们便不会杀我。”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开口道:“恩师,可能战事,就是这几年的事情了…” 陆夫子闻言,激动莫名,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书房里走了好几圈,然后回头看着自己的女婿,开口道:“朝廷兵甲充裕否?钱粮充足否?” 沈毅微微摇头,开口道:“恩师,学生也不知道。” “不过学生以为,这一仗,迟早是要打的,我们这一代不打,下一代也会打。” “我们不打他们,他们就会来打我们。” “因此…” “陛下如果下定决心要打,我们做臣子的,尽力跟随就是。” “好好…” 陆夫子拍了拍大腿,连说了好几个好字,却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这个在书院教了许多年书的老人家,眼眶竟然有些红了。 他看向沈毅,开口道:“子恒,有生之年,老夫想去北方看一看…” 老人家很是感性,他目光看向远方,看向了建康城方向。 “世宗皇帝棺椁,至今还不曾入土…” 陆夫子呆呆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眼睛里有明显的泪珠。 “老夫的上一代人,也有很多是悬棺,不曾入土。” “有生之年…” 陆夫子垂泪道:“不知能不能瞧见他们埋回北方故土…” (本章完) .i. 第七百四十一章 摊牌 沈毅安抚了陆夫子好一会儿,小老头的情绪才慢慢平稳下来。桘 这些年,沈老爷接触过很多人,这些人里,每个人的对这个时代朝局的看法都不一样。 一部分的人想要安于现状。 另一部分人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已经有点投降派的意思了,比如说对北齐一直很温和的杨敬宗杨相。 不过相对比较多的,还是依依不忘北边的人。 尤其是陆安世这一代。 陆夫子出生的时候,世宗南渡刚过去不久,他的父辈,就是跟随世宗皇帝南渡的。 虽然当初南渡的那一批人大部分已经没了,但是不妨碍像陆安世这样被父辈熏陶的「激进派」。桘 不过不得不说的是,沈毅见过很多激进派,也见过很多「愤青」,但是其他人,是绝没有陆夫子这样激动的。 安抚了小老头之后,沈毅就去了陆若溪的闺房里歇息,次日一早,因为睡得不错,沈毅起了个大早,吃了早饭之后,就去见了陆夫子一面。 「岳父,家里的事情,一直躲着也不是事,小婿要回家处理处理了。」 陆安世这会儿正在做五禽戏,是他晨练的一部分,听到沈毅的话之后,他收了动作,先是「嗯」了一声,然后点头道:「跟家里人好好说,莫要生太多气。」 沈毅微微低头,笑着说道:「岳父放心,昨天晚上的时候,我还有些生气,现下气已经消了很多了。」 「青雀还有渊儿,我就不带回去了,让她们在书院歇息,陪陪您老人家。」 「好。」桘 陆夫子点头,笑着说道:「渊儿这孩子老夫很喜欢,等再过几年,他再长大一些,那时老夫如果还活着,你们夫妻俩就把他送回书院来,老夫来给他开蒙。」 沈毅躬身道谢,然后出了书院,坐上了蒋胜的马车,一路进了江都府城,在沈家大宅门口停下。 沈老爷下了马车,抬头看了一眼沈宅的牌匾之后,迈步走了进去。 沈家大宅的人,多半都认得他这个当朝的「四品大员」,见到他之后,都纷纷低头,神态恭谨。 「七少爷。」 「七少爷…」 沈毅都微微点头致意,刚走到沈家大宅的前院,就看到一些下人们正在收拾桌椅,估计是昨天晚上摆宴席的战场。桘 沈毅拦下一个下人,问道:「我家子常呢,睡在哪里?」 这下人连忙低头,开口道:「七少爷,九少爷昨夜喝多了,现下还没有睡醒呢。」 沈毅「嗯」了一声,开口道:「你去通报大老爷,就说我求见他。」 这下人连忙点头,一路小跑去通报了。 沈毅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三哥沈陵便从内院走了出来,远远的招呼沈毅。 「老七…」 沈毅上前,拱手行礼:「三兄。」桘 沈陵前两年,是跟着沈毅在建康做点「小生意」,当初沈毅承诺他,一年能赚一万两银子,他的确兑现了。 不过沈陵这个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志向,赚了两年钱之后,便觉得钱赚的差不多了,再加上他跟父亲沈徽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在去年,也就是洪德十年的下半年,就回江都定居了。 沈家目前的第二代之中,跟沈毅关系好的,除了胞兄弟沈恒之外,便数沈陵了。 见到沈陵之后,沈毅脸上露出了笑容,先是客套了几句,然后问道:「三哥,大伯他在家么?」 「在,怎么不在。」 沈陵咳嗽了一声,看着沈毅走到一边,低声道:「爹他有些不高兴,一会儿老七你见到他之后,如果他给你使 脸色了,你千万将就着他一些…」 沈陵微微低着头,叹了口气:「你要是真的生气,便生三哥的气,事后三哥给你打一顿出气都成…」桘 他是怕沈毅跟自己的父亲翻脸。 对于自己这个七弟现在的影响力,旁人不知道,在建康沈宅住过两年的沈陵,再清楚不过了! 要知道,沈毅只要回了建康,可是隔三岔五进宫面圣的! 他担心沈毅迁怒自己的老父亲。 沈毅微微摇头,无奈道:「三哥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他问道:「大伯昨天,为什么生气?」 「因为你没有回来参加家宴。」桘 沈陵无奈,低眉道:「更重要的是,你回江都第一天,没有回沈家住。」 「小老头倔得很,心里觉得老七你瞧不上咱们沈家了。」 沈毅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 陆夫子在仕林上的影响力,以及官场上的影响力,的确比整个江都沈家都要大。 很显然,沈徽有点想歪了。 沈毅挑了挑眉头,开口道:「三哥,你领我去见大伯就是。」 沈陵无奈点头,他领着沈毅一路到了沈家正堂,此时头发已经白了大半的沈徽,就坐在正堂上,正在低头喝茶。桘 沈老爷上前,拱手行礼道:「小侄沈毅,拜见伯父。」 沈徽还在喝茶,一旁的沈陵急坏了,不住给自己的父亲使眼色,沈徽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这才开口道:「老七回来了。」 「坐罢。」 沈毅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听说大伯…昨天有些不太高兴。」 他直接开门见山,没有绕一点弯子。 沈徽的脾气本来就不是很好,见他这么说,更是来了脾气,开口道:「老七你事情忙,家里的家宴不来也就算了,怎么回江都第一天,连祖宅都不回来住?」桘 他看向沈毅,语气颇有些不高兴。 「让江都的邻里乡亲知道了,还不得笑话咱们沈家?」 沈毅面色平静,他看向沈徽,开口道:「大伯,祖宅本就不是我们父子三人的家。」 这祖宅,是老大沈徽家的。 而身为老四的沈章,只分了一个小院子,而且跟沈宅并不挨着,只是离得不算太远而已。 沈毅跟沈恒兄弟两个人,是在那个小院子里相依为命,长大成人,并不是在沈家的祖宅里。 「我爹跟子常,昨天晚上是在祖宅住下的,没有回家里,被邻里乡亲知道了,会不会说他们忘本?」桘 「还有,大伯说的家宴一事。」 沈毅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放在了沈徽面前,缓缓说道:「这是小侄,托人查到的。」 「最近一段时间,有好几个人给小侄同宗的长辈兄弟好处,让他们托小侄办事情。」 沈毅指了指纸上记得字迹,开口道:「单单小侄打听到的,就有三个人收了好处。」 「昨天家宴,十几桌,百十号人,到底有多少人拿了旁人好处,替旁人求职求官,小侄不清楚。」 「但我想,绝不会只有这三个。」 沈毅看向沈徽,缓缓说道:「大伯,您说这个饭,我怎么回来吃?」桘 沈徽看了一眼眼前的纸,先是愣了愣,然后脸色发红。 他有些羞恼的说道。 「最大的也就是一个百户,对老七你来说,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么?」 听到沈徽这句话,沈毅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太好看了。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之后,缓缓开口。 「那也是小侄自家的本事。」 他看了一眼眼前的白纸,冷声道。桘 「与他们何干?」 .i. 第七百四十二章 大幕拉开 “同宗同族,本就是一家!” 沈徽虽然不占理,但是见到沈毅这样质问他这个长辈,他便有些恼羞成怒,开口道:“又不是外人,顺手帮一帮…” “将来老七你要是有事了,家里的人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 听到他这句话,沈毅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了下来,他静静的看着沈徽,开口道:“从前,我跟子常兄弟二人相依为命的时候,才最需要族人帮忙,可惜那个时候除了三兄与三嫂照顾我们兄弟,并没有见到其他的那些族人在那里。” “今天,如果是三兄开口让小侄帮个忙,小侄二话不说就去办了,可是其他人…” 沈老爷冷笑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看向沈徽,缓缓说道:“至于大伯说,碰到事情了家里人也可以帮我,大伯当真以为,现在家里还有能帮的倒我的地方么?” 沈毅这句话,问的不温不火。 沈徽依旧有些下不来台,他恼怒道:“即便是不帮忙,当面说清楚就是了,哪有回了家,还躲着家里人的?” “大伯知道,洪德五年小侄被人冤枉,蒙冤入狱,险些死在狱中的事情么?” 沈徽低头喝了口茶,缓缓说道:“知道。” “当时非是三兄,小侄早已经死了。” “而陷害小侄的,便是范修范侍郎的侄子。” “范修一个刑部侍郎,便能让范家在江都横行无忌,甚至可以勾结江都县官,冤人性命。” 沈毅目光静静的看着沈徽。 “那咱们沈家,将来是不是也要如此?” 沈徽哑口无言。 “范修范侍郎,原本是很有机会位列九卿的,如今他人又在哪里?” 沈毅面无表情,开口道:“大伯,家里的人如果日子过不下去了,该接济我自然会接济,但是家里的人,不能拿着我的名声去牟利。” “今天打着沈家人的名义去要钱,将来就能打着我的名头,去行范东成之事!” “大伯,我是个二甲进士,几年时间,做官做到兵部郎中,按理说哪怕现在辞官不做,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情。” “因此,家里人把我的名声坏了也就坏了。” “但是…” 沈毅面无表情,缓缓说道:“但是我家子常,乃是三鼎甲出身的进士及第,前途无量,将来如果有人打着他的名声在江都胡作非为,坏了子常的名誉。” 沈毅沉声道:“莫怪翻脸不认人。” 见沈毅说了重话,一旁的沈陵慌忙上前,拍了拍沈毅的肩膀,挤出了一个笑容:“老七,用不着这么严肃,家里的人也没有什么坏心眼,都是希望你们兄弟好的。” 他拍了拍胸脯,开口道:“你放心,回头我挨个去说他们,保证他们将来再不敢了。” 沈毅先是对着沈陵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沈徽,继续说道:“大伯,哪个百年世家,不是家规森严?家里人不能再这么放纵下去了,将来咱们沈家真成了江都另一个范家,小侄第一个不同意。” 说完这句话,沈毅站了起来,对着沈徽拱了拱手道:“大伯,小侄今天话就说到这里,得罪之处,请您见谅。” 说罢,沈老爷又对着沈陵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 沈徽瞪大了眼睛,看着沈毅离去的背影,等到沈毅走远了之后,他才狠狠地拍了拍桌子,发出了“砰”的一声。 “狂妄!狂妄!” 沈徽怒声道:“中了进士当了官,就对长辈这个态度!” “何其狂妄!” 沈陵还在正堂陪着老父亲,闻言这位沈三少爷默默的在老爹身边坐了下来,叹了口气:“爹,老七有些话,说的并没有错。” “他这个正主都还没有开口,家里的人都提前把钱收了,这算是怎么回事?” “我要是老七,我也不愿意见他们。” 见沈徽不说话,沈陵咳嗽了一声,低声道:“爹,您记得老七是哪年中进士的么?” 沈徽闷声道:“自然记得,洪德七年。” 沈陵点头道:“至今,也不过四年时间而已,爹…四年啊。” “四年时间,老七已经升了八级四品了。” “您也做过官,应当知道,这是何等的速度。” 沈徽闻言,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有些不乐意了:“正是因为他在朝中顺利,家里的人才想着拖他办点事情…” “爹,这就是您想岔了。” “子恒二十岁出头,便是正四品的品级,将来的前途何等远大?”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咱们沈家,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帮他的了。” 沈陵伸手,毕恭毕敬的给老父亲倒满了茶,继续说道:“既然这样,沈家要做的,就是不给老七拖后腿。” “就他这个薄凉性子,当了宰相又如何?” 沈徽有些不悦的说道:“安排家里的孩童进书院的事情不肯帮忙也就罢了,爹也没再跟他提过,现下他职分之中的事情也不愿意帮忙。” 沈徽恼怒道。 “他再如何前程远大,也跟咱们无关!” “爹…” 沈陵劝说道:“老七将来,要是拜相了呢?” “那咱们家就是相门了。” “后世子孙,做什么都会顺畅许多,何必在乎眼前这些蝇头小利?” 沈徽终于沉默了。 小老头默默喝了会茶之后,叹了口气,看向沈陵,开口道:“那你说,应当怎么办?” “爹如果信儿子,这件事就交给儿子去处理。” 沈徽问道:“你准备如何处理?” “昨天来家里参加家宴的,儿子准备一户一户去问,问出来了之后,该退人家的钱退给人家。” “之后…” “沈家就要从严治家了。” “坚决不允许再有这种事情发生。” 沈陵低声道:“再有这种事情发生,直接开革出族谱,将来不许进祖坟!” 见沈徽不说话,沈陵又劝道:“爹,您要想清楚,即便老七他即便一点忙不帮家里,只要他继续当官,对于咱们沈家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最起码地方官不会再敢欺负咱们家。” 良久之后,沈徽才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罢罢罢。” 他睁开眼睛看了看沈陵,叹了口气。 “那这件事,就陵儿你去办罢,办好了之后,你去知会老七一声,毕竟家里,也只有你跟他关系不错了。” “是!” 沈陵恭敬拱手:“儿子一定办妥这件事!” 从这句话落地开始计算。 沈家的“家主”之权,终于开始慢慢向沈陵倾斜了。 而这种倾斜,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沈陵跟沈毅的关系最好。 ………… 在祖宅闹了一顿之后,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父子三个人就没有回到祖宅去住,而是回到了自家的小院子里。 在小院子里住了两天之后,沈毅才动身回到了甘泉书院,过了两天清闲日子。 这天下午,沈老爷正在书院后面的小院子里,翻看一本杂书,在他附近不远处,丫鬟莲儿,正带着沈渊玩耍。 而在附近的亭子下面,陆安世父女俩,正围着一张纵横十九道棋盘下围棋。 下了两三局之后,陆夫子便不愿意跟陆青雀继续下下去了,他对着沈毅招了招手,笑道:“子恒快来,陪老夫手谈几局。” 沈毅放下手里的杂书,笑呵呵的走了过去,微笑道:“岳父,围棋我下不过您,咱们来下象棋罢。” 陆夫子微笑点头,应了下来,他从桌子底下翻出了一副象棋,开始跟沈毅两个人一起摆棋。 其实两个人的象棋水平都不怎么样,可以说是棋逢对手了。 下了两三局棋之后,沈毅正想动车吃掉炮的时候,蒋胜喘着粗气,一路跑到沈毅面前,在沈毅耳边说了句什么。 沈老爷闻言一愣,然后皱眉道:“真的假的?” 蒋胜低头道:“建康邸报司寄来的,应该不至于有假。” 沈毅默默点头,长出了几口气之后,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棋盘上,深思熟虑。 陆夫子见状,有些好奇,问道:“什么消息,让七郎这样失魂落魄?” 沈毅动了动自己的卒子,往前拱了一步,然后他抬头看了陆安世一眼,忽然笑了笑:“岳父,建康最新消息…” “有数位御史上书朝廷,弹劾工部侍郎杨蕃,贪污枉法…” 听到这句话,陆夫子也微微变了脸色。 要知道,杨蕃是谁?那可是宰相杨敬宗的儿子! 他看向沈毅,缓缓说道:“看来,陛下是准备对…” “对那父子俩动手了…” (本章完) .i. 第七百四十三章 洪德朝第一进士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app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app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百四十四章 问候与试探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app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app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百四十五章 琉璃匠人!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app,无广告免费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個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app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app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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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这些年北齐国力肉眼可见的衰弱了下来,但是双方恐怕依旧存在一些差距。 而沉毅这些年做的那么多事情,其实归根结底,都是在做同一件事。 为北伐做准备。 说的在精确一点,就是在尽力消抹掉差距,让己方能占得一些优势。 所以他才花了两三年时间弄出来沿海都司。 而现在,一个可能不逊色于沿海都司的东西,出现在了沉毅面前! 玻璃! 如果能大规模的制造出玻璃,哪怕不是纯透明的,是那种偏绿色的玻璃,也足够沉毅大规模制造军用望远镜了。 而且更奇妙的是,这玩意儿刚做出来的时候,还能作为珠宝卖出去,先坑那些有钱人一笔,收割大量财富。 想到这里,沉毅的面色严肃了起来,开口道:“子兴,你记住了,这两个琉璃匠人一定要看好了,尽量优待他们,你去城外或租或买,弄一个小庄园,在庄园里搞个琉璃作坊。” “这个琉璃作坊…” 沉老爷摸了摸下巴,开口道:“就生产这种玻璃,越透亮的越好。” 说到这里,沉毅又看了一眼手里这块满是气泡的玻璃,他“嗯”了一声之后,继续说道:“让他们想法子改良配方,争取不要有这些气泡。” 许复一一记下,点头道:“是,我下午就去办。” “让那些学徒精明一些。” 沉毅低声道:“想法子,把他们的方子都学到手。” 许复点了点头,开口道:“是,我回去亲自选几个灵醒一些的孩子。” “不要吝啬花钱。” 沉毅敲了敲桌子,开口道:“每年给这个作坊花个几万两银子也是值得的。” 听到这句话,许复愣了。 几万两是什么概念! 有时候一艘商船出海,船上装满货物,可能也花不了一万两! 要知道,哪怕是前几年许复在建康做皇商,给内廷供应笔墨还有其他一物事的时候,一年的纯利,可能也就两三万两而已。 沉毅见他愣在原地,问道:“怎么?你那里钱不够么,不够的话,我从旁的地方给你支取一些,” “够的,够的。” 许复吐出一口浊气,连忙低头道:“公子放心,我那里现钱不少的。” “嗯…” 沉毅想了想,继续开口道:“建康城里,有不少瓷器铺子,你这段时间,可以物色几个烧瓷制瓷的师傅,收为己用。” “将来,多半是用得着的。” 许复这个人,虽然心思重,但是有一件事情,他一直做的很好。 那就是,他从来不怀疑沉毅的判断。 因为,沉毅这么些年以来,几乎是“算无遗策”,只要是他布局的事情,几乎没有不成的。 两个人商量了一番具体细节,又约定了探望那两个西洋琉璃匠的时间,许复这才告辞离开。 ………………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沉毅去见了那两个西洋琉璃匠一面,两个人都是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卖相是很好。 准确来说,有些邋遢。 事实上,单就文明进程而言,现在的中土是明显要胜过西方的,不管是生活条件,还是国家制度。 这两个西洋人,是第一次见到建康这种“国际大都市”,这几天时间四下逛了逛,眼睛都直了。 而沉毅授意的琉璃作坊,也在许复的执行之下,也很快建了起来,许复亲自遴选了十几个十三四岁左右的孩子,进入这个作坊做学徒。 这些孩子并不难找。 这个时代,最不缺的就是穷人家的孩子,只要给点钱,不要说去学徒,就是卖身也没什么问题的。 一转眼,又是十来天时间过去,时间来到了五月。 这天,也是陆若溪和沉渊母子俩回建康的日子,已经回兵部上班的沉老爷,特意告了一天的假,去城外迎接母子俩。 接了母子俩回到家里之后,沉毅才问道:“怎么父亲跟子常都没有回来?” 沉章这个人,热爱故土,经常一回江都就不愿意再来建康了,他不回来并不奇怪,不过沉恒这会儿已经在朝廷任事,是翰林院的编修,这会儿应该跟着一起回来才是。 陆若溪这会儿刚到家里没有多久,闻言笑着说道:“小叔叔呀,他说他跟翰林院告假了一个月,因此还要一些日子才能回来。” 陆若溪微笑道:“他乐在其中呢。” 沉毅立刻会意,哑然失笑。 沉恒的那个小情人陈幼娘,现在也在江都,沉恒虽然中了进士,但是毕竟也才十七八岁,正是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时候,这会儿当然不太愿意立刻回翰林院面对翰林院里的老头们。 夫妻俩说了会悄悄话之后,沉毅才想起了一件事情,他咳嗽了一声,开口道:“夫人,前些天小许到家里来了,说他准备与六娘成婚。” 陆若溪先是点头,然后开口道:“夫君不是给他取了表字了么,怎么还叫他小许?” “叫习惯了。” 沉毅笑着说道:“私下里喊一喊,有什么要紧?” 说到这里,他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他跟六娘,都是自小失去双亲,命途多舛,估计也没有办婚事的经验,夫人闲着的时候,可以去看看他们,顺便帮帮忙。” “这个夫君放心。” 陆若溪微笑道:“等下午,我就去翠云楼,看看小妹。” “嗯…” 沉老爷微笑:“有劳夫人。” 陆若溪白了沉毅一眼。 “又说这种见外的话。” 到了下午的时候,陆若溪吩咐莲儿在家里教沉渊写大字,而她自己则是出门去了一趟翠云楼,看看许六娘那里,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而最近都在兵部上班的沉毅,也难得的得了一下午空闲,在家里好好的睡了个午觉。 一觉还没有睡醒,沉老爷便被蒋胜给叫醒了。 不过沉毅知道,蒋胜这个人,做事还算有分寸,叫醒自己一定是有什么事情,他只是微微皱眉,然后打着哈欠问道:“出什么事了?” 蒋胜连忙低头道:“公子,薛将军到了,这会儿在前院等着见您呢。” “薛将军…” 就任武选司郎中以来,沉毅见过了许多武将,其中自然不乏姓薛的,不过沉毅想了想之后,应该没有哪个姓薛的跟自己相熟。 很快,他反应了过来,因为刚睡醒有些迷湖的思绪,也变得清晰了起来。 “薛威?” 蒋胜连忙点头:“就是薛将军…” 沉毅点了点头,站了起来,正要穿衣服出去见客。 不过很快,他又反应了过来,大皱眉头。 “薛威一个人来的,凌肃没有来?” 蒋胜点头:“是,薛将军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一些礼物…” 沉毅有些头痛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他这几天都在兵部,并没有听说凌肃跟薛威进宫面见皇帝的事。 也就是说,薛威应该是刚到建康,就来找自己了! 连皇帝都还没有来得及见! 有这种“旧部”,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仇。 沉老爷扯下已经披在了身上的外衣,无奈的看了看蒋胜,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去跟他说,让他滚蛋。” 沉老爷没好气的说道:“告诉他,什么时候凌肃来见我了,他再跟凌肃一起来。” “这么大的人了,也当了这么久的官,怎么一点脑子都不长!” 蒋胜连忙点头,转身下去替沉老爷骂人去了。 蒋胜离开之后,沉老爷坐在床边,打了个哈欠。 虽然薛威的行为很“蠢”,但是不得不说,让沉老爷很受用。 至少说明,薛威对他,还忠心耿耿的。 想到这里,沉毅忽然一愣,然后皱了皱眉头。 那粗胚… 该不会是故意犯蠢的罢? 第七百四十七章 情商奇低 这个念头在沈毅心里转悠了一圈之后,就被沈老爷自己否定了。 这种事情,如果是凌肃干出来,那么沈毅多半会这么想,但是薛威应该没有这种城府。 而凌肃虽然有这种脑子,但是他却没有这种可能得罪皇帝的胆量。 所以他没有来。 蒋胜送走了薛威之后,沈老爷也没有了困意,正好下午放假,他就出去转悠了一圈,找顾老头下了一下午棋。 次日早上,沈老爷照常去兵部上班。 他刚到自己的独立公房坐下不久,房门就被人敲响,外面传来了武选司主事郑岭的声音:“大人,下官有事禀报。” 郑岭,年龄比沈毅大了不少,但是却是兵部的少壮派,现在经过沈老爷的几次提示之后,已经成了沈毅在武选司里的小弟了。 不过目前还是那种骑墙的小弟,见事不好随时可能溜的那种。 毕竟他还没有见到正经的好处,随时跑路也正常,等沈老爷过段时间,把他操作成武选司员外郎之后,他多半就会晋格成沈老爷的铁杆小弟了。 沈毅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说道:“郑主事进来罢。” 郑岭这才躬着身子走了进来,手里还抱着三四份文书,放在了沈毅的桌上,小心翼翼的说道:“大人,昨天您不在部里,有一些小事情吴大人定下了,下官不敢多说什么,不过有两个五品的武官文书,还有一份三品的武官文书,下官据理力争,等您回来处理。” 沈老爷哑然一笑:“三品武官的文书,吴员外郎也敢处理?” “不是,不是…” 郑岭连忙摇头道:“吴大人说是要代替大人您,送交堂尊那里去,下官觉得这种事情,应当大人您来定夺,要不要送交…或者是何时送交堂尊,因此就拦了下来…” 沈老爷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眼前的这个兵部主事,微笑道:“三品武将,我也不得不递上去。” 沈毅这句话并没有过完。 按理说,三品以上武将的人事问题,他必须要交给上面的尚书侍郎来处理,不过除非上官直接问起,否则他这个郎中,可以决定什么时候送上去。 这就是他的这个兵部第一郎中比较重要的权力之一了。 想到这里,沈毅看了看桌子上的三份文书,笑着说道:“郑主事有心了,改日放了班,本官请郑主事喝酒。” 郑岭闻言,大喜过望,连忙低头道:“要说喝酒,也应该是下官请大人您喝酒才是,下官请您喝酒…” 沈老爷笑呵呵的点头。 “都是同僚,谁请谁都是一样的。” 在两位老爷和和气气的谈话声中,不知不觉间,一桩政治交易达成了意向。 不过具体能不能成交,还要看两个人私下里说了什么。 以及达成条件之后,利益兑付及不及时。 送走了郑岭之后,沈毅批了一下面前两份五品官的文书,翻了一下三品官的文书之后,就送到了姜简那里去。 值得一提的是,兵部尚书姜简对沈毅这个下属,十分尊重,人事问题,他在场的时候,甚至会问上沈毅一嘴。 这就让沈老爷在兵部过的非常滋润了,基本上已经完全掌握了武选司所有权柄, 这其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因为这个位置比较重要,是个顶天肥的肥缺,哪怕是正常年龄入职的人,也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去讨好上司,拉拢下属,才能慢慢的坐稳。 更不要说是沈毅这种少年郎中了。 一上午的时间,沈毅基本上就把昨天积攒的公事处理干净,中午的时候,他照例在公房里睡午觉。 一觉睡醒之后,才有武选司的吏员过来通报,说有官员拿着宫里的条子,来武选司换兵部文书。 这种,就是皇帝给升了官,开了条子之后,让他来兵部“兑付”。 没办法,老板给出去的东西,沈老爷这种打工仔,也不得不给人家兑,打了个哈欠之后,沈老爷懒洋洋的说道:“让进来罢。” 片刻之后,就有吏员领着两个人,来到了沈毅的公房里。 两个人进来之后,都是垂手而立,神态恭谨,但是没有说话 沈老爷看了一眼那个小吏,开口道:“给两位大人上茶,然后退下罢。” “是。” 小吏恭敬低头,然后看了一眼两个人的品级,上了相应等级的茶水。 上了茶之后,小吏才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等这人走了之后,二人之中年纪大一些的,才对着沈毅恭敬抱拳,低头道:“卑职凌肃,拜见沈公。” 一旁的薛威,也连忙低头:“卑职薛威,拜见沈公!” 沈老爷摆了摆手,哑然失笑。 “你们二人,谁的品级也比我高,哪里谈得上卑职二字?” 这两个人,现在一个是正三品指挥使,另一个是从三品的指挥同知,又叫指挥副使。 每一个,都比沈毅的品级高。 薛威闷声闷气的,不会说话,而凌肃则是笑了笑,开口道:“沈公说笑了,非是沈公提携,卑职恐怕连个千户的职位也要丢了。” 薛威低着头,脸色有些发红:“昨天卑职脑子糊涂了,请您见谅…” 沈毅摆了摆手,然后开口道:“今天去宫里面圣了?” 二人纷纷点头, 沈老爷想了想,又问道:“给你们升官了么?” 薛威恭恭敬敬的把条子递在了沈毅面前,开口道:“沈公,卑职侥幸升官,凌大哥…” 一旁的凌肃倒是很洒脱,他微微低头道:“沈公,卑职现在任福州卫指挥使,再升就要升到都司了,卑职…资历功劳都不够…” “不过陛下这一次,让卑职总领松江府练兵之事…” 沈毅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道:“把你们的条子递过来,我现在就给你们写文书盖印,然后送交堂尊那里盖印。” 既然是皇帝应下的事情,兵部这边只要不是刻意刁难,一般都会给盖印通过的。 两个人各自地上自己在宫里取到的条子,放在沈毅面前,沈老爷提笔写字,凌肃很有眼力见,主动跑到沈毅的桌案边上,帮着沈毅磨墨。 他一边磨,一边问道:“大人,咱们都司五卫,大多数的千户都是以百户代缺,还有五个卫所,都缺指挥同知,指挥佥事…” “需要兵部从千户之中调上去。” “本来,这话卑职是不该跟大人您说的,但是想了想,大人也不是外人…” 沈毅这会儿正在写字,闻言停下笔,瞥了凌肃一眼。 “等这一次练兵结束之后再说罢。” “还有,五卫下属的千户,我可以给你们补实,但是指挥佥事,指挥同知都不在我的职权之内。” “你们这些个指挥使,要上报姜尚书才成。” 凌肃恭敬低头:“是,卑职代兄弟们,多谢大人。” 凌肃说完话之后,薛威才上前来,他对着沈毅抱了抱拳,问道:“沈公近来可好?” 见沈毅低头写字,没有理他,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只木盒子,递在沈毅面前,低头道:“沈公,这是卑职托广州府的顶尖笔匠制的一套笔,专给孩童用的,听说小公子已经三岁了,应该用的到。” 沈毅这才停下笔,无奈的看了看薛威。 “你呀你,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场合。” “知不知道这是哪里,知不知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沈老爷无奈道:“你是地方上的武将,来我这武选司领官的,这种时候,你给我送东西,不觉得不合适么?” “卑…卑职知道,不应该在兵部…” 他说话有些磕巴了。 “所以卑职昨天去您家里…” “好了好了。” 沈老爷打断了他的话,开口道:“这事就不要提了,在这里人多眼杂,什么东西都不要送。” “嗯…明天罢。” 沈老爷想了想,缓缓说道:“咱们毕竟同僚一场,明天你来我家,一起吃个饭。” 说完这句话,沈毅看向凌肃,笑着说道:“凌将军来不来?” 凌肃立刻微微低头。 “恭敬不如从命。” 第七百四十八章 找工作 次日傍晚,沉老爷从兵部下班之后,薛威与凌肃结伴到沉家吃饭。 他们两个,是沉老爷的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下属,同时也自然成了第一批“故吏”。 故吏登门拜访,陆若溪让家里人安排了一桌子酒菜,招待二人。 一顿饭吃了个七七八八了之后,沉家人都已经离席,只剩下他们三个人,沉老爷喝了口水,看向凌肃,问道:“这一次松江府集训,可有什么难处?” 凌肃连忙放下快子,开口说道:“回大人,难处是没有什么难处的,现在浙江的温州卫,和福州的泉州卫都已经快要到松江府了,剩下的和广州卫,因为距离比较远,还在路上,需要一些时日才能到。” “要说有什么难处..” 他叹气道:“就只能是各卫所的武官空缺的问题了,不止是卑职的,薛将军的广州卫也是如此。” “卑职与薛将军虽然是指挥使,但是却是没有副官的,手下两个指挥同知,两个指挥佥事,统统缺位....” “指挥起来,我们不可能一个千户营一个千户营去跑...” 归根结底,还是昨天在兵部跟沉毅说的事情。 沉老爷面色平静,低头喝了口茶水之后,澹澹的说道:“这个问题,暂时没有办法给你们解决,要知道,你们二人这个指挥使的位置,都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凌肃原先是千户,薛威更是从一个小兵升上来的,哪怕是在沉毅手下的时候,更多的时间也只是试千户。 要知道,千户是正五品,而指挥使是正三品! 这中间,还隔着正四品的指挥佥事,从三品的指挥同知! 要不是抗倭军剿倭,立下了天大的功劳,其中半数都记在了这两个人的头上,再加上皇帝有意不想让朝廷里的其他人参与进他的这支“私兵”之中,没有外调武将进抗倭军,他们两个人是绝对不可能在短短两年时间里,就做到指挥使位置上的。 “除非...” 沉毅顿了顿,看向凌肃,开口说道:“除非你们两个人,能接受从其他军队里,调人进你们各自的卫所,给你们担任副手。” 听到这句话,凌肃顿时不说话了。 没有人愿意,外人过来分润自己的权柄。 再加上,现在他们各自的麾下,都可以说知根知底,要是突然来个外来人,做起事情来,就要畏首畏尾一些了。 凌肃沉默了一会儿,低头苦笑道:“大人,外调将官过来,卑职自然是没有意见的,只恐怕下面那些等着升上来的老千户们不同意...” 沉毅呵呵一笑,没有接话。 “原先抗倭军的五个千户里,有三个人现在在代掌一个卫所,这三个人的名单,你们两个人回去之后,可以报到兵部来,我去活动,即便不能给个指挥同知,但是一个指挥佥事总是没有问题的。” 沉老爷缓缓说道:“总不能一直让他们以千户职代领卫帅之事,这样时间长了,恐也不能服众。” 两个人纷纷抱拳道:“卑职遵命!” “还有一件事。” 沉毅喝了口茶水之后,看向两个人,说道:“前些日子,有个明州卫的千户苏定找到我,说他的世袭千户职,被明州卫的指挥使想法子给夺了,我派人去查了这件事,的确属实。” “他现在没了去处。” 沉毅缓缓说道:“因此,我想把他调到你们两个人的麾下做事情。” 沉老爷笑着问道:“你们谁肯要他?” 凌肃与薛威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薛威想了想,开口问道:“沉公,您是想让这个人做千户,还是更高的官?” 沉老爷微笑道:“我的职权只到五品,暂时也只能任命他为千户,不过他是明州卫的老牌千户,身上还有杀倭寇的军功,要把他调进沿海都司的话,只能是进或者是广州卫。” 这句话,沉毅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只有凌肃跟薛威这种价格很高的将官,才压得住他,要是把他调到另外三个卫所里去,那三个卫所的主事人都还是以千户职代任,多半是压那个不住苏定的。 毕竟明州卫的指挥使,都没有压服他,想方设法的把他给弄了出去,而且不是“栽赃陷害”,是以升官的方式把他给请出去的。 这种方式,连沉毅都找不到任何可以下手帮忙的地方,因此只能给苏定另外介绍工作。 凌肃看了看沉毅,欲言又止。 薛威想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沉公,我广州卫一共五个千户,虽然里面有以百户职代任的,但毕竟都是从抗倭军一起走出来的老兄弟,不好夺了他们的职,您安排一个千户下来,卑职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五个千户里有两个,是在临海城抗倭的时候就跟着您的老兄弟,卑职...” “卑职想从他们之中,调一个任指挥佥事,从而空出千户的位置,留给新千户。” 听到薛威这句话,沉毅心里不免有些感慨。 果然,每一个集体成长到一定的过程,都会有“论资排辈”的情况出现,比如说现在的沿海都司里,原先抗倭军的老人们,自然可以在都司衙门阶段来的那些新人面前,吹吹牛,摆摆谱。 而在抗倭军时期杀过倭寇的,自然又不一样。 而更老的,也是在临海城抗倭,就跟随沉毅的那一批“临海卫人”,以及在抗倭军最初组建时期的那几百个人。 那才是“老资格”。 很显然,薛威这种讲义气的性格,是非常念及旧情的,也很在意最早的那一批老兄弟。 “好。” 沉毅点头道:“那就这么办,你回头把名单报到兵部,我去找堂尊走动。” 说到这里,沉毅叮嘱道:“记住,走公文官驿送交兵部,不要傻乎乎的给我写私信。” 这种话,一般人是不必交代的,毕竟大家应该都不会蠢到这么干,但是薛威这个人,脑子一根筋,沉毅就不得不提醒他一句。 说完这句话之后,沉老爷抬头看了看天色,开口道:“好了,一顿饭的时间差不多结束了,你们两个人不适合在我家待太久,这就回去罢。” “是。” 凌肃站了起来,对着沉毅抱了抱拳,低头道:“大人,卑职还想问您一个问题。” 沉老爷点头。 “你问。” 凌肃顿了顿了一下,开口问道:“大人,这一次松江府集训,要持续多久....陛下并没有提及,还有,这一次训练到底是为了什么...” “卑职心里也没有底。” 这句话,才是凌肃今天晚上来沉家最重要的目的。 沉老爷想了想,然后开口回答道:“练兵的时间,你不要问,陛下没有说停,你们就一直在松江府待着,只是有一件事要做好。” “虽然在各地只留了一千人,但是各地的市舶司不能乱,不能出问题,你们也要注意一下各自的驻地,不要出乱子。” “再有就是....” 沉毅看了一眼两个人,开口道:“这一次练兵,陆战水战都要练,松江府有个崇明岛,你们可以去那里练兵。” “务必要好好练。” 沉老爷缓缓说道:“陛下,会一直盯着你们的。” 凌肃深深低头,对沉毅道了声谢,然后开口道:“卑职明白了。” 薛威也抱拳行礼,准备告辞。 沉毅起身送二人,顺手拍了拍薛威的肩膀,澹澹一笑, “那苏定现在还在建康,明天我让他去兵部的会馆找你。” 薛威点头。 “好,卑职明天在会馆等他。” 沉老爷微微一笑。 “他是世袭千户,颇有一些本事,在明州卫的时候,率部杀了两百多个倭寇,虽然将来可能在你麾下做事,不过你不要看小了他。” “有什么不懂的,要跟他请教。” 听到“世袭千户”这几个字,凌肃目光微动,但是没有说话。 薛威连忙点头。 “卑职遵命!” 第七百四十九章 大皇帝与小皇帝 沉毅已经回建康小半年时间了,算上过年那段时间,他脱手都司衙门事务,其实已经有半年了。 半年时间,人心思变。 凌肃和薛威这两个人,虽然沉毅对他们有提携之恩,但是时间长了,两个人各有心思并不奇怪。 只不过相对来说,薛威要更加单纯一些,现在还是沉毅的忠实小迷弟。 不过因为没有严格的上下级关系束缚,这种忠诚能够维系多久... 不好说。 当然了,沉毅自己辛苦弄出来的都司,不能说脱手就脱手了,在皇帝的视线之下,他放手的潇洒干脆,但是实际上,都司衙门的经济命脉,依旧掌握在沉毅手里。 这种是隐线,且不说皇帝有没有发现,就算发现了,也不会说些什么。 毕竟沉老爷辛辛苦苦两年半,给自己留下一点后手根基,也是人之常情。 次日...是大朝会的日子。 本来,每一次大朝会,对于不想早起的沉老爷来说,都可以算是一场考验,不过这一次大朝会,沉老爷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就从床上起身了。 这一次,连陆若溪都还没有睡醒。 听到自家夫君起床的动静之后,她才从床上起身,帮着沉毅穿有些繁琐的官服,一边穿一边打着哈欠问道:“往日大朝会,夫君都不愿起来,怎么今天起这么早?” 因为昨夜操劳过度,沉老爷这会儿也顶着两个黑眼圈,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笑着说道:“今天与以往不同。” “今天有热闹看。” 今天,是御史台参杨相之后的第一次大朝会,如果按照先前的轨迹发展,这一次大朝会上,依旧会有御史,甚至会有一些高级官员,跟着弹劾杨家父子,从而让杨敬宗得以在朝廷里脱身。 不过,经过这几天皇帝跟沉毅的紧急处置,今天的朝会到底会不会有人弹劾杨老头,就成了一个悬念。 很陆若溪帮着沉毅整理好衣领,然后问道:“大朝会上,能有什么热闹可看?” “今天可看的热闹可多得很呢。” 沉老爷笑了笑,开口道:“听说,前两天北齐的使者也到了,应该也会在这一次朝会上面见陛下。” “北齐的使者...” 陆若溪整理好衣服之后,轻声道:“他们不是每年春天都来么?” 从洪德七年之后,北齐的使者的确每年春天都会来。 陆若溪在建康也已经住了好几年时间了,她身为诰命夫人,平日里闲下来的时候,跟其它府上的一些夫人,比如赵家的几个,也会有一些来往。 因此,连她都知道,北齐使者年年来的事情。 “这一次,说不定有些不一样。” 沉老爷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开口道:“好了,我先去吃些东西,今天的朝会很长,免得等会撑不住。” “夫君等等。” 陆若溪在箱子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了一盒参片,从里面取出了三四片,放在沉毅手上,开口道:“这是张家的嫂子上一次送来的,说朝会的时候带在身上,累了就吃一片,能补元气的。” “好...” 沉老爷把参片带在了身上,出去吃了顿早饭,便坐着马车上朝去了。 这一次,他到达德庆宫大门口的时候,天色还是灰蒙蒙的,没有完全亮起来。 不过沉老爷来的不算太早,没过一会儿,第一缕太阳照在德庆宫宫门口日晷上的时候,随着一声鼓响,德庆宫的大门便缓缓打开。 正在跟张简闲聊的沉毅,这才连忙回到了兵部的队伍之中,跟着一起走向德庆殿。 进了大殿之后,文武百官按照自己的位置站好,随着高太监一声高唱,皇帝陛下驾到,众人下跪行礼,山呼万岁。 皇帝坐在帝位上,扫视了一眼跪伏在自己面前的群臣,然后澹澹的挥了挥手:“众卿平身罢。” 大家这才起身谢恩。 等到大家都站起来之后,皇帝习惯性的伸手敲了敲椅子,看向众人:“今日大朝,按惯例,各衙门可有什么大事上呈,或是有什么事要公议?” 德庆殿鸦雀无声。 皇帝看了一眼文官第一排站着的中书五个老头,问道:“五位宰相,可有什么话说?” 其实大朝会,并不是用来议事的地方,更多的是用来宣布朝廷的决议。 五位宰相平日里有什么事情,商量出结果之后,其实早就送到皇帝那里了。 而今天,皇帝在朝会上问出这个问题,其实就是问他们,要不要为老相国杨敬宗发声。 五位宰相默不作声。 皇帝看向宰相崔煜,笑着问道:“崔相今日无事?” 崔煜连上前,恭敬低头道:“回陛下,老臣无事。” “那好。” 皇帝看了看剩下的衙门,又问道:“御史台,六部可有事情?” 他虽然话里提到了六部,但是目光却一直放在御史台左都御史身上。 左都御史直接上前,拱手道:“回陛下,御史台...” “无事。” 御史台的御史,品级都很低,像是那些巡视地方的监察御史,不过七品,根本没有资格参与大朝。 而御史台的高级官员,被左都御史这么一说,也都不敢说话了。 皇帝“嗯”了一声,又问道:“六部可有事情?” 一阵沉默之后,礼部尚书上前,低头道:“陛下,北齐使者前日到了建康,一直在礼部会馆候召,今日大朝,北齐使者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听到北齐使者这几个字,皇帝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 从洪德七年陈国在战场上吃了一些小亏,次年皇帝迎娶北国公主,双方罢兵言和之后,北齐不是几乎,是真的每年都会派人过来。 过来的目的为很单纯。 变着法子跟这个“女婿”要钱。 虽然对于陈国来说,那些钱不算很多,户部随便弄一点出来也够了,不过着实是有些恶心人了。 而北齐占了半壁江山,本也不必像个乞丐一样,年年春天来要钱,很显然,这些齐人就是来恶心陈国的。 准确来说,是要恶心这个南朝的小皇帝。 逼着他起火气,逼着他起刀兵。 想到这里,皇帝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有些不耐烦的说道:“礼部就不能跟他们谈么?” 礼部尚书低头道:“回陛下,礼部主客司一直在同他们谈,只是他们执意要见陛下,说是两国之礼。” “罢了。” 皇帝挥了挥手道:“让他们进来就是。” 很快,两个北齐使者,被带进了德庆殿。 这二人一个是正使,一个是副使,都是北朝礼部的官员。 见到皇帝之后,两个齐人对着皇帝躬身行礼,开口道:“外臣朱满,代大齐大皇帝陛下,问候南朝皇帝。” 说的是字正腔圆的汉话。 皇帝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 不仅不跪,还这样蔑称! 一年比一年过分了! 第七百五十章 脚踹齐使 北齐使者这句话,不仅皇帝听到有些生气,就连沉毅听到了,心里都忍不住有些气愤。 着实有些太嚣张了。 按理说,使者到了陈国境内,最起码应该缩一下尾巴才是,但是这人不仅没有低头认怂的意思,反而变得愈加嚣张起来。 连“大皇帝”这种话,都能叫的出来! 皇帝脸色难看,一言不发。 沉老爷正要说话,只听见这北齐使者对着皇帝微微低头,开口道:“陛下,我朝大皇帝今年将会举办五十圣寿...” “我朝出云公主乃是我主最宠爱的公主,出云公主外嫁之后,大皇帝陛下一直很是想念,这一次临近五十圣寿,特遣外臣来建康,接出云公主回燕京,与大皇帝贺寿。” 北朝的出云公主赵颖,于洪德八年,与孙皇后一起嫁到陈国,被封为贵妃。 封号是淑贵妃。 不过,也不知是皇帝不宠爱,还是因为身体原因,即便嫁过来已经三年,淑妃娘娘至今无有身孕,平日里也是一个人幽居深宫,很少能见到外人。 皇帝偶尔也会去,但是去的次数不多。 听到这个北齐使者朱满的话,皇帝陛下挑了挑眉头,澹澹的说道:“北朝皇帝办寿,朕自然会送一些礼物,不过淑妃已经是李家人,不便出建康。” 说完这句话,皇帝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好了,你们退下去罢。” 北齐使者朱满听到皇帝明显有些不高兴的话之后,并没有退下,而是抬头看向皇帝,开口道:“陛下,我朝大皇帝很是思念出云公主,这一次遣使来建康,就是想接出云公主回燕都,如果陛下不允...” “我朝大皇帝,恐怕会不高兴。” 皇帝陛下闻言,脸色更加阴沉。 此时此刻,他非常想骂两句,但是碍于身份,他又不好直接发作,于是扫视众臣。 文武百官都是眼观鼻鼻观心,没有说话。 因为这个话题,太过敏感了。 大家都知道朝廷跟北齐有矛盾,也知道皇帝现在很不高兴,甚至都明白“主辱臣死”的道理。 但是大家就是不肯出来。 因为…… 因为历代皇帝,对北齐的态度都是不定性的,可能你现在跳出来替皇帝怼了齐人,明天皇帝就跟北齐服软。 到时候,龟派掌权,你的前途也就没了。 为了自家的前程着想,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 于是乎,德庆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沉老爷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没有人会站出来替老板说话之后,他才叹了口气,施施然走了出来,先是对皇帝躬身行礼,然后扭头看向这个北齐使者,微微昂起头。 “你们家皇帝高不高兴,与我朝有何干系?” 沉老爷在东南嚣张了好几年,对于嚣张,他是十分有心得的。 “我朝淑妃娘娘,回不回去都是我朝的事情,跟你们又有什么干系?” 朱满被沉毅几句话说的一愣,他先是打量了一眼沉毅,然后看了看沉毅身上的绯红色官服,惊怒交加的看向皇帝。 “陛下,这就是你们南朝宗室的态度么!” 沉毅太年轻。 年轻不说,身上还穿四品官服,以他这个年纪,官居四品……大概率就是李家的宗室了。 皇帝没有回答,沉毅瞥了朱满一眼,澹澹的说道:“好叫贵使得知,我并非是大陈的宗室,只是朝堂上一个普通臣子,见不得你对我朝陛下出言不逊,因此不得不站出来说几句话。” 朱满有些愤怒,他恶狠狠的瞪了沉毅一眼:“你是何官何职?” “沉某是大陈中顺大夫,兵部郎中。” 朱满先是惊疑不定的看了一眼皇帝,然后再怒视沉毅:“兵部的郎中,干什么礼部的差事?” 沉毅笑着看了看兵部那边的人,澹澹的说道:“关你什么事?” “你身为使者,对我朝皇帝陛下出言不逊,言行无状。” “听说北朝六十余年来一直推行德化。” 沉老爷眯了眯眼睛,缓缓说道:“圣人教导了你们六十年,怎么还是这般蛮夷模样,一点礼数都不通?” “小子!” 朱满终于被沉毅激怒了,他怒声道:“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我是上邦的使臣,你敢忤逆上邦!” “上邦二字,不知道从何说起,沉某也从来没听过这个说法,不过…” 沉老爷缓缓说道:“不过朱使者现在是踩在我大陈的地界上,站在我大陈的皇宫里,你敢咆孝金殿,忤逆我这个当朝四品。” 沉毅眯了眯眼睛,冷声道:“便不怕走不出建康城么?”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吵不休。 皇帝陛下坐在帝座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中书五个宰相先是不约而同的看向皇帝,见皇帝没有反应,他们对视了一眼,小声商量了几句,然后首相陈靖站了出来,他先是咳嗽了一声,看向沉毅:“沉郎中不可无礼,你先退回去。” 帝座上的皇帝陛下,看了一眼陈靖,没有说话。 沉老爷也知道差不多是时候了,他蔑视的看了一眼朱满,冷声道:“不知道好歹的东西,你们北朝派你这种没脑子的来,估计就是为了让你死在建康,你不仅不知自家处境,还在这里洋洋得意!” 这个北齐使者朱满… 刚开始,沉毅还以为他这一身跋扈的姿态是故意装出来的,但是对喷了几句之后,沉老爷才发现,这个人的确有些浑。 那么就很明显了。 北朝为了激怒小皇帝,特意派了这么个浑人来建康耍横,试图激怒南朝皇帝,让皇帝把他给杀了。 这样,战事就要再启了。 “像你这种人,再跟你多说半句,都是脏了口舌。” 沉郎中两只手拢在袖子里,语气不屑:“在宫外见到你一次,我便打你一次!” 朱满怒视沉毅,还要继续对喷,一旁的陈靖闷声道:“齐使也该闹够了罢,莫非真欺我大陈无人乎?” 陈靖是中书宰相,还是目前五个中书宰相之首,他开口说话,即便是性格跋扈的朱满,也不说话了。 陈靖正要开口,皇帝陛下径直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面无表情。 “朕累了,今天的朝会就到这里。” “齐使的事情,由礼部和中书会同处理。”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顿了顿,开口道:“但是,朕的淑妃不会回燕都。” 说完这句话,皇帝不再理会群臣,径自离开正殿。 皇帝一走,德庆殿里自然就热闹了起来。 大家都把目光放在了沉毅身上。 有人伸出拇指夸沉老爷威风,也有人站出来说沉毅太冲动,有伤两国和气。 沉毅理都没理他们,径自走到齐人朱满身后。 此时,朱满正背对着他,沉老爷二话不说,抬脚就是一脚,踹在了这人的屁股上。 朱满被踹了个踉跄,愤怒转身,沉老爷已经背着手,大咧咧的离开了。 朱满怒不可遏,愤怒的叫骂了几句,但是沉毅混在这么多穿着官服的人堆里,他又不知道到底是谁踹了他,有火发不出去。 最终,还是礼部侍郎裴元,把他拉了下去,带着他离开了德庆殿。 文武百官相继离开之后,宰相崔煜走到宰相陈靖面前,微微低着头,开口道:“陈相,这个姓沉的后生…” 他说到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 陈靖回头看了看崔煜,问道:“如何?” “是不是有些太沉迷于功利了?” 崔相微微低头,开口道:“其人为了迎合陛下,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乃是一个谄谀之臣。” “知道陛下对北齐不喜,便千方百计的激怒齐人。” “真的弄到战事将起,他又不知道躲到何处了。” 崔煜沉声道:“尤其是今日,他这样挑衅齐人,万一真的打起来,岂不是生灵涂炭?” 陈靖挑了挑眉,看向崔煜。 “那崔相以为,应当如何处理他?” 两个人差不多年纪,当初也是前后脚进中书,不过这会儿崔煜身份低了不少,他只能微微低头道:“陈相是首魁,自然是陈相说了算。” “唉。” 陈靖微微摇头,看了看崔煜:“方才那齐人言行无状的是,礼部无论如何应该站出来说几句话的。” “陛下已经恼了。” 他低声道:“你崔光显,不愿意站出来说话,总不能不让别人出来说话。” “而且……” 陈靖看了一眼德庆宫的大门,开口道:“此时你口中那个后生,多半…” “已经在陛下那里了。” .i. 第七百五十一章 试探与反试探 甘露殿里。 皇帝陛下斜靠在软榻上,高太监小心翼翼的给他扇着风。 沈老爷坐在小凳子上,小声咳嗽了一声。 “臣跟那齐人吵了几句,这人估计书都没读过几本,是个全然不懂事的浑人,北齐朝廷派他过来,多半就是故意恶心我朝,陛下莫要气着了。” “朕不是因为那个齐人生气。” 皇帝闷哼了一声,直接从斜靠坐了起来,他怒声道:“朕是因为朝廷里的那些大臣们生气!” “朝廷给他们俸禄不说,还给他们权位,哪年夏冬,他们的冰敬炭敬,也都没有少收过。” “事到临头,一个个就都当起了缩头乌龟,那齐人就差指着朕的鼻子骂了,这些所谓的大臣,个个一言不发!” 沈毅叹了口气,小声说道:“陛下明鉴,朝廷里并不缺投机之人,只是他们拿不准陛下心中所想,因此不敢冒头。” 皇帝坐在自己的软榻上,瞥了一眼沈毅:“这么说,沈卿你拿得准朕心中所想?” 这个问题有些敏感。 本来,揣测圣意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忌讳,更不要说在皇帝面前承认这件事了。 沈老爷微微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看了一眼皇帝,开口道:“臣并没有揣测圣意,只是陛下不止一次的跟臣说过。” “说过洪德中兴这四个字。” 沈毅低头道:“因此,臣多少知道一些陛下的心思。” 皇帝脸上露出笑容,他笑了笑之后,才有些唏嘘的叹了口气:“现在大朝上的满朝文武,也只有你沈七,算是朕的心腹了。” 皇帝这句话,就有点刻意捧沈毅的味道,事实上他亲政这么多年,已经几乎全盘掌握了朝政,朝廷里的大部分臣子,都是对皇帝忠心的。 不过要说“嫡系”出身,那么还真就只有沈毅一个。 因为,皇帝之后的洪德元年,开始第一次科考,到去年的洪德十年一共四次科考,哪怕是算上亲政之前的前两科,四科的进士统统算在一起,也几乎没有四品官。 而且…洪德元年到洪德四年这两科科考,出来的进士,基本上都投入到了张相与杨相门下,并不能算是皇帝的嫡系。 到今天,能进入大朝议事,并且是“天子门生”的,也真的就只有沈毅一个人。 其他的进士们,还在慢慢成长。 皇帝感慨了一句之后,看向沈毅,开口道:“今年齐人派人过来,多半又是为了要钱。” 说到这里,皇帝闷哼了一声,冷声道:“那个齐人,还说他们的皇帝想念出云公主。” “狗屁!” 皇帝忍不住骂了一句,怒道:“朕的淑妃,都不是齐帝的女儿,当年在北朝,也只是郡主!” 北齐的出云公主赵颖,在出格之前的确不是公主,只是北齐皇帝的侄女,在被派到陈国之前,才被晋了公主。 沈毅想了想之后,开口道:“这件事情,臣以为可以按照陛下的性子来办。” 皇帝挑了挑眉,看向沈毅:“要是依着朕的性子,今天大朝上,那个齐人就被朕治罪了。” 他翻了翻自己桌子上的文书,闷哼了一声。 “坐在这个位置上,又哪里还有什么自己的性子可言?” 皇帝是一个职位,更是一个面具。 有时候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想要扮演好这个角色,就不得不把自己的本性收敛起来,戴上面具,按照面具上的性子去做事。 说的更深一点,其实不止是皇帝这个职位,大多数的职位都是这样,只不过皇帝需要顾虑的事情更多而已。 沈毅笑着说道:“这齐使,是北朝派来试探我朝,试探陛下的,不过现在,陛下也可以借此去试探北齐的态度。” “比如说,今年北齐皇帝大寿,咱们不再给他们送钱,看看北齐会作何反应。” 皇帝愣神了一个瞬间,然后微微摇头:“不成的。” “要试探,也是要解决了淮河水师的问题之后,再去试探他们。” “这忙才稳妥。” 沈毅闻言,抬头看了一眼皇帝,心中不免感慨。 要知道,眼前的这个皇帝,跟他差不多大,今年也就是二十出头而已。 他沈老爷,可以说是二世为人,而眼前这个皇帝,只是单纯的二十岁出头而已,可即便如此,他已经稳重的离谱了。 甚至像是四十岁的性子。 这就是皇帝这个职位,倒逼他压制住了自己的本性。 这很难得。 甚至可以说,小皇帝就是南朝最后的国运了,他天生就适合当这个皇帝。 沈老爷低声道:“陛下,这个时候朝廷越忍,淮河水师那边说不定就会越慌,陛下对北齐强硬一些,甚至营造出将要打仗的态势。” “那么淮河水师,就会觉得朝廷离不开他们。” 皇帝想了想,还是摇头:“要是真的打起来了呢?” “现在还不是机会。” 皇帝并不怕打仗,毕竟他亲政的第二年,就因为年少轻狂,跟齐人打了一整年。 经过那一次教训之后,皇帝整个人就稳重了不少。 不再像从前那么冲动了。 在现在的皇帝看来,在跟北齐打仗之前,一定要先处理好内部的事情,比如,先把赵阀从淮河水师之中清理出去,从而让南朝内部上下一心。 然后,只要一个合适的时机,大陈就可以出兵北伐了。 沈毅微微低着头,开口道:“陛下,自洪德七年那一仗之后,已经三四年没有大的刀兵了,这三四年,北齐一直安分老实。” “他们…未必不虚。” “所以他们才会派人来试探陛下,试探大陈朝廷。” 沈老爷沉声道:“因此,微臣以为,我朝可以适当强硬一些,一味地韬光养晦,说不定会让北边的那些人更加忌惮,而且会肆无忌惮的派人过来,扫陛下的脸面。” “你说的都只是可能性。” 皇帝皱眉道:“要是真的打起来了呢,又当如何收场?” “真打起来了,那就打!” 沈毅站了起来,微微低头道:“陛下,天底下没有能完全准备好的事情,要是齐人轻启战端,说明他们只是一群莽夫,没有什么可怕的。” “打起来了,就让淮河水师先顶上去。” 沈老爷沉声道:“说不定,正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替陛下整理淮河水师!” “唔…” 这一次,皇帝犹豫了。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颌。 此时,这位皇帝陛下已经开始蓄须,下颌有一些不是很长的胡子,他思忖了许久之后,缓缓开口:“这件事,朕…需要好好想一想。” 他看向沈毅,继续说道:“礼部跟中书,正在讨论齐人的事情,先看看他们怎么说。”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向沈毅,开口说道:“沈卿你回去之后,也辛苦辛苦,给朕写个章程出来,推一推,一旦战事打起来,会发生何种事情。” 这是让沈老爷回去写个推演,并做出预案。 毕竟这种大事情,不可能三言两语就能决定。 沈毅微微低头道:“臣遵命。” “再有…” 皇帝陛下吐出一口浊气,低声道:“还有,等齐人的事情结束,这帮齐使离开建康之后,朕需要沈卿代朕,动身去淮河水师看看。” 这是两个人早就说好的事情,沈毅自然没有什么意见,恭敬低头道:“是,只要陛下吩咐,臣立刻出发。” “嗯…” 皇帝伸手敲了敲桌子,继续说道:“再有就是,朕今天颇有些生气。” “朕这几天会做出决定,如果朝廷今年不再给齐人送钱,那么沈卿你…” “就替朕好好教训教训那个齐人。” 年轻人,都是气盛的。 更何况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 皇帝比一般的年轻人,更好面子。 因此,他自然也有一些记仇。 而这事,却是沈毅最喜欢干的事情。 于是,沈老爷笑呵呵的低头行礼。 “微臣…遵命。” (本章完) 第七百五十二章 又忠又孝 事关一国命运,因此对于北齐的态度,即便是皇帝,也不得不谨慎,沉毅也没有指望皇帝今天就能做出决定,闲聊了几句之后,就告辞离开了甘露殿。 离开甘露殿的时候,时间还有到中午。 这是有点超出他预料之外的,本来今天,沉毅以为要朝会上解决杨家父子的事情,会拖很长时间。 不过散朝早也是好事情,沉毅还可以回兵部衙门打个瞌睡。 回到兵部吃了个中饭之后,沉老爷正在自己的私人公房里打瞌睡,外面就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好在沉老爷还没有睡着,只是打了个哈欠之后,就起身走到公房门口给开了门,一开门,沉老爷困意全消,脸上露出了笑容:“师兄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户部员外郎张简。 张简被请进了沉毅的公房之后,四下看了一眼,然后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笑着说道:“老师让我来瞧瞧你。” 说着,张员外也打了个哈欠,开口道:“刚才进兵部的时候,还有人拦着不让进,我说是子恒你的师兄,这才放我进来。” “看来子恒你在兵部,已经混的很好了。” 沉毅没有接话,而是给张简倒了杯茶,笑着问道:“师伯有什么事找我?” “还能有什么事?” 张简喝了口茶之后,有些无奈的说道:“还不是因为今天朝会上的事情?”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问道:“老师想知道,今天子恒你在朝会上的所作所为,是陛下授意,还是你自发的。” 沉毅没有隐瞒,老老实实的说道:“是我自己要说话,陛下没有事先授意我。” “嗯…” 张简点头道:“我想也是如此。” 说到这里,他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开口道:“刚才在户部,老师还跟我说,你是个沉稳的性子,多半不会如此冲动,我就跟老师说过,子恒你大多时候沉稳,但是有时候也会做一些出格的事情。” 沉老爷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缓缓说道:“我有时候的确会做一些出格的事情,但是今天朝会上,我并不认为有什么出格的。” “那个齐人,欺人太甚。” 沉毅低声道:“在朝会上大言不惭的说什么上邦,什么大皇帝。” “谁认他这个上邦,认他这个大皇帝了?” 张简咳嗽了一声,叹了口气:“大皇帝这个说法是没有的,不过世宗皇帝时期,的确有上邦这个说法,当时国力悬殊…” “不过到了宪宗皇帝时期,咱们打赢了几次,上邦这个说法,也就不再提了。” 沉毅眯了眯眼睛,轻声道:“既然宪宗皇帝的时候就不提了,以后更不能有人提,更不许有人提。” “蛮夷也配自称上邦?” 张简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老师的意思是,多做事情少说话,你还年轻,不要太惹人注意。” 赵昌平的忠告,对于职场新人来说,是非常宝贵的建议,甚至可以说是金玉良言,不过到了沉毅现在这个地步,已经不需要,也不能再低调下去了。 他只是微微一笑,开口道:“师伯的话,我记下了。” “不过有些事情,总要有人站出来说话,不然一个国家的精气神都没了,何谈北伐二字?” 师兄弟两个人聊了好一会儿之后,沉毅才看向张简,问道:“师兄在礼部,有认识的人么?” “有是有。” 张简看向沉毅,表情有些古怪:“子恒你要做什么?” 沉老爷微笑道:“不做什么,只是过些天,可能会有事情麻烦礼部的同僚…” ………… 三日之后,礼部会馆。 礼部主客司负责外交事宜,因此主客司的会馆主要也是接待外藩的。 北齐的使团,就住在这里。 此时,礼部主管主客司的侍郎裴元,正在会馆里,与北齐使者说话。 裴侍郎给北齐的使者倒了杯酒,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用胡语说道:“朱兄这几日,在建康过的可还习惯?” “习惯。” 朱满喝了口酒,看向裴元,咧嘴一笑:“有裴侍郎带着我们去秦淮河睡女人,有什么不习惯的?” 裴元闻言,脸上的笑容不减,丝毫没有尴尬的神色,而是微笑道:“既然朱兄对裴某的招待还算满意,那咱们也该谈一谈正经事了。” 裴侍郎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我朝陛下已经明确说过了,淑妃娘娘不可能跟朱兄回去,不过贵国皇帝马上就要大寿,我朝天子向来大方,可以送一些贺寿的大礼,交给朱兄带回燕都去,这样你我二人都能交差,岂不是好?” 朱满放下酒杯,瞥了一眼裴元,开口道:“裴侍郎的称呼不对,应当称呼我陛下为大皇帝。” 裴元终于面露尴尬之色,他四下看了一眼,确定身边没有外人之后,深呼吸了一口气,用胡语说道:“那就是给大皇帝敬献贺礼。” 朱满这才满意点头,笑着说道:“不得不说,裴侍郎这一口正语说的真不错,现在燕都城里的年轻贵族,也很少有裴侍郎说的这么好了。” 他口中的“正语”,是指朱里真语。 六十年多前,北边的朱里真族南下,抢夺走了大陈的半壁江山,并且在燕都立国,从那个时候起,朱里真族本族的族人,就被北齐称为“贵族”,而朱里真语,则是被叫做正语。 不过为了方便统治,北齐在几十年前就开始推广汉话,现在即便是北齐的皇族,日常说话,大多也都是说汉话。 只有一些子“老贵族”,才会说所谓的正语。 裴侍郎笑了笑,开口道:“年轻的时候,在燕都住过一些时日,因此跟着学了一点。” 朱满点头,他想了想之后,开口说道:“裴侍郎这几天招待的很好,那我也就不为难你了,这样罢,你们南朝准备三十万两银子,绢布丝绸各五万匹,再送上一些美婢,让你们那个小皇帝亲自呈上贺表。” 说到这里,朱满顿了顿,咬牙道:“更重要的是,要让你们兵部那个姓沉的,当众给老子磕头,赔礼道歉!” “那本使,就不再追究你们南朝的失礼之处,至于出云公主。” 朱满轻哼了一声:“本使也不强求接回燕都了。” 裴元愣住了。 他半晌之后才缓过神来,看向朱满,开口道:“贵使,是不是再商量商量?” “没有什么可商量的。” 朱满态度极其蛮横,直接开口说道:“你们南朝小皇帝,是我朝大皇帝的女婿,大皇帝五十圣寿,只让你们送三十万两银子,已经是便宜你们了。” “你们南朝人不是常把忠孝二字,放在嘴边吗?” 朱满斜了裴元一眼,开口道:“给我朝大皇帝敬献寿礼,正是又忠又孝!” 裴元默默的看了一眼朱满,叹了口气道:“贵使,钱财都是小事情,裴某可以去跟户部谈,只是我朝陛下亲自称贺礼,还有让我朝官员给贵使下跪…” 他叹了口气道:“恐怕是万万谈不下来的。” “谈不下来好啊。” 朱满张狂一笑:“本使谈不下来,那来日就让我大齐铁骑与你们那个小皇帝去谈!” 裴元苦笑了一声,刚要说话,一个礼部的官员急匆匆走了进来,对着裴元低头道:“大人。” 裴元瞥了他一眼,问道:“什么事?” “周尚书有要紧事…” 这人微微低头,开口道。 “请您立刻回礼部去。” 第七百五十三章 操作 虽然心里有些不解,但是自家尚书找,裴元还是不得不回去的,他起身对着朱满拱了拱手,开口道:“朱兄,上官相召,不得不去,裴某先回礼部去了,咱们后面慢慢再聊。” 朱满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连站都没有站起来,只是对着裴元咧嘴一笑:“裴侍郎,下次再在这会馆里,本使可不跟你聊了。” 裴元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然后开口道:“那下次,咱们在秦淮河画舫上聊。” 朱满这才满意点头,开口笑道:“这还差不多,没有你们这些南朝官员带着,秦淮河上那些鸡婆,个个卖艺不卖身!” 】 “吹拉弹唱的,真烦死人也。” 裴元脸上始终带着礼貌性的笑容,走出了礼部会馆,刚走出来,他便皱起了眉头,看向叫自己出来的礼部官员,皱眉问道:“堂尊有什么事情这么着急,本官跟他磨了好几天时间,眼见这齐使就要松口了!” 礼部官员微微低着头,开口道:“回大人,下官也不知道,只知道周尚书非常着急,让您立刻回部里去。” 裴元这才点头,有些恼怒的说道:“回去就回去,不过跟这些齐人要是谈不妥,堂尊不要怪在我头上就是!” 说到这里,他正准备上轿子,又想起来什么,吩咐道:“让主客司的徐郎中过来,好生招待这些齐人,尽量把事情办好,不要让朝廷,让陛下为难。” 这礼部官员点头道:“是。” 裴元这才点头,他正准备上轿子,却远远的看到了一个似乎有些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会馆面前。 不过因为距离太远,再加上裴侍郎近视,看不清楚,所以他并没有下轿,而是坐上轿子回礼部去了。 而另一边的沉老爷,已经站在了会馆门口附近。 在他的身边,站了个礼部主客司的主事,对着沉毅微微低头,苦笑道:“沉郎中,这件事下官着实有些害怕,要是朝廷追查下来,追查到下官头上…” “那可真就是天塌了。” 沉毅回头瞥了一眼这个四十多岁的礼部主事,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从昨天晚上就跟你说明白了,只要你开个手令,放我的人进会馆就是,绝不会牵连到你的头上,昨天晚上你都点头了,怎么现在又临场反悔了不成?” “非是反悔,非是反悔…” 这人乃是旧时的半个“张党”,跟张简很熟,不过他胆子很小,昨天还答应的事情,今天就不认了。 见他婆婆妈妈的,沉毅把他拉到了一边的大树下,低声道:“邹主事,你听好了,这件事牵连到谁,都不会牵连到你,要是朝廷真的追究下来责任,我帮你扛下来就是!” 这姓邹的主事依旧唯唯诺诺,不肯说瓷实话。 沉毅终于彻底不耐烦了。 他怒视了一眼邹主事,低喝道:“难怪你身为张相门下,入仕近二十年,至今还在主客司这种清水衙门里当主事,真是一点魄力担当都没有!” 说完这句话,沉毅在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摸出了一块牌子,丢在了邹主事面前,低喝道:“拿去看!” 邹主事一愣,两只手接过这块牌子,只看了一下,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战战兢兢的两只手捧着牌子,递还给沉毅:“臣…叩见吾皇…” “好了好了,不要跪了。” 沉老爷冷声道:“这块牌子一出来,你这一趟即便原先有功劳,现在也没了大半,明白么?” 邹主事跪在地上,低着头,咬牙道:“沉郎中,下官愿意亲自进会馆,替您办事!” “请沉郎中允许下官,将功补过!” 沉毅看了他一眼,拒绝道:“用不着你,这件事官方身份的人出面,反倒不好。” 邹主事继续说道:“下官会说胡语…” “那也不用你。” 邹主事看了看沉毅,还要再说话,沉毅终于被他磨的没了耐性,开口道:“好了,你看过金牌的事情,本官不跟外人说就是,你去开手令,不要磨叽了。” 邹主事这才松了口气,从袖子里掏出来早已经开好的会馆进出手令,递在沉毅面前,开口道:“沉郎中请看,下官早已经开好了。” 沉毅接过,递给了一直跟在附近的蒋胜,让蒋胜拿去办事,然后他才扭头看着眼前这个中年人,有些无奈的说道:“你呀你,真是滑不熘手。” 邹主事低头道:“沉郎中过奖,下官…一无人脉,二无背景,在官场上,也只剩下谨慎二字了。” 说着,他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看沉毅:“沉郎中如不嫌弃,下官愿意…” 这是要纳头便拜的节奏。 沉老爷直接打断了他的施法,摆手道:“邹主事,我现在有正经事要办,没功夫想别的,你的事情,咱们以后再聊。” 邹主事这才小心翼翼的点头。 不过他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目光里,还是充满了羡慕。 当朝四品啊… 他在礼部那么多年,至今还是个六品主事,而且还是在主客司这种没有太多油水的衙门。 而他的前程,可能就在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了。 拿到了进出会馆的条子之后,很快,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就拿着条子进了会馆,并且找到了正在睡午觉的朱满。 这个中年人满脸笑容,开口道:“贵使,我家老爷在秦淮河上包了个画舫,让小人来请诸位使者过去。” 朱满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还是大白天,他皱了皱眉头,开口道:“不是说晚上么,这大白天的,你们秦淮河就有姑娘了?” “有。” 这中年人笑着说道:“贵使有所不知,这秦淮河上拔尖的姑娘啊,就只有白天才有,到了晚上,就给那些个宗室勋贵给抢了去,相见也见不到了。” “贵使也知道,我家老爷在朝廷里,地位并不算高。” 朱满这才点了点头,咧着大嘴笑了笑。 “也好,老子就去见识见识,秦淮河拔尖儿的姑娘,生得个什么模样。” 于是,一众十来个北齐使臣,乐呵呵的跟着这个中年人出了门,朝着秦淮河奔去。 …… 秦淮河畔,十八子楼。 十八子楼的二楼上,沉老爷正坐在窗边饮茶,蒋胜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来到了沉毅面前,低着头说道:“公子,那些齐人都已经进画舫了。” 沉老爷澹澹点头,澹然道:“那就按照先前说好的去办,给这些齐人下药。”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有些好奇的问道:“对了,让你找的药,到底有没有作用,莫要把我一番心思白费了。” “公子放心。” 蒋胜笑着说道:“小人是找了两三天,才找到的好药,好像是一群道士炼出来的,早年还曾被当做贡药,不过听说是药力太躁狂,后来宫里就不许进了。” 蒋胜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东西吃多了,会狂躁不安,燥热难耐…” 沉毅这才点头。 “那好,你去办吧。” 他眯了眯眼睛,开口道:“记得,给他们吃了药之后,想法子把他们的衣服都拿走,再把画舫靠岸。” 沉老爷很是贴心。 “这些胡人都怕水,莫要把他们淹死了。” “靠岸之后,放火把画舫给烧了,把他们逼上岸。” 沉老爷不疾不徐的说道。 “让秦淮河畔的男女老少,都见识见识这些朱里真蛮夷。” 第七百五十四章 没得谈了 这天下午,秦淮河畔一艘画舫,在靠岸的时候,莫名其妙着了火。 其后,十来个光着屁股的齐人,从着了火的画舫之中匆忙逃了出来。 这十几个齐人里,只有为首的朱满等少数几个人,扯了一些窗帘,被褥等物事裹在身上,其他大多数人,都是在大街上裸奔。 这些齐人,个个面红耳赤,但是基本的神智都还在,也都没有失去神智变成泰迪,只是因为没有衣物,被羞得脸色通红,在大街上乱窜。 沉老爷站在十八子楼的二楼,静静的看着楼下秦淮河畔的这些个四处乱跑的胡人,若有所思。 按照他的预期,这些胡人如果能失去神志,在秦淮河畔见人就调戏,那才是最好的效果,到时候沉毅直接通知建康府衙的人,把这几个人拿了,绑在大街上示众。 可现在看来,这个世上似乎的确没有那种能把人直接变成“泰迪”的神药,基本上所有的药,都只能用来助兴。 合欢散那种东西,还是有些太虚无缥缈了。 不过这也够了。 这一次秦淮河裸奔事件,已经让这些齐人大大的“露脸”了。 沉老爷施施然走下十八子楼,来到了秦淮河畔。 此时,有几个胡人已经被人给拦了下来,这几个胡人捂住要害,对着围观的一众大陈百姓破口大骂,情绪非常激动。 其中,抢到了一床被子裹在身上的朱满,被几个忠心耿耿的胡人围在中间,身为北朝礼部的官员,他还是要脸的,没有在这个时候出来说话。 沉老爷越过众人,来到了几个胡人面前,大吃一惊。 “呀,这不是北朝的正使朱满朱大人吗?” 因为吃惊,沉老爷的声音,自然而然就大了一些。 他皱着眉头说道:“贵使为何这般模样?” 朱满怒不可遏,恶狠狠的看了沉毅一眼。 此时,如果不是他两只手都需要抓住裹身的被子,他一定冲上来,提着拳头往沉老爷脸上打去了。 沉毅摸了摸下巴,恍然道:“莫非是朱里真,有什么我汉民不知道的风俗?” 朱满终于忍耐不住,怒视了沉毅一眼,大声喝道:“沉毅,是你算计我们!” 沉老爷满脸疑惑。 “本官刚才正在附近喝茶,下来看了个热闹而已,与本官有什么干系?” 朱满怒喝道:“你这奸滑的南人,定是你设计害我!” “你等着罢!” 朱满大声叫道:“等老子穿好衣服,一定找你算账!” “真是不可理喻的蛮夷。” 沉老爷微微摇头,感慨道:“你到秦淮河,又不是我让你来的,如何能跟我扯上关系?” “再说了,说不定…” 沉老爷呵呵一笑:“是因为天热,你们自家脱了衣服。” 说完这句话,沉老爷转身离开,然后懒洋洋的说道:“诸位莫要围观了,这些都是北齐的使者,脾气可大的很呢。” “看急了,他们要咬人的。” 这话,再一次表明了这些齐人的身份,让朱满等人,更是恼怒不已。 朱满怒哼了一声,扭头带着几个下属,闯进了临街的一处铺面里,强行关上了铺门。 此时,他已经派人回会馆取衣服了,只要小半个时辰,他们就不复现在的窘态。 不过该丢的面子也已经丢完了。 进入到了铺子里之后,朱满虽然心里依旧恼怒,但是却也不是太傻。 他已经想明白了,刚才沉毅说的话。 是谁带他到秦淮河来的? 是裴元! 想到这里,朱满脸色再一次变得通红,他愤怒握拳,咬牙切齿:“好一个奸诈的南人!” ……………… 礼部衙门里,裴侍郎还在跟礼部尚书周伏据理力争,他开口道:“堂尊,原先不是说好了,让下官去跟那些齐人谈么,下官跟他们谈了两三天,眼见就要谈的差不多了,您怎么突然把下官喊回来了?” “谈?” 周尚书放下手里的毛笔,看了一眼裴元,澹澹的说道:“这一次齐人过来,无非还是要钱,从洪德八年开始,到洪德十年,三年时间,齐人每年要从我们大陈,要去三十万两银子以上,还不算各种丝绸布匹。” 这位礼部尚书面色平静,问道:“你今年,能谈到多少?” 裴侍郎咬牙道:“至多,也就是三十万两!” “下官再磨他们几天,说不定二十万两也可以谈的下来,北齐皇帝过五十大寿,两国又有姻亲,二三十万两,又算得什么?” 】 “堂尊您也应该听说了,去年一年,东南几个市舶司收上来的银子,就有数百万两,二三十万两对朝廷来说,连肉疼也算不上。” “花点小钱,便可以换得天下太平!” 周尚书闷哼了一声,开口道:“市舶司的钱,户部的赵财神都没有能拿到手,你倒是惦记上了?” “那市舶司的钱,跟咱们礼部有什么关系?” 裴元有些尴尬,微微低头道:“堂尊,市舶司的钱,不就是陛下的钱,内库现在肥得很…” “好了。” 周尚书皱眉道:“你也当了这么多年官,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不管什么钱,多少钱,只要没有进户部,没有进国库,那就跟朝廷没有关系,更与礼部没有干系。” 说到这里,周尚书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裴侍郎,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博之,你我也是多面的同僚了,算是有一些交情,这件事情,老夫干脆给你交个底。” 裴元连忙微微低头:“堂尊请说。” “今天,老夫去中书了。” 周尚书低眉道:“几个宰相都跟老夫通了气,陛下这一次,对北齐使者的态度很恼火。” “到现在,已经不是钱的事情了。” 他看向裴元,继续说道:“要是你能说服那些齐人,一个铜板,一寸丝布都不带回去,那你就继续跟他们谈,要不然。” “你也就不要白费心思了。” 裴元直接愣在了原地,他呆呆地看着周伏。 “堂尊,前几年陛下那里,都是痛快点头的,今年怎么…” “前几年是前几年。” 周尚书吐出了一口浊气,开口道:“前几年,虽然北齐也要钱,但可没有这么嚣张的齐使。” “再说了…” 周尚书看着裴元,澹澹的说道:“你怎么知道,前几年陛下心里没有窝着气?” 裴元沉默了一会儿,正要点头,突然有人敲响了公房的房门。 因为这是周尚书的公房,裴元就没有说话,周尚书皱了皱眉头道:“老夫正在与裴侍郎说话,谁这么没有规矩?” “堂尊,是我。” 听到这个声音,周伏眉头舒展,缓缓说道:“进来罢。” 很快,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瘦高个,推开房门走了进来,进了房间之后,他先是向周尚书拱手行礼,又对着裴侍郎拱了拱手,然后才走到周尚书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听完他说的话之后,周尚书有些不可置信,问道:“当真?” 这人点头:“卑职怎敢哄骗堂尊?” “嗯……” 周尚书挥了挥手道:“知道了,你下去罢。” 这人这才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等他离开之后,周伏才看向裴元,微微叹了口气。 “博之,齐使出了些事。”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这番,恐怕彻底没有办法谈了。” 第七百五十五章 天子临门! 从秦淮河畔离开之后,沉老爷也没有再回兵部上班,而是伸了个懒腰,回家里去了。 反正他现在,在兵部衙门里已经有了自己的“小弟”,一两天不去,也不会被人“抢班夺权”。 而且今天算是出公差,索性就休息一天。 反正兵部的侍郎尚书,也不会记他缺勤。 因为忙活了一整个上午,回到家里之后,沉毅先是补了个觉,醒了之后,就在自家后院的凉亭下面,教大儿子沉渊写大字。 这会儿沉渊虽然才三岁多,但是因为他的母亲陆若溪,闲着没事就教他读书认字,这会儿小娃娃已经能认几十个近百个简单的字了,不过会写的还真不多。 不过即便如此,在同龄人当中,已经算是“快人一步”了。 这就是家庭教育带来的优势。 这个时代,是一个教育资源极度贵乏的时代,因为九成乃至于九成七八以上的父母,都是不认字或者识字不多的。 他们之中,或许有一些余钱能供孩子读书认字,但是自己却没有办法从小教孩子。 而陆若溪,自小跟着陆夫子读书,学识绝对不输秀才甚至于一般的举人,教孩子完全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这就让沉渊跑在了前面。 当然了,因为这个时代的科考实在是太难,家庭带来的优势,有时候并不足够在科考这条路上走下去。 比如说赵昌平家的两个儿子就是如此。 一切都要看孩子的天分。 教孩子写了会字之后,沉老爷伸了个懒腰,拿着大字看了看,满意的点头:“我儿不错,这个石字已经写的可圈可点了。” 沉渊还小,自然不明白可圈可点是什么意思,他正要发问,蒋胜慌慌张张跑了过来,深深低头道:“公子,公子!” 见他神色慌张,沉老爷挑了挑眉:“什么事?宫里又来人了?” 蒋胜挠了挠头。 “算是罢。” 沉毅皱眉:“什么算是,有话好好说话。” “高公公来了,就在家门口…” 沉毅眨了眨眼睛,然后问道:“高公公亲自来了?” 今天他替皇帝办了差,已经做好了进宫交差的准备,不过他本以为会是小太监过来找他,不曾想内廷大总管亲自到了! 蒋胜点头,然后小声道:“高公公说,让您出去接人…” 听到这句话,沉老爷几乎立刻会意,他连忙把手上的大字放了下来,看向蒋胜:“你去喊一下莲儿,让她过来带孩子…” 说到这里,沉毅的话戛然而止,他自己否定了自己,摇头道:“罢了,让这孩子出去见见人也好。” 说着,他把沉渊抱在怀里,朝着自家前院走去。 只见大太监高明,已经等在了沉宅的前院,此时正四下观望,打量着这座宅子。 这会儿陆若溪也在后院做刺绣,沉章跟沉恒都没在建康,沉家的前院没有主人,只有青儿萍儿两个丫鬟,毕恭毕敬的跟高明说着话。 高太监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着,两个宫里出身的丫鬟,就毕恭毕敬的回答着。 沉老爷抱着孩子走了出来,走近之后才把孩子放下,然后对着高明拱手,笑着说道:“高公公怎么亲自来了?” 高明看了一眼沉毅,又看了看沉毅手边用好奇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大胖子小子,这位内廷大总管难得的对沉渊温柔一笑,然后抬头看向沉毅,面色严肃了起来:“沉郎中,与咱家一起出去迎人罢。” 听到高明这句话,沉毅心里的猜测终于坐实… 皇帝来了! 皇帝出宫,并不是第一次,早年沉老爷还陪着皇帝一起在秦淮河听过曲儿,不过皇帝驾临沉宅,这还是头一遭。 沉毅靠近了两步,微微低头道:“公公,下官要不要召集家人接驾?” “不必了。” 高明摇头道:“陛下悄悄来的,没有惊动旁人,你出去迎一迎就是了。” “嗯。” 沉毅回头看了一眼沉渊,开口道:“渊儿,你在大门口等着,一会儿有人进来了,你就磕头,知不知道?” 沉渊睁着大眼睛,懵懵懂懂的点头。 高太监见状,哑然一笑,不过没有阻止。 沉毅安排好了家里人之后,这才跟着高明一起走出了家门,而沉宅门口,一顶天蓝色的轿子静静的停着,沉老爷上前,微微低头拱手道:“微臣沉毅,恭迎圣驾…” 蓝色轿子的轿帘缓缓打开,一个一身青衣,与沉毅年纪相彷的年轻人,笑呵呵的矮身走出轿子,他看了一眼眼前躬身行礼的沉毅,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着说道:“不必行礼了。” 说罢,他不等沉毅回话,便大踏步走进了沉宅的大门。 这人,自然就是大陈的皇帝陛下,整个南朝的大老板了。 皇帝陛下刚刚走进沉宅大门,就看到一个三岁的童子,有些笨拙的跌倒在地上,似乎在给自己磕头,嘴里奶声奶气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皇帝陛下这会儿心情本就不错,见状更是哈哈一笑,弯身把这个小童儿抱在了怀里,伸手摸了摸沉渊的鼻子,笑着说道:“这是谁家的娃娃,叫什么名字?” 沉渊早已经会说话了,他用好奇的目光,看了看这个把自己抱起来的大人,竟然出奇的没有哭。 “我叫沉渊。” 听到小娃娃清晰无比的说出自己的名字,而且毫不怯场,皇帝笑呵呵的摸了摸他的头,从自己的腰间解下一块随身佩戴的玉佩,把挂玉佩的红绳系在了沉渊脖子上,笑着说道:“第一次见面,这是李伯伯送你的礼物。” 小娃娃虽然聪明,但是年纪太小,还不晓事,只是回头看着父亲,没有说话。 沉老爷咳嗽了一声,低声道:“陛下,礼物太贵重了…” 皇帝没有理会沉毅,伸手摸了摸沉渊的脸蛋,笑着说道:“小娃娃怎么不知道叫人?” 沉渊奶声奶气的叫了一声“李伯伯”,皇帝陛下这才心满意足的把他放了下来,交给了一旁的侍女,然后他四下打量了一下沉宅的前院,脸上还带着笑容。 “没记错的话,这是朕当年赏你的宅子罢?” “是。” 沉毅微微低头道:“若非陛下厚赐,臣一家人还在建康赁屋而居。” “少要哭穷。” 皇帝瞥了沉毅一眼,笑着说道:“你沉七现在,可不穷了。” 沉老爷脸不红心不跳。 “陛下,臣虽然不穷,却也买不起建康的宅子。” 皇帝显然心情很不错,他哈哈一笑,开口道:“这宅子,稍稍有些小了,回头朕看看建康又有哪个贪官新起了宅子,给你弄一套新宅子住。” 沉毅现在的这座宅子,就是前任大理寺少卿的宅子,被皇帝抄没充公,最终落在了沉毅手里。 沉老爷闻言,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虽然知道皇帝说的是实话,但是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他多少还有一些不太喜欢。 这个时候,陆若溪也知道了皇帝亲自驾临,她匆匆从后院赶了出来,见到皇帝之后,正要对皇帝叩首行礼,皇帝陛下笑呵呵的挥了挥手,开口道:“沉夫人不必多礼。” 陆若溪这才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跟在了沉毅身后。 皇帝在沉家前院走了一圈之后,就被请到了沉家正堂奉茶,这位大老板毫不客气的坐在了主位上,然后瞥了一眼沉毅:“方才朕让人去兵部传你,兵部说你今天一天都没有去。” “怎么如此惫懒?” 沉老爷闻言,差点把嘴里的茶水吐了出来,他咽下了嘴里的茶水,看向皇帝:“陛下明鉴,臣今天一天都在为陛下您操忙,哪里有时间再回兵部…” “不过兵部的事情,臣不会耽搁,明天一早,臣就去兵部处理。” 皇帝意味不明的呵呵一笑。 “旁人两榜得中,千难万险的做了官,都在官场上小心翼翼,恨不能天没亮就到官署衙门去,唯独你沉七,着实惫懒的很,能不去衙门便不去衙门。” 说到这里,皇帝端起了桌子上的茶水正要喝下去,一旁的高太监神色微变,正要说话,皇帝瞥了他一眼,高明这才退了回去,没有说话。 喝了口沉家的茶水之后,皇帝对着沉毅微笑道:“前些日子,朕让你在兵部物色一个帮手,你物色到了没有?” “回陛下,有了。” 沉毅微微低头道:“兵部武选司主事郑岭,为官谨慎…” “好了,不必再说下去了。” 皇帝澹澹的说道:“你明天去兵部的时候,给他打个招呼,后天朕把武选司的员外郎调走,把他扶到员外郎的位置上。” “臣…多谢陛下。” 皇帝这么明显让沉毅在兵部安插心腹,那么很明显,就是在催沉老爷出外差了。 果然,皇帝放下茶盏之后,继续说道:“你今天,彻底惹恼了齐使,这消息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燕都,传到淮河水师…” 沉毅会意道:“臣过几日就出发,替陛下巡视淮河水师…” “嗯。” 皇帝微微点头,轻声道:“你这一次去,朕就不给你什么旨意了,你随机应变就是。” “去看看淮河水师的反应,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机会。” “最好是…” “找到破绽。” 沉毅点头。 “陛下放心。” 他缓缓说道。 “臣明白的。” 第七百五十六章 提携之恩 「赵阀…」 皇帝说了这两个字之后,忽然停口不与,沉毅立刻看向了在正堂伺候的几个下人,沉声道:「都出去,任何人不许进来。」 沉家几个丫鬟下人立刻退了下去,没过多久,整个正堂就剩下了他们三个人,皇帝又喝了口茶,笑着说道:「茶不错。」 他看了看沉毅,问道:「许复给你弄来的?」 许复在福建开茶行,的确能弄到不少好茶,他还偶尔会给宫里送一些茶叶。 沉毅摇了摇头,开口道:「这是臣从江都老家岳父那里,带回来的一些茶,不知道出产何处,陛下若是喜欢,臣给岳父写信询问出处,进一些到宫里去。」 「这就不必了。」 皇帝呵呵一笑:「偶尔一得才是真味,多了就没味道了。」 他这句话,似乎是若有所指。 沉毅脑子飞快转动,他想到了后宫的顾横波… 顾横波在宫外的时候,皇帝对她日思夜想,得了空便出宫去操劳一番,难道是现在进了宫,有些腻了? 不过对于后宫的事情,沉毅没有太多兴趣,想到这里,就没有继续想下去,只是下意识的拍了个马屁,笑着说道。 「陛下通透。」 皇帝咳嗽了一声。 「好了,咱们说正事。」 他放下茶杯,沉吟了片刻,开口道:「从洪德七年那场大败之后,赵阀这几年明面上安分了许多,但是背地里小动作一直没有断过。」 「比如说…」 皇帝缓缓看向沉毅:「比如说沉卿你在东南弄市舶司的时候,就有人曾经想暗中破坏,甚至至今…」 「东南诸省已经出现的不少走私商船,朕怀疑,这背地里就有赵家人作祟。」 沉老爷一愣:「陛下,臣在东南时,并未感觉到…」 「那是因为能处理的内卫都已经处理了,那些内卫没有办法处理的,也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正面跟你对抗。」 皇帝继续说道:「譬如说福建都司的都指挥使,现在已经撤职拿办了。」 「这人…」 「当初是准备在福建跟程廷知硬碰到底的。」 「朕的东南,虽然刚刚清理了一遍,但是总有人在暗中作梗,到现在,才半年时间,就又有一些迟滞了。」 沉毅想了想,低声道:「陛下,这东南,须派一个狠人下去管着。」 「孙公公人虽然不错,但是有时候,未免有些心慈手软了。」 皇帝闻言,看了看沉毅。 「你有人选?」 沉毅摇头:「这人…须从内廷里出,而且用完之后…」 用完之后,是要处理掉的。 因为要用这个人来吸引仇恨,吸引完仇恨之后,自然要用他来消解矛盾。 然后跟外界表示,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是受了女干人蒙蔽,现在女干人已经被处理了。 从而平息所谓的「民怨」。 实际上这并不是民怨,而是既得利益者们利益受损的怨气。 这是皇帝们最常用的手段之一了,当今的皇帝陛下以前还想过让沉毅做类似的事情,因此这种手段他再熟悉不过,闻言默默点头,对着沉毅笑了笑:「不错,内廷需要出一个厉害的人物了。」 说着,皇帝若有所指的瞥了一眼高明,没有说话。 高太监微微低着头,没有说话。 皇帝也没有多说什么,他顿了顿之后,开口道:「到了淮河水师之后,看赵禄愿不愿意跟你谈。」 「愿意跟你谈,你就跟他好好谈。」 皇 帝顿了顿,缓缓说道:「不愿意跟你谈,那你也不用非要跟他谈,该回来就回来,开始着手下一步。」 沉毅默默点头,问道:「请问陛下,如果谈,应该怎么谈?」 「看你。」 皇帝笑着说道:「你做事是有分寸的,朕放心得下。」 沉毅也笑了笑,提醒道:「陛下,臣与赵阀有仇的。」 「所以才让你跟他们去谈。」 皇帝澹澹的说道:「他如果有诚意说服你,朕给他们家一个好下场,如若不然…」 「那就该怎么办怎么办。」 沉毅默默点头。 「微臣…多谢陛下信任。」 这天,皇帝在沉家待了大半个时辰,最后又抱了一会沉渊之后,才坐上轿子离开。 沉家一家三口,一路送出了巷子口,等到轿子走远,这才转身回家,转身之后,陆若溪长长的松了口气,开口道:「原来陛下长这般模样。」 她看了看沉毅,笑着说道:「虽然知道陛下年轻,但是从前一听人说起,总觉得是个长胡子大汉才是。」 皇帝的画像,一般都是往威风的方向画,比如说他们会刻意把皇帝画的胖一些,显的威风。 要是一个瘦猴,那就镇不住场子了。 因此,历朝历代,除了的确非常瘦的皇帝之外,其他皇帝的画像,大多数是有些胖的。 沉毅轻声笑道:「他与你我同龄,比我年长两三个月而已。」 「比夫人你,也就大个半岁。」 陆若溪感慨道:「这么年轻,就在主持江山社稷了,真是厉害。」 「当今的陛下,的确厉害。」 说到这里,沉老爷笑了笑,开口道:「不过你家夫君,我也很厉害。」 陆若溪嗔怪的看了沉毅一眼:「叫人家听去,你私下里跟天子较短长,非上书参你不可。」 沉毅哑然一笑,并不以为意。 不过他还是想起了正事,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说道:「对了夫人,过些日子,我可能要出一趟门。」 陆若溪眨了眨眼睛。 「夫君不是兵部司官了么,怎么又要出门?」 「有些事情要出门去办。」 沉老爷想了想,叮嘱道:「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们便不要出建康了,更不要回江都去。」 「等会我给江都写封信,让父亲跟子常,都先回建康来。」 「尤其是子常。」 提起自己的这个胞弟,沉老爷有些不太高兴了,皱着眉头说道:「有些太不像话了,回到江都之后,就不愿意回来了,他身上还有翰林院的差事,这一去不回,让翰林院的那些上官怎么想?」 「回头他回来,我还要带他,去请翰林院的主事官吃饭。」 见沉毅有些生气,陆若溪上前,笑着说道:「九郎年纪还小,贪一些儿女私情并不奇怪,想法子把幼娘迎进沉家的大门,一起带到建康来就是了。」 「嗯。」 沉老爷默默点头,叹了口气:「希望父亲那里,早点想开一些,不然爷俩可能要心生嫌隙了。」 ………… 因为在秦淮河裸奔的事情,弄得整个北齐使团都很没有面子,不过沉老爷从中挑拨了一下,导致北齐使者朱满,对裴元怀恨在心,二人再见面的时候,朱满甚至差点对裴元拳脚相加。 很可惜的是,双方都有下属在场,因此没有真的打起来。 不过谈肯定是没得谈了,朱满在礼部吵闹了一整个下午,大声叫骂,嘴里一直在说要马踏淮河,后面又在说马踏秦淮河之类的话。 到最后,礼部的官员都听不下去了,双方差一点对喷了起来。 而裴侍郎,在跟朱满见了一面之后,也没有再出面,干脆把事情交给了主客司的郎中,自己躲清净去了。 也就是说,在洪德十一年的夏天,陈齐两国之间,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矛盾。 这也就意味着,从洪德八年开始的,难得持续了三年的和平状态,很可能要告一段落了。 而在裸奔事件发生之后的第二天,身为当事人的沉老爷,正优哉游哉的坐在自己的兵部公房里。 在他的面前,站着兵部主事郑岭。 郑主事神态恭谨,低头道:「大人唤下官何事?」 沉老爷喝了口茶水,微笑道:「这几个月,武选司的事情,郑主事做的都很不错。」 【鉴于大环境如此, 「本官这里,有一份前程要送给你,不知道郑主事愿不愿意要?」 郑岭一愣,然后没有犹豫,直接对着沉毅深深躬身行礼。 「下官…多谢大人提携!」 第七百五十七章 恐怖至斯! 官场上,有贵人愿意抬贵手提携你一把,是十分难得的事情。鑵 而即便有人愿意拉你一把,一般也是会用比较隐晦的方式提出来,能不能把握住机会,就全看你自己能不能悟出来的。 而像沈毅这种,直接当面提出来的,是非常少见的。 因为但凡当官的,都有一个习惯。 不会把话说死。 毕竟人算不如天算,即便有些事情手拿把掐,但是也有可能会出变故。 所以大家都习惯性的若隐若现的去说,办成了自然是自己牛,办不成也全当自己没有说过。 不过沈毅却没有云里雾里的必要。鑵 因为大老板已经点头答应了,这件事就没有出变故的可能性。 这么说吧,如果明天上午吏部的人不愿意给郑岭盖印,那么下午多半就可以卷铺盖走人了。 沈老爷站了起来,伸手把郑岭扶了起来,笑着说道:「郑主事不必如此。」 「你在武选司当主事,也有两三年时间了,资历能力都够,不然这份前程,你也把握不住。」 郑岭强忍住激动的心情,微微低头道:「多谢大人赏识..」 沈老爷喝了口水,看向郑岭。 郑主事很懂事的站了起来,给沈毅添了茶水,沈老爷顿了顿,继续说道:「不出意外,明天就会有吏部的文书下来。」鑵 「郑主事自己记在心里就是,可千万不要说出去。」 沈老爷缓缓说道:「说出去就不灵了。」 郑岭瞪大了眼睛。 「明...明天?」 本来,两个人在兵部的差事一个正五品,一个正六品,沈毅这个正五品的郎中,是绝对没有提拔主事这个资格的。 不过如果员外郎空缺,沈毅这个司官可以向兵部推荐自己的下属。 在郑岭看来,沈毅所说的「前程」,应该就是这份推荐。鑵 可如果走流程的话,即便沈毅推荐他,吏部现在就走程序,恐怕也是好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哪里有明天就能落地的好事? 沈毅微笑点头:「郑主事不信也没有关系,且回去等着就是。」 「明天自然会有分晓。」 郑岭强忍激动,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明天若能如大人所言,提携之恩,下官没齿难忘。」 沈老爷微微摇头。 「郑主事言重。」鑵 送走了郑岭之后,沈老爷在自己的公房里处理完公事,闲来无事,便从自己上锁的抽屉里,找出了一本封皮上空无一字的书。 这本没有封面的书,已经被沈老爷翻的有些破旧了,他随身带在身边,闲来无事就翻出来看一看。 正是当初,沈恒亲手抄录的《水师总要》,乃是当年几乎以一人之力救下大陈的大将军赵崇所写。 花了大半个时辰翻了二十多页,沈老爷合上书本,把这本书重新锁进了抽屉里,微微有些感慨。 「看了十多遍了,有些地方还是琢磨不明白。」 沈老爷小声嘀咕道:「难道我比赵括还不如?」 念及此处,沈老爷轻轻叹了口气。鑵 「须得给它,找个传人。」 …………………… 第二天,沈老爷照常去兵部上班。 武选司公房里,平日里很是精明能干的主事郑岭,此时显的有些精神恍惚,有时候被下属叫好几声,都没有反应,过了许久,才能回过神来。 就如同丢了魂一般。 沈老爷看到他的状态之后,心里也有些好 笑,不过他并没有去戳穿这位即将高升的兵部主事,而是自顾自的办自己的差事。 到了中午,沈老爷刚吃了饭,准备回公房里睡午觉,一个兵部的吏员就敲响了沈毅的房门,开口道:「大人,外面有个叫做许复的年轻人求见您。」鑵 沈毅一愣,然后连忙开口道:「让他进来。」 很快,许复就被带进了兵部,他神色拘谨的进了沈毅的公房,微微低头道:「公子!」 此时的许复,个头已经跟沈毅差不多高了,即便矮上一些,但也差不了多少。 沈毅先是让他坐下,然后笑着问道:「这皇城可不好进,怎么进来的?」 兵部在皇城里。 皇城虽然不是皇宫,但也是建康各大官署衙门所在,等闲人是不太好进来的。 许复微微低头道:「公子您忘了,我是皇商。」鑵 「高公公给过我牌子,可以自由出入皇城,有些时候…」 许复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还可以送货进宫里去。」 沈毅一拍脑门,笑着说道:「差点忘了,你是皇商。」 他亲自给许复倒了杯茶,开口道:「什么急事,让你来兵部寻我?」 许复这个人性格稳健,不是大事情,他不会这么着急的。 许大官人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木筒。 木筒两段,是两块打磨光滑的玻璃镜片,形成一定的弧度。鑵 不过玻璃依旧不是全透明的,哈哈有些发绿。 玻璃发绿是正常的,需要调整配方,才能慢慢弄成透明的。 许大员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公子,您吩咐琉璃铺子做的东西,我亲自去盯着的,找了两块最合适的玻璃,让玉石匠人打磨的,您看…」 他的声音,有些激动。 「真的可以看的更远一些!」 沈毅有些恍惚的从许复手里,接过这个还非常简陋的木筒。 他闭上一只眼睛,朝着窗外看去!鑵 远处的景象,成功倒映在了他的眼中! 虽然画面有些发绿,虽然没有调好焦距有些模糊,虽然玻璃里依旧还有一点零星可见的气泡! 但是!! 真的可以看见更远的地方了! 沈毅默默放下这个木筒,深呼吸了一口气。 此时此刻,即便是他的手,也隐隐有些发抖。 「好…」鑵 沈毅低声道:「这件事,琉璃作坊做得很好,今天下午我放了班之后,便亲自去城外,帮着你们调这个镜子。」 说完这句话,沈老爷站了起来,开口道:「现在,我要进宫一趟,把这个东西给陛下看一看。」 他看着许复,脸上露出笑容:「子兴,这一次你们立功了!」 许复微微低头,缓缓说道:「公子,这是您的功劳,跟我们没有关系。」 「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沈毅微微一笑,开口道:「不过这玩意儿,也的确有我的一份功劳,没有我教那两个西洋人,他们也要慢慢琢磨出用法。」 说完这句话,沈毅拍了拍许复的肩膀,开口道:「我这就进宫去了,子兴你先出皇城,下午我们一起去琉璃作坊,晚上我找你喝酒!」鑵 许复连忙点头。 他犹豫了一下,低头道:「公子,这东西您是不是先自己留着…」 沈毅摇头。 「瞒不住的。」 他淡淡的说道:「你从外面到兵部来,一路上不知道多少人在盯着,这种事情,没有必要遮遮掩掩。」 「咱们靠这玩意儿挣钱,也发不了财。」 说罢,沈毅带着许复离开了兵部,与许复在兵部门口分开,自己带着这个简易到极点的望远镜,进宫面圣去了。鑵 就在沈老爷刚刚离开兵部没多久,两道圣旨就先后降临兵部。 一道是调令。 礼部主客司郎中因为办事不力被贬官了,因此调兵部武选司的员外郎吴评,去礼部任主客司郎中。 另外一份圣旨,是拔擢兵部主事郑岭,为新任武选司员外郎! 郑岭收到这份圣旨之后,还有些恍惚。 他谢恩之后,呆呆地爬了起来,对着宣旨的小太监喃喃道:「天使,敢问这圣旨是吏部上报的,还是宫里下发的?」 小太监瞥了一眼郑岭,哑然失笑。鑵 「刚从中书下来,还没有抄送吏部呢,要大人你自己去吏部换文书。」 郑岭顿时愣住了。 因为在这之前,他一直对沈毅有些怀疑。 尤其是昨天,沈毅说了「明天」两个字的时候。 他当时就怀疑,沈毅是不是认识了吏部什么人,提前知道了一些消息,拿着这个提前得来的消息,向自己卖好。 而现在看来…… 想到这里,郑主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鑵 自家那个年轻的郎中大人! 竟恐怖至斯! 第七百五十八章 贪财小皇帝 甘露殿里,皇帝陛下看着眼前这个长条圆柱形物体,有些好奇:“沉卿,这是何物?” 沉老爷咳嗽了一声,开口道:“陛下,这是能远见的宝贝。” 皇帝这才有些好奇的把这个木筒拿在手里,打量了一下,然后对沉毅笑着说道:“这物件竟有这般效果?” 沉老爷苦笑道:“方才臣差点因为它,被宫外的侍卫给斩了,这种事情,臣自然不敢开玩笑,陛下一试就知。” 方才沉老爷带着它进甘露殿的时候,就被宫外的内卫给拦了下来。 因为这玩意儿…是个长条状的物件。 虽然不至于藏下一把剑,但是藏下一柄匕首实在是绰绰有余。 那护卫宫门的内卫,看到这玩意儿之后,当场就拔了刀! 如果不是沉老爷早已经在甘露殿混了个脸熟,这会儿即便没被砍死,也被那这个内卫给按住了。 皇帝本就是年轻人,自然喜欢新奇物事,当即笑着问道:“这东西也么用?”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在眼睛上即可。” 听到这句话,高太监有些狐疑,低头道:“陛下,要不然奴婢先替您试一试?” “要你试个什么?” 皇帝陛下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这东西还能突然长出刀剑伤了朕不成?” “再说了,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乃是朕看家的本事。” 皇帝呵呵笑道:“朕来。” 身为人主,或者说身为当家人,不管是给国家当家,还是给家里当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是必须掌握的技能。 所谓不聋不瞎,不配当家就是这个道理。 自嘲了这么一句之后,皇帝用睁着的右眼透过两片镜子,往前方看去。 他看了会之后,又放下镜子,用肉眼看了看前方,然后再用镜子看了一眼。 皇帝陛下来了兴致,笑着说道:“似乎真的能看的更远了。” 说完这句话,皇帝打量了一眼手里的小木筒,笑着说道:“有趣是有趣,两块琉璃也像模像样,就是这外壳太糙了一些。” 说完这句话,他看着沉毅,澹澹的说道:“沉卿送朕新奇的物事,也不知道弄好看一些?” 沉毅微微摇头,开口道:“陛下,此物不是送给陛下的。” 皇帝哑然失笑。 “怎么,你还要要回去不成?” 沉毅摇头道:“陛下,臣授意许复,在城外搞了个琉璃作坊,这个琉璃作坊,可以大量生产这种透光的琉璃…” 沉老爷顿了顿,继续说道。 “而且成本十分低廉。” 沉老爷抬头看向皇帝,低声道:“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大量生产出看的更清楚的,更远的目镜。” “因此此物,臣不是献给陛下的。” 沉老爷微微低头,开口道:“而是献给,我大陈所有斥候的。” 皇帝陛下,自然是个难得的聪明人,从沉毅说出琉璃铺子之后,他的目光就亮了起来,等到沉毅说完,他才缓缓说道:“沉卿是说,可以大量出产这种水平的琉璃?” 琉璃这玩意儿,古已有之。 最早的琉璃,大多数是炼铜的副产物,后来这东西的工艺逐渐成熟,到现在已经有了各种各样的行业分类,这东西被用于制作珠灯,珠屏,棋子等等物件。 不过那些琉璃,都是有颜色的,而且颜色比较浓,即便能透光,也不可能用来制作这种望远镜。 沉毅点头道:“现在还刚刚开始,假以时日,应该可以制出纯净无瑕的透明琉璃,到时候用在这个上面,效果会更好。” 皇帝摸着下巴想了想,然后看向高太监:“高明,让他们退下。” 高太监先是低头,然后转身屏退了宫人。 等人都走完之后,皇帝笑呵呵的看着沉毅,开口道:“沉卿,你的那个琉璃作坊,朕想要参一份进去。” 他摸了摸下巴,开口道:“这样罢,朕拿十万两银子给你,这个琉璃铺子的收入,咱们五五分。” 沉老爷眨了眨眼睛,问道:“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东西…” 皇帝微微摇头道:“看来沉卿不懂,琉璃这物件…” “成色好的,值钱的很。” 皇帝指了指那望远镜上两块虽然隐隐发绿,但是已经接近透明的琉璃,笑着说道:“这两块,就能在建康卖上价。” “至于你说的纯洁无色的琉璃。” 皇帝眯着眼睛说道:“那就更值钱了。” 他看着沉毅,微笑道:“等琉璃作坊做出来之后,你先不要急着做这种镜子,先做一些杯子器具之类的,送到宫里来。” 沉毅这个时候,已经恍然大悟。 他太执着于这东西的战争价值了,却忽略了它的商业价值。 这玩意儿,虽然造价不高,但是在这个时候,物以稀为贵。 也就是说,它是值钱的。 比如说透明的玻璃杯,玻璃茶具,甚至玻璃镜子! 这些个玩意儿,最开始的时候,“饥饿营销”一下,可以狠狠地薅一薅建康城里,那些有钱人的羊毛。 这样,皇帝陛下为“北伐”存的小钱库,又要更肥一些了。 更妙的是,皇帝刚才让沉毅先送几套玻璃器物到宫里去。 只要皇帝用,后妃用,宫里用。 用不了多久,这东西就会成为风靡建康的“时兴物件”。 那真是躺着赚钱了。 沉毅只用了一个瞬间,就想明白了皇帝话里的意思,他微微低头道:“陛下英明。” “不是朕贪财。” 皇帝澹澹的说道:“钱财于朕,其实并没有多少用处,只是这个时候朕要多存一些,多攒一些…” 沉毅微微低头道:“陛下,这琉璃作坊的收入,臣愿意尽…”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皇帝便笑呵呵的看了看沉毅,开口道:“好了,看你那肉疼的表情,这种话就莫要说下去了。” “朕现在虽然缺钱,却也不能硬抢你的,就五五分罢。” “也让你沉郎中吃肥一些。” 沉毅低头道:“陛下,那还是七三罢,您七成…” 皇帝低头琢磨了一下,然后对着高明招了招手,开口道:“尽快给朕的沉爱卿寻摸一处大宅子,莫要委屈了他,明白了么?” 高明闻言,深深低头道:“奴婢明白。” 皇帝这才笑呵呵的拍了拍沉毅的肩膀,微笑道:“这建康城里,多的是有钱人,你到时候发卖的时候,价格尽量黑心一些。” 皇帝懒洋洋的说道:“他们那些都是不义之财,咱们君臣取来大有用处。” 皇帝陛下幼年即位的时候,觉得全天下都是李家的,对于钱财并没有什么概念,甚至视金银如粪土。 不过当了家之后,皇帝就慢慢知道柴米贵了。 尤其是从洪德六年亲政以来,这位皇帝陛下越来越喜欢钱了。 沉毅微微低头道:“臣明白。” 在甘露殿待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沉老爷才告退离开甘露殿,一路慢悠悠走出皇宫,来到了兵部衙门。 回了兵部衙门之后,沉老爷径自走进书房里,正准备做一个计划书出来,指导许复如何做生意,还没来得及下笔,他的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谁呀?” 沉老爷微微皱眉。 房门外,传来了一个恭敬里带着小心的声音。 “下官郑岭…” “唔…” 沉老爷放下毛笔,澹澹的说道:“是郑大人啊,进来罢。” 郑岭推开房门,二话不说,扑通一声,直接跪在地上,对着沉老爷磕头行礼。 “下官,跪谢大人提携之恩!” 第七百五十九章 琉璃厂 大陈官员之间,按规矩,是不需行跪拜大礼的。 理论上来说,哪怕是八九品的小官,见到当朝宰相,也就拱手称呼一声相国了事。 当然了,不乏有一些喜欢拍马屁的官员,跪迎上官。 但是,现在郑岭是从五品的员外郎,沉毅是正五品的郎中,这种只差了半品一级的程度,哪怕是最谄媚的官员,也不会行跪拜大礼。 但是郑岭这个头,磕的行云流水,非常丝滑。 而且诚心诚意。 因为像他这种没有什么大背景的官员,在官场上每爬升一级,都是千难万难! 而沉老爷,抬了他关键的一步。 他能在这个年纪,做到一司主官的副手,那么接下来,哪怕是硬熬资历,也能熬成六部的郎中,将来要是有机会,甚至可以摸到侍郎的边角! 即便摸不到,朝廷也是有退休福利的。 等到告老还乡了,可以以侍郎的待遇退休,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而如果不迈出这关键一步,将来很有可能在主事的位置干大半辈子,最后退休的时候,象征性的给个员外郎的头衔意思意思。 沉毅的曾祖,那位工部员外郎,就是这么个程序告老回江都去的。 更重要的是! 经过今天的事情,郑员外无比深刻的认识到了,他最应该抱的大腿是谁! 一个尚书两个侍郎,他都不怎么接触的到,而眼前这个在朝廷里圣卷正隆的顶头上司,就是他最应该抱的大腿! 毕竟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年轻的郎中大人,应该是刚从宫里回来! 沉老爷连忙上前,把郑岭扶了起来,连连摇头道:“郑大人这是做什么,可折煞沉某了。” 等郑岭站了起来之后,沉毅才微笑道:“看来,郑大人已经是我们武选司的员外郎了?” 郑岭连忙点头道:“全靠大人提携…” “下官已经让人去归云楼订了宴,今天晚上,大人无论如何赏光…” “吃饭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沉老爷笑着说道:“今天是单独请我,还是武选司的同僚都请?” “今日单请大人一个。” 郑岭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明天,下官再摆宴,宴请武选司同僚。” 说到这里,他低头苦笑道:“毕竟归云楼太贵了,太多人去,下官也会觉得肉疼。” 沉老爷哑然一笑:“看来郑大人,是个不卡不拿的清官。” “清官算不上。” 郑岭微微低着头,开口道:“跟大人您说一句实话,下官做武选司主事这两年,有时候也会收旁人钱,但下官没有做过亏心事…” 这句话,就是只有心腹才能说的出来了。 沉老爷闻言,拍了拍郑岭的肩膀,微笑道:“既然不舍得花钱,我给你推荐一家馆子,城北有一家翠云楼,生意也很不错,郑大人明天,可以请同僚们去那里吃。” 郑岭苦笑道:“翠云楼的名字,下官也听说过…” “怕也不会太便宜…” “到了那里,提我的名字。” 沉老爷微笑道:“少说给你打个七折。” 郑岭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似乎真的记下来了。 沉老爷想起来一件事,开口道:“对了,今天下午我还有事,一会儿可能就要离开衙门了,武选司的时期,郑大人多留点心,有什么事的话,就给我送信。” “大人您放心!” 郑员外干劲满满:“下官,一定替您看好武选司!” “这话说的。” 沉老爷摇头微笑:“是你我携手同心,替朝廷,替陛下看好武选司才是。” “是…” 郑岭低头笑道:“大人您说的都是。” ………… 在兵部待了一会,睡了个午觉之后,沉毅就翘班离开了皇城。 皇城门口,蒋胜已经架着马车早早的等着,见到沉毅出来之后,他立刻迎了上去,开口问道:“公子,刚才许哥跟我打招呼了,让我在这里等您,咱们这就出城去?” 沉毅点头,抬头看了看还热烈的太阳,擦了擦头上的汗水道:“带换的衣裳了么,这身官服罩在身上,着实热死我也。” “带了。” 蒋胜笑着说道:“马车里给您带了单衣,您进去换下来就是。” “嗯…” 沉老爷点头,爬上了马车。 马车里放了个小木箱子,木箱里会放沉毅一两套能换下来的衣服,好容易脱下一身繁琐的官服,随手把官服扔进箱子里,穿上一身单衣之后,沉老爷打开马车的帘子,一股凉风迎面吹来,让他觉得浑身舒泰。 伸了个懒腰之后,他就在马车里打瞌睡,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在一处庄园门口停下。 许复已经等在了庄园门口,见一身青色单衣的沉毅跳下马车之后,他连忙低头,拱手道:“公子。” 沉老爷点头,伸手拍了拍许复的肩膀,笑着说道:“咱们进去,边看边聊。” 许复点了点头,开口道:“是,我领公子进去。” 这座庄园,并不是特别大,原先是一处农庄,不过现在已经收拾了出来,许复带着沉毅,见了那两个西洋人,以及西洋人身边的十几个学徒。 当然了,还看了他们炼玻璃的炉子。 统统看了一遍之后,一行人才到了庄园的正堂,喝了口许复亲自倒的凉茶之后,沉老爷吐出一口暑气,缓了缓。 】 “本来就热,那炉子附近就更热了,子兴你也注意一些,在院子里多备凉水,莫要热伤了人。” “尤其是那两个西洋人,跟那些学徒们。” 沉毅微笑道:“他们可都是宝贝,不要伤了他们。” 许复虽然不懂沉毅话里的具体意思,不过他是个忠实的执行者,因此直接点头道:“公子吩咐,我会注意的。” “我过两天,可能会离开建康,出门一段时间。” 沉毅放下茶杯,顿了顿之后说道:“我不在建康这段时间,宫里可能会派人到这里来,尤其是高公公,最可能来。” “宫里来人之后,不要慌,该说什么就说什么,也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地方。” 沉老爷澹澹看向许复,开口说道:“到时候,宫里多半会给你一些银子,你也不要客气,该收就收。” 许复一一点头:“我都记下了。” “不过制造琉璃,不是琉璃作坊的最终目的。” “你们的目的,永远是造出那种看的更远的镜子。” 沉毅轻声道:“需要更纯净的琉璃,表面打磨的更加光滑,以及……” “用用外壳的圆木筒,要可以伸缩。” “这个外壳的制作,我会想办法从工部调几个木匠过来,应该不会很难。” 沉毅一鼓作气说完这么多之后,揉着脑袋想了想,继续说道:“暂时能想到就这么多。” “对了…” 沉老爷又想起来一件事,继续说道:“这个园子,可能要建的更大一些才成,炼琉璃的炉子,也要再弄一两个乃至于更多。” 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四下看了看,笑着说道:“将来,这座现在不起眼的园子,可能会成为大陈乃至于天下最出名的琉璃厂。” 许复从来不会怀疑沉毅的远见,他直接站在沉毅身后,开口道:“是,公子吩咐的事情,我们一定给公子办好。” “这桩琉璃生意……” 沉老爷打了个哈欠,开口道:“可能会比你想象中要挣钱的多,也比去西洋经商挣钱的多,但是你挣钱归挣钱,不要把心思都放在这个上面。” “我明白的。” 许复笑着说道:“公子您放心,西洋的商路不会断,我们会慢慢从西洋,给您带回来更多的宝贝。” 沉毅点头,问道:“婚期定下来了么?” “还没有。” 说起这件事,许复有一些拘谨,他低头道:“夫人跟六娘,在琢磨这些事,我...我...” “不要紧张。” 沉老爷笑着说道:“随口一问而已。” 说到这里,他看向了北边,澹澹一笑。 “希望能这一趟出门,不会耽误你办婚事。” 第七百六十章 首相陈平安 普通人做生意,其实并不容易,并不是说商路难找,而是即便能够赚到一些钱,也没有保住这些钱的本事。 不过许复本人就有皇商的背景,再加上皇帝陛下亲自入了股,这个琉璃厂,将来注定会顺风顺水,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它成长起来。 而且这个琉璃作坊,将来可能会成为“琉璃厂”那种标志性的地名。 在琉璃厂忙了一个下午,亲自跟两个西洋人交流沟通了一番,给出了自己的“建设性意见”之后,沉老爷才坐马车回了建康,去归云楼跟下属郑岭吃了顿饭。 这顿饭时间着实不短,一直到深夜,只有两个人的饭局才算结束。 此时,新近升官的郑员外已经喝的人事不省。 而沉老爷,只有三四分醉意。 而事实上,郑岭这个久经官场的“老兵部”,酒量比沉毅要好的多,只是他喝的太卖力,沉老爷随意抿一口,他就仰头一饮而尽。 充分表现对领导尊重的方式,就是把自己喝到桌子底下。 郑员外很完美的践行了这句话,把自己喝的人事不知,被家里人给抬了回去。 而沉老爷,则是安然无恙的回了家。 之后的两三天时间里,一直太平无事。 直到一道圣旨,降临兵部。 确切来说,是给沉毅的圣旨。 圣旨内容非常简单,也是沉毅早已经知道的事情。 大意是,因为有人上书朝廷,称淮河水师,内部将官冗余,将士不齐,一些比较重要的关口,甚至缺兵少将。 因此,皇帝陛下亲自下令,着兵部武选司郎中沉毅,代表朝廷,代表兵部,以钦差身份巡视淮河水师。 虽然巡视地方,理论上来说应该是御史台的差事,不过沉毅这个兵部郎中,管着武官的人事,再加上皇帝亲自点将,他以兵部的身份来当这个钦差,倒也勉强能够说得过去。 于是乎,沉老爷恭恭敬敬的接旨谢恩。 沉毅接了这份圣旨之后,还没有在自己的公房里坐稳,就有兵部的小吏过来通报,说兵部尚书姜简请他过去说话。 沉老爷只能先把手里的圣旨放在一边,整理了一番衣服之后,推开房门,走到了兵部尚书的公房门口,敲了敲门。 “堂尊。” 房间里并没有传出回应,等了一会儿之后,房门径自打开,竟是姜尚书亲自给沉毅开了门,这位兵部尚书脸上带着笑意,作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 “子恒快进来。” 沉毅微微拱手,走了进去,然后垂手而立,开口道:“堂尊有事情吩咐下官?” “谈不上吩咐,只是跟你说说话。” 姜尚书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他指了指自己房间里的椅子,笑着说道:“子恒不用站着,坐着说。” 沉毅先是点了点头,然后默默坐下,看向姜简,开口道:“堂尊您要说什么?” “今天的圣旨...” 姜尚书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摸了摸自己下颌的胡须,思索了一下之后,继续说道:“子恒事先知道么?” 沉毅抬头看了看姜简,没有说话。 这是圣旨,谁敢说自己事先知道?况且这道圣旨是因为新近有人举发淮河水师,朝廷才下发的,如果承认了,岂不是在说皇帝陛下自导自演? 因此自然是不能回答的。 姜尚书可能意识到了自己的话里有问题,于是咳嗽了一声,又说道:“子恒可知道,陛下让你去寻淮河水师,是为了...” 沉老爷微微摇头,开口道:“堂尊,陛下的心思,做臣子的如何能揣测,只是按照朝廷的意思,实心任事就是了。” “你看你。” 姜尚书微微摇头,叹了口气:“还是太谨慎小心了一些,你我是同一个衙门的官员,老夫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要未雨绸缪一番而已。” 说白了,姜简想要知道,皇帝陛下这一次的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 毕竟,将来朝会上议论淮河水师的时候,他这个兵部尚书是一定要开口说话并且表态的。 这个时候,通过沉毅把把皇帝的脉,到了那个时候,就不会踩皇帝的红线,说不定到时候皇帝陛下一个高兴,就把他拔擢进中书了。 毕竟以姜简现在的资历,进中书完全没有任何阻碍,关键只是皇帝愿不愿意用他而已。 沉老爷微微低头,开口道:“堂尊,这件事情下官确实不知道,不过下官这一趟去淮河水师,或许多少能够有一些收货。” “这样罢,等下官回来,首先便去堂尊府上,拜会堂尊如何?” 姜简闻言,脸上不禁露出笑容,他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微笑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子恒要是有什么难处,也不要藏着瞒着,一定跟老夫说,老夫能办到的,绝对给你办。” 沉毅起身,对姜尚书微微低头,拱手道:“多谢堂尊。” “不谢不谢。” 姜简笑眯眯的说道:“你我都是兵部的官员,在朝廷上自然是要互帮互助了。” “堂尊说的是。” 沉老爷也是面带笑容:“下官记下了。” 跟这位单位领导闲聊了好一会儿,沉老爷这才拱手告辞,整个过程中,他基本上都是说一些车轱辘话,一句瓷实话都没说。 这是做官的基本功。 沉老爷虽然年轻,但是官龄可不小,这些该掌握的基本功,他也是差不多尽数掌握了。 离开了姜尚书的公房之后,沉老爷刚回到自己的公房里,准备处理处理桌子上的文书,顺便筹划一番自己未来一段时间的计划。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刚坐下来没多久,房门就又被人敲响了。 沉老爷有些不耐烦的放下毛笔,皱眉道:“谁啊?” “沉郎中。” 门外传来一个恭敬的声音:“中书来条子了,请您过去问话。” “中书...” 沉老爷一愣,然后这才站了起来,打开了房门。 房门口站着的是兵部的吏员,不过他手里拿着一张不起眼的条子,条子左下方还盖了印。 沉毅接过条子,然后问道:“是哪一位相公召我?” 中书。 准确来说,应该是叫做议事堂才对。 这个衙门,或者说这个机构。 是整个大陈所有衙门里的最高机构。 除却皇权之外,议事堂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而这个“议事堂”甚至是分去了一部分皇权的,这也是它能够凌驾于六部九卿之上的原因。 中书开条子请人过去谈话,跟皇帝陛下亲自请人过去,分别不大。 这个吏员指了指这张条子上的红色印章,然后微微低头道:“看这印章,还有花押,应该是陈相请您过去。” 沉老爷这才认真看了看纸上的印章。 盖的并不是公印,而是私印,而且是花名印。 上面写的是“青田老人”四个字。 沉老爷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微微摇头:“脑子湖涂了,一时间没有想起来。” 中书议事堂首相陈靖,字平安,号青田老人。 他身为当朝首辅,这些基本资料本来应该是所有官员牢记于心的,沉毅自然也记过这些东西,只是今天事情太多,一时半会没有想起来。 议事堂首相相召,沉毅不敢怠慢,他跟司里的官员打了声招呼之后,便一路离开了兵部,来到了中书衙门。 拿着这张陈相开的条子,沉毅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到了陈靖的公房门口,沉老爷站在门口,微微欠身道。 “平安公,兵部沉毅求见。” 第七百六十一章 踢皮球 老实说,单论在朝堂的影响力而言,目前的这位首相,远不如当初那位可以用权倾朝野四个字来形容的首相杨敬宗。 这并不是能力问题。 或者说并不完全是因为能力问题。 主要是看,宰相与皇帝陛下契合与否,以及宰相当时面临的具体环境。 杨敬宗主掌朝政的时候,先帝已经无心政事,后来先帝英年早逝,当今天子年幼,杨敬宗这个当朝首相,自然成为了独揽大权的顶级大老。 而陈靖任议事堂首魁的时候,皇帝陛下已经亲政数年,议事堂里的宰相,又跟他差不多年龄,差不多资历,这就导致陈靖这个宰相,在很多时候,都不能把议事堂变成自己的“一言堂”。 因为这才是皇帝陛下想要看到的场面。 不过,虽然议事堂现在不是一言堂,并不意味着陈靖这个首相就不重要。 相反,他非常重要。 当初那个用来过渡的议事堂首魁王儋,现在已经告老,陈靖之所以能拿到首辅的这个位置,就说明他跟皇帝之间,应该是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合作关系。 至少是某种程度上的默契。 也就是说,这位陈相,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洪德朝第一任首相,也将是洪德朝奠基的关键人物。 听到了沉毅的声音之后,房间里很快就有了动静,传出了一个中正平和的声音。 “进来罢。” 沉毅这才小心翼翼的推开了房门,进去之后,顺手转身关上房门,然后三两步走到正在翻看文书的宰相面前,微微低头拱手道:“见过陈相。” 陈靖头也没有抬,目光依旧放在眼前的文书上。 “你先找个椅子坐一会儿,等一等老夫。” 沉毅依言,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然后耐心的等着这个小老头忙完,差不多一柱香时间,眼前这个留着三缕长须的宰相,才把手中的毛笔放在笔架上,缓缓抬头看着沉毅。 “沉郎中坐近一些,老夫眼花了,看不清了。” 沉老爷依言起身,对着陈靖微微低头道:“不知相国召下官前来,所为何事?” “坐下说。” 沉毅再一次落座。 陈相捋了捋自己下颌的胡须,缓缓说道:“今天那道圣旨,中书已经盖印发下去了,沉郎中已经收到了罢?” 沉毅微微点头:“下官已经收到了。” 陈靖再一次点头,他看向沉毅,脸上露出了笑容:“上一次听人家说起沉郎中的表字,人老了记不住了,不知怎么称呼?” 老头是不是真的忘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给了沉毅面子,沉老爷回答道:“下官字子恒,家中行七,陈相称呼下官沉七就是。” “沉子恒..” 老头笑了笑,开口道:“想起来了。” 他看向沉毅,问道:“子恒这个巡视淮河水师的差事,打算什么时候去办,怎么去办?” 这是上官问业务,自然要老老实实的回答,沉老爷想了想,开口说道:“下官今天明天,安排好衙门和家里的事情之后,就准备动身去办这一趟差事了。” 陈相公微微点头,笑着说道:“打算怎么办呢?” 沉毅面色平静,直视陈靖,开口道:“既然朝廷信任下官,自然是应该怎么办那就怎么办,看到什么就说什么。” 陈靖微微摇头,轻声道:“恐怕淮河水师,不会让子恒见到应该见到的东西。” “而且你,说不定也不愿意见到自己真正见到的事。” 这位当朝的相国面色平静,轻声道:“这世间真真假假,旁人下了心思要哄你,任谁也不能统统分的清楚。” 沉毅似乎领会到了这个小老头到底想说什么,他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看向陈靖,问道:“那平安公觉得,下官应该在淮河水师里见到什么?” 陈靖面色平静。 “自然是朝廷需要你见到什么,你就见到了什么。” 这番哑迷打到这里,算是终于戳破了谜底。 沉老爷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下官愚钝,还不知道朝廷需要下官见到什么。” “那本相就跟你明说。” 陈靖低头喝了口茶水,开口道:“有小失而无大过。” “这就是淮河水师应该有的模样。” 沉毅皱了皱眉头,问道:“相国,这是您的意思,还是议事堂的意思,亦或是...” “陛下的意思?” “与陛下无关。” 陈靖面色平静道:“陛下的意思,多半已经跟子恒你说过了,本相现在跟你说的,是议事堂的意思。” “本相与其他宰相都商议过,他们也都是这个态度。” 小老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向沉毅,澹澹的说道:“淮河水师这么多年来,拱卫淮河,大有功劳,而且此时,正值多事之秋,不管现在他们有没有问题,有多大的问题。” “暂时,都只能是一些小问题。”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已经听明白了这位宰相的意思。 或者说是,整个议事堂的意思。 两个字。 求稳! 皇帝陛下刚刚打了北齐的脸面,议事堂五位宰相一致以为,双方随时有可能会打起来,因此这个时候,议事堂给出的方子是,稳住淮河防线。 也就是稳住淮河水师。 他们认为,淮河水师暂时不能动。 沉老爷微微低头道:“陈相,您这番话,与陛下的心思,似乎不太一样。” “为相与为官是不一样的。” 陈靖低眉道:“为官者,只需要老老实实,按章办事即可,但是为相者,有时候需要一些跟陛下不一样的意见,与陛下不一样的声音。” “这样才能辅左君上,纠正朝廷。”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再一次说道:“这番话,相国似乎应该直呈君上才是,而不应该跟下官来说...” “老夫知道。” 陈靖笑着说道:“这件事情太大,本来不应该压在你的身上,但是事关国家社稷...” 关你娘! 沉老爷心里颇为愤怒。 你们五个人有意见,有想法,你去跟皇帝说啊! 皇帝不同意,你们就排队,在甘露殿里的那根金柱子上把自己一头撞死! 吓一吓皇帝,让皇帝跟你们服软,采纳你们的意见啊! 跟我说有什么用? 让我一个四品五品的官员,在皇帝与宰相之间站队? 真是一点都不要脸了...! 心里愤怒归愤怒,沉毅还保持着最基本的理智,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微微低头道:“陈相,下官刚刚入仕没有几年时间,您的很多话,朝廷里的很多规矩,下官不懂,也听不明白。” “今番奉命北上,巡查淮河水师,下官看到了什么,就会写什么。” “不过您放心。” 沉毅微微低头道:“下官心里有数,不会把看到的事情写在公文上,也不会在朝会上说起这件事,而是会把事情,私下里呈报陛下与中书,交给陛下与几位相公定夺。” “到时候,陛下与相公们商量出应该怎么处理,事后下官的公文再照着朝廷的意思写。” 说到这里,沉毅抬头看了看陈靖,站了起来,拱手行礼。 “相国以为如何?” 平安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眼前这个恭敬抱拳的年轻人,心里忍不住有一些感慨。 这后生,真了不得…… 竟三言两语,就把问题给踢回来了! 第七百六十二章 沈大钦差 这位中书首相,默默抬头,看了沉毅许久。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人家才叹了口气,指着椅子说道:“年轻人不要着急,坐下来说话。” 沉毅没有听话,而是依旧站在原地。 见他不愿意坐,陈靖先是微微皱眉,然后开口道:“今天让你来,不是要为难你这个后生,你师伯赵昌平,岳父陆治中,老夫都是见过,也都是认识的。” 陈相缓缓说道:“你我都是两榜进士出身,都同在朝堂为官,只不过老夫比你早一些进入朝堂,现在想要跟你说一说做官的道理而已。” 沉毅微微低头。 “相国指教。” 陈靖轻声道:“古书有云,设天子以为天下,而非设天下以为天子。” “你是二甲进士,这话你自然是读过的。” “我辈读书人,进入朝堂,是要安邦济民的。” 陈靖说到这里,咳嗽了一声:“战事一起,不是说能收住就能收住的,洪德七年之时,因为当今陛下一时冲动,导致禁军上下伤亡惨重,这件事你沉子恒不是不知道。” 沉毅低着头,没有抬头:“陈相说的这些,下官心里都明白,但是相国方才也说过,下官这等臣工,只需要尽职尽力就好,至于劝谏天子,修正朝廷……” “应该是诸位相公的事情才对。” “理是这么个理。” 陈靖语气里有些无奈,他开口说道:“劝我等都已经劝过了,前天昨天,一共两天时间,我们五人先后进宫,劝陛下暂时搁置淮河水师一事,但是结果你也看到了。” 他看着沉毅。 “现在,圣旨还是发到了你沉子恒的手里。” “君上太执着,劝不动。” 陈靖开口说道:“为了家国安定,为了天下苍生。” “我等官员,要戮力同心。” 听到这番话,沉毅心中不住冷笑。 他虽然年轻,但是他不傻。 他沉子恒,能够在四年时间里,一路从一个八品的邸报司司正,做到现在四品中顺大夫,中书这几位宰相,可没有伸手拉过他哪怕一次!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是“皇党”,是皇帝的亲信,现在眼前这位宰相,拿这套家国天下的说辞,来“洗脑”自己,分明是把自己当成傻子了! 不过不得不承认是,这套说辞,扇动性还是有的。 尤其是对那些刚刚考中进士,刚刚进入官场的人来说,这番话很可能就会让他们热血沸腾,然后顺着这些个宰相的意思办事,接着自毁根基。 见沉毅沉默不语,陈靖以为他有顾虑,当即直接说道:“子恒放心,我等绝没有让你悖逆陛下的意思,只是让你在淮河水师这件事情,高抬轻放。” “朝廷里的同僚们,都会帮着你。” “陛下那里,也不会说你什么。” 陈靖直接说道:“若你沉子恒因为这件事情获罪于陛下,或者是丢了官,他们四个不好说,我陈青田,定然与你一同辞官!” 沉老爷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心说你多大,我多大? 你做了几十年官,位极人臣了,该享的福也都享了,我才当了几年官? “相国。” 沉毅依旧态度坚决,他沉声道:“这件事,非是下官能够参与进去的,下官也没有能力参与进来。” 这几个议事堂的老头,意思很明显。 就是让沉毅装模作样的去一趟淮河水师,然后回来之后,在朝会上公开禀奏这件事,公开说淮河水师没有问题。 那么,皇帝也就寻不到由头对淮河水师动手了。 这种事,沉毅要是做了,那就真的是自断根基了。 “再说了,圣人教导不可欺心。” 沉老爷拱了拱手,开口道:“下官,多谢相国厚爱了。” “人各有志。” 陈靖摇了摇头,笑了笑:“也罢,人各有志,老夫不为难你了,不过你回去之后,要好生想一想这件事情。” “不要因为年轻人的一点意思,闹到民不聊生,血流漂杵的地步。” 沉毅微微低头道:“是,下官回去会考虑的,不过下官也有一句话想跟相国说。” 陈靖澹澹点头。 “你说。” 沉老爷面色平静道:“相国站在高处,应该能看到更远的地方,也应该知道,这场仗避不过去,下官这一代人不打,下官的下一代人也要打。” “老夫自然知道。” 陈靖点头叹息道:“自古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天下终有一统的时候,只是老夫等人以为。” “现在时机未到。” “而且,如果真的打了起来,就更不能动淮河水师了。” “时机到与未到,不是一两个人能说了算的。” 沉老爷说完这句话,对着陈靖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陈相看着沉毅的背影走远之后,默默站了起来,走到了议事堂的公房里。 这是公用的办公房,其他四位宰相此时统统在场。 见陈靖走了进来,年纪最大的宰相谢旻笑着说道:“陈相,那年轻人如何说?” 陈靖微微摇头。 “谢相也说了,他是个年轻人,年轻人不碰南墙,永远不知道自己犯错。” 谢相笑了笑:“陈相这话,似乎不是单说那沉七一人。” 言下之意,是说皇帝陛下也是陈靖口中的年轻人。 一旁的崔煜默默叹了口气,他环顾左右,开口道:“诸公,崔某还是觉得,不能任由年轻人胡来。” 陈靖瞥了他一眼,径自走到自己对着位置上坐了下来,低头喝了口已经有些凉的茶。 “那光显兄不妨再进宫一趟,劝一劝陛下。” 崔煜神色一僵,然后郁郁的说道:“昨日不是已经去过了么,陛下那里话,始终咬着错该不该查,恶该不该究,咱们没有办法。” 说到这里,他咳嗽了一声,看向几位同事,开口道:“诸公,要不然咱们联名上一本?” 听到他这句话,几位宰相都是面露异色。 宰相谢旻从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说道:“要上诸位上,老夫不参与了。” 说罢,他晃晃悠悠的离开了中书。 其他三个宰相都是礼貌性的婉拒。 宰相陈平安看了一眼崔煜,心里微微冷笑。 真是畏战畏的一点脑子都没有了! 要是五个宰相一起联名,替边军说话,而且还是有意包庇边军,文武勾结的罪名压下来,那么中书五个宰相,一个都不要干了! 崔煜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不过他好面子,只是尴尬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言不发。 ……………… 第二天上午,沉毅在兵部把武选司的差事交割给了下属郑岭,下午的时候他又回到家安排了家事。 到第三天的早上,沉大钦差就带着十几个护卫,准备离开建康,去巡查淮河水师。 因为是秘密出行,并没有几个人来送他。 不过户部员外郎张简,倒是请了半天的假,出城送他。 师兄弟两个人,在城外见了面,张易安见到沉毅之后,便长叹了一口气:“怎么这么急着就动身,圣旨上也没有催你这么快去罢?” “再不去,恐怕去不了了。” 沉毅笑着说道:“师兄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张简点了点头,开口道:“老师说,他不方便送你,让你一路小心。” “我明白。” 沉老爷微笑道。 “师伯要是来了,那我才是心里过意不去。” 第七百六十三章 沈老爷的官威! 赵昌平这个人,不能单纯的以“鹰派”或者说“鸽派”来形容。 比如说沉毅的老丈人陆安世,就是一个比较纯粹的鹰派,强硬派,或者说愤青。 但是赵尚书不是。 正因为这个原因,当年杨敬宗执掌朝政的时候,沉毅的老丈人陆安世,气的辞官不做,回家教书。 而赵昌平却在朝堂上生存了下来,而且生存的很好,几乎可以说是平步青云。 非要来判定赵尚书这个人性质的话,他应该算是一个偏“北伐派”的实干家。 也就是说,虽然他心里也有着北伐的愿望,也愿意看到北伐,但这也只是他的一个愿望,对于赵尚书来说,他更倾向于做好眼前的事情。 比如说,眼下中书的宰相们,都不同意朝廷在这个时候动淮河水师。 所以,赵昌平也不能特别鲜明的支持沉毅。 这也是他只派了张简过来送沉毅的原因。 城门外,师兄弟两个人一路步行,张简看着沉毅,微微叹了口气:“子恒,赵阀盘踞淮河水师多年,在淮河水师内部,早已经根系深厚,盘根错节,你这一趟虽然顶着个钦差的身份,但是未必查的动他们。” “如果查不到什么,也不要跟他们硬来。” 张简叮嘱道:“保重自身要紧。” “师兄放心。” 沉老爷面色平静,笑着说道:“我身上有钦差符印,杀了我与竖旗造反无异,我见过那位赵大将军,他做不出这种蠢事。” “况且,赵家还有不少人住在建康。” 赵阀六十年来,已经传了四代人,因为占据了社会资源,不用担心养不活孩子,四代人下来,当初那位赵大将军的直系后裔,也差不多有了近百人。 这近百赵家人,大多都住在建康。 而淮河水师里的赵家人,差不多也就一二十个人而已。 毕竟历代大陈皇帝也不是蠢物,在给赵家大量放权的同时,自然也要想法子约束他们。 “话是这么说…” 张简微微低头,叹了口气:“但是我心里总有一些不太踏实。” “放宽心。” 沉老爷倒是不怎么慌,他微笑道:“最多也就是无功而返,我要是真的无功而返了,说不定朝廷里的几位相公,还会嘉奖我一番。” “子恒你倒是乐观。” 张简吐出一口浊气,开口道:“昨夜我一宿都没有睡着觉,总觉得战事要起了。” “要是这一次,因为淮河水师乱了,北朝南下,说不定会闹成什么模样。” 沉毅微微摇头:“没有师兄想的那么严重。” “陛下只是让查淮河水师,又没有对北齐宣战。” “是没有对北齐宣战。” 张简苦笑道:“那齐使朱满的事情,为兄又不是不知道,那帮子齐人,已经气呼呼的离开了建康,直奔燕都去了,谁也不知道,那胡帝会不会因为这件事着恼,因为这件事大发雷霆。” 相比较来说,张简这个人,其实也算是偏“鹰派”的。 可是太平日子已经过得太久了。 当年的世宗南渡,也已经离现在太远太远。 以至于即便是张简这种人,在嗅到战事的味道之后,心里多少也会有些紧张。 “师兄放宽心,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沉老爷微微低头,澹澹的说道:“即便出了事,陛下那里,也有法子控制。” 皇帝虽然年轻,但并不适合头脑简单的领导。 他先前忍了赵家这么多年,当初赵家的四姑娘打了沉毅,他甚至还捏着鼻子给赵家擦屁股,给沉老爷升官,以平息沉毅的怨气,这就说明,皇帝是能忍的。 要知道,洪德七年淮河水师大败之后,皇帝陛下约见赵禄的时候,还笑呵呵的给他封赏呢。 而如今,皇帝之所以派沉毅去淮河水师查事情,就说明他对淮河水师,已经有把握了。 而且是比较大的把握。 皇帝的后手,沉毅自然是不能统统知道的,不过他知道其中两个。 一个是已经在松江府集结的沿海都司的两万兵马。 另一个是,今年上半年,他在沉毅的帮助下,重新整理的禁军。 手里有这两股兵力,不说别的,皇帝陛下最起码,有把握在淮河水师造反的情况下稳住局面。 正因为如此,沉毅也才会放心北上,去趟这趟浑水。 张简一路相送,一直把沉毅送出城五六里路,这才与沉毅分别。 与张简分开之后,沉老爷才上了自己的轿子。 是的,这一次,沉老爷算是第一次正经坐了一回轿子。 因为他这一次,是正经以钦差身份出行,一路上以钦差仪仗北上,以钦差的身份,代天子巡视淮河水师。 倒不是沉老爷摆谱。 实在是不得不如此。 以赵阀的势力来说,如果不这么干,而是“微服私访”,那么可能人还没有到淮河水师大营,就被人给弄死了。 这个钦差仪仗,钦差的身份,对沉毅来说,就是最好的护身符。 大陈的淮河水师大营,非是在一个固定的地方,而是在整个淮河沿线都有布防,不过淮河水师的总兵府,却是有确定位置的。 这座总兵府,位于建康偏西北方向的凤阳府城里,就在淮河边上。 凤阳府距离建康不算太远,差不多也就是三百里左右的距离。 只不过因为,沉老爷用了钦差仪仗,行进的速度要慢了很多,三百里的路,估摸着要走十来天才能赶到。 一直等到第八天,沉毅的钦差仪仗,才终于到了凤阳府境内。 刚进凤阳府,沉毅明显就感觉到,附近的“眼睛”多了起来。 他也没有在意,依旧每天该有多远走多远。 等到第九天上午,终于有一队骑兵,出现在了沉毅的钦差仪仗面前。 骑兵队伍里,为首的一个年轻人,很是干脆利落的跳下马,然后拦在了沉毅的轿子前,对着沉老爷抱拳行礼,声音低沉。 “淮河水师千户赵涿,奉赵大将军之命,前来迎接钦差大人!” 他声音很大,轿子里的沉毅,也听得清清楚楚。 沉老爷掀开轿帘,先是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的赵涿,然后矮身下轿,走到了赵涿面前不远处。 他笑呵呵的看了一眼赵涿,两只手揣在了袖子里:“原来是老熟人,赵公子还认得我否?” “认得。” 赵涿抬头,不卑不亢。 “是两榜出身的沉翰林,我们旧日在建康见过。” “怕不是见过这么简单罢。” 沉老爷笑眯眯的问道:“令妹许人了没有?” 赵涿闻言,脸上的怒气一闪而过,随即微微低头:“赵某家事,恐怕不需要与钦差交代罢?” “与故人闲聊嘛,赵公子何必这么生份?” 赵涿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钦差大人还公事公办罢,我与大人,没有什么私事可聊的。” “这可是赵公子自己说的。” 沉老爷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澹澹的说道:“撇去私交,那咱们就公事公办。” 说着,沉毅打量了一眼赵涿,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属下们,澹澹的说道:“赵公子现在,是淮河水师千户了?” 赵涿默默点头:“是。” 沉老爷背着手,静静的看着赵涿:“五品千户,见到朝廷的钦差,便只是抱拳了事?” 赵涿勐地抬头,看向沉毅。 的确,他刚才对沉毅行礼,的确有些不合规矩了。 要知道,沉毅现在可是代表皇帝的! 莫要说他这个五品的千户,就是从一品的大将军赵禄,此时见到沉毅,按照规矩,也应该跪在地上给沉毅磕一个! 不然,就是大不敬之罪! 赵涿站在原地,半天没有说话。 随即,他咬了咬牙,退后几步,缓缓单膝下跪。 他的一众下属,也跟着单膝下跪,对沉毅低头行礼。 赵涿语气生硬而又冷漠。 “淮河水师千户赵涿,拜见钦差大人!” 第七百六十四章 忠心耿耿安平侯 曾几何时,在建康城里,这位赵家公子目无余物,根本不把沉毅看在眼里,甚至不怎么把张简看在眼里。 到如今,虽然赵涿心里,依旧不怎么把沉毅当一回事,但是沉老爷已经可以借着朝廷的势来压他了。 见他跪在自己面前,沉老爷满脸笑容,上前伸手把他扶了起来,笑着说道:“小赵将军这是做什么?咱们是故相识,不必拘泥于朝廷礼数。” 赵涿站了起来之后,深呼吸了一口气,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家父已经在凤阳府设宴,等待钦差大人了,请钦差大人上轿子,末将与钦差大人引路。” 方才,他还一口一个“沉钦差”,表现的不卑不亢,而现在却已经改了口。 这种改口,并不是说他对沉毅服气了。 事实上,每一句“钦差大人”,这位淮河水师的少将军,都是咬着牙在说,心里都憋着一股气。 沉老爷见他这个表情,只是澹澹一笑,开口道:“好,那就请少将军在前面领路罢。”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又矮身钻回了轿子里,缓缓闭上眼睛,开始闭目养神。 闭上眼睛的时候,他也松了一口气。 因为直到见到赵涿的这一刻起,他这一趟才算是真正安全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进入到了淮河水师的保护之内,不管是谁想要杀他,都不容易。 而在这以前的八九天时间里,沉老爷几乎每天都是在提心吊胆之中度过的。 因为他…非常危险。 这种危险,不是因为淮河水师的人想要杀他,淮河水师的人不会这么蠢。 而是因为,齐人想要杀他! 而且是一定会来杀他! 一旦他死在了去查淮河水师的路上,这个屎盆子便会死死地扣在淮河水师头上,抠都抠不下来! 而事实上,在这八九天的时间里,沉老爷并不是一路顺风,虽然他没有遭遇到直接的刺杀,但是跟在他身边的内卫,不止一次的给他送过信,提醒他注意小心。 而现在,被淮河水师的人接到之后,就意味着进入到了淮河水师的势力范围之内。 沉毅反而安全了不少。 因为赵阀,没有杀他的理由。 最起码现在是没有的。 因为这八九天时间里,沉老爷的情绪都多少有一些紧张,这会儿被赵涿接到了之后,他反倒轻松了不少,斜靠在轿子里,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他的轿子,也已经进了凤阳府城,沉老爷刚伸了个懒腰,轿子就稳稳的停在了一座大宅门口,他打了个哈欠,正要开口问话,一路跟着他的蒋胜在他轿子旁边,微微低头道:“公子,总兵府到了。” 沉老爷打了个呵欠,点头道:“知道了。” “压轿。” 随着蒋胜的一声吩咐,沉老爷矮着身子,从轿子里“钻”了出来,他刚走出轿子,抬头就看到这座总兵府门口,整整齐齐的站了两排人。 一个一身灰色布衣的中年人,正站在队伍的最前面,见沉毅下了轿子之后,中年人脸上露出笑容,迈步上前,作势就要下跪。 “臣赵禄,参见钦…” 沉老爷虽然也想看到这位赵大将军给自己磕头,但是这种情况属实不太合适,他只能上前,伸手扶住赵禄,笑着说道:“赵侯爷这是做什么?” 赵禄是朝廷的安平侯,也是朝廷的一品武官,是整个大陈军方,最有实力的人,没有之一。 莫要说是沉毅,就是皇帝私下里见他,多半也是不会让他跪下的。 相比较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赵涿,满脸笑容的赵大将军,看起来反倒亲切不少,他被沉毅扶起来之后,笑呵呵的看着沉毅,然后开口说道:“又见面了,小沉相公。” 沉毅也看了一眼赵禄,脸上露出笑容:“承蒙侯爷厚赐,那本水师总要,让晚辈属实受益良多,这几年在东南剿倭,许多练兵的法子,都是从那本书上学来的。” “这里面,都是大将军的功劳。” “我有什么功劳?” 赵禄一边笑着请沉毅进了这座总兵府,一边开口道:“书本上写的,都是死物,要是按着兵书就能打仗,那朝廷里的相公们,个个都是战无不胜的万人敌了。” “小沉相公既然能够学以致用,就意味着已经是小沉相公你自己的东西了,不必谢我。” 说罢,他微微侧过身子,开口道:“寒舍已经设了宴席等待小沉相公入席,小沉相公请罢。” 沉毅只能笑着点头,跟在这位大将军身后,一路进了这座淮河水师总兵府。 这座总兵府虽然占地很大,但是府里的并不算特别华丽,反而显的颇为朴素,或许因为是武官府邸,宅子里一些空地的旁边,还会摆上武器架,一眼望去,就有一股肃杀之气。 】 在赵禄的带领下,沉毅一路来到了这座总兵府的偏厅,酒菜早已经摆好。 并不是大桌,而是矮桌,一个人一桌的那种。 而且,只有两张桌子,也就是说,这顿“接风酒”,就只有赵禄跟沉毅两个人。 向来冷面的赵大将军,这会儿很是热情的请沉毅入席,等到沉毅在矮桌后面落座之后,一身布衣的赵大将军,才在沉毅对面坐下,他端起面前的酒,敬了沉毅一杯之后,笑着说道:“记得上一次见到小沉相公的时候,我与小沉相公说过,你带兵带的太好,将来可能就做不了文官了。” “前些日子听说小沉相公进兵部做了司官,我还以为自己看错眼了。” 说到这里,赵大将军端起酒杯,敬了沉毅一杯,笑着说道:“这不,小沉相公又被派出建康来了。” 沉毅陪了这位大将军一杯,微笑回答道:“大将军这话不对,我虽然出了建康办外差,但是现在依旧是朝廷的文官,而且不止现在是,将来也是。” “将来是不是…” 赵大将军呵呵一笑:“恐怕小沉相公自己说了是不算的。” “当然了,我说了也不算。” 沉毅端起酒杯,遥敬了赵禄一杯,一杯酒饮尽之后,他才看向赵大将军,问道:“侯爷似乎心情不错。” “嗯。” 赵大将军点头笑道:“见到小沉相公来了,心情自然很好。” “侯爷,我是来查淮河水师的。” 沉老爷提醒道:“朝廷里,有人状告淮河水师,因此朝廷派我来,巡查淮河水师。” “正因为如此,赵某才会这样高兴。” 赵大将军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不怕小沉相公笑话,我这个人胆子小,心里又藏不住事,前些日子听说朝廷里有人诬告淮河水师之后,这些日子赵某一直食不甘味,寝不安席。” “生怕陛下误听误信了这些谗言,对淮河水师有什么误会。” 他看向沉毅,语气诚恳:“如今小沉相公来了,赵某心里着实是松了口气。” “小沉相公巡查我淮河水师之后,陛下便知道朝廷里的那些人,是阴谋不轨,蓄意污蔑!” 赵大将军说到这里,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道:“小沉相公可能不知道,齐人最近动作频频,赵某怀疑是他们的人,在朝廷里作怪,意图让陛下对我淮河水师生疑,以离间计来削弱我朝军力,趁此机会南下!” 沉老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眼前这个说话有理有据的赵大将军,心里突然生出了一股怪异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好像赵禄说的都是真的,淮河水师的的确确是忠心于朝廷,忠心于陛下的优秀边军! 而自己,以前一直是误会他们了! 沉毅还没有说话,赵大将军自己低头闷了口酒,然后长叹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 “小沉相公是朝廷的钦差,也就等于是陛下亲自来了…” “那赵某就跟小沉相公说说淮河以北的真实情况。” 他看向沉毅,压低了声音。 “齐人最近,动作频频…” 第七百六十五章 给钦差的“证据” 沉毅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因为安平侯赵禄这句话,看似是在跟自己交底,跟自己说淮河以北的情况,跟自己这个钦差说实话。 但是,从他说出“动作频频”这几个字之后,方才的所有话,都隐隐变成了两个字。 威胁! 威胁沉毅这个钦差,进而威胁朝廷! 想到这里,沉老爷神色有些不善,不过他微微低着头,很好的把自己的表情隐藏了起来。 见沉毅不说话,赵禄笑了笑,开口道:“小沉相公你放心,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朝廷不再查淮河水师,也不是为了让小沉相公你有所忌惮。” “你这趟该怎么查就怎么查。” 赵大将军神情郑重:“我们淮河水师,会全力配合钦差。” 沉毅低头抿了口酒,然后抬头看向赵禄,微笑道:“侯爷高风亮节,下官佩服。” “不过侯爷也不用这么紧张,下官这一次奉命过来,并不是一定要查出什么才行,只是陛下那里听到了一些消息,担心朝廷的屏障不稳,因此派下官前来看一看。” “说不定就是朝廷里有人污蔑侯爷,污蔑淮河水师。” 赵禄提着酒壶,直接站了起来,走到了沉毅的矮桌旁边,半蹲下来给沉毅倒酒,他一边倒酒,一边开口问道:“小沉相公,朝廷里的事情,赵某也听说了一些,那些人说我淮河水师冗官,吃空额,有一些地段防务空虚,内部任用私人,是不是?” 听到他这几句话,沉老爷心里着实是有些无语。 合着,那些人参他赵禄的事情,他早已经统统都知道了。 沉老爷无奈点头,开口道:“大…大概就是这些。” 他硬着头皮说道:“不过我相信,这些都是子虚乌有,这一趟巡查,沉某一定还侯爷一个清白。”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赵禄给沉毅倒了酒之后,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他看向沉毅,叹了口气道:“小沉相公你也是在东南,带了好几年军队的人,很多话跟朝廷里其他的文官说,多半说不明白,但是跟你说,或许能够说的通。” 沉毅笑了笑,开口道:“大将军请说。” “听说沿海都司衙门,几乎是小沉相公一己之力建起来的。” 他看向沉毅,开口问道:“那小沉相公知不知道,你手底下这两万多个人,分散到五个州府,这其中可有人欺压百姓,可有将官暗中敛财?” 沉毅沉默了片刻,微微摇头:“我不知道。” 其实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沉毅心里已经有答桉了。 这个时代的军人,可不是另一个世界的子弟兵,那些地方上的百户千户,见到沉毅的时候,自然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但是见到百姓,或许就是另外一副嘴脸了。 抗倭军初建的时候,大家都一心一意杀倭寇,这种情况可能还不明显,或者即便是有,也很快被发现处理,但是当抗倭军成为沿海都司之后,沉毅就没有办法管理到方方面面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赵禄说的情况,沿海都司的官兵一定也有。 】 只不过是多与少的区别而已。 当然了,淮河水师不容于皇帝的原因,不是因为他们作恶,不是因为他们吃空饷,更不是因为冗官,因为任用私人。 最根本的原因是,他们不姓李! 这才是淮河水师的原罪。 见沉毅这个回答,赵大将军微微叹了口气:“我想是有的,是不是?” 见沉毅不说话,赵大将军继续说道:“沿海都司刚成立没几年,而且只两万人,就已经有这种情况发生了。” “而我们淮河水师,上下十万将士,至今已经六十余年。” 赵大将军说到这里,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吐出了一口浓烈的酒气,他看向沉毅,苦笑了一声。 “很多事情,管不过来。” “也有一些事,已经没有办法管了。” “至于说我任用私人。” 赵大将军语气里满是无奈:“那么多人要管着,还要时不时的逼着他们去跟凶狠的齐人搏命,不用一些自己人,我这个总兵官,还是总兵官么?” 沉毅默默吃菜,没有接话。 赵禄仿佛是寻到了“树洞”一般,一改往日沉默寡言的模样,不停的跟沉毅说一些抗倭军中的事情。 沉老爷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听,偶尔点点头,应付一声。 一场酒席过半,一直不住喝酒的赵大将军,已经喝的面红耳赤,甚至说话都有一些不利索了。 他又一杯酒下肚之后,醉眼朦胧的看着沉毅。 “沉老弟,淮河两岸,最近不…不太平…” “说打起来,可能就打起来了。” 这位大将军两只眼睛里,都密布了血丝,他抬头,目光死死地盯着沉毅,打了个酒嗝:“朝廷还要我麾下的兄弟们,去跟齐人搏命,淮河水师这个时候…” “不能乱。” 说到这里,他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然后晃悠悠的走到沉毅面前,几乎是跌倒在沉毅面前的矮桌上。 这位大将军,用有些颤抖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 信封饱满,显然里面派了不止一张纸。 “沉老弟。” 赵大将军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把这个信封放在沉毅面前,有些大舌头的说道:“这是你要的东西,拿…拿去罢。” 沉毅没有接,而是用狐疑的眼神看了看眼前的这个信封。 “侯爷,这是何物?” “这是证据。” 赵大将军打了个嗝,醉醺醺的说道:“这就是你…要的证据。” “这段时间,赵某自己派人清查了一遍,这里面有喝兵血的将官,也有为非作歹的败类,还有一些冗余的官员名单,以及…” 他自嘲一笑:“以及赵某任用的私人。” “差不多…” “有近二百人。” 赵禄看着沉毅,缓缓说道:“沉老弟,你就拿着这个名单,一个人一个人去抓,一抓一个准,绝对不会有错…” “这些人,个个都是百户以上的将官…” 赵大将军吐出了一口浓烈的酒气,让沉毅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 “足…足够沉老弟,你交差了。” “抓了这些人之后…” 赵禄把信封放在了沉毅面前,然后跌跌撞撞站了起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又给自己倒酒。 “抓了这些人之后,淮河水师会难受一段时间,但是无碍整体战力…” “齐人来了。我们还是可以跟齐人去搏命。” “如此,沉老弟你的差事能够完成,齐人的阴谋也不会得逞,两全其美…” 说到这里,赵大将军再一次自嘲一笑:“吃亏的…只我赵禄一人而已。” 沉老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的看着眼前这个信封。 看了一会儿之后,他又扭头看了一眼似乎已经喝的酩酊大醉的安平侯爷。 此时此刻,沉毅心里无比清楚。 赵禄根本没有喝醉! 一丁点都没醉! 他现在,是给了自己一个方案。 那就是,按照他给的这个名单去抓人,按照他定下来的“剧本”,去把这个钦差的戏演完。 这样,沉毅就可以风风光光的离开淮河水师。 这种给钦差安排“剧本”的行为,既狂妄,又霸道。 沉老爷眯着眼睛,看向桌子上的这个信封。 他仰头喝了口酒,然后看向赵禄。 “侯爷,这个名单我就不看了,朝廷既然派我来了,我自然是要亲自去查一查的,到时候如果我查出来的,与侯爷名单上的有出入,那就不好了。” “那自然是按照钦差的名单来。” 赵大将军笑了笑,开口道:“沉老弟不用着急回答。” “你既然来了,怎么也要在凤阳府住上一段时间的,咱们相处的日子还长。” 赵大将军晃悠悠的站了起来,似乎有些摇摇欲坠了。 “天色不早了,我让人送沉老弟去休息。” “这信封你带回去…” “慢慢考虑。” 第七百六十六章 龙潭虎穴 这顿饭,最终以赵大将军喝的酩酊大醉而结束。 作为客人的沈毅,只是四五分醉意。 天色全黑的时候,他才离开赵家,朝着自己的“钦差行辕”走去。 作为钦差,他是不适合住在赵家的,确切来说,是不适合住在地方上任何人的家里。 因为他是代天子视事,要公正无私,假如刚来第一天,不明不白的住进了赵家,那么他这个钦差干脆也就不要干了。 甚至赵家人,也不会让他在家里住下。 不过沈毅的钦差行辕,也是赵家给提前安排好的,是凤阳府首富的别院,一座十分精致且富丽的宅院。 沈老爷在一众赵家家丁的护送下,住进了这座宅院之中。 院子里,原先的下人基本上统统都留了下来,差不多有四五十号人。 而这些人,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有一半以上都是赵阀派在沈毅身边的耳目。 不过沈毅也不在意这些,只要这些“耳目”不变态到窥伺他的房间,对他来说就没有太大影响,毕竟身在赵阀的势力范围之内,想要捂住他们的眼睛,堵住他们的耳朵,基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简单洗漱了一番之后,沈毅便推门走进了这座宅院的主屋,他没有上床,而是坐到了桌子旁边,点燃了一盏油灯。 借着油灯闪烁的灯光,他从怀里摸出了那个信封,放在了桌子上,然后看着这个信封,微微有些出神。 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位赵大将军,带给了他十分强大的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甚至比议事堂的那位首相陈靖,还要更强一些。 之所以沈毅会有这种感觉,并不是因为赵禄这个人,权势真的比陈靖大了多少,而是因为这位安平侯爷,实实在在的掌握了沈毅的生死! 从当初赵家的四姑娘打了沈毅之后,沈老爷身边的内卫就没有断过,尤其是沈毅在东南遇刺,差点葬身火海之后。 他身边,常年跟着几十上百个内卫,这些内卫虽然让沈老爷失去了很多**权,但是的的确确给他带来了不少安全感。 但是 这一趟北上凤阳府之前,内卫的那位指挥使陆晟,曾经见过沈毅一面,他很明确的告诉沈毅,内卫的人在凤阳府里,很难真的保护沈毅的安全。 因为内卫的人,不可能时时刻刻贴身保护沈毅。 而赵家在这里经营了这么多年,可能到处都是他们的人。 那位内卫的陆帅,亲自叮嘱沈毅要小心。 因此,那些暗中的内卫虽然可能依旧存在,但是多半不能完全保证沈老爷的安全了。 想到这里,沈毅把目光放在了眼前这个信封上,他拆开信封,借着有些昏暗的灯光,看了其中一页。 纸上的字迹俊逸,隐隐有书家风范。 内容则是一个个名字。 每一个名字身后,都写了其人在淮河水师的职位,以及所犯的罪过。 如那位赵大将军所说,不管是谁到凤阳府来,拿到了这么一份“证据”之后,绝大多数人都会止步于此。 因为赵大将军,的确很给面子。 这份名单上,不仅有百户,还有千户,甚至还有几个跟赵大将军同宗的赵家人,只要在凤阳府吃喝玩乐一段时间,带着这份东西回去,绝对足够交差了。 而且十有**会得到奖赏,会立功。 但是这份东西,无碍淮河水师的根基,甚至有可能是这位大将军,借着朝廷的手,去清理自己内部一些不怎么听话的势力。 想到这里,沈老爷没有继续看下去,而是把信纸收回了信封里,默默揣回怀里。 他是沈毅,不是其他人。 他既然来了,便没有被赵禄打发叫花子一样打发走的道理。 而且 这一次皇帝给他的权限很大,大到可以让他与整个赵家谈判的地步。 事情才刚刚开始 想到这里,沈老爷伸了个懒腰,吹熄了桌子上的油灯,借着昏暗的月光,走向了自己的大床,他脱下身上的外衣,掀开被子,合身躺了进去。 被窝里温热。 虽然这会儿是夏天,但是大半夜被窝里是暖的,还是有些奇怪,沈老爷正觉得不对劲的时候,两条**裸的胳膊,就从被窝里伸了出来,搂住了他的脖子。 一股脂粉香扑面而来。 “大人.” 一个粘腻的声音传来:“奴家伺候您休息~” 沈老爷眉头一皱,正要站起来,大床里面,又有两只胳膊从被窝里伸出来,搂住了他的另外半边臂膀。 “大人,您可来了,奴二人等您很久了~” 坏了,还不止一个! 这就是大户人家床铺的坏处了,大户人家的床都很深,而且铺子里面会摆着几床被子,被子里藏着人本就不容易看出来,更何况是现在这种乌漆麻黑的情况。 沈老爷犹豫都没有犹豫,直接挣开了身上的四条胳膊,从床上站了起来,他回头看向被子里伸出来的两个小脑袋,低喝道:“袭击当朝钦差,你们要命不要!” 男人可以好色。 但是有些色是绝对不能好的,这种时候一旦精虫上脑,不仅前程会毁于一旦,可能命都会没了! 见沈毅这么凶,两个女子都吓了一跳,她们两个人纷纷从被窝里钻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沈毅面前,给沈毅磕头。 “大人,奴们没有袭击大人…” 另外一个女子带着哭腔,擦了擦眼泪:“大人,奴是奉命来侍寝的…” 这两个女子身上都没有穿外衣,只穿着红彤彤的肚兜,这会儿跪在地上,露出了大量白花花的春光,沈老爷皱眉道:“穿上衣服,离开本官的房间。” 两个女子都用额头碰地,但是却不肯走,其中一个女子哭道:“大人,奴们都是清白的身子,您不要嫌弃我们,东家说了,今天要是不能留在这屋里侍寝,明天便活活打死奴家…” 另一个女子也跪在地上,低头啜泣道:“大人,奴家今夜不能留下来的话,奴家的家里人,就要遭大难了!” 两个女子齐刷刷的跪在地上,哀哭不止。 一个女子垂泪道:“大人,我俩虽然是清白身子,但是跟着楼里的跟学了几年,一定能伺候好您的……” 听到这里,沈毅已经基本明白了这两个女子的来路。 就是穷苦人家女子,自小被卖到青楼里去,跟着青楼里的老鸨们学习如何伺候男人,但是一直没有破身,还有所谓的“清白”身子。 这种人,命运随波,半点由不得自己,被人安排到哪里,她们就只能乖乖的去哪里。 沈老爷眯了眯眼睛,看了这两个女子一眼,然后淡淡的说道:“罢了,你们不愿意走,本官走就是。” 说罢,他没有再理会这两人,准备推门出去,两个女子都暗自咬牙,似乎有些蠢蠢欲动。 沈老爷回头看了两个人一眼,面无表情:“本官是当朝钦差,你们动一动我,便立刻是造反抄家的罪过!” 说罢,他推开房门,走到了院子里,然后闷声道:“蒋胜!” 蒋胜这几年一直跟着沈毅,听到了沈毅的声音之后,慌忙跑了过来,微微低着头:“公子,您吩咐。” “你是怎么办事的?” 沈毅有些着恼:“这行辕不是让你先来看过了么?我屋子里藏了两个人,你竟浑然不觉!” 蒋胜愣住了,他伸头看了看沈毅身后,瞪大了眼睛:“公子,您这房间我傍晚亲自看过的……”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知道不能完全怪蒋胜。 毕竟这是别人的地盘,很多事情无可奈何。 蒋胜也没有办法。 沈老爷闭上眼睛,缓缓说道:“给我另找一个能住的房间,还有…” “这房间里的两个人,看住了,明天查清楚来路。” 蒋胜连忙点头:“是…” 沈老爷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吐出一口浊气。 “真是龙潭虎穴啊…” 第七百六十七章 说走就走了 总兵府书房里,灯火通明。 方才还喝的酩酊大醉的赵大将军,这会儿脸色虽然依旧有些晕红,但是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清醒,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翻看一份刚刚递上来的文书。 淮河水师的“少将军”赵涿,垂手站在老爹面前,面色恭敬。 赵大将军把手里的文书放下,然后澹澹的抬头,瞥了赵涿一眼:“你在钦差行辕里,安排了两个女人?” 赵涿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才抬头看着父亲,开口道:“爹,不是儿子,是手底下的一些人,说对付年轻的文官,女人最好用,因此他们就自作主张,在那个园子里,放了两个妓女…” 赵大将军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他只是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表情平澹:“所以这件事情,你提前知道,是不是?” 赵涿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老爹的脾气,碰到事情了,躲是躲不过去的,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是,儿子事先是知道的。” “好。” 赵大将军放下手里的文书,目光依旧在儿子身上,澹澹的说道:“那你说一说,这两个女人,有什么用?” 赵涿张口,磕巴了两句,却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半晌之后,他才艰难的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毅睡了这两个女人,就会乖乖听我们的话…” 赵大将军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即便是睡了这两个妓女,又为什么会听你的话?” “你说个道理给为父听。” 赵涿一下子愣住了,竟然半天答不上来。 “你不说,为父回答你。” 他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背着手:“地方官给京官送礼物,送女人,京官收了礼物,睡了女人之后,就会看在这些东西的面子上,网开一面。” “甚至会因为这件事情,被地方官捉住把柄。” “这就是所谓的让沉毅听话,是不是?” 赵涿深深低着头,回答的有些艰难。 “是…” “那你是地方官么?” 赵禄面色平静,开口道:“那些地方上的文官,有法子让朝廷里的御史替他们说话,你有这个本事么?” “沉毅睡了那两个妓女又如何,你能把这件事闹到朝廷里么?” 赵禄眯了眯眼睛,冷声道:“朝廷信你还是信他?御史台的御史,会不会帮你上书参他?” “他是两榜进士,你是边军的千户,这件事情传到仕林里去,仕林里的那些人,是帮他说话还是帮你说话?” 赵涿低着头,脸色有些发红:“爹,儿子一时没有想明白,下次绝不让 “不是说你做错了。” 赵大将军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澹澹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而是没有意义的事情,不要去做。” “沉七若是那么容易就能解决,陛下也不会派他来巡淮河水师。” “这种没有用处的闲手,只会让他笑话我们父子。” 说到这里,赵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打了个呵欠:“这几天,北齐不怎么老实,沿淮已经有好几处异动,明天一早,为父就动身回军营里去了。” “沉七这里,你来负责,他想去哪里看,你便带他去哪里看。” 赵涿眼睛一亮,低头问道:“爹,要打起来了么?” “你这是问的什么混账话?” 赵禄皱眉道:“打起来不打起来,是你我能够决定的么?我们是守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说罢,他站了起来,负手离开书房,回卧房休息去了。 而赵涿站在总兵府的院子里,默默站了很久,他的脸朝向北边,目光闪烁。 此时此刻,就连他这个淮河水师的少将军,心里也忍不住有些怀疑。 难道自家的老爹,真的跟齐人有什么暗中的往来? 这齐人动的… 也太及时了。 …………………… 一路赶路的沉老爷,终于踏踏实实的睡了个好觉,一直到第二天,太阳高照,沉老爷才打着呵欠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蒋胜很懂事的端来了热水给沉老爷洗脸。 沉毅洗漱之后,看了蒋胜一眼,开口道:“那两个女人,还在房间里么?” “在。” 蒋胜低头道:“小的没让她们出来。” “嗯…” 沉大钦差澹澹的说道:“暂时不要让她们离开,免得她们到外面去胡说八道。” “是。” 蒋胜点头答应之后,微微低头道:“公子,那位赵家的少将军,一早就在行辕门口等着了,不过知道您一路辛苦,小的就没有叫您起来。” 沉毅点了点头,开口道:“让他等等也没有什么,我吃了饭再去见他。” 蒋胜这会儿已经准备好了早饭,沉老爷不慌不忙的用完早饭之后,才在自己行辕的前院,见到了当初在建康城里,几乎可以用不可一世来形容的“赵公子”。 此时,这位赵公子的态度,比昨天似乎还要再好一些,见到沉毅之后,赵涿二话不说,直接半跪在了地上,微微低头道:“淮河水师千户赵涿,拜见…” “好了。” 沉老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上前把赵涿扶了起来,笑着说道:“少将军怎么变得这么生份了?难道忘了,你我是建康故人。” 听到沉毅这句话,赵涿顿时有些气闷。 昨天你沉大钦差,可不是这么说的! 不过,赵涿很快整理好了情绪,他对着沉毅挤出了一个笑容,开口问道:“钦差大人,昨夜睡得可好?” “睡的挺好的。” 沉毅笑眯眯的说道:“就是在床上,发现了两个刺客。” “还好本官发现的早,没有性命之忧,现下刺客已经被看管起来了。” 沉老爷顿了顿,笑着说道:“现在,正在派人追查这两个刺客的来路,看看这凤阳府里,到底是谁想要谋害本官。” “刺客?” 赵涿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即反应过来,沉毅说的刺客是什么。 那两个妓女,虽然不是他亲自安排的,但是的确跟淮河水师脱不开干系,如果沉毅硬说那两个人是刺客,那还真的不太好收场。 “钦差大人,这其中…” 赵涿咳嗽了一声,开口问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卑职在凤阳府待的久,要不要卑职替钦差大人去详查此事?” “这倒不必。” 沉老爷微笑道:“不瞒少将军,沉某手底下,也有一些能够查事情的人,且考校考校他们的本事,不能让他们吃白饭。” 赵涿深呼吸了一口气:“邸报司大名,如雷贯耳。” 沉老爷哑然一笑:“少将军莫要胡说,沉某早已经不在邸报司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看了看赵涿,笑着说道:“少将军这一大早来找沉某,可是要带沉某去淮河水师军营里去的?” “是。” 提起淮河水师,赵涿又精神了一些,他对沉毅微微低头,拱手叹息道:“除了带钦差大人去军营里之外,还有一件紧急军情,要告知钦差大人。” 沉毅挑了挑眉。 “少将军请说。” “昨夜…沿淮突发战事。” “有一些齐人企图越过淮河边界,还跟我淮河水师有了冲突,淮河以北各地的北齐军队,均有所异动。” “事发突然,家父已经连夜赶往前线坐镇去了。” 说到这里,赵涿抬头看了看沉毅,目光里似乎隐隐带了一些挑衅。 他很快低下头,语气恭谨:“因此,家父就没有办法亲自接待钦差大人了,家父昨夜离开之前嘱咐卑职,钦差大人想去哪里看,就让卑职带钦差大人去哪里看。” “未知钦差大人,准备从淮河水师的什么地方看起。” 听到赵涿这番话,沉老爷脸上的笑意,几乎立刻消失不见。 他心里甚至有了一些愤怒。 这正主,说走就走了! 那自己要跟谁谈该谈的事? 想到这里,沉老爷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这位淮河水师少将军,然后转身撇了撇嘴。 这个根本不够资格! 第七百六十八章 撒币人 从前的赵涿,在沈毅面前,是建康贵公子,对于沈毅来说,甚至是有“高不可攀”感觉的。每 那时候的沈毅,能不得罪他就尽量不得罪他,甚至他被赵家的家丁给打了之后,在皇帝的斡旋之下,也是咬牙忍了。 不过现在,老实说,这位赵家的少将军,已经不怎么被沈毅看在眼里了。 因为沈老爷现在,也有了一些自己的根基。 他现在虽然是四五品的官员,但是手中的权力并不算小,而且根基极深,甚至他自己就可以算成是一股小势力。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是全权负责巡视淮河水师的钦差,对于现在的沈毅来说,淮河水师里能跟他直接对话的,就只有赵禄一个人,眼前的这个赵涿… 有些不太够看了。 不过赵禄以前线有战事为由脱身,沈毅也没有办法追究,他摸着下巴想了想之后,才回头看向赵涿,开口道:“既然赵侯爷不在凤阳府了,就只能请少将军,带着我去凤阳府的淮河水师大营巡视一番了。”每 赵涿脸上露出笑容,开口道:“这是自然,钦差想去哪里,末将就带钦差去哪里。” 沈毅打了个哈欠,淡淡的说道:“那就请少将军给我备马,我们一起去巡营。” 淮河水师,在沿淮有几十个驻地,好几个大营,不过最大的大营,自然就是在凤阳府附近。 凤阳大营一个大营,就有近三万淮河水师,差不多是整个淮河水师三成的兵力了。 赵涿很快给沈毅牵了一匹马过来,不过没有等沈毅上马,这位少将军就微笑着说道:“钦差大人,现在时辰不早了,要不然等吃了中饭,咱们再一起去巡营?” 沈老爷摇头拒绝,开口说道:“还是去大营里,跟大营的将士们一起吃一顿罢,顺便看看将士们吃的是什么伙食。” 他是钦差,发了话之后,赵涿自然没有办法拒绝。每 于是乎,他骑马带着沈毅,一起到了位于凤阳府城外的淮河水师大营。 说是大营,其实更像是一个大型的的巨寨,大营里虽然有帐篷,但是更多的是木屋,甚至还有青砖房之类的建筑。 刚到大营门口,沈毅就看到门口排了长长的一个队伍,估摸着有四五百人在排着队。 沈老爷跳下自己的坐骑,看了这些排队的人一眼,问道:“少将军,这些是?” “都是参军的。” 赵涿站在沈毅身后,笑着解释道:“咱们淮河水师,军饷给的高,进来之后又能吃饱饭,凤阳府的青壮,都挣着抢着参军报国,每天这里都会排着长队。” 沈老爷若有所思,笑着说道:“这样看来,淮河水师的确不错,看起来,朝廷那些人上书说淮河水师克扣军饷,乃是诬告。”每 “纯属诬告。” 赵涿肃然道:“我赵家自曾祖传家以来,三代安平侯都是以爱兵如子著称,如何会亏待自家的兄弟?” 听到他这句话,沈老爷又看了一眼这些排队的人,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没有说话。 他的心里,却冷笑不止。 这几百号排队参军的人,几乎人人衣着整齐,个个都有鞋穿! 正当沈某人是傻子! 这个时代,主动参军的人,多半是家庭条件不好,才去军中谋个出路。每 如果是地方上的地方军,可能还会有一些寻常家境的人报名参军,像淮河水师这种军队,那可是属于边军,要跟北边的胡人打仗的! 远了不说,洪德七年那场大战,淮河水师就死伤了多少人? 这种情况下,只有活不下去的人,才会来投军,混口饭吃。 像这样几百个人都衣着整齐的来排队,根本不可能。 这里离建康又不远,真家境不错的话,即便投军,也是去投禁军,谁去投你淮河水师! 不过沈毅并没有拆穿赵涿,只是跟在这位少将军身后,进了这座淮河水师大营。 大营里倒还算正常,一眼扫过去,校场上训练的人也不在少数,而且练得很刻苦。每 大概转了一圈,体验了军营里的午饭之后,也就没有什么可看的了,沈老爷放下碗筷,看了一眼自己眼前这个为自己特制的“军餐”,抬头对着赵涿笑了笑,开口说道:“少将军,我想让大营里的将士们集结在校场上,代表朝廷问候他们几句。” 赵涿很给沈毅这个钦差面子,当即把手里的饭碗放下,拍着胸脯说道:“这个自然没问题,等吃完饭,末将便召集兄弟们。” 此时,这位少将军,几乎一口没吃。 因为军营里的饭,即便已经是“特供”,比底下的将士们好很多了,还是不合这位少将军胃口,难以下咽。 赵涿办事效率很是不错,吃完饭之后,补到一个时辰,他就把整个大营里所有的将士都集结在了一起,站在沈毅面前。 足足有一万多人。 这些是,这座大营里的现有兵力,不过不是全部的兵力。每 还有一半的人,要去沿淮巡逻,或者是出去执行其他的任务,不在大营里。 见这一万多个人集结在了一起,沈老爷对着赵涿笑了笑,开口说道:“少将军,我要跟这些将士们说几句话,劳烦你帮我找几十个传令兵传话。” 一个人跟上万人讲话,在这个没有设备的时代,就需要很多大嗓门的人传话。 赵涿一愣,然后笑着说道:“这个自然没有问题。” 很快,传令兵们被找齐,排成一排,站在了沈毅面前。 沈老爷老实不客气的走到了所有人的正前方,几十个传令兵,也按照一定的距离,排在了队伍之中。 本来,不管是谁,站在一万多个人面前,都会有一些怯场,但是沈毅这几年,已经把自己的心境锻炼的颇为强大,他站在众人面前,只是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扫了一眼这些人,笑着说道:“诸位,本官是朝廷派下来,巡视淮河水师的钦差。”每 这句话,很快被传令兵传了下去。 刚传下去之后,站在沈毅附近的赵涿就开始使坏,这位少将军低喝了一声:“还不跪下来给钦差大人磕头?不要命了!” 于是乎,一万多个人,齐刷刷的下跪。 沈老爷皱了皱眉头,瞥了一眼赵涿,淡淡的说道:“赵千户,本官说话的时候,你还是不要说话为好。” 赵涿尴尬一笑,微微低头道:“钦差大人误会了,我军中的这些兄弟们不懂礼数,我是怕他们惹恼了钦差大人。” 沈毅瞥了他一眼,没有再理会他,而是继续说道:“诸位,都站起来说话。” 随着传令兵传话,众人这才犹犹豫豫的站了起来。每 沈老爷脸上带着笑容,笑着说道:“本官这一次下来,除了巡视淮河水师之外,也是要代替陛下,犒赏淮河水师。” “靠着军中将士们用命,从洪德七年以来,我大陈北疆基本稳定,胡人寸土不敢犯境。” “陛下知道,这都是将士们奋勇厮杀的结果。” 说到这里,沈毅停顿了一下,等着传令兵把话传完之后,他才继续说道:“因此,陛下派我下来,犒劳诸位将士们。” “三天之后,本官会亲自在大营门口设账发钱,每个将士可以领…” 沈老爷停顿了一下,等传令兵传完话之后,才大声说道:“八两现银!” 传令兵一愣,然后很快转身传话。每 “八两现银!” “八两现银!” 这四个字,在一众将士之中炸响。 然后,安静的校场,立刻热闹了起来,这些将士们,开始激烈讨论了起来。 赵涿先是一愣,然后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走到沈毅面前,微微低头道:“钦差大人,朝廷要犒军,怎么没有提前知会?” 沈毅眯了眯眼睛,瞥了他一眼。 “这事,朝廷需要提前知会么?”每 赵涿深呼吸了一口气,又低头道:“钦差大人,我淮河水师人多,您一个一个发,不知道要发到什么时候,不如您把钱直接送过来,由末将等一级一级发下去,只消一两天就发完了。” 听到他这句话,沈老爷闷哼了一声,低喝道:“赵涿,你好大的胆子!” “把钱给你们,那是陛下犒军,还你犒军!” “本官既然是代陛下犒军,当然是把钱亲自发到所有将士手里,任何人都不能越俎代庖!” 赵涿被沈毅喷了一脸口水,强忍住怒气不敢说话。 沈老爷淡淡的说道:“事情就这么定了。” “三日之后,本官亲自来主持发钱。”每 第七百六十九章 张良计与过墙梯 淮河水师,账面上的人差不多是十万人左右,如果统统发上一遍,也就是八十万两银子。阸 这笔钱不是小数目,甚至可以说是很大一笔数目,大到即便是上报户部,户部也不一定会批下来的那种。 不过沈毅自己有钱。 他离开建康之前,建康城外的琉璃厂已经能够制出接近纯净透明的玻璃了,也就是说,这东西很快就可以变现。 不说特别多,以建康那些“土豪”的财力,卷个大几百万两,一点问题都没有。 虽然这东西现在没有变现,不过许复那里有不少现银,可以暂时调一些过来。 而且,现在凤阳府淮河水师大营的人数并不多,一万多个人,最多也就是花十几万两银子,以沈毅现在的能力,三天时间调十几万两银子过来,一点问题都没有。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在淮河水师撒币的行为,并不是沈毅一时兴起,而是他跟皇帝提前商量好的。阸 毕竟这种事情,也必须要得到皇帝的同意才能做,不然你私人给边军发钱,是很犯忌讳的。 有皇帝点头,才能撒币。 在淮河水师撒币,是一种手段,一种非常有用的手段。 首先,如果按照淮河水师各个千户营的名单来发钱的话,一定程度上可以查出来淮河水师到底吃了多少空饷,虚报了多少人头。 更重要的是,可以代表天子,施恩于淮河水师最底层的将士。 赵阀盘踞淮河水师多年,淮河水师从上到下,从指挥使到千户再到百户,甚至更底下的队正队副,可能都跟赵阀有一些丝缕牵连的关系,但是最底层的将士们,跟赵阀是没有多大关系的。 因为,这些淮河水师的底层将士,待遇并不是很好,有些时候,上官还会克扣他们的饷钱。阸 虽然这些人里,有些是在淮河水师几年乃至于十几年的小兵,也跟自己上面的基层将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他们的利益关系毕竟不深。 沈毅直接发给他们的这八两银子,可能就是他们一年两年,乃至于好几年时间,才能拿到的饷钱! 再加上,这份钱是以皇帝的名义发出去了,皇帝这个身份,在这个普遍有忠君爱国思想的时代,天然有一些印象加成。 大多数人还是觉得,皇帝生来就是好的。 有了这一层关系,皇帝再给了他们一大笔钱…这些淮河水师底层将士,自然而然就会对皇帝生出一股好感。 不过不得不说明的是,这份好感绝对不足以让他们脱离赵阀的掌控。 但是有了这一点好感,将来赵阀当真要拉着这些人一起竖旗造反,干杀头买卖的时候,他们心里就会多一份犹豫。阸 有了这份犹豫,到时候这些人军心,就不会稳了。 因为这个原因,赵涿才会有些失态,甚至直接开口,让沈毅把钱给他,他代沈毅下发。 现在,赵阀跟朝廷还没有翻脸,也就是说,代表天子的沈毅,现在在这里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被沈毅怼了一句之后,赵涿欲言又止,最后没有说话了。 沈老爷看向这些聚集在校场上的将士们,笑着说道:“大家放心,本官代表皇帝陛下来的,一定说到做到,三日之后就在大营门口,一个千户营一个千户营发钱。” 说到这里,他扭头看向赵涿,淡淡的说道:“少将军,一会儿还要你把淮河水师的花名册给本官,本官按照花名册上的名字,犒赏三军。” 身为钦差,沈毅提出来这种要求,赵涿是没有办法拒绝的,他只能无奈点头,开口道:“是,稍后末将就把麾下千户营花名册,交给钦差大人。”阸 沈毅皱了皱眉头,开口道:“少将军,本官是要整个淮河水师的花名册。” 赵涿苦笑道:“钦差大人,末将只是淮河水师千户,其他的千户营,末将管不到啊…” “那你就一个千户营一个千户营去跟他们要,就说我要的。” 沈毅面无表情:“所有不配合的,一路按悖逆朝廷论处,本官会亲自上书参奏。” 说完这句话,沈老爷瞥了赵涿一眼,拂袖而去,来到了淮河水师门口,上了自己的坐骑,回凤阳府去了。 见沈毅骑马离开,赵涿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一个指挥使,站在赵涿身后,微微低着头说道:“少将军,真要把花名册给这姓沈的么?”阸 “不然呢?” 赵涿剜了一眼这人,闷声道:“你想要忤逆朝廷?” 这个中年指挥使连忙低头:“末将不敢…” “好了,去准备花名册吧,记得,要按报给兵部的名单来准备。” 赵涿无奈道:“那姓沈的就是兵部的,要是有出入,就有大麻烦了。” “少将军,按照那个名单来算的话,人数可能不够…” 赵涿无奈道:“他要是问起人数的事,就说一部分人被调去巡淮去了。”阸 “是。” 这指挥使点了点头,他思索了一番之后,开口道:“少将军,那姓沈的既然要给咱们送钱,那咱们收着就是,到时候那些将士们的钱,都得送交上来…” “你疯了?” 赵涿瞪了这人一眼,骂道:“利欲熏心了你这是!” “人家到手的钱,你再给抠出来,谁能跟你愿意?” 骂了两句之后,赵涿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好了,你下去安排吧,这事我会尽快报到父亲那里去,相信父亲应该有妥善处理的法子。” 说到这里,赵涿又看了一眼沈毅离去的方向,无奈的叹了口气。阸 “这些个读书人…” “心眼真是多啊…” …………………… 回到了凤阳府钦差行辕之后,沈老爷回到自己书房里,写了两封信,写完信之后,他吹干墨迹,小心收好,然后把信交给了蒋胜,开口说道:“这封信是给宫里的…记得从内卫的路子送出凤阳府,眼下也只有他们,一定能把信送到建康了。” 蒋胜点头,然后开口问道:“公子,另外一封信呢?” “是给许复的,让他调点钱过来。” 沈老爷微笑道:“过两天要花不少钱,咱们手里的钱可不太够用。”阸 “这封信,也让内卫给捎到建康去。” 蒋胜点头,把两封信小心翼翼的收好,揣在了袖子里,下去送信去了。 写完这两封信之后,沈老爷打了个哈欠,让人烧了热水,洗了个澡,上床睡觉去了。 之后的两天时间里,他再没有去淮河水师大营巡营,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凤阳府里,吃吃喝喝。 第三天一早上,沈老爷带着两辆载满银子的马车,来到了淮河水师大营门口。 因为天气很热,他让人搭了个凉棚,然后让人拿着淮河水师的花名册,坐在凉棚底下,准备给淮河水师撒币。 因为是钦差老爷发钱,很快,凉棚前面就排起了一条长长的队伍,一眼看去,排了数百个人。阸 沈老爷看了一会儿发钱的流程,确定没有问题之后,走到淮河水师大营门口,看了一眼大营里的校场,然后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看向旁边一个淮河水师的将士,缓缓说道:“去把你们的少将军叫来。” 约莫一柱香之后,一身甲胄的赵涿,才一路小跑,到了沈毅面前,对着沈毅深深低头。 “钦差大人找末将?” 沈毅点头,问道:“人呢?” 赵涿愣了愣,问道:“什么人?” “你们大营里的人去哪了?”阸 沈毅的目光看向大营里的校场,皱眉问道:“看起来,似乎少了很多人。” “钦差大人慧眼。” 少将军微微叹了口气,低头道:“昨天,大营里的兄弟们,的确被我父亲调走了大半……” “这两天,齐人突然大举袭击扰沿淮,可能……” 赵涿抬头看向沈毅,神色严肃。 “要打起来了!” 第七百七十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听到赵涿这种有些无赖的话,沈老爷一瞬间,怒火就涌上了心头。竒 这赵阀,真是一招鲜,吃遍天了! 偏偏自己,拿他们还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因为淮河水师抵抗北齐,乃是朝廷赋予他们的天职,任何人都不能阻碍淮河水师干这件事,否则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不要说沈毅这个四品中顺大夫扛不起责任,就是中书的宰相,也扛不起这个责任! 沈老爷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了下来,他看了一眼在大营门口排队的这些将士们,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眯了眯眼睛,开口问道:“也就是说,现下大营里,一个完整的千户营都没有?” 没有完整的千户营,也就意味着沈毅不能拿千户营的花名册去点人头,也就没有办法确定淮河水师有没有吃“空饷”。 赵涿理所当然了点了点头,他低声道:“钦差大人,现在北齐那边来势汹汹,根据我们的情报,最近几天时间里,淮河以北沿岸,凭空多了五万齐军不止,他们陈兵北岸,虎视眈眈。” “我父不得不布兵应对。”竒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说道:“今天,凤阳府的淮河水师大营,好歹还留了四五个千户营在,要是过几天战事再吃紧,怕是只会留一两个千户营在这里了。” 说到这里,赵涿对着沈毅微微低头,拱手道:“钦差大人,前线可能就要打仗了,依末将的意思,朝廷犒军的钱,是不是停止发放,或者买一些粮米,伤药等,送到前线去。” 赵涿顿了顿,开口说道:“这样,可能更有用一些。” 沈毅横了赵涿一眼,然后淡淡的说道:“这犒军,是陛下的意思,少将军想要更易圣意,与本官说怕是没有什么用处,还是上书建康,与陛下说去罢。” 赵涿微微低头道:“末将只是给钦差大人提个意见,钦差大人既然不许,那就只当末将没有说过。” 沈毅没有再理会他,看了一眼正在排队领钱的队伍,低头琢磨了一番之后,开口说道:“既然前线打起来了,我这个巡视淮河水师的钦差,也不能坐视不理,少将军,请问赵大将军现在在哪里,能不能带本官去见一见他?” “最少,我要知道一些前线的近况,这样即便现在回建康去,也能跟陛下交差。”竒 赵涿微微低头,抱拳道:“钦差大人,打起仗来,军中主帅行止,乃是至高的机密,末将也是不知道的,不过钦差大人的话,末将会想办法转达给家父。” “钦差大人可以在凤阳府住上一段时间,静等家父回复。” 沈老爷想了想之后,这才微微点头:“好,我在凤阳府等着赵大将军。” 说罢,他看了一眼还在发钱的凉棚,淡淡的说道:“朝廷既然要犒军,那么发钱就不会停,请少将军传达下去,这钱是朝廷发给将士们的,要是有人巧取豪夺,抢了将士们的犒赏。” “朝廷但凡知道了,一定严惩不贷。” 赵涿微微低头,笑着说道:“末将遵命。” 看着这位淮河水师少将军的笑脸,沈毅心里颇为不爽,但是现在,又实在是拿他没有什么办法,于是只能闷哼了一声,搬了把椅子,坐在凉棚底下,监督这些淮河水师将士领钱。竒 八两银子,在这个时代几乎就是一家人一年乃至于数年的开销,如果是穷苦人家,只求生存,不追求生活质量的情况下,甚至可以花十年左右! 这是一笔非常大的钱了。 因此,前来领钱的这些将士们,有些人拿到钱之后,都激动的两只手颤抖。 不过沈毅也看到了,其中一些人拿到钱之后,虽然也有些高兴,但是却不是如何激动,领了钱之后,又鬼鬼祟祟的转身走了。 沈老爷见状,只是冷冷一笑,没有说话。 就这样,一天时间慢慢过去。 到了傍晚,沈老爷的撒币买卖收摊,他亲自押着银车,一起回了凤阳府城里。竒 在凤阳府的路上,沈毅的马车里,坐着一个跟他一路同行来的户部书办,沈老爷看了他一眼,问道:“计划顺利罢?” “大人放心,没有什么问题。” 这个二十多岁的书办笑着说道:“按手印的印泥里,掺了草药汁,可以洗去红色,但是手上的青绿色,没有十天半个月,休想消掉,不会有人冒领的。” “一定会有人冒领。” 沈老爷眯着眼睛说道:“你瞧着就是,明天绝对还会有一大批已经领过钱的,再来领第二遍。” 这个书办姓柳,是沈毅跟张简那里借来的帮手,算账着实是一把好手,是个不错的“师爷”人选,闻言他抬头看了看沈毅,开口问道:“大人,那…明天咱们要怎么办?” “明天…”竒 “明天再说。” 沈老爷闭上眼睛,吐出了一口浊气。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其实发钱不发钱的,对于沈毅,或者说对于朝廷来说,都是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情,不要说冒领一份犒赏,只要这十万淮河水师整体不出什么问题,就是再撒个一百万两现银,皇帝也花的心甘情愿。 而现在的问题是,赵家父子直接跟沈毅耍起了无赖,对沈毅避而不见,那沈老爷这一趟的差事,就无处可以着手了。 如果局势就这么僵着,赵家人一直就这么晾着沈毅,那沈毅其实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 他只能回到建康去。竒 而到时候,对于大陈朝廷来说,赵阀的问题,就只能“硬着陆”了。 那将会是一场巨大变动,如果大陈能够撑过这场变动,朝廷在淮河水师重新取得控制权,休养生息一两年之后,就真的可以着眼北望了! 如果“硬着陆”失败,大陈朝廷就有可能遭遇重创,当今天子的雄心壮志能不能继续存在,都是一个未知之数! 带着种种复杂的念头,沈老爷回到了凤阳府的钦差行辕之中。 而在他钦差行辕的书房里,一个三十岁出头的中年人,已经等待许久。 见到沈毅之后,这中年人微微低头,开口道:“凤阳司务骆勇,拜见司正!” 以司正来称呼沈毅的,不会有别人,只能是邸报司的人。竒 而邸报司司务,也就是沈毅原先任命的几个组长。 准确来说,应该是邸报司一组的组长。 不过这个骆勇,已经不是一组的第一代组长了,而是第二代。 当初沈毅布局邸报司的时候,一组跟八组被他安排留在建康,其他各组,都分布在了全国各地。 而一组跟八组,也各有侧重。 一个负责建康,另外一个负责建康附近的州府。 负责建康附近的一组,后来工作重心就慢慢偏移到了凤阳府。竒 沈毅点了点头,看了看骆勇,问道:“骆司务,淮北的情况如何?” 骆勇皮肤粗糙,看起来有些像是个普通的农户,他微微低着头,开口道:“司正,淮河以北,近些天的确集结了大量的齐人军队。” “数量不好确定,但是两三万人应该是有的。” 沈毅默默点头,闭上眼睛。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问道:“能查到赵禄在哪么?” 骆勇微微摇头,苦笑道:“司正,凤阳府几乎铁桶,我们很难在这里活动…” 沈老爷吐出了一口浊气。竒 “知道了。” 第七百七十一章 我烧我自己 当天,沈老爷跟骆勇密谈了大半个时辰,这位负责凤阳府的邸报司司务,才转身告辞离开。鎖 沈毅把他送到了书房门口,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骆司务,要不然你就不要走了,留在我钦差行辕里,跟在我身边。” “你今天来过这里,多半已经被赵家人看在眼里了,再出去,恐怕不怎么安全。” 骆勇想了想之后,开口道:“司正,卑职……” 他正想说什么,沈毅便直接拍板道:“好了,事情就这么定了,你今天就住在钦差行辕里,往后跟在我身边,我回建康之后,你便跟着我回去。” 骆勇无奈点头,拱手道:“是,卑职遵命!” 沈毅这才开口,把蒋胜叫了过来,让蒋胜去给骆勇找了个住处。 次日,沈老爷依旧一大早起床,去淮河水师大营门口撒币。鎖 他搬了把椅子,静静的看着这些排长队的淮河水师将士们领钱。 从早上辰时一直到巳时,领钱的人都没有什么问题,不过到了巳时正之后,正在那些花名册勾名子的柳书办,忽然抬头看向眼前笑容满面的将士,看向了他背在身后的右手。 “用右手按手印。” 柳书办提醒道。 这人还是执意伸左手,柳书办就直接站了起来,回头看向身后的沈毅,微微低头拱手:“大人。” 沈老爷本来正在闭目养神补觉,听到了柳书办的话之后,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看向自己身后的两个护卫,开口道:“把这人拿了。” 这两个钦差护卫,都是内卫出身,有武艺傍身的,闻言立刻把那个淮河水师将士给锁拿到了沈毅面前,然后把他的双手扒开,果然见到他的右手拇指,有青绿色的印记,不曾消去。鎖 沈老爷眯着眼睛,看向这人,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人明显有些慌了神,低着头,言辞闪烁:“回大人,小…小的王…小的黄有胜!” 他低着头,不敢抬头看沈毅。 沈老爷摸了摸下巴,然后笑呵呵的说道:“昨天姓王,今天姓黄了是不是?” 这个汉子只二十岁出头,闻言更加慌张,低着头,声音都颤抖了:“小…小的有口音,小的姓黄…黄有胜…” 沈老爷闷哼了一声,站了起来,看向排着长队的队伍,低喝道:“所有人,都举起双手!” 领钱,是按照千户营为单位在领,不过淮河水师这会儿没有一个完整的千户营,因此这会儿在排队的,也就四五百个人,听到沈毅这句话之后,这四五百个人里,有小半的人都神色躲闪,不肯举手。鎖 另外一大半不明所以的,很听话的举起了手。 沈老爷喝道:“所有举手的,出列站在一边,其他人没有举手的,站在另一边!” 听到这句话,那些没有举手的,又慌忙跟着举起了手,只是他们都双手握拳,不肯松开手。 沈老爷眯了眯眼睛,正要继续开口说话,一旁一直陪着沈毅的赵涿,也反应了过来,这位少将军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了沈毅面前,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 “钦差大人什么事情,这么大火气?” 沈毅瞥了一眼排队的几百个人,淡淡的说道:“有昨天领过钱的人,今天来领了第二回。” 他看着赵涿,问道:“少将军以为,这件事如何处理?”鎖 赵涿“啊”了一声,有些疑惑:“钦差大人如何发现的?” “昨天领了钱的,右手上均有青绿色墨迹未曾散去。”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少将军去看看这些在排队人的右手,一看就知。” 赵涿深呼吸了一口气,先是转身朝着排队的人群走去,刚走出三五步,他忽然转身回头,狠狠一脚,踢在了“黄有胜”的后背上! 赵家是将门,自大将军赵崇以来,世代习武,赵涿自小跟名师练习拳脚枪棒,全力一脚下去,踢死人绝对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一脚踢在“黄有胜”后背上,直接把这个“黄有胜”踢出两三米远,嘴角直接沁出了鲜血! 赵涿怒目圆睁,喝道:“好你个胆大包天的鼠辈,当着钦差大人的面,竟想领两份朝廷的犒赏!”鎖 “不是钦差大人慧眼,险些被你这狗贼蒙混了过去!” “今天,本将就要替我淮河水师,清理门户!” 说罢,他又要上前动手。 沈老爷真的是气的脸都红了。 他直接站了起来,怒喝道:“赵涿!” “你在干什么!” 赵涿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沈毅,低头抱拳,淡淡的说道:“回钦差大人,末将正在清理门户。”鎖 “这狗贼让我淮河水师,在钦差大人面前丢了脸,死有余辜。” “钦差大人不必可怜他。” 说完这句话,赵涿回头看向正在排队的数百个人,冷声道:“都还愣着干什么?出了这种丑事,你们还想在这里领钱不成?” “都散了!” 沈毅迈步上前,怒声道:“赵涿!你要造反不成,本官没有让他们散去!” 这位少将军似乎没有听见沈毅的话,冷冷的看了一眼身后的数百人,低喝道:“都散了!” 他毕竟是淮河水师的少将军,积威深重,他这么一说话,数百人顿时作鸟兽散,散尽的淮河水师大营里。鎖 这一散,所有的证据,就都不存在了。 这些人散去之后,赵涿转身,扑通一声单膝跪在了沈毅面前,低头道:“钦差大人,末将等御下不严,导致淮河水师出了这种丑事,请大人将此獠交给末将,末将一定好好处置他!” 沈老爷此时,已经出离愤怒了。 此时此刻,他甚至有把松江府那两万人调过来,跟凤阳府这几千淮河水师碰一碰的冲动! 不过这种冲动,也只是冲动了。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走到了已经趴在地上咳血的“黄有胜”面前,查看了一下他的情况,确认暂时死不了之后,这才回头看向赵涿,面无表情。 “这里是你们淮河水师的地盘,本钦差说话,狗屁不是。”鎖 “少将军今天,要不然就锁拿了我,要不然…” 沈毅指了指趴在地上咳血不止的“黄有胜”,冷声道:“要不然,这人我要带走。” 赵涿半跪在沈毅面前,低头道:“钦差大人此言,让末将惶恐不已…” 沈毅冷哼了一声,回头看向自己的护卫,低喝道:“把人带到马车上去,回钦差行辕!” “是!” 几个护卫七手八脚的,把“黄有胜”给抬到了马车上,然后沈毅带着柳书办,骆勇等人,离开了淮河水师大营,回凤阳府去了。 赵涿跪在地上,恭送沈毅离开。鎖 等沈毅的马车走远,他才从地上站了起来,等他回头的时候,淮河水师的指挥使韩忠,已经跪在了他的面前,深深低着头,语气颤抖:“少将军…” 赵涿咬牙切齿,怒视了韩忠一眼:“利欲熏心,利欲熏心!” “谁让你们这样干的?谁让你们这样干的!” 韩忠深深低头,头碰在了地上,叩首道:“少将军,手下们实在是缺钱…” “再说了,那姓沈的脸都气歪了,也拿咱们没有什么办法…” 赵涿冷笑了一声:“他没办法?” “这人阴招多得很呢!”鎖 “就你们这狗脑子,也想跟他耍心眼?冒领犒赏?” “人家早早的就把你们算死了!” “今天,不是我冲撞钦差,朝廷立刻就有发难的理由了!” “你们这些蠢猪!” 赵涿骂了几声之后,犹自不解气,怒声道:“缺钱?” “缺钱怎么不躺进棺材里去,老子一定多烧一点给你们!” 他怒声道:“立刻去给爹报信,告诉他这里的情况!”鎖 韩忠叩首数次,深深低头:“是…” ……………… 当天夜里,凤阳府钦差行辕。 沈老爷坐在自己的卧房里,蒋胜站在他对面,手里拿着火把。 蒋胜还有些犹豫,小心翼翼的看着沈毅,开口道:“公子…这么好的宅子,真要烧啊?” “烧。” 沈老爷面无表情,冷冷的说道:“再好的宅子也不是你的,你心疼什么?”鎖 蒋胜挠了挠头:“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别废话,点火。” 他面无表情,冷声道:“不烧了钦差行辕,怎么烧死我这个钦差?” 说到这里,他从床上站了起来,抢过火把,直接丢在了床上。 大火立刻烧了起来,点燃了床铺,朝着房间四下蔓延。 “你们不按规矩来,别怪沈某人也不按规矩了!” “这么大一个屎盆子。”鎖 沈老爷缓缓退出自己的卧房,看着眼前越来越大的火光,在心里冷笑。 “不知你赵禄,还能不能沉得住气?” 第七百七十二章 追沈少将军 杩欏ぉ鏅氫笂锛屽嚖闃冲簻閽﹀樊琛岃緯锛屼竴鍦哄ぇ鐏啿澶╄岃捣锛屽皢闄勮繎鐓ф垚浜嗙櫧鏄笺? 绛夊埌鍑ら槼搴滅殑瀹樺叺鍓嶆潵鏁戠伀鐨勬椂鍊欙紝澶x伀宸茬粡鎶婃暣涓挦宸杈曠儳浜嗗ぇ鍗婏紝鍏朵腑鏈鏃╃潃鐏殑锛屾鏄挦宸ぇ浜虹殑鍗ф埧銆? 鍑ら槼鐭ュ簻鍑犱箮绗竴鏃堕棿灏辨厡浜嗙锛屼竴杈规寚鎸ユ墜涓嬩汉鐏伀锛屼竴杈硅闂挦宸ぇ浜鸿繎鍐碉紝浣嗘槸鎵鏈変汉缁欎粬鐨勫洖绛旓紝閮芥槸閽﹀樊澶t汉鍙椾簡浼わ紝鏄忎簡杩囧幓锛屼笉鑳藉瑙佷汉銆? 杩欎綅鍑ら槼鐭ュ簻鎬ュ緱婊″ご澶ф睏锛岀珛鍒绘淳浜鸿刀寰娣渤姘村笀澶ц惀閫氱煡浜嗗皯灏嗗啗璧垫犊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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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赵家,就要对一个受伤的钦差下手!” 赵涿哑口无言。 但是他还是不肯让步,双方就此僵持在了原地。 场面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里的沉毅咳嗽了一声,缓缓说道:“少将军,你上前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赵涿立刻上前,来到了沉毅的车厢附近,微微低下头,开口道:“钦差大人请说。” 此时的沉老爷,正懒洋洋的坐在马车里,安然无恙。 这把火是他自己放的,他自然不会被自己放的火烧伤,这会儿,也只是装装样子而已,见赵涿靠近,他澹澹的说道:“事已至此,想让我今天跟你回凤阳,肯定是不太可能的,不如你我…” “各退一步如何?” 赵涿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敢问钦差大人,如何各退一步?” “你放我离开凤阳府。” 沉毅澹澹的说道:“我也答应你,我不会立刻回建康去。” “我会在凤阳府边上,找个镇子住下来,休息几天。” 淮河水师的势力范围,约莫就是凤阳府的范围,这几十年来,赵家几代人经营,把凤阳府经营的如同自家一般,但是凤阳府外面,他们的控制能力就非常一般了。 赵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那钦差大人休息了几天之后呢?” “我等赵大将军,去那个镇子上见我。” 沉毅澹澹的说道:“具体的事情,我跟赵大将军慢慢细聊。” 赵涿沉默不语。 沉老爷咳嗽了一声,幽幽的说道:“要不然,咱们就僵持在这里,我人虽然在凤阳,但是邸报司的人,可能已经把消息传出凤阳了,少将军除非把我这个钦差一刀杀了,否则不可能一直把我拦在这里。” 赵涿闭上眼睛,思索了许久,然后声音有些沙哑,开口道:“钦差大人,此地往东南,有一个镇子,名叫殷涧镇。” “那里,就是凤阳府的边上了。” “末将…” 他低着头,神态恭谨:“末将护送您去殷涧镇。” 马车里的沉毅澹澹的点了点头,开口道:“好,那我就去这殷涧镇养伤。” 于是乎,赵涿重新上了自己的坐骑,他大手一挥,带着的五十个人排成两列,跟在沉毅马车的后侧方,护送着沉老爷的马车。 殷涧镇距离凤阳不近不远,一行人在天黑之前,将将抵达这个小镇,镇上唯一的客栈立刻被沉毅随身的护卫征用,夜色之中,四五个人把钦差老爷从马车上“抬”了下来,然后把沉毅送进了客店的客房之中,紧闭门窗。 不见任何人。 之后的两天时间里,沉老爷在房间里宅了两天,基本上没有怎么出门。 到了第三天的傍晚,沉毅正在自己的房间里,优哉游哉喝茶的时候,蒋胜小心翼翼的推开了房门,然后来到了沉毅面前,微微低着头说道:“公子…” 他小声说道:“有百余骑,进了殷涧镇!” 沉毅微微点头,站了起来,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道:“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等了好几天,不就是等他来么?你出去守着,如果赵禄亲自来见我,你就放他进来。” 蒋胜点了点头,去门口守着去了。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在沉毅房间门口响起。 “沉钦差在这里么?” 门口的蒋胜看了来人一眼,大着胆子问道:“可是赵大将军?” 门口的中年人闻言,默默叹了口气,有些疲惫的说道:“是我。” 蒋胜把房门打开,微微低头道:“我家公子,已经等候大将军许久了。” 赵大将军见状,也很懂事,他默默回头,看了身后了随从一眼,澹澹的说道:“你们在外面等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我没让你们进来,你们便都不许妄动。” “是!” 伴随着一阵齐整的应答之声,赵大将军背着手,踱步走进沉老爷养病的房间之中。 一走进这个房间,赵禄就忍不住眉头紧皱。 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年轻背影,然后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默默叹了口气:“屋子里没有药味,显然沉老弟并没有受伤。” 他看着沉毅,缓缓说道:“沉老弟这么大费周章,无非是要见我,如今我来了。” “沉老弟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躺在床上的沉老爷,这才“垂死病中惊坐起”,缓缓坐了起来,他坐在床边上,看了看眼前坐着的赵大将军,笑了笑。 “身上虽然没有伤,但是那场大火,实在是把沉某吓得不轻,侯爷有所不知,这几天沉某晚上做梦,梦里都是那场把天烧的通红的大火。” “着实是吓人啊。” 见他坐了起来,赵禄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这场火,应该是沉老弟你自己放的罢?” 沉毅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看着眼前的这个中年人,澹澹的说道:“侯爷觉得,是谁放的重要么?” 赵禄默默摇头,然后自嘲一笑:“不愧是经略东南的沉七郎,犬子他们那些人,全然不是你的对手。” 】 “侯爷这话错了。” 沉老爷脸上的笑意收敛,缓缓说道:“实际上,是令公子他们太过厉害,弄得沉某实在是无计可施了,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赵大将军两只手拢在身前的袖子里,他抬头看着沉毅,声音平静。 “你在凤阳这么一烧,把火烧钦差的名头,强行安在我淮河水师头上,的确是一个狠招,不过…” 赵大将军眯了眯眼睛,沉声道:“不过你把这个结果带回建康去,立时就把建康朝廷,逼到了骑虎难下的境地,到时候中书几位宰相,未必便不恼你。” “就连陛下…” 赵禄缓缓说道:“说不定也会怪罪沉老弟你。” “挟势倒逼朝廷!” 沉毅静静的看着赵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静静地说道:“所以,这件事,就看谁更接受不了。” “侯爷您,一直在忙着前线战事,眼下却抽身赶了回来,很显然…” 沉老爷面色平静:“大将军您,更加接受不了跟朝廷翻脸。” 赵禄闻言,闷哼了一声。 “我只是不想看到大陈朝廷,被你们这些年轻人一时冲动,拖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不管侯爷怎么说。” 沉老爷面色平静,澹澹的说道:“侯爷您毕竟还是来了。” “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也没有别的话好说,趁着大将军今天不忙,沉某想跟大将军好好聊一聊,关于淮河水师的事情。” “顺便,跟大将军谈一谈条件。” 赵禄抬头,看了看沉毅,语气也出奇的平静:“你跟我谈?你够资格么?” 这句话并不是嘲讽,只是一个疑问句。 沉毅也不生气,只是默默的从怀里,掏出那块他带在身边很久的金牌,起身放到了赵禄面前,然后笑着问道。 “现在够了么?” 赵禄看都没有看这块金牌一眼,只是缓缓说道:“恐怕未必够。” 这块金牌,代表着皇帝。 赵禄这句话的意思是,只凭皇帝一个人的意志,未必能够完全左右朝局。 沉毅皱了皱眉头,把金牌收回了怀里,沉声道:“大将军要是这个态度,那咱们就没有办法谈下去了。” 赵禄沉默片刻,然后闭上眼睛,沉思了许久之后,睁开眼睛看着沉毅。 “沉钦差,想谈什么?怎么谈?” “自然是谈淮河水师,谈赵…” “赵阀。” 第一次有人,在赵禄面前,直接的说出了“赵阀”这两个字。 沉毅面色严肃,问道:“侯爷以为。” “如今赵阀,能够长久否?” 第七百七十四章 对赌! 赵大将军静静的听着沉毅说话。 等他听完沉毅这句问题之后,先是没有说话,然后竟笑了笑。 他抬头看着沉毅,开口说道:“沉老弟,在你之前,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不过有很多人,问过跟这个类似的问题。” 沉毅摸着下巴想了想,回答道:“没猜错的话,别人应该是问侯爷,大陈能不能长久。” “沉老弟真是聪明。” 赵禄拍手说道:“一点就通。” 这位大将军坐在椅子上,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抬头看向沉毅,静静的说道:“沉老弟年轻,知不知道,我淮河水师,替大陈扛过了多少次灭顶之灾?” 沉毅想了想,然后回答道:“如果把世宗南渡之时那次也算上,应该是三次。” “第一次,是赵崇大将军硬生生扛住北齐,让齐人不得南下。” “第二次,是宪宗皇帝即位初年,北齐又一次大举南下,第二任安平侯成功挡住齐人,宪宗皇帝得以坐稳帝位。” “第三次…” 沉毅缓缓说道:“应该是元熙十三年,先帝病逝的时候。” 元熙十三年,颓废了几年的先帝,在放纵之中撒手人寰,那时候储君年幼,朝局不稳,年轻力壮的晋王爷对帝位虎视眈眈,整个大陈上下风雨飘摇。 元熙十三年夏,北齐最后一次大举南下,准备马踏江南,天下一统。 那场仗打了整整三年,从元熙十三年打到了洪德二年,朝廷渐渐稳定下来之后,北齐才不得不悻悻退兵。 赵禄有些惊讶的看了看沉毅,然后抚掌拍手道:“读书人就是了不起,这些往事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他感慨道:“我家那个逆子,都未必有沉老弟你记得清楚。” 见沉毅没有说话,赵大将军又继续说道:“元熙十三年的那场仗,是我亲自打的,当时不是我淮河水师奋勇杀敌,大陈…” “即便不亡,恐怕建康也待不住了。” 他很是傲气的仰头,看向沉毅:“若说忠心,说功劳,整个大陈上下,无人能出淮河水师之右,只可惜…” 他摇头感慨道:“只可惜陛下误信了朝中奸臣谗言,渐渐对我淮河水师,失了信任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盯着沉毅,看着沉老爷心里有点发毛。 沉毅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场中的尴尬,他笑着看向赵大将军,微笑着说道:“大将军说了淮河水师的功劳,那我与大将军说一说淮河水师的罪过。” “先说赵家,赵家在京畿的田亩有多少,估计除了侯爷自己,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占据大量土地的过程中,赵家有没有仗势欺人,乃至于仗势杀人,恐怕侯爷自己都不清楚。” “除了京畿田亩土地之外,还有就是凤阳府…” 赵禄面无表情:“凤阳府是朝廷允许淮河水师屯田之处,这沉老弟也要管?” “侯爷莫急,听我说完。” 沉毅笑着说道:“的确,整个凤阳府的土地所出的粮食,基本上都是供养淮河水师的军粮,但是这些军粮,不归淮河水师直接管辖,而是归凤阳知府衙门管辖,并由凤阳知府衙门每年定期押送淮河水师大营。” 赵禄面无表情:“现在也是如此。” 沉毅冷笑道:“可是凤阳知府衙门的人选,早已经不是朝廷或者吏部说了算了!先帝朝的事情暂且不说,单说本朝,至少有三个凤阳知府,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凤阳府。” “侯爷,我说的对不对?” 赵禄挑了挑眉头:“无凭无据,钦差不能把这顶帽子,扣在淮河水师头上罢?” “那好。” 沉毅沉声道:“那咱们,就说一说最近几年的事情。” “洪德七年,朝廷与北齐开战,朝廷调拨三万禁军援助侯爷,交由侯爷统属,一年时间打下来,淮河水师伤亡数千,阵亡的更是只有一千人出头!” “朝廷的三万禁军,回去的不足两万!” 他看着赵禄,沉声道:“大将军说,这是不是拥兵自重,是不是心怀异心!” “两国交战。” 赵禄依旧面无表情,开口道:“互有伤亡实属平常,禁军有伤亡,莫非齐人就没有伤亡了?” 沉老爷被气笑了:“那洪德七年一整年,齐人伤亡多少?” 赵禄理所应当的看着沉毅,开口道:“那是因为,禁军不够精锐,遇到数量几乎相同的齐军,被齐军杀的大败亏输。” 沉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懒得再跟他争下去。 事已至此,赵家拥兵自重,自成一派,已经成为既定事实,没有什么好争论的。 他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然后看向赵禄,开口道:“大将军,有些话多说无益,你我心里都清楚得很,现在,即便撇开赵家的问题不提,淮河水师内部问题也已经非常严重了,朝廷希望能够由兵部重新整理淮河水师。” “大将军同意否?” 赵禄毫不犹豫,缓缓摇头。 “你们这些兵部的老爷,心里想的,无非就是钱财二字,交给你们来整理淮河水师,恐怕那些空缺,要个个收钱了。” “我们淮河水师的兄弟们,可没有那么多钱来,给兵部的老爷们。” “那好。” 沉毅微微摇头,开口道:“那你我就没有什么可谈的了,大将军军中事忙,这就请回罢,沉某明天回转建康去了。” “不。” 赵禄微微摇头,开口道:“淮北的齐人虽然异动频频,但是十天半个月之内应该不会动手,我还有一些时间。” 他看着沉毅,开口道:“我与你,一同回建康。” 他目光平静,语气里没有什么波澜:“你沉子恒的心思,以及陛下的心思,赵某心里都清楚了,你们无非是想着赵家垮台,由朝廷来正式接手淮河水师。” “可是几十年来,如果不是赵家在淮河水师,而是朝廷在抵御北齐,恐怕大陈早已经不是现在的大陈了!” “这十万兵马,交给朝廷,赵某实在放心不下。” 赵大将军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看向沉毅,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沉老弟,你在东南搞出的那个所谓的沿海都司,是什么用意,赵某一清二楚。” “赵某当初,想要毁掉这个沿海都司,也不是什么难事,之所以静等着你把这支军队拉起来,是因为赵某知道。” “它毫无用处。” 借着昏黄的烛光,赵大将军看着沉毅,声音有一些低沉。 “今年,齐人应该会有一些异动。” “两国之间,随时可能再起兵锋。” “既然沉老弟你,弄出了一支水师出来,我回建康之后,会上书陛下,将淮河沿岸其中一节的防务,交给这个所谓的沿海都司。” “不需要太多。” 赵禄背着手,面色平静:“一旦打起来,只要沉老弟的这个沿海都司,能够扛住三次齐人的进攻,那么将来,不管朝廷要赵家做什么,赵家就会做什么。” “朝廷要让我赵禄回建康养老,赵某二话不说,立刻解甲归田,回建康城郊种地去。” 】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向沉毅, “可如果沿海都司,抵不住齐人的攻击,导致淮河沿岸防务出了漏缺。” 他冷冷的看着沉毅。 “到时候,沉老弟你。” “恐怕也难辞其咎!” 第七百七十五章 家国前程 沉老爷这会儿,有点懵了。 他事先做了很多功课,也预想了很多这位赵大将军的反应,不过赵禄主动提出这种类似赌气的“对赌”,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而且老实说,他还真有点虚。 沿海都司两万多个人,现在就在松江府集训,距离淮河沿岸已经不算很远了,由他们来驻守淮河,理论上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是沉毅并没有打过齐人。 更要命的是,齐人也不是傻子。 淮河水师负责整个淮河的防线,能够及时支援,而且对淮河防务非常了解,但是沿海都司却不一样。 沿海都司两万人,很难做到淮河水师十万人的那种效果。 一旦沿海都司顶上去,那么齐人很有可能盯着沿海都司这一段来打。 而真到了那个时候,淮河水师未必会来救! 不过这种时候,气场不能输,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侯爷如果能够说服陛下,让陛下同意,那么沉某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好。” 赵禄抚掌拍手,笑道:“这是沉钦差你自己说的,别过两天到了陛下面前,不敢承认。” 沉毅硬着头皮,开口道:“这有什么不敢认的?沉某敢说就敢认!” “那就这么说定了。” 赵禄象征性的对沉毅抱了抱拳,然后转身,拉开了沉毅的卧房,负手走了出去。 沉老爷站在自己的房间里,盯着赵禄远去的方向,愣神了半晌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微微咬牙。 “拼也要拼一把了!” …………………… 次日一早,沉老爷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蒋胜已经在门口等着他,简单洗漱了一番之后,沉毅一边穿外衣,一边问道:“淮河水师的人呢?” “天没亮就走了。” 蒋胜低着头说道:“赵大将军带着淮河水师一行几十个人,骑快马直奔建康去了。” 沉毅脸色微变,赶紧穿上外衣,开口道:“那咱们也赶紧动身罢,莫要给那些人抢了先,在陛下面前,说咱们的坏话。” 蒋胜连忙点头,于是乎沉毅一行人也没有再坐马车,而是骑快马,朝着建康奔去。 殷涧镇距离建康,只有二百多里,正常骑快一点,一天时间是能够赶到的,不过沉毅等人没有换马,等他们赶到建康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无奈之下,只能在城外睡了一晚上,等到第二天天亮之后,进了建康城。 沉毅等人刚进建康,才走出几十步,就有内卫的人拦住了沉毅的马匹,这个内卫是个二十多岁的汉子,对着沉毅抱拳道:“沉郎中,陛下让您进城之后,不要耽搁,立刻进宫去。” 他顿了顿,重复道:“进宫之前,哪里也不要去。” 沉毅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深呼吸了一口气。 看来,那位安平侯爷,已经见过皇帝了。 沉老爷点了点头,跟身后的骆勇等人招呼了一声,让他们自己找地方休息,又让蒋胜回沉宅去报个平安,他本人也是跟着内卫一起,骑马奔向皇城。 到了皇城门口之后,沉毅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皇宫门口,宫门口早已经有两个小太监等着沉毅,见到沉毅之后,立刻领着沉毅到了甘露殿门口。 到了甘露殿之后,两个小太监对着沉毅躬身道:“沉郎中,陛下让您到了之后直接进去,不用通报,您这就跟着奴婢进去罢。” 因为这会儿已经是大夏天,沉老爷被热的满头大汗,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开口道:“小公公带路罢。” “是。” 两个小太监,一路领着沉毅进了甘露殿,很快来到了皇帝陛下所在的后殿,小太监站在门口,唱了名,没过多久,沉毅就被召了进去。 甘露殿里,有冰块消暑,还算是凉快,沉老爷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迈步走了进去,然后抬头看了一眼正在翻看文书的皇帝,微微低头拱手道:“臣沉毅,拜见陛下。” 皇帝眼皮子都没有抬,依旧把目光放在眼前的文书上,只是澹澹的说道:“沉卿一路辛苦,高明,给沉卿赐座。” 一个小木墩,立刻被放在了沉毅身后,沉老爷一屁股坐了下来,微微喘气。 外面实在是太热了。 皇帝在手上的文书上批了几笔之后,这才放下了手中的朱笔,抬头看着沉毅,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起身,伸着懒腰,走到了沉毅面前。 “本来,早上是要接见臣工的,因为要等着见你,都推到下午了。” 皇帝看着沉毅,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复杂,他微微叹了口气:“有把握么?” 虽然他这句话没头没尾,但是沉毅知道,他是在说让沿海都司去守卫淮河一段的事情。 皇帝都站了起来,沉毅自然也不能再坐着了,他默默站了起来,微微低头,也叹了口气:“陛下,老实说,这件事臣心里也没有底,但是…” 沉毅沉声道:“但是,这却是不得不走的一步,如果连淮河防线都守不住,用沿海都司来替代淮河水师,就成了奢望,也成了空谈。” 皇帝面色平静,静静地说道:“老实说,如果是让两万沿海都司替代两万淮河水师,朕觉得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是让沿海都司单独守卫一段。” “没有其他淮河水师支援…” 皇帝看着沉毅,微微叹气:“朕心里也没有底。” 君臣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皱了皱眉头。 很快,皇帝陛下的眉头舒展,他脸上露出笑容,开口道:“不过,昨天晚上赵禄连夜进宫见朕,跟朕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朕颇为惊讶。” “这么多年,赵家把持淮河水师,把持淮河防务,从来都不愿意松口半点,如今…” 皇帝挑了挑眉毛,开口道:“他竟然肯主动松口了。” 说到这里,这位大陈的大老板有些高兴,笑着说道:“看来,沉卿的那场大火,也着实是吓到了他,让他不得不做出一点反应。” 沉毅没有接这个话,而是开口说道:“陛下,淮河水师问题多多,不仅是吃空饷的问题,更重要是…” “淮河水师上下,都不遵臣这个钦差的调遣。” “他们…” 沉毅咬牙道:“是姓赵的。” “这一点,朕在洪德七年就知道了。” 皇帝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沉毅,开口说道:“所以,朕这几年来,才会想方设法的布局,想要拿掉赵家,现在……” “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沉毅低头道:“如果陛下觉得这是个好机会,那么无论多难,沿海都司硬着头皮也要上。” 皇帝深深地看了沉毅一眼,问道:“沉卿想好了?” 沉毅闻言,挠了挠头,苦笑道:“陛下,您忘了,臣现在是兵部郎中…已经不再统领沿海都司了。” “您这个问题,似乎应该问晋世子,或是沿海都司的两个主事的指挥使才是…” 】 “沿海都司是你弄起来的,自然是要找你,至于朕的那位王兄。” 皇帝哑然一笑道:“他现在人还在福州,怎么问他?” “至于沿海都司的那两个武人。” 皇帝微微低眉道:“武人可以用,但是不可大用,淮河水师现在什么模样,沉卿你也看到了。” 皇帝已经在设想未来了。 他甚至担心,凌肃跟薛威这两个人,成为下一个赵阀。 所以,他还是想让沉毅去主事沿海都司。 也就是说,沉老爷刚当了半年的京官老爷,就可能又要出外差了。 沉老爷站在原地,皱眉不语。 这件事情不小,事关他的前途乃至于整个沿海都司以及大陈的前途,他不得不认真考虑。 见沉毅这个表情,皇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不急。” “明日下午,朕在德庆殿召见赵禄,到时候你也一起到场。” “你今天先回去想一想。” “明日下午…” 皇帝再一次拍了拍沉毅的肩膀。 “再决断不迟。” 第七百七十六章 豁然开朗 从甘露殿里离开之后,沉老爷没有回兵部衙门,而是直接回了家里,跟家里人见了一面之后,便回到卧房里补了个觉。 这两天时间,他一直在赶路,着实是没有睡好,再加上今天天不亮就进城,现在已经困的厉害了。 一觉睡醒,已经是中午了。 沉家开饭的时候,沉毅瞧见了沉恒,兄弟俩打了个招呼之后,一起坐下吃了顿饭,等到这顿饭吃完之后,沉恒才在私下里找到了沉毅,有些尴尬的低头笑了笑。 “兄长,听说你回来了,我便从翰林院赶回来看看你。” 他顿了顿,问道:“兄长这一趟去巡视淮河水师,差事完了么?” 沉毅面色平静,开口道:“算是完了,但没有完全做完。” 说完这句话,他瞥了一眼沉恒,澹澹的说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还以为你要一直待在江都,不肯回来了。” 沉恒知道自家的兄长,因为他滞留江都的事情有些生气,于是低着头,陪着笑脸:“大兄,你刚离开建康没几天,我便回来了,没有再江都待太久。” 沉毅低眉道:“幼娘呢?跟你一起来建康了没有?” “没有。” 沉恒微微低着头,无奈道:“她不肯来,陈家的叔叔心里也有顾虑,怕影响她的名声。” 沉毅点了点头,这才看向沉恒,开口道:“你现在大了,也中了进士,本来有些话,不应该我这个兄长来教训你,但是你现在是翰林院的官了,还是刚进翰林院没有多久的官。” “你这么一去一个月,要是官场上没有什么根基,说不定翰林院那些学士们,就瞧你不顺眼了。” 沉恒挤出了一个笑脸,笑着说道:“大兄说的是…” 他脾气很好,也不着恼,只是笑呵呵的说道:“这不是朝中有大兄在嘛,不然小弟也不敢离开朝廷太久。” 见他这个模样,沉毅心里的火气也不由消散了大半,只能无奈说道:“好生在翰林院办差,过两天我得了闲,带你请你们翰林院管事的学士一起吃一顿饭。” 沉毅毕竟是翰林院出身,而且挂名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翰林院侍读学士,再加上他现在有个四品的品级在,翰林院的那些管事的人,除了兼着翰林学士的宰相谢旻可能不会给他面子之外,其他的官员多多少少都会给他沉子恒一些面子。 “大兄…” 沉恒微微欠身,小心翼翼的说道:“小弟刚回建康的第二天,赵师伯就带着小弟,跟翰林院的上官吃了饭了…” 听到这句话,沉毅微微松了口气。 看来,赵昌平也很照顾他这个胞弟。 毕竟沉恒也是甘泉书院出身,而且单论科考成绩来说,甘泉书院近几十年来,比他成绩更好的,可能也就只有当年科甲第二名的赵昌平了。 因此,赵昌平自然也很看重沉恒。 “如此便好。” 沉毅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吐出一口浊气,缓缓说道:“今年年关之前,为兄尽量帮你把幼娘的事情办好,那时候如果我没有时间,脱不开身,就请我岳父帮你去说亲。” “岳父出面,爹他应该就不会再说什么了。” 沉恒闻言大喜,连连拱手:“多谢大兄!” 沉毅面色平静,看着沉恒说道:“在江都住了一个月,感受如何?” 沉恒愣了愣,然后微微叹了口气:“与从前,大不一样了。” “只要我住在祖宅,大伯就每天,拉着我见这个见那个。” “烦不胜烦。” 沉恒皱眉道:“而且咱们沉家,与从前的沉家,似乎也不太一样了。” “你能感觉到就好。” 沉毅开口说道:“今后,我若是没有空闲,家里的事情,你也要多留心留心,你我兄弟做了官,家里的人沾点光无可厚非,但是…” 他缓缓说道:“莫要让家里的人变成了另一个范家,在江都为非作歹。” 沉恒连忙点头,应了声是。 两兄弟在沉宅后院的凉亭下面,聊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左右,一直到沉恒回翰林院上班,沉老爷才回了里屋,看大儿子沉渊练字去了。 到了傍晚时分,沉毅换上了一身单衣,离开了沉家,一路步行到了赵家门口。 赵家的门房认得沉毅,见到沉毅之后,立刻把他请了进去,并且一路把他带到了赵家的书房门口,沉毅敲了敲门之后,里面立刻传来了赵昌平的声音。 “进来罢。” 沉毅推门走了进去,然后对着赵昌平拱手,微微低头道:“师伯。” 赵昌平微笑点头,示意沉毅坐下说话。 落座之后,沉毅看了看赵尚书,笑着说道:“师伯今天回来的倒是很早,本来小侄还以为,要在家里等一等师伯呢。” “现在是夏天,户部稍稍清闲了一些。” 说到这里,赵昌平看着沉毅,澹澹的说道:“而且听说子恒你上午回来了,联想昨天赵禄也是急匆匆赶回建康面圣,老夫就猜多半是出了什么事情。” “出了事情,子恒或许回来问我。” 这位户部尚书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微笑道:“因此,下午老夫便在家里等着子恒了。” “师伯真是神机妙算。” 沉老爷拍了个马屁,然后叹了口气:“的确有一件大事,拿不定主意,需要请教师伯。” 赵昌平站了起来,走到沉毅面前,亲手给沉毅倒了杯茶,然后澹澹的说道:“你说。” 沉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把安平侯赵禄,与自己对赌的事情,以及皇帝陛下的态度说了一遍。 说完前因后果之后,沉毅沉默了片刻,才说道:“这件事,按道理,小侄肯定是想要去做的,毕竟做成了之后,陛下与朝廷便能彻底下定决心,清理赵阀了,可是小侄又担心…” 他低声道:“担心一旦防线失守,事情闹大了…” 赵昌平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他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这件事,陛下是什么态度?” 沉毅苦笑道:“陛下似乎是要交给小侄来决断。” 赵昌平闻言,微微摇头。 “师伯虽然不通兵事,但是师伯可以非常确定,这种事关国运的大事,陛下绝不可能交给子恒你来决断,甚至…” 他幽幽的说道:“甚至,中书的宰辅们,也未必能够决断这种事情,如果陛下真的把事情交给子恒你来决断,那就说明…” “无论子恒选哪一种,陛下可以接受。” “哪怕淮河破防。” 赵昌平语气笃定:“陛下应该也有把握重新堵住,所以…” “所以这件事,与家国命运无关。” 赵尚书静静的看着沉毅,缓缓说道:“只与沿海都司,与子恒你个人的前途有关。” “所以,陛下才会把这件事,交给子恒你来决断。” 听到赵昌平这番话,原本始终有些忐忑的沉毅,豁然开朗。 他头顶的乌云,缓缓散开。 因为如果这件事,不用把家国天下的命运背负在身上的话,那么就… 很好决定了。 沉毅站了起来,对着赵尚书深深低头,拱手道:“多谢师伯教诲,小侄茅塞顿开。” 赵尚书面带微笑,问道:“那子恒你,准备如何做?” “若真如师伯所说。” 沉老爷澹澹一笑。 “小侄个人前途,不足为虑。” 第七百七十七章 优秀的皇帝!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洞明世事。 最起码不可能洞明所有世事。 如果有,那真是在世圣人了。 很明显,沉毅并不是圣人,他虽然两世为人,眼界见识都比同龄人乃至于比身边大部分人都强了很多,但是在一些方面上毕竟经验不足,比如面对赵禄的“对赌”,他就有些不太拿的准主意。 毕竟这不是小事情,可能会关系到几万乃至于几十上百万,甚至关系到整个大陈所有百姓的身家性命! 这其中的压力,如有千钧之重。 不过好在,沉毅有一个在官场上浸淫了很多年的前辈,一个非常能够拿捏人心的前辈。 被赵昌平点拨了之后,沉毅心头的乌云散去,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了不少。 当天晚上,他在赵家吃了顿饭,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才回到了家里,美美的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中午,吃了午饭之后,沉毅就换上了官服,坐上马车进了宫里,按照皇帝昨天说的,他去了德庆殿,等候皇帝陛下召见。 在德庆殿外等了差不多盏茶功夫,沉毅就被两个小太监领了进去。 德庆宫是天子居所,比甘露殿大上很多,即便是去德庆宫的后殿,沉毅也是七绕八绕之后,才在两个小太监的带领下,见到了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这会儿穿着一身澹紫色的常服,正坐在一张躺椅上闭目养神,听到沉毅“问安”的声音之后,他才缓缓睁开眼睛,在高太监的搀扶下坐了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刚准备睡午觉,你便来了。” “一会朕的赵大将军还要来。” 皇帝陛下打着呵欠说道:“看来,今天这个午觉,是睡不成了。” 沉毅连忙微微低头,开口道:“陛下您休息,臣去外面等候…” 皇帝笑了笑,回头示意高明给沉毅搬凳子过来,然后开口道:“来都来了,这个午觉不睡也罢。” 说着,他看向沉毅,微笑道:“朕听说沉卿喜欢睡觉,午睡要是被人吵醒了,还会发脾气,是不是?” 沉毅被内卫跟了好几年,对于皇帝来说,他浑身上下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秘密了,听到这句话之后,他心里也没有什么波动,只是微微低头道:“身上没有事的时候,臣是喜欢多睡一会的。” 皇帝只是随口一提,也没有顺着话继续往下去说,他揉了揉眼睛之后,这才对沉毅问道:“昨天的事情,回去想好了没有?” “想好了。” 沉毅没有坐下,而是站在皇帝陛下面前,微微欠身,拱手沉声道:“陛下,臣觉得…” “沿海都司,可以一试。” 皇帝“唔”了一声,打量了一眼沉毅,问道:“那如果沿海都司那两万兵马,无力防卫齐人,被齐人越过了防线,又当如何?” 这会儿沉毅已经想好了答桉,他直接开口说道:“沿海都司布防的那段,请陛下派两万禁军稍稍靠拢过去,若沿海都司防卫不力,被齐人破了防…”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那就请禁军补上去,当不至于不可收拾。” 皇帝笑着看了看沉毅:“那到时候,沉卿的前程,可就会有些暗澹了。” 这一次沿海都司防卫淮河,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沉毅来主持。 而如果淮河水师被齐人破防,就证明了沉毅弄出来的这个沿海都司根本不堪其用,到时候沉毅个人的政治前途,虽然不至于说断送,但恐怕也会被涂上一个大大的污点。 不说别的,十年以内,他都休想再晋升了! 不过沉毅从政以来,选择的路子,一直就是“北伐派”,而取代赵阀,本就是他政治道路之中的一部分,如果赵阀一直耸立在淮河水师里,朝廷根本谈不上北伐二字。 沉老爷的政治前途,也就无从谈起了。 于是乎,沉毅微微低头,喊出了大义凛然的口号。 “陛下,家国大利在前,个人前途,不足挂齿!” “那好。” 皇帝点了点头,开口道:“那你就在这里等一等。” 他朝着窗外看了看天色,估算了一会儿,开口道:“估摸着再有小半个时辰,朕的那位赵大将军,就也要进宫来了。” 说着,皇帝看向沉毅,问道:“沉卿急着赶来,吃饭了未?” “吃了吃了。” 沉毅连忙点头:“吃了饭来的。” 皇帝打了个哈欠,道:“那好,那你我就一起等一等。” 于是乎,沉老爷就坐在德庆宫的小墩子上,开始跟皇帝陛下闲聊。 主要是聊一些在凤阳府以及淮河水师大营里的见闻。 差不多两刻之后,外面果然有小太监过来通报,说是赵大将军来了。 皇帝陛下懒洋洋的宣了赵禄进来,而沉毅则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正准备退出去,皇帝拉住了他的袖子,开口道:“你就站在朕身侧就是。” 说完,皇帝陛下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站在了皇帝右手边上。 很快,一身一品官服的赵大将军,迈步走了进来,见到了皇帝之后,这位几乎是淮河水师土皇帝的安平侯爷,二话不说的跪在了地上,额头触碰地面,语气恭顺到了极点:“臣淮河水师总兵官赵禄,叩见陛下。” 皇帝伸手虚扶,笑着说道:“大将军快快请起。” 他指了指沉毅刚才坐过的小墩子,微笑道:“凳子给大将军准备好了,大将军请坐。” 赵禄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 皇帝咳嗽了一声之后,目光看着这位大将军,开口道:“大将军前天进宫说的事情,朕方才跟沉卿说了,沉卿说,沿海都司的两万兵马,可以代替淮河水师,驻守淮河一段。” 他一直在看着赵禄的表情,缓缓说道:“大将军以为如何?” “陛下,北边的齐人异动频频,而且人数越来越多,臣正愁着淮河水师兵力不足,若沿海都司能够替淮河水师防卫一段淮河。” 他恭敬低头:“臣…叩谢天恩了。” “那好。” 皇帝眯了眯眼睛,笑着说道:“那事情就这么定了,回头朕让都督府的人,还有兵部的人去找大将军,一同确定沿海都司需要防卫的河段。” 说到这里,皇帝摸了摸下巴,问道:“大将军以为,沿海都司要守多久,才能说明守住了?” “两年。” 赵禄毫不犹豫的低头说道:“至少需要两年时间不失守,才能说明沿海都司,有拱卫淮河,抵御齐人的本事。” “好。” 皇帝拍了拍手,澹澹的说道:“那就两年。” “大将军还有什么别的话可说么?” “没有了。” 赵禄站了起来,微微低头道:“陛下,臣这趟进宫,除了刚才的事情之外,还是来向陛下请辞的。” “这几天,淮河以北的齐兵,越来越多了,臣心里一直忧心,要立刻赶回前线坐镇指挥,防止齐人异动。” 皇帝点了点头,澹然道:“既然这样,大将军就辛苦辛苦,赶回淮河前线就是。” “回头,朕让户部,给淮河水师发点钱粮去,大将军替朕,犒赏军中将士罢。” 赵禄恭敬低头:“臣代淮河水师将士,多谢陛下天恩!” 说要这句话,这位大将军恭敬起身,退出了甘露殿。 整个过程中,沉毅站在皇帝边上,一言不发。 不过看着赵禄离开的身影,沉老爷恍忽有些出神。 没有记错的话,调沿海都司两万人,到松江府集训… 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联想着赵禄那天晚上,突然来找自己,跟自己提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对赌… 在看到今天,皇帝跟赵禄谈判的过程如此“丝滑”… 沉毅有些脑袋有些僵硬,缓缓扭头,看了身边的这个同龄人一眼。 莫不是… 是这位大老板,一手促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为了检验沿海都司的实际战力? 想到这里,沉毅又有些出神。 真要是如此的话… 那当今洪德皇帝,还真是个… 很优秀的皇帝了啊…! 第七百七十八章 君臣叔侄 赵大将军离开之后过了不知道多久,沉毅还在出神的时候,耳边才响起了皇帝的声音。 皇帝陛下语气慵懒,打了个哈欠说道:“好了,赵禄走了,沉卿你也坐下来说话罢,咱们君臣,还有很多事情要聊。” 沉毅闻言,默默点头,然后自己走到小凳子上坐了下来,默默抬头,看了皇帝一眼。 见沉毅这个表情,皇帝若有所思,然后咳嗽了了一声,开口说道:“这一次守卫淮河,很重要…” 皇帝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根据北边内卫送来的情报,齐人最近一段时间,的确异动连连,而且…” 他看着沉毅,开口道:“而且上一次,沉卿你打了那个齐人朱满之后,北齐朝廷上下的确有些生气。” “燕都城里,马踏江南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大了。” 听到这句话,沉毅心里有些无奈。 他打朱满,完全是因为要给皇帝出气。 而且齐人生气的原因,也很明显不是因为沉毅打了北齐的使臣,而是因为,南陈不愿意再给北齐上“岁贡”了。 不过当着老板的面,这种甩锅的话是不能说出来的,说出来只会不讨人喜,沉老爷只是默默坐在原地,一言不发。 皇帝说了一会关于北齐的情报之后,给出了自己的结论,他沉声道:“依内卫的情报看来,今年齐人进攻淮河的可能性非常之大,即便不是倾尽全力的国战,也会是一场不小的战争。” “毕竟这些齐人骄横惯了。” 说到这里,皇帝有些不爽的闷哼了一声。 “骄横惯了,就受不得委屈了。” 他看着沉毅,继续说道:“他们要打,淮河防线就一定会受到冲击,沿海都司能不能守住一段淮河防线,虽然无碍于整体的战局,但是对于你我君臣来说,却极为关键。” 皇帝顿了顿,看向沉毅,沉声道:“沿海都司如果打的好,那么将来,朕不管要做什么,朝廷里的那些文官们,都无话可说了。” 沿海都司这个军队,建成的初衷,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代替淮河水师,或者是一部分淮河水师。 这一次,算是对沿海都司的一次考试,如果考试合格了,皇帝自然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但是如果考试“不合格”,甚至是出了大篓子,那么沿海都司的前途就堪忧了。 沉毅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他抬头看向皇帝,微微叹了口气道:“陛下,沿海都司这几年,一直都在追剿倭寇,虽然倭寇战斗力不如齐人,但是几年时间下来,沿海都司…绝对算不上弱了。” “如果是用两万沿海都司,来替代两万淮河水师的防线,臣心里,至少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可应对齐人虽然没有问题,但是淮河水师如果要在暗处使坏…” 淮河水师在沿淮这么多年,根基深厚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而且他们最了解沿淮的防线,且不说他们会不会通齐,就算这些人没有私通齐人,到时候刻意给沿海都司,安排一个凶险的河段,或者是故意泄露沿海都司的底细,再或者是敌人攻来的时候按兵不动… 那么沿海都司这两万个人的处境,恐怕就会不太妙了。 真到了那个时候,对于沿海都司来说,将会是莫大的考验。 “沉卿你放心。” 皇帝面色平静,开口道:“朕的目光,会一直放在淮河沿岸,只要沿海都司的战力在,能够抵御住齐人,其他的事情,朕都会帮你们解决。” “要是淮河水师,真的在你们碰到了大股敌人之后,拒不支援。” 皇帝闷哼了一声,声音低沉:“朕下手也就不再顾忌了。” 君臣二人,在德庆宫里,待了整整一个时辰,等到太阳西斜,下午快傍晚的时候,沉毅才告辞离开,准备回家里去休息了。 临别之前,沉毅微微低头道:“陛下,如果臣去主持沿海都司的话,那么在臣动身之前,臣想先见一见沿海都司现在在松江府的两个指挥使。” 皇帝笑着点了点头,开口道:“这个没问题,你直接给他们写信,让他们来一趟建康就是。”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开口说道:“这一次,本来是想让你以都指挥同知的身份,去指挥沿海都司的,但是这个官职毕竟是武官,不管是兵部和吏部,都不太可能同意,这一次,沉卿你依旧只能以钦差的身份,去沿海都司督军了。” 对于这一点,沉毅是非常能够理解的。 因为… 因为都指挥同知不仅是武官,而且是从二品的武官! 且不说沉毅这个文官,不太适合去任武官职位,单说这个品级,沉毅现在的四品官,也很难升上去。 他如果能够升上去,那么朝廷的官制就“乱”了。 官制一乱,人心也就乱了。 有一些规矩,虽然是皇帝制定的,但是皇帝本人,也需要遵守这些规则,被限制在了规则之中。 沉毅恭敬低头,拱手道:“陛下,只要能为朝廷做事情,品级官职,臣都不在意…” “好。” 听到这句话,皇帝本人也有一些感动,他拍了拍沉毅的肩膀,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要是朝廷上下的官员,都是沉卿这个想法,我大陈,早就中兴了。” 两个人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沉老爷才告辞离开德庆宫,皇帝陛下虽然没有亲自相送,但是却让大太监高明,把沉毅送了出去。 高太监一路把沉毅送出了德庆宫,沉老爷在宫门口停下脚步,回头对着高明笑着说道:“高公公止步,送到这里就行了。” 高明先是点了点头,他正准备转身,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什么事情,他看向沉毅,问道:“沉大人,咱家那个侄儿,成婚了没有?” 沉毅一愣,然后微笑摇头,开口道:“现在还没有,不过他已经有了心上人,估计今年年内,就要成婚了。” “唔。” 高明点头,开口道:“那是好事情。” 他犹豫了一下之后,继续说道:“咱家这段时间事忙,不太好出宫去,沉大人见到咱家那个侄子之后,帮咱家转告他,跟他说如果他不急着成婚,咱家可以给他寻摸一门亲事。” 沉老爷若有所思,问道:“什么亲事?” “一位六部侍郎的孙女。” 高太监语气平静,但是话里的内容却颇为劲爆! 要知道,三品侍郎,已经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大老了,这种大老,会愿意让许复入门做孙女婿? 沉毅想了想,问道:“高公公,我替许复问一句。” “为什么?” “因为他琉璃厂的差事,办的很好,陛下很满意。” 高明面色平静,静静地说道:“陛下满意,咱家自然也很满意,就想着给这个本家侄子,寻个好一些的出身。” 琉璃厂的出现,让高明原本有些不太稳当的大太监之位,莫名稳当了一些。 因此,这位内廷总管,才会主动去给许复好处。 这也是在向沉毅卖好。 沉毅微微点头,笑着说道。 “好,下官见到许复之后,会转告他的。” “嗯。” 高太监笑了笑:“他不肯也没有关系,还是跟原来的女子成婚就是。” 这位大太监默默转身,开口道。 “他成婚的时候,要是不嫌弃咱家这个长辈身份不好。” “就给宫里捎个信。” 第七百七十九章 有备无患! 沉毅应下来之后,这位大太监便点了点头,默默回宫里伺候皇帝去了。 看着高明慢慢走远的背影,沉毅心里也颇为感慨。 旁人不知道,高明跟许复这一对异姓叔侄是怎么来的,但是沉毅这个当事人却是一清二楚。 可以这么说,当初这两个人,是完完全全因为利益关系走到了一起,成为了莫名其妙的叔侄关系。 而许复,也是凭借着这一层明面上的关系,拿到了皇商的身份,开始了他的发迹人生。 不过这几年来,许复按照沉毅的吩咐,一直把高明当成亲叔叔来对待,不管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逢年过节该给的礼一直没有断过,偶尔约高明出来吃饭的时候,也是礼数周全,一口一个叔父称呼着。 太监无子,可能这位内廷的大太监,也的的确确动了些真感情罢。 不过高太监这一次主动给许复好处,主要原因还是琉璃厂办的很好,不仅给宫里带来了大笔收入,还帮着朝廷弄出了望远镜。 虽然这玩意儿,是沉毅一手主导的,但是沉老爷只是个甩手掌柜,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许复在做,许复在忙。 而许复,在皇帝那里,除了是跟沉毅绑定之外,也是跟高明绑定的。 许复事情办得好,高太监的地位就稳固了不少。 最起码短时间之内,不会被后起之秀孙谨给冲击到了。 感慨了一番之后,沉毅才摇了摇头,离开了德庆宫。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直接回家里去,而是去兵部转悠了一圈,先是拜访了一下兵部的三个堂官,然后回武选司看了一眼。 现在代管武选司的,是武选司员外郎郑岭,因为是沉毅提拔上来的,他见到了沉毅之后,表现的极为热情谦恭,还一定要请沉毅吃饭,被沉老爷以事情多为理由拒绝了。 在兵部晃悠了一圈,巩固了一下自己的地位之后,沉毅又走到了中书门口,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没有进去。 他本来,是应该见首相陈靖一面,跟他说明说明情况的,毕竟他出发之前,宰相也抽空见了他一面,不过想到陈靖那厮对自己的态度,以及想要让自己去对抗皇帝的恶行,沉老爷撇了撇嘴之后,没有进中书,而是回家睡觉去了。 他陈平安不来请沉毅,沉老爷绝不去见他! 次日一早,不用上班的沉老爷,还在家中睡觉的时候,几位宰相就被皇帝请到了甘露殿议事。 】 皇帝陛下坐在帝位上,瞥了一眼坐在下首的五个老头,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说道:“诸公,前几天赵大将军匆匆赶回建康,见了朕一面,诸公想必也都知道了,不过赵大将军跟朕说了什么,诸公估计不太清楚。” “今天请诸公来,就是为了议一议这件事情。” 皇帝缓缓说道:“近来,齐人异动频频,淮河以北的齐兵越来越多,据情报,已经有十四五万人。” “他们随时有可能,越过淮河。” “赵大将军说,淮河水师的兵力不足,他请求朕,把在松江府集训的两万沿海都司将士,暂时借调到淮河边上,替淮河水师,守卫其中一截河段。” “以减轻淮河水师的压力。” 说完,皇帝陛下先给这场会议定了调子:“朕,已经答应赵大将军了。” 他看向几个老头,缓缓问道:“诸公可有什么不一样的想法?” 听到皇帝这两句话,几位宰相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无奈。 好家伙,你都应下来了,还问我们有什么意见,难道要中书封驳圣旨不成? 虽然中书的确有这个权力,但是基本上没有哪个宰相会动用,大家主要还是以劝服为主。 毕竟,谁也不想用自己的身家,去挑战皇帝陛下的脾气。 于是乎,五位宰相一时间都没有说话,过了片刻之后,身为首相的宰相陈靖,才缓缓站了起来,他先是对皇帝陛下拱手,拍了一句马屁。 “陛下圣明。” 随即,陈老头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不过,老臣以为,沿海都司的将士们,这几年虽然剿倭卓有成效,也立下了不少功劳,但是与北齐的兵,或许还有一些差距…” “让他们支援淮河水师,自无不可,不过是不是交给赵大将军统一指挥调度为好?这样才能够进退一体,不至于顾此失彼…” 皇帝坐在帝座上,皱眉道:“陈相的意思是,赵大将军的想法错了?” 赵禄是前线的大将,而陈靖从来没有掌过兵,甚至没有在兵部待过,自然没有发言权,他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开口道:“陛下,老臣没有带过兵,自然不敢说安平侯错了,不过老臣觉得,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也不能仅凭赵大将军个人的想法…” 他抬头看向皇帝,开口问道:“陛下是不是…请都督府还有兵部的几个堂官,一起来议一议为好?” “他们又没有跟齐人打过仗,懂得什么?” 皇帝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开口道:“朕觉得,淮河水师拱卫大陈边境数十年,赵大将军也已经守卫淮河十几年了,自然不会有错。” “事情,就这么办罢。” 皇帝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说道:“回头,朕让人拟了旨,下发中书,诸公盖了印,立刻下发下去办罢。” “军情如火,不能耽搁了。” 说完,皇帝扫视了一眼五个老头,目光炯炯。 这会儿就只有陈靖一个人站着,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四个同事。 四个“同事”都默不作声,不敢说话。 于是乎,陈相只能叹了口气,默默低头拱手道:“陛下…圣明。” 另外四位宰相,这才纷纷站了起来,齐刷刷的拱手行礼:“陛下圣明。” 于是乎,这个几乎有些荒唐,而且不怎么“靠谱”的决议,在皇帝近乎胡搅蛮缠之下,顺利的在中书通过。 并且,很快从中书印发,再由中书印发兵部,然后圣旨连带着兵部文书,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一起火速发往了松江卫大营。 与此同时,皇帝陛下下令都督府和兵部,商议沿海都司要防守的具体河段。 而身为事件主角的沉老爷,此时刚刚起床,坐上了马车,出了家门。 沉家的马车,离开了沉宅之后,一路出了建康城,最后在城外已经更名“琉璃厂”的庄园门口停了下来,一身布衣的许复,毕恭毕敬的站在门口,迎接沉毅,见沉毅下来之后,他立刻上前行礼,微微躬身道:“公子。” 沉毅对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多礼。 走进了琉璃厂之后,沉老爷开门见山的说道:“上次给你写信,让你多弄一些望远镜出来,现在弄出多少个了?” 许复微微低着头,开口道:“公子,东西不难做,镜片跟木框,都能够做得出来,就是这镜片,打磨起来很费时间…”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调起来,也很费时间,现在比较好用的望远镜,只有十来个…” “后面,我会让人尽快赶制…” “十来个也差不多了。” 沉毅松了口气,开口道:“全部装进盒子里,等会我带走。” 许复点头应是。 沉毅想了想,又说到:“尽量多做一点出来,再让人专门研究这个,看的越远越好。” 许复点头,开口道:“公子放心,我已经找了二三十个匠人,专门琢磨这个了。” 沉老爷点了点头,拿起了其中一个望远镜看了一眼。 虽然依旧没有另一个世界的望远镜那么好使,但是比起他给皇帝看的第一代望远镜,已经好了非常多了。 很快,十几个望远镜,就被装进了沉毅的马车里。 搞定了这些望远镜镜之后,沉老爷摸着下巴,又开始琢磨了起来。 “现在,还缺大量的火药,以及火炮,这些都是内廷兵仗局下属火药司才有……” “这一次,皇帝赶鸭子上架,这火药…” 沉老爷有些忿忿不平。 “非得多给我一些不可!” 第七百八十章 沈大忽悠 (上一章记错了,朝廷的火药司是归属内廷兵仗局的,不属于工部,已经修改,抱歉!) 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沉毅对于沿海都司的战斗力是有数的,算不上太强,但是也不会太弱。 最起码他自信,同样的兵力情况下,沿海都司的战斗力,不会逊色于淮河水师。 因为淮河水师已经烂掉了,而沿海都司纯粹是用高福利砸出来的军队,而且这几年时间,也跟倭寇了不少次,是有一些战斗经验的。 不过尽管如此,沉毅还是尽量武装好这支军队。 首先就是他在温州乐清县花了不少心思,让几百个匠人用了好几年时间,研究出来的小型化火炮。 火炮不是什么新技术,这东西在大陈建国那会儿,也就是一百多年前,就大规模应用于战场上了,到现在南北两朝都有火炮。 不过小型化的火炮,明显在战场上更占据优势,可以运用的更灵活一些。 除了火炮之外,更重要的自然就是火药了。 火炮司挂在内廷,但是某种意义上算是兵部跟内廷双重领导的,毕竟武库司有时候也需要火药。 好在沉毅既是兵部的郎中,跟内廷关系又还不错,应该能给沿海都司,搞到一大批火药。 在琉璃厂看了一个下午,一直到天黑,沉老爷才回家里休息,次日一早,沉毅难得的起了个大早,换上官服,就去兵部去了。 他是兵部的高级官员,在兵部自然是百无禁忌,很容易就见到了兵部尚书姜简,见到了姜简之后,沉老爷脸上满脸堆笑,拱手道:“一些日子不见,堂尊风采依旧,比起从前更加年轻了。” 姜尚书被沉毅这个马屁,拍的浑身不太舒坦,他有些别扭的看了看沉毅,无奈道:“子恒啊。” 沉毅微微低头,笑着说道:“下官在。” “沿海都司即将要奔赴淮河前线,协助淮河水师固守淮河的事情,老夫已经知道了,想来子恒你也已经知道了。” 姜尚书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看了沉毅一眼,开口道:“子恒已经不在东南了,淮河水师的事情,跟你关系不大。”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这半年以来,武选司破格提拔了很多沿海都司的将官,老夫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沉毅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堂尊,这事若是真的跟下官没有关系,下官今天也不会厚着脸皮来见堂尊,这一次陛下让沿海都司的官兵去守淮河,不出意外的话…” 他假模假样的叹了口气:“应该是下官任钦差,前去督军。” “也就是说,下官可能会去主事。” 沉老爷咳嗽了一声,开口说道:“堂尊您说,这会儿下官能不急么?” 姜简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片刻之后,他才幽幽的叹了口气:“在兵部真多年了,老夫还从没有见到兵部的司官,常年出外差的,不过…” “这都是子恒的机会。” 他看向沉毅,感慨道:“如果这一次,沿海都司能够固守住淮河,打一点胜仗出来,那么算上东南剿倭的军功,都足够子恒你封侯拜将了。” 姜简这番话,说的有些夸张,大陈的爵位非常难搞,当年大将军赵崇,以一己之力,挡住了南下的齐军十几年,也不过受封安平侯,死后追封了一个国公而已。 姜尚书这句话,已经有一些“捧杀”的嫌疑了。 沉毅微微摇头,叹了口气:“不瞒堂尊,下官也很想待在建康,踏踏实实的在武选司当自己的老爷,每天批批文书收收礼,可是陛下非把差事丢到下官头上,下官也着实是没有什么办法。” 他看向姜简,微微低头道:“所以,还请堂尊帮帮忙。” “说罢。” 姜简无奈道:“想让老夫怎么帮你?” 沉毅咳嗽了一声:“下官,想从库部司调两万件上好的甲胃,用以装备沿海都司的将官,另外,弓弩都要一些,尤其是箭失,多多益善。” 姜简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着沉毅。 还没等他说话,沉毅又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下官还想,调五千匹战马,好让沿海都司的将士能够组织出一支骑兵出来…” “五千匹!” 姜尚书再也忍耐不住了,吹胡子瞪眼的看着沉毅:“还战马?!” 他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大陈地处南方,本就缺战马,老夫上哪里去给你弄战马去?” 沉毅笑着说道:“那实在不行,战马只要两千匹就行了,甲胃弓弩,还有长枪之类的军器,堂尊您多给一些就是。” 姜简有些无奈:“两千匹战马也没有,你们沿海都司是去守淮河的,又不是让你们千里奔袭,直取燕都,要那么多战马干什么?” “再有,子恒你要的两万件甲胃,更是没有,那甲胃弓弩之类的军器,都是工部军器监制出来的,你不去工部找他们要,来找老夫要什么?” “工部下官不熟。” 沉毅笑着说道:“堂尊,下官也在兵部好几年了,您不要骗我,下官知道,库部司的军器,是有库存的,不可能是现从工部订。” 老尚书摇了摇头,无奈的叹了口气道:“罢了,怎么说你也是咱们兵部出身,你真出去打仗,老夫不能短了你的,这样罢…” 他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开口说道:“战马,我给你五百匹,甲胃…” 说道甲胃,这位兵部尚书也有一些肉疼,他开口说道:“甲胃给你五千件罢,你两万人的军队,弓弩有个一千把怎么也够了,老夫给你一千五百把。” “至于箭失。” 姜尚书挑了挑眉,开口道:“库部司有多少,老夫心里还真不清楚,库部司是田逢管着的,你去找他要,他能给你多少就给你多少。” 沉毅沉默了一会儿,微微摇头道:“堂尊,别的都可以缺,甲胃不能缺…” “下官,至少也要一万件甲才行,哪怕是劣一些的甲胃,也成…” 沿海都司,装备非常不好。 这么说吧,这支军队当初建起来的时候,没有从户部拿一文钱,没有从兵部拿一套甲。 纯靠着刮大户的钱,根本不够把两万多个人武装起来。 好在沿海都司的敌人,也就是那些倭寇们… 装备更烂! 沿海都司的人,只是没有铁甲,但是多数是有皮甲的。 可是那些倭寇,基本上就是穿这个浪人衣了事,有些是光着膀子上来砍人的。 因此面对倭寇,沿海都司的装备劣势,不是很明显。 但是… 应对齐人的正规军! 那么甲胃,就是绝不可少的东西了,因为真正要是正面碰上了,如果沿海都司这边都是轻甲乃至于无甲,很有可能被齐军一冲,就正面把阵型给冲烂了! 沉老爷面色凝重,他退后两步,微微低头道:“堂尊,这一次沿海都司如果守下了淮河,甚至小赢齐人。” “赵阀把持淮河的局面,就一去不复返了!” “到时候,我大陈的兵部,将一扫几十年的颓势,而您这个兵部尚书。” “将会是南渡甲子以来,最耀眼的兵部尚书!” “将来,后人在史书上列传,无论如何都绕不开您这一页!” 第七百八十一章 主打的就是人脉! 忽悠这些朝廷里的老家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愴 哪怕是名垂青史这种顶级的诱惑,也没有让姜简失了智,老头捋了捋自己下颌的胡须,瞥了沈毅一眼,开口道:“那也要你们不出问题才是。” “你这两万人,要是给人算计了,大败亏输。” 姜尚书幽幽的叹了口气:“那兵部好容易攒下来的一点家底,就全然没有了,到时候不仅受上面的气,说不定还要受下面的气。” 沈毅面色平静,开口道:“堂尊,您是大九卿,比下官更知道朝廷里的门道,您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这沿海都司是怎么来的,这一次沿海都司守卫淮河,又是谁的主意。” 画饼画不动,就只能狐假虎威了。 沈毅低声道:“沿海都司不会输,陛下也不会允许…” “好了。”愴 姜尚书皱眉道:“莫要继续说下去了。” “你太年轻了子恒。” 姜简拍了拍沈毅的肩膀,开口道:“心太急。” “有些话,你心里知道可以,但是不能说出来,更不能对人说。” 沈毅愣了愣,然后哑然一笑:“多谢堂尊关心,不过这件事情…” “已经事关下官的前程了。” “所以这个时候,不得不急,也顾及不了那么多,有些话,该说下官还是要说。”愴 沈毅退后两步,微微低头拱手道:“还请堂尊,不吝援手!” 姜简幽幽的叹了口气,摇头道:“罢了罢了,子恒的话,老夫仔细考虑两天之后,再给你答复,不过现在老夫就可以应允你。” “最少五百匹战马,六千套甲胄,一千五百把弓弩。”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深深低头拱手道谢:“下官多谢堂尊。” “这一趟但有所成,一定回来拜谢堂尊大恩。” 姜简笑呵呵的上前,把他扶了起来,开口道:“不必客气,你我乃是同一个衙门的同僚,将来…” “说不定还要互相照应。”愴 在兵部待了一个时辰之后,沈毅才离开了兵部衙门,这会儿已经接近午时,沈毅犹豫了一番之后,又去了一趟户部。 他身上穿着象征着四品的绯红色官服,自然没有小吏敢拦他,亮明了身份之后,在户部做员外郎的张简,很快一路小跑出来,迎上了他。 见沈毅一脸严肃,张简也没了说笑了心思,咳嗽了一声之后,问道:“来见老师的?” 沈毅微微点头,开口道:“是,还请师兄带路。” 张简点了点头,一路带着沈毅,来到了赵尚书的公房门口,敲了敲门之后,他微微低头道:“老师,子恒来了。” 里面传来了赵昌平略显平静的声音:“进来罢。” 见到赵昌平之后,沈毅微微低头,拱手行礼:“师伯。”愴 赵昌平放下手中的毛笔,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开口道:“放心,这一趟户部会优先供应沿海都司的钱粮,辎重,以及药材,衣物。” 他看着沈毅,开口道:“保证你们,饿不着,冻不着。” 沈毅没有接话,只是默默作揖,开口道:“多谢师伯。” 赵昌平叹了口气,看着沈毅,开口道:“看来,子恒是想要拼一把了。” 沈老爷起身,有些无奈的苦笑道:“师伯,事到如今,由不得小侄不拼了。” “先是要守住淮河。” 他缓缓开口道:“等在淮河边上站稳脚跟之后,说不定还能做更多事情!”愴 赵昌平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怅然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年轻真好啊。” …………… 离开了户部之后,沈毅又去了一趟宫里,见到了高太监。 从高太监那里,拿到了去内廷提火药的条子。 一共是十万斤火药。 这个数目,即便是对于火药司来说,也不算是个小数了,好在沈老爷跟皇帝的关系很“铁”,更重要是高明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拿到这张提火药条子的过程,不算是特别艰难。愴 这一天,沈毅连续跑了三个衙门。 到了下午,他才终于得了闲,回到家里补了个觉,呼呼大睡了一下午。 次日,也没有什么事情,主要是等朝廷的进一步安排,他上午在家里陪老婆孩子,傍晚出去跟张简一起吃了个饭。 到了晚上,沈毅坐着马车回到家里的时候,看到蒋胜站在沈宅门口等着自己,他若有所思的跳下马车,开口问道:“家里来人了?” 蒋胜微微低头。开口道:“公子,凌将军跟薛将军,都到了,现在在客厅等着您。” 他顿了顿之后,又说到:“九少爷在陪他们说话。” 沈毅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愴 他给这两个传信,也过去好几天时间了,哪怕松江府距离建康足有六百里路,算算日子,这会儿两个人也该到了。 打了个哈欠,吐出了一口酒气之后,沈毅背着手,走到了自家的客厅里。 客厅之中,沈九郎沈恒,坐在主位上,正笑着陪凌肃跟薛威两个人说话。 因为他是新科的探花郎,不管是凌肃还是薛威,都有一些拘谨,只是陪着笑脸,沈恒问一句他们就答一句,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的,就都低着头不说话。 见到沈毅走进来,凌肃薛威两个人如获大赦,连忙站了起来,对着沈毅躬身抱拳,低头道:“见过沈公!” 沈恒也站了起来,对沈毅笑着说道:“大兄可算是回来了,两位将军似乎都不善言辞,陪着他们说话,可难死我也。” 沈毅拍了拍他的肩膀,哑然一笑:“好了,你去歇息罢。”愴 沈恒点头,对着两个将军拱了拱手,开口道:“二位将军,沈某先告辞了,你们慢慢聊。” 凌肃慌忙抱拳回礼:“小沈相公,别过。” 薛威长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沈恒离开之后,客厅里的气氛立刻就融洽了很多,沈毅坐在沈恒方才的位置上,摆手示意两个人坐下。 等二人落座之后,沈老爷把桌子的茶杯推到一边,用新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之后问道:“去过宫里了没有?”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纷纷摇头。 凌肃微微低着头说道:“因为是收到的沈公书信来的建康,因此没有进宫面圣,刚进建康城,就到沈公家里来了。”愴 沈毅放下茶杯,点了点头,开口道:“明天记得去一趟宫里,求见陛下,至于陛下见不见你们,都不太要紧。”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补充道:“陛下应该是会见你们的。” 二人纷纷低头称是。 沈毅想了想,又问道:“知道为什么这么急,又叫你们到建康来么?” 二人纷纷摇头。 “不知道。” “那是因为你们来的早了两天。”愴 沈老爷眯着眼睛说道:“你们迟两天过来,朝廷的文书和圣旨,现在应该是刚刚发到松江卫,送到你们手上。” 两个人彼此对视了一眼,都是不约而同的咽了口口水,薛威看向沈毅,开口道:“沈公,是不是…” “是不是,咱们两个人,出什么事情了?” “还是朝廷里有人弹劾我们?” 凌肃也看向沈毅。 很显然,他也是这个想法。 沈老爷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都不是。”愴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前段时间,北齐派来了一个使臣,名叫朱满。” “这人言行不端,得罪了今上。” 沈老爷眯着眼睛说道:“陛下很不高兴,于是惩戒了他一番。” “如今,这人回去之后,北齐异动频频,淮河北岸的齐人军队,已经增加了数万人。” “冲突,几乎一触即发。” “淮河水师…力有未逮。” 沈老爷说到这里,又喝了一口茶水。他看向眼前的这两个人,缓缓说道:“朝廷,准备派在松江集训的两万沿海都司兵马,守卫一段淮河,抵御齐军。”愴 “你们二人。” 沈毅扫视二人的表情,缓缓问道:“可有意见?” 此时,两个人的神情各异。 凌肃神色有些震惊。 而薛威… 则是满脸兴奋! 愴 第七百八十二章 教书与种地 齐人! 或者是北齐,是盘踞在整个南朝头上,长达六十余年的阴影! 这个阴影,让赵昌平这种偏“强硬派”的人,都对北伐极其不自信。 甚至,在一些经历过世宗朝大败的人看来,北齐就是不可战胜的存在,尤其是先帝朝,十几万大军在两淮,都死在了北齐大将周晋安的手里,这场大败,让宪宗皇帝积攒下来的一点信心,又灰飞烟灭。 凌肃是世袭的千户,虽然算不上是将门,但是也算是军事方面的“内行人”,早年也听家里的大人们说过一些关于齐人的故事。 他对齐人的了解,远比薛威这种底层要多得多,因此这会儿,这位现任福州卫的指挥使,并没有多么激动,而是有些呆滞。 呆愣了片刻之后,凌肃才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沈毅,他咽了口口水,问道:“沈公……” 凌肃缓缓说道:“要…要打仗了么?” “可能会。” 沈毅面色平静,开口道:“而且可能性不小,一旦打起来,你们麾下的将士们,就会直面北齐的军队。” 他看着凌肃,问道:“凌将军心里害怕?” 凌肃微微苦笑,开口道:“沈公,如果是外人问起末将,末将哪怕是吓破了胆子,也不会在外人面前说半句软话,损咱们沿海都司的面子,但是沈公您是自己人。” 他微微低头,叹息道:“老实说,听到北齐这两个字,末将心里,还真的有些虚。” 说到这里,他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一眼沈毅的表情,见沈毅并没有发火的迹象,他才松了口气,继续说道:“沈公,敢问这一次,让咱们沿海都司,守哪一截河段?” “现在还不知道。” 沈毅微微摇头,开口道:“兵部跟都督府这两天,还在议这件事情,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淮河水师两万人守多长,咱们应该就会守多长。” “估计,要接近二百里的河段。” 说着,他看向凌肃,开口道:“凌将军,你是将门出身,我可以理解你的忧虑,如果伱不愿意带兵去守淮河,明天我领你去进宫面见天子,请求陛下,把你调回福州去,仍任福州指挥使,不会因此降罪于你。” 凌肃直接站了起来,半跪在沈毅面前,微微低头道:“沈公说这话,就是要羞杀末将了,末将心里虽然没有底,但是替朝廷办事,为沈公出力,乃是末将应尽的本分,便是死在淮河边上,末将也心甘情愿!” 这个时候,凌肃即便是再害怕,也是不可能退缩的。 倒不是因为真的重情重义,主要是他这一路升迁过来,是攀着沈老爷的高枝升上来的,假如他这个时候贪生怕死,回了福州,不仅失了靠山,还会被皇帝陛下厌恶。 到时候莫说是官场的前程,就连他现在身上这个福州卫指挥使,恐怕也是坐不稳当的。 再说了,带兵打仗,死人永远是小卒最多,这一次沿海都司去守淮河,不出意外,他凌肃一定是最高的指挥官,即便大败亏输,他也很难死。 沈毅伸手把他扶了起来,示意他坐下,然后沈老爷扭头,看向一旁的薛威,脸上露出笑容,问道:“薛将军,你呢?” 薛威嘿嘿一笑,直接站了起来,拍着胸脯说道:“沈公,属下等这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属下这辈子,本来到死都只是一个小卒,如今跟了沈公您,也是旁人口中的官老爷了,莫说去守淮河,就是现在一头碰死在这里,那也是大赚了!” 薛威为人耿直,而且这人是沈毅绝对的嫡系,倒没有什么可问的,沈老爷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我去年离开东南之前,让你在广州府寻摸一个媳妇成婚生子…” 说到这里,沈老爷微微皱眉,开口道:“你是没把我的话当回事,还是偷偷成婚了没有告诉我?” 薛威吓得连连摇头,开口道:“沈公,属下哪里敢…” 他伸手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道:“只是我娘临走的时候交代过我,说娶妻要娶一个向心的,不然一辈子不舒坦,因此属下至今还没有娶妻,不过…” 说到这里,这位广州卫的指挥使嘿嘿笑了笑,开口道:“不过属下在广州府纳了两个小妾,按照沈公的意思,给家里留个香火,如今两个小妾都有身子了。” “因为不是什么大事。” 薛威微微低头道:“就没有写信知会沈公。” 听到他这番话,沈毅摇了摇头,哑然一笑:“看不出来,你小子眼光还挺高。” 薛威嘿嘿一笑,然后抬头看了看沈毅,有些兴奋的问道:“沈公,咱们什么时候去守淮河?属下已经迫不及待,要跟那些狗日的齐人见面了!” 被齐人压了整整六十多年,每一个陈国人心里,要说没有火气,马上不可能的。 大家心里对北齐,都有一股天然的仇视,像薛威这种识字不多的武夫,自然不懂得什么叫做王业不偏安,什么叫做汉贼不两立。 但是六十多年来,两国之间大战频频,小战几乎不断,积攒下来的仇恨,可是实实在在的。 别的不说,先帝朝时期,先帝起兵北伐的时候,死在两淮的十几万大军里,就有不少是台州府人士,薛威的叔辈里,就有人死在了那场大战之中。 听到他这句话,沈老爷瞥了他一眼,闷声道:“你这个人啊,太急躁。” “跟你说了多少次,还是死性不改。” 沈毅训斥道:“你自己一个人倒还罢了,你现在麾下,有数千乃至上万的将士,你急一急,他们的命可能就没了!” “要戒骄戒躁。” 薛威老老实实,如同一个小学生一样,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回话:“属下知道了…” 一旁的凌肃,听到沈毅说起“数千乃至上万”这几个字的时候,眼皮子不由自主的跳了跳。 尤其是“上万”这两个字,让他心里猛的咯噔一下。 因为现在松江府的淮河水师,一共也就两万人而已! 如果薛威管一万人以上,他凌肃是不是要归薛威去管了? 想到这里,凌将军咳嗽了一声,笑着说道:“薛将军不要急,跟齐人打不比跟倭寇打,咱们沿海都司的装备不够精良,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准备。” “咱们听大人安排就是。” 沈毅默默点头,开口道:“兵部那边,我已经厚着脸皮去要过东西了,这两天应该就会有消息,估摸着应该能给咱们八千件甲左右,还有一些兵器,弓弩。” “等条子批下来…” 沈毅看向二人,开口道:“到时候,你们两个人,拿着条子去库部司挑,你们亲自去挑,捡好的挑。” “挑完了之后,你们两个人押着这批军械,回松江府等我。” 听到沈毅说能去兵部选铠甲,凌肃眼睛一亮,后来又听到沈毅也要去松江府,他立刻瞪大了眼睛。 一旁的薛威,则是又惊又喜:“沈公,您也要跟着一起去守淮河?” 沈毅默默点头,缓缓说道:“不出意外,我会以钦差身份督军。” 他看向眼前的这两个将军,缓缓说道。 “二位,这一次,不仅事关你我三人的前程。” “更关系到整个大陈的前途命运,以及沿海都司上下,所有兄弟们的前程命运。” “打的好了…” 沈毅面色平静,扫了二人一眼。 “咱们就一起升官发财。” “要是打的不好,甚至大败亏输。” “我回江都教书,你们回台州种地。” 沈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 “明白了么?” 两个将军对视了一眼,纷纷起身抱拳,齐声说了一句明白。 凌肃脸上露出笑容,开口道:“本来末将心里没有什么底,不过沈公您亲自去,末将心里踏实多了。” 而薛威更是胆大,直接笑着说道。 “有沈公带着,属下甚至想转守为攻了!” (本章完) 第七百八十三章 去掉一个小字 说反攻北齐,就目前而言,是有些不太现实的。 哪怕是沈毅,暂时也没有这个想法。 沈老爷现在的打算是,让沿海都司这两万人,先在淮河边上历练历练,最好是…最好是能跟齐人打上几仗。 哪怕死一点人,只要沿海都司这两万人,能够真的成为一支百战之师,那么沈毅就有胆子,带着他们去淮河北边看一看! 那时候,才是真正建功立业了! 想到这里,沈毅也不由有一些心神激荡,不过他很快平静了下来,示意两个人坐下,跟他们说了一些细节方面的问题。 比如说,让他们派人,去乐清把原来沈毅在乐清造的那六七艘大型战船接收了,然后用那六七艘大船,把沿海都司在乐清造的小型火炮,统统拉到松江府去备用。 这些,都在他们的职权范围之内,也能够对沿海都司的战斗力起到一些强化作用。 这些事情说完之后,时间就已经不早了,沈毅正准备送客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他站了起来,看向两个人,开口说道:“你们稍等一等,我去取件东西给你们。” 两个人都是连忙点头,乖乖的坐在椅子上,等着沈毅。 沈老爷走到了自己的书房里,从袖子里取出钥匙,打开了一个小木盒子,从小木盒子里拿出一张已经盖了印的字条,借着昏暗的月光确认了没有问题之后,沈毅才拿着这张条子,回到了客厅。 他把条子递在凌肃面前,淡淡的说道:“这是我从内廷讨来的条子,等你们过些日子回松江府之前,莫要忘了,拿着这个条子,去内廷火药司提一些火药,一并送到松江府去备用。” 凌肃两只手接过去,本来并没有怎么当回事,毕竟他们沿海都司,现在可以说是一穷二白,在温州库存的火药,估计也就剩几千斤左右了,出门打仗,朝廷怎么也应该支援一点?。 不过当他看到条子上内容的时候,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位世袭千户瞪大了眼睛,几乎失声道:“十万斤!” 沈毅这会儿,正站在主位附近喝茶,闻言回头瞥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不够么?” “够了…” 凌肃咽了口唾沫,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开口苦笑道:“只是…末将还是第一次见到,火药司这么大方。” “不是他们大方…” 沈老爷撇了撇嘴,想到了宫里的小皇帝,以及小皇帝身边站着的那个大太监高明,闷声道:“是他们该给我的。” “去火药司的时候,不要那么老实,该拿火药拿火药,看到炮弹之类的,记得也顺一些走,只可惜朝廷的火炮都太大太沉,不怎么好带…” 凌肃连忙低头,笑着说道:“沈公,这些火药即便是做炸药,也能够抵挡不少次敌袭了。” “这是第一批。” 沈老爷悠悠的说道:“咱们前面打的漂亮一些,我再写信跟宫里讨。” 这一次沿海都司守卫淮河的前因后果,沈毅基本上已经想明白了,不说十成十是皇帝干的,最起码有六成以上,是皇帝推波助澜导致的。 既然皇帝不老实,那么沈毅多跟宫里讨一些东西,用在战场上,也是理所当然。 要是宫里不给他,沈老爷明天就把琉璃厂现在还在卖的天价透明琉璃,打骨折贱卖! 让宫里直接失去一大笔进项! 跟两个下属絮叨了一会儿之后,沈毅便亲自送他们两个人到了沈宅的大门口。 “本来是该留你们在家里睡一晚上的,但是一来家里太小,二来对你们也不太好,就委屈委屈你们,在外面住一晚上。”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明天上午,你们记得进宫面圣,见完陛下之后,可以来我家吃中午饭。” 说到这里,沈毅伸了个懒腰,开口道:“这几天我不用去兵部,应该都会在家里。” 二人恭敬低头抱拳,向沈毅告辞。 沈老爷目送着他们两个人离开,一直到他们转进了一条街上不见人影之后,他才转身离开。 而两个人离开了沈毅的视野之后,走在左侧的凌肃,忍不住扭头看了看旁边的薛威,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息,感慨道:“薛将军,咱们这位靠山…” “真是了不起啊。” 薛威笑着说道:“沈公这么年轻,便做了这么多事情,还是朝廷的四品文官,自然很了不起。” “我说的不是这个。” 凌肃从自己袖子里,拿出了那张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条子,然后幽幽的说道:“火药司直接提十万斤火药…” “兵部库部司,近万件甲胄,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军器,这是寻常地方巡抚,都绝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当初在温州的时候,许多建康来的人,都称呼沈大人为小沈相公。” 说到这里,凌肃咽了口口水,语气有些复杂。 “我看,这个小字。” 这位凌将军的语气里,既有羡慕,又有一些庆幸,还带着几分惊叹。 “已经可以去掉了…” ……………… 次日上午,甘露殿里。 因为今天没有朝会,皇帝陛下起床接见了几个大臣之后,上午就没有什么事情了,他正打着哈欠,琢磨着要不要去昭德宫里看看自己的大儿子,一旁的大太监高明,小心翼翼的站在了皇帝身边,微微低头道:“陛下,沿海都司福州卫指挥使凌肃,广州卫指挥使薛威,在宫外求见陛下,说是…” “要聆听陛下训示。” 皇帝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问道:“朝廷的圣旨,不是才发出去没几天么?他们这么快就到建康了?再说,朕在旨意里,也没有召他们进宫见朕罢?” 皇帝事多,容易忘事。 好在高明的记性很好,他小声提醒道:“陛下,前些日子,沈郎中说,想先见他们一面,应该是沈郎中给他们递信,把他们叫来建康的。” 皇帝揉了揉自己的脑门。 “想起来了。” 他扭头看了看高明,问道:“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到的建康,去见过沈七了么?” “应该是昨天傍晚进的城,昨天晚上他们两个人去了沈宅,见了沈郎中,不过没有在沈宅过夜。” “嗯。” 皇帝点了点头,开口道:“召他们进来罢,正好,朕的确有事情要跟他们说。” 很快,沿海都司的两个指挥使,就都跪在了皇帝面前,毕恭毕敬,神态谦恭。 皇帝陛下挥了挥手,示意两个人站起来说话,等两个人站起来之后,皇帝才淡淡的说道:“你们昨天,见了沈爱卿罢?” 两个人纷纷点头。 皇帝“嗯”了一声,开口道:“既然见过了沈爱卿,那么事情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朕就不过多赘述了。” “朕只跟你们说一句。” 皇帝缓缓说道:“这一次,让你们替淮河水师守淮河,不是因为朕手底下无人可用了,朕的禁军,随时可以调派出去,守卫淮河。” “让你们去,是对你们寄予厚望。” 二人齐齐低头。 “臣等,定然不负陛下厚望!” “还有。” 皇帝眯了眯眼睛,开口道:“去了淮河,不要胡作非为,朕会时时看着你们的。” 二人跪在地上,深深低头叩首。 但是凌肃敏锐的发现,皇帝在说“监督”他们的时候,并没有说让沈毅监督! 也就是说… 凌肃心里有了明悟。 也就是说,皇帝还另有耳目,在看着沿海都司! (本章完) 第七百八十四章 别亦难 凌肃与薛威两个人,从宫里出来的同时,一道已经拟好的圣旨,被大太监高明,亲自送到了中书省,送到了宰相陈靖面前。 高太监微微低着头,难得的露出了笑脸:“陈相,这是陛下的旨意,请中书加印盖章,下发下去?” 他把已经拟好的圣旨,递到陈靖面前,陈相公一边两只手接过,一边笑着说道:“宫里有旨意,派人送来就是了,怎么能劳烦高公公亲自送来?” 】 “宫里的人都是劳碌命。” 高太监笑着说道:“咱家送来,与旁人送来,并没有什么分别,陈相还是快看一看吧,看完盖了章,咱家也好回宫复命去。” 高太监在内廷主事多年,他主事的这段时间里,中书已经经历的三位首相,因此哪怕是陈靖,也不能对高明太过无礼,请高太监落座之后,这位陈相公才展开圣旨看了看,只扫了一眼,便微微皱眉。 他皱着眉头,对在中书行走的一个年轻人招了招手,吩咐这个年轻人,把圣旨传下去,给另外几位宰辅看一看。 其他几位宰相看圣旨的时候,陈靖看了一眼高明,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道:“高公公,这沉毅沉子恒,乃是兵部的司官,还是最重要的武选司主官,他这个身份,无论如何是不应该再派出建康的,陛下如果想要派个人去前线督军…” “似乎…似乎应当从御史台找人,才比较合理。” “陈相,您怎么转不过弯来呢?” 高太监满脸笑容,开口说道:“这兵部的差事,从武选司找个副手代着就是了,至于陈相您说的御史台,把沉郎中从兵部调御史台,不也就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情?” “何必要这么麻烦。” 高太监平日里不怎么笑,但是这会儿在陈相面前,脸上的笑意却颇为明显,他笑着说道:“陈相您也知道,这沿海都司是新近成立的军队,让他们去守淮河,陛下放心不下,怎么也要找个人去看着的,这朝廷上下,数来数去,也就沉郎中最为合适。” 前两年,沉老爷在东南,可以说是筚路蓝缕,才开创出了一番事业,这沿海都司,基本上就是他沉毅弄出来的,现在按照逻辑来说,派沉毅去督军,倒也合情合理。 这个时候,其他几位宰相都已经看完了,陈相对着高太监笑了笑,然后扭头看向其他几个宰相,问道:“诸位,高公公在这里等着呢,你们要是没有什么意见,老夫就盖印下发了。” 有意见? 宫里的大太监都在这里盯着,皇帝的态度已经鲜明成了这个样子,他们能有什么意见? 崔煜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沉默不语。 其他三个人,都对这道圣旨没有什么意见,统统点头同意。 于是乎,陈靖当着高明的面,给这道圣旨上盖了中书大印。 高太监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微笑道:“陈相,诸位相公,这件事情颇为紧急,这圣旨咱家就带回去,直接让宫里的人去宣旨了。” 陈靖站了起来,开口道:“我送公公。” “可不敢,可不敢。” 高明连连摇头,对着陈靖和其他几位宰相拱了拱手,带着圣旨,转身离开了。 高明离开之后,崔煜才叹了口气,对着陈靖说道:“陈相,这明显不合规矩的事情,你身为首魁,怎能一言不发?” 陈靖瞥了这厮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崔光显怎么不说?” 崔煜被噎了一句,闷声道:“崔某又不是中书首魁。” “那崔相现在进宫去,只要你能说服陛下,收回成命。” 陈平安闷声道:“老夫这个首席的位置,就让与你崔光显。” “好了好了。” 年纪最大的宰相,同时兼任翰林学士的谢旻站了起来,笑呵呵的打了个圆场,开口道:“崔相,陈相说的不错,在中书省,谁有意见谁便自己站出来说话,自己且不敢说,如何能苛求他人?” 他又看向陈靖,微笑道:“平安公也有一些不对,这首魁的位置是陛下定的,岂是我等臣子说让就让的?” 他年纪最大,资历最老,当初宰相王儋告老,应该是他谢旻接任首魁,只不过他以年纪太大,精力不济推辞,首相的位置才落到了陈靖头上。 因此,他站出来和稀泥,这两个宰相还真没有什么话好说。 于是乎,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而中书盖印的那道圣旨,也很快走完了所有程序,被宫里的两个小太监,送到了沉毅的家里。 这会儿,正是午后。 沉老爷刚跟自己的两个下属,还有家里人一起吃完了饭,还在后院说一些细节问题的时候,甚至就送到了沉家家门口,沉毅一家人只能一起出去,摆香桉迎接圣旨。 圣旨的内容,沉毅早已经提前知道了。 无非是委任他为随军钦差,督办沿海都司一切军务。 不过收到了这道圣旨之后,沉夫人陆若溪明显有些不高兴了,她只是看了沉毅一眼,就默默的抱着大儿子沉渊,回后院去了。 沉老爷有些尴尬的看了一眼凌肃跟薛威两个人,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说道:“好了,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兵部,火药司都跑一跑,过两天你们先回松江府,等咱们守卫的河段确定下来,我就去松江府寻你们。” 两个人都用充满八卦的眼神看着沉毅,然后恭恭敬敬的抱拳告辞,离开了沉家。 沉老爷也是背着手,一路来到了自家的卧房,找到了正在带孩子写大字的陆若溪。 他搬了把椅子,坐在了母子俩身边,笑着说道:“谁惹我们家小雀儿生气啦?” 陆若溪撇过头去,眼睛里有明显的泪花。 “这才刚回来大半年,怎么又要出去?什么随军出征,那是你这读书人该做的事情么?” 沉夫人抹了抹眼泪,心里颇有些委屈:“整个建康城,也没有听说那一家两榜进士,天天出去跟军队厮混的。” 沉毅轻轻叹了口气,看了看正在写大字的儿子,开口道:“夫人,这些事情为夫不去做,将来渊儿他们那一代人,就不得不去做,甚至处境要比现在更加凶险,更加不堪。” “撇开朝廷社稷不提,单单是为了咱们这个小家,我也要去做一些事情的。” “朝廷里那么多人呢…” 陆若溪擦了擦眼泪,轻咬嘴唇。 “那么多人…” 沉毅笑着说道:“不是哪个都没有你家夫君有本事?不然,陛下怎么让我去做这件事?” 见陆若溪情绪还是不高,沉老爷微笑道:“对了夫人,前段时间宫里跟我说,今年会赏咱们家一处大宅子,至少要比现在的这座宅子,大上个六七倍。” 沉老爷拍了拍夫人的后背,轻声道:“到时候,为夫在前院后院,都种满夫人习惯的桃花,一到春天,咱们家里就到处都是桃花了。” 陆若溪轻哼了一声,没有理沉毅。 沉老爷默默叹了口气,陪在她身边,没有说话。 陆若溪生了会气,脸上就又流出泪水,她伸手摸着自己已经不怎么平坦的小腹,泣道:“你走了,我就要一个人把他生下来了。” 沉毅去年年底回来的,夫妻俩在一起腻歪了大半年,终于在三个月前中招,现在沉夫人已经怀了二胎了。 沉毅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腹,轻声道。 “夫人放心,这孩子出生的时候,为夫一定会来。” 第七百八十五章 谁才是饼王? 接了朝廷的圣旨,尤其是这种委派钦差的圣旨,按规矩是要进宫见一见皇帝,听一听皇帝“工作安排”的。 虽然沉毅跟皇帝陛下已经很熟了,但是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毕竟他的确有很多事情,要提前跟皇帝陛下说清楚。 安慰了一会儿夫人之后,沉毅换上官服,坐着马车,在下午未时正左右。进了皇城,他没有在皇城停留,而是一路到了宫门口,通报之后,很快被人带到了甘露殿门口。 沉毅到了甘露殿门口的时候,皇帝陛下正在接见大臣,沉老爷只能在殿门口等候,等了约莫盏茶时间之后,终于看到了一个老头,从甘露殿里走了出来,见到这个老头模样之后,沉毅连忙上前,微微低头拱手。 “见过平安公。” 这老头,正是陈靖。 陈靖上下打量了一眼沉毅,然后脸上露出了一个澹澹的笑容:“子恒临去淮河水师任钦差之前,老夫请你去过一趟中书,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了,也不去中书见老夫一面?” “回来已经好几天了。” 沉老爷咳嗽了了一声,开口道:“只是下官官小职微,未得中书相召,不敢打扰陈相。” “四品中顺大夫。” 陈靖笑着说道:“不管是谁,也不能说你官小职微了。” 说到这里,他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着说道:“这一次,替陛下办完差事,子恒说不定能够再进一步,到时候就不是什么官小职微,而是位高权重了。” 听他这番话,沉毅摸不清楚他是在说场面话,还是在阴阳怪气,于是只能微微低头道:“下官,只求办好朝廷的差事,不求位高权重…” 陈靖呵呵一笑,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负手离开。 “好了,快进去罢,陛下已经在里面等着你了。” 沉毅这才若有所思的走进了甘露殿。 甘露殿里,皇帝陛下并没有在处理公事,而是半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似乎是睡着了一般,沉毅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正在犹豫要不要吵醒皇帝的时候,眼睛都没有睁开的皇帝陛下,直接开口说道:“找个地方坐下来说话罢。” 沉毅立刻躬身行礼道:“见过陛下。” 皇帝这才缓缓睁开眼睛,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开口道:“见到陈老头了吗?” 沉毅微微低头道:“见到了,刚才在门口,与陈相打了个照面。” 皇帝闷哼了一声:“这老头。” “一点也不晓事。” 皇帝咬牙切齿,用只有君臣二人的声音,小声道:“朕早晚换了他!” 沉毅犹豫了一下,问道:“陛下,是不是因为臣的事情,陈相那里不同意?” “不是。” 皇帝摇了摇头,看向沉毅,撇嘴道:“他都没有提这件事,是朕想给母后在宫里修一座佛堂,给她老人家念佛,这老头便死活不同意,说什么两教的神仙,但凡请进了皇宫,便不是真神仙。” “不是真神仙,拜了也无用。” 皇帝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有些无奈的说道:“吵架吵不过他们,真是让人恼火,这些个读书人,什么都想要管一管。” 说到这里,皇帝见沉毅面露尴尬之色,当即咳嗽了一声之后说道:“沉卿你除外,你除外…” 沉毅也没有在意,而是问道:“陛下,这佛堂,是您要修的,还是太后娘娘要修的?” “朕要修的。” 皇帝伸了个懒腰说道:“前些日子去给母后请安的时候,听她老人家提过一嘴,就想着修个佛堂给她老人家,让老人家高兴高兴。” 沉毅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不过他很理解,陈靖为什么不同意。 因为这件事,很有可能会出问题。 在宫里修个佛堂,不是什么大事,户部尽可以拿的出钱,即便是户部不出钱,宫里的内帑也是够的,但是修了佛堂,就等于是立了家庙。 天家的家庙,少不了要请和尚来做住持,来给太后娘娘讲经… 要知道,那些和尚都是不事生产的,浑身上下除了精力就是精力。 而太后娘娘今年还未满四十,又是久旷之身… 虽然太后娘娘的性格,不像会是淫乱后宫的人,不过为了防止皇家出现丑闻,陈靖这样的“过来人”,自然不会同意在皇宫里修佛堂的事情。 皇帝陛下也没有怎么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只是见到了沉毅之后,跟沉毅随口吐槽一句,见沉毅坐下来之后,他才对着沉毅笑了笑,开口问道:“什么时候动身?” 】 沉老爷回答道:“现在在做一些准备,等准备的差不多了,臣就动身出发,去松江府。” “朕听说了。” 皇帝笑着说道:“听说,你在兵部,跟姜简要一万件甲胃,是不是?” 沉毅点头,开口叹了口气,开口道:“不瞒陛下,臣是想跟姜尚书要两万件甲胃的,只是怕开了口之后,他将我赶出兵部,于是只跟他要了一万件。” “陛下您也知道,沿海都司的装备,非常之差,有一些人手头的兵器都不齐全,跟齐人打仗,不能无甲,跟兵部要一万件甲,剩下的一万件甲,臣还要自己想办法。” 皇帝哑然一笑,问道:“姜简给你了没有?” 沉毅摇头。 “姜尚书说,他需要几天时间慢慢考虑,臣估计,给一万件估计不太容易,估摸着七八千件是有的。” “小里小气。” 皇帝摸着下巴想了想,开口道:“这样罢,朕回头给兵部去个条子,让兵部给你们一万件甲,剩下的,嗯…” 他琢磨了一番之后,开口说道:“朕再从禁军调三千件甲给你,至于余下的七千件…” 他看着沉毅,微笑道:“你鬼点子多,自己想办法罢。” “臣,正要跟陛下说这件事。” 沉毅低眉道:“陛下,打仗是很花钱的事情,这一次,臣想跟陛下申请,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动用许复那里的钱。” 许复虽然是个大老板,但是他的“启动资金”是皇帝的钱,也就是说,他充其量是个总经理。 对于这一点,皇帝还是很大方的,他挥了挥手,开口道:“你有用钱的时候,拿去用就是。” 说到这里,皇帝笑着说道:“只是莫要跟许复一起里应外合,做假账哄骗朕的私房钱就是。” 沉毅微微低头,连道不敢。 君臣两个人聊了好一会之后,沉毅又低头,开口道:“还有一件事,臣想要请教陛下。” 皇帝点头。 “不用这么拘谨,你这趟是要去办大事,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 沉毅点头,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抬头看向皇帝,开口道:“陛下,臣想问的是,沿海都司这一次守淮河,是单单守卫淮河么?如果机会合适,臣…” 沉老爷抬头,问出了一个十分大胆的问题。 “臣能不能去淮河北边看一看?” 这个问题,直接把皇帝问的愣住了。 皇帝陛下坐在椅子上,半天没有说话,良久之后,他才看向沉毅,甚至咽了口口水:“沉卿,你方才…” “你方才说什么?” 沉毅再一次开口,声音反而更加坚定了一些。 “臣说,如果机会合适,臣想要去淮河北边看一看,会一会那些齐人?” “不要好高骛远。” 皇帝陛下,这会儿有些不自信了。 他咳嗽了一声,看着沉毅,看似平静的语气里却藏了一点激动。 “当真…有机会么?” “现在臣不知道。” 沉毅低声道:“臣只在书中见过北齐的铁骑,还没有亲眼见过,不知道齐人军队,现在是什么模样。” “按照臣的估计,最开始,沿海都司是要守一守的。” 说到这里,沉老爷目光炯炯。 “但是打过几仗之后,臣心里就有把握了。” “臣不是一定要去更北边,臣是想问陛下…” 沉老爷站了起来,拱手道:“如果机会合适,一定能占到便宜的时候,臣…能不能去?” 这句话,把皇帝陛下整激动了。 他也站了起来,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既是钦差…”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偷偷咽了口口水,然后微微咬牙。 “你临机决断就是!” 第七百八十六章 见人说人话 沈毅从答应沿海都司去防卫淮河开始,就从没有只想着固守淮河。淥 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 因为他终于有机会看一看,在书中强大无比的北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到底会是一个怎么样的战斗力。 而且这一次,机会很大。 因为…多半真的会打起来。 即便打不成那种赌上国运的国战,至少也会是一场规模不小的大战,因为现在,北齐很需要一场大战,来洗刷他们的使者朱满受到的耻辱,重振北齐的雄风。 更重要的是,淮河水师总兵官,赵禄赵大将军,也很需要一场不大不小的战争,来证明淮河水师的能力,以及赵阀在朝廷里的重要性。 在两方都需要战争的时候,战争就一定会打起来。淥 在皇宫里,给皇帝画了一块大饼之后,皇帝陛下很高兴的吃下了这快块大饼,并且拉着沈毅,喋喋不休的说了许多话。 说了一会话之后,时间已经差不多了,皇帝陛下走到沈毅面前,重重的拍了拍沈毅的肩膀,沉声道:“沈卿,行军打仗,不比平常做事,甚至不比你在东南剿倭,一举一动,务必要慎重慎重再慎重。” “一切,以稳字为第一要务。”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顿了顿,目光里也有了一些兴奋的光芒,他压低了声音,低声道:“不过,如果你真的有机会,去到更北边,那就去!哪怕…” “哪怕跟敌方互有伤亡,只要你站到了淮河以北的土地上!” 皇帝陛下深呼吸了一口气,语气有一些激动:“那么,洪德朝北伐的事情,就没有人能够开口阻止了!” 皇帝陛下从洪德六年亲政以来,这几年做的大事情,基本上都是在为北伐做准备,但是做准备是做准备,事到临头的时候,到底打不打,并不是皇帝一个人能够说了算的。淥 因为朝廷里,很多人对北齐怀有“畏惧之心”。 假如到时候,满朝文武都不同意打这场仗,那么即便是皇帝陛下坚持,仗也未必能够打的下去。 所以,大陈现在需要一场胜利! 哪怕是形式上的胜利! 毕竟这个国家,从先帝朝大败以来,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听到过胜利的消息了! 沈毅连忙点头,开口道:“陛下放心,只要有机会。” “臣一定会试一试!”淥 “试可以试,但是不要莽撞。” 皇帝低声吩咐道:“危急时刻,你是可以临机决断,但是如果时间来得及,最好先跟朕打个招呼。” 这句话,就算是划定了沈毅这个“临机决断”的权力范围了。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他看向沈毅,低声道:“再有就是,朝廷里的那些大臣,不可能同意你这样冒险,因此哪怕朕同意你这么去做了,你北进,也只能胜,不能败。” 皇帝的话,说的很明确了。 意思就是,他同意沈毅在适当时候北进这件事,不可能在朝堂上通过,那些中书的宰相,包括朝廷里的三公九卿,都不可能同意沈毅这么干。 因此,这件事情,只是皇帝私下里许可,而不是以朝廷的名义,给沈毅发许可证。淥 这种区别就在于…… 沈老爷在北进的过程中如果占了点便宜,取得了胜利,那么皇帝陛下自然是鼻孔朝天,替沈毅大吹特吹一番,但是如果沈毅吃了亏,甚至在北进的过程中损兵折将,那么… 皇帝很难在朝廷上保全他。 皇帝对沈毅说出这种话,并不是不负责任,相反,是非常负责任的。 因为如果是一些不负责任的“领导”,根本不会事先跟沈毅说的这么清楚,等到事情发生了,赢了跳出来摘果子,输了就撇清责任,当做自己什么话都没有说话。 而皇帝跟沈毅提前说清楚,就意味着他把主动权交到了沈毅手里,由沈毅自己来决定做,或者是不做。 沈老爷微微低头,开口道:“臣…明白了。”淥 皇帝微笑点头,开口道:“明天,兵部跟都督府,应该就能商议出来具体的河段,到时候沿海都司派一些人,先去跟淮河水师交接清楚。” 沈毅默默点头。 他想了想,开口说道:“陛下,臣还想要从兵杖局,借一些匠人,一起带到前线去,尤其是先前,跟臣一起去过温州府的那些火药匠人们,臣想都带到淮河边上。” “除了火药匠人之外,臣还想要带一些制造兵器的铁匠去,陛下您也知道,沿海都司的军队,武器装备,都不是很好…” 他顿了顿,深呼吸了一口气:“有些兄弟,现在用的还是从倭寇那里缴获的倭刀。” 皇帝痛快点头,回头看了一眼高明,笑着说道:“兵杖局是你在管着,回头沈卿要调什么人,你尽量配合,不要调走太多人就是。” 高太监微笑点头,开口说道:“陛下您放心,奴婢会配合沈郎中的。”淥 听他说起“沈郎中”这三个字,皇帝陛下微微摇了摇头,叹息道:“按理说,以沈卿你的功劳,无论如何也不止是一个五品郎中才是,只是朝廷里的那些老头儿,太讲资历,朕一时半会也磨不过他们。” “不过沈卿你放心,只要这一次你在淮河边上打的好,不需要你北进,只要你能带着沿海都司的将士,守住两年淮河不出问题,等你回来,朕无论如何也给你升官。” 可能是“职业病”,皇帝陛下几乎是在下意识的画饼了。 不过没有办法,沈毅还不得不给皇帝面子,只能装作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躬身致谢。 君臣俩在甘露殿,聊了整整一个上午,一直到中午时分,皇帝还留沈毅在甘露殿吃了顿饭,才放沈毅离开。 而这顿饭,也不是随便吃吃的。 要知道,宫里放个屁,宫外都能震天响雷。淥 皇帝陛下的一言一行,都会被宫外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留沈毅在甘露殿,一起吃了饭午饭的消息,最多半天,就会传遍整个建康上层。 这是告诉建康那些个权贵,或者说文武百官们,他沈子恒圣眷正隆。 有了这一层霸福,建康城里的人想要对沈毅起歪心思的时候,就不得不考虑考虑皇帝陛下的反应了。 在宫里吃了顿饭,沈老爷便伸着懒腰,离开了宫里,他也没有再去兵部或者其他衙门报道,而是走出皇城,在街边的小吃摊又垫补了一点。 因为宫里的饭…嗯…不能说难吃,只能说不好吃,有些是为了皇帝陛下的健康考虑,有些则是出于一些奇奇怪怪的原因,但是就是不去街边的小吃摊爽口。 而且跟皇帝吃饭,拘束得很,一顿下来,也吃不着什么东西。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凌肃跟薛威两个人,拿着沈毅开的条子,在建康一个个衙门里,提取物资。淥 到了第四天,所有的东西都弄得差不多了之后,两个人才带着两百多个沿海都司将士,准备押送着这些物资,从健建康出发,赶往松江府。 他们去兵部库布司提铠甲军械的时候,为了防止兵部的人难为他们,沈老爷也亲自到场,看着他们把最后十几件甲装车。 一旁的兵部右侍郎田逢,满脸痛心,等到凌肃跟薛威二人押着车走远了之后,他才扭头看了看沈毅,长叹了一口气:“沈老弟,不瞒你说,这也就是你了。” “要是其他人,来咱们兵部这么拿东西,不要说他们拿了堂尊的条子,就是拿宫里的条子,该拖他们三个月,还是得拖他们三个月!” “况且…” 田侍郎低声道:“其他人过来提东西,哪怕朝廷开的条子上写一万件甲,最后能拿走八千件就是不易了。” 倒手薅三成,这都是官场上的潜规则了,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沈老爷笑了笑,对着田侍郎说道:“等小弟回来,一定请侍郎大人吃饭。”淥 “好。” 田逢笑着说道:“等老弟你凯旋,用不着你请,愚兄请你好好吃一顿饭。” 跟田侍郎说了几句没用的闲话之后,沈老爷看着薛威等人走远,这才笑呵呵的来到了姜尚书公房里,对着姜尚书拱手道:“多谢堂尊,多谢堂尊。” 沈老爷笑容满面:“整整一万件甲,堂尊大气。” “也就是给你沈子恒面子。” 姜尚书叹了口气,开口道:“你不知道,田侍郎死活不肯松口,最多只愿意给你五千件,不是老夫舍下老脸,这一万件甲,你想也休想!” 沈毅心里撇了撇嘴。淥 要不是皇帝派人给你递了话,你也不会这么大方。 不过明面上,沈老爷还是满脸笑容,对着姜简微微低头,拱手行礼。 “下官…” “多谢堂尊了!” 第七百八十七章 沈老爷的威严 凌肃,薛威等人离开了之后,沉毅在建康也就待不久了。 事实上,此时兵部和都督府,已经议出来了沿海都司需要放手的淮河河段。 那就是淮安府的淮河河段。 这一段,对于沿海都司来说相对还是比较有利的,因为这一段靠海。 一端靠海的情况下,就不至于被淮河水师夹在中间,这样沉老爷防备淮河水师的成本,会下降不少。 不过相对来说,也有一些坏处,因为这里是淮河入海口,河道宽度相对来说,要稍稍平缓一些,而且… 一旦被北齐突破淮安府这一段,那么他们越过淮安府之后,只需要南下很短的距离,就可以到达沉毅的老家江都了。 如果沉毅守不住,给齐人攻破了这一段的防线,那么老家江都甚至都有可能失守,那他就是真的再无颜面对江东父老了。 凌肃与薛威两个人走了之后,沉毅又在建康滞留了五六天,这五六天的时间里,沉毅被各个衙门拉去问话。 其中有兵部,有都督府,当然还有中书。 这几个衙门,大多都是叮嘱沉毅,这一段淮河如何如何重要,务必要严防死守云云… 沉老爷自然一一应下。 在凌肃薛威离开之后的第七天,沉老爷也终于收拾好了行礼,离开了建康。 这一次,因为要赶时间,他没有再坐马车,而是带着蒋胜等几个随从,还有皇帝从内卫之中给他遴选的近三十个贴身护卫,一起上路。 离开建康,自然要跟不少人告别,一直到正午时分,沉毅一行人才真正离开了建康,奔走在了官道上。 松江府距离建康,约莫六百里左右,正常骑马的话,估摸着四五天时间就能赶到了,不过沉毅并没有这么快赶到松江府,因为他只在路上走了一半,就追上了提前七天出发的凌肃等人。 毕竟他们一行人,带着足足几十辆马车,速度实在是快不起来。 凌肃与薛威两个人,这段时间一直在赶路,见到了沉毅的坐骑之后,两个人都颇为高兴,带着几十个沿海都司的将士,站在路边,对沉毅恭恭敬敬的抱拳行礼。 “见过沉公!” 沉老爷跳下马匹,挥手示意众人不用多礼,他看了一眼庞大的车队,又看了一眼押车的薛威跟凌肃,皱了皱眉头,开口道:“这车队到松江府,要多长时间?” 两个指挥使对视了一眼,然后开口道:“回沉公,这些甲胃还有火药,军械都很重,速度实在是快不起来,咱们已经在沿途驿站换马了,即便如此,估计也要二十天左右,才能赶到松江府。” 沉毅闻言,闷哼了一声:“那这二十多天,你们两个人就准备一直跟着车队,押物资去松江府?” 沉老爷有些不高兴了。 “你们两个是指挥使,还是押送物资的后勤官?”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又有一些发懵。 凌肃要会说话一些,他微微低头道:“沉公,您说过这些东西很重要,再加上我二人先回了松江府之后,也没有什么用处,于是就干脆…” “好了。” 沉老爷有些不耐烦,开口说道:“你们选一个下属押车,你们二人骑马,跟我赶去松江府!” “七月底咱们就要跟淮河水师换防了!” “日子一天紧过一天,哪里有时间让你们在这里悠游自在?” 两个人闻言,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纷纷点头,回头开始吩咐下属。 只用了半个时辰左右,两个人就安排好了车队的事情,骑上了马,跟在沉毅身后,一起骑马朝着松江府赶去。 骑马赶路的速度,自然快上了很多,在沉毅赶路的第六天,准确来说,应该是洪德十一年的六月中旬,沉老爷终于赶到了松江府。 此时的松江府,还是一个比较普通,甚至有一些简陋的府城,远没有另一个世界里那种国际大都市的气象。 不过这里的地理位置很好,因此也被沉毅定为了五个市舶司港口之一,眼下松江府市舶司,也已经顺利运营,开始给朝廷挣钱了。 因为市舶司的出现,让松江府比从前热闹了不少,稍稍有点繁华的味道了。 而松江卫,就驻扎在松江府城外,距离松江府市舶司不远处。 不过,此时的松江卫大营,已经被魔改了一番,变得格外庞大。 因为…原先容纳五千人的松江卫大营,现在要容纳整整两万一千人! 这就让整个松江卫大营里,几乎扎满了营帐,有些实在是挤不下,营帐都扎到了大营外面,让整个松江卫大营都往外扩张了不少。 还好这是大陈的腹地,他们也只是来训练,而不是来打仗的,不然这么扎营就会出问题。 而在松江卫门口下马的沉毅,看到这些营帐之后的第一时间,就皱起了眉头。 跟在沉毅身后的凌肃,敏锐的发现了沉毅的表情有些不太对劲,他微微低头,开口道:“沉公,这些都是临时的营帐,因为都要在松江卫附近训练,还是集训,不宜离得太远,没有办法,只能让他们把营帐扎在一起…” 沉老爷眯了眯眼睛,闷哼了一声,开口道:“我虽然没有真正直接领过兵,但是却读过不少兵书,像你们这么扎营,敌人都不需要袭营,一把火,就能把你们烧个干干净净!” 薛威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低下头,没有说话。 沉老爷背着手,走进了松江卫大营。 松江卫大营,是原本松江卫驻地,因此这里不是只有营帐,而是有不少房屋,还有给松江卫指挥使以及指挥佥事,指挥同知等办公的地方。 虽然这些职位,在松江卫统统空缺,但是该有的办公场所还是有的。 很快,沉毅就在凌肃等人的带领下,坐在了松江卫的大厅里,他老实不客气的坐在了主位上,然后扭头看着凌肃,缓缓说道:“凌将军,你去把军中所有的千户,代千户,以及千户以上的将官,统统叫过来。” “我…跟他们见个面。” 沉老爷缓缓说道:“免得以后在军中见了面,互相不认识。” 凌肃连忙点头应是,然后他拉着薛威一起,叫人去了。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松江卫大厅里,就站满了人。 足有二十多个人在。 因为人数太多,实在是没有办法坐下来,就只能站在大厅里了。 等到人差不多到齐,凌肃对着沉毅低头抱拳道:“沉公,除了在押送物资的两个千户以外,其他十九个千户,还有三个代任指挥使的指挥佥事,全部到场。”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堂中的二十多个人,纷纷对着沉毅躬身抱拳,声音非常齐整。 “属下拜见沉公!” 这些人年龄各异,最大的有四十岁左右,年纪小的,也就二十四五岁而已。 沉老爷坐在主位上,对着众人摆了摆手,澹澹的说道:“不必多礼,自己找地方坐。” “没位置坐的,就直接坐在地上,兄弟们都是军伍出身,想来也不会讲究这些。” 这些沿海都司的千户,大多都是认得沉毅的。 毕竟沉老爷离开东南,也就是大半年时间而已。 听到沉毅这句话,众人都跟着乐了乐,然后各自找地方坐下,有些坐在了椅子上,有些就真的干脆坐在了平地。 等众人都落座之后,沉老爷扫视了一眼众人,然后又抬头看了看凌肃与薛威,眯着眼睛笑了笑。 “多了些生面孔啊。” 这些生面孔,就是他离开的这大半年时间里,才升上千户,或者是代千户的“新人”。 他这一句话,就让凌肃跟薛威都深呼吸了一口气,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因为这一段“生面孔”,无一例外,都是他们两个人提拔上来的。 而且绝大多数,都是他们报到兵部,由沉老爷这个武选司郎中亲自盖的章。 见两个人低头不说话,沉毅澹澹一笑。 “不要这么紧张。” 沉毅看了一眼众人,脸上的表情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有生面孔,是好事嘛。” “说明咱们沿海都司。” 沉老爷笑呵呵的说道。 “一直能有新人上来。” 第七百八十八章 实打实的好处 沉老爷的话虽然是笑着说的,但是因为他在沿海都司积威很重,此时此刻,竟然没有人敢说话,大堂里一片寂静。 沉毅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咳嗽了一声,扫视了众人一眼,开口说道:“去年年尾,我便离开了东南,回建康任事去了,现在我又回到了沿海都司,诸位可能好奇,我为什么回来,回来做什么。” 说到这里,沉毅没有继续说话,而是看了一眼旁边的凌肃,凌将军立刻站了起来,咳嗽了一声之后,沉声道:“诸位,我沿海都司奉命,将要北上驻守淮河防线的其中一段,沉公为朝廷特命的钦差督军。” 凌肃顿了顿,缓缓说道:“今后,沿海都司上下所有人,都要遵从沉公号令,与从前在东南一般无二!” 众人齐齐应了声是。 凌肃说完之后,沉毅挥手示意他坐下,然后沉老爷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在座的诸位,大多数都是当初的抗倭军出身,或者说…几乎全部都是抗倭军出身。” 抗倭军,是指沿海都司最早的那五千个人。 抗倭军改编为沿海都司之后,编制直接暴涨了五倍,不过领导层基本上还是原来抗倭军的那些人,不要说这些千户了,就连下面的百户,一百个里面也有九十九个是原抗倭军出身。 这就是资历。 甚至底下的人分的更细,一些临海卫出身,或者说在临海就跟着沉毅打倭寇的人,便是抗倭军中资历最老的那一批人,逢人便用鼻孔看人,傲气得很。 “大家都是打过倭寇的。” 沉老爷放下茶杯,缓缓说道:“但是,在这里我可以跟诸位明说。” “打齐人,跟打倭寇大不一样。” 沉老爷声音低沉:“倭寇归根结底,是一群匪寇,一群不成建制,不成军队的匪寇!” “但是北齐不一样,北齐的人,都是经过训练的军人。” “对待齐人,绝不可有任何轻敌的心思,更不可凭借一腔热血,胡作非为。” 说到这里,沉毅看了一眼薛威。 薛威脸色一红,低着头不说话了。 他打起仗来,有时候上了头,就喜欢自己冲到最前面。 他也很清楚,沉毅这是在说他。 “因此,咱们军中,从现在开始,就要严明军纪。” “一定要做到令行禁止。” 沉毅面色严肃,开口道:“如果有不听指挥,铸下大错的,一路按照叛国大罪论处!” 说完这些不太好听的话之后,沉老爷呼出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不过,这一次打北齐,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 他看着众人,澹澹的说道:“在座的千户们,其中有半数都是代千户,因为你们资历不够。” 说到这里,沉毅看向刘明远等三个指挥佥事。 在场的众人,因为从军的时间太短,基本上职位都远远高过各自的品级,可以说是小兵骑大马,尤其是这三人为甚,他们是以指挥佥事的身份代行指挥使! 这已经不是小兵骑大马了,这是狗骑吕布。 沉老爷眯了眯眼睛,开口道:“打的好了,在座诸位,品级都可以升到与职位相衬。” “而且,大家也都知道。” 沉老爷站了起来,缓缓说道:“咱们沿海都司,不像是其他军队,其他军队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想要爬上去,就得把老萝卜挤掉,但是咱们沿海都司什么东西都不多。” 沉毅沉声道:“就是坑多!” “只要你们有本事,千户上面还有指挥佥事,指挥同知,乃至于指挥使!” “指挥使上面,还有都司的官职缺位,等着你们去做!” 提到都司官职的时候,凌肃微微抬头看了沉毅一眼,随即又低下头。 不得不说,沉毅的这番话,还是很有扇动性的。 因为他说的都是实话。 作为一支年轻的军队,沿海都司的坑位确实很多,让在座的这些人,都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说了一些振奋人心的话之后,沉毅摸了摸下颌,继续说道:“还有就是,赏钱的问题。” “只要是我沉某人带你们,那么就跟以前不会有区别,以前是一个倭寇五两银子。” 沉毅沉声道:“这一次,杀一个齐人,赏十两银子!” “这话,是沉某人说下的,兄弟们都知道,我沉七一口唾沫一个坑,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这钱,将来户部不给你们,我沉七自掏腰包给你们出!” 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底气说出这句话。 或者说,军中的将领,哪怕是赵禄这种大将军,也没有底气说出这种话,因为他没有那么多现钱。 但是沉毅有。 确切来说,是许复有钱。 哪怕抛开许复之前的收入不提,就单单这些日子在建康卖透明琉璃赚的钱,也够给沿海都司发赏钱了。 沉老爷顿了顿,继续说道:“再有,每杀一个齐人的人头,军中再出六两银子,赏给小旗,总旗,百户,千户四级将官。” 说到这里,沉毅看向在座的众人,澹澹的说道:“平分。” “诸位有意见么?” 对于千户来说,这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的,毕竟他们麾下有一千个人,哪怕只分到一两八钱银子,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 再说了,到了千户这个级别,其实对于赏钱看的已经不是很重了,对他们来说,更重要的是军功。 沉毅停顿了一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继续说道:“这是暂定的赏钱,后面如果打得好,我会考虑再加赏钱。” 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好处,自然也会提升实打实的战斗力。 其实不止是沉毅,其他各个军中,也会按人头给赏钱,不过他们给的钱,一般都是军官多一些,普通的小兵少一些,本来总数就不多,再加上层层盘剥,最后到了个人手上,也就不剩多少了。 不过沉毅给的钱多,再加上沿海都司从成军以来,最忌讳的就是私吞赏钱,沉毅定的是死规矩。 以后不好说,最起码现在,没有人敢破这个规矩,钱都能实实在在的发到底层将士手上。 听到沉毅说完这些话之后,众位千户都站了起来,对着沉毅齐齐抱拳。 “多谢沉公!” 沉毅摆了摆手,开口道:“不必谢我,我还是那句话,诸位同心协力,一起打好仗,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谢礼了。” “下面,说一说人事问题。” 沉毅面色平静,抬头看向了凌肃与薛威。 两个人都是心头一跳。 沉老爷面色平静,缓缓说道:“咱们沿海都司,本来自然应该由都帅掌总,但是李都帅现在还在福州,所以要选一个人出来管着日常的军务,免得乱了套。” 沉毅顿了顿,继续说道:“好在这并不难选,都司之中目前就只有两个指挥使,那就以福州卫指挥使凌肃凌将军为主将,广州卫指挥使薛威薛将军为副将,军中日常事务,都由他们二人负责。” 凌肃闻言,长松了一口气,带着二十多个人,齐刷刷的对着沉毅抱拳行礼,开口道:“属下等,遵令!” 沉毅点了点头,扫视了一眼众人,最后把目光放在了薛威身上。 可惜… 沉毅心里也有一些无奈。 可惜的是,去年薛威打福州没有打好,不然这会儿,他就可以把薛威,按在主将的位置上了。 虽然不管是谁来做主将,他这个钦差督军都可以总揽军中事务,但是这毕竟涉及到日后的功劳分配问题。 副将还是吃亏的。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办法,谁叫薛威去年不争气,在福州剿倭的时候吃了亏呢? 强行把他任命为主将,会难以服众。 “好了,废话就不多说了,你们都先各自回去,把我的话传达给下面的将官,将士。” 话说到这里,沉老爷面带微笑,开口道:“这两天,我会让人去松江府采买一些猪牛羊过来,给兄弟们打打牙祭。” 凌肃带着众人,再一次躬身抱拳。 “多谢沉公!” 第七百八十九章 喂将军吃饼! 三个指挥佥事和一众千户离开之后,凌肃跟薛威很有默契的没有离开,依旧站在沉毅面前,沉老爷摆了摆手,示意两个人坐下。 等两个人落座之后,沉毅才继续说道:“咱们要防卫的河段,在路上的时候,已经跟你们说了,眼下距离去换防,还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一个多月,你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搜集有关淮安府,有关河对岸齐军的一切情报。” 两个人都微微低头。 “属下明白。” “还有。” 沉毅咳嗽了一声,开口道:“蒋胜,把东西给我拿进来。” 一直在门口守着的蒋胜,很快捧着一个木盒子走了进来,他在沉毅面前打开了这个木盒子。 木盒子里面,是十枚单筒望远镜。 “这东西叫做望远镜。” 沉老爷面色平静。 “单听名字,你们应该也能够知道它的作用了,它能够看到很远的地方。” “我这一次,一共带了十几个过来,这里是十个,你们两个人先一个人拿五个下去。” “分给下面的斥候营,让斥候们拿去用。” 在战场上,能够提前哪怕一刻钟见到敌人,对于战争的局势可能就会大不一样,而望远镜这东西,对于现阶段的斥候来说,的确是神器。 不仅仅是可以让他们发现更远的敌人。 有时候也可以提高他们的生存几率,让他们避开敌人的骑兵。 两个指挥使都没有见过这玩意,沉毅在路上,也没有拿给他们看过,这会儿两个人都有一些好奇,一人拿了一个放在眼睛上,脸上都带了一些兴奋。 沉毅见到两个人的模样,心里也有一些好笑,当即开口道:“这玩意儿,你们两个人一人留一个在手里,打仗的时候,可以观望战场上的局势,有助于临机指挥。” “剩下的,还是尽量给斥候们用,” 沉老爷顿了顿,开口道:“后续,还有很多的望远镜会送过来,到时候千户以上,给你们一人配一件,不过…” “这东西,一定要小心使用,最少要保证,两年之内不要流落到齐人手里。” 人有我精的,比人无我有要差得远了。 虽然这个时代,也有其他的望远镜,比如说纯天然水晶打磨成的,但是那种东西,注定了不可能大规模应用,只是权贵们的玩物,因此齐人军队,不可能拥有这玩意儿。 虽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强,大陈军队有了,北齐军队迟早会有,但是只要保证两年之内齐人没有,那么沉毅这两年打仗,多少就会容易一些。 二人纷纷点头答应。 沉毅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别的,就没有什么事情了。” “这段时间,你们该训练还是训练,等到路上的物资送到,分配完之后,咱们便动身北上,去跟淮河水师换防。” 二人齐齐低头抱拳。 “属下遵命。” “好了,凌将军你是主将,你先下去忙吧,我再叮嘱叮嘱薛将军。” 凌肃微微低头,抱拳道:“末将告退。” 凌肃离开之后,薛威整个人立刻活泛了不少,他对着沉毅笑了笑,开口道:“可算是又跟着沉公您了,这些日子属下一个人在广州,倭寇也没得打,闷也闷死了。” 沉毅看向他,闷哼了一声:“你这个性子,就要闷一闷,磨一磨,将来才能成器。” 薛威尴尬一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这一次防卫淮河,你一定要好好打。” “尤其记得,不能冲动。” 沉毅叹了口气道:“争争气。” 薛威连忙低头,抱拳道:“属下遵命!” “字认得怎么样了?给你的兵书读了没有?” 薛威立刻点头道:“属下在广州府的时候,专门请了个先生教我认字,后来纳的两个妾室,也都是识字的,属下跟着他们,把字差不多都认全了。” “您给的兵书,属下一字一句的读了好些遍,不懂的地方就问那两个小妾,现在已经通读好些遍了。” “好。” 沉毅颇为欣慰的点了点头,笑着说道:“等过两天,我再多给你两本书,你慢慢看。” “你这个人,勇武是有的,脑子也不笨。” 沉老爷笑着说道:“只要你肯学,将来总是会成器的。” 薛威连连点头。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沉毅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 他看向薛威,问道:“上一次给你的那个千户苏定人呢,刚才来了么?” “来了。” 薛威眨了眨眼睛,开口道:“方才,苏千户就坐在地上,可能是坐在第二排,沉公您才没有瞧见。” 沉毅微微点头,有些无奈:“这几天一直在赶路,精神都有些恍忽了,没有注意到,你去把他找来,我要见见他。” 薛威立刻点头道:“是。” 说完,这位薛将军对着沉毅抱了抱拳,就转身离开了。 过了片刻之后,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就来到了沉毅面前,他见到沉毅之后,颇有一些激动,立刻半跪了下来,低头道:“属下苏定,拜见沉…拜见沉公!” 沉毅笑着把他扶了起来,开口道:“莫要跟着他们瞎叫。” 示意他坐下之后,沉老爷还给他倒了杯茶水,笑着说道:“刚才眼花了,未曾看到你也坐在下面,因此才说都是抗倭军出身,苏将军没有生气罢?” “岂敢…” 苏定吓得连连摆手,开口道:“沉公带着兄弟们,辗转数省,剿杀倭寇无数,属下心里佩服得很,您说属下是抗倭军出身,属下高兴还来不及…” 说着,他微微低头,叹息道:“老实说,当初到您府上跟您求官,心里想着,您能给安排到一个地方卫所做千户,就心满意足了,没想到您给安排到了沿海都司之中。” 苏定低头,脸色有些发红:“进了都司之后,属下跟其他的千户聊过,才知道属下身上的战功,比起其他的千户们,实在是不值一提,属下还找过薛将军,请他把属下降职…” “好了。” 沉毅走到他面前,笑着说道:“你本来是升指挥佥事的,让你屈尊千户,已经是委屈你了。” 说到这里,沉老爷顿了顿,缓缓说道:“不过这一次,对你来说,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 “我派人去查过你的情况。” 沉毅澹澹的说道:“明州卫指挥使,不求上进,近十几年,明州卫但凡有杀倭寇的战功,基本上都是出于苏将军之手。” “你是个很有本事的人。” “这一次咱们北上抗击北齐,对于你来说,正好是可以大展身手之处。” 苏定咬了咬牙,低头道:“属下只怕自己没有本事,坏了沉公的大事!” “不。” 沉毅笑着说道:“你比军中大多数人,都有本事的多。” “当初,凌将军是临海卫的千户,他打倭寇的本事,可比你差得远了。” “等过两天,我就跟薛威打个招呼,委屈苏将军在他身边,给他当个副手。” 沉老爷笑着说道:“薛威年轻,行事又有些心浮气躁,苏将军跟着他,可以多教教他。” “将来苏将军在战场上立了大功。” 沉老爷笑着说道:“那以后就让薛威跟着你,给你做学生。” 沉老爷在画饼一道上,可以说是出神入化,不留痕迹了。 苏定激动的浑身颤抖,直接跪在地上,叩首道。 “沉公知遇之恩!” “苏定…此生难报!” 第七百九十章 可惜了这一座城 安排好了大概的事情之后,沈毅就在松江卫大营里住了下来。 这期间,松江府的官员总算是听说了沈毅这个钦差的到来,多次到松江卫大营邀请沈毅去吃饭,都被沈老爷以军务繁忙婉拒。 因为沈毅现在,的确没有精力,去应付这些个地方官员了。 而且… 以他现在的级别和地位,也没有必要去跟这些地方官员应酬,因为哪怕是四品的松江知府,现在也已经够不上沈毅的边边了。 在松江卫住了差不多十几天时间,从建康押送来的物资终于送到。 其他的都不是特别要紧,最重要的就是那一万多件甲胄,为此沈毅还特意召集下面的千户们开了个会,要求每个千户营,一定要平均分配甲胄,到了战场上的时候,不着甲的不许上战场。 而甲胄到了之后,都司将士平日里的日常训练,也都变成了着甲训练。 这会儿是刚进七月,天气炎热无比,配上甲胄,校场上训练的时候,几乎每天都会有人中暑,乃至于昏厥过去。 如果是地方上的卫所,这种训练强度,卫所的士兵们恐怕要集体罢练,逼急了甚至会哗变。 但是都司的待遇不错,而且各级的将官,大多数都是沈毅亲自带起来的,沈老爷的威严之下,众人还是咬牙坚持着。 就这样,一直到了七月上旬。 这天,沈毅把凌肃与薛威两个人,都叫到了自己面前,两个人行礼之后,沈老爷咳嗽了一声,缓缓说道:“再有二十天左右,就到了与淮河水师换防的时候了,咱们在松江府的训练告一段落。” “明日一早,我骑马带着军中的骑兵先行北上,与淮河水师交接,你们两个人其中一个与我同行,跟淮河水师接触接触。” “另外一个人,留下来带领步卒北上。” 沈毅敲着桌子说道:“松江府距离淮安府,约莫七百里路,七百里路,给你们留了二十天时间。” “无论如何,也要在月底之前,赶到淮安府,完成与淮河水师的换防,明白了么?” 二人立刻抱拳,沉声道:“属下遵命!” 说完,这两个指挥使扭头商量了几句之后,凌肃回头对沈毅抱拳道:“沈公,属下与薛将军商量了,明日由薛将军领骑兵与您一起北上,末将带领步卒,同时出发。” 既然两个人商量好了,沈毅没有什么意见,点了点头之后,淡淡的说道:“那就这么定了,明日一早辰时出发。” 薛威面色严肃,微微低头:“属下遵命!” ………… 次日一早,都司的所有骑兵,在大营门口集结。 数量并不是不多。 准确来说,是战马不多, 而且现在,兵部姜简答应沈毅的战马,还没有落实,估计还有好几个月时间,才能送到沈毅手里,因此到现在,都司所有的骑兵加在一起,也就七八百人而已。 就这些,还是沈毅当初自掏腰包弄起来的,所有的战马,都是他自己花钱,或者是让许复花钱搞来的。 而沈毅,坐着自己的那匹大黑马上,一马当先,朝着北边奔去。 薛威等将官,骑马紧紧随沈毅身后。 骑兵的速度,远胜步卒,七百里的距离,哪怕是众人行进的速度并不是很快,到了第八天,也已经到了淮安府境内。 到了淮安府之后,这七百多人并没有进城,而是在野外扎营,扎完营帐之后,沈老爷坐在自己的营帐门口,烤起了肉串,而薛威则是小心翼翼的坐在了沈毅边上,微微低着头问道:“沈公,现下咱们已经在淮安府境内了,是原地不动,等着凌将军他们靠过来,还是直接去见淮河水师的人?” 沈毅瞥了他一眼。 “你准备去见淮河水师的人?” 薛威挠了挠头,开口道:“属下不知道……” 沈毅微微摇头,无奈的说道:“明日,咱们去淮安府城附近扎营,扎下营帐之后,伱…你带着一起跟过来的几个千户,去淮河岸边好好看一看。” “给你们十天的时间,尽量把淮河沿岸都走上一遍,明白了么?” 薛威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开口道:“那沈公您呢?” 沈老爷面色平静,开口道:“你们不用管我,明天,自然会有人来请我进城。” 说到这里,沈毅把手里烤好的肉串,递给了薛威一串,然后把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的淮安城。 按照他收到的邸报司情报。 淮河水师的那位赵大将军,此时应该就在淮安府里。 淮河防线那么长,赵大将军此时身在淮安府的意味,已经不言自明。 ……………… 第二天,沈毅所部再一次动身,按照沈毅的吩咐,来到了淮安府府城郊外驻扎,并没有进城。 而薛威等将官,在扎完营帐之后,就按照沈毅的吩咐,骑着马去淮河沿岸“实地考察”去了。 沈老爷则是带着蒋胜,和十来个随从一起,进入到了淮安城。 淮安城并不算小。 甚至还是一座相当规模的城市,因为六十多年来,齐人虽然屡屡犯边但是却没有一次攻破淮安城,导致这座城市,几乎没有受到“兵祸”的影响。 沈毅等人刚进城,闲逛了一个时辰左右,就有几个汉子拦在了沈毅面前,微微低着头,神态恭谨:“沈老爷,我家大将军请您去望淮楼一会。” 沈毅早知道赵禄在这里,他也做好了见赵禄的准备,闻言也并不感觉到如何诧异,只是淡淡点头,开口道:“带路罢。” 几个汉子连忙点头,一路领着沈毅等人,来到了一座高楼前。 说是高楼,但是也只有四层而已。 这是一家酒楼,也是整个淮安府城,最高的酒楼。 沈毅被一路请到了四楼,最终在一处靠窗的雅间里,见到了一身青色单衣的赵大将军。 此时,夏风吹过高楼,赵大将军站在窗户前遥望整个淮安城,衣袂飘飘,看起来不像是一个武人,更像是个饱读诗书的读书人。 他明显已经察觉到沈毅走了进来,但是并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看着整座淮安,长叹了一口气。 “如此一座城池,毁了着实可惜。” 沈毅自己找椅子坐了下来,然后看着赵禄的背影,淡淡的说道:“侯爷莫非能掐会算,这淮安城好好的,侯爷便说它要毁了。” “迟早的事情而已。” 赵大将军回头,上下打量了沈毅一眼,然后有些诧异,笑着说道:“沈老弟黑了不少。” “在松江府训练,晒黑了一些。” 沈毅也抬头看向赵禄,淡淡的说道:“相比较而言,侯爷似乎更像是个读书人。” “老实说。” 赵禄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年轻的时候,赵某的确是对读书更感兴趣一些的,无奈有家业要继承,也实在是考学无门。” “才成了现在这个所谓的大将军。” 沈毅懒得跟他叙旧,而是静静的看着他,问道:“侯爷方才说,淮安城就要毁了,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侯爷与齐人,立下了什么约定?” 赵禄哑然一笑。 “这还需要什么约定?” “南北两朝对峙多少年了?早已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也瞒不了谁。” 他静静的看着沈毅。 “北朝的皇帝,病的越来越重了。” “他需要打一场胜仗。” 赵禄低头喝了口茶,然后看向沈毅,笑着说道。 “沈老弟你这边接手淮安防务,至多三五天时间,北朝就会有所反应,他们会盯准了淮安这个弱处猛攻,直到攻破淮安的沿淮防线,乃至于攻破淮安府。” 赵禄语气平静,似乎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到时候,即便北齐皇帝驾崩,咱们的陛下也不会有别的心思了。” 说到这里,他看着沈毅。 “到时候,也还要我来收拾残局。” 他看向窗外的风景,微微叹了口气。 “只可惜这一座大好的府城了。” (本章完) 第七百九十一章 字字诛心! 老实说,沉毅心里有点生气。 任谁被这么认真的阴阳怪气之后,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生气。 不过生气是没有用的,沉老爷很快冷静了下来,他静静的看着赵禄,开口道:“赵大将军,就这么笃定我守不住淮安?” 赵禄一愣,随即哑然一笑。 紧接着,他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一连大笑了好几声,这才回头看着沉毅。 “看来沉老弟没有听明白我刚才说的话。” “我刚才说,北齐一定会勐攻淮安。” 赵禄面色平静,缓缓说道:“勐攻淮安的意思,就是哪怕是我淮河水师守在这里,到时候也需要紧急调派援军过来,才能守得住。” 他看着沉毅,问道:“沉老弟,你的援军何在?” 赵大将军指着自己的鼻子,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下来:“你总不能指望我淮河水师,来做你的援军罢?” 这话让沉毅心里有些憋闷。 因为同属大陈的军队,按照道理来说,一番淮安告急,那么淮河水师是一定要来救的,可是很明显,这位赵大将军并没有来救援沉毅的意思。 因为相比较家国社稷,相比较淮安府百姓的生死存亡而言,当然是他赵家的地位,赵家的前程更重要。 如果沉毅守不住淮安,甚至很快丢掉淮安,那就说明淮河水师在朝廷的地位不可取代。 他赵阀的位置,也同样不可取代。 到了那个时候,赵阀才真的是“与国休戚”,世代荣华了! 只要陈国在一天,赵家就倒不了,就败不掉。 见沉毅默不作声,赵禄站在窗边,指着窗外的风景,微笑道:“沉老弟你来看。” “这楼名叫望淮楼,虽然看不见淮河,但是却可以看得到几乎整个淮安城。” “你快来看一看。” 赵大将军面色和煦,似乎是在跟好朋友说话,脸上还带着澹澹的微笑。 “说不定再过一些日子,就看不到了。” 沉毅皱眉。 这位大陈的安平侯,看起来的确是读过不少书的,恶心人着实有一手。 一般的年轻人,被他说到这里,多半已经被气到失了智,会说一些不过脑子的话了。 但是沉毅没有。 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这么多年来,着实是经历了不少,这会儿面对很多事情,都能够保持冷静了。 他默默走到窗边,看了一眼下面的淮安风景,然后扭头看了一眼与自己差不多高的赵禄,微微皱眉:“侯爷请我来,还有别的话么?” “自然是有的。” 赵禄指了指椅子,澹澹的说道:“沉老弟不必着急,咱们慢慢说。” 沉毅静静的坐下,抬头看着赵禄。 他想看看这个安平侯,到底要出什么幺蛾子。 等到沉毅入座之后,赵禄才坐在了沉毅对面,给沉毅倒了杯茶水,然后缓缓叹了口气,开口道:“不瞒沉老弟,这淮安府,我从小就经常来。” “十几岁的时候,大父就带我来过。” “后来大一些了,父亲也常带我来。” “这座淮安城,对于我来说,多少是有一些感情的。” “我之所以在这里,等着沉老弟你过来,一方面是为了跟你交接淮安府防务,另一方面也是…” “不想让这座城毁于一旦。” 沉毅静静的看着赵禄,问道:“所以呢?” “所以,赵某有一个法子,说给沉老弟你听。” 赵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喝了口茶水,静静的说道:“淮安的淮河防务,会正常的交接给你们,等齐人攻来的时候,淮河水师也会正常来救,事后沉老弟你上书给朝廷,就说北齐凶勐,淮河防线需要一个主心骨,总揽大局,因此请求让淮河水师,接管沿海都司官兵。” “到时候…” 赵禄面色平静,开口道:“到时候,该分给沉老弟你的战功,我会一分不少分给你,该分给你们这个沿海都司的战功,也不会少了你们,甚至淮安防线,还是可以交给你们去守。” “咱们淮河一体,齐人自然就没有了可乘之机。” 见沉毅大皱眉头,赵禄又继续说道:“我知道沉老弟你心里在想什么,无非是担心陛下会不会怪罪于你。” “你放心,说辞我都给你想好了。” “就说…” 赵禄咳嗽了一声,开口道:“你就说,单凭两万孤军,敌人全力来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守得住。” “两万沿海都司不行,两万淮河水师更加不行。” “为了家国社稷,为了朝廷大局,你不得不咬牙,让整个淮河一体。” “这样一来…” 他看着沉毅,开口道:“这样一来,沉老弟你虽然失了领兵的前程,但是与你做官的前程无碍,你还是可以回到建康去,做你的文官老爷。” 说到这里,赵大将军笑着说道:“你一个二甲进士,翰林学士,何苦辛辛苦苦,跑出来跟那些腌臜军户一起厮混?” 赵禄坐了下来,喝了口茶水,缓缓说道:“为了家国社稷,为了淮安府百姓,为了整个淮河,为了沉老弟你自己的前程,以及沿海都司两万将士的性命与前程…” 赵大将军静静的看着沉毅。 “沉老弟考虑考虑?” 沉毅默默站了起来,走到了窗户边上,他看了一眼几乎尽收眼底的淮安城,然后默默回头,看向坐在椅子上的赵禄,开口说道:“侯爷,沉某若是苟且偷安之人,当初连东南都不会去,更不要说到淮安府来了。” 赵禄哑然一笑。 “何谓苟且?何谓偷安?” 他看着沉毅,静静的说道:“沉老弟此言,有诽谤历代先帝之嫌。”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他看着赵禄,开口道:“侯爷,你一心想着固守家业,这一点我可以理解,毕竟你已经这个年纪了,一边想着不辜负先人遗产,另一边想着给后人留下一点东西。” “但是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侯爷你这样,一心只想着守成。” “至少沉某不是。” “所以…” 赵禄走到沉毅身边,与沉毅并肩站在窗户边上,一起看着窗外,澹澹的说道:“所以为了少年人心里的一点抱负,沉老弟就要把这淮安的数十万百姓,置于水深火热之境?” “明明是注定要失败的事情,就为了沉郎中你心里那点飞黄腾达的私心,就要拿着几十万百姓和两万沿海都司将士的性命去赌?” 说到这里,赵禄微微摇头,开口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啊。” “有时候心是真的狠。” “比谁都要狠。” 沉毅眯了眯眼睛,缓缓说道:“侯爷不必说这些虚话,侯爷若是真的把淮安数十万百姓的性命放在心里,就不会在这个时候,以他们来要挟我。” “而是等到齐人来攻的时候,率领淮河水师,义无反顾的前来全力支援!” 沉毅看着赵禄,目光凌厉。 “侯爷会来救么?” 赵禄愣了愣。 他盯着远处的淮安风景看了看,然后缓缓摇头。 他扭头看着沉毅,自嘲一笑。 “沉老弟,看来你我算是同类,都会拿无数人的身家性命,去换自己的前程。” “话说到这个份上,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赵大将军转身,背着手离开。 “那就祝沉老弟你。”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大踏步离开。 “下半辈子,能够睡得安稳罢。” 第七百九十二章 以全圣德 赵禄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直接离开了这座望淮楼。 连饭也没有吃。 而沉毅,则是一个人默默在这座望淮楼的四楼,默坐了许久。 他站在四楼的窗边,一个人默默的看着几乎可以尽收眼里的淮安府,一言不发。 等小二过来上菜,才把他从出神之中惊醒,小二离开之后,沉毅也没有去动桌子上的饭菜,而是依旧默默的看着窗外。 小半个时辰之后,沉老爷的目光,才慢慢坚定了下来。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在心中喃喃低语。 “我与赵禄不一样…” “不拼这一把,我下半辈子,才会真正睡不安稳。” 念及此处,他饭也没有吃,径自推门离开这间雅间,走出了望淮楼。 望淮楼下,蒋胜等随从正在楼下等候,见沉毅走了出来,他连忙迎了上来,低着头说道:“公子,您吓死我了,这么久都不下来…” 沉毅笑了笑,开口说道:“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城外有我近千骑兵,这淮安府是咱们大陈地界,谁也动我不得。” 说完这句话,沉毅看了蒋胜一眼,开口道:“你们应该也饿了,正好我也没吃,咱们找个地方先吃饭,吃完饭之后…” 他看向蒋胜,开口道:“吃完饭之后,你去帮我找个住处,距离淮安知府衙门近一些的。” 沉老爷顿了顿,开口道:“记得要大一些,将来可能就当作是我的行辕使用,处理公事。” “该给人家钱记得给钱。” 沉毅想了想,开口道:“先租个两年时间罢。” 蒋胜连忙点头,开口道:“是,小的吃了饭就立刻去找。” “找不到合适的,或者人家不愿意出租,也不必强求。” 沉毅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说道:“就找个远一点的,或者小一点的也行。” 蒋胜笑着说道:“公子放心,只要钱给够,不愿意出租,也出租了。” 对于现在的沉毅来说,这种事情实在不是什么大事,要不是担心蒋胜等人仗势欺人,他连交待都不会交待一句。 说完这些话之后,一行人在街边找了一家饭馆,吃了顿饭之后,蒋胜就带着两个人去给沉毅找住处了。 而沉老爷,则是带着四五个随从,在淮安街头上闲逛,见识着淮安的风物。 到了傍晚时分,蒋胜几个人终于给沉毅找好了宅子。 准确来说,应该说是一处别院,因为目前没有人住,再加上蒋胜给的价格优厚,因此只半天时间就租了下来,并且去衙门立了约书。 其实,如果沉毅亮出自己的钦差身份,甚至蒋胜亮出自己的钦差随从身份,他们在淮安府住下来,就不可能出一文钱。 因为淮安本地的大户,会争先恐后的把自家的大宅贡献出来,或者是邀请沉毅这个钦差老爷,去自己家中居住。 毕竟沉毅这个钦差,手里可是有两万兵马的。 这么说吧,在未来两年时间里,别的地方不敢说,最起码在淮安府境内,沉老爷的权力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 生杀予夺! 这些地方大户,自然是要讨好沉毅的。 不过沉毅懒得用这个身份,听到蒋胜成功租下来院子之后,因为一路舟车劳顿,他也没有了闲逛的心思,就在几个随从的带领下,回到了住处。 蒋胜等人,已经在院子门口等着,见到沉毅之后,蒋胜立刻迎了上来,开口道:“公子,热水已经给您备好了,晚饭也在弄,您这些日子辛苦,洗个澡,吃点东西,早些休息罢。” 沉毅微微摇头,开口道:“带我去书房,我要给建康写一封急信。” 蒋胜连忙点头,一路领着沉毅,进了这座院子的书房,并且很懂事的帮着沉毅点起了油灯,然后站在一旁磨墨。 很快,一封书信写好,沉毅从腰上取下自己的私章,盖上去之后,把信封好,递给了蒋胜,沉声道:“用内卫的路子,火速送到宫里去。” 一般人,是不可能直接给皇帝写信的,甚至一般的官员也不行,大部分官员给皇帝的奏书,都要先经过中书或者是其他衙门,才能送到皇帝手里。 但是几年前沉毅在东南的时候,就有直达天听的权柄了。 蒋胜听到这句话,就知道事情不能怠慢,他两只手小心翼翼的接过书信,然后转身去送信去了。 蒋胜离开之后,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去卧房里洗了个澡。 他着实是累了,这会儿脑子里也不去想其他的,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 就在沉老爷熟睡的时候,他的信被内卫,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了建康。 淮安府距离建康,也就八九百里的路程,因此沉毅写完书信的第三天,他的信就被送到了皇帝手里。 皇帝陛下,此时刚刚见完禁军的将领,等到高明把沉毅的书信递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打着哈欠拆开了这封信,只扫了一眼,便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沉七,要的越来越多了。” 高明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皇帝闷哼了一声:“竟然想要朕给他换一个淮安知府,免得他打仗不利索…” 这话听起来像是自说自话,但是高明知道,皇帝在询问自己意见,不然也不会把信的内容给说出来。 】 这位大太监想了想,然后笑着说道:“沉郎中此时大权在手,两万将士即将进驻淮安,如果淮安的知府跟他不对付,他自己恐怕也是可以换的。” 高太监顿了顿,微微低头:“只是到时候,会闹的不太好看罢了。” 皇帝眯了眯眼睛,回头看了一眼高明。 高太监面色恭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皇帝闷哼了一声:“你倒是越来越向着他说话了。” 高太监连忙跪在地上,低头道:“陛下,奴婢…奴婢…” “好了。” 皇帝皱眉道:“也没有说你什么,用不着大惊小怪。” 说完这句话,皇帝看着手里的书信,若有所思:“你去…” “把赵治叫到宫里来,就说朕要问政于他。” 高明连忙点头,立刻派人去了一趟户部,把户部尚书请到甘露殿来。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赵昌平便到了甘露殿里,他半弯着腰,对着皇帝拱了拱手,开口道:“臣赵治,拜见陛下…” 皇帝脸上露出笑容,开口道:“赵卿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赵昌平道了声谢之后,也就老实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毕竟到了他这种级别,距离位极人臣只一步之遥了,而且替老李家奋斗了一辈子,这会儿面对皇帝,心里已经古井无波了。 赵昌平落座之后,皇帝把面前的书信递给高明。 “去拿给赵卿看看。” 高太监立刻拿着书信,递到了赵昌平手里,赵昌平自小以神童着称,可以一目十行,只片刻时间,就把一封书信看完。 因为是涉及到自家“子侄辈”的事情,赵昌平下意识就想否决这件事情,以洗脱自己与沉毅“政治联盟”的嫌疑,不过话到嘴边,这位户部尚书还是没有说出口。 毕竟人在朝堂上,虽然时刻要注意明哲保身,但是不是什么时候,都要明哲保身。 有些时候,该说的话,还是得说出来。 不然良心难安。 赵尚书抬头看了看皇帝,然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开口道:“陛下,沉毅身为钦差,手里又握有重兵,在淮安府任何事情,恐怕都可以一言而决,他实在是没有必要去换什么知府的。” “此时写信过来要求换知府,反而对他不利。” “但是他偏偏又写信给了陛下,要求换知府。” 赵尚书又叹了口气,语气有些萧索:“老臣看来,他要求换知府,并不是为了在淮安争夺权力,而是希望有一个能够全心全意配合他的地方官。” 皇帝若有所思,问道:“配合他什么?” 赵昌平沉默了好一会儿。 然后才抬头看着皇帝,说话难得有些顿挫。 “沉毅在信上说,派个新知府过去,以安民心,以全圣德,老臣以为,这句话的意思是,让这个新知府…” “在必要的时候,配合他…” 赵尚书幽幽的说道:“迁移淮安百姓。” 听到这句话,即便是权术精深的皇帝陛下,也颇为动容。 他默默站了起来,走到赵昌平面前,重新拿起沉毅的书信看了看,然后他转身看向赵昌平,神色难得的严肃了起来。 “赵卿以为…” “谁人合适任这个知府?” 第七百九十三章 当浮一大白! 洪德十一年七月下旬,原淮安知府被调任浙江,而新的淮安知府,也就是在同一时间履新,抵达了淮安府城。 两位新老知府,在知府衙门见面,原知府丁承几乎是满脸笑容,笑的脸上都要出褶子了。 显然,他很是高兴。 因为这个风雨欲来的当口,淮安府马上又要面临换防,谁都知道,淮安府可能要出问题,可能要打大仗。 更不要说他这个淮安本地的父母官了。 能在这个时候被调走,那简直就是天大的喜事。 甚至淮安府的不少官员,心里都在揣测,自家的这位府尊老爷,莫非是有什么通天的背景,能在这个时候把他调走。 至于被调来的新知府,则是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年轻人。 也就二十六七岁,二十七八岁的模样。 于是不少人在心里腹诽,是不是吏部的人,把这个年轻的知府老爷,“贬”到这里来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淮安府的权力交接异常顺利,新知府上午到的淮安府,下午就拿到了淮安府的公文印信,以及认识了淮安府的一应官员。 而那位原先的丁知府,则是在当天,就收拾行李离开了淮安府,恨不能一日千里。 新知府接收完印信之后,便下令让衙门一切如旧,而他自己,则是换上了一身便衣,准备出门去。 刚走出去没有多远,就看到一个同样年轻,甚至更加年轻的年轻人,已经早早的等在了知府衙门门口,不知道等了多久。 这位知府老爷先是一愣,然后笑呵呵的迎了上去,对着年轻人拱手,假模假样的说道:“淮安知府张简,拜见钦差大人!” 被行礼的沉毅,一脸无奈的看着这位新来的张府尊,微微摇头道:“怎么是师兄你来了?” 张简笑着看向沉毅:“怎么,我不能来?” 沉老爷拍了拍张简的肩膀,微微叹了口气:“老实说,淮安府的情况不是很好,我没想着让师兄你过来。” “给陛下写信,也是想让他随便派个新知府过来,没想到…” 张简笑呵呵的拍了拍沉毅的肩膀,开口说道:“你那封信,陛下给老师看了,老师回户部来,跟我提了一嘴。” “我自己要来的。” 沉老爷摇了摇头,叹气道:“这淮安府,现在着实不是什么好去处,兄长不该来的。” “我在户部,是从五品的员外郎。” 张简笑眯眯的说道:“到了淮安府,我便摇身一变,成了四品的府尊,直接官升三级,如何能不来?” 沉毅哑然一笑,开口道:“酒菜已经备好了,我请师兄喝酒。” 张易安先是点头,看着沉毅,缓缓说道:“那封信,为兄也看了,什么以安民心,以全圣德…” “颇有些悲壮。” 他看着沉毅,问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是怎么想的?” 沉老爷背着手,开口道:“走罢,饭桌上边吃边聊。” 张简欣然答应,跟在沉毅身后,两个人一起在淮安府里找了个馆子坐下,落座之后,沉毅给张简倒了杯酒,然后把照片赵禄跟他说的话,大致跟张简说了一遍。 差不多说完之后,沉毅才敬了张简一杯酒,开口道:“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找个新知府过来,就是为了一旦前线吃紧的时候,新的地方官能够配合我,暂时转移淮安的百姓。” 张简陪了一杯酒,皱眉道:“意思是,淮河以北的齐人,会全力进攻淮安府?” 他看向沉毅。 “那岂不是说,淮安防线注定会失守?” 张简面色严肃了起来,开口道:“子恒,这可不是小事情,如果你断定淮安一定会失守,那么此时上报朝廷,让朝廷派禁军过来…” 沉毅缓缓摇头。 “此时派禁军过来,那沿海都司来淮安,还有什么意义?” “而且…” 沉毅面色平静,开口道:“而且淮安防线,未必一定会失守。” “齐人,也一定不会全力来攻。” 张简想了想,问道:“怎么说?” “因为那位安平侯,毕竟没有倒向齐人。” 安平侯赵禄,在北伐的问题上,可能有一些问题,或者说他的政治倾向趋向保守,但是他绝对没有降齐。 因为他一旦降齐,齐人大军早就已经越过淮河,兵临建康城下了! 沉毅抿了口酒之后,开口道:“他没有降齐,跟齐人就不是一家人,哪怕赵阀跟齐人之间有一些沟通,或者是有一些默契…” “齐人也不会全盘信他。” “齐人虽然会勐攻淮安防线,但是绝不会投入淮河以北的全部兵力,因为淮河沿岸,还有是要淮河水师,他们进攻的同时,也要分出兵力防备淮河水师,依我估算…” “最多来一半。” 沉毅开口道:“淮北的齐人,在十一二万人的样子。” “也就是说,最多会有五六万人来攻淮安。” “而且这五六万人,不会同一批来。” 沉毅仰头把一口酒,一饮而尽:“所以,淮安还是有机会守住的。” “只是多少会有一些风险。” 他对着张简笑着说道:“所以,才要做好迁移百姓的准备,要是真的因为我的错漏,导致淮安尸横遍野,那就真是我的罪过了。” “毕竟…” 沉毅微微低头道:“当初在醴泉楼,我是看过那本燕闻录的,相信师兄也看过。” 燕闻录,是六十多年前一个燕都人,记录下来的胡人攻破燕都之时的场景。 书上记载的文字,字字带血。 什么王妃裸衣而死,帝姬肛裂而死,黎民百姓尸骨陷坑,百里无有鸡鸣… 燕都被占据的时日之内,至少有十多万百姓或死或伤,而这本书,在陈国也一度成为禁书,只在读书人之间传播。 听到燕闻录这三个字,张简的眉头也狠狠跳了跳。 他也仰头饮下一杯酒,抬头看着沉毅,缓缓说道:“子恒,不管淮安情况如何,愚兄与你并肩应对,同生共死!” “师兄不必这么悲壮。” 沉老爷微笑道:“也不一定会败,只是未雨绸缪而已,再说了…” “即便败了,咱们最多也就是败退,还谈不到生死,不过我…” 沉毅敬了张简一杯酒,开口道:“我自己,还是有一些信心的。” 沉老爷面色平静,开口道:“只要淮河水师不倒戈相向,哪怕面对数倍于己的齐人,我有信心据河而守。” 他抬头看着张简,目光里有一些热切:“师兄,淮安一战,将会是一个转折点。” “今年,是最难的一年。” 沉毅微微低着头,沉声道:“撑过了这一年,就什么都好了。” “等在淮安站稳了脚跟,齐人动不得我,赵阀也动不得我。” 沉老爷敬了张简一杯,笑着说道:“到时候,大陈上下的任何人,想提北伐就可以提北伐,再不用藏着掖着了。” 】 张简也颇为触动,他喝了一杯酒之后,缓缓说道:“要是五年前,有人跟我说这种话,不管是谁,我都要吐他一脸唾沫,但是子恒你…” “两年半时间,便平定了东南!” “你说的话,愚兄是信的。” 张府尊畅快一笑,开口道:“自入仕以来,总是大父让我去做这个,让我去做那个,今番到淮安来做知府。” “是我自己要来的!” “能与子恒同进退。” 他看着沉毅,端起酒杯,爽朗一笑。 “实是人生一大快事!” “当浮一大白!” 第七百九十四章 布子 有个能够全盘信任的地方官,对于沉毅来说,还是相当重要的。 倒不是说,一个淮安知府能够替他办多少事情,而是说沉毅不用反过来防备身后的地方官,而且有一些事情,可以放心的交给淮安知府衙门去做。 毕竟沉毅现在代表的是军队,很多事情,军队是不太方便出面的。 当然了,对于张简来说,沉毅的支持也非常要紧。 一个新来的地方官,尤其是空降来的知府,想要完全掌握权力,是一个颇为漫长的过程,如果没有一定的背景或者手段,甚至等到任期结束,都不太能够掌握自己本职的所有权力。 但是张简不一样。 他上任的第二天,沉毅直接调了一百个都司的将士给他,就站在知府衙门门外。 从那个时候开始,淮安知府衙门乃至于整个淮安的所有官员,就都知道,这位新来的府尊…是他们远远得罪不起的人物。 因为地方政权加地方军权一体的情况下,这种权力是至高无上的,生杀予夺,而且“合情合理”。 于是乎,张简得以快速进入淮安府的工作之中。 而在张府尊快速掌握权力的同时,凌肃率领的沿海都司先头部队,也已经到达了淮安府境内。 到了洪德十一年七月二十六,沉毅麾下的两万兵马,已经有一万五千人到达了淮安,这些人都没有进城,只是在城外驻扎。 于是,一场规模庞大的换防,开始了。 淮安府境内的防线,绵延两三百里,两三百里中,有许多淮河水师的营帐,以及哨塔等警戒点。 本来,如果是正常换防,是要一点一点换的,比如说淮河水师在这个哨塔有几个人,按照同样的规模,沿海都司也派几个人过去,守卫在这个点。 但是淮河水师,没有给沉毅这个机会。 七月二十六上午,沉毅派人跟淮河水师提出换防之后,到了下午,他还在淮河边上巡视的时候,凌肃便一路小跑过来,有些气喘吁吁的对沉毅说道:“沉公!” 沉毅背着手,看了一眼淮河对面,又看了看风平浪静的淮河,问道:“怎么了?” “淮河水师……” 凌肃喘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了下来,他低着头说道:“淮河水师,全撤了!” 沉毅闻言,也微微皱眉,开口道:“没有交接防务,就全撤了?” “交接是交接了…” 凌肃苦笑道:“但是只跟我们说哪里有哨塔,哪里有大营,全然不跟我们说什么地方该有多少人,而且说完就走…” “属下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沿淮的淮河水师,就已经走的七七八八了。” 沉毅闻言,微微皱眉。 他知道,赵禄一定会想办法恶心恶心自己,毕竟他心里其实一点都不想让淮河防线成为“两段”,只想着淮河一体。 但是沉毅没想到,赵禄能够做的这么狠! 连防务都不交接清楚就撤了! 按照朝廷的规矩,换防的时候,防务是一定要交代清楚的! 不过淮河水师早已经是赵阀的军队了,因此他们才有这么大的胆子,草草交代几句转头就走。 将来,沉毅要是因为这个去朝廷里告他们的话,他们有的是话术跟沉毅扯皮。 沉老爷要是守得住淮安,他们就可以说防务交接的没有问题,如果守不住… 其实沉毅也就没有什么说话的机会了。 想到这里,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薛威他们,提前半个月到的淮安,这半个月,我让他们一两百个人一直在沿淮转悠,对于沿淮的防务,多少有了点底,你去找薛威…” “让他暂时大略部署防务。” 说到这里,沉毅眯了眯眼睛,开口道:“至于淮安具体的布防,稍后我派人送给你。” 凌肃只是微微一愣,然后就立刻点头,转身跑下去办差去了。 凌肃离开之后,沉毅转身看向自己身边的蒋胜,开口道:“内卫前些天,不是有淮安的布防图么,你去通知内卫,让他们立刻送到我的行辕。”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强。 而皇帝麾下的内卫,对淮河水师的渗透,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淮安防线乃至于整个淮河防线的布防,内卫即便没完全弄清楚,但是至少也弄清楚了七七八八。 蒋胜作为沉毅的传声筒,他跟邸报司和内卫都有沟通的渠道,闻言连忙点头,按照沉毅的吩咐办差去了。 安排好这些事情之后,沉毅也没有了继续巡视的心思,他骑上马,再看了一会儿淮河之后,转身回淮安府钦差行辕里去了。 回到钦差行辕,只大半个时辰,就有两个内卫,把淮安的布防图,给沉毅送了过来。 沉老爷拿到了布防图之后,本来准备立刻给凌肃等人送去,不过他想了想之后,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咬咬牙,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他拿着这些布防的图谱数据,来到了自己的书房里,然后对蒋胜说道:“你立刻,去把薛威给我叫来!” 蒋胜离开之后,沉毅自己磨墨,一边对照着内卫送来的布防数据,一边自己绘制布防图。 就这样,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沉毅才把新的布防图弄好,而这份布防图,是他结合水师总要,与原先淮河水师布防,自己弄出来的。 虽然只是个粗稿,但也已经足够用了。 他刚绘制好没有多久,房门就被人敲响了,薛威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沉公,属下来了!” “进来说话。” 薛威很快推门走了进来,因为外面天热,再加上他在外面跑了一天,此时的薛将军,浑身上下已经大汗淋漓。 见到沉毅之后,他立刻低头抱拳,开口道:“拜见沉公!” “你来看看,这份布防图。” 沉毅把自己画好的图,放在薛威面前。 图上主要是淮河水师原先沿淮的几个大营所在点,以及各个哨塔的人数安排。 】 薛威只看了一眼,便皱了皱眉头,他抬头看着沉毅,低声道:“沉公,这与淮河水师的布防,似乎大有出入…” “属下们这些日子一直在沿淮,淮安防线已经来回跑了好几圈了,所见所闻,跟这幅图大不一样…” “不是不一样。” 沉毅低声道:“基本上是全然相反的。” “他淮河水师人数少的地方,我刻意放的多了一些。” 薛威这个人,虽然有一些鲁直,但是并不笨,听到沉毅这句话之后,他勐地一愣,就反应了过来,然后瞪大了眼睛看着沉毅:“沉公您的意思是,淮河水师会把布防图,泄露给胡齐!” 沉毅微微摇头,开口道:“我不知道。” “不过。” 他沉声道:“很有可能!” 薛威深呼吸了一口气,咽了口口水,开口道:“可是沉公,如果齐人没有拿到原先的布防图…” “那咱们岂不是要吃亏?” “所以驻守的兵力,我不准备全盘投入。” 沉毅抬头看了一眼薛威,缓缓说道:“我准备抽出五个千户营,暂时让这五个千户营在这三百里的防线上,每隔五六十里扎营,由他们随机应变,支援各方。” “再有,河边上的哨塔,要再多一些。” “盯死齐人,根据这些齐人的动向,分配这五个千户营。” 说到这里,沉毅吐出一口浊气,看向薛威:“薛将军以为如何?” 薛威毫不犹豫,低头抱拳。 “属下遵命!” 第七百九十五章 山雨已来 换防一般会持续几天时间,不过淮河水师动作很迅速,到七月二十八,基本上所有的淮河水师将士,都已经撤离了原来的位置,在淮安城外集结。 他们并不会马上离开。 而是要等到七月底结束,也就是八月初一才会离开。 因为朝廷的文书,就是要求他们在七月底换防。 因此八月之前,淮河水师不得离开淮安府,否则就是违逆朝廷的意志。 淮河水师不离开,也就是说淮安府现在有四万人以上的军队,固若金汤,齐人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打来。 而与此同时,沉毅连续几天,都一直在亲自在沿淮防线,指挥都司将士布防。 到了七月三十这天,都司的将士终于完全接替了淮河水师原有的位置,完成了这一次换防。 而忙活了好几天的沉毅,在七月三十的晚上,也终于得以回到了钦差行辕,洗了个澡,睡了个安稳觉。 次日,也就是八月初一这天。 驻扎在城外的淮河水师将士,开始缓缓开拔,离开淮安府。 沉毅并没有去送。 毕竟大家实际上已经撕破脸皮了,再搞这些虚的,实在是没有什么用处。 因为这几天太累,沉毅难得睡了个懒觉,到了下午,他才准备离开钦差行辕,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出门,蒋胜便一路小跑过来,把一封拜贴递在了他的面前,微微低头道:“公子,外面有人要见您。” 沉毅接过拜贴看了一眼,帖子上写了安平侯赵禄的名字。 看到这个名字,沉毅忍不住微微皱眉。 不过,很快他就平复了心情,开口道:“请他到正堂见我。” 片刻之后,沉老爷踱步来到了钦差行辕的正堂,此时正堂里,赵大将军已经喝完了半杯茶,见到沉毅走了进来,赵大将军并没有站起来,而是面带微笑,开口问道:“听说沉老弟爱睡懒觉,莫不是现在才起?” 沉毅伸了个懒腰,坐在了主位上,懒洋洋的说道:“侯爷真是清闲,连我这种五品小官的爱好,也打听的清清楚楚。” 赵禄摇头微笑:“沉老弟你不是五品,而是四品。” 说到这里,他想了想,又纠正道:“而且你也不是什么小人物了。” 沉毅哑然一笑,没有接话。 赵禄喝了口茶之后,继续说道:“这几天,赵某一直在沿淮,看沿海都司换防,不得不承认的是。” 这位大将军感慨道:“先前,我有些小觑沉老弟你了,这支沿海都司,被沉老弟你调教的很不错。” “不说如何如何强悍,至少已经可以称得上军纪严明了。” “我记得不错的话,这支沿海都司,成立至今,也就三年时间而已,这其中大部分人,是近一年多才加入沿海都司的。” 沉毅皱了皱眉头,看着赵禄,开口道:“侯爷想说什么,不必拐弯抹角的,直说就是。” “赵某的意思是…” 赵禄看着沉毅,神色真诚:“这些人都死在淮安。” “太可惜了。” 沉毅冷笑了一声。 赵禄看着沉毅,继续说道:“沉老弟不要误会,赵某不是说你的都司将士弱…” 这位在淮河守了十几年的大将军,缓缓说道:“你我异地而处,我在你这个位置上,自认也是守不住淮安的。” “罢手罢。” 赵大将军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长长的叹了口气:“本来,今天一早,赵某是要与麾下将士们一起,离开淮安的。” “但是昨夜,思来想去,还是想着来见沉老弟你一面。” 说到这里,赵禄抬头看着沉毅,见沉毅面无表情,他哑然一笑。 “好罢,是赵某自作多情了。” 说到这里,他对沉毅抱了抱拳,开口道:“沉老弟多多保重,赵某告辞了。” 沉毅起身,面色平静:“我送侯爷。” 两个人,一路走到钦差行辕的大门口,赵禄朝着自己的坐骑走去,走了两步之后,他回头看着沉毅,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沉老弟,淮安要是守不住了,记得给我淮河水师送求救信。” 沉毅皮笑肉不笑,问道:“侯爷会来救么?” “按道理来说,是应该来的。” 赵禄想了想,然后继续说道:“但是我淮河水师,毕竟也是大陈的军队,不能跟朝廷闹的太僵,只要你部伤亡过半。” 赵禄静静地说道:“伤亡过半之后,送信求救,赵某多半是会来的。” 听到这里,沉毅基本上已经搞清楚,这个赵家的掌门人今天是来干什么的了。 完全,是来搞他心态的。 即便是沉毅的好脾气,此时心头也涌起了一阵阵无名怒火,他看着沉毅,缓缓说道:“侯爷,其实赵阀跟朝廷的关系,已经足够僵了。” 他冷冷的说道:“侯爷闲下来的时候,不妨想一想,赵家这数十年来所作所为,有没有愧对历代先人!有没有愧对定国公!” 定国公,是第一代安平侯赵崇,赵大将军死后,被追封为定国公。 沉老爷面无表情,继续说道:“顺便想一想,赵家今后的下场。” 听到沉毅提起定国公三个字,赵禄脸上的笑意收敛了起来,他看着沉毅,面无表情。 “沉老弟,如果你能守住淮安,赵某闲下来,说不定会想一想赵家将来的下场,只可惜…” 赵禄负手转身,再没有跟沉毅说一句话。 而沉毅看着赵禄离开的背影。 “我守下淮安,你便没有资格再考虑赵家的下场了!” 他在心里冷笑不止。 “到时候,就应该是陛下考虑这件事了……” ……………… 当天下午,赵禄跟随淮河水师一起离开淮安,而沉毅则是骑着马,继续在淮河边上巡视。 到了傍晚时分,确定沿淮的换防已经完成的时候,沉毅才骑马回到了淮安府城,回到了自己的钦差行辕之中。 而此时,在他的钦差行辕里,已经有人备好了酒菜,等着他回来。 沉老爷洗漱了一番,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之后,这才入席落座,看着自己对面的新任淮安知府,微微叹了口气:“师兄什么时候来的?” “日落时分。” 张简伸手给沉毅倒了杯酒,看着面容有些憔悴的沉毅,摇头道:“听蒋胜说,你这几天,每天奔走在淮河防线上。” “觉也不怎么睡。” 张简沉声道:“这样是不成的,迟早会熬坏身子。” “熬不了几天了。” 沉毅敬了张简一杯酒,缓缓说道:“淮河水师今天已经撤离了淮安,这个消息至多三天,北边的齐人就会知道。” “这还是赵阀,与齐人没有沟通的情况下。” 沉毅无奈摇头:“因此,都司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完全接手沿淮防务。” 】 “事情太多。” 沉毅揉了揉自己的脑门,语气有些疲累:“但是又不得不去做。” 说到这里,他看向张简,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师兄这几天怎么样了?” “有你给我的那一百个都司将士听命。” 张简微笑道:“我自然是很好的,整个淮河府衙门,现在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人敢反驳半句。” 说到这里,他看向正在吃菜的沉毅,低声问道:“子恒,你跟我交个底。” “什么时候…” “短则三五天。” 沉毅放下快子,吐出一口浊气。 “长则半个月。” “一定会打起来的……” 第七百九十六章 注意摇人! 沉毅从洪德五年来到这个世界,至今已经六年有余。 这六年时间里,他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太多的波折,但是如果论压力… 毫无疑问,要属这一次守淮安府的压力最大。 因为这件事,皇帝没有给他背书,也就是说,完全是有沉毅自己来负责任。 可以说是“自负盈亏”。 不过风险同时也就意味着机遇。 如果沉毅能够把淮安守下来,哪怕没有打什么漂亮仗,只是单纯的守下来,他也会获得巨大的政治资本,获得级别抬升。 更重要的是。 到时候,沉毅获得的不止是品级,还有地位。 他会一跃成为,朝堂上的“高层”,能够在关键问题上说话的人物。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对于现在的沉毅来说,最重要的是守住淮安,而且是以最小的代价守住淮安。 八月初三上午,沉毅还在沿淮巡视沿淮防线的时候,从凤阳府一路跟着他到淮安的邸报司司务骆勇,便一路小跑,跑到了沉毅面前。 因为在凤阳府暴露,骆勇在凤阳已经混不下去了,所以他现在大部分时间都跟在沉毅身边,主要负责沉毅身边的情报工作。 沉毅与邸报司的沟通,大多数都是通过他来完成的。 骆勇走到沉毅面前,微微低着头,开口道:“司正!” 见他神色有些不对,沉毅回头挥退了身边的随从,然后看着骆勇,问道:“有情况了?” “是。” 骆勇缓缓呼了一口气,然后抬头看着沉毅,低声道:“根据内卫的情报,还有邸报司的兄弟搜集到的一些情报,有大量船只,正在淮安府西北方的淮河岸上集结…” 听到这个消息,沉毅并没有如何慌张。 因为这是他,早已经预知到的事情,只是分迟来和早来而已。 沉老爷眯了眯眼睛,看了看河岸,缓缓说道:“距离咱们的防线,有多远?” “东西方向…差不多一百余里。” 骆勇微微低头道:“估计是怕引起我们的注意,他们的船只集结点,距离淮安府还很远。” 沉毅默默点头,然后开口道:“知道了。” 骆勇咳嗽了一声,小心翼翼的看着沉毅,问道:“司正,要联系北岸的邸报司么?” 邸报司八个小组里,有一整个小组都被沉毅安排到北齐境内去了,这在邸报司内部高层,并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沉毅到底派了谁去,怎么个去法,就几乎没有人知道了。 沉毅看了骆勇一眼,微微摇头:“这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情,北岸的邸报司,你也不要去想,只当……” “只当他们不存在就是。” “好了。” 沉老爷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开口道:“继续去探听消息罢,有什么急事,立刻派人送来给我。” 】 骆勇恭敬低头,转身下去了。 等骆勇离开之后,沉毅扭头对着不远处的蒋胜招了招手,开口道:“去,把凌薛两位将军找来见我,就说我有要事跟他们商量。”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开口说道:“还有,薛威麾下的那个苏定,也一并叫来议事。” 蒋胜点了点头,立刻转身下去了。 此时,沿海都司的主要领导层,包括沉毅,凌薛等人,都在淮河沿线上巡查,叫人还是很容易的,中午沉毅还在一处营帐里吃饭的时候,凌肃等三人就陆续到来,进了沉毅的帐篷之后,对着还在吃饭的沉毅恭敬低头,抱拳行礼。 沉老爷放下饭碗,指着帐篷里几个垫子,开口道:“这里没有椅子,将就将就坐罢。” 众人都是武官,没有读书人那么多事,很痛快的都坐了下来。 等大家都落座之后,凌肃抬头打量了一眼坐在薛威身后的中年人苏定,对着苏定微微一笑,点头示意。 苏定这会儿虽然已经实任薛威的副手,但是品级并没有提上去,还是千户级别,对着凌肃微微低头表示还礼。 三个人都坐下之后,沉毅也没有废话,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诸位,最新情报,齐人的船只,已经在北岸集结。” “虽然他们集结的地方,距离淮安府尚有百余里,但是不出意外的话,目标就是我们。” 说到这里,沉毅看了一眼凌肃,问道:“凌将军,何以对敌?” 凌肃立刻低头,毫不犹豫的回答道:“沉公,兄弟们已经完全接手了淮河防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从今天晚上开始,末将亲自带人夜巡淮河,一旦发现有齐人靠近,末将立刻组织麾下将士们迎敌!” 沉毅没有说话,而是扭头看了看薛威,问道:“薛将军,你呢?” “凌将军所言,自然是正理,不过…” 说到这里,薛威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跟了自己没几天搭档,思索了一番之后,微微低头道:“沉公,这淮河非是齐人的淮河,他们可以在河岸集结船只,咱们也可以,咱们在乐清的战船,目前已经开到了淮安…” “属下觉得,咱们是不是可以把船只开到淮河上,时时刻刻盯着那些北齐的船只,一旦他们有所异动,能够第一时间警觉不说,” “咱们的船上是有火炮的,必要的时候,可以直接开船迎敌。” 薛威的话音刚落地,苏定就站了起来,他对着沉毅躬身抱拳,开口道:“沉公,明州卫沿海,属下在明州卫的时候,还算熟悉水战,也开过一些战船,属下请求开船,去盯住北岸的齐人。” 沉毅看了薛威跟苏定一眼,然后目光落在了苏定身上,澹澹的说道:“咱们沿海都司的战船,比起一般的船只可大上不少,苏将军熟悉过么?” “回沉公…” 他低着头说道:“战船刚开到松江府港口的时候,属下就上去看过了,的确比普通的战船大上许多,不过末将还是会使的。” 沉毅点了点头,开口道:“那就这么办。” 他看向苏定,开口道:“记住,不能离他们太进,北齐的战船上,估计也是有火炮的,那些齐人相比较咱们来说,要话更加肆无忌惮一些,离得近了,说不定会直接开炮炸你。” 沉老爷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北齐的船只距离你太近,意图不轨,那么不必请示,直接开炮炸他们。” 苏定恭敬低头,声音里带着激动的颤抖。 “属下遵命!” 沉毅又看向凌肃,开口道:“凌将军,你总领防线西部。” “薛将军领东部。” “一旦齐人有动作,不必临机请示,就把他们当成倭寇打就是。” “另外,要注意一件事情。” 沉老爷也站了起来,他看了看这三个下属,开口道:“上前线的,务必是着甲的,身上没有甲胃,或者只有皮甲的,暂时留在后方,不要让他们去直接面对齐人。” “报信的烟花,也给你们制好了,你们各自手里都有。” 沉毅顿了顿,继续说道:“三种颜色烟花的意思,务必牢记于心,见到求援的烟花之后,能支援的当立刻支援,不能支援的,放烟花给别处报讯。” “要做到整个防线浑然一体。” 说到这里,沉毅低喝了一声:“明白了么!” 三个人都站了起来,对着沉毅毕恭毕敬的躬身抱拳:“属下遵命!” 第七百九十七章 开打! 八月初八,淮安府正北方的淮河河面上,莫名多了一些船只。 这些船,有些看起来像是商船,有些看起来像是渔船,独独没有像是战船的大船。 此时,在一艘商船的船舱里,有两个正坐在甲板上喝酒。 这两个人一个一身青衣,一个一身白衣,看起来都是二十五六岁坐在,极为年轻。 白衣年轻人壮硕一些,穿着青色衣裳的,则显的稍稍有点瘦弱。 对饮了几杯之后,一身青衣的年轻人,看着对面的白衣年轻人,笑着说道:“这些年,朝廷对于南朝的态度越来越软,只要南朝给点零花钱,朝廷上下就再也没有南下的声音了,这回是怎么回事,怎么上面突然要南征了?” 这年轻人哑然一笑:“莫不是真的因为,南朝小皇帝今年没有给零花钱?” 对面的白衣年轻人仰头喝了口酒,冷哼道:“狗屁!” “那些人这么多年来,不管是什么钱,他们都能上下其手,可以说是过尽了好日子,哪里还能生出打仗的心思?” “不要说南朝小皇帝没有给钱,南朝小皇帝把礼部那个使臣朱满给打了一顿,朝廷上下又说什么了?” 这个白衣年轻人眯了眯眼睛,冷声道:“我堂兄身为朝廷官员,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回来的路上,这一年以来,朝廷上下又有人替他说话了么?” “懂了。” 身穿青衣的年轻人喝了口酒,笑着说道:“周兄这次来,是给元垂兄报仇的。” “谈不上。” 这个姓周的白衣年轻人,名叫周元护,是当初那个到访建康的使者周元垂的堂弟。 两个人,都是北齐名将周晋安的孙子。 周元护今年二十五岁,自小从军,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此时,已经是北齐征南军中的指挥同知了。 所谓征南军,就是当初北齐用来马踏江南的军队。 只是六十多年来,这支军队一直被死死地挡在淮河以北,从来没有能够大规模进入南方,到了现在,已经成为北齐实质上的淮河驻军了。 而这支淮河驻军,在十几年前,就是由北齐大将周晋安统领,在淮北大败南陈的北伐军,击碎了南陈几十年的北伐梦。 而周元护能够在这个年纪,坐上指挥同知的位置上,自然跟他的家世分不开干系。 周元护眯了眯眼睛,闷哼了一声,开口道:“他好好的征南军不待,非要去燕都谋官,去跟清净司搞那些鬼蜮伎俩,死了也活该。” “不过…” 周元护看向南方,沉声道:“不过这些南人,这些年仗着我朝仁慈,愈发嚣张了,连我大齐的使臣也敢不明不白的杀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自己对面的这个白衣年轻人,澹澹的说道:“你不是应该在北边军中么,怎么也跑到南方来了?” “年初就回燕都了。” 白衣年轻人姓佟,名佟胜,也是北齐将门众中人,家里是当年入关的功臣,而且与周家不同的是,佟家是朱里真人,也就是现在北齐所谓的“贵族”。 佟胜仰头喝了口酒,然后舒爽的晃了晃脑袋,吐出了一口酒气,看向周元护,叹了口气道:“老弟你不知道,北边愈发难混了,那些北边的蛮子这些年越来越躁动,打起来跟不要命一样,能顶着火炮压上来!” “在北边打了几场仗,都吃了点小亏,干脆就回燕都休息了。” “上个月,家里人把我安排到征南军中来,说让我混几年资历,就回燕都安排个武职给我。” 说着,他耸了耸肩膀,开口道:“这不,就到周兄你手底下当千户来了。” 说到这里,佟胜有些好奇的看了一眼河南边,然后笑着说道:“对了,周兄刚才还没有说,怎么就突然打起来了?” 听到这个问题,周元护也看向南边,眯了眯眼睛,开口微微冷笑:“因为南朝人内讧了!” “六十多年前就是如此,现在也依旧如此。” 说到这里,周元护的心情明显好了一些,他看向南边,缓缓说道:“南朝的小皇帝,跟守淮河的赵家人内讧了!” “小皇帝逼迫着赵家,让出了淮安府二百余里近三百里的防线,给了南朝的一个文官。” “一个文官!” “带着两万地方上剿匪新兵守二百里的防线!” 周元护“呵”了一声,看向佟胜:“佟兄,这就是上天庇佑。” “南朝苟延残喘一甲子,如今气运终于终了!” 佟胜皱了皱眉头,微微摇头道:“周兄,恐怕不成罢,即便这一次咱们攻破了淮安府,这个缺口,南朝也有能力捂住。” “打不进去的。” “这一次自然打不进去。” 周元护低声道:“但是只要这一次打开一个缺口,朝廷里的那些老头子,就不会再畏首畏尾了!” “佟兄你这一次来的正好。” 周元护爽朗一笑,仰头喝了口酒。 “正好,跟随咱们征南军,干一番事业!” “说不定,佟兄你将来自家便能封侯,不必去跟几十个兄弟,苦哈哈的争家里那一个侯爵!” 佟胜闻言,也是眼前一亮,他看向周元护,问道:“周兄,什么时候动手?” 周元护四下看了一眼,确定甲板上没有闲杂人等之后,微微靠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 “家父说了。” 他声音沙哑:“就在今夜!” “南朝的淮安府,可是一座大城,攻入淮安府,城里的钱财女人,便都是我等的了!” 周元护目光炽热。 “重现六十年前,你我祖辈的荣光!” 佟胜哈哈一笑,举起酒杯。 “说得好,我敬周兄一杯!” ……………… 是夜。 今天的夜色,比起寻常,要更黑了一些。 因为今天晚上的天上,月亮被厚厚的云层给遮住,天上甚至没有几颗星星。 几乎可以说的上是伸手不见五指。 几十艘北齐的船只,随着征南军大将军周平的一声令下,缓缓朝着南边靠近。 身为指挥同知的周元护,站在一艘商船的甲板上,一边看着河南边的情况,一边吩咐道:“一会儿,南人发觉了之后,要是问起来,就说…”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开口道:“就说今天无星无月,伸手不见五指,我们这些商船,迷了方向。” “明白了么?” 随着一众下属的应和声,周元护又吩咐道:“尽量做到登陆之后再起战事,不要被那些南人堵在了河上!” 此时此刻,这位周晋安的嫡孙,目光热切。 因为这一次,他虽然不是主将,但却是先锋官。 只要这一仗打的足够好,他这个先锋官,也会是功劳满满! 今夜,他的目标是,突破南人的沿淮防线! 兵临淮安城下! 把那个南人文官,给吓破胆! 此时此刻,周元护站在甲板上,晚风吹拂在他的铠甲上,让这位年少有为的“少将军”,意气风发。 此时此刻,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回燕都受封领赏的场景。 几十艘船只,趁着夜色,缓缓驶向河对岸。 只要他们这一批人成功靠近,占领了河对岸,就可以从容不迫,掩护征南军剩下的人登陆淮河南岸! 到时候,他们的目标,就实现了一大半! 就在周元护浮想联翩的时候。 一声巨大炮响传来! 剧烈的爆炸声,在他耳边炸响! 紧接着,一道河水,泼在了他的脸上! 船只,也开始轻微摇晃了起来! 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又一声炮响传来,炮弹击中船身,他座下的商船,开始剧烈摇晃! 周元护怒目圆睁,喝问道:“出什么事了!” “少…” “少将军!” 有人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咬牙道。 “南岸,有人…” “不,是有船!” “正在炮击咱们!” 第七百九十八章 刀兵起于斯! 【为盟主秋水尘不染加更!】 此时的火炮,都是实心弹,没有开花弹。 因此,即便正面命中船只,也不可能直接把船炸沉,最多就是打出一个大洞。 只有打到小船,才有可能直接把船击沉。 不过这也够了! 此时月黑无光,炮弹打在船身上,顿时让这船剧烈摇晃起来! 尽管因为是黑夜,命中率很差,但是河南边,至少有数十门火炮同时开炮,炮弹覆盖下来,几十艘船里,也有五六艘被同时命中! 周元护气的咬牙切齿,开口道:“传令下去,用火炮打回去!” “是!” 很快,北齐的船只甲板上,也推出了火炮开始还击。 只不过,他们这一次是“突袭”,带的火炮不是很多,零星几声炮响之后,就有炮手跌跌撞撞的跑到了周元护面前,咽了口口水,开口道:“少将军,咱们的火炮太少了!” “而且…” “而且够不到他们!” 周元护长长的喘了口气,怒骂了一声:“也不知朝廷的军器监,是干什么吃的!” 他虽然咒骂,但毕竟也是将门出身,自小就跟着家里大人们一起学打仗,很快就反应过来,开口道:“不要开炮了,不用管他们的火炮,分散阵型,直接全速把船开过去!” “南人都是软脚虾!” “咱们只要上岸,立时就能把他们杀个七零八落!” 他吩咐完之后,很快北齐的所有船只,开始散开,缓缓朝着河南岸推进! 而此时此刻,河南岸的沉毅沉老爷,正站在高处,拿着望远镜,看着河面上的情况。 奈何,这会儿乌云盖月,实在是没有光源,根本看不清楚,他看了一会儿之后,吩咐身边的薛威,沉声道:“炮一打,敌人只要不蠢,这会儿肯定散开了,一会儿他们上岸,阵营也会散开。” 说到这里,沉老爷顿了顿,开口道:“咱们在这,有多少人手?” 薛威毫不犹豫的低头道:“回沉公,按照您的布防图,这里布置了三个千户营,如果放求援的烟花,还有两个千户营可以支援过来。” 听到这句话,沉毅突然咧嘴一笑。 “白天的时候,我还一直在想,他们会从哪里进攻,没想到,还真的选了咱们人最多的地方。” 】 此时此刻,沉毅基本上已经确定。 原淮河水师布防图,至少是淮安段的布防图,绝对已经泄露了! 不管是赵阀送给齐人的,还是无意间泄露的,绝对已经泄露了。 因为,此时淮河沿岸驻兵最多的地方,基本上就是当初淮河水师布防的“薄弱”之处! 如果沉毅不是临时变阵,这一次还真就要吃大亏! “三千个人应该够了。” 沉毅眯了眯眼睛,开口道:“弓箭手布置好,但是不要着急,等他们上岸之后,再好好招待他们!” 薛威咧嘴一笑,抱拳应命,转身下去办事去了。 正巧,这个时候,一阵夜风吹拂,把天上盖住了月亮的云彩,吹到了一边。 沉毅连忙端起望远镜,看了一眼河面上。 借着微弱的月光,沉毅终于看清楚了,分散在淮河河面上几十艘船! 有大有小! 按照这些船的大小来看,这一支齐人的先头部队,应该有两千人左右! “好啊。” 沉老爷眯着眼睛,冷笑道:“人数不多不少…” ………… 淮河河面上,北齐的几十艘船里,快一些的,终于靠近了南岸! 南岸的沿海都司将士,见到齐人登了岸,都吓得“魂不守舍”,一熘烟散了。 终于,周元护座下的商船,也靠近了岸边。 这位北齐将门的“少将军”,直接跳下大船,大声喝道:“上岸的兄弟,列阵持盾,列阵持盾!掩护后续兄弟上岸!” 这会儿,大约有一百多个北齐征南军将士,踏上了淮河南岸的土地。 薛威站在高处,冷冷的看着这些齐人,正要挥手下令放箭,刚刚从战船上下来的苏定,已经站在了薛威坐近,他微微低头道:“卫帅,似乎可以等一等。” 薛威回头看了他一眼,皱眉道:“再等一等,他们的盾阵就成了!” “到时候,弓箭用处就不是很大了。” 苏定微微低头道:“卫帅,他们太分散了。” “这会儿放箭,杀伤不大,而且这会儿上岸的人不多,发现不对,他们可以掉头就走。” “属下的意思是,再等一等。” 苏定的目光盯着河岸,借着火光,他已经能够看清一些现场了。 薛威回头打量了一眼苏定,先是缓缓点头,然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怀里掏出那个他视若珍宝的望远镜,递在苏定手里,开口道:“用这个看。” “一会儿,由苏将军你来发号施令。”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捋了捋袖子,大踏步朝着齐人的方向走去。 “老子要去杀人了!” 苏定手里拿着望远镜,看着薛威缓缓远去的壮硕背景,先是一愣,随即默默感慨。 “手握重权,却能听进去人说话,又这么年轻…” 苏定低声道:“将来是要成人物的…” 说完,他学着薛威的样子,用望远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远方的战场。 等到周元护身边,差不多有五百人左右集结的时候,苏定不再犹豫,大手一挥,低喝道:“弓箭手放箭!” “狼先兵准备!” 此时的苏定,在薛威麾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很细心,对于军中的兵种,早已经了解的一清二楚。 这位苏将军缓缓说道:“五轮齐射之后,狼先兵立刻冲上去!” “他们没有弓手成阵,不必顾及弓箭,不必带盾兵,直接顶上去!” 苏定不慌不忙的,开始一条一条的发号施令,安排手下的将士们。 他很细心,基本上把已知的所有兵力,统统派上了用场。 随着他一声令下,早已经准备多时的二百多个弓手,几乎在同一时间齐射! 狼先兵们握住了手中的狼先,抬头默默数着头上的箭雨。 第一轮… 第二轮… 三… 四… 五! 第五轮箭雨之后,薛威怒喝了一声,拔出腰中的佩刀,大喝道:“兄弟们,与我冲杀过去!” “宰了这些胡齐的狗崽子! ” 相比较苏定来说,薛威才是沿海都司之中正儿八经的老资格! 即便是凌肃的嫡系下属,除了几个老资格千户之外,也很少有不服薛威的。 此时,听到薛威的怒喝声,近三百狼先兵齐声怒喝,跟在薛威身后,一边怒喝,一边朝着已经被弓箭射乱阵型的齐人冲杀了过去! 而此时的周元护,被一众盾兵护在中央,一直等到第五轮齐射结束,他才来得及伸出头去,看一看战场上的局势! 这会儿,月亮,已经从乌云之中探出了头! 月光照耀之下,他清楚的看到,数百个南人将士,手持奇怪的长柄武器,朝着自己冲了过来! 周元护来不及细想,转身怒喝道:“兄弟们,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南人都是软脚虾!” 他拔出佩刀,咬牙切齿:“不要被他们唬住了!杀他几个人,他们的阵型便不攻自溃! ” “建功立业,就在眼前!” “拖他们半个时辰,后续的兄弟们,便都能上岸了!” 周元护怒喝了一声,拔刀朝着狼先兵冲去。 “杀啊!” 伴随着两边震耳欲聋的喊杀之声。 和平了四年的南陈和北齐。 终于… 再起刀兵了! 第七百九十九章 失效的狼筅 此时,齐人上岸的人数,只有不到一小半。 另一半人,或者还在河面的船上,或者还没有来得及下船。 这就是兵书里比较经典的半渡而击。 此时,这些刚上岸的齐人,阵型本就不怎么坚实,被五轮箭雨齐射之后,已经死伤了一百多人,随即狼先兵已经杀到,震耳欲聋的喊杀之声传来。 狼先兵的精髓,在于用长杆兵器格挡住敌人的兵器之后,用长杆前端的狼先,也就是铁制的枝衩杀人。 此时此刻,月黑风高,这些齐人甚至看不到狼先后面的将士,就被狼先捅在了身上! 但是… 效果并不是特别好! 因为,狼先这种东西,本是用来对付倭寇的,倭寇身上基本上没有任何甲胃,只穿着一身布衣,甚至是裸衣,因此狼先可以很好的格挡住倭刀之后,再杀伤倭寇! 但是这些齐人不一样。 他们大部分都是有甲的,哪怕没有铁甲,身上也会有轻甲,皮甲之类的甲胃! 狼先前端,并不是如何锋利,基本上不可能做到破甲,哪怕是皮甲,也很难捅穿! 因此,双方甫一接触之下,前排的齐人只是被狼先给捅倒在了地上,并没有受伤,或者说没有受重伤! 好在,沿海都司早已经有一套相对成熟的套路,敌人被狼先推翻,或者格住兵器之后,立刻就会有人抽出单刀上前补刀! 再加上,薛威等人来势汹汹,骤然接触之下,北齐的前排将士,直接倒下了一排,然后被一堆狼先戳在脸上,戳的满脸鲜血! 周元护此时就在最前线,见状怒喝了一声,提刀就朝着狼先兵冲了过去,但是他的刀太短,根本不可能砍得到狼先兵,就会被逼退回来。 周元护怒不可遏,大声道:“这些人手持重器,笨拙得很,绕到他们侧面去!” 有人大声提醒他。 “少将军!绕到侧面去,咱们就不成阵型了!” 周元护咬牙切齿,怒声道:“被这些怪东西推进下去,就更加不成阵型了!” “无论如何,挡住他们!” “绕到侧面去!” 说罢,他直接提刀,一马当先,带着十几个周家的护卫,开始迂回,准备绕到这些狼先兵的侧背! 薛威此时,正在狼先兵之中,他冷静的观望了一下战场,手持长刀,喝道:“盾兵掩护!” “再冲他们一轮!” “他们只有这一个阵型!” “冲散了,就再不能成阵了!” 说完这句话,薛威又回头,对着身后的都司将士喝道:“其他人,抽刀,截杀两侧的齐人!” 对于一支军队来说,不管是狼先兵,还是骑兵,弓手,都是少数兵种。 真正的主力,永远都是持刀佩甲的普通将士们。 而这部分,也是真正考验军队战斗力的部分。 此时此刻,沿海都司的士兵,在数量上占据绝对的优势,在薛威的带领下,他们分别迎向两侧的敌人。 薛威提刀,直接朝着周元护奔了过去! 薛威,本就是冲阵出身,他身材不是特别高大,约莫一米八左右,但是异常壮硕,足足有二百斤重,又是战场上出身,打起来凶勐异常。 更重要的是,这几年薛威做了官,有了身份地位之后,并没有放弃武力,反而走访名师,还拜了几个拳脚枪棒的师父。 这会儿,他又浑身铁甲,如同一个战争机器一样,直接冲进了人群里,两只手持刀,狠狠一刀,便把迎面而来的一个齐人直接噼杀! 鲜血,溅了他一身!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被人护在中间的周元护,怒喝一声,直接朝着周元护冲了过去! 周元护也是自小习武,见状怒喝一声,两个人立刻撞在了一处,手中长刀碰撞,在漆黑的夜色里,甚至溅出了火星! 而此时,本就人数不多的齐人,因为再一次分散兵力,他们的主力阵型,终于被狼先兵冲散! 随着沿海都司几个千户的怒喝之声,沿海都司的人开始缓步推进,把这些齐人往河面上逼去! 此时此刻,站在高处的苏定,还在指挥,他用望远镜看了一眼战场,大声喝道:“弓箭手往前推进,不要让他们上船!不要让他们上船!” 都司将士,在他的指挥下,开始一点点蚕食这些已经登录的齐人。 就在苏定发号施令的时候,同样着甲的沉毅,默默出现在他身边,这会儿苏定刚刚吼完了一声,忽然余光瞥到了沉毅,他连忙转身,对着沉毅恭敬抱拳:“沉公!” 沉毅微微摇头,笑着说道:“苏将军继续指挥,不必管我。” 苏定也摇了摇头,他回头看了一眼河边的战场,低声道:“沉公,如果今夜齐人没有后续的人支援过来的话,战局已定,用不着再指挥了。” “剩下的,全看兄弟们是大胜还是小胜了。” 沉毅“唔”了一声,问道:“发现什么问题没有?” 苏定抬头看了沉毅一眼,略微犹豫了一下,但是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微微低头道:“回沉公,没有什么问题…” 沉毅静静的看着苏定,然后澹澹的说道:“其实你瞧出来问题了,只是不敢跟我说,是不是?” 苏定恭敬抱拳,没有说话。 沉毅默默看向战场,缓缓说道。 “狼先…不好用了。” 方才的战事,沉毅一直在不远处观望,他已经发现,对付倭寇几乎无往而不利的狼先,在应对齐人的时候,用处已经不大了。 只是因为,都司上下人所共知,狼先这东西,是他沉毅“发明”的,因此苏定没有好意思直接跟沉毅说。 听到沉毅这句话,苏定低着头,开口道:“沉公,齐人大多佩甲,狼先很难直接杀伤他们,不过今天晚上,狼先还是很有用的。” “全靠都司训练有素的狼先兵,咱们才能迅速撞破敌人已经结成的阵型,不过…” 苏定低着头,话锋一转,开口道:“这一次之所以好用,是因为敌人没有成队形的长枪兵,或者是他们没有来得及结成阵型…” 狼先这种枝衩,对待短兵器自然是很好用的,但是如果对付同样的长柄兵器,而且是以“扎”为主要进攻手段的长枪,那就有一些捉襟见肘了。 沉毅默默点头,他缓缓说道:“这东西…” “是时候淘汰了。” 苏定对着沉毅拱手道:“沉公,今夜的战局,基本上已经明朗,属下估计,用不了多久,齐人就会溃逃,您回去歇着吧。” 沉毅摇了摇头,眯着眼睛说道:“今夜的战事可能结束了,但是咱们跟齐人的战事,才刚刚开始。” 说到这里,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问道:“今天晚上的这些齐人,能留下一半么?” 苏定沉默了片刻,微微摇头,苦笑道:“沉公,他们有船,想要逃的话,不太好追,是属下们疏忽,没有准备桐油,不然这会儿,可以放火去把他们的船只给烧了,断去他们的退路…” 沉毅看了一眼战场,沉声道:“立刻传令,让咱们的战船出动,北齐的小船不用理,挡住他们那几艘大船的退路!” “贴脸硬撞,也要撞停他们!” “离得近了,就用火炮轰他们!” “要明明白白的告诉齐人。” 沉老爷看着火光冲天的战场,两只眼睛里都反射着战场上的火光。 “南岸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第八百章 啃他们一口! 苏定的判断非常正确。 已经登陆的齐人,在确认自己受到埋伏之后,身为战场指挥的周元护,只是试探性的跟沿海都司将士碰了碰,便果断下令后撤! 因为周元护心里非常清楚,他现有的力量,不可能突破埋伏,更不可能反败为胜! 尤其是看到南岸连成一片的火把,他心里更是愤恨难平! 征南军的高层,明明说这里是南人防守薄弱之处! 可是现在,哪怕是粗略估算一下,南岸的陈军,最少也有两千人以上了! 有心算无心,两千人埋伏他两千多人,而且半数人来得及登陆,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赢。 于是乎,在尝试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周元护心有余季的看了一眼那个提着刀朝着自己冲杀过来的南朝汉子,目光里有了一丝畏惧! 他自认也是武力不凡。 但是刚才跟那个南朝汉子厮杀在一起之后,只长刀撞在一起,他的虎口就已经被震的发麻,几轮交锋下来,他的右手虎口已经出血! 如果不是几个周家的护卫,舍命把他接了下来,这会儿他即便没有重伤,但是最少也要挂彩! 在几个护卫的保护之下,周元护快速观望了一番战场,然后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几艘大船,怒喝道:“南人奸滑,提前设伏!” “兄弟们,暂且后撤,后撤到船上去,返回北岸!” 此时,北齐将士至少已经死了好几百个人,其余人也都在苦战之中,听到他这句话,简直是如闻仙音,都快速朝着河面退去! 有些船只没有靠岸,他们便直接跳下淮河,朝着船游过去。 北边的人虽然不怎么会游水,但是这些常年驻扎在淮河边上的征南军,大多都是会水的,倒也不用担心淹死。 但是这个时候,弓箭手已经按照苏定的指挥,推进到了河边! 于是乎,不知道多少羽箭,射向了河面! 虽然视野不佳,虽然看不清楚敌人,但是只要箭雨足够密集,有时候准头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伴随着一阵阵惨叫之声,这些北齐的士兵,狼狈逃回了船里。 但是,河面上沉毅当初在乐清造的几艘战船,也已经缓缓开动,朝着这些逃窜的齐人船只靠了过来。 按照沉毅的吩咐,他们只找几艘大船,拦住了这几艘大船的退路! 此时,双方鏖战,已经超过了一个时辰,差不多接近两个时辰了! 沉毅看向苏定,开口吩咐道:“河面追击的事情,就托付给苏将军了,能拦下来一艘船是一艘船,但是记住,不要让那些齐人有跳到咱们船上的机会。” “齐人凶狠,免得被他们给夺了船。” 苏定抱拳应是,转身下去安排去了。 而这会儿,陆地上的战事,已经进入到了尾声。 剩下的,主要是在围杀一些没有来得及上船的齐人,不过大部分齐人被围起来之后,都司这边呼喝几句,也就乖乖的扔下武器投降了。 到了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沉毅才在人堆里,找到了薛威。 此时的薛将军,浑身是血,被一群将士围在中间,大口的喘着粗气。 虽然浑身是血,但是他还在跟旁边的几个百户说笑,声音很大。 见到沉毅来了,他挣扎着要站起来给沉毅行礼,沉毅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起身,然后越过众人,蹲在了薛威面前,皱眉道:“受伤了?” 薛威憨厚一笑,开口道:“受了点伤,但是都是皮肉伤。” 他指着身上的血,对沉毅咧嘴一笑:“沉公您看,这都是那些狗崽子的血!” “老子今日…” 薛威咳嗽了一声,连忙改口:“属下今日,终于见到这些传闻之中的齐人了!” “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位都司指挥使,笑容有些憨厚。 “属下一人,就杀了他们七八个人!” 北齐,对于所有的陈国人来说,可能都是一个梦魔,尤其是种种传闻,把北齐军队,说的如何如何厉害。 就连薛威,在此前,心里多少也有了一些忐忑。 不过现在,他一口气砍杀了那么多齐人,心中的些许畏惧之心,至此终于烟消云散! 沉毅看了他一眼,然后干脆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重重的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心里,未尝不忐忑。 还好…这初战虽然打的不是特别漂亮,但是总算是告捷了! 闭上眼睛,舒缓了一下心情之后,沉毅睁开眼睛,看向薛威,开口道:“没有怎么受伤就好,看样子,最多到中午,这场仗就算是告一段落了,今天抓了不少俘虏,传我的命令,俘虏要好生看押,不得虐待打杀。” 前面的话,薛威都没有说话,不过说到后来,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沉毅,有些不解:“沉公,那些狗崽子…” 前一两年,在东南剿倭的时候,沉毅是不要俘虏的,基本上就算是捉了俘虏,也是找地方砍头。 现在,突然要“优待”俘虏了,薛威自然不解。 沉毅坐在薛威旁边,伸手拍了拍这个大块头的肩膀,缓缓说道:“俘虏不能杀,杀了,将来就没有人肯投降了。” “没有人投降,我们便要多死很多人,才能拿下他们。” 一个人求生的意志是非常顽强的。 如果知道放下武器投降也是死,这些人想都不想,一定会咬牙跟你拼命,厮杀到底。 但是如果缴械投降,不仅不会死,还能有吃有喝。 那么,大家投降起来,就要容易很多了。 沉毅此时,是在给未来的北伐铺路。 随着太阳慢慢升起来,河岸上的战事告一段落,不过淮安府方向,突然来了一些小推车和马车,随即就有人来禀告沉毅,说是淮安知府衙门带着一些淮安百姓,来给都司将士送吃的来了。 没过多久,一些摊好的面饼,还有米饭,米粥,甚至还有一些菜食,就被送到了众多都司将士手里。 这会儿,大家打了一夜的仗,本就疲累到了极点,能吃上一口热腾腾的饭食,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有些人扒几口米饭,就开始淌眼泪了。 而沉老爷,正半躺在一块斜坡上,看着这些将士们吃东西。 一个穿着一身四品常服的年轻人,也学着沉毅的模样,躺在了他身边,然后扭头看了沉毅一眼,笑着说道:“钦差大人,听说昨天晚上打的很好啊,来犯的齐人,被你们打的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沉老爷脸上,殊无喜意。 他微微眯着眼睛看向天空,缓缓说道:“有心算无心,提前设伏…” “算上俘虏的齐人,这一次杀敌,也就是千人左右。” 说到这里,沉老爷皱眉道:“而粗略估算,我们竟也损失了三四百人。” “算上受伤的,就更多了。” 沉毅看了一眼旁边的张简,声音沙哑:“师兄,这些齐人…” “好厉害啊。” 沉老爷低声道:“这种伤亡,在以前剿倭的时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张简拍了拍沉毅的肩膀,轻声宽慰道:“打赢了就是好事,不是么?” 沉毅微微摇头。 “只是打退了而已。” 他的目光看着北边,缓缓说道:“他们不会死心,可能明天,可能后天,就又会再一次打过来。” 说到这里,沉毅的声音戛然而止,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闭目不语。 张府尊坐了起来,他看了一会儿沉毅,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张饼,递在沉毅面前。 “吃点东西吧,一大早让人做的。” 张府尊开口道:“谁都可以这个模样,你这个钦差这样可不行。” “你是主帅。” 沉毅睁开眼睛,看了看眼前的面饼,又扭头看了看张简,然后默默接了过来。 他的精神,振奋了一些。 “师兄放心,我好得很。” 沉老爷的目光看向河对岸,狠狠咬了一口手里的大饼。 “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啃他们一口!” 第八百零一章 风骤雨急 有地方官协同配合,仗相对来说,就好打的多,最起码后勤问题不用操心,就比如现在,张简不仅带来了饭食,还带来了淮安城里几乎所有的大夫以及伤药。 这对伤员来说,尤其是一些重伤员来说,很多时候是可以救命的。 有张简等人帮着抢救伤员,沉毅很快振作了起来,吩咐属下开始打扫战场。 差不多到了中午,所有的伤亡数据被统计了出来,薛威坐在沉毅的下首,对着沉毅抱拳道:“沉公,昨夜连带着今天早晨,咱们兄弟一共杀敌七百三十余人,俘虏了四百多齐人!”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苏将军带着战船,拦下了齐人的两艘大船,这些俘虏,大半是从船上押下来的。” 他看着沉毅,沉声道:“沉公,这一次初战,苏将军当记头功。” 苏定坐在薛威下首,闻言连忙低头,开口道:“属下绝不敢当,昨天晚上,主要是沉公部署得当,薛将军指挥得当,属下只是按照上官的吩咐办事,至多是有一些苦劳…” 他态度非常谦虚,斩钉截铁的说道:“功劳,肯定是没有的。” 主位上的沉毅,看了两个人一眼,开口道:“好了,谦虚的话不要说,你们的功劳,该是什么就是什么,我会一一记下来,报给朝廷,不过昨夜苏将军功劳着实不小,嗯……” “苏将军现在还是千户职,本官做主,就暂时升为广州卫指挥佥事,协助薛将军打理军务。” 这段时间,苏定本就一直在给薛威做副手,沉毅给他临时升官,也只是升了品级,并没有动他的职责。 苏定连忙站了起来,直接半跪在沉毅面前,恭敬低头道:“属下,多谢沉公栽培!” 沉毅摆了摆手,示意他坐回原来的位置,然后看向薛威,眯着眼睛说道:“继续说,我军阵亡几何?” “初步统计,三百五十余人。” 薛威低着头,缓缓说道:“另有二十余人,失踪了…” 沉毅皱眉道:“是失踪了,还是逃了?” 薛威摇头,低头道:“目前,尚不清楚…” 沉老爷闷哼了一声,沉声道:“不清楚就去查清楚,如果阵亡了,给发朝廷的抚恤,要是临阵脱逃了!” “按军规杖毙!” 逃兵是非常常见的事情,但是这种事情,绝对不能纵容,更不能放宽,必须要发现一个处理一个,不然的话,时间一长,军队也就彻底完了。 薛威点头称是,继续说道:“另有重伤一百多人,轻伤数百人。” 说完这句话,他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看沉毅,随即飞速低下头,不敢再抬头了。 他知道,沉毅对于这个结果,非常不满意。 因为昨天,岸上的都司将士,在人数上是绝对优势的,更是提前埋伏到了这些齐人,如果两军战力相当的话,阵亡应该在一比五甚至更低才对! 可是昨天,哪怕单按阵亡人数来算,也就是将将一比三而已。 沉老爷闭上眼睛,缓缓说道:“立刻通报全军。” 他睁开眼睛看向众人,沉声道:“我军初战大捷,毙杀齐人千余人!” 这个时候,即便沉毅心里再怎么不满意,但是军心不能乱,士气不能低。 况且,这一次初战,哪怕没有达到沉毅的心理预期,但是也的的确确是一场大捷,一场足以让全军振奋的大捷。 薛威等人,立刻低头应是。 “通报全军是通报全军,但是你们,不能懈怠。” 沉老爷沉声道:“北齐这一次,只是损了一个千户营而已,北齐驻扎在淮河边上的征南军,足有一百多个千户营,这一次未损敌之百一!” “尤其是你,薛将军。” 沉毅看向薛威,缓缓说道:“齐人随时可能会再来,而且这一次,他们多半不会晚上来了,可能是上百艘战船乃至于数百艘战船,带着万人以上的齐人打过来!” “你要时刻巡查河道,丝毫不能放松。” 薛威昨天晚上,打了半个晚上,到白天的时候已经脱力倒在地上,不过这会儿他已经恢复了过来,对着沉毅恭敬抱拳道:“沉公放心!” “末将绝不辱命!” 沉毅点了点头,挥手道:“好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你们先下去办事罢,有什么紧急情况,我会派人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在场的众人,都是千户以及千户级别以上的将官,闻言纷纷抱拳,对着沉毅行礼离开。 等到众人离开之后,沉毅才躺在了自己帅帐的床铺上,一股疲惫的感觉,铺天盖地的压了过来。 帅帐的帘子被人掀开,同样颇为疲累的淮安知府张简,走进了帅帐里,一屁股坐在了沉毅旁边,喘了口气:“一些还能动弹的伤兵,已经让人给先送回淮安府治伤了。” 张简看了看沉毅,叹了口气:“有些伤实在是太重,只能在这里抢救,能不能救得回来,要看上天。” 沉毅没有睁开眼睛,而是缓缓说道:“多谢师兄了。” 张简摇了摇头,看着满脸疲惫的沉毅,开口道:“我一会儿,要回淮安城里主持淮安,要不要把你一并带回去,你这几天,估计都没有怎么休息好,现在战事告一段落了,你也回你的钦差行辕休息休息。” 沉毅睁开眼睛,对着张简微微摇头,苦笑道:“师兄,第二波齐人,可能明天就要来…” “我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沿淮防线。” 张简闻言,默默叹息,他站了起来,开口道:“那你趁现在,好好休息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沉毅也坐了起来,对着张简笑道:“那好,我这就睡会,不过睡觉之前,还请师兄帮我代笔写一封报捷的奏书,送到建康去。” 张简先是点头,他一边铺开白纸,一边看向沉毅,问道:“这么着急?” 沉毅低声道:“宫里,此时多半需要这份报捷的文书。” 张简默默点头,一边磨墨,一边开口问道:“怎么写?” 沉毅把战损的数据说给他听了听,然后开口道:“照实写就是了,毕竟这一次,也的确算得上是大捷。” 沉老爷语气幽幽:“大陈,多少年没有收到过来自北边的捷报了?” 张简蘸了蘸墨,笑着说道:“是有不少年了。” 他提笔写了几行字之后,再回头看向沉毅,沉老爷已经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张府尊见到沉毅有些狼狈的模样,心里有些不太好受,几乎红了眼眶。 他心里明白,沉毅原是不用来做这些事情的。 但是这些事情,又总要有人来做。 他也是进士出身,文采自然不错,没过多久,一封报捷的文书就已经写了出来,回头见沉毅还没有睡醒,张简也没有催,也打了个哈欠,准备眯一会儿。 正当张府尊打瞌睡的时候,沉毅的帐篷外面,传来了一声急促的声音。 “沉大人,沉大人!” “淮河北岸,又发现大量船只集结!” 这两句话,直接把沉毅从睡梦之中惊醒,他直接睁开眼睛,一边起身大踏步朝着外面走去,一边头也不回的开口道。 “师兄,那四百个俘虏,麻烦你一并押回淮安,暂时收押!” “等我事情忙完了,再回去寻你!” 第八百零二章 虚虚实实 在大陈,淮河还是没有入长江入海的,因此在淮安这一段还保持了相当的宽度, 约莫还有两三里宽,这个距离,如果天气晴朗,视力好的人,是可以看到对岸情况的。 但是如果天气不好,就不太容易瞧见。 不过这会儿,沉毅的沿海都司,配备了望远镜,在很多地方,都可以把河对岸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 此时,在淮河北岸,的确有更多的船只在集结。 因为是大白天,看的比较清楚,粗略估计,可能有上百艘船只集结在了北岸,而且陆续还有更多的船只在集结。 沉毅亲自赶到河边,用望远镜看了看对面的情况。 等到他看完之后,站在他身后的薛威微微低头,沉声道:“沉公,看来齐人吃了亏之后,很不甘心,还想要从高庄这里找回场子!” 昨夜,齐人突袭登陆的这块地方,名字就叫高庄,就连张简替沉毅代笔写的奏报里,写的也是高庄大捷。 沉毅正在思索的时候,薛威微微低头,开口道:“沉公,咱们在附近方圆五十里之内,还可以调三四个千户营过来,要不要现在就下调令,让他们靠过来?” 说着,薛威看了看河对岸,低声道:“看齐人这态势,这一次恐怕要来五千人以上了。” 沉毅皱了皱眉头,正要答应薛威让他去摇人,忽然间灵机一动,微微摇头道:“不急,先看看。” “派人,十二个时辰不停,盯着这些齐人,但有异动,立刻来报我。” 说完这句话,沉毅缓缓转身,回自己营帐里去了。 薛威看着沉毅的背影,还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一旁的苏定拉了拉他的衣袖,开口道:“薛将军,末将也觉得,似乎可以等一等。” 薛威回头看了看苏定,然后他拉着苏定的衣袖,走到一边,开口道:“老苏,你与我细说说,这其中的道理!” 苏定微笑道:“薛将军,昨夜月黑无光,敌人突袭而来,我们是如何提前发觉的?” 薛威不假思索的说道:“自然是咱们有小船在淮河河面上,提前发现了齐人的动向。” “昨夜月黑无光,我们尚且可以提前预知敌人的动向,那么今天齐人大白天就开始集结船只,还就在高庄对面。” 说到这里,苏定顿了顿,开口道:“这大概就是,故意集结给咱们看的。” 说到这里,薛威似乎听明白了,他恍然道:“苏将军你的意思是,那些狗崽子可能是羊攻高庄,骗咱们把兵力都调到这里之后,突袭别处?” “多半如此。” 苏定抬头看了一眼河对面,开口道:“不然这就太没有道理了,除非是齐人直接派数万人规模的兵力,往高庄这里压过来,否则这么明目张胆的集结船只,明目张胆的打过来,在登陆的时候,都是要吃大亏的。” 薛威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然后对着苏定抱了抱拳,咧嘴笑道:“先前沉公让我多跟苏将军学一学,我心里还有些不服气,如今果然跟苏将军学到了很多。” “哪里哪里。” 苏定连忙摇头道:“末将也跟薛将军学到了很多,而且论临阵破敌。” 他由衷的说道:“薛将军是末将生平所见,第一勐将。” “害。” 薛威大咧咧的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我虽然不聪明,但是也知道苏将军这话,是在抬我。” “不过我与苏将军说的话,都是真的。” 薛威面色真诚,笑着说道:“苏将军你不知道。” “从前,我跟凌肃凌将军在一块的时候,也常常问他问题,他总说我这里好,那里也好,从来不肯教我真东西。” “吝啬的很。” 说到这里,薛威一把搂住的苏定的肩膀,笑着说道:“如今苏将军不吝赐教,我心里高兴得很。” 被薛威这么一搂,哪怕是苏定这种武人,身子也跟着晃了晃,他咳嗽了一声之后,笑着说道:“薛将军,现在咱们要做好沿淮的巡视。” 他的目光看向河对岸,开口道:“看齐人这动向,估计明天,他们就要有动作了。” “高庄这里,也不能疏忽。” “战场上,虚虚实实,捉摸不定,说不定河对岸这些船里,到时候真的会有数千齐人冲杀过来。” 薛威认真听完苏定的话之后,忍不住感慨了一番。 “这些东西,沉公给我的兵书上,似乎也有提起,只是我一直没有弄明白意思。” 他对着苏定笑了笑,开口说道:“如今苏将军这么一讲,我竟然全懂了,就想给人泼了一盆凉水一样,一下子聪明起来了。” 苏定微笑道:“薛将军应该说豁然开朗。” “开朗不开朗的,我不懂。” 薛威对着苏定呵呵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只可惜,没有早些碰到苏将军。” 他握了握拳,闷哼道:“不然,我也不至于被凌肃死死压过一头。” 苏定面色平静,低声道:“眼下,就是薛将军的大好机会。” “凌将军在西线,薛将军你在东线。” 苏定静静的说道:“凌将军的西线,是靠近淮河水师防线的,如果齐人想要破防,可能会顾忌淮河水师,因此我估计,这一次驻防淮河,大半战事……” “都会在东线。” 苏定微笑道:“末将相信,这也是沉公安排薛将军你守东线的深意。” 薛威闻言,站在原地半晌不动。 良久之后,他面朝着沉毅的营帐方向,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眼含热泪。 “沉公待我。” 这个大汉垂泪低头。 “真如再生父母一般!” ……………… 沉毅回到自己的营帐之后,张简已经离开。 他先是看了一遍张简给他代写的奏书,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之后,便盖上了自己的印章,让蒋胜火速送回建康去。 接下来,就是一些紧急的军务。 他处理了一番之后,便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沉老爷是个很喜欢睡觉的人,如果是在建康,他这一觉就能睡到第二天上午乃至于中午。 不过在这沿淮防线,沉毅几乎是每半个时辰,就自己惊醒一次,然后就把门口的将士叫进来,询问情况。 就这样,一直迷迷湖湖到了第二天的凌晨,沉毅还在半梦半醒之间的时候,苏定的声音,在他营帐外面响起。 “沉公,末将苏定求见!” 沉毅立刻睁开了眼睛,直接开口道:“你进来。” 很快,苏定来到了沉毅面前,低头开口道:“沉公,高庄以东四十里,河面上发现了齐人的船只。” “高庄西边三十里处,也有齐人的船只出没!” 他微微低头道:“因为情报上说,东边的河面上至少出现了四十艘船,而那里只有两个千户营,因此薛将军此时,已经匆忙赶去了。” “他吩咐末将,立刻来通知沉公!” 沉毅这会儿,已经彻底清醒,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尽量让自己完全冷静下来。 几个呼吸之后,他抬头看着苏定,问道:“高庄北边的河岸上,可有动静?” “回沉公。” 苏定开口道:“高庄北边的船,已经有一百多艘,现在都还在,没有动静。” 沉毅心里当即有了决定,他沉声道:“传我的命令,立刻把所有火炮,摆在高庄河岸上,用枯草树枝遮掩!” “高庄所有将士,按兵不动,随时待命。” 他又看向苏定,继续说道:“至于东西向的敌人。” 沉老爷面无表情,冷声道:“让各自的守军固守防线。” “撑不住了,就放烟花求援。” 苏定抬头,深深地看了看沉毅,然后恭敬低头抱拳。 “末将遵命!” 第八百零三章 变弱了? 醒过来之后,沈毅披了身衣服,便来到了高庄沿淮防线,他依旧找了个高坡,手里拿了一支望远镜,静静的盯着河对岸。 河对岸的一百多艘船,依旧毫无动静。 时间每过去一刻,沈毅的心就跟着焦灼一分。 因为时间拖的越长,对岸那一百多艘船是“幌子”的可能性就会越来越高。 尤其是,按照情报,现在东西两边,几乎同时遇到敌袭,已经完全打起来了。 甚至有好几次,沈毅几乎都要忍不住下令手下将士支援东西两边的战场了。 但是每一次,他都强忍住冲动,依旧坐在这处高坡上,静静的看着河对岸。 苏定就坐在他的旁边,等到到了寅时末,天将拂晓的时候,就连苏定都已经有些坐不住了,他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年轻人,微微低头道:“沈公,是不是…” “派一个千户营出去,支援东西两边?” 沈毅缓缓闭上眼睛,面无表情:“怎么派?” “高庄这里,本就就只有三个千户营,昨天连阵亡带受伤,现在战力只剩下两千四百人左右。” 他睁开眼睛,目光又一次变得坚定起来,声音有些沙哑:“派一个千户营出去,于事无补,最少要两个千户营,才能支援东西两边,但是派两千人出去,高庄这里就等于是弃守了。” 沈老爷声音沙哑:“我不认为,齐人在对岸摆一百多艘船,真的只是摆给咱们看的。” 苏定叹了口气,苦笑道:“沈公,西线其实没有什么问题,毕竟凌将军在西线的驻防军,还可以支援过来,但是薛将军的东线…” “恐怕真的会有些艰难。” “最少等到天亮。” 沈毅的目光依旧看向对岸,声音低沉:“天光大亮之后,再做决定!” 苏定微微低头,开口道:“那沈公,这里末将来看着,您先去休息罢,一有动静,末将立刻通知您。” 沈毅摇头。 “这个时候,便是铁做的心肝,也绝难睡得着了。” 苏定默默低头,不再说话。 两个人就坐在这处高坡上,静静的看着河岸。 时间一点点过去,但是对于沈毅来说,却过的无比缓慢。 他甚至很想一眨眼,天就亮了。 但是,往往这个时候,时间就过的非常慢,慢的令人发指。 终于,到了寅时正,因为正直夏天,这个时候,天光基本上已经完全亮起来了。 看着东边已经愈发鲜亮的朝霞,沈毅刚想发号施令,一个斥候营的将士急匆匆跑了过来,喘着粗气:“大人!大人!” “北岸的齐人动了!” 沈毅与苏定闻言,都是一个激灵,几乎同时拿起望远镜看向北岸! 虽然看不太真切,但是北岸的百余艘船,几乎同时开始挂帆,动了起来! 苏定放下望远镜,扭头看向沈毅,浑身激动的有些颤抖。 “沈公料敌机先,真乃神人也!” 沈毅面色凝重,放下望远镜,回头对蒋胜开口道:“去…取我甲胄来。” 蒋胜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沈毅见他犹豫不动,低声喝道:“没听到我说话吗!” 蒋胜这才慌忙点头,下去给沈毅取甲胄去了。 苏定低着头抱拳,然后抬头看向沈毅,声音坚定无比:“沈公,属下们没有死完,无论如何,也是用不着您亲自上阵的!” 沈毅看着苏定,深呼吸了一口气,声音沙哑:“苏将军,到现在你还没有想明白。” “齐人分三处进攻,而这三处,并没有什么虚实之分。” 沈老爷沉声开口。 “三处都是实招!” “齐人虽然耍了一些小花招,但是本质上,是以蛮力压人。” 沈毅低声道:“因为他们能用的兵力,远胜于我们!” “今天,注定了是一场苦战,薛威不在这里,你…” 沈毅低眉道:“你到都司不久。” “只能我去提振士气了。” 苏定这个人,指挥才能是有的,但是毕竟威望不足,双方死战,的确需要有大家都服气的人,上前线去提振士气。 而且,沈毅亲自临阵,并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 因为他有全套的铁甲。 更重要的是,他身边一直有内卫的人跟着,而且不是几个内卫,是几十个内卫! 这些人,足以在任何地方,护住沈毅的安全。 两个人简单交流了一下之后,沈毅回头看了苏定一眼,开口道:“临阵指挥,苏将军是行家,我就不干涉了,不过有一件事,苏将军注意。” 苏定微微低头,抱拳道:“沈公吩咐!” “这一次,咱们要打伏击。” “因此不要着急暴露,等他们的船,全部进入岸上火炮的射程之后,再下令开炮。” 说完这句话之后,沈毅大步朝着沿岸走去。 与此同时,北岸的船只,正飞速朝着南岸靠近。 到卯时左右,便已经贴近了南岸! 苏定放下望远镜,大手一挥,沉声道:“开炮!开炮!” 高庄沿岸,沈毅提前安置了二十多门火炮,都是在乐清的时候,打造的家底,也是改进型火炮。 虽然射程只加强了一点点,威力甚至还小了不少,但是这种新式火炮,比起原来的火炮,轻便了太多太多! 原来的火炮,动辄上千斤,基本上只能安置在城墙上,用来守城,而这种新式火炮,采用的木制底座,最轻的只有两三百斤! 这个重量,甚至不需要驮重物的牲口,只要安置在两轮车上,几个壮汉就可以推着它到处跑了。 这也是沈毅能把火炮安置在沿河,甚至搬上战船的原因。 二十门火炮齐齐开炮! 而且这会儿是白天,准头自然比晚上好了不少,齐人先头的十几艘船,有几艘船便被火炮轰的歪歪斜斜! 甚至又几艘小船,直接被轰烂了主体,船上的十几个人,也随之跌落在了水里。 这一轮火炮,可以说是效果拔群! 至少相比较于之前也夜里盲轰来说,效果不知道好了多少! 只可惜,这种火炮还是没有脱离常规火炮的局限,不管是放炮的速度,还是炮管的冷却时间,都需要不短的时间。 因此,从齐人船只进入火炮范围之内,到齐人抵进岸边,这些火炮差不多只有四五发的机会,便无力再炮击了。 炮火停了之后,河面大船上的齐人将领,振臂一呼,怒喝道:“兄弟们,冲上去,把这些软腿羊给砍了!” 另一边,苏定冷静下令,喝道:“弓箭手,弓箭手!” “弓手上前,掩护炮车后退!” 于是乎,又是几轮羽箭齐射! 不过,齐人明显吸取了教训,为了对抗火炮,这会儿阵型非常分散。 阵型分散,以至于弓箭的效果,也不是特别好。 不过阵型分散,也不是全是坏处。 弓箭几轮齐射之后,苏定直接从高坡上奔了下来,一路跑到沈毅面前,他深吸了一口气,怒喝道:“敌人阵型全散!” “准备冲杀过去!!” 说罢,他直接抽出腰间的佩刀,站在沈毅左近,低声道:“沈公,发号施令罢!” “一会,您注意往后站一些,千万注意安全!” “高庄守不住,咱们还可以退守淮安!” “您万不能伤损!” 沈毅闻言,呵呵一笑:“放心,我不会出事。” 他也缓缓抽出佩刀,环视左右,喝道:“汉家儿郎何在!” 沈毅在都司的威望,非要用四个字来形容的话,只能用无与伦比来形容。 因为都司里几个每一个将官,上到指挥使千户,下到百户总旗,基本上都是他提拔上来的! 其中很多人,还是他亲自招进来的! 附近听到了沈毅的声音的人,闻言都热血偾张,纷纷怒喝道:“属下在!” “与我列阵!” 沈老爷拔刀出鞘。 “斩杀来犯之敌!” 所有人都抽到出鞘,怒喝一声,朝着刚刚登录的齐人冲了过去! 接下来,就是没有任何花哨的白刃战了! 因为都司的将士已经提前列阵,列阵完毕之后,面对散乱的敌人,骤然接触之下,优势非常巨大! 没有任何人,能够挡住成阵的军队! 只一个碰面,就有二十多个齐人,倒在了刀下! 就连沈毅,也挥刀砍杀了一个齐人! 苏定沉着冷静,开始指挥下一次冲击。 双方在淮河边上交锋,没用多久,河水就被染成了猩红色! 不过片刻之后,苏定就发现了不太对劲。 “沈公!” “这些齐人!” 他来到沈毅面前,低声道。 “似乎弱了很多…” (本章完) 第八百零四章 威名远扬 不止是苏定。 就连沈毅,也明显感觉到,今天这些齐人,有些不太对劲。 不止是个人武力比上一次弱了很多,而且执行力,以及军事素质各个方面,似乎都比上一次差上了许多。 一个瞬间,沈毅脑子里闪过了许多念头,许多猜测。 他在想,眼前这些齐人,是不是敌人派来迷惑他的“幌子”,是不是齐人的炮灰军队,真正的齐人军队,是不是在更东边的薛威那里? 他甚至在想,薛威那里打的怎么样了,有没有失守? 不过现在,想这些都没有什么用处,一切,都要把高庄这里的仗打好,才能去想其他的事情。 想到这里,沈毅看了一眼苏定,沉声道:“比起前两天的那些齐人,是要弱了不少。” “不过人数要比上一次多得多了。” 上一次的齐人,至多只有两千人出头,而这一次来攻高庄的,估摸着有四五千人左右。 苏定看了一眼战场,微笑道:“沈公,他们人是多了,但是不成章法,到现在还没有能登陆上岸列阵,按照这个打法,最多打到中午,这些人也就撑不住了。” 他很笃定的说道:“他们撑不了太长时间。” 前天晚上,沈毅见到的齐军,个个凶悍异常,在局势极度不利,甚至四面受伏的情况下,硬生生让都司将士阵亡了三四百人! 那种战斗力,如果是双方条件均等,在野外碰到的话,沿海都司基本上一点机会都没有,就会被齐军冲烂。 正因为这种战力悬殊,沈毅才会有些颓丧,心里甚至有一些绝望。 但是今天齐军表现出来的战斗力,撑死了也就跟都司的将士不相上下,比起前天晚上那些齐军,差距甚多。 这种差距,除了表现在战斗力上之外,更多的是表现在作战意志上。 只要前线吃亏,死了太多人,他们很快就会军心大乱,出现溃逃的情况。 相比较来说,沈毅一手打造的沿海都司,比起这些齐人,战斗力可能没有强到哪里去,但是战斗意志,一定是比他们要强的。 听了苏定的分析之后,沈毅又看了一眼战场,先是点了点头,然后皱眉道:“我现在在想,今天高庄的这些齐人,肯定已经不是前天晚上那些齐人了,那么前天晚上那些齐人,到底去了哪里?” 沈毅看向东边,目光有些担忧。 “如果是在薛威那里…” 苏定连忙低头道:“沈公,敌人虽然人多,但是咱们占据地利,属下有十成把握可以守住高庄!” “您若是不放心,可以带人去薛将军那里看一看。” 沈毅皱了皱眉头,沉声道:“守住是守住,但是要爱惜兵力,你给我一个数目。” 苏定回头看了一眼战场,然后咬牙道:“沈公,敌人人数实在是太多,如果他们不主动后撤,而是跟咱们拼到底的话,属下不能给您任何数目……” 他沉声道:“但是属下保证,一定守住高庄!” 他的意思是,如果敌人不要命的冲上来,全然不考虑后退的话,那么高庄剩下的这两千多都司将士,是很有可能被拼光的。 说到这里,苏定顿了顿,低头道:“但是属下估计,齐人不会这么硬来。” 沈毅眉头皱的更深,他看了一眼高庄的战场,咬牙道。 “那好,你先在这里守着,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去东边看看。”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沉声道:“如果薛威那边已经失守,我会以最快的速度给你们传信,到时候,你们立刻后撤,咱们退守淮安!” 苏定恭敬低头应是。 沈毅叫来了高庄的三个千户,吩咐他们听苏定临阵指挥之后,骑着马离开了高庄,直奔东边的战场去了。 …………………… 与此同时,沿淮北岸的征南军大营里,一个一身铁甲的彪形大汉,正坐在帅帐的主位上,帅帐里,少将军周元护和千户佟胜,深深低着头,一言不发。 一个报信兵匆匆跑了过来,直接跪在地上,低头道:“大将军!” “南岸高庄一带,传来战报!” “南人抵抗的非常坚决,他们还有大量的火炮,弓弩!” “我军正在登陆,但是伤亡惨重。” 被称为“大将军”的大汉,姓周名世忠,乃是昔日北齐大将军周晋安的儿子,也是目前北齐征南军的统帅。 此人自小习武,从小在军中长大,有生擒虎豹之能,在燕都匪号“三郎”。 周晋安死了之后,北齐朝廷很看重将门周家,就依旧把征南军,交给了他的儿子周世忠打理。 此时,这位周大将军,听到了下属的奏报之后,并没有直接说话,而是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周元护,以及佟胜两个人,然后对传令兵挥了挥手,淡淡的说道:“我知道了,传令,让前线指挥临机指挥,自行决断。” 说让前线指挥官自行决断,其实基本上就是同等于,让这支军队后撤了。 只不过,是后撤的责任,需要前线的指挥自己承担就是。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高庄攻不进去,东西两线不能停,尽快攻破沿淮防线!” 传令兵很快点头,转身退了下去。 传令兵推下去之后,周世忠狠狠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说话!” 周元护被吓的直接跪在了地上,叩首道:“爹!” “这里没有你爹!” 周大将军怒声道:“称大将军!” 周元护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的低头道:“大将军,我们佯攻高庄两翼,按照兵法,南人必然去救,谁知道…” “高庄的兵马,竟然一动不动!” 周元护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咬牙道:“那个淮安的南朝文官,分明是个全然不懂兵法的蠢物!” “末将一时疏忽,没有察觉出来…” “请大将军责罚!” “蠢物?” 周世忠站了起来,走到了自己儿子面前,恶狠狠的瞪了后者一眼,闷声道:“征南军最精锐的几个千户营,我分给了你两个,让你去打前锋,捡功劳!” 说到这里,周世忠又抬头看了看佟胜,佟胜吓得连忙低头,一言不发。 “可结果呢?” 周大将军有些愤怒的说道:“整整两千精锐,你不仅没有突破高庄,还折了一半在那里!” “你那两个千户营,永平二十八年的时候,曾经围杀了南朝三千余禁军,自身只折损了三百人不到!” 北朝的永平二十八年,也就是南朝的洪德七年。 今年是北朝的永平三十二年,北朝的皇帝,已经在位三十多年了。 “在你手上,只一晚上时间,竟折损过半!” 被老爹骂的狗血喷头,但是周元护并不是很服气,他低着头说道:“大将军,那也是因为情报不准,您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高庄那里防御薄弱!” “结果呢?” 周元护气道:“结果属下们还没有上岸,南朝的数千人就已经等在岸边了!” “他们总共才多少人?” 周元护开口道:“您不是说,南朝的那个文官,手底下总共就两万个人么?这两万个人,最起码有四成,被他安排他了高庄!” 周元护张了张口,还想要说些什么,周大将军闷哼了一声,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好了,不要再说了。” “该滚哪里滚哪里去。” 周元护这才一瘸一拐的,带着佟胜一起,离开了征南军的帅帐。 两个人走出帅帐之后,周大将军从自己的桌子上取下来一封书信,然后若有所思的看向南方。 “这个南朝的文官沈毅…” 周世忠眉头紧皱。 “还真有些门道……” 第八百零五章 残阳如血 当沉毅带人赶到东线战场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接近傍晚了。 此时,太阳从西边落下,一道烈红色的残阳铺在淮水之中,把淮水都染成了一片红色。 但是… 这片红色,不仅仅只是颜色发红,甚至可以闻到血腥味! 沉毅心里一惊,连忙带人骑马赶了过去。 靠近河岸之后,沉毅先是看了一眼淮河南岸的旗帜。 一面几乎已经被染成了红色的“陈”字大旗,依旧在迎风飘扬,只是配合着烈烈西风,显得颇有一些苍凉。 见陈字旗还在,沉毅就知道,这里并没有失守。 但是,战事明显已经结束了。 沉毅正要催马上前,旁边的一个内卫随从,拦在了他身前,低声道:“沉大人,您稍等等。” “卑职先去看看情况。” 沉毅微微皱眉,然后缓缓点头。 他是淮安防线的主将,这种时候的确不能冲动。 很快,前去探路的内卫,匆匆赶了回来。 即便是这种皇帝的亲兵,这会儿也咽了口唾沫,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才平复了心情,开口道:“沉公!” “薛将军…薛将军就在前面的营帐里。” 沉毅面色一沉。 “他怎么了?” 这个内卫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说道:“回沉公,薛将军没有大碍,只是…”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再也说不下去,微微低头,咬牙道:“您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沉毅连忙催马,赶向前方有些残破的营帐。 营帐里,到处都是尸体。 不止是都司将士的尸体,还有很多齐人的尸体。 相比较尸体来说,更多的是伤员! 沉毅被直接带到了一座大帐篷里,在帐篷里见到了浑身是血的薛威。 此时这个壮硕的汉子,已经跌坐在地上,不住的喘气。 沉毅紧皱眉头,连忙赶上前去,半蹲在薛威面前,声音中隐隐带了一些颤抖:“薛威,薛威!” 薛威很快睁开眼睛,他看了一眼沉毅之后,先是愣了愣,然后咧嘴一笑:“沉公,您终于来了…” “属下…我…” 他闭上眼睛,缓缓说道:“我困得厉害…” “一直在等着您过来主持局面,您不过来,我不敢睡…”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闭上眼睛,缓缓向后倒去。 沉毅整个人都呆住了,他大喝了一句:“薛威,薛威!” 薛威闭上眼睛,直直的躺在地上。 “军医呢!” 沉毅扭头怒喝道:“叫军医来!” 很快,这一处驻地的军医,被人直接揪到了沉毅面前,他先是看了看昏睡不醒的薛威,给薛威把了脉,看了伤势之后,他才小心翼翼的对沉毅低头道:“沉大人…” 这个军医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薛将军身上只有两处外伤,都没有伤到骨头,他身子骨强健,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沉毅闻言,愣神了半晌,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长长的松了口气。 “那…那他怎么,忽然就倒了?” “太累了…” 这个军医低着头说道:“薛将军今天早上赶到之后,齐人也差不多将要登陆了,他亲自带着麾下的兄弟们,与齐人厮杀了几乎整整一天。” “早已经脱力了。” 这军医低头道:“不过沉大人一直没有来,他就强撑着没有睡过去。” 沉毅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拍了拍薛威的肩膀,回头吩咐道:“把薛将军抬到床上去,让他好好睡一觉。” “另外…” 沉老爷闭上眼睛,开口道:“把这里的两个千户,给我叫来。” 这里名叫陈集,是沉毅亲自部署防务的地方,一共在这里安排了两个千户营,也就是两千人驻守。 很快,就有人过来汇报,低着头说道:“沉大人,褚千户重伤,现在昏睡了过去,周千户也受了伤,腿脚不利索了…” 沉毅闻言,颇为动容。 他直接站了起来,开口道:“去带我见周千户。” “是。” 这个人立刻领着沉毅,去了一趟伤兵营,带着他见到了躺在地铺上,脸色苍白的周千户。 沉毅看到这个人之后,立刻就想了起来,他半蹲了下来,看着躺着的周千户,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开口道:“周炼,是不是?” 周千户脸色虽然苍白,但是听到了沉毅的话之后,他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对着沉毅连连点头,开口道:“您还记得我…” “记得。” 沉毅低声道:“抗倭军的百户,去北麂岛剿倭的时候,你就跟在我身边。” 周炼对着沉毅咧嘴一笑。 “那个时候,末将什么都不懂,只会跟着您混功劳。” 沉毅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伤着哪里了?” “大腿被那些狗崽子剌了一刀。” 周炼对沉毅笑着说道:“所幸大夫说没有伤着骨头,伤着筋,养一些日子,就又能跟着您,跟着薛将军打仗了。” 沉毅点了点头,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与我说说现在的情况,我好安排你们。” “是。” 周炼点头道:“沉公,今天早上,齐人船只忽然袭击陈集,我们立刻组织将士构筑防线反击,不过敌人来的太快,而且…” “登陆很迅速。” “我们没有来得及把他们挡在河面上。” 周炼声音低沉,缓缓说道:“等到薛将军赶到的时候,那些齐人大半都已经登陆淮河南岸,薛将军亲自指挥战阵,与齐人一直拼杀到下午。” 沉毅闭上眼睛,问道:“多少齐人?咱们阵亡多少?” “齐人的数目,超过两千…” 说到这里,周炼看着沉毅,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悲情的苦笑。 “至于咱们具体阵亡了多少,末将不知道,不过…” 他看着沉毅,声音变得有些沙哑:“末将麾下的千户营,现在能动弹的,估计也就三百人左右了。” 听到这句话,沉毅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 从他去东南组建军队到现在,从抗倭军到沿海都司,沉毅练兵,统领的整个过程,还算是顺风顺水,基本上没有遇到什么太大的挫折。 在此之前他栽的最大的跟头,恐怕也就是薛威在福州遇俘的事情了! 而这一次,他麾下的两个千户营! 几乎被消灭了建制! 这如何让沉毅无动于衷? 见沉毅脸色难看,周炼微微低头,开口道:“沉公,您放心,敌人阵亡的人数,一点也不比咱们少。” “他们死的只会更多。” 周炼抬着头,神情骄傲。 “今天打起来的时候,打到中午,兄弟们军心都有一些不稳了。” “好在有薛将军在。” “薛将军说,咱们都司的将士,不能辜负了沉公您的信任!” “兄弟们,便一步都没有退,硬啃下了齐军!” 他看着沉毅,眼睛里有光。 “沉公,我们没有辜负您的信任,守住了陈集!” 这个时代,普通军队战损三成以上,可能就会出现溃逃! 而这两个千户营,可能战损了六成以上! 依然坚守陈集! 沉毅闻言,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是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他沉默了片刻,只觉得如鲠在喉。 他甚至有些想哭。 但是他不能哭出来。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只能伸手拍拍周炼的肩膀,轻声道:“你们做的很好。” “守住了陈集,你们都是功臣。” 沉毅低声道:“我会立刻安排人过来换防,你们两个千户营所有人,回淮安休整。” 周炼抬头看着沉毅,开口道:“沉公,属下几天就能好,属下…” 他看着周炼,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让你去淮安,还有别的任务。” 沉毅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平静。 “你们这两个千户营伤亡惨重,回淮安之后,把所有的阵亡,失踪的名单统计好,不得有疏漏。” “受伤的人,你要替我把他们的伤都养好了。” 说到这里,沉毅严肃起来,沉声道。 “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沉老爷语气平静。 “那就是三个月之内。” “你们要在淮安,给我把两千人补齐了。” 第八百零六章 缺甲四千 陈集一役,对于沉毅触动很大。 因为这一次,是他统兵以来,吃亏最大的一次。 虽然齐人在陈集并没有讨得好处,虽然陈集一役在战果方面,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小胜,但是因为损失太大,还是让沉毅心里有些不太舒坦。 理性告诉他,这是每一个掌兵之人,必须经历的过程。 但是现在的沉老爷,已经不太理性了。 子夜时分,昏睡…或者说昏迷过去半天的薛威,终于悠悠醒转。 他一睁开眼睛,就看到自己帐篷里,正坐着一个形容有些邋遢的年轻人,年轻人点着一盏油灯,正伏在桌桉上,提笔写着什么。 薛威揉了揉眼睛,刚想说话,那年轻人已经发现他醒了过来,于是放下手里的笔,搬着屁股底下的小板凳,坐在了他面前。 “身上疼不疼?” 薛威像个学生一样,老老实实的点头道:“有点疼。” 他挠了挠头,看向年轻人,问道:“沉公,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过子夜了。” 沉毅澹澹的说道:“你昏睡了差不多五个时辰。” 说完这句话,沉毅看了他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开口道:“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么?你已经是高级将领了,对于你来说,更重要的是学那些万人敌之术。” “只会冲阵,到死也就是个千户的材料。” 薛威对着沉毅憨厚一笑,然后罕见的摇了摇头:“沉公,您平时怎么训示属下,属下都是认同的,但是属下觉得,今天不一样。” 他默默点头道:“今天白天,太凶险了。” “兄弟们,已经有人想要后退。” “所有人都认得属下,那个时候,属下在后面发号施令,已经没有用了。” 他抬头看着沉毅,目光坚定:“不得不打,不得不冲。” “我这个主将不冲,凭什么让其它兄弟去冲?” 沉毅闻言,微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难得,我也在你薛将军这里受教一回。” “可不敢可不敢…” 薛威憨厚一笑:“属下也就是灵光…嗯…灵光什么…” 沉毅很有耐心的提醒道:“灵光乍现。” “对,灵光乍现!” 薛威笑道:“属下就是灵光乍现,突然想到了这么个道理,可不敢教您什么。” 他看着沉毅,神色颇有些真诚:“对于属下来说,沉公您才是先生…” “好了,你说不来这种话,没必要硬说。” 沉老爷有些无奈,看了他一眼,问道:“渴不渴?” 薛将军老老实实的点头道:“渴了。” 沉毅站了起来,去给他倒了碗水,看着薛威咕都都喝完之后,沉毅才继续说道:“陈集的战场,已经打的扫过了,我已经命令陈集的两个千户营,暂时回淮安休整,顺便在淮安募兵,补齐人手。” 薛威这才想起来战事,他连忙看向沉毅,问道:“对了沉公,高庄那边怎么样了?” 沉毅皱了皱眉头,揉着自己的眉心,缓缓说道:“刚收到苏定的战报不久,高庄那边,打的还算好,敌人没有强攻,损伤了千余人之后就后撤了,高庄防线无碍。” 说到这里,沉毅这才想起来正事,他看着薛威,问道:“今天白天陈集的齐军,与两天前高庄那里的齐军,你有发现什么不同么?” 薛威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回答道:“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同。” 沉毅摸了摸下巴,缓缓说道:“高庄那里的齐人,整体都弱了很多。” 他低声道:“要么是高庄那里的齐人,是齐人派来送死的,要么…” “陈集这里的齐军,以及前两天进攻高庄的齐军。” “是齐人之中的精锐…” 薛威嘿嘿一笑,开口道:“管他什么精锐不精锐的,还不是被咱们弟兄给打回对岸去了?” 沉毅揉了揉眉心。 “咱们的兵力不够,不能再这样被动守下去了。” 沉老爷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得想出其他路子了。” 薛威看着沉毅,问道:“沉公,您在说什么?” “没什么。” 沉老爷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你继续睡吧,这一波齐人过去之后,最少应该能够消停个一两天,你安心把身体养回来。” 说完这句话,他回到了矮桌上,继续提笔写着什么。 他是在写,这几天沿淮安防线的战报。 要送到建康的战报。 ……………… 淮安的战报,对于朝廷来说,自然是至关紧要的东西,因此沉毅写的每一封战报,都会被内卫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建康,送到皇帝陛下手里。 因此,沉毅凌晨写的东西,到第二天傍晚,就已经被送到甘露殿皇帝陛下手中了。 到太阳西斜的时候,皇帝陛下已经把沉毅写的所有前线军情统统看了一遍,他把沉毅写的最后一封战报,缓缓放在这里的桌桉上,然后扭头,看了一眼高明。 “内卫奏报呢?” 高太监微微低头,开口道:“与沉郎中所说,一般无二。” 听到这句话,皇帝陛下深呼吸了一口气。 “沉七接手淮安才几天?” “朕嘉奖高庄大捷的圣旨还没有发出去,这就又打了三仗!” “算起来,淮安防线,前后已经被近万齐人袭扰了!” 皇帝陛下动了真怒,狠狠地拍了拍桌子,怒声道:“淮河水师到今天,又打了几场仗!” 高太监慌忙跪在了地上,以头触地,声音惶恐:“陛下息怒。” “朕很难息怒了。” 皇帝闷哼了一声,坐回了自己的软榻上,依旧余怒未消:“昨天,朕找那几个老东西议事,那几个老东西…” 听到这话,高太监立刻咳嗽了一声。 甘露殿里的所有宫人,立刻躬身退了下去,小心翼翼的离开。 皇帝冷冷的看着这些离开的宫人,等他们离开之后,皇帝冷冷的瞥了一眼高明,面无表情:“怎么?朕骂不得那些老东西吗?” 高明跪在地上,叩首道:“陛下,奴婢只是不想您失了体面…” 皇帝闻言,不屑的撇了撇嘴。 但是他也没有继续追究了,而是把目光看向了沉毅的奏书,闷声道:“中书那几个老东西,成日就会和稀泥,沉七在前线出力,他们除了会说“多加观望”之外,还会说什么?” “知道沉七在奏书里跟朕说什么吗?” 皇帝咬牙切齿:“他说,都司将士本缺七千件甲,现已只缺四千多件!” “再打下去,或许就不缺了!” 高太监小心翼翼的低着头,开口道:“陛下,是不是要帮沉郎中一些…” 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能帮他的,自然要帮他,只是那么多人在盯着,不好直接给他人…” “你去太医署,把太医署的一半医官,以及医官弟子,统统派到淮安去,交给沉七调遣。” 皇帝陛下声音沙哑:“沿海都司至今四战全捷,实是我大陈数十年未有的气象。” 说到这里,皇帝目光炯炯。 “这是朕,梦寐以求的气象。” 他回头看了一眼高明,面无表情道:“传令内卫,如果沉七有什么要求他们办的,内卫便直接去办,再有…” 皇帝陛下很是不悦的皱了皱眉头,声音低沉。 “去中书,把朕的首相叫来。” “朕要跟他陈平安,好好聊聊了…” 第八百零七章 杀人 甘露殿里,宰相陈靖对着皇帝陛下躬身行礼,神态恭谨。 “老臣拜见陛下。” 皇帝对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礼,然后指着桌子上的战报,面无表情:“陈相自己看。” 高太监立刻把几份战报,都递到了这位宰相面前,陈相看了之后,沉默了许久,然后微微低头,开口道:“陛下,沿海都司…” “战功卓着。” 皇帝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问道:“这就完了?” 陈靖低着头,继续说道:“陛下,古人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老臣以为…”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皇帝,开口道:“要谨慎一些,是不是再看看?” 皇帝面无表情,问道:“陈相还要看什么?” “沉七在淮安才几天,已经数战数胜了!你们还要看什么?是不是要沉七打到燕都去,你们才会觉得,北伐有望?” 陈靖叹了口气,低头道:“陛下,您要打仗,中书一定是支持的,前线要钱,中书不会抠门不给。” “要东西,中书也不会卡着…” 他深深低头,开口道:“朝廷还要中书做什么,请陛下示下…” “装傻是不是?” 皇帝终于生气了,怒声道:“朕不是让你们中书现在做什么,是让你们中书几位宰相,从今日起,抬起头!” “向北看!” “朕要朝廷上下一心,君臣一体!” 发了几句火之后,见陈靖不说话,皇帝怒哼了一声,开口道:“罢了,既然陈相听不懂,那么陈相就请回中书去吧。” “替朕,把其他几位宰相叫来,朕问问他们,听不听得懂。” 陈靖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动弹。 因为他听出来了,东家很生气,准备换掌柜的了。 陈相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抬头看着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回陛下,老臣…” “精力尚可。” “听的明白……” 皇帝冷哼了一声,回头看向高太监,缓缓说道:“既然陈相听的明白,高明,给陈相赐座。” “朕好好跟陈相聊聊。” 高太监看了一眼皇帝,又看了一眼旁边的陈靖。 他心里明白,今日并不是这位中书宰相想明白了,而是在经历几场大捷之后,皇帝陛下北伐的意志,终于彻底坚定了下来。 而中书宰相,只是皇帝陛下的意志具现化而已。 他毕恭毕敬给陈靖拿了把椅子过去,满脸笑容:“陈相请坐。” ………… 这天,中书首相陈靖,在甘露殿里,足足待了一个时辰有余,等到这位宰相走出甘露殿的时候,因为久坐,腰背已经酸痛难忍。 他一边揉着腰,一边缓缓走回中书。 就在陈相返回中书的时候,又一封奏书,送到了高明手里,见到沉毅的笔迹之后,高明不敢怠慢,立刻把信送到了皇帝陛下面前。 “陛下,前线沉郎中奏书。” 皇帝陛下不假思索的伸手,接过书信,一边拆阅,一边皱眉道:“什么事情,不能一口气说完,分成两份送过来?” 很快,皇帝把书信看完,然后有些古怪的扭头看了一眼高明。 “沉七说,他需要一些…” 皇帝陛下有些愣神的说道。 “淮河水师的衣服……” ……………… 淮安城里,沉毅正与张简一起,在一处裁缝铺里。 在他们的面前,摆着几套崭新的衣服,以及两面军旗。 淮河水师的“淮”字旗,与“赵”字旗。 这是沉毅,连夜让淮安府的裁缝赶制的。 见到衣服都做了出来,沉毅想了想,开口道:“尽量用旧布做,不用这么新。” 几个裁缝点了点头,又去忙活去了。 一旁的张简,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这几件衣服,他把沉毅拉到了一边,问道:“子恒,你做这些淮河水师的衣服做什么?想要冒充淮河水师,作戏给齐人看,假装淮河水师,已经支援过来,好吓退齐人?” 沉毅微微摇头,开口道:“几件衣服,吓不退齐人。”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开口道:“等过些日子,师兄就知道了。” 见沉毅满脸疲惫,张简伸手搀扶住他,微微叹了口气道:“好了好了,我就不打听你的事情了,你这几天估计也是连轴转,快去歇息歇息罢。” 这位府尊老爷声音低沉:“这里交给我,你要多少,我让人给你做多少。” “不用太多。” 沉毅揉了揉眉心,开口道:“我要的很急,淮安府这里估计一时半会弄不出太多,我给建康写信了,建康那边,应该能给我送一点过来。” 说到这里,他看着张简,沉声道:“真正想要托付师兄办的,是淮安府征兵的事情,前线死了人,需要新兵补充进来,但是师兄你也知道…” 他有些无奈的说道:“越是打仗死人,就越是不好征兵。” “我现在,实在是没有精力去管这些事情了,在淮安休养的几个千户营,估计也不太会做这些事,只有麻烦淮安知府衙门,帮着征兵了。”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声音低沉:“不过一切全凭自愿,不能用强。” 张简看了看沉毅,无奈摇头:“子恒这个时候,还考虑这些?” “应该考虑的,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考虑。”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虽然自古以来,兵役都可以强征,但是现在用的急,可能来不及训练太多,就要投入战场了。” “强征来的,上了战场见了齐人,恐怕转头就跑了。” “强征了也是无用。” 说到这里,沉毅看了一眼张简,对着张简拱了拱手,道:“师兄,这些事情就麻烦你了,我的确要去睡一觉,不然没有精神处理后面的事情了。” “你去罢。” 张府尊神色坚毅:“这里有我。” 沉毅点了点头,在蒋胜等人的陪同下,回钦差行辕洗了个澡,躺在床上没过多久,就沉沉睡去。 他睡着的时候是下午,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等到他从床上坐起来,在门口听到动静的蒋胜,立刻敲了敲门道:“公子,凌将军来了。” 沉毅伸了个懒腰,开口道:“让他直接进来。” 很快,凌肃走进了沉毅的卧房,对着只穿着一身单衣的沉毅恭敬低头,抱拳行礼:“沉公!” 沉毅一边穿衣服,一边点了点头,然后抬头看向凌肃,问道:“西线情况如何?” 凌肃微微低头,恭敬道:“回沉公,西线至今,只发现了一些过河查探情报的北齐桃探子,仗…” “没有打起来。” 听到他这么说,沉毅笑了笑,问道:“没有仗打,心里难受不难受?” 凌肃恭敬抱拳道:“属下只坚守本职,交代好沉公安排的差事,别的事情,属下不去考虑。” “嗯。” 沉毅澹澹的说道:“这几天,薛威那边损失比较多,我准备从你那边调两个千户营到东线去,补充东线的战斗力。” 他看着凌肃,问道:“凌将军有意见否?” 凌肃恭敬低头:“属下没有意见!” 沉毅缓缓点头,开口道:“那好,你回去之后,调整一下东线的防务,把人给我抽调出来。” “记得防务要调整好,不要有什么疏漏,齐人虽然暂停进攻了,但是多半不会死心,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卷土重来。” “你的西线,不能够乱。” 凌肃恭敬低头:“沉公放心,属下会安排妥帖的。” 沉毅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再有,我想从你那里,送一些兄弟到对岸去…” 他看着凌肃,问道:“你有法子么?” 凌肃一愣。 “沉公,您要送多少人到对岸去?” 他抬头看着沉毅,继续问道:“过去做什么?” 此时,沉老爷系上了自己的衣带,抬头澹澹的看了看凌肃。 然后,他缓缓说出了两个字。 “杀人。” 第八百零八章 脱衣服! 经过这一轮的对抗,再结合他从内卫那里拿到的一些情报,现在的沈毅,对于北齐… 或者说,对于北齐这支征南军的战斗力,已经基本上有了非常直观的了解。 他已经知道了,北齐第一个晚上进攻高庄时候的战力,并不是常规战力。 而后续北齐进攻高庄的那些人,才是北齐的常规战力。 如果论平均战斗力,这支北齐军队,应该是跟沿海都司的将士在伯仲之间才对。 不过沈毅吃亏就吃亏在人数上。 他手底下只有两万兵力,而且截止到现在,已经伤损超过两千人。 已经十去其一了。 如果沈毅手上,有个四五万人可用,那么他就可以稳稳的坐在淮安观望战局,凭借地利,他可以把整个淮安防线牢牢的守住。 但是很可惜,他现在只有一万多人能用了。 这个时候,就不能被动挨打,而是要想点点子才行。 比如说,去河对岸去捣捣乱。 凌肃低着头想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沈公,大规模送人过去,估计不太现实,但是趁着晚上,在敌人一些防守薄弱的地方偷偷送过去一些人,没有什么问题…” “关键是,您要送过去多少人…” 沈毅伸了个懒腰,开口道:“最少要过去两三百人才有用。” “送到淮安防线以西,送到淮河水师防守的防线以北。” 沈毅面无表情道:“去杀一些驻守沿淮的齐人。” “端掉他们几个哨站。” 凌肃低头想了想,然后开口道:“沈公,如果咱们提前做好准备,部署一些小船过去,那么趁着晚上,送两三百个人过去,不是什么问题,可问题是,他们去了之后…” “怎么回来…” 沈老爷面色平静,开口道:“这个我自有办法,凌将军只要想办法,替我把人送到对岸去就行了。” 他看着凌肃,开口道:“这二百三百人,都要是精锐才成,这样罢,你跟薛威各自出一百五十个人,要身手好的,最好是手上有倭寇人头的。” “我会给他们淮河水师的衣裳,让他们趁夜,沿着淮河,袭击齐人一两个哨站就行。” 凌肃闻言,缓缓抬头看了看沈毅,然后低头道:“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下之后,低头道:“沈公如果有需要,属下愿意带领这三百个人,去对岸执行沈公的差遣!” “不用你去。” 沈毅微微摇头道:“这沿淮防线,还要你主持局面,伱把这一百多个人给我选出来就行,至于他们办完差事之后如何出逃,也由我来安排。” 凌肃立刻恭敬低头:“属下遵命!” ………… 两天之后的傍晚。 两百多号人,出现在了淮安府的最西边。 此地,还是沿海都司防守的地方,再往西一点点,就是淮河水师的地界了。 一身黑衣的沈毅,看着自己面前这两百多个一身黑衣的年轻人,缓缓说道:“诸位,船只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一会入夜之后,就趁夜到北岸去。” “再往西两三里,就有一个齐人的哨站,里面一共是五十个人。” “齐人沿淮,五里一个哨站,如果你们来得及,可以再往西杀一个哨站,如果来不及了,也不用强求,直接坐船回到南岸。” 沈毅扫了一眼众人,沉声道:“明白了没有?” 众人纷纷点头,对着沈毅齐声点头道:“属下明白!” 这二百多号人里,有一个带头的壮实年轻人,沈毅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万百户。” “这一次做的漂亮一些,升你做试千户。” 这个万百户姓万名钟,当年沈毅还没有来得及组建抗倭军的时候,万钟跟薛威同在临海卫当差。 对抗倭寇的时候,薛威因为斩杀了一个倭寇,被沈毅赏识,之后飞黄腾达,一路坐火箭一般升到了现在的位置上。 而那个时候,万钟…也是杀了一个倭寇的! 只可惜,他在与倭寇厮杀的时候,被倭寇也砍了一刀,身受重伤,一直卧床养伤,等他伤势大好回到抗倭军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最初了快速上升期。 于是乎,直到现在,以万钟的资历,到现在还只是一个百户。 不过万钟这个人,身手不错,胆子也大,这一次,就被沈毅安排成了行动的负责人。 万钟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低头道:“沈公放心,属下一定不负您的厚望!” 很快,天色越来越黑。 或许是老天给面子,今天晚上多云,月亮也被云彩遮住,导致河面上,几乎是一片漆黑。 提前安排好的十余艘船,已经悄悄的靠岸。 万钟招呼了一声,众人立刻跳上小船,不多时,十余艘船就被坐满,万钟带着近百人,消失在了夜色里。 因为这些船,只能坐得下那么多人。 万钟等人离开之后,沈毅回头看向剩下的二百人,沉声道:“稍大一些的船只已经给你们备好了,一个时辰之后,你们准时出发,去河对岸接人,明白了吗?” 二百个人齐齐点头,躬身抱拳:“属下明白!” 就在沈毅跟其他人说话的时候,万钟等人,已经悄悄的摸到了河对岸。 小船缓缓靠边,贴在了芦苇后面。 万钟对着身后打了声招呼,船上的七八个人立刻会意,都拔出手中的短刀,跟在了万钟身后! 万钟深呼吸了一口气,正要安排下一步行动,突然岸上有灯笼的灯光传来,紧接着就是一声喝问:“什么人?!” 万钟大手猛地一挥! 一根弩箭,立刻飞了出去,正中这人前胸,这人大叫了几声,最终倒在了地上。 万钟深吸了一口气,拔刀出鞘,低生喝道:“兄弟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这些人,可以说是沿海都司之中的精锐了,他们跟在万钟身后,很快悄悄贴近了第一个哨点。 这里有两个哨塔,数十个北齐士兵,驻守在这里。 一路上,万钟等人出其不意之下,已经杀了四五个齐人巡逻的将士。 不过这也引起了这个哨点的警觉,当万钟等人贴近的时候,哨点里已经点起了火把,把两个哨塔,以及哨塔附近,照的灯火通明! 万钟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当机立断:“兄弟们!” “潜伏已经来不及了,这些齐人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咱们直接把这个哨寨给灭了!” 说罢,他怒喝了一声,一马当先! “跟我来!” 随着一声声拔刀出鞘的声音,哨寨里的这数十个普通将士,连像样的反抗都没有,就被这出其不意的偷袭,给杀了个七零八落。 只有不到十个人侥幸脱逃。 万钟等人二话不说,直接奔向了下一个哨点。 一个晚上,他们拔掉了北齐的两个哨点! 等到天色快要亮起来的时候,万钟等人才朝着淮河边上奔去。 淮河边上,接应他们的船只,已经在等着了。 而此时,北岸的齐军,也早已经发觉了他们,正在朝着他们缓缓靠拢。 万钟跳上一艘船之后,二话不说,直接开始脱衣服。 “兄弟们,脱下黑衣!” 众人纷纷脱下身上的黑色衣服,露出了其中的淮河水师着装。 万钟指着对岸的一座淮河水师大营,喝道:“划船,划船!” “按照沈公的吩咐!” “划向对岸的淮河水师大营!” 推本朋友的书~老作者的马甲~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大汉气运:尔等终究是臣简介:少帝很小,阉党权臣世家围着他! 少帝很大,整个大汉都容不下! 穿越汉末少帝刘辩,看他如何翻转这风流绚丽大世! 本书又名《且说三国》、《陛下万万不可》、《曹贼不如我》。 (本章完) 第八百零九章 抖威风 大陈淮安府的西部边界,在洪泽湖附近,而淮河也正是从洪泽湖流出,不过并没有像另一个世界一样改道长江,而是直接东出流入大海。 距离淮安府最近的一处淮河水师大营,就是洪泽湖大营。 因为洪泽湖很大,需要防守的地方很多,赵禄在这里布了重兵,洪泽湖大营一共统属两万余人,只不过这两万多个人分布在整条防线,并不是都在洪泽湖大营里。 此时,淮河水师的洪泽湖大营,差不多有四五千人在。 而就在天刚刚亮的时候,洪泽湖大营门口,来了十几骑,为首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年轻人一身四品红色文官官服,骑马立在大营门口,威风凛凛,喝道:“我是钦差沈毅,让你们守将来见我!” “我淮安守军,一共三百人,被齐人追赶,进入到了贵军军营之中!” 这两句话,是连在一起的。 首先表明身份。 其次,直接说事情。 沈毅的品级很高,他这个中顺大夫的身份本就是四品,现在又是在沿淮督军的钦差,说句毫不客气的话,哪怕是见到了赵禄,单凭现下地位,他也不虚那位赵大将军。 淮河水师,一共十万人编制,归属水师总兵衙门统领,总兵衙门之下,并没有设都司,只设了指挥使,千户以及百户,诸位指挥使,由大将军赵禄以及麾下的几个副将,参将以及游击将军分级代管。 此时,洪泽湖大营里,大概率是个指挥使在管着,了不起也就是有个副将在这里镇守,不管是谁,都不可能不把他这个钦差当回事。 先亮明身份,这些人便不敢搪塞沈毅了。 沈老爷在大营门口喊话没有多久,一个一身甲胄的武将,便带着一众将官,来到了大营门口,这人先是远远的看了一眼沈毅,走到近前之后,就对着沈毅抱拳行礼道:“淮河水师洪泽大营指挥使周礼,见过沈钦差。” 沈毅坐在马上,不咸不淡的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四十岁左右的汉子,然后淡淡的说了一句:“周礼…” “好名字。” 他跳下马匹,懒洋洋的拱了拱手,开口道:“周将军,我麾下的三百号人,被齐人在河面上追击,根据斥候的情报,误入了贵军军营里,请周将军行个方便,让沈某把人带回去。” 沈老爷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等沈某安顿好了这些兄弟们之后,一定请周将军好好吃一顿。” 周礼先是默默的看了一眼沈毅,然后低头道:“沈钦差,方才的确是有几百个人,闯进了我军军营之中,现在已经被周某派人看管了起来,但是…” 他看着沈毅,狐疑道:“这也就是盏茶之前的事情,沈钦差如何这就寻过来了?” 没办法,沈毅不得不来。 他必须尽快赶过来,不然这些淮河水师的人可能找个理由,就把万钟那些人给杀了,沈毅还没有办法说什么。 理由是很好找的。 比如说,以为是北齐的奸细… 比如说,以为是齐人换了衣服袭营。 随便找个理由借口动手,沈毅都没有办法说什么。 因此,万钟等人前脚靠岸,沈毅后脚就到了北齐的洪泽湖大营,为的就是亮明万钟等人的身份,让淮河水师不敢动手。 沈老爷面无表情,冷声道:“周将军,沈某正在沿淮亲自指挥战事,看到麾下的将士被齐人赶到这里来的,便直接追了过来,有什么问题?” 周礼咬了咬牙,对着沈毅抱拳道:“沈钦差,这些人来历蹊跷,请恕周某不能把他们交给你,周某已经派人知会我家大将军去了,等大将军那里来信,周某立刻把人放还给沈钦差。” “你好大的胆子!” 沈毅立刻就翻了脸。 他面无表情,喝骂道:“知道我是钦差,还敢这样说话,是不是以为你这个指挥使,我动不了你!” 沈老爷二话不说,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牌,亮在周礼面前,喝问道:“认得此物么?” 周礼虽然识字不多,但是也认得这块牌子上那个大大的“朕”字,于是他只能咬咬牙,跪在了地上,对着沈毅叩首道:“臣淮河水师周礼,叩问圣安。” 沈老爷把金牌收回怀里,冷冷的回了一句。 “圣躬安。” 说完这句话,沈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喝道:“周将军!” “还要等赵大将军的文书么?” “你是认赵,还是认李!” 这句话其实是废话, 身为赵禄麾下的大将,周礼想都不用想,一定是认赵的,但是这种话,又万万不能说出口,这位洪泽湖大营的指挥使,站在原地,脸色涨的通红,竟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沈老爷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冷笑不止:“好得很!” 他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十来个随从,喝道:“都瞧见了没?” “洪泽湖大营周礼,要造反了!” 沈老爷高声道:“回头,本官回头参他们一本,内卫的兄弟们一起联个名!” 沈毅身后,的确有几个内卫的人,闻言高声应和。 沈老爷不再犹豫,转身上马,就要骑马离开。 承受了巨大心理压力的周礼,终于再也坚持不住,他上前对着沈毅抱了抱睡,低头道:“沈钦差,末将自然是忠于朝廷的。” “您只要确认那些人,确是您麾下将士,末将立刻让您把人带走!” 沈老爷冷哼了一声:“你把他们带出来就是。” 很快,近三百个人,都被带到了大营门口,这些人里,包括万钟在内,此时都已经被上了绑绳。 沈老爷怒视周礼,骂道:“谁让你绑我沿海都司将士的?” 周礼被沈毅骂了这么久,当下心情也有些郁闷,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喝道:“松绑!” 万钟等人,很快被解开。 至于确认身份,那再容易不过了。 沈毅认得其中不少人的名字,可以一一叫的出来。 不多时,就确定完了身份。 周礼的目光,一直放在万钟等人的衣服上,等到问完了问题,他的目光放在了沈毅身上,低声道:“沈钦差,据末将所知,沿海都司里衣大多着朱,我淮河水师里衣才是着蓝,怎么贵军的这些将士们…” 沈老爷脸不红心不跳,当即闷哼了一声,不耐烦的说道:“这都是兵部发下来的衣服,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 “周将军要是觉得心里不舒坦,直接给兵部行文,痛骂兵部一顿就是。” 说到这里,沈老爷淡淡一笑:“我这里有兵部尚书家宅的地址,周将军要是觉得还不解气,可以写信给姜尚书家里,痛骂他一顿。” 论口舌,这些武将肯定是说不过沈毅的。 事实上不止是这些武将,就连文官,论起嘴皮子功夫,也少有人是沈毅的对手。 一顿输出之后,沈老爷翻身上马,对着万钟等人挥了挥手,大声骂道:“真没出息,在河面上就能被齐人追到这里来!” “还好是友军大营,要是跑到了敌营,我怎么救你们?” 万钟等人都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跟在沈毅的马匹后面,离开了淮河水师大营。 众人一路脚步不停,一直到了接近淮安府境内,看到了不远处带人前来接应的凌肃,沈毅才长松了一口气。 他跳下自己的坐骑,来到了万钟面前,张开双臂,抱了抱万钟,然后回头环顾。 “兄弟们!” 沈毅看向这二百不到三百人,畅快大笑。 “你们,可立了大功了!” (本章完) 第八百一十章 也许会 这一次,沉毅也是迫不得已之下,兵行险招了。 他想的这个计谋,虽然算是阳谋,只要做完了之后,基本上没有可以破解的地方,但是在进行的过程中,破绽多多。 比如说,能把多少个人从对岸接回来。 比如说,这些人陷落在淮河水师大营里之后,能不能把他们给“捞”出来。 除了这两个大漏洞之外,其他各个环节都相对有些粗糙,属于是逼不得已之下的计谋。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缓解淮安防线的压力。 这个计划,但凡有一点错漏。 最后的结果,都是万钟等人有去无回。 不过好在,洪泽湖大营的这个主将周礼,比较好“忽悠”。 假如今天,是赵禄亲自在这里,沉毅把万钟等人弄出来的机会不是没有,但是不会很大。 即便弄出来了,自己也要付出一些代价,跟赵禄交换,才有可能把人给捞出来。 好在这个姓周的指挥使,并不难湖弄。 沉老爷抖了抖钦差的威风,就把他唬住了! 想到这里,沉毅看向万钟等人,脸上由衷的露出了笑容:“昨夜参加行动的,每个人记功一次,想要换钱的,可以找军中的书办领钱。” 这是近段时间,沉毅“更新”的都司制度。 也就是记功制度。 分为大功和小功,小功可以换现银二十两,大功直接晋升一级。 三次小功,可以换一个大功。 这样,都司内部的晋升机制,就有了一个标准,有了制度,就是制度办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基本上靠“人治”。 制度,会更加公正一些。 说完这句话,沉毅拍了拍万钟,开口道:“万钟记大功一次,擢升千户。” 凌肃此时,已经站在了沉毅身后,闻言他笑呵呵的上前,拍了拍万钟的肩膀,笑着说道:“恭喜万兄弟。” “咱们临海卫出来的老兄弟,又多了一个千户!” 万钟先是半跪在地上,对着沉毅叩首谢过,这才起身对着凌肃抱拳道:“多谢凌将军,卑职…” “侥幸而已。” 听到凌肃提起“临海卫”,沉老爷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对着凌肃微笑道:“凌将军,兄弟们这一晚上历经生死,你这就安排他们歇息去吧,给准备一些好酒好菜,先让他们好好吃一顿。” 凌肃立刻低头,转身跟身后的属下吩咐了几句,立刻就有人带着万钟等人下去了。 等人都离开之后,凌肃站在沉毅身后,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沉公智计百出,属下佩服的五体投地。” 沉老爷伸了个懒腰,回头瞥了他一眼,澹澹的说道:“说说,怎么个佩服法?” 凌肃微微低着头,开口道:“您让万钟等人,假扮淮河水师,去袭杀对岸的齐军,自今日起,对岸的齐军便会对淮河水师大加防备,便不可能再把重兵投到淮安来。” “至此,我都司身上的压力骤减。” 凌肃心悦诚服的低头道:“这法子,属下想破头,也是想不出来的。” “凌将军说对了一半。” “让齐人警惕淮河水师,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把淮河水师也拖下水来,不能让他们一直隔岸观火,作壁上观。” 沉毅面色平静,开口道:“这一次过后,齐人与淮河水师之间的默契不在,北岸死了人,说不定就会到南岸来,寻淮河水师的麻烦。” “两边打起来,淮河水师不可能再继续置身事外。” 凌肃认真想了想,然后抬头看向沉毅,问道:“沉公,如果这两边都克制住了,没有继续打下去呢?” “那就看凌将军你了。” 沉毅静静的说道:“你的西线防线,就贴近洪泽湖,你这边既然没有什么敌人来攻,那么闲着的时候,不妨多去北岸看一看,打打秋风。” “打起来了,就去他洪泽湖大营门口打。” 沉老爷冷笑道:“现在沿淮到处都是内卫,他要是敢不动弹,都不用我参他,陛下便会龙颜大怒。” “淮河水师,已经不可能不下场了。” 凌肃思索了一会儿,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可是沉公,这边再怎么闹,估计也不会闹大,压力大的还是淮安东线。” 沉毅点了点头,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这是咱们都司,从一支军队,成为一支精锐必须要经历的过程,不能取巧。” “取巧了,便永远是现在这个样子,没有长进。” 沉毅看向凌肃,开口道:“自今日起,你跟薛威两个人的防线,每三个月轮换一次,西线的将士与东线的将士,每隔一个月,便互换两个千户营。” “这样,即可以平担压力。” 沉毅缓缓说道:“又能让都司上下的每一个人,都在战场上,跟齐军交过手。” 他回头看向凌肃,笑着说道:“凌将军,没有什么意见罢?” 凌肃苦笑了一声,微微叹了口气道:“属下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只是知道东线哪里打得很苦,末将生怕自己,不如薛将军,吃了败仗,坏了沉公的部署…” “要有信心。” 沉毅拍了拍凌肃的肩膀,微笑道:“除非北边的齐人不长脑子,否则今后的压力应该没有之前那么大了,这是一次挑战。” “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沉老爷的目光,看向的河对岸。 “咱们都司这两万人,要先在这战场上,历练成两万精锐。” “然后,我便找机会,带你们去北边看一看。” “就像当咱们当年剿倭一样。” 沉毅目光坚定:“都是先难后易。” “如今,这最难的第一步…” “总算是扛过来了。” ………… 是夜,洪泽湖大营。 帅帐里,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一身布衣的中年人,坐在主位上。 洪泽湖大营的指挥使周礼,双膝跪在地上,深深低着头,浑身上下都有一些颤抖。 中年人,自然是大陈的安平侯赵禄了。 赵大将军,静静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周礼,声音非常平静:“说说看。” 他澹澹的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周礼咽了口口水,然后抬头看了赵禄一眼,又飞快的低下头,开口道:“大将军,那些人确实是大陈军队无疑,那姓沉的钦差,又亲自上门来讨,末将…” “末将找不到理由不还他。” 这位周将军低着头,颤巍巍的说道:“他是钦差,末将担心如果态度太强硬,会影响到大将军您。” 赵禄面无表情,冷声道:“你不会跟他说,你没见过这三百个人?” 周礼“啊?”了一声,抬头看向赵禄,满脸茫然。 很显然,他全然没有想到还可以这么说。 赵大将军冷声道:“你跟他说,你没有见过任何人入营,他带了多少人?还能强搜我这洪泽湖大营不成?” 周礼吞了口唾沫,低头道:“末将…末将不曾想到这一层…” “好了。” 赵禄闷哼了一声,挥了挥手:“滚下去罢,明天把印信交上来,这个指挥使,你不要再做了。” 周礼脸色灰败,不过还是小心翼翼的叩首,退出了帅帐。 他离开之后,赵大将军又挥了挥手,屏退了帅帐里的其他人。 不过赵涿还在他帐中,站在老爹附近,微微低头道:“爹,这沉七,着实奸诈…” “咱们应该怎么办?要不要派个人去暗示北边的人,这件事跟咱们无关…” “暗示?” 赵禄瞥了自己儿子一眼,冷声道:“莫说是暗示,我亲自写信解释,恐怕也是无用!” “再说了,你我是大陈人,如何能跟齐人有所沟通?” 赵大将军面无表情,开口道:“南北不两立,厮杀的口子一旦撕开,就再没有补上的可能性了。” 赵涿愣了愣,问道:“那…北边的人,还会进攻淮安么?” 赵大将军站了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缓缓看向北边。 “也许会。”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只要淮安足够弱…” 第八百一十一章 大的要来了! 安排好洪泽湖附近的防务之后,沈毅骑马回到了淮安城钦差行辕,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睡了个好觉。憳 从接手淮安防务以来,沈老爷已经许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这一觉,沈毅睡得极为香甜,一直到第二天接近正午,他才伸着懒腰,从床上起身。 半个月以来的耗去的精气神,都恢复了七七八八。 睡醒之后,沈毅简单吃了顿饭,便去了一趟知府衙门。 知府衙门里,张简正在处理一些日常的政务,听说沈毅来了之后,他手头上的政务都抛在了一边,连忙请沈毅进了他书房,拉着沈毅坐下来之后,张简笑着说道:「早上去过你那里,听蒋胜说你还在睡觉,我便没有打扰你,自己回来了。」 这位淮安知府这会儿满脸笑容。 「再没有什么消息,比你沈子恒在睡觉更好了,你能睡得着觉,就说明淮安防线固若金汤。」憳 沈毅哑然一笑。 「还是师兄了解我。」 沈毅顿了顿,笑着说道:「使了一点小计谋,不能说淮安防线固若金汤了,只能说压力会比从前小上一些,不至于担心淮安防线朝不保夕。」 说到这里,沈毅看向张简,继续说道:「师兄,前线的冲突,短时间内不会停止了,要一直到齐人进犯的时候,完全没有一丁点战果,他们估计才会停止进攻淮安防线。」 「在这个过程中,我都司的将士,恐怕会一直损耗。」 沈毅叹了口气,开口道:「估计,还是要一直在淮安附近征兵。」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憳 张府尊微微点头,开口道:「子恒能够守住,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要是你我位置互换,把为兄放在你的位置上,为兄恐怕连下手都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沈老爷微微一笑。 「所谓术业有专攻,内政上,我比师兄你也差的远。」 说到这里,沈毅看向张简,缓缓说道:「师兄这几年,一定要在淮安这个位置上立住,哪里也不要去。」 「过几年,师兄回建康,我保师兄一个金灿灿的功劳。」 张府尊爽朗一笑。 「什么功劳不功劳的,能帮到你一些,为兄便心满意足了。」憳 「我真要求前程,也不会主动请缨,从户部调到这淮安府来了。」 他微笑着说道:「我在户部,有个做堂尊的亲老师,不比在地方上有前途?」 沈毅微微一笑。 「这也不一定。」 他缓缓说道:「说不定,这会是师兄的一次机会呢……」 张府尊呵呵一笑。 「有固欣然,无亦可喜。」憳 ………… 一转眼,又是一个多月时间过去。 时间来到了洪德十一年九月下旬。 这一个月时间里,如沈毅料想的一般,淮安防线一直冲突不断,不管是东线,还是西线,齐人都不住袭扰,甚至还有一次大规模的齐人南下,整个淮安防线的敌人,再一次超过一万。 不过这一个月以来,不止是淮安防线,淮河水师防线,以及更西边的陆上防线,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冲突,齐人不停的在多个地方试探,似乎是在找一个可以突破的薄弱点,准备大举挥师南下。 九月二十八,建康城秋意愈浓。 甘露殿里,有一场小型朝会。憳 人数不多,算上皇帝在内,只有八个人,分别是中书的五位宰相,以及兵部,户部的两个堂尊。 皇帝陛下坐在主位上里翻看前线的文书,看完文书之后, 他便抬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兵部尚书姜简,问道:「姜尚书,兵部那里,也议论了这么久了,有什么章程没有?」 姜简微微低着头,他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几位宰相,见几位宰相都眼观鼻,鼻观心,看不出任何表情,联想着近来朝廷里的风向似乎有所转变,姜尚书微微低头,开口道:「陛下,齐人近来异动频频,频繁攻我各处防线,老臣以为,我大陈应该立刻征募训练一些将士,积极备战…」 「万一齐人真的大举南下,我王师当可以从容应对。」 皇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又看向赵昌平,问道:「财神你呢,怎么说?」 赵尚书微微低头,开口道:「陛下,户部还是原先的意思,如果朝廷要打仗,户部的钱粮,在两年之内不会短缺。」 「如果陛下真要备战,臣的意思是,今年开始,就削减朝廷上下各方面的开支,具体削减哪些方面,臣回去之后便给陛下上章程…」憳 皇帝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好,户部呈上来,朕先看过之后再做决定。」 说到这里,皇帝似乎想起了什么,对着赵昌平说道:「各方面的开支都可以削减,但是太后明年四十圣寿,该花的钱不能省,不能不让朕尽孝心。」 听到这句话,赵昌平皱了皱眉头,还想开口争两句,一旁的宰相陈靖咳嗽了一声,笑着说道:「陛下放心,太后娘娘圣寿,这是我大陈上下的喜事,一定是要大办的。」 赵昌平默默的看了一眼陈靖,然后缓缓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没有说话。 这场会议虽然规模很小,但是与会的,都是朝廷里权力最大的那一小拨人。 因此,这场小会,是可以决定家国命运的。 会议从午后,一直开到了申时正,皇帝陛下有些疲累了,正要开口解散会议,大太监高明,匆匆来到了房间门口。憳 他面色有些焦急。 皇帝皱了皱眉头,对着高太监招了招手:「高明,进来。」 「有事?」 高太监手捧一份文书,小心翼翼的捧到了皇帝面前,他恭恭敬敬的低着头,尽量压低声音:「陛下,紧急军情…」 虽然他声音不大,但是在座的文武大臣,基本上都听见了。 皇帝陛下面色平静,伸手接过文书,打开看了一眼之后,眼皮子跳了跳,但是却没有表现出来。 他挥了挥手,示意高明退下去。憳 等高太监站到一旁之后,皇帝扫视了一眼在座的诸位大臣,淡淡的说道:「正好,诸位爱卿都在,朕也不用派人,去一个个叫你们了。」 他把文书,递给高明,示意他递给陈靖,然后直接开口说道:「据燕都情报…」 「北齐朝廷,已经决定增兵淮河。」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的声音,都有一些沙哑了。 「十万人。」 这三个字,让在座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十万人?憳 北齐在淮河的征南军,本就有十多万人! 再增兵十万,规模将有二十多万人! 多少年没有这种规模的兵力对峙了? 记得上一次,还是先帝北伐的时候… 作为首相,这个时候陈靖不得不开口说话,他把文书,递给下一位宰相谢旻,然后抬头看着皇帝,开口道:「陛下,齐人增兵淮河,用意明显,是对我淮河防线虎视眈眈…」 「大陈,必须要做出相应应对了…」 如果是以前,陈靖会直接建议皇帝,派禁军支援淮河水师。憳 但是现在,皇帝陛下对淮河水师,以及对淮河防 线的态度,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因此,陈靖也不敢直接说出自己的意见了。 「该应对的自然要应对,不过朕觉得。」 皇帝陛下扫视了一眼在座众人的表情,然后淡淡一笑。 「这不一定全然是坏事…」 第八百一十二章 撑不住了 因为临时的情报,这一场甘露殿的小会,又延长了一个时辰,一直到日落黄昏的时候,皇帝陛下才放几位宰相以及两个尚书离开。軯 因为宰相们年纪都不小了,离开的时候,要么是手扶着腰,要么是互相搀扶。 皇帝陛下,静静的看着这些大臣们离开。 他一个人,在甘露殿的帝座上,呆呆地坐了很久,一动不动。 一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他才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直接躺在了软榻上,声音慵懒。 「高明。」 高太监一直伺候在左近,闻言微微低头道:「陛下。」 皇帝眼睛都没有睁开,问道:「最近,沈七那里如何了?」軯 高太监不假思索的低头道:「回陛下。」 「沈郎中刚到淮安的时候,打的几场仗都很辛苦,不过后来他拖淮河水师下场之后,淮安虽然依旧有仗打,但是压力小了不少。」 高明顿了顿之后,开口道:「到现在,沿海都司接手淮安,差不多已经两个多月,原都司的两万人,已经伤损了五千人以上,不过都司在淮安募兵,也征募了两千多人,现在淮安的兵力,在一万七千人左右。」 「近些天,因为齐人久攻淮安不下,淮安沿线的战事,相比较上个月,已经少了很多了…」 皇帝睁开眼睛,两只手撑在身后,他扭头看了看高太监,开口道:「高明,朕想去淮安府看一看。」 「去淮河防线看一看。」 高太监闻言,吓得魂不守舍,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叩首道:「陛下,这个奴婢绝不敢做主的,奴婢…」軯 皇帝闻言,哑然一笑:「好了,朕又没有让你做主。」 说到这里,皇帝有些无奈的说道:「朕…也只是想一想罢了。」 「朝廷里的那些大臣们好说服,但是母后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许朕去前线的。」 太后娘娘现在还正年轻。 虽然这些年,太后娘娘把「君权」大部分都交还给了皇帝陛下,但是身为皇帝陛下的亲娘,一个「孝」字,已经足够她在大陈,当半个皇帝了。 皇帝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叹了口气道:「但是朕,真的很想去北边看一看啊。」 说到这里,皇帝缓缓说道:「去把北齐增兵的消息,立刻送到淮安府,送到沈七那里去。」軯 说到这里,皇帝想了想,继续说道:「既然淮安战事已经缓和了不少,就再附一封信给他,跟他说,让他骑快马回建康一趟,朕要见见他,跟他交待一些事情。」 高明长舒了一口气。 要是皇帝非要让他把自己弄出宫,弄到淮安去,作为天子私仆,他也只能听从,不过等皇帝回建康,太后娘娘最多是骂这个亲儿子两句,但是他这个「拐带」皇帝的恶仆,多半就要死在坤德宫的板子之下了。 于是乎,这位大太监深深低着头,跪在了皇帝面前,叩首道:「奴婢遵命。」 皇帝看了他一眼,开口道:「用加急送去,让沈七快来快回,免得误了前线的事。」 高太监再一次低头。 「奴婢明白。」軯 ………… 建康距离淮安,也就四百里不到,朝廷加急的文书,在第二天中午,就送到了沈老爷手里。 这会儿,沈老爷正在办募兵的事情。 收到了朝廷的秘密文书之后,他先是皱着眉头看完,然后没有犹豫,立刻去了一趟知府衙门,在知府衙门里,找到了张简。 「师兄,我要离开淮安几天。」 沈毅顿了顿,开口道:「前线还在打仗,我离开的事情, 不宜透露出去,免得影响士气。」 「因此,我要秘密离开。」軯 沈毅想了想之后,开口道:「这几天,我对外就说自己病了,如果是旁人来见我,便避而不见,如果是薛威,凌肃,嗯…」 沈老爷犹豫了一下,补充道。 「还有苏定。」 「如果是这三个人来淮安见我,师兄就出面跟他们说,我出门办事去了,短则两三天,慢则四五天,也就回来了。」 张简先是默默点头,然后抬头看着沈毅,笑着说道:「现在淮安战事好容易平缓下来了,不像上个月,你十天有八天睡在淮河边上,这个当口,你应该好好在淮安歇息才是,怎么突然要出门?」 沈老爷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天上。 张简立刻会意,问道:「出事了?」軯 沈毅摇了摇头,开口道:「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出事。」 他看着张简,沉声道:「师兄,明天会再有十万两现银押送到淮安府,暂存在我的钦差行辕,我给你开文书,这些现银你可以随意取用。」 张府尊愣了愣,苦笑道:「我要你钱做什么?」 「征兵。」 沈毅缓缓说道:「这几个月,征兵全靠自愿,到现在只有两千出头,练兵还要淘汰掉一批人,最后剩下来的不知道能有多少。」 「我需要大规模征兵。」 沈毅沉声道:「至少,尽快把都司补充回两万人。」軯 从九月开始,淮河前线的战事稍缓之后,沈毅就开始亲自做征兵的事情了,但是因为前线正在打仗,因此征兵的效率着实是不怎么高。 张简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头道:「好,你不在这几天,我帮你多盯着一点,保证不会有人捣乱。」 他问道:「你什么时候出发?」 「上面很急。」 沈毅开口道:「我已经让人备马去了,一会儿便出发回建康。」 他看着张简,问道:「师兄有没有书信,让我带回建康去?」 张家一家人,都已经跟随老相国张敬回老家去了,但是张简一家,他的夫人孩子,现在还在建康居住。軯 张简微微摇头:「你事情急,就不麻烦你了,我要写信回去,可以从官驿走。」 沈毅点了点头,跟张简说了一些事情之后,就离开知府衙门,骑上了自己的坐骑,带着十来个随从,赶回建康。 因为皇帝催的急,沈毅等人从官道,在沿途官驿一路换马,晚上也只睡了三个多时辰。 他们中午出发,到第二天傍晚时分,这才将将赶在建康城门闭合之前,进了建康城。 进了建康之后,沈毅先是回了一趟家里,跟家里的老婆孩子还有兄弟打了声招呼,然后洗漱了一番,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四品官服。 这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陆若溪一边帮沈毅整理官服,一边问道:「哪有这么晚还进宫的?要不然明天一早你再去?」軯 沈毅摇了摇头,无奈道:「就是陛下急召我回来的,这个时候不得不急,我先去一趟宫里,估摸着一个时辰左右,就能回来了。」 这个时候,沈家已经备好了马车,沈毅坐上了自家的马车之后,一路来到了皇城门口。 这会儿,皇城的城门已经闭合。 好在一个小太监,已经等在了皇城门口,迎到了沈毅之后,小太监拿着高公公的腰牌,一路开了皇城大门和宫门,把沈毅领到了甘露殿门口。 甘露殿里,灯火通明。 沈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见到了皇帝陛下之后,他跪 在地上,叩首道:「臣沈毅,叩见陛下。」 皇帝陛下这会儿,正在挑灯夜读,听到了沈毅的声音之后,他直接把手里的书丢在一边,亲自站了起来,走到沈毅面前,伸手把沈毅扶了起来。軯 「高明,给沈卿赐座。」 高太监立刻搬了个小墩子,放在沈毅身后。 「多谢陛下。」 沈毅落座之后,皇帝陛下才上下打量了一眼沈毅,然后感慨道:「几个月未见,沈卿似乎又憔悴了几分。」 沈毅微微欠身,开口道:「为陛下尽心,臣应当的…」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没有说话,而是迈步回到了软榻上坐下。 「沈卿。」軯 坐下之后,他看着沈毅,目光炯炯。 「齐人着急了…」 他压低了声音,声音里,似乎隐约带了一些激动。 「朕怀疑,北齐那个永平帝…」 「要撑不住了!」 第八百一十三章 为天子立心 见到沈毅之后,皇帝按捺了两天的激动之心,终于显露了出来。 他看着沈毅,缓缓说道:“这一次,对于大陈来说,是难得的机会。” 北齐的那位皇帝,沈毅是知道的,据传已经卧病在床数年,而且近几年的朝会,已经统统罢朝,不再参与。 不管是燕都的朝堂还是坊间,都有在传这位北齐皇帝命不久矣的消息。 可惜的是,这个消息,在四五年前就开始传,一直到现在,北齐的那个皇帝就是病而不死,依旧坚挺的活着。 听到皇帝这么说,沈毅坐在小墩子上,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看向皇帝,微微欠身道:“陛下,您说的…有确切情报么?” “没有。” 皇帝有些无奈的说道:“这种事情,齐人如果能把消息给泄露出来,那燕都上下,就真是千疮百孔了。” “不过,北齐那个赵皇帝生病,是的的确确的事情,不会有假。” 皇帝缓缓说道:“他近两年,一直躲着不见人,很难知道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不过今年,淮河沿线虽然冲突不小,但对于两国而言,也只能说是小打小闹,不伤及根本。” 说到这里,皇帝呵呵笑道:“可是打着打着,齐人竟真的急了。” “这就有意思了。” 皇帝陛下手摸着下巴,开口道:“齐人这一次,增兵淮河十万人,看起来声势浩大,但绝对是不够他们南下的。” “不要说沿淮二十万人。” 皇帝沉声道:“就算是三十万人,也不够他们南下。” 皇帝陛下这番话,说的相当有底气。 因为六十多年时间过去,双方对于彼此的力量,早已经知根知底,双方很清楚,彼此手里有多少兵力,能动用多少兵力。 所以,早在十年前就有人笃定,说北齐南陈南北两朝的局势,将会长时间存在,因为双方,实在是谁都奈何不了对方。 皇帝陛下低头抿了口茶,继续说道:“那个赵皇帝,明知道派兵淮河无用,但他还是增兵淮河,那么用意就不难猜了。” 皇帝看着沈毅,笑着说道:“不管是不愿意看到我大陈出现可以替代淮河水师的边军,还是他临了之前,想给大陈来一记狠的…” “总之…” 皇帝微笑道:“他心里是急了的。” 北齐的皇位继承情况,非常复杂。 因为北齐的皇室不是汉人,因此从来不是汉人的宗法制,皇位并不是由嫡长子继承。 他们奉行的是狼群模式,强者为王。 哪怕是齐人入关立国之后,历代皇帝也都是由上一任皇帝在诸皇子之中择强而立,所谓“择强”,就是要诸皇子相互竞争,这种竞争非常激烈,闹到红了眼,见血也是常事。 这种传位模式,自然是有好处的。 在国家政体稳固的情况下,这种制度有利于国祚延续,有利于提升君主的“质量”。 但是这种制度,并不利于政体稳固。 因此,六十年来,每一次北齐皇权传递的时候,都会产生一系列的动荡,最起码要持续数年时间,一直到新皇彻底坐稳帝位之后,才会慢慢平稳下来。 所以,如果是北齐皇帝大限将至,那么他突然对淮河增兵,就很好理解了,想给对岸的南陈来一记狠的,以让南陈吃痛之下,老实一段时间。 沈老爷思索了片刻,微微低头,开口道:“陛下,不管齐人内部如何动荡,他们增兵淮河,对于淮河防线来说,是非常大的压力。” “嗯。” 皇帝走到沈毅面前,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笑着说道:“如果你这几个月,在淮安府没有打好,或者是吃了亏,面对齐人增兵,朕只能让赵禄暂时接手你的淮安防线,再让禁军支援赵禄。” “现在,你在淮安打的很好。” 皇帝微笑着说道:“朕跟朝廷里的那些大臣们,也就有话可说了,即便齐人再怎么增兵,朕也依旧能保证,淮安防线不会换人。” “另外…” 皇帝开口道:“淮安府正南,有一支禁军驻扎,届时淮安防线若被齐人猛攻,朕就把这支禁军调给你使用。” 皇帝目光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这是齐人最后的反击了。” 他沉声道:“扛过了这一回,这些齐人散去,朕…” 皇帝陛下深呼吸了一口气,握了握拳头:“朕说不定,就立刻可以着手,挥师北上了!” 从洪德六年亲政,一直到现在洪德十一年秋,五年多近六年的时间里,皇帝心心念念北伐,但是却一直只是在为北伐做准备,尚且没有实质性的动作。 他毕竟也只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面对已经霸蛮了一甲子以上的北齐,再如何雄心壮志,心里也难免有些犯怵的。 但是,现在的皇帝陛下,真的看到了北伐的曙光,北伐的希望! 看着满脸兴奋的皇帝陛下,沈毅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陛下,齐人这个当口增兵淮河,一旦打起来,说不定就是两三年的大战,届时,朝廷该如何才能拔除赵阀呢?” 在沈毅看来,北伐之前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彻底清理掉赵阀! 不止是要把赵家人赶出淮河水师,更是要彻底改造淮河水师,把赵阀留下来的遗毒,给彻底清理干净才行。 因为现在的赵阀,基本上已经完全处于类似“诸侯”的状态了。 说的再直白一些,对于现在的赵阀来说,生存是它的唯一目标,而其他的事情,都要往后排一排。 可是北伐,对于“它”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情,因此即便它按照朝廷的意志北上伐齐,多半也不会取得什么好结果。 甚至在沈毅看来,如果让赵阀参与进这场北伐之中,那么北伐的成功率,将会无限接近于零。 听到沈毅的这个问题,皇帝先是愣了愣,然后摸着下巴,思索了许久,微微皱眉:“沈卿,你的想法呢?” “齐人增兵淮河,朝廷就不能只帮沿海都司,不帮淮河水师。” 沈毅有些无奈的开口说道:“不然,如果淮河水师处处失守,那么北齐将会大范围穿过淮河南下,那时即便朝廷有能力驻守各地,慢慢把齐人赶出去,对于各地百姓来说,也是灭顶之灾了。” 沈毅皱着眉头说道:“可是这样一来,赵阀又成了碰不得,摸不得的刺猬。” 六十年来,每一次北齐来犯,赵家在陈国的地位,就要往上抬一抬,皇帝也会非常自然的赏他们家一些东西。 比如说洪德七年的时候,前线打仗,赵家的女儿在鸡鸣寺把沈毅这个新科进士给打了一顿。 那个时候,哪怕皇帝再如何年轻气盛,最后也没有责罚赵家人,而是亲自下场补偿沈毅,做了个和事佬,把这件事情接了过去。 时候,赵大将军战败回朝,皇帝陛下也只能捏着鼻子,封赏这位赵大将军。 听了沈毅的话之后,皇帝若有所思,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开口道:“沈卿说的不错,是朕想的少了。” 他看着沈毅,问道:“沈卿可有什么想法?” 沈毅微微低头,开口道:“陛下,臣的想法是,目前大陈处于防御阶段…” “这个阶段,估计一年到两年时间。” “之后,就可以考虑反攻。” “现下敌人增兵淮河,朝廷一时半会,的确不能动淮河水师,甚至还要派兵帮他们守边。” “不过,这是一时的。” 沈老爷低着头说道。 “撑过这一波之后,臣希望陛下能够下定决心,一鼓作气,把赵家彻底从淮河水师之中拔掉,否则…” 沈毅抬头看了看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再一次低下头:“否则,就算北齐的那个皇帝突然崩了,北齐朝廷大乱,有赵阀在。” “我大陈恐怕也很难把握住这种天赐良机!” (本章完) 第八百一十四章 为了孩子! 长久以来,朝廷不是完全拿赵家人没办法的。 毕竟赵家人虽然在淮河水师根深蒂固,但是安平侯府是一直在建康的! 赵家自赵崇大将军传代以来,数十年下来,单单赵崇大将军的直系子孙,已经有大几十近百个了,这些人,大多住在建康,尤其是赵家的主脉,都住在建康的安平侯府里。 正因为如此,皇帝与赵大将军之间,都在努力维系平衡,谁也不愿意直接跟对方翻脸。 比如说,皇帝如果能下定决心,先下诏召赵禄回建康,然后在宫门口派人,直接把他给拿了。 再派钦差,火速赶往淮河水师宣读旨意,把赵家人统统拿到建康来收押,然后火速在淮河水师之中提拔一个非赵姓的将领代管淮河水师。 那么…… 那个时候,淮河水师里真正愿意一腔热血,陪着赵家人造反的人,不会很多。 事情也就平息了。 皇帝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 因为淮河水师太重要,不能出闪失。 因为这些年,赵阀一直在小心翼翼,维系着自家与朝廷之间的巧妙平衡。 因为皇帝… 也有一些小心思。 这种小心思,无非也是想要维持平衡。 维持哪两方之间的平衡呢? 维持北伐派与保守派之间的平衡! 这样,如果将来北伐不顺利,有淮河水师守在前线,皇帝就可以躲在建康直接摆烂,当一个南朝皇帝,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 虽然,现在年轻的皇帝陛下心里未必会这么想,但是潜意识里,他一定有过这些念头。 正是因为皇帝犹豫不定,所以才有沈毅麾下的沿海都司,莫名被推到淮河防线上抵御齐人的原因。 究其根本,无非是皇帝想要看看,沈毅弄出来的这支军队堪不堪用,能不能守住淮河。 或者说,能不能平替淮河水师。 而现在,沈毅基本上已经是跟皇帝摊牌了。 想要北伐,就必须要先清理掉赵阀! 不然,事情基本上没有什么做成的可能性。 见到眼前面色严肃的沈毅,皇帝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了看沈毅,声音低沉:“沈卿,这件事情一个不好,就是一场巨变。” “陛下,臣有信心,平息这场巨变。” 他站了起来,恭敬低头道:“陛下想要做成一番事业,有些事情,非经历不可!” “赵阀…” “好了。” 皇帝阻止了沈毅继续说下去,而是缓缓说道:“沈卿说的话,朕都明白了。” “朕需要再考量考量。” “你这次离开建康之前,朕给你答复。” 皇帝看着沈毅,默默起身,走到沈毅面前,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有些无奈的说道:“朕知道,沈卿心里,恐怕在埋怨朕,但是沈卿你,也要体谅体谅朕。” “你我易地而处。” 皇帝语气里,有着满满的疲惫:“恐怕你也很难下决心。” “千斤重担。” 皇帝自嘲一笑:“几乎把朕压成个懦夫了。” 皇帝这番话,说的还是很走心的。 老实说,易地而处,沈毅未必有这位洪德皇帝的决断心。 毕竟,仔细想一想,他只要不努力,踏踏实实干一辈子皇帝,绝对不是什么大问题。 而他一旦努力了,说不定一个不慎,顷刻之间,就是国破家亡的下场,到时候敌人马踏建康,建康这座天下繁华的大城,又会沦为六十多年前燕都的模样,成为一片鬼蜮。 他的母后,皇后,一众妃子,还有儿女! 都可能成为齐人的玩物! 重复《燕闻录》之中的惨状! 如此巨大的风险,由不得人不慎重! 易地而处,如果沈老爷成为了洪德皇帝,说不定早就每天吃喝玩乐玩女…选秀女,摆烂当个快乐昏君了! 而眼前这位皇帝陛下,亲政近六年来,几乎可以说是不忘初心,一直在忙着积极备战。 这是非常难得的事情。 想到这里,沈毅恭敬低头拱手。 “陛下圣明睿断…” 他真想要捧两句,又被皇帝打断,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无用的话不必多说,天色晚了,朕知道你家夫人又有了身孕,就不留你在宫里了,明天一早,沈卿你再进宫来,朕再与你详谈。” 沈老爷恭敬低头,行礼之后,离开了甘露殿,回家睡觉去了。 此时,他已经离开建康数月,家中夫人的肚皮,已经显怀了。 除了怀孕的陆若溪之外,这几个月家里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经过一家人的软磨硬泡,沈章总算是同意了沈恒与陈幼娘的亲事,小两口的婚期定在了年底,准备在建康成婚了。 回到家里之后,沈毅抱着夫人睡了一晚上,感受着夫人肚子里又一个即将长大的小生命,在外面几个月的疲惫,似乎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 第二天一早,吃完早饭之后,沈毅按照皇帝的吩咐,又去了一趟宫里。 今天不是朝会的日子,因此皇帝一大早就在甘露殿等着沈毅,只不过今天,他不止是一个人在等着沈毅。 甘露殿里,一个将将学会走路的孩童,正坐在皇帝专属的座椅上,被皇帝陛下抱在怀里,手里拿着一根不是很粗的毛笔,异常笨拙的写着大字。 一些大字被碰落到了地上,沈毅弯身捡起来之后,展开看了几眼,只见纸上的字写的歪歪扭扭,很不成样子。 不过想到这些字的主人,沈毅把一张张大字捡起来收好,放在了桌子上,然后看向这个孩童,微微低头,笑着说道:“陛下,皇长子现在,应该还不到两岁罢?” “这么早学写字,太早了一些。” “朕也觉得早了。” 皇帝起身,把孩子抱了起来,递给了一旁的高明,然后扭头看着沈毅,淡淡的笑道:“只是他娘一直想教他写字,一直学不成样子,到现在都握不稳笔。” 两周岁不到的孩子,能握稳笔才是怪了! 想到这里,沈毅心里一动,抬头看了一眼高明怀里的皇长子李望。 这位皇长子,到现在,也才不到两周岁,是一年半多一点而已。 问题是,他的“登记年龄”比实际年龄还要小几个月! 这么说,他明面上,也才一周岁多点而已。 这么大的孩子,能写出半个字,就算是神童了! 联想着是惠妃娘娘一直强行教这孩子写字… 沈毅心里不由有些发寒… 那位惠妃娘娘,不会已经在为“天降圣人”这个标签而布局了吧?! 见沈毅沉思不语,皇帝笑了笑,开口说道:“沈卿家里的那个儿子,今年也该会写字了吧?” “去年就会了。” 沈毅微微低着头,开口笑道:“他母亲也是一直要教他写字,从小就是握笔杆长大的。” 皇帝微微一笑。 “孩子现在都还小,无忧无虑。” 他看着沈毅,静静的说道:“几十年之后…” “说不定就有忧虑了。” 说到这里,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但是话里的意思很明显。 他已经想通了。 哪怕是为了下一代,这场仗也是要打的! 皇帝陛下静静的看着沈毅,轻声道:“沈卿,你回淮安去罢。” “回去之后,好生布防淮安。” “你去做好你应该做的事情。” 皇帝陛下眯了眯眼睛,似乎有一些杀气。 “朕也会做好朕应该做的事。” 第八百一十五章 “亲密无间” 从洪德七年沉毅中进士以来,一直到今天,四年多的时间里,不管是被动还是主动,他都是一直在为北伐做准备。 但是不管沉毅做了多少准备,他一个人是没有办法决定历史进程的。 至少现在不行。 因此,北伐…迟迟没有进度。 而现在! 皇帝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 洪德朝北伐,终于向前迈出了坚实的一步,而且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沉毅低着头,脸上露出笑容:“是,臣明天一早,就动身回淮安。” 他顿了顿,开口道:“陛下,如果北齐增兵淮河,淮安沿线的压力可能会骤增,到时候沿海都司守两年淮安的打赌,是不是要暂不作数了?” “这个自然。” 皇帝笑着说道:“他淮河水师,也顶不住几乎倍增的齐军,也要朝廷支援,既然他们也要朝廷支援,那么淮安自然不可能独立支撑。” “朕会适时派禁军过去,归你调遣的。” 沉毅松了口气,微微低头道:“如此,臣就放心了。” 他对着皇帝拱手道:“有陛下这句话,臣可以保证淮安防线,固若金汤。” 说完,他就要拱手告辞离开。 皇帝出言挽留。 “不忙着走,还有很多事情要商量。” 他笑着说道:“今天中午,沉卿就不要离开了,在宫里跟朕一起吃顿饭,到下午再离开。” 说完这句话,他对着高明招了招手,高太监立刻会意,把大皇子李望,交到了皇帝手里,皇帝抱着李望,走到了沉毅面前,伸手摸了摸这孩子的脸蛋,笑着说道:“皇儿,这是你沉叔叔。” 这个饼,有点大… 沉毅没有宗室身份,也没有勋贵身份,他跟皇帝是非常单纯的君臣关系,这一声叔叔无论如何也不应当,沉老爷被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两步,拱手道:“陛下,朝廷自有纲常,无论如何……” 他是想说,无论如何,这一声叔叔都不应当。 皇帝微笑摇头,开口道:“不一定非要从朕这里论。” “沉卿莫忘了,朕与惠妃的缘分,还是沉卿你帮忙续上的,你与这孩子…” 皇帝笑着说道:“大有缘分。” “称你一声叔叔,是应当的。” 沉毅垂手而立,不说话了。 他跟这孩子,的确有些渊源,因为当年,他为了跟皇帝搞好关系,的确帮着皇帝办了点“私事”。 正是因为这个私事,才有了这位大皇子李望。 虽然有这一层关系,但是老实讲,沉毅并不想把这一层关系给摆在明面上,甚至不想跟惠妃母子再有什么牵连。 毕竟这只是一个庶出的皇子。 后宫争斗,也是非常麻烦的事情。 他沉子恒,两榜进士出身,如今年纪轻轻,就官居四品,前程早已经无量,实在是没有必要跟这娘俩有什么牵连。 不过皇帝陛下,似乎很想让自己的这个皇长子,跟沉毅牵连上一些关系。 李望本就聪明,这会儿已经会说很多话了,被皇帝引导了一会儿,就奶生生的喊了声不怎么标准的“苏苏”出来。 这是这位洪德朝皇长子的第一句叔叔。 哪怕是他的亲叔叔越王誉,也没有能听到这一声叔叔。 沉毅垂手,默默往后退了两步,没有说话。 皇帝微微一笑,抱着孩子玩了一会儿,才把孩子递给了高明,开口道:“去,送回惠妃娘娘那里去罢,朕要跟沉卿谈正事了。” 高太监恭恭敬敬的接了过来,退了下去。 这天,沉毅在宫里,一直待到了下午时分,跟皇帝聊了很多关于前线的细节,这才告辞,离开了甘露殿。 皇帝陛下亲自送了他两步,开口道:“这一次北齐增兵,前面几波攻势,一定会非常勐烈,你回去之后,要好好守住淮安。” “今年主要是防御为主。” 皇帝陛下叮嘱道:“到明年,再相机而动。” 说到这里,他看向沉毅,沉声道:“这两年,你在淮安把仗打好,两年之后,哪怕中书五个老家伙统统撞死在德庆殿的金柱上,朕也给你一个兵部侍郎!” 两个人年纪相彷,今年也就二十一二岁,两年之后,沉毅算虚岁,也不过二十四岁而已。 二十四岁的兵部侍郎,可以说是亘古罕见了! 面对老板的大饼飞来,沉毅慌忙低头,开口道:“陛下,切不可因为臣,与中书的相公们起冲突…” “放心。” 皇帝微笑道:“起不了什么冲突,淮安之后,你沉子恒的战功,会满朝皆知,那些老家伙即便心里不舒服,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沉毅低头谢恩,君臣两个人,在甘露殿门口分别。 送走了沉毅之后,皇帝回到了甘露殿里,批阅因为接见沉毅,而没有来得及批阅的奏书,在甘露殿里忙活了大半个时辰之后,一个一身宫装的少妇,端着一碗汤羹走了进来,她把汤羹小心翼翼的放在皇帝面前,轻声开口。 “陛下,天热了,这是臣妾给您熬制的冰镇莲子羹,你喝几口解解暑。” 皇帝放下手里的朱笔,抬头看了看这女子,揉了揉太阳穴:“且放着罢,朕忙完手上的事情再喝。” “还是快喝罢。” 这女子坐了下来,一边帮着皇帝盛羹,一边开口道:“高公公他们都查验过了,这才让臣妾端起来的,今年天气热,这冰没一会儿就化了,陛下趁着凉快喝了,等等便不好喝了。” 皇帝闻言,只能放下朱笔,端起女子递过来的汤羹喝了两口。 “爱妃手艺,真是不错。” 这位后妃,自然就是惠妃娘娘了。 事实上,现今后宫嫔妃之中,也就只有她这个受宠的妃子,敢在皇帝办公的时候,来甘露殿打扰。 见皇帝低头喝汤,惠妃娘娘眼睛眨了眨,问道:“陛下,今天皇儿在您这里练字,练的怎么样?” 皇帝放下莲子羹,看了一眼惠妃娘娘,无奈的摇了摇头,开口道:“爱妃恐怕不是想问他练字的事,而是想问沉七对他的态度如何,是不是?” 惠妃娘娘微微低着头,低声道:“陛下,您知道的,妾身出身寒微,在建康城里,除了陛下之外,无有半点倚靠,每日里在后宫战战兢兢。” “妾身不想皇儿将来,也像妾身这样。” 惠妃娘娘眼睛微红,她轻轻低头道:“臣妾不求别的,只想让沉大人能收下皇儿这个学生…” “沉大人要是不愿意,臣妾哪天亲自去他家里,给他磕头…!” 惠妃娘娘轻咬嘴唇,啜泣道:“求也要求他应下!” “皇子历来,都是五六岁才蒙学拜师。” 皇帝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道:“哪有不到两岁,就找老师的?” “况且,沉七他现在,身负重任,朕不想让他因为朕的家事而分心。” 见惠妃娘娘哭的伤心,皇帝陛下无奈之下,只能轻拍惠妃娘娘的后背,开口道:“爱妃放心,等过几年,沉七他手头的事情忙完了,皇儿再长大一些…” “朕亲自跟他提这件事。” 惠妃娘娘这才喜笑颜开,擦了擦眼泪,对着皇帝低着头。 “臣妾多谢陛下!” 皇帝捏了捏她的脸蛋,宠溺一笑:“就你鬼心眼多。” 此时此刻,小夫妻两个人,看起来亲密无间,感情极好。 但是,他们也各自有各自的谋算。 惠妃娘娘,固然是正在拼命提升母子二人的政治资本。 而笑眯眯的皇帝陛下… 未尝就没有借着这母子二人,来对抗后族的想法。 毕竟此时,连出两代皇后的后族孙氏,已经庞大无比了! 做皇帝,不仅要平衡朝局,更要会平衡后宫! 夫妻俩说了会话之后,惠妃娘娘把冰镇的莲子羹端走,然后对着皇帝陛下福了一福,开口道:“陛下,臣妾便不打扰您处理国事了。” 她轻咬嘴唇,面露媚态。 “陛下今天,到臣妾宫里来,臣妾再给您炖别的羹汤…” 皇帝会意一笑。 “好,稍晚一些,朕就去寻爱妃。” 第八百一十六章 来势汹汹 从皇宫里出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了,也就是说沉毅还能在建康再待个半天的时间,就要动身回淮安去主持大局。 好在沉老爷现在在建康,也没有别的事情,本来想去见赵昌平一面,但是见了赵昌平,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可以说,最多也就是汇报汇报最近的战况。 赵昌平作为大九卿之一,前线的战报他多半都是清楚的。 因此,沉毅就没有去户部见他。 走出皇城之后,迎面的就是宽阔的玄武大街。 沉毅背着手,走在这条大街上。 此时的建康城,似乎丝毫没有被战事影响,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十分繁华。 值得一提的是,沉毅在大街上,已经看到了不少玻璃制品了。 都是透明玻璃制成,大多是摆在店铺门口,用来招揽生意,因为还是稀罕玩意儿,不少人围在店里面,看着店里的纯透明的玻璃制品,很是好奇。 同样是好奇,沉毅只对这东西的价格好奇,于是上前问了问价格。 价格依旧很高。 一个透明玻璃杯子,张口就是数十两,是沉毅根本接受不了的价格。 不过这也说明了一件事,许复琉璃厂的生意,在建康做的非常不错,而且看起来,这个生意应该不止在建康做,多半已经扩散到建康附近的其他州府了。 在街上闲逛了一圈之后,沉毅也没有其他事情,就回家里陪老婆孩子去了, 这会儿,他的孩子距离落生,约莫只有三个多月时间了,大约是十二年正月出生。 难得“休假”半天,沉毅自然要好好陪陪家里人。 很快,时间到了傍晚,沉家还没有开始吃饭的时候,蒋胜便匆匆过来通报,说是赵尚书已经到门口了。 听到这个消息,沉毅连忙带着家里人,来到前院迎接,只见户部尚书赵昌平,刚刚矮身下轿,迎面走来。 沉毅快步上前,拱手行礼:“见过师伯。” 被赵昌平扶了起来之后,沉毅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道:“今日下午,本来应该去拜见师伯的,但是小侄回来只待一天,加之是陛下密召,就没有敢去打扰师伯。” 赵昌平对着沉毅笑了笑,开口道:“不妨事,你现在是不应该去见我。” “本来,我也不知道你回建康了。” “是听下面的人说,在皇城里见到了你,因此落班之后,便来你家看一看。” 说到这里,赵昌平看向沉家大宅,轻声笑道:“不请我这个师伯,进去坐坐?” 赵昌平不仅是沉毅的长辈,更是陆若溪的“娘家人”,因此自然被请进了沉家上座,沉毅陪在下首,跟他说话。 两个人都落座之后,赵昌平低头喝了口茶水,看了一眼沉毅,静静地说道:“你今天不去见我,对于你来说,自然是没有错的,你正在打仗,不想把我这个老头子牵连进战局。” 说到这里,赵昌平顿了顿,他抬头看着沉毅,笑着说道:“你不去见我,我却来见你,子恒知晓是什么意思么?” “知道。” 沉毅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师伯是想告诉建康所有人,您对于这场战事的态度。” “不错。” 赵昌平默默点头,笑着说道:“也没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不消说你我这层近似师徒的情分在,便是咱们素不相识,今天这一趟,老夫也是要来的。” 此时,天色虽然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但是沉家大堂里,已经挂上了灯笼,借着灯笼的灯光,沉毅看了一眼面前这位大陈的财神爷。 当初很年轻的赵师伯,现在似乎也已经不太年轻了。 头上,多了不少白发。 难得的是,功成名就之后,这位大九卿初心未改。 依旧愿意,也敢于抬头,看向北边。 虽然他的态度,没有沉毅的老泰山陆安世那么极端,但是身为朝廷顶层的大人物,在这个时候,愿意这么表态。 非常难得。 沉毅端起茶杯,敬了赵昌平一杯,开口道:“师伯,小侄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家里的饭马上好,今天无论如何您留在我俩吃顿饭,咱们爷俩喝上几杯。” 赵昌平这个人,非常理性。 正是因为他这个性格,所以他户部的差事办的非常不错。 可也是因为这个性格,这位赵尚书平时极少饮酒。 准确的说,从他任户部侍郎开始,便几乎不怎么饮酒了。 当然了,任户部侍郎之前,因为要在官场上厮混,一些应酬有时候避无可避。 不过今天,这位大九卿欣然应允,笑着说道:“好。” 他看着一旁的陆若溪,微笑开口。 “今天,老夫就在小青雀家里蹭一顿饭。” 陆若溪高兴不已,点头道:“我现在去厨房,亲自给伯伯您做两个菜。” “可不能。” 赵尚书微微摇头,开口道:“你还怀着孩子,要是伤着哪里,子恒不来寻老夫的麻烦,你爹那里老夫也交代不过去。” 沉毅笑着接话。 “恐怕也就这件事情,才能让岳父他老人家赶到建康来了。” 众人对视了一眼,都是面带微笑。 当天晚上,赵昌平在沉宅吃了第一顿饭,一直到深夜,他才离开。 在赵昌平离开之后,几个厚厚的信封,也被送到了沉毅的桌桉上。 是邸报司送来的。 里面详细写了这几个月来,朝廷里发生的大小事情。 除了邸报司之外,还有兵部武选司员外郎郑岭,给沉毅送来的信,主要写了这几个月以来,兵部里面发生的大小事情,尤其是武选司的事情。 花了半个时辰时间,把这些文书看完之后,夜已经深了。 沉老爷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把桌子上的文书收好,然后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他看了一眼北边的皇城方向,小声滴咕了一句。 “这朝廷的风向。” 说到这里,沉老爷吹熄桌子上的蜡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处,幽幽的叹了口气。 “似乎变了啊。” ……………… 次日一早,沉毅告别家里人,骑上快马,离开了建康。 虽然北齐的增兵,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赶到淮河,短时间内淮河防线不会有特别大的战事,可是敌情已经清楚,这个时候沉毅自然是要赶回去,提前布防的。 四百里的路程,沉毅等一行人几乎是日夜兼程,在次日凌晨时分,赶回了淮安府城。 众人进城的时候,天色已经慢慢亮了起来,沉老爷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回钦差行辕补觉,而是直奔淮安知府衙门。 知府衙门还没有开门“营业”,就被沉毅敲开了门。 片刻之后,沉毅就在衙门的后院,就到了正在洗漱的府尊老爷。 沉毅在后院,找了个石墩子坐了下来,看着正在洗脸的张简,问道:“师兄,这几天,没有出什么事罢?” “大事没有。” 张简把毛巾放在一边,瞥了沉毅一眼,语气里有些无奈:“小事不断。” “这几天,淮河东线倒是安静了不少,但是北齐大规模进攻洪泽湖一带,连淮河水师带咱们淮安一起打,凌将军吃了个小亏。” 张简看着沉毅,叹了口气。 “昨天,有二百多伤兵送回了淮安休养。” “我没有让他们进城,怕引起百姓恐慌。” 张府尊静静的说道:“我让人在城外,征了一个庄子,把大夫都安排进去了,以后就当成是伤兵营,前线送回来的,都送进去救治休养。” 沉毅默默点头,开口道:“师兄这个安排是好的,这会儿在征兵,百姓们的确不能恐慌。” “你呢?” 他看着沉毅,问道:“这一趟回建康,有什么收获么?” 沉毅吐出一口浊气,看向张简。 “北齐大规模增兵淮河,据传…” 沉老爷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开口道:“是派了个姓赵的下来督战,架势拉的很足。” “来势汹汹啊。” 张府尊有些诧异,问道:“胡齐的皇子?” 沉老爷点头。 “多半是。” 第八百一十七章 沈老爷的权威 北齐派皇子督战这件事情,并不是沉毅自己查到的,而是高太监通过内卫告诉他的。 其实也就是皇帝跟他说的。 按照内卫在北齐那些谍子的情报,这一次北齐增兵淮河,决心很大,燕都城里一位赵姓皇子,主动请缨,离开燕都,前往淮河督战。 这件事情,虽然目前还没有公诸于众,不过藏不了太久。 因为事情已经在燕都高层之中传开。 不少燕都的大人物,还在剩下谈论这件事,大家一致的看法就是,这位皇子的做法不怎么明智。 因为燕都的皇帝,已经病到数年不视朝了,说句难听的话,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嘎嘣一下没了,到时候皇位在两三天时间之内,就可以尘埃落定。 在淮河,是怎么也不可能赶的回去的。 因此,在这个节骨眼离开燕都,大家基本上就默认,这位皇子已经主动放弃了对皇位的争夺。 不过这件事情,对沉毅影响不太大,毕竟不管是北齐谁来,他都是要苦战一段时间的。 在淮安知府衙门,跟张简了解了一些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之后,沉毅打了个呵欠,对着张简微笑道:“师兄,我连天加夜赶回来的,这会儿有些困了,既然这几天没有出什么大事,我便回行辕睡觉去了。” 他顿了顿之后,开口道:“下午睡醒之后,我便赶去洪泽湖那里看看战况,淮安府这边,还有那些伤兵,都要拜托师兄费心了。” 张简点头,笑着说道:“放心,我来淮安,就是帮你做这些杂事的,你安心打仗,我这个做师兄的没有什么别的本事,做个地方官,给你打理打理后方,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沉毅点头,继续说道:“这几天,户部可能会押送一批钱粮过来,就暂存在淮安的府库之中,师兄你看着一些,如果有人手不干净,往军粮军需里伸手。” 说到这里,沉毅闷哼了一声,冷声道:“师兄直接跟我说就是,不管是军中的人还是地方的人,小弟直接一剑斩了,决没有半句废话!” 听到沉毅这话,张府尊愣了愣,然后对沉毅竖起大拇指,笑着说道:“子恒这句话,说的霸道。” “已经有一些总督的风范了。” 总督,总揽辖地一切军政大权,手持王命旗牌,先斩后奏。 而沉毅,现在虽然没有总督的品级,也没有总督的名头,但是在淮安这片地界上,他与总督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沉老爷微微摇头,开口道:“师兄莫要取笑。” “只是我治军,最见不得蠹虫。” 说着,沉毅对张简拱了拱手,微笑道:“不打扰师兄,我先回去了。” 张简微笑点头,把沉毅送到了府衙门口,师兄弟两个人拱手作别。 沉毅离开了府衙之后,回到自己的钦差行辕里,补了个觉。 到了中午接近下午,他才起床带着一众随从离开钦差行辕,然后又离开了淮安城,一路朝着淮安西线大营奔去。 淮安防线二百多里,按照沉毅的布局,一共有六个大营,洪泽湖附近的大营,是淮安防线最西边的大营,也是最近几天,打的最激烈的地区。 】 所幸距离不远,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沉毅已经赶到了大营里,并且在大营门口,被淮安西线的主将凌肃,给迎了进去。 凌肃把沉毅迎进了帅帐里,请沉毅落座,然后微微低着头,开口道:“沉公,末将无能…” 他还要继续往下说,沉老爷就皱着眉头打断了他的话,而是开口道:“战报我已经看过了,咱们折损近二百,杀伤齐人三百多人,虽然战损不太好看…” 说到这里,沉毅看了凌肃一眼,继续说道:“但无论如何,也不能用无能两个字来形容。” 凌肃脸色有些涨红,直接半跪在地上,低着头说道:“末将自从在台州府跟随沉公至今,打仗从来没有打的这么难看过,请沉公责罚!” 凌肃现在,心里的确有点难受。 因为他本来是抗倭军毫无疑问的主将,即便是后来升级成了沿海都司,他身为福州府的指挥使,也比薛威隐隐高上一些,但是这一次,沉毅把淮安防线一分为二,他跟薛威,就算是平起平坐了。 本来这也没有什么,大家都守在淮河边上,各凭本事打仗就是,但是前段时间,薛威在东线打的那么辛苦,几乎数次用命去拼,最艰难的时候,战损也没有他在洪泽湖这里打的这么难看! 要知道,他们是守方,天生占据地利。 这种战损,如果是野战碰到,是要吃大亏的。 见凌肃跪在自己面前,沉毅下意识要伸手去扶,但是很快,就把手给缩了回来,他坐在凌肃面前,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三十多岁的大汉。 “从前在东南的时候,我就跟你提过一些练兵的事情,凌将军你这个人,本事是有的,韬略也不输别人,就是有些太宽仁,训练的时候不舍得下狠心,不舍得说重话。” 这是凌肃的一个毛病。 他是在卫所里长大的,自小跟军户打交道,因为卫所到了他这一代,已经有些糜烂了,因此,哪怕凌肃这个人相比较于卫所里的其他人,已经足够上进,但是对待起麾下将士,依旧管的比较松。 总结来说,就是四个字。 得过且过。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不过…” “战报我看了,攻淮河水师的齐军,突然分出来一部分,进攻我军。” “出其不意,吃了个小亏。” 沉老爷这才伸手把凌肃扶了起来,开口道:“因此,这件事情我不怪你,咱们可以揭过去不提。” 凌肃低着头,神色羞愧:“属下让您失望了。” 沉毅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他坐下,开口道:“这件事可以揭过去,但是以后的事情,不得不说。” “齐人久攻东线不下,这一次突然进攻咱们,多半是有心试探,如今这里露了怯,齐人今后一段时间,应该还会再来。” “后面的仗,一定要打好。” 沉毅沉声道:“练兵,要能够狠的下心,用兵,要合乎时宜。” “今后,你西线这里的压力,将会越来越大。” “我与你交个底。” 沉老爷缓缓说道:“从现在,一直到年底,北岸的齐人,人数可能会翻倍,甚至更多。” 他看着凌肃,问道:“凌将军,有没有信心守好西线?” 凌肃抱拳,深深低头,大声道:“沉公,末将要是再吃这种亏,随您处置!” “好,这是你说的。” 沉老爷眯了眯眼睛,开口道:“今后半个月,我就住在这里,要是打起来,我便亲临战阵,看看凌将军是怎么打的。” “咱们占据淮河天险,各方面的装备,我都是给你最好的,我的要求很简单,咱们死一个兄弟。” “齐人最少要死两个才成。” 沉毅静静的看着凌肃,开口道:“当然了,要是吃了亏,一次两次没有关系,如果三次四次…” 凌肃跪在地上,低头叩首:“末将愿立军令状!” “任沉公处置!” 沉毅再次伸手,把他扶了起来,笑着说道:“凌将军剿倭,是有大功的,我怎么会处置你?” “不过,淮安这边,你要是实在打的不好…” 沉毅脸上的笑意收敛,澹澹的说道:“那你就回福州去,继续当你的指挥使。” 听到这句话,凌肃浑身一颤。 如果在这种时候,回到福州去,哪怕是不夺他的职位,让他当指挥使,那么他的前程也就算是到此为止了。 而且不止如此。 沿海都司里,那些他一手带起来的,现在还在他麾下做事情的将官,说不定也有可能受到牵连。 凌肃又惊又惧的抬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沉毅,咽了口口水。 他心里明白,眼前这个平日里笑呵呵的年轻人,并不是什么烂好人… 他一定说到做到。 于是,凌肃再一次单膝下跪。 这一次,沉毅没有去扶他。 凌将军深深低头。 “属下…遵命!” 第八百一十八章卫王楷 凌肃这个人… 不能说他能力差。 当初临海卫一共有五个千户营,另外四个都已经烂到不成样子的,甚至临海卫的指挥使,都已经去临安府睡女人享福去了,根本不在临海。 只有凌肃麾下的千户营,几乎保持了一千人的满编! 虽然这个满编的千户营,战斗力的确很一般,但是在那种环境下,能够保持满编,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因为保持满编,就意味着最起码凌肃这个千户,没有吃空饷。 至于战斗力… 没钱没粮,军队没有士气,给谁来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所以,当沉毅进入东南,给了凌肃一些条件之后,他就能很快的以旧临海卫一百多个人为框架,帮着沉毅把抗倭军的雏形给拉起来,并且很快形成一定的战斗力。 这就是他的能力表现。 但是也是因为临海卫的经历,导致凌肃这个人,练兵一直不够严苛,可能在他看来,相比较于临海卫时期,自己已经严苛了十倍百倍,但是比较于薛威他们,还是相对比较“软”的。 更重要的是,凌肃这个人虽然有能力,但是能力不算很强,不能说非常出众。 就相军事能力而言,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相较于同僚薛威,是有很明显优势的,这也是他能够一直在军中坐稳主将的原因。 不过随着薛威逐渐成长… 两个人之间的能力差距,已经慢慢不存在了。 更重要的是,沉毅手底下现在有了另外一个可用之人。 苏定。 单纯就军事能力而言,苏定这个人不管是布局谋篇,还是临阵指挥,能力都非常出众,算是沉老爷在兵部工作的大半年时间里,捡到的宝贝。 有了苏定,沉毅才能跟凌肃说这种“重话”。 因为凌肃身上的“不可替代性”,已经不存在了。 不过凌肃这几年,也立下了不少功劳,算是一个可造之材,沉毅还是可以给他足够的机会,让他证明自己的。 沉毅训完了凌肃之后,当天晚上,就在洪泽湖大营帅帐里休息。 几年的军旅生涯,让他早已经习惯了睡在营帐里,而且能够睡得很好。 次日,沉老爷醒来的时候,大营的校场上,凌肃凌将军亲自站在第一排,带领麾下的将士训练。 洪泽湖大营的都司将士,一共有四个千户营,此时约莫有两千人都在校场上一起训练,呼喝之前颇有气势,如同雷震一般。 沉毅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之后,就没有了继续看下去的兴趣。 毕竟这种东西,需要持之以恒,练一两天是没有什么用的,不能沉毅训一次,他们就练一次。 因此,需要长久观察。 沉老爷直接在军营里,找到了一个斥候营的百户,开口说道:“带我去找个能看到对岸的高处。” “我去看看战场。” 这百户连忙恭敬低头:“是,” ……………… 北岸,征南军大账。 一处帐篷里的桌子上,点了一个小炉子,小炉子上放了个铜锅,铜锅两边,摆满了十几盆小菜。 桌子两边,两个一身单衣的年轻人,正隔桌对坐,时不时用快子夹起桌子上的小菜,放进铜锅里烫着吃。 正是周元护与佟胜两个人。 上一次周元护作为先锋,奇袭南陈失败,被周大将军责骂了一通之后,这段时间便没有再带兵出征,而是老老实实的在征南军军营里待着。 这会儿,天气已经入秋,早晚都已经有点冷了,左右无事,两个公子哥,便在军中弄了个涮锅。 佟胜吃了块牛肉之后,抬头看向对面的周元护,摇了摇头。 “比起京城里的涮锅,还是差上了不少,啧,上次去吃的那家,着实是不错,下回京城去,我领周兄去尝尝。” “在军中,能吃到这,就不错了。” 周元护喝了口热汤,瞥了佟胜一眼,开口道:“下面那些个小兵,这会儿还吃粗粮饼子配咸布条汤呢。” 佟胜笑了笑:“说的也是。” “能吃到这个,的确不错了,前些日子热的要死,跟下面的人要几块冰解暑,他们都拿不出来。” 他扒拉了几口之后,咽下肚子里去,抬头看向周元护,问道:“对了周兄,令尊大人那里怎么个说法?还打不打南边了?怎么个打法?” “打,怎么不打?” 周元护撇了撇嘴,左右看了看,确定房间里没有人之后,轻哼道:“咱们的陛下雷霆震怒,在朝堂上直接说要给李陈一些教训,陛下不让停,这前线的仗怎么停?” 佟胜喝了口酒,笑呵呵的看着周元护。 “周兄,我怎么觉得,令尊大人,似乎不怎么想打了呢?” “每天死那么多人,谁想打?” 周元护翻了个白眼,闷声道:“南岸的防线,只凭借咱们征南军,根本不太可能突破,全力只攻一点吧,又怕那些奸滑的南人渡河过来。” “不过…” 周元护笑了笑,开口说道:“不过前几天,好像在南岸发现了一个薄弱一些的地方,这几天估计要去试试了。” 这位少将军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说白了,也就是试给朝廷看的而已,真要打,还是要等朝廷的援军过来。” 说到这里,他看向对面的佟胜,问道:“佟兄,我听说这一次朝廷派来的援军之中,有一位皇子,你可知道是哪一位皇子?” 佟胜一口肉差点吐出来,无奈道:“周兄你都不知道,我又如何能够知道?” 周元护喝了口酒,看向佟胜。 “你们佟家,历代与皇家联姻,当朝德妃娘娘,便是你的亲姑母!这宫廷之事,还有你不知道的?” 佟胜也陪了一杯酒,苦笑道:“我都好久没有见姑母了,我们佟家那么多子侄,姑母她老人家未必就想得到我,不过…” 他顿了顿之后,微微压低了声音,开口道:“这一次来的,应该是四皇子…” “四皇子…” 周元护愣了愣,然后缓缓说道:“卫王楷。” “嗯。” 佟胜点头道:“差不多就是这位卫王殿下了,听说这会儿已经离开了京城,估计再有一些日子,就能到淮河沿岸了。” 周元护敬了佟胜一杯,问道:“佟兄认识这位殿下否?” “见是见过的。” 佟胜仰头一饮而尽,然后摇头道:“不过要说认识,那就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他苦笑道:“只能说我认得人家,人家未必认得我。” 见周元护沉默不语,佟胜笑呵呵的吃了块肉,开口道:“听说这位卫王殿下,性情刚烈,手段也很是厉害,周兄你说,等他到了沿淮,是他听令尊大人的,还是令尊大人听他的?” 周元护愣了愣,随即低头抿了口酒,笑着说道:“征南军是朝廷的军队,殿下既然是朝廷的督军,那么我爹自然是应该听殿下的。” 他看着佟胜,笑道:“佟兄能问出这种话来,说明佟兄你对朝廷的忠心不够纯正,像是周某,就从来不会去想这个问题。” 佟胜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又给周元护添了一杯,笑呵呵的说道:“这跟我忠不忠心没有关系,跟大将军忠不忠心也没有关系。” “毕竟大将军忠心的是朝廷,是陛下,却不一定是这位卫王殿下。” 这位皇亲国戚,笑呵呵的敬了周元护一杯酒,面带微笑。 “具体会怎么样。” “要看令尊大人如何想了…” 第八百一十九章 反向支援 沉毅到达洪泽湖大营之后的第三天,北岸就有大股北齐船只集结,大大小小的船只超过二百艘以上,其中还有不少战船,装有一些小型化的火炮,来势汹汹。 看模样,大有要跟大陈在洪泽湖决战的态势。 而且这一次,北齐没有再玩夜袭,或者是声东击西的那些把戏,一大早在北岸集结完毕之后,很快就击鼓进军,大量船只,朝着南岸杀来。 这里,是沿海都司与淮河水师防线的交汇处。 很明显,齐人已经了解清楚了这个位置,所以才会选择在这里,开启一场大规模的战事。 因为在这个位置开战,虽然会同时面对双方的压力,但是沿海都司与淮河水师并不是一条心,打起来彼此都会小心翼翼,反而不像是在各自防线那么放得开。 因为齐人来袭,沉毅也是天刚刚亮,就到了淮河边上,用望远镜,看着河对岸的情况。 等到了天光大亮的时候,凌肃从最前线匆匆赶到沉毅面前,微微低着头,长松了一口气,开口道:“沉公,河面上的齐人,几乎统统朝着淮河水师那边去了,这一次齐人集结的人数,规模恐怕有近万人…” “看这个形式,中午之前,他们估计就能大规模登陆。” 沉毅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问道:“淮河水师的洪泽湖大营,有多少人手?” 凌肃没有犹豫,直接回答道:“四个千户营,应该都是满编的。” “人数悬殊两倍啊。” 沉老爷坐在了一块石头上,用望远镜再一次看了一眼河面。 河面上,已经基本上看不到齐人了。 沉毅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沉思了片刻,然后抬头看向凌肃,沉声道:“咱们,留下一个千户营观察齐人动向,随时准备阻击河面上的来敌,剩下所有人…” 沉老爷缓缓说道:“一起驰援淮河水师的洪泽湖大营!” 凌肃立刻睁大了眼睛,他看着沉毅,愣住了:“沉公,齐人先前强攻咱们的时候,淮河水师几乎一动不动!” 沉毅静静的看着凌肃。 “凌将军,淮河防线一体,是不能有破口的。” 他面无表情的说道:“假如齐人攻破洪泽湖大营,从这处破口大规模登陆,进入到大陈的土地上,届时凌将军与这些齐人在陆地野战,胜算几何?” 凌肃张了张口,还是没有说出话。 沉毅静静的看着他,继续说道:“说不定,这就是齐人的谋算,就是想从淮河水师那里,攻开一个破口。” “而且…” “这对于咱们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说到这里,沉毅不再犹豫,直接开口道:“好了,按照我的吩咐办事就是,先派一个先锋营出去,一是支援洪泽湖大营,二是观望前线战事。” 沉毅大手一挥,低喝道:“去办罢!” 凌肃先是抱拳应是,然后微微低着头,咬牙道:“沉公,如果不是在咱们本阵据河而守,那战损…” 沉毅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这一次不算,你去罢!” 凌肃这才转身,一路跑下去了。 沉毅望着凌肃远去的背影,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因为前线的战损,关系到凌肃本人的前程,以及职位,所以他很关心“战损”的问题,这没有什么不对的。 易地而处,沉毅多半也会这么想。 但是在这个时候当面直接问出来,未免有点情商太低。 毕竟是事关自己的核心利益,就连凌肃这种老油条,这会儿也有点乱了。 很快,按照沉毅的吩咐,凌肃麾下的一个千户营立刻着甲出发,作为先锋营直奔淮河水师的洪泽湖大营而去。 沉老爷也没有闲着,他带着凌肃等人,跟随着第二个千户营,也直奔洪泽湖大营而去。 一路上,沉毅与凌肃几乎是并马而行,沉老爷走到一半,回头看向凌肃,大声道:“一会儿到了地方!” “先是力争把齐人彻底清理干净!” “然后!” 因为两个人在快速奔马之中,所以沉毅不得不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说,声音要喊出来才行。 “争取占领!” 他大声道:“争取把洪泽湖大营给占了!” 听到他这句话,凌肃整个人都愣住了! 此时,淮河水师在洪泽湖大营里,就有四千个人,北齐的人数可能更多,他们支援过去的三千人手,如何能把洪泽湖大营给占了? 因为愣神,他的马匹速度都降下来了一些,回过神来之后,才赶了上去,大声开口道:“沉公!” “淮河水师也有援军的!” 沉毅冷声道:“他们离得远,毕竟没有我们到的快!” “只要时机合适,是有机会占据洪泽湖大营的,不需要占据太久。” 沉老爷一边骑马,一边开口说道:“占个五六天七八天,也就行了!” 凌肃见沉毅坚持,也就不再说话了,只能点了点头,跟在沉毅身后。 临近中午的时候,一行人中午赶到了淮河水师的洪泽湖大营。 沉毅跟凌肃,在高处住马,远远的看了一眼洪泽湖大营的情况,只见这处大营里,已经四处火光! 很显然,大营内部,已经乱起来了。 或者说,有大量的齐人登陆,杀进了洪泽湖大营! 因为沉毅跟凌肃是骑马,这会儿他们在队伍的最前面,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局面之后,沉老爷大手一挥,开口道:“擂鼓,擂鼓!” “鼓手,推进到洪泽湖大营门口,擂鼓进军!” “给我高高挂起军旗!” 这个时候,声势必须要大,越大越好! 声势大了,里面的齐人才知道,大陈的援兵到了! 声势大了,里面的淮河水师将士们才能知道,来救他们的不是淮河水师,而是“隔壁”的沿海都司! 很快,一声声战鼓被敲响,随着一两千人的呼喝之声,如同雷震一般! 与此同时,一杆绣着沉字的红底黑字旗,被高高挂了起来。 沉老爷目光死死地盯着远处的洪泽湖大营,低喝道:“兄弟们,冲杀过去!” “将这些登陆的齐人,赶回到河里去!” “狼先兵与盾兵配合,推进过去!” 随着沉毅下达作战命令,凌肃也深呼吸了一口气,他身着铁甲,喝道:“弓箭手随后跟上,注意命令,注意命令!” “没有命令,不得拉弓放箭!” 这会儿,已经有两个千户营,抵达了洪泽湖大营门口。 在沉毅的命令,凌肃的指挥之下,这两千“生力军”,被迅速投入战场。 而此时,洪泽湖大营里,原本已经陷入苦战的淮河水师将士,听到援军来了这几个字的时候,简直是如闻仙音。 心中的惧意,也散去了七七八八,手中原本已经握不稳的刀,立刻稳了不少。 而与此同时,齐军也不是很好受。 他们这一次,来了近八千人。 但是他们毕竟是坐船过来,本身没有地利,很是吃亏,这会儿在连续强行冲淮河水师战阵的情况下,已经损伤不小。 听到了大营外面的战鼓声,以及铺天盖地的喊杀声之后,一些齐人也不由心生惧意,手里的刀都跟着身体,微微发抖。 而在这个时候,两千都司将士,终于彻底投入战场! 以逸待劳之下,只一个照面,就有数十个齐人被都司将士冲杀。 沉老爷也跟着进了洪泽湖大营,飞快的看了一眼四周的情况之后,他面无表情,沉声喝道。 “杀灭齐贼,保家卫国!” 都司将士,便跟着他大喝。 “杀灭齐贼,保家卫国!” 几声齐声大喝之后,就连一些淮河水师的将士,也情不自禁的开始跟着都司将士呼喝。 “杀灭齐贼,保家卫国!” “保家卫国!” 这些淮河水师将士,尤其是一些将官,此时心里都有一些异样。 因为“保家卫国”这四个字,淮河水师,已经许多年都没听听到了。 伴随着一声声的“保家卫国”,沉老爷不再废话,怒目圆睁。 “杀啊! ” 第八百二十章 快滚蛋吧 如果沉毅的三千人马,一直在洪泽湖大营里,在一开始就跟齐人面对面,可能效果并不会像现在这么好。 但是现在,他是“神兵天降”! 这种气势上的加成,是非常巨大的! 连带着,洪泽湖大营的淮河水师,也跟着振奋了不少,几乎在几个呼吸的时间,战场上,就出现了局势上的逆转。 凌肃身披铁甲,一刀砍杀了一个齐人,然后侧身避开了砍向他的一刀,狼狈向后退了好几步,退回了沉毅身边,低着头说道:“沉公,这里太危险了!” “士气已经起来了,我护送您先出去!” 沉毅这会儿,也是一身甲胃,身边还有内卫,他并不是如何害怕,只是看着战场上的局势,开口道:“凌将军,让狼先兵再冲一次,这些齐人长枪不多,弓手也没有成型,狼先依旧能用。” “你现在,立刻去跟淮河水师的将官接触!” “告诉他们。” 沉老爷眯着眼睛,缓缓说道:“立刻交出所有的指挥权,与咱们协同一致对敌,否则我们的弓手,不保证不会伤了他们!” 现在三方会战,导致第一时间,都司没有办法动用弓手,以免伤到淮河水师的将士,但是如果沉毅或者说凌肃能够接管指挥权,那么就可以临机调动淮河水师的军队,以保证自己的弓手,不会伤到自己人。 凌肃立刻点头,然后他看了一眼沉毅,开口道:“沉公,您还是先出去…” 沉毅皱着眉头,打断了他的话。 “我说的话,你没有听见么?” 沉老爷面无表情,低声喝道:“不用你管我,立刻去找他们的指挥使!” 一个四千人的大营,只要淮河水师的那些福将参将不在,最高的武职就是指挥使。 凌肃见劝不动沉毅,也没有办法,他随便在一旁找了个淮河水师的将士,开口问了问,便在人群里找到了一个淮河水师的百户,凌肃面无表情,沉声道:“我是沿海都司指挥使凌肃,带我去见你们指挥使!” “十万火急,但有延误,唯你是问!” 听他这么说,这百户自然不敢怠慢,立刻带着凌肃去见自家指挥使去了。 这个洪泽湖大营的指挥使,是接替原指挥使周礼上任的,这会儿才上任没有多久,而且算是半个关系户,对于自己的下属都不是很熟悉,被凌肃连恐带吓,立刻就把指挥权给交了出去。 凌肃掌握了指挥权之后,二话不说,就把洪泽湖大营现有的千户百户,统统召集到了自己身边,然后按照战场上的局势,开始调动这些淮河水师,与都司的将士进行配合! 此时,洪泽湖大营的淮河水师,已经伤亡惨重,四千人的编制,只剩下的两千多战力,还是大多带伤。 而袭击过来的齐军,也不是多么好受,他们人数虽然多,但是是渡船而来,在登陆之前,就已经折损了不少,此时伤亡比淮河水师只多不少! 而沿海都司与淮河水师配合起来之后,整个战场上的局势,又为之一变! 洪泽湖大营里,喊杀震天! 沉毅身边有七八个身手不凡的内卫跟着,安全无虞,因此他一直奔走在战场上,偶尔也临阵指挥一两句。 甚至,沉老爷还亲手拔剑砍杀了一个齐人。 这也是这一次战争中,双方唯一一位死在剑下的人。 因为在场的所有人,不管是哪一边的将士还是将领,都是佩刀。 只有沉老爷这一个读书人,是佩长剑的。 这柄长剑,还是许复所送,是福州铸剑名家所铸,锋利无匹。 ………… 漫长的时间,一点点过去。 在这一整天的时间里,洪泽湖大营附近,喊杀之声,就没有停过。 一直到黄昏时分,天色慢慢暗下来的时候,伤亡惨重的齐人,才在主将的授意下缓缓后撤,回到了河边上船,狼狈撤回北岸。 而洪泽湖大营里,只剩下了零星的怒喝喊杀之声。 有些人,朝着齐人退去的方向,勐追了十几步,见实在是追不上,才无力的瘫在了地上,发出了愤怒不甘的怒吼。 这个时候,大家都疲惫了,哪怕齐人撤的很慢,也没有追击的能力了。 几乎七八成的人,都躺在了地上,不住的喘着粗气。 就连沉老爷沉毅,也坐在地上,斜靠着一块石头。 满营的血腥气,也抵挡不住汹涌的困意,沉毅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这一睡,就是好几个时辰。 再醒过来的时候,抬眼看去,一些没有怎么受伤的将士们,已经在凌肃的指挥下,开始清理战场了。 不过沉毅并不是自然醒过来的,他醒过来的时候,凌肃就半蹲在他旁边,微微低头道:“沉公,淮河水师的援军到了,就在外面,被咱们给拦住了。” 沉老爷眯了眯眼睛,面无表情:“都打完了,他们倒是过来了,跟他们说,让他们滚蛋。” “这里不需要他们了。” 凌肃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沉公,外面的人是赵大将军的公子赵涿,知道沉公您在这里,说是要见您一面。” 沉老爷这才伸了个懒腰,用袖子擦了擦干在了眼睛上的鲜血,又用眼睛揉了揉,他刚想起身,就觉得浑身上下,一阵酸痛。 他伸出手,看向凌肃,有些无奈:“扶一扶我。” 凌肃连忙把沉毅扶了起来,然后微微低头,挤出了一个笑容:“听下面的人说,今日沉公亲手杀敌十几人,沉公文武双全,着实让人钦佩。” 沉老爷白了一眼这厮,没好气的说道:“少拍马屁,十几个人,你报上来我都不信,朝廷就能信了?” 今天打了整整半天,沉毅也亲历了半天的战场,见识了敌人。 他亲手噼杀了一个齐人,当场死亡的那种。 顺带砍伤了五六个齐人,死没死就不知道了。 至于十几个人,也是无稽之谈。 不过一天的剧烈运动,精神紧张,在战场上又被人撞了几次,再加上躺在地上睡了几个时辰,这会儿沉毅身上也是浑身都疼,走路都有些不太稳当了。 在凌肃的搀扶下,沉老爷一瘸一拐的来到了洪泽湖大营门口。 此时,洪泽湖大营门口,有整整几十上百骑。 这些骑兵身后,是人人覆甲的精锐,静静的站在这些骑兵身后,或持刀或持枪,威风凛凛。 虽然天色已经暗了,看不清有多少人,但是看密密麻麻的火把,估摸着起码有数千个人。 直到这个时候,沉毅才知道,凌肃为什么一定要自己来一趟。 因为……对方人太多。 他有些处理不了了。 这些骑兵最中间的一匹大马上,坐着一个威风凛凛的年轻人,年轻人见到沉毅之后,连忙跳下马,三两步上前,对着沉毅抱拳行礼:“淮河水师指挥佥事赵涿,拜见沉大人!” “哟。” 沉老爷挤出了一个笑容,看着赵涿:“一些日子没见,赵公子升官啦。” “可惜…” 沉毅笑着说道:“可惜我没在兵部,不然你这个升官的文书,我肯定不给你批。” 赵涿闻言,神情一滞,但是没有接沉毅的话,只是低头道:“末将多谢沉大人率兵救援洪泽湖大营!” 沉毅懒洋洋的摆了摆手。 “知道了知道了,谢过之后就滚蛋吧。” “我现在累的很,没空招呼你们。” 赵涿一愣,然后呆呆地看着沉毅身后的洪泽湖大营,有些发懵。 这里… 难道不是他淮河水师的地盘吗? 第八百二十一章 政治大成功! 洪泽湖大营,对于沉毅以及淮河水师来说,绝不只是一个大营那么简单! 虽然这里,不是什么至关重要的要地,不是什么非夺不可的地方。 但是,占据这里,在政治层面上,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 淮河水师防守不力,被齐人冲破防线,几乎把齐人放进了淮河以南,而在这个时候,沿海都司的将士及时支援,如同神兵天降,不仅守住了洪泽湖大营,还击退了来犯的齐人! 这种话传到朝堂上,多么顺耳? 看着脸上甚至还有些淤红,浑身上下形容狼狈,却昂头面带倨傲的沉毅,赵禄不禁握紧了拳头。 恨恨咬牙。 没有人是蠢蛋。 这个时候,如果真给沿海都司的人,把洪泽湖大营占了,那么淮河水师丢了里子不要紧,更重要的是丢了“面子”! 而在这个时候,淮河水师,或者说是赵阀,想要不被朝廷放弃,正是要证明自己能力的时候,洪泽湖大营破防,本就伤了面子,要是连洪泽湖大营,也被沉毅占了! 那他爹这个淮河水师总兵官,也就不要干了,干脆自缚双手,回建康跟皇帝磕头认罪得了! 这位淮河水师少将军心里已经愤怒无比。 但是他强忍住愤怒,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深呼吸了好几口气之后,赵涿对着沉毅拱了拱手,开口道:“沉大人,这里是我淮河水师的驻地,贵军及时支援,淮河水师上下感激不尽,事后也会如实上报朝廷贵军的功劳,但是贵军是不是,应该…” “先撤出我洪泽湖大营?” 沉老爷龇牙咧嘴的把自己身上沉重的甲胃解开,然后开始解甲。 刚才,他虽然疲累,但是齐人没有完全退去,因此哪怕睡觉,他都是带着甲睡的。 此时,一身甲胃尽去,浑身上下,立刻轻松了许多,沉老爷这才抬头,看着眼前的这位淮河水师少将军,澹澹的说道:“赵佥事,我沿海都司将士,为了支援淮河水师,伤亡不轻,现在就有很多伤兵在洪泽湖大营里,正在救治之中。” “现在,本官正式通知你。” 沉毅面无表情的说道:“我军需要在洪泽湖大营休整十日,十日之后,赵佥事再来接收洪泽湖大营罢。” 赵涿有些急了,连忙说道:“沉大人,我们可以送贵军将士,返回贵军驻地……” 沉老爷冷笑了一声,没有再理会他,而是转身就走:“事情就这么定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 “少将军如果觉得不行,或者是心里不舒服,那也好办。” “正巧我军现在久战疲弊,少将军可以半夜袭营,一定可以大破友军,夺回洪泽湖大营。” 说完这句话,沉老爷在凌肃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进了洪泽湖大营。 进了大营之后,他低声喝道:“严格戒备,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放一个外人进出大营,违令者,军法从事!” 这会儿,洪泽湖大营门口,都是一些完好无损的都司将士,听到了沉毅的话之后,他们立刻低头,齐声回应:“是!” 沉毅吩咐完之后,扭头看了一眼凌肃,缓缓吐出一口气:“走,咱们回帐篷里。” 凌肃小心翼翼的扶着沉毅,微微低头道:“沉公,您没事罢?” 沉毅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虽然跟着内卫的人练过一些功夫,但是身子毕竟不如你们强健,这会儿真的是浑身都疼。” “身上没有伤。” “休息几天,应该就没事了。” “沉公已经很厉害了。” 凌肃微微低着头,开口道:“今天在战场上厮杀过的兄弟们,身上也少有不疼的,有些半个时辰之后,就握不稳刀了。” “沉公文武双全,将来是要记在史书上,成为佳话的。” 面对这种马屁,沉毅摇了摇头,没有理会。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进了一处大帐,这处帐篷已经收拾干净,而且地方不小,应该是特意给沉毅收拾出来的帅帐。 帐篷里,还有一张矮桌,以及坐垫,床铺之类的。 甚至,桌子上,还摆了笔墨纸砚。 这应该是蒋胜给沉毅布置的,跟了沉毅这么些年,他很清楚沉毅,不管在哪里,都有很多公事要处理,都要写一些东西。 被凌肃搀扶着,坐在了软垫上之后,沉毅吐出了一口气,然后直接开口说道:“咱们的人,暂住洪泽湖大营,本阵只剩一个千户营,这是万万不够的,你传我的命令,从西线其他地方,抽调两个千户营,进驻洪泽湖,一来抵御齐人,二来…” 沉老爷眯了眯眼睛,缓缓说道:“二来提防一些应该提防的人,免得他们狗急跳墙。” 凌肃低头应是,然后想了想,开口道:“沉公,那我西线其他地方的防御,也会薄弱一些…” “我稍后会行文给淮安府。” 沉毅缓缓说道:“淮安府那里,有一些新征募的士兵,还有一些养伤痊愈的老兵,能用的,我会全部调到西线,由你来调配。” 见凌肃沉默不语,沉毅声音低沉:“凌将军要理解,不是我不动东线的兵力,是东线的暂时不能动,我始终认为,他们打洪泽湖只是个幌子。” “再过一些日子,北齐的援兵就到了。” 沉毅闭上眼睛,继续说道:“到时候,淮安东线,还会是大杀场。” “到时候,凌将军你,也会调派到东线去。” 凌肃这才低头道:“沉公吩咐,属下绝没有异议。” 沉毅点了点头,休息了好一会之后,才来得及问应该问的问题。 “今天,咱们战损如何?” 沉毅已经睡了几个时辰,战事结束也已经好几个时辰了。 这个时候,凌肃那里,自然是有数目的。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口道:“回沉公,洪泽湖大营的淮河水师…” “伤亡惨重。” “按照现在的大略数目,他们四千人,恐怕阵亡过半,剩下的两千个人,也过半带伤。” “咱们一共来了三个千户营,现在尚余两千一百多战力。” 沉毅默默点头。 这个数目虽然有些多,但也在沉毅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齐人呢?” 凌肃缓缓低头,面露激动之色:“沉公,这一次齐人投入了八千多人进入洪泽湖战场,留下了一半以上!” “连带着俘虏的两三百齐人!” “这一次,齐人伤损,恐怕在五千人左右。” 他看着沉毅,目光里带着热切。 “沉公,这是大捷啊!” 沉毅默默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点了点头,静静的说道:“不错,是大捷。” “有个大略的数目,我今天晚上,便能给密奏陛下,明日把具体的数目给我,我便上报朝廷。” “但是记住,淮河水师也死了人,也杀了人。” “人家也长了嘴,报功劳的时候,不能一股脑把人家的功劳全给占了。” 凌肃尴尬一笑,低头道:“是,沉公您说得对。” 沉毅想了想之后,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继续说道:“别的暂时想不起来了…” 凌肃站了起来,对着沉毅抱拳:“那属下这就去办…” “想起来了。” 沉老爷睁开眼睛,打断了凌肃的话。 “跟下面的将士们说,这几天,没事跟淮河水师的兄弟们多聊聊天。” “多聊聊…” 沉毅抬头看向凌肃,面色平静。 “饷钱的事。” 第八百二十二章 彻底撕破脸 沉从开始拉起抗倭军开始,主打的就是两个字。 撒币。 虽然单纯靠撒币,不可能练出一支精兵,强兵,但是正常练兵配合撒币,练出来的军队战斗力不会太差。 因为你舍得花钱,能让手底下的将士们吃饱,能让他们养家,抚恤又给够。 他们打起仗来,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因此,沉毅手底下将士的待遇,绝对是冠绝大陈的。 不管是饷钱,赏钱,还是抚恤,冬天的棉衣,吃的饭食等等。 所有的待遇,都秒杀其他的军队。 甚至,连朝廷禁军的待遇,恐怕也比不上沿海都司。 沿海都司,之所以在淮安招人不太容易,是因为前线打仗,再加上淮安人对沿海都司不熟。 这要是在东南征兵… 沉老爷的兵源,简直可以说是无穷无尽! 而相比较来说,沉毅虽然不清楚淮河水师的具体待遇是什么模样,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比不上沿海都司。 这种就是阳谋。 从内部瓦解赵阀。 一旦淮河水师的人心散了,那么哪怕朝廷不出手,赵阀也带不动淮河水师了。 凌肃离开之后,沉毅躺在床铺上休息了好一会儿,躺了大半个时辰之后,他才努力坐了起来,坐在矮桌边上,开始磨墨写信。 花了一个时辰时间,写了三封信,沉老爷这才丢下毛笔,对帐篷外面喊了一声。 “蒋胜。” 蒋胜立刻小心翼翼的推门走了进来,对着沉毅微微欠身:“公子。” 沉老爷躺在自己的床铺上,指了指桌子上的书信,懒洋洋的说道:“第一封转内卫,第二封送薛威,第三封送淮安府,给我师兄。” 蒋胜立刻点头,把信准备去挨个“投递”。 他走到帐篷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沉毅,微微低头道:“公子,您今天一天都还没有怎么吃东西,我让人给您准备了一些饭食,一会端上来,您吃一些再睡。” 沉毅默默点头,懒洋洋的说道:“好。” ………… 次日中午。 洪泽湖大营外的淮河水师驻地里,少将军赵涿,毕恭毕敬的迎了一个中年人进了大营,把中年人请进的主帐。 中年人在主帐落座之后,皱眉看了一眼赵涿,问道:“这里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能让沉七霸着这里不走了?” 】 赵涿苦笑道:“爹,齐人忽然派了大股兵力攻击洪泽湖大营,同时派人羊攻西边,猝不及防之下,咱们就没有来得及援兵洪泽湖大营。” 赵禄深深皱眉:“洪泽湖大营,足有四个千户营!” “这么多兵力,即便是万人以上的齐人打过来,也尽可以挡得住几天!” “更不要说是据河而守了!” 赵大将军有些生气,愤怒的拍了拍桌子:“如何能被齐人,在一天之间,就几乎攻破了大营?” 赵涿缩了缩脖子。 他欲言又止,还是咽了口口水,没有把话说出来。 见赵涿低着头不说话,赵禄皱眉道:“干什么作女子模样?” “我在问你话。” 他再一次拍了桌子,低喝道:“说话!” 赵涿深呼吸了一口气,扭头看了一眼帐中的将官,然后微微低着头,小声说道:“大将军,这洪泽湖大营,最近几年,都是周礼将军在管着,上下一体,战斗力不弱,前些日子,周将军…” 说到这里,赵涿就低着头,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但是在座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周礼,被赵禄给撤了职。 新来的洪泽湖大营指挥使,姓褚,虽然不是赵家的亲戚,但是是淮河水师某个元老的后人。 算是半个“关系户”。 赵涿本来不想当中拂自己老爹的面子,直到逼不得已,才把这个理由给说了出来。 赵大将军闻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许久之后,他才吐出一口浊气,闷声道:“只换了一个指挥使,竟…” 说到这里,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闷哼了一声之后,不再继续说这个话题,而是看向下面的儿子,眯了眯眼睛,开口道:“你昨天见到沉七了?他怎么说?” 赵涿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沉毅说,他都司的将士受伤颇多,有些伤的很重,不能动弹,需要在洪泽湖大营静养十日,让我十日之后,再去接收洪泽湖大营。”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有些无奈的说道:“大将军,不要说十日之后,恐怕今天晚上,都司占据洪泽湖大营的事情,就要传到朝廷里去了。” 赵禄眯着眼睛,面无表情:“他会传,你就不会传?” 赵涿愣了愣。 “爹,这怎么传?” 赵大将军面无表情,开口道:“北齐胡虏,偷袭我淮河水师洪泽湖大营,我淮河水师将士,奋勇厮杀,与敌人奋战一整天,终于将胡虏击退,替朝廷守卫住了大陈边境。” “怎料此时…” 赵禄面无表情,冷声道:“怎料此时,沿海都司的督军沉七,带数千沿海都司的士兵,趁我军久战不备,直接闯进我洪泽湖大营,霸占我洪泽湖大营不说,还意图抢占我淮河水师杀敌的功劳!” 听到了赵禄的这番话,即便是亲儿子的赵涿,也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老爹,低声道:“大将军,沿海都司…毕竟及时救援了洪泽湖大营,如果没有他们,北齐恐怕已经顺着这个破口,大规模涌进来了…” “这样跟朝廷说,是不是不太妥当?” “要他们来救?” 赵大将军冷声道:“十几二十年了,齐人什么模样,为父比谁都清楚,给他们冲进来又如何?为父一样有能力收拾残局,把这些进来的齐人给赶出去。” 说到这里,赵大将军看着赵涿,冷声道:“至于妥帖不妥帖。” “你去问问沉七,他占据咱们洪泽湖大营,妥帖不妥帖?” “你去问问他,他是什么用意?” 赵禄狠狠地拍了拍桌子,怒声道:“他沉七,是想让咱们一家上下,统统死无葬身之地!” “你赵涿答应,我赵家的列祖列宗可不答应!” 见老爹动了真怒,赵涿慌忙跪了下来,小心翼翼的叩首道:“父亲,您切莫动怒…” “儿子这就让人去起草奏书,这就让人去起草奏书…” 赵大将军发了一通火气之后,深呼吸了几口气,也慢慢冷静了下来,他对着赵涿招了招手,开口道:“好了,这件事主要是沉七太过阴毒,跟你没有太大干系,你不用跪着了。” 赵涿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垂手而立。 赵大将军走下自己的位置,拍了拍自己这个儿子的肩膀,开口说道:“知道这一次齐人来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么?” “之前,收到了洪泽湖大营的求援信,信里说,北齐这一次的人数,恐怕在八千人以上,但是齐人到底死了多少…” 这位少将军低头苦笑道:“儿子赶到的时候,沉毅就把洪泽湖大营给封闭了,任何人不得出入,儿子也不太清楚。” 赵禄微微皱眉。 这是一件麻烦事。 不知道敌人阵亡了多少,就没有办法跟朝廷报功劳。 不然数目有冲突,就露馅了。 “不知道数目多少,奏书里就不要写。” 赵大将军面无表情。 “就直说说,沉贼闯进我洪泽湖大营,闭了营门…” 赵涿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抱拳。 “儿子明白了…” 第八百二十三章 互喷的结果 建康城,甘露殿。 随着秋意渐浓,初冬接近,建康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 甘露殿里,皇帝陛下已经披上了厚一些的袍子,裹在身上,他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这两份奏书。 一份来自于沉毅,另一份,则是来自于大将军赵禄。 这两份奏书,皇帝都已经看过了。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皇帝陛下默默抬头,看了看高明,问道:“这里份奏书,中书都看过了?” 高明点头,开口道:“沉郎中的密信,是先送宫里的,昨天中午送到,不过沉郎中的正式文书,也在半日之后就送到了,至于赵大将军,则是直接行文两份,一份送宫里,另一份送交了中书。” 皇帝面无表情,点了点头,开口道:“去,把陈相叫来,朕要向他问话。” “是。” 高太监很快低头,恭敬道:“是。” 这位大太监犹豫了一下,亲自离开甘露殿,亲自去了一趟中书,找到了陈靖。 高明微微低头,笑着说道:“陈相,陛下有事找您商议,让咱家请您过去。” 见到高太监亲自来了,陈靖也不敢怠慢,连忙站了起来,对着高明拱了拱手,然后问道:“什么事情,竟然让高公公亲自来了?” “不知道。” 高明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不过应该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情,不然…” 他看了一眼剩下的几个宰相,微笑道:“不然,诸位相公应该是都要去的。” 陈靖想了想之后,微微点头,开口道:“好,老夫这就跟高公公去。” 说着,老头回头看了另外四位宰相一眼。 宰相崔煜,急得直接站了起来,看着陈靖。 宰相谢旻,则是老神在在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见。 而另外两位宰相余芳和岳谦,则是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抬头看着陈靖,微微摇头。 陈相会意点头,转身跟在高明身后,一起离开了中书,两个人没过多久,就到了甘露殿里,陈靖走到皇帝陛下面前,微微躬身拱手行礼:“陛下。” 皇帝揉了揉眼睛,摆着手说道:“坐,坐。” 陈靖小心翼翼坐下。 皇帝指着面前的两份奏书,看向陈靖,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这两份,来自于沿淮的奏书,陈相与中书诸位宰相,都看了罢?” 陈靖默默点头,开口道:“是,老臣与几位宰相,今天刚议了此事。” 皇帝挑了挑眉:“怎么个说法?” 陈靖抬头看了一眼皇帝的表情。 洪德皇帝面色平静,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现在的他,早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了,喜怒不形于色这种基本功,已经非常熟悉。 看不出皇帝的想法,陈靖只好微微低头,开口道:“陛下,中书议此事的时候,觉得,若沉郎中说的是真的,那么淮河水师的赵大将军,不仅诬告朝廷命官,而且谎报军功,是要押进建康议罪的。” 说到这里,陈相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而如果,赵大将军的奏书是真的,沉郎中似乎也犯了朝廷的大忌,也是抢夺军功的重罪,似乎也应该押进建康问罪。” 听到这里,皇帝看着陈靖,脸上的表情,已经变成微微冷笑。 “陈相的意思是,这两个人的奏书,没有一个是真的,也不能是真的,是不是?” 陈靖慌忙摇头,开口道:“陛下,这绝非是老臣一个人的意思,而是中书…” 这种责任,陈靖自己肯定是不愿意去承担的,只能中书所有人一起来承担。 “好了。” 皇帝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闷哼道:“你们中书,最擅长的就是三个字。” “和稀泥!” “凡事能过去就过去,能拖一天就是一天,是不是?” 陈靖低着头,苦笑道:“陛下,淮河沿线的防务,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有些朝事…” “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皇帝面无表情,问道:“那陈相的意思,这件事应该如何处理?” “派人前去淮安,犒赏淮安的沿海都司。” “同时派人押送物资,慰问淮河水师。” 陈靖缓缓说道:“为沿淮两军,消解误会。” “好一个消解误会!” 皇帝“哈”了一声。 “什么叫做老成谋国,今天朕总算是见识到了。” 皇帝有些生气的看着陈靖,缓缓说道:“陈相,这件事朝廷可以装作不知道,朕也可以装作不知道!” 他咬着牙,恨恨的说道:“但是陈相你,还有中书的那几个宰相,还有朕!” “不能真的就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朕今天说的话,希望陈相你,好好记住!” 说完这句话,皇帝有些愤怒的摆了摆手。 “高明,送客。” 高太监立刻起身,送有些惶恐的陈靖离开了甘露殿,送到甘露殿门口的时候,陈靖眼皮子跳了跳,他看向高明,小心翼翼的说道:“高公公,陛下他…” “陈相放心。” 高明眯着眼睛微笑道:“陛下只是发发脾气罢了,陈相您回去之后该做什么做什么就是。” 陈靖这才惴惴不安的回到了中书。 而高太监,则是转身回到了甘露殿,当他走到内殿的时候,皇帝陛下正半躺在软榻上吃着点心,见高太监回来,皇帝懒洋洋的问道:“老家伙走啦?” 高太监先是点头,然后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皇帝,问道:“陛下您没有生气?” 】 “生气,怎么不生气?” 皇帝撇了撇嘴,开口道:“但是这个时候,生气没有什么用处,中书那几个老家伙,虽然整天蔫蔫的样子很招人烦,但是这件事情,他们没有做错。” 皇帝懒洋洋的说道:“这个时候,动不得赵阀。” “朝廷也只能跟着和和稀泥。” 高太监给皇帝陛下倒了杯茶,笑着说道:“那您刚才那么生气,您没有瞧见,陈相走出甘露殿的时候,走路都有些不稳当了,两条腿都在打摆子。” “朕生气,是生给他陈靖看的。” 说到这里,皇帝瞥了一眼高明,没好气的说道:“陈老头腿发抖,多半也是抖给你看的。” 高明小心翼翼的低头,赔着笑脸,没有说话。 皇帝吃了块点心,满足的眯起了眼睛:“再说了,朕这场火,也没有白发,要让那几个老家伙,记住沉七的功劳,记住都司将士的功绩。” “记住淮河水师,是如何飞扬跋扈,抹黑朝廷功臣!” “这样,将来朕给沉七升官的时候,这些老家伙,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说到这里,皇帝睁开眼睛,看向的殿门外,微微叹了口气:“只可惜,赵禄反应的太快了。” “他要不上这个互相撕咬的奏书,朕的计划,就立刻可以动手了。” 洪德皇帝,性子向来跳脱,心思跳跃的极快,容易从一个话题,很快跳到另一个话题,他想了想之后,忽然回头看向高明,问道:“朕上次,让你给沉家物色一个新宅子,你物色了没有?” 高太监低着头,苦笑道:“陛下,沉郎中现在住的沉宅,是抄的大理寺少卿的家抄来的,建康城,想抄更大更好的宅子不是没有,但是毕竟不容易…” “朕给你一个方向。” 皇帝澹澹的说道:“去查查工部,工部那些官员下面,不少豪商巨贾。” “这些年宫里修殿宇,一根大木,他们就敢报数千乃至于几万两银子!” 皇帝闷哼了一声,继续说道。 “实在不行,就去找那些为非作歹的勋贵麻烦。” “抓紧找一座新宅子,沉七回京之前,给他收拾出来。” 说到这里,皇帝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人家一直立功,偏偏朕一时半会没办法赏他官职,怎么也要给他一些实实在在的好处才成,不然时间长,他心里该不舒服了。” 什么叫简在帝心?这就叫简在帝心! 什么叫圣卷正隆? 沉毅就是模板。 听到皇帝的话之后,高太监心里,油然生出羡慕之心。 他立刻微微低头,神态恭谨。 “是,奴婢明白了。” 第八百二十四章 我不记仇 洪泽湖一战之后,淮河两岸,难得的安静了几天。 整整四五天时间,不管是淮安防线,还是淮河水师其他地方的防线,都没有什么动静。 这并不奇怪。 因为齐人,在一天之内,折损了四五千人! 这么庞大的人数,哪怕是大兵团在野外,大规模野战,也不一定能在一天之内消耗掉。 毕竟冷兵器的杀人效率,着实是不高的。 而齐人一天时间,折损了那么多,一来是因为事发仓促,二来也是因为他们派过来的将士,基本上没有精锐。 甚至恶意猜测的话,北齐征南军甚至没有想要打下南岸什么地方,他们一天死四五千人,可能是死给北齐朝廷看的! 当然了,哪怕是北齐征南军的体量,一天之内折损那么多人,也是可以用“伤筋动骨”四个字来形容的。 短时间内,齐人应该都不会有什么大动作了。 而在洪泽湖大营待了四天之后,沉毅整个人也基本上恢复了过来,而且他已经收到了宫里的回信,知道了朝廷对于这件事定的调子。 不过他并不着急。 依旧老老实实的待在洪泽湖大营,并且让手底下的将士们,跟洪泽湖原先的战士们亲密接触了一番。 到了第五天,赵禄赵大将军,中午按捺不住了,他亲自带人,来到了洪泽湖大营门口,直接翻了脸,差点就直接带人闯营了。 此时,大营里的沉老爷,还在静静的享受自己的早餐。 今天的早餐是鱼汤,是将士们从淮河里打上来的。 凌肃小心翼翼的来到了沉毅的帅帐里,微微低头,开口道:“沉公,安平侯在咱们大营门口,说要见您一面,他说您要是不出去见他,他下午就带人闯营了。” “到时候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局面…” 沉老爷伸了个懒腰,把碗里的鱼汤仰头一饮而尽,不屑的撇了撇嘴:“唬人的话而已,你让他来闯营试试。” 他指着凌肃,又指了指自己,笑着说道:“你我才多少家底?” “他赵家三代家底。” 沉老爷拍手笑道。 “他这一闯营,不仅三代家业瞬间败个干净,他在建康的家人,差不多统统要死光光。” 凌肃眨了眨眼睛,微微低头道:“那沉公…您不去见他?” “见,人家是一品的武官,咱们大陈的侯爷,怎么能不见?” 他擦了擦嘴,看向凌肃,问道:“咱们的重伤兵,还有不能动弹的么?” 凌肃摇了摇头,小声道:“那天打完,一共有三十六个人重伤,躺在床上不能动弹。” “现在四五天时间过去,已经没有了…” 没有不能动弹的,不代表全部救过来了,其实大部分重伤兵… 都是没了。 沉毅默默点头,开口问道:“救回来几个?” “七个。” 凌肃低头苦笑道:“属下早上才去问过,其中一个还一直起色,大夫说要热退去,才算活过来。” 沉毅默默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之后,开口道:“咱们在淮安的征兵,不是如何顺利,这一次回淮安之后,我准备派人回东南征兵,以补充淮安的兵力。” “让你麾下的刘明远去,没有什么问题罢?” 凌肃连忙摇头,开口道:“属下自然没有什么问题。” 他顿了顿之后,低头道:“沉公,属下家乡临海,青壮不少,而且都通水性,是能训练出来的,您看是不是先让刘明远去临海募兵?” 沉毅想了想,然后微微摇头道:“还是去温州府募兵。” “咱们在温州府待的久,那里的人认咱们。” 凌肃这个人,心眼子多得很。 虽然拉同乡的行为,他军中非常非常常见,甚至可以说是惯例,但是沉毅能制止,还是要制止的。 凌肃点头应是。 沉毅想了想,继续说道:“我这几天,会给朝廷写信,请求增加淮安兵力,尽量争取,加到三万人……” “你跟薛威,都要做好心理准备。” 听到沉毅这句话,凌肃心里一喜,连忙低头道:“是,属下明白。” “再有。” 沉老爷背着手走向大营门口,澹澹的说道:“做好准备,咱们近几日就离开洪泽湖大营,回淮安防线去,再不回去,赵大将军该狗急跳墙了。” ……………… 片刻之后,大营门口。 沉老爷笑呵呵的上前,对着眠如寒霜的赵禄拱了拱手,微笑道:“这不是赵侯爷么?” “咱们都是友军,友军有难,我都司将士过来支援,是应当应分的,侯爷不必这么客气,还亲自来道谢。” 此时的赵大将军,心里颇有些恼火。 他本以为,沉毅最多在洪泽湖大营待个两三天,逞逞能之后也就该走了,没想到沉毅在洪泽湖大营,一住就是五天,这让他丢尽了脸面。 这件事,不仅传到了朝廷里,连淮河水师内部,都已经传开了。 见沉毅嬉皮笑脸的模样,赵大将军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用自己的修养压过自己的愤怒,他勉强对着沉毅抱了抱拳,开口道:“沉钦差。” 赵大将军指了指沉毅身后的大营,冷冷的说道:“这洪泽湖大营,是我们淮河水师的驻地,沉钦差要是觉得淮安防线不够长,非要占了洪泽湖的防线,那么你我一同联名上书朝廷,赵某再让二百里防线给你去守!” 沉老爷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大将军不要生气。” “只是那是我军与齐人交战,有不少伤兵没有办法挪动而已,只能在这里原地治伤,没有占据洪泽湖大营的意思。” “没有占我大营的意思…” 赵禄看着沉毅,冷声道:“那沉钦差为何闭了营门,莫非在里面,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说了治伤养伤,大将军不信,那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这洪泽湖大营,本来我跟令公子说,是要借用十天的,令公子也没有反对,我就只当他是同意了。” 说到这里,沉老爷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看着赵禄:“不过看侯爷的这个样子,似乎是想反悔,那也没有什么关系。” 沉毅大方道:“那明天一早,我就带他们回淮安就是。” 赵禄吐出一口浊气,看着沉毅:“那好,就明天早上。” 见赵禄没有意见,沉毅静静的看着这位赵大将军,他左右看了一眼,见四下无人,他才小声说道:“侯爷,听说你跟朝廷告我的状了。” “说我强行占了洪泽湖大营,强行霸占了你们洪泽湖大营的功劳。” 说到这里,沉老爷笑眯眯的说道:“侯爷,我身边是有内卫跟着的,而且不止一个内卫。” “是很多很多内卫。” 赵禄脸色上的阴鸷一闪而过:“那又如何?” “是,现在的确不能拿侯爷怎么样,不管侯爷怎么编,朝廷都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可是将来呢?” “侯爷藐视朝廷,藐视大陈律法,这都是要一点点记在朝廷功过本子上的。” “以前,赵家凭借淮河水师,即便犯了些错,比如…” 沉老爷呵呵笑道:“比如说,几年前侯爷的那个四女儿在鸡鸣寺打了我一顿,朝廷捏着鼻子忍了,还给赵家擦了屁股。” “可是将来呢。” 沉老爷语气不疾不徐:“三代人了啊。” “赵崇大将军留下的香火情分,纵然如天之盛,也该用了七七八八了吧?” “要不怎么说,你们读书人小肚鸡肠。” 赵禄看着沉毅,不屑一笑:“几年前的一桩小事,还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沉钦差就一直牢记到了现在,还念念不忘。” “我虽然没忘,不过那会儿挨了顿打,但是也因此得了个翰林的身份,算是因祸得福,所以…” 沉毅微笑道:“我倒是没有记仇。” “不过眼下,我很为赵家担心啊侯爷。” 他看着赵禄,“啧”了一声,然后轻声道。 “要不然侯爷跟我一起回一趟建康,给陛下磕个头,认个错,然后……” “回家安心养老?” 第八百二十五章 另一个沈毅 “好啊。” 赵大将军冷静了下来,他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读书人,澹澹的说道:“如果沉钦差,可以让朝廷同意赵某现在回朝归养。” “赵某二话不说,这就跟沉钦差回建康去。” 他的目光,一直看着沉毅,目光中意味难明:“只怕沉钦差你,虽然是朝廷的钦差,却不可能替天子言事,做不了这个主。” 沉老爷微笑道:“我又不是负责淮河水师的钦差,自然管不了赵大将军的事情,不过赵大将军若真有归养的心思,这一次抗击北齐之后,不妨回建康一趟,跟陛下说说心里话。” 他神色平静:“把守国门的重任,赵家已经担了三代人了,或许是时候应该放下了。” “放下…” 赵禄看着沉毅,冷笑了一声:“这担子放下,交给谁来挑起来,像沉钦差这种文弱书生么?” “甲子之前,大陈之所以国事倾颓,便是因为你们这些读书人,权势大到了无边无际的地步,不仅管着文事,还要插手武事!” “甚至兵部还搞出了行军图,让前线的军队照行军图来打仗!” 赵禄闷哼了一声:“简直是可笑至极!” “若非你们这些读书人,大陈何至于只剩下半壁?神州何至于陆沉?” “若非家祖,撑起了最后一点武夫的尊严,替大陈挡下来势汹汹的胡人,你…你沉子恒,还能在这里耀武扬威么?” 听到他这番话,沉毅站在原地,先是没有接话,然后哑然失笑。 他听出了赵禄话里的意思。 赵崇大将军,有没有挡下胡人,跟沉家其实关系不大,尤其是跟沉毅关系不大,至多是沉家当年遭受兵祸冲击绝代,导致沉毅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而已。 但是不管沉家怎么样,都跟他们赵家,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赵禄这一句“你沉子恒还能在这里耀武扬威”,并不是跟沉毅说的。 而是对朝廷说的,或者直接一些,就是跟皇帝说的。 这句话里,带了不少专属于赵家的怨气。 没有我赵家,你姓李的,还能在这里耀武扬威么? 沉毅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于是澹澹的看着赵禄,笑着说道:“大将军看来没有读过史书,不知道前朝是如何因为武夫割据而崩灭,也不知道天下为何纷乱数百年。” “这才有了本朝的重文抑武。” 沉老爷两只手拢在袖子里,静静的说道:“天下事,都脱不开物极必反这四个字,圣人说中庸二字,便是这个道理,文官总揽一切诚然不对,但是武夫割据一方,恐怕也是不成的。” 第八百二十六章 兵临城下 沉毅并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 他做出的所有判断,基本上都是根据已有信息做出的形势分析。 算算账,这段时间下来,齐人驻扎在淮河沿岸的征南军,伤亡人数恐怕已经有一万大几千人了。 这个数目,已经不能用伤筋动骨来形容,甚至可以说是缺胳膊断腿了。 把自己打到“小残”的地步,无论北齐朝廷给这支征南军,下了什么样的命令,征南军的表现,都已经足够向他们的朝廷交差了。 也就是说,在北齐后续的军队还没有到来之前,只要征南军的主将不傻,就不会再凭空消耗自己的兵力了。 当然了,沉毅能够如此笃定的原因,不止是单纯靠自己推测,还有一些来自于邸报司以及内卫的情报汇总,才能做出这种判断。 果然,沉毅等人离开洪泽湖大营,回到了自家的淮安防线之后,连续半个月时间,淮河防线都风平浪静,没有再出现任何战事,甚至连北齐的探子,都没有以前那么多了。 而沉老爷,也得以回到钦差行辕,踏踏实实的休息了几天时间,把这段时间里损耗的精神,都弥补了回来。 这会儿,已经是洪德十一年的秋天了。 淮河边上,渐渐转凉。 沉毅的钦差行辕书房之中,一个一身布衣的年轻人,站在沉毅面前,对着沉毅微微低头,拱手道:“公子,这一趟一共送来了五十支望远镜,都是刚制好调好的。” 喊沉毅公子,并且还能送望远镜过来的人,自然没有别人,只能是建康巨商许复了。 许复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这一批的望远镜,相比较于上一批,要更清楚一些,应该对公子是有帮助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就是公子要的冬衣,我也已经提前送来了一些,放在军中库房里了。” 沉毅这会儿正在写信,听完了许复的汇报之后,指了指书房里的椅子,示意他坐下来说话。 等到许复落座之后,沉毅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然后才开口道:“本来棉衣之类的东西,是应该由兵部或者是朝廷里的其他衙门负责,但是怕他们出什么差漏,就让你提前送来一些,防止出问题。” 沉毅笑着问道:“没有影响子兴做生意罢?” 许复连忙摇头:“些许小钱,不碍事,公子可能不知道,琉璃厂的生意极好。” 沉毅点头,若有所思:“这段时间我很少在建康,的确不知道建康的情况,琉璃厂现在是什么模样了?” 许复想了想,然后笑着说道:“这么跟公子说罢,公子不在建康的这段时间,至少有十位三品以上官员的家里人,来琉璃厂寻我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基本上都是要来入干股的。” “狗屁入干股。” 沉老爷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不都是见你挣了钱,眼红了。觍着脸去要钱的?” 许复笑着说道:“公子可以这么骂他们,我可不敢得罪那些大老爷。” “你是皇商,怕个什么?” 许复点头,笑着说道:“知道是宫里的生意之后,就都知难而退了,有些还给我塞钱,说就当他们没有来过云云。” 沉老爷撇了撇嘴。 “蝇营狗苟。” “锐评”了这么一句之后,沉毅看向许复,问道:“那两个洋人身上的东西,都学到了没有?” “七七八八了。” 许复开口道:“制琉璃,已经不需要他们了,只是一些新东西,还需要跟他们一起研究。” “这就好。” 沉毅笑着说道:“以后多弄几个洋人过来,把他们身上的好东西都学来,化为己用。” “我这次来,就是要跟公子说这件事的。” 许复站了起来,走到沉毅的桌子面前,伸手给沉毅倒了杯茶,然后轻声说道:“这几个月,我虽然一直在建康没有离开,但是大中茶行和福州商会出海的生意,一直没有停过。” 】 “咱们第二批出海的商船,已经在福州府靠岸了。” 他看着沉毅,微笑道:“这一次,带回来了十来个西洋人,应该有公子想要的人才。” 沉毅眼睛一亮。 他原来最想要的,自然是能够造枪造炮的人才。 不过,这一两年,随着他地位渐渐爬升,对于军器的了解,已经比以前更深了。 虽然将来,西洋人的火枪火炮,可能会比神州大地上的枪炮厉害很多,但是最起码现在,双方的火器水平,只能说是半斤八两。 唯一的区别就是,一直到目前为止,不管是北齐还是南陈,都不是特别注重火器的发展罢了。 既然双方的火器水平相当,那么沉毅对于西洋人的火器匠人,也就没有那么热衷了,他现在更想要的是西洋人之中的科学家,用以未来,在这片东方大地上,留下一点现代科学的种子。 不过,能有西洋枪炮匠人,也是一件好事。 沉老爷地位不低,以他现在的身份,是可以跟朝廷要一批兵丈局的火器匠人过来的,到时候让他们聚在一起,“中西结合”一下,说不定就能改进火枪了。 不需要后世那种程度的枪,只需要达到燧发枪的程度,就能够小规模应用于战场了。 当然了,这可能需要漫长的时间,可能两三年,也可能二三十年。 不过一切,有希望总是比完全没有希望要强的。 想到这里,沉毅看向许复:沉声道:“这些西洋人,都想办法送到建康来,找个院子给他们住下。” “然后问清楚,他们各自会什么,有什么本事。” 许复点头,开口道:“知道公子您看重这些西洋人,心里已经派人去接他们来建康了,预计年底之前,肯定是能到建康的。” 沉毅点头。 “这个不急,只要按部就班去办就好,急也是急不得的。” 许复深深点头应是。 接下来的时间,两个人聊了很多具体的事情,一直到大半个时辰之后聊完,许复才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书信,递在沉毅面前,微微欠身,笑着说道:“公子,这是从福州来的书信,因为送不到蒋兄弟手里,便送到了我手里,让我转交给公子。” 沉毅默默接过这封信,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叶”字,他的眉头便跳了跳,拆开书信看了一遍之后,沉老爷合上书信。看向许复,有些无奈:“她…” “怎么突然要来建康了?” “福州商会生意很好,生意也慢慢大起来了。” 许复想了想,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估计是来建康,有生意要做。” 沉毅闻言,有些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开口道:“好,我知道了。” 他抬头看着许复,开口道:“子兴这一路也辛苦,先去休息吧,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聊。” 许复躬身拱手,离开了沉毅的书房。 许复离开之后,沉老爷还在自己的书房里发呆,他的房门就再一次被敲响。 “司正,属下骆勇…” 沉老爷回过神来,咳嗽了一声:“进来罢。” 骆勇小心翼翼的推门走了进来,把几个信封,递在沉毅面前,微微低头道:“司正,这是兄弟们,搜集到的有关北齐援军的情报。” “请司正过目。” 沉毅展开,看了一遍之后,便微微皱眉,长长的深呼吸了一口气。 “来的这么快…” 他看向北边,喃喃低语,若有所思。 “卫王赵楷…” 第八百二十七章 汉与贼 按照骆勇送来的最新情报,北齐的援军,已经抵达淮河沿岸,也就是说,已经跟北齐的征南军汇合。 北齐这一次计划增兵十多万人,这么多人虽然不知道从哪里调来,但是如果是从燕都调来,那么现在,这支军队是不太可能抵达淮河的。 而十多万人,也不可能全是地方军。 所以,这一次抵达淮河沿岸的,只是北齐援军之中的一小部分,按照邸报司的情报,差不多有个一两万人左右。 本来这对于沉毅来说,不算是特别大的新闻,但是这条情报里附带了另外的消息。 那就是,北齐朝廷派了北齐皇帝的第四子,卫王赵楷随军督战。 而此时,这位北齐的卫王,已经随着第一拨援军,抵达了淮河沿岸。 这就引起了沉毅的注意。 不止是因为这个北齐卫王的身份,更是因为… 沉毅在淮安的职责,其实也是督战。 嗯,正经来说是奉旨督军。 与这位北齐卫王的职位,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让沉毅思考的是。 他这个淮安的督军,可以在整个淮安防线说一不二,是个实打实的“淮安钦差”。 而那位北齐的卫王,权柄又到了何种程度呢? 沉毅默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思考了许久,然后才抬头看向骆勇,开口道:“随时观察北齐援军的动向,一有动静,立刻来报我,另外…” 沉毅低声道:“去查一查这个卫王楷的所有情报,能查到的,统统都送到我这里来。” 骆勇微微低头,犹豫了一下之后,低声道:“司正,咱们毕竟没几年,在燕都几乎没有人手…” 】 沉毅立刻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微微点头之后,开口道:“知道了,你去查齐军的动向就是,出去的时候,把蒋胜叫进来。” 骆勇立刻低头拱手,转身退了下去。 很快,蒋胜推开门走了进来,低头道:“公子,您找我。” “嗯。” 沉老爷伸手敲了敲桌子,开口道:“两件事,第一件事你去找内卫,让内卫帮忙查一查北齐四皇子的资料,跟他们说,所有的资料我都要,直接送到我手上。” 这个时候,北齐突然派了这么个皇子过来,不管齐人是真的想南下,还是过来耍耍威风,这个皇子都值得沉毅认真了解一番。 蒋胜立刻点头,开口道:“是,小的马上就去。” “再有。” 沉毅开口道:“你派两个人,去把凌肃,薛威…” 说到这里,沉毅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还有苏定,一起叫到钦差行辕来,就说有要事要商议,让他们速来。” 这段时间,东线战事频繁,而薛威一直能够将东线守得很好,除了因为他作战勇敢之外,苏定的辅左功不可没。 这位原明州卫的千户,随着一场场战争的进行,虽然级别没有抬升多少,但是却已经开始慢慢进入“沉毅集团”的核心决策层了。 当然了,现在沉毅也要慢慢接触他,还处于考核阶段。 蒋胜立刻低着头,下去办事去了。 蒋胜跟了沉毅几年,经过了不少历练,这会儿办事已经非常利落,沉毅上午让他去找人,到了晚上,凌肃就已经赶到了淮安府城。 因为人没有到齐,沉毅就让蒋胜安排他在钦差行辕住下,到了次日早上,薛威与苏定两个人,也一起赶到了淮安府,在钦差行辕拜见了沉毅。 因为前线随时都可能再起战事,沉毅也没有耽搁事情,三个人到了之后,就直接把这三个人拉到了自己的书房里。 书房之中,沉老爷坐在主位,看了看站着的三个人,笑着说道:“诸位一路辛苦,自己找地方坐罢。” 三个人都对着沉毅抱拳行礼,然后自己找椅子坐了下来。 落座之后,凌肃还特意看了苏定一眼,对着后者笑了笑。 苏定礼貌低头,也报以笑容。 等到三个人落座之后,沉毅看了看他们三个人一眼,笑着问道:“前段时间,战事频起,三位将军多半打的很是辛苦,最近一段时间总算好起来了,诸位休息好了没有?” 见沉毅面带微笑,凌肃便低头抱拳,笑着说道:“多谢沉公关心,末将以及麾下将士,都已经恢复过来了。” 薛威也微微低头,抱拳道:“沉公,末将也没事了。” 沉毅点了点头。 薛威先前受了些皮外伤,现在看来,已经是大好了。 苏定也低头抱拳,回了沉毅的话。 “既然诸位都没事,那我就放心了。” 沉老爷顿了顿,继续说道:“齐人的援军已经到了。” 他看向三个人,然后继续说道:“而且援军可能会越来越多。” “随时有可能会打起来。” 凌肃抬头看了看沉毅,然后低头没有说话。 薛威却是个直性子,直接抱拳道:“沉公,兵书上说,冬天行军事倍功半,敌攻我守,更不利于他们…” “齐人应该不会在冬天进攻。” 一旁的苏定,用手拉了拉薛威的衣袖,不住的咳嗽。 薛威回头看了苏定一眼,微微摇头。 他的意思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沉老爷自然不会跟薛威生气,他只是哑然一笑,开口道:“难得,你薛将军也看起兵书了。” “冬天少有战事不假,但是此时毕竟还没有入冬,敌人第一拨援军已经到了淮河沿岸,第二拨援军说不定什么时候也会到。” “入冬之前,这些齐人未必就不会出其不意,拼上一拼。” 说到这里,沉毅停顿了一下,看向三个人,开口道:“老实说,我很希望这个时候,齐人过来跟咱们打一打。” “因为如果这个时候不打,到明年开春,我们就会面对两倍以上的齐人,乃至于更多。” “到时候,会压力巨大。” 三个人都看着沉毅,虚心听讲。 沉老爷静静的看着这三个人,继续说道:“淮安这里,已经有三千新兵了,我知道你们不怎么愿意要,因为训练时间不长,在战场上还要带他们。” “但是,这个时候没有你们挑了。” “你们走的时候,一边带一千五百个人离开,真要练,就在战场上练罢。” “再有,东南的征兵,也已经开始了,如果齐人开春之前不打,那么明年春天之前,东南的兵源就应该能够开到淮安来。” 听到这里,苏定抬头看向沉毅,问道:“沉公,人突然多了…” “朝廷已经同意,临时给淮安增加两个卫所的兵力。” 一个卫所是五千人,两个卫所自然就是一万。 这事,是沉毅报上去之后,皇帝跟兵部还有中书的人吵了半个时辰才给沉毅吵下来的编制。 而朝廷同意的文书,也是这两天才送到沉老爷手里。 沉毅看向三人,继续说道:“不过我不打算再在淮安增加卫所了,到时候依旧是东西线各分五个千户营,由你们自行调配。” 听到沉毅的话之后,三个将军大眼瞪小眼,目光里都带着明显的震惊。 突然给军队扩编五成! 这如果是武将报上去,朝廷批下来的可能性,基本等于没有。 即便是文官报上去,恐怕也很难有回音。 但是沉老爷,竟然硬生生的申请下来了! 哪怕只是临时的编制,也已经非常厉害了! 而且…… 三个人同时看着沉毅。 眼前这个年轻的老爷,可是一心想着北伐的! 如果将来北伐了,不要说三万人,就是十三万人都不一定够用,也就是说,扩编的一万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永久编制了。 薛威按捺不住,直接站了起来,有些狂热的抬头看着沉毅:“沉公,咱们还要防守多久?” 沉毅有些无奈的看了这厮一眼。 “只多了一万人,你想做什么?” 沉毅没好气的说道:“至少,要把今年守完,到明年春夏…” “再找机会。” 三人同时站了起来,纷纷对着沉毅躬身抱拳。 “是!” ……………… 与此同时,北岸征南军驻地的大将军府中,大将军周世忠,正在与一位一身紫衣的年轻人喝茶。 两个人喝了几杯茶之后,年轻人看了一眼周世忠,笑着说道:“大将军,本王昨天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好了没有?” 周世忠放下茶杯,低头苦笑:“殿下,朝廷的援军只来了不到两万,这个人数刚好够填我征南军先前损失的缺漏…” “此时南征,恐怕与先前不会有太大的区别。” 年轻的紫衣男子,挑了挑眉:“那大将军,要等到什么时候?” “至少…” 周世忠苦笑道:“至少要天气暖和一些罢,等朝廷的援军都到了,我王师便可以挥军南下,马踏江南了…” “本王等不了那么久了。” 卫王楷皱了皱眉头,看向周世忠。 “大将军,你心里应该清楚,本王到这里来,不是为了跟你一起,打下建康,或者打下淮安的。” “打了六十多年都没打下来,也不可能这一两年就能打下来了。” 说到这里,赵楷声音沙哑:“大将军,咱们是自己人,本王跟你说实话。” “本王要军功,军功!” “立竿见影的军功!” 卫王殿下站了起来,缓缓说道。 “打到南边去,不管输赢,总是要打的,哪怕事后杀一些汉民顶功劳。” 赵楷声音阴冷:“那也是值得的!” 听到这番话,哪怕是掌兵多年的周世忠,心里也觉得有些发寒。 身为大齐的臣子,他再清楚不过这些大齐勋贵们的话术了。 如果卫王楷是想杀南岸陈国的汉人充当功劳,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根本不值得让这位天潢贵胃,用“哪怕”两个字。 而这位四皇子说出了这两个字,也就意味着,他口中的“汉民”,不是南方的汉人! 而是北方的汉人! 大齐的子民! 杀良冒功! 想到这里,周世忠看着一脸狂热的卫王,目光却往北瞥了一眼。 他心里清楚,卫王楷原先不是这个性格,不会这么急躁。 而现在,之所以这么急,甚至要杀良冒功。 也就意味着,有些事情让他不得不急。 比如说,那高高在上,诱人无比的帝位! 也就是说,这位从燕都出走的四皇子,似乎并没有放弃皇位的争夺! 反而,手段非常偏激。 想到这里,周世忠默默低头,声音有些无奈, “那就都听殿下的…” 第八百二十八章 风急云低有敌来! 周世忠身为名将周晋安的长子,同时也是现任征南军的实际控制人,以及朝廷的大将军,按照道理来说,是完全没有必要,被朝廷来的一位皇子指手画脚的。 甚至,他完全可以对卫王的命令,置之不理。 这位四皇子,并不能拿他怎么样。 尤其是现在,朝廷的援军还没有到齐,淮河沿线几乎全是征南军的情况下,周世忠自然不必去听从赵楷的命令。 但是朝廷,毕竟不是全部按照规矩来办事的,肯定也有一些人情在里头。 卫王楷的母亲姓郎,乃是朱里真人,郎姓也是朱里真大姓。 而北齐大将军周晋安,虽然不是朱里真人,六十多年前神州陆沉的时候,家里却是投降了朱里真为奴的,主家正是郎家。 虽然周大将军后来发迹了,成为了北齐名将,周家也几乎是自成一派,成为了北齐朝廷赫赫有名的“将门”,但是朱里真人内部最看重的就是这种“谱系”。 在朱里真人看来,周家永远都跟郎家脱不开关系,哪怕是现在发达了,见到郎家人,也得低着头叫声爷。 而周家,自然也会被朝廷里的那些朱里真人,默认为郎家一脉的人。 所以卫王赵楷,才会跟周世忠说,他们是自己人。 从朱里真一族的角度来看,他们的确是自己人,甚至可以说是“亲密无间”。 因此,尽管周世忠不太想执行赵楷的想法,看在这一层关系上,他也只能捏着鼻子陪赵楷胡闹。 】 反正最多… 不过是死一点人而已。 大齐已经占据了中原,南边的南朝,只有防守的余地,没有进攻的可能性,最多花点时间征募新兵,也就补回来了。 见周世忠点头答应,卫王赵楷心中大喜,他站了起来,对着周世忠抱拳行礼,笑着说道:“临来之前,本王去见过母妃,母妃说几个舅舅家里,都有合适年龄代嫁的闺女,这一次大将军愿意帮忙,等本王回京之后,一定去做个媒人,让舅舅们跟周家结个亲事。” 听到“母妃”这两个字,周世忠脸皮微微抽动。 他是“将二代”。 小时候是跟着老爹,去过郎家拜访的。 曾经有缘见过郎家的小公主几面,少年时候,心里也难免有过一些涟漪。 后来那位郎家的小公主嫁入了宫里,周世忠才慢慢息了念头。 听到了赵楷的话之后,这位征南军大将军想了想,然后开口道:“多谢殿下,一切都只能等殿下回京城之后再说了。” 这个时候,尘埃未曾落定。 老实说,周世忠并不是特别想押重注,也不是很想跟郎家结亲,毕竟郎家虽然在朝廷里的地位依旧不低,但是周家也不差太多。 当然了,如果卫王楷回到京城之后,能够一扫其他对手,翻盘成为新君,那么这门亲事,就算是他周世忠亲自去求,也要去求下来。 两个人说了一会闲话之后,卫王赵楷便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未知大将军,准备什么时候进攻?” 周世忠想了想,看向赵楷,问道:“殿下这一次奉命随军督军,应该不会是打完第一仗就回燕京罢?” “这个自然不会。” 赵楷缓缓开口:“这一次,我应该会一直在淮河边上,与南人作战,直到…” 说到这里,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过话里的意思很明显,直到老皇帝驾崩。 “虽然在前线待很久,不过不能拖个半年,一点战绩都没有。” “本王需要源源不断的战功,报到燕都去。” 赵楷走近了两步,靠近了周世忠一些,低声道:“父皇似乎,很看重这个。” 现在,因为皇帝陛下生病,京城里皇位的争夺愈发激烈,而母族庞大的赵楷,自然想方设法的打听自家老爹的喜好。 按照郎家提供的可靠消息,皇帝陛下生病之后,便愈发重视军功了。 所以,这位四皇子才会铤而走险,主动申请离开燕都,来到了沿淮的征南军中“督军”。 为的就是捞取战功,给皇宫里的老爷子看一看。 除了作秀之外,赵楷甚至还有一些其他的,大胆的想法… 周世忠沉默了许久,最终缓缓抬头看了一眼眼前这位年轻的皇子,同样压低了声音,问道:“殿下,陛下身体…” “如何?” “不是很好。” 卫王殿下微微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不然我也不至于离开燕都。”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然后对着周世忠笑了笑。 “不过也不是太坏。” 这位卫王殿下轻声开口。 “不然,我也不敢离开燕都。” ……………… 洪德十一年十月下。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秋风吹拂过淮河,带走了持续数月的秋老虎。 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不管是凌肃还是薛威…甚至包括苏定与沉毅,都慢慢放下了警惕。 因为天气一冷,仗基本上就没有办法打下去了。 各种意义上都打不下去。 齐人的装备,并没有比大陈的装备好到哪里去,虽然北方人的确更扛冻一些,但是真到了大冷天,很难说他们会比南方人多多少战斗力。 十月二十七,这天,沉毅正在沿淮东线的一段防线巡视,初冬的风吹来,让沉老爷忍不住紧了紧衣裳。 薛威跟在沉毅身后,笑着说道:“沉公,看来年内应该不会再有战事了,北边的齐人,已经来了两拨援军,都没有太多动作。” “下一场仗,应该是开春之后了。” 说到这里,薛将军看着沉毅,干劲满满。 “沉公,您上次说,明年就能带我们去北岸看一看。” 这个大个子压低了声音,问道:“真的能去北边看看么?” 沉毅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只要初春第一仗打得好,咱们就真的有机会去北边看一看。” 沉老爷眯着眼睛,看向了河对岸。 “多少年没有大陈将士,踏上河北的地界了?” “许多年了。” 薛威也跟着说道:“末将私下里,听苏将军说起过,苏将军说,从先帝朝袁大将军之后,便无人再踏入过河北的地界了。” “难得他愿意跟你说这些。” 沉毅笑着说道:“苏将军是个很好的老师,你要跟他多学学,对你是大有好处的。” “已经跟苏将军学了很多了。” 薛威咧着嘴笑道:“以前兵书上很多不懂的地方,现下末将已经懂了七七八八了。” 说话间,又一阵强风吹来,把薛威的衣服吹的猎猎作响。 他忍不住看向沉毅,开口道:“沉公,风太大了,要不然您先回大营去罢,由末将继续巡视防务。” 沉毅充耳不闻,继续往前走。 薛威没有办法,只能跟在沉毅身后,笑着说道:“年内不打起来也好,不耽误沉公您回建康去探望夫人,毕竟夫人眼瞅着就要…” 他还没有说完,忽然看见走在前面的沉毅停了下来,用望远镜看着北边。 他也停了下来,从怀里取出望远镜,看着沉毅看向了方向。 此时,风急云低,河面上都是被强风吹起来的雾气,可见度不是很高。 而且,眼见就要下雨,可见度就更低了。 淮河对岸,黑漆漆的,看不太分明。 只隐约能看到一些船只。 忽然,沉毅放下望远镜,回头看向薛威,他声音低沉。 “传我将令。”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列阵迎敌!” 第八百二十九章 至关重要的一战! 此时河面上,依旧看不到太多船只,如果是肉眼看过去,基本上是看不到任何东西的。 好在许复新弄出来的望远镜,效果已经比最初版的好上太多,透过河面上的水雾,已经可以隐约看到一些河对岸的船只! 影影幢幢,至少有几十艘船。 没有在别的地方,全部是在淮安防线的东线! 见到这些船只之后,沉老爷先是冷静的命令薛威下去布防,然后自己看着河面,恶狠狠的骂了一句。 “又是淮安,又是淮安!” “这些狗娘养的齐人!” 沉毅愤怒不已,气的咬牙切齿:“总有一天,今天吃的亏,要统统都还给你们!” 他愤怒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北岸进攻的方向,又是他的淮安防线。 事实上,从八月初沉毅彻底接手淮安防线,一直到今天,三个月时间里,大陈与北齐之间,几乎所有的战事,都是发生在淮安防线里。 主要的战事里,淮河水师只打了一场,就是洪泽湖大战。 而即便是洪泽湖之战,沉毅的沿海都司也是参与进其中的。 而现在,就在大家都以为,今年已经不会再有战事的时候,这些齐人,竟然又开始了一次大规模的进攻! 目标还是淮安! 这用意就非常简单了。 他们依旧笃定,淮河水师不会支援淮安防线,尤其是不会支援淮安东线,所以才会肆无忌惮的攻击淮安东线。 】 而这么个打法,无疑是想要取得一些战果的。 薛威一个激灵,很快反应过来,甚至来不及对沉毅拱手行礼,便直接回头,翻身上马,下去布防去了。 而沉老爷,就站在原处,时不时用望远镜看一看河面上的情况。 随着齐人船只的接近,河面上的水雾已经掩盖不住了。 现在,沉毅用望远镜已经可以清楚的看到,河面上有二三十艘齐人的船只。 他看了一会儿之后,放下望远镜,骂了一句。 “不知道这帮畜牲,等这个雾天等了多久!” 说完这句话,沉老爷的目光变得凶狠起来。 “还好,所有的防务都没有懈怠。” “你们敢死,老子就敢埋…” 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再继续看下去了,沉毅也来到了自己的坐骑上,解下自己的腰牌,丢给了跟了他好几年的随从钟武。 “飞马传令沿淮各个大营,告诉他们,齐人大规模集结靠近,时刻注意迎敌!” “雾天看不清信号弹,传令各大营,用斥候通信,若有余力支援,直接出兵!” “不用请示,不用请示!” 沉毅喝了两声之后,钟武便把沉毅的腰牌揣在了怀里,对着沉毅恭敬低头,开口道:“沉公,属下这就去了!” 说完,他骑着马,消失在雾气之中。 而沉毅则是带着剩下的随从,转身朝着河边的驻防大营奔去。 等他们奔到驻防大营的时候,大营已经在薛威的安排下,开始了紧急防御,薛威亲自带人在沿河一点点布置防御。 大营里,没剩下几个人。 当沉毅赶到河边的时候,薛威并不在这里,不过苏定已经赶到,正在更精细化的安排防线。 见到沉毅到来,苏定恭敬低头,抱拳行礼道:“沉公。” 沉老爷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苏定微微低头,开口道:“回沉公,昨天傍晚,河面上就开始起雾了,估摸着齐人就是这个时候开始集结的,因此咱们都没有能够发现。” “到现在,河面上初步估计,有三四十艘齐人的船只,其中有不少大船,初步估计…” 苏定呼出一口浊气,开口道:“可能有七八千人!” “而且,北岸的齐人会不会继续增兵,暂时还不清楚,要等到中午,河面上的雾气被太阳照散之后,才能看的分明…” “八千人…八千人!” 沉老爷有些愤怒:“他们打洪泽湖大营,也不过是八千人,北岸的齐人,究竟有多少人,能让他们敢这样消耗!” 苏定微微低着头,没有接话。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下来,然后沉声问道:“咱们这个大营有多少人?” “没记错的话,应该没有很多人。” 苏定苦笑了一声,开口道:“属下正要说这个。” “这个大营,是距离齐人这一次突袭最近的大营,只有…” “只有两个千户营。” “两个千户营,肯定是不够的。” “属下与薛将军,已经从其他大营紧急调派人手过来,不过附近的几个大营,能够调派三个千户营就是最多了。” “这三千个人,要到中午午后才能赶到。” “至于很远的…” 苏定低着头,开口道:“一来一回,恐怕要傍晚或者晚上,才能赶得到!” 淮安的布防,是沉毅亲自安排的,按照驻防等级,各个驻防大营的有四千人,少的两千人。 很明显,齐人多半是摸准了,这里驻防的人手不多。 两千人抵挡八千人登陆… 只抵挡半天时间的话,靠着地利以及装备,未必就做不到。 但是谁也不能保证,齐人就只有八千人! 此时此刻,沉毅已经在怀疑,他的布防安排,是不是已经泄露出去了… 至少是,已经泄露出去了一部分。 见沉毅沉思,苏定微微低头,开口道:“沉公,方才末将与薛将军匆匆一面,薛将军说,他准备死守此处,坚决不让齐人登上南岸半步。” 说着,他看向沉毅,缓缓说道:“沉公,末将也准备死守在这里。” “但是您不能在这里。” 苏定欠身,神态恭谨:“淮安防线,需要您主持大局。” “意思是,让我后撤?” 沉老爷挑了挑眉。 “我又能后撤到哪里去?撤到淮安城,还是撤回建康城?” “没有那么悲观。” 苏定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开口道:“好在,沉公一直巡视防务,沿淮的防务都没有松懈,这些齐人登陆,并不容易…” 两个人还在大营说话的时候,几声巨大的炮声,在他们耳边炸响。 沉毅与苏定同时看向淮河的防线。 “打起来了。” 沉老爷沉声道。 “是。” 苏定对着沉毅抱了抱拳,开口道:“沉公,这一次齐人学聪明了,他们的船只非常分散,火炮用处不大,薛将军不在这里,末将要出去指挥了!” “沉公务必保重安全!” “您在,咱们都司就在,您要是出了事,都司就散了!” 说罢,苏定对着沉毅抱了抱拳,转身大步奔向前线。 这会儿,阳光刚刚刺破厚重的云层,照在了淮河河面上。 河面上雾气翻涌,被照成了一片雪白色。 一片雪白之中,一艘艘齐人的大船,穿破白雾,从雾气之中冲了出来。 一艘大船船舱里,一身甲胃的周大将军,站在一个年轻人身后,有些无奈的说道:“殿下,前线太过危险,您不该来的。” “南人有火炮,而且颇为厉害…” “可能会打到船上,伤到您。” 年轻人同样一身铠甲。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周世忠,笑着说道:“大将军,本王是来拿军功的,自然不能不亲临前线,倒是大将军你,实在不应该跟本王同来。” “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父皇是一定会怪罪本王的。” 周世忠哑然一笑:“我亲临前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先父执掌征南军的时候,我便一直在前线统兵。” 两个人说了会话之后,他们的船,已经可以看到南岸。 赵楷透着船舱的缝隙,往外看了一眼,然后回头问道:“大将军,你之前说,南人淮安府这一段,是一个文官在守着,咱们攻这里,南人的淮河水师不会支援?” “即便支援,也只是嘴上支援,装装样子。” 周世忠笑着说道:“南朝人虽然只剩下了小半天下,但是内部依旧斗个不休,用汉人的话说…” “叫作蝇营狗苟。” 周大将军澹澹的说道:“这个守淮安的读书人,本事其实不小,先前犬子就在他手上吃了大亏,险些没有能逃回去。” “若是淮河水师能够跟他一心同体。” 周大将军缓缓说道:“想要攻破南人防线,恐怕异常艰难。” “汉人就是这样。” 赵楷笑着说道:“满嘴礼法道德,一肚子阴谋诡计。” “若非如此,我朱里真也不会得了他们半个天下。” 听到他这么说,周世忠脸皮抽了抽。 赵楷看向周世忠,笑着说道:“我没有说大将军你,大将军你忠心为国,已经跟咱们朱里真人没有什么分别了。” 周世忠笑了笑,没有接话。 说到这里,这个北齐的皇子眯了眯眼睛,他回头看向周世忠,开口道:“大将军,这一次咱们要攻破淮安城,占了淮安!” “哪怕不能够南进,也要占据淮安几个月时间,好好彰显彰显我大齐的威风。” “顺便狠狠打一打那个南朝小皇帝的脸!” 周大将军若有所思。 “殿下与那位南朝皇帝,似乎年龄相彷罢?” “我比他…还要年长一岁。” 赵楷笑了笑,目光悠悠。 “只是他命好一些,已经先我许多年,当上了皇帝…” 第八百三十章 报效沈公! 淮河河面上,敌船越来越近! 这会儿,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河面上的雾气被渐渐照散,足足有数十艘船,横在淮河河面上,有大有小,看起来压迫感十足。 更重要的是,这些船非常分散,在这种分散的情况下,火炮的用处,便不是太大了。 苏定临阵指挥,也只能命令火炮,瞄准那些大船轰击,但是命中率并不是很高,而且大船即便被实心弹命中,也大多不会翻船,只会在船身上留下一个巨大的孔洞。 好在临阵指挥的苏定,水战经验还算丰富,他一边观察敌情,一边指挥两千个都司将士进行防守。 随着北齐的船只越来越靠近,苏定一路小跑,来到了沉毅面前,微微低着头,开口道:“沉公,这些齐人学聪明了,他们的船只前后铺开足有五六里长,这么长的战线,咱们几乎不可能把他们挡在河面上了!” 沉毅也一直在看着河面,闻言默默点头,开口道:“人不够用。” “对。” 苏定微微咬牙,开口道:“他们人太多,我们人太少,沉公,哪怕我们只有四千人,属下也有把握,把这些齐人拦在沿淮,但是现在…”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 之前,都司已经跟北齐有过数次战斗了,均取得了不错的战果,但是先前的战果,全部都是倚仗地利。 没有一次,齐人完全登陆过。 基本上都是齐人登陆到一半,就被都司将士给打了回去,狼狈而逃。 唯一一次,齐人基本上全部登陆,还是在洪泽湖大营那场战斗,可那场战斗里,都司与淮河水师的兵力加在一起,并不比齐人少多少。 如果给齐人登陆南岸,那么这场战斗,就会变成野战。 双方公平战斗,再没有什么优势可言。 沉毅闭上眼睛,大脑飞速运转,很快,他睁开眼睛看着苏定,声音沙哑:“能坚持到中午么?” “他们的战线铺开拉长,意味着我们的支援也能快一些赶到,哪怕不能把他们统统堵在河面上,拦在河边也行…” “一旦被这些人全部登陆,在南岸建立据点。” 沉毅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那么后续的齐人,恐怕会源源不断的到来。” 苏定微微低着头,脸色有些苍白。 “沉公,这样就只能让兄弟们,死战不退…” “寸步不退的话。” 苏定微微咬牙:“死伤将会相当惨重。” “拼一拼罢。” 沉毅咬牙道:“这会儿不拼,之后将会死更多人!” “我已经命令附近的几个大营,以最快的速度支援过来,或许不用到中午,他们就能赶到!” “两个时辰,坚持两个时辰!” 沉毅说完这句话之后,回头看向蒋胜,喝道:“蒋胜,取我甲胃来!” 苏定一把抓住了沉毅的衣袖,他神色坚毅,开口道:“沉公,这里无论如何,您都不能出事,您后退五里,等待援兵罢!” “这里的事情,交给末将和薛将军!” 苏定微微咬牙,开口道:“末将一定守住两个时辰,报答沉公的知遇之恩!” 此时,这位原明州卫千户,已经有了死志。 毕竟两千人挡住八千人登陆,难度实在是太大,如果这八千人聚集在一处,大家在岸边厮杀,两千人挡住八千人半天,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现在,齐人分散开了,非常分散! 沉毅微微摇头,一边让蒋胜拿甲胃,一边抬头看向淮河,开口道:“我与你们一起守。” “现在,趁着齐人还没有登陆,一边防守,一边在岸上设陷阱。” “火药,地蒺梨,木桩,能用的统统用上。”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沉声道:“等第一批齐人登陆之后,不必跟他们硬拼,先退后让出沿岸,然后再想法子夺回沿岸的阵地。” 他拍了拍苏定的肩膀,开口道:“苏将军,沉某不会让兄弟们去送死,但是无论如何,最少先打一个时辰再说!” “一个时辰之后,再视情况而定!” 苏定低头抱拳,应了声是,转身大踏步离开,去指挥战阵去了。 而蒋胜这会儿,也已经把沉毅的甲胃给取了过来,他一边帮着沉毅穿甲,一边低声道:“公子,您是读书人…” 虽然蒋胜这么说,是出自关心沉毅,但是这个时候,沉毅的心神紧绷,脾气也有一些暴躁,闻言瞪了他一眼,骂道:“读书人是人,他们就不是了?” 蒋胜被骂的缩了缩脖子,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片刻之后,沉老爷穿好了甲胃,拔出了腰间的佩剑,他拿着剑看了看然后收剑回鞘,取下剑鞘,丢给了蒋胜。 “取战刀给我!” 长剑…还是偏装饰了一些,实战能力远不如单刀,因此成为了读书人的专属装饰。 杀人是能杀人的,但是在战场上… 不实用。 这也是沉毅,第一次摸刀。 他手持单刀,回头看了看蒋胜,喝道:“愣着干什么!去催,去催!” “命令附近的大营,能支援的火速支援这周桥大营!” “如有怠慢军令,就地斩首,决不宽宥!” 平日里,沉老爷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蒋胜跟了沉毅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自家公子这样面目狰狞,他被吓得不轻,慌忙点头,然后跌跌撞撞的翻身上马,命令他的几个跟班,去传达沉毅命令去了! 而在这个时候,淮河河面上最前面的那一批船,已经抵进了河岸! 轰隆隆的火炮声,朝着大船轰去! 与此同时,沿岸还有十几艘小船登陆,每一艘小船上,少则十几人,多则数十人! 还有一些中等大小的船只,船上甚至能塞下上百人! 只几个呼吸的时间,就有三四百个齐人登陆! 本来跨河登陆之后,应当立刻聚集在一处,抢下一个阵地,掩护后续将士登陆的,但是此时此人,似乎笃定了南岸的大陈将士不多,没有必要集结。 他们登陆之后,随着几个将官的呼喝之声,竟直接提刀,朝着南岸冲了过来! 大有全面突破的架势。 此时,身披重甲的薛威,正提刀带队,身在第一线,在他面前,就有一个中等规模的船只登陆,从船上跳下来了百多个齐人。 薛威两只眼睛通红,手持一杆长刀,怒喝了一声。 “兄弟们,将这些胡贼,送去见阎王!” “咱们只守半天!” “守到中午,兄弟们个个都是功臣!” “沉公是什么人,兄弟们也清楚,他绝不会亏待了兄弟们!” 说完这句话,一个齐人已经迎面冲了过来。 薛威二话不说,一刀直接噼杀了这个齐人,鲜血立时溅了他一脸。 满脸是血的薛将军,用左手擦了擦脸上湖住眼睛的血迹,他两只眼睛已经通红,浑身杀气腾腾,如同一个杀神降世,仰头怒喝。 “我等享了好几年福,是时候报效朝廷,报效沉公了!” 说罢,薛威两只手持长刀,身先士卒,杀进阵中! 而另一边,苏定指挥的区域,也遭遇了大股齐人,他就要理性很多,一边指挥阻拦,一边喝道:“只阻他们一刻!” “一刻之后,立刻后退!” 说完这句话,苏定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在他的身后,按照沉毅的命令。 各种陷阱,已经在布置之中了。 好在,各种材料都有,甚至有现成的陷阱,因此布置起来不是很麻烦。 看到这里,苏定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身旁不远那个披甲的年轻人,心中忍不住感叹。 沉公,真是慧眼灼见… 临近冬天,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只有沉公一个人没有放松警惕,不止没有放松警惕,反而还吩咐准备各种防守的地蒺梨,木尖刺,甚至还给各营都发了火药…… 如果不是沉公。 此时周桥防线,恐怕要一触即溃了! 第八百三十一章 割肉杀敌! 随着第一批齐人上岸,更多的北齐船只,也接连靠岸! 只片刻时间,都司周桥大营附近五六里的河岸上,几乎遍布齐人! 而在这个时候,都司周桥大营所承受的压力,在一瞬间到达顶点! 因为登陆的齐人太多,这些齐人甚至直接把战线一路南推了四五仗,让都司的将士没有办法干扰后续的齐人登陆! 虽然倚仗地利,第一轮交锋,还是都司的将士占了便宜,但是随着齐人越来越多,都司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漫长的一刻,终于过去! 苏定果断挥手下令! “前线将士撤下来,后排的顶上去,稳步后撤,稳步后撤!” 在他的命令之下,跟齐人厮杀了一刻钟的将士们,缓缓退了下来,后续的将士虽然顶了上去,但是也在按照固定路线,缓缓后退! 他们一路退出了二三十丈远! 苏定才狠狠挥手,恶狠狠的说道:“点火!点火!” 这会儿,火药已经埋好了! 虽然是现埋的火药,泥土都是新的,很容易被发现,但是此时正在激战之中,齐人根本不可能发现地上的新土! 随着有人点燃引线,一瞬间,火药爆炸之声响彻整个沿淮! 这会儿,登陆的第一批齐人,正踩在这些火药上面,被炸了个正着,至少有上百人,死在了火药的爆炸之中,剩下的齐人,随之阵型大乱! 苏定勐地挥手,恶狠狠的说道:“兄弟们,他们阵型乱了,冲上去,夺回沿河的阵地!” “决不能让这些胡贼,踏上我大陈的境界!” 说完这句话,苏定也没有再指挥,而是拔出了腰间的佩刀,跟随将士们,一起冲了上去。 就连沉毅沉老爷,也怒喝一声,迎上了齐人! 而此时,淮河河面上,有一艘大船,一直没有靠岸。 大船的甲板上,一个一身覆甲的年轻人,正手拿着一个筒状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南岸的战况。 这玩意儿,也是望远镜。 但是镜筒是纯金打制成的,镜片更是用纯透明的水晶制成,是近两年才从西洋进到燕都的新奇物事。 不过这东西造价高昂,注定了不可能普及到普通军人手中。 看了一会儿之后,这位卫王殿下放下了这个望远镜,放在了一边,微微皱眉道:“怎么推进的这么慢?大将军不是说,南岸的周桥大营,只有两千守军么?咱们把战线铺开,哪怕还没有全部登陆,他们也应该拦不住咱们才对。” “守淮安的南陈文官姓沉,名毅。” 周世忠也在看着南岸,他静静的看着南岸:“字子恒。” “非常年轻。” “虽然是个读书人,但是颇有些门道,南陈朝廷派他到沿淮来,就是为了跟南陈的赵禄打擂台的。” “殿下想一想,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能从赵禄的嘴里撕下一段防线,这个人自然是了不起的。” “原先,我也没有怎么把他看在眼里。” 周大将军静静的说道:“他到淮安不久,犬子就带人尝试性的打了打淮安防线,结果我征南军两千精锐,只回去了一半。” 卫王殿下闻言皱了皱眉头,回头看了看周世忠,问道:“大将军,现在南岸的这八千人,有精锐么?” 周世忠笑了笑,没有接话。 但是他的意思,已经不言自明。 自然是没有的。 征南军真正的精锐,总共也就五千人左右,每一个都是周世忠的宝贝,而这一次打淮安,即便打下了淮安府,最终也会被南人赶回河北去,到时候这些过河的人一定会大规模伤亡。 周世忠自然舍不得拿精锐去耗。 卫王殿下也不再追问,而是又看了看南岸战场,缓缓说道:“大将军,咱们这么大张旗鼓的过来,总不能连岸都上不了。” “殿下想要打下淮安,这也不难。” 周世忠看向南岸,缓缓说道:“我征南军的将士已经登陆,虽然进度不快,但是也在缓缓推进,很快就能在南岸站稳脚跟。” “如果…” 周世忠看着卫王殿下,澹澹的说道:“如果殿下真的想要破敌立功,我现在就下令那些空了的船只转回北岸,殿下把带来的两万援兵,统统投入到南岸去。” “至多三天,就能打下淮安城。” 赵楷眼皮子跳了跳,他回头有些怀疑的看着周世忠。 “大将军既然有把握攻破淮安,为什么这一次只带了八千多人出征?” “因为快冬天了啊…” 周大将军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赵楷,低声道:“殿下,征南军是朝廷的征南军…” 赵楷轻哼了一声,没有接话,而是把目光看向河对岸,咬牙道:“那就把南岸的南人,统统给孤杀了!” “这一次,孤要破敌五千!” 周世忠也没有接话,只是默默扭头,看了一眼这个年轻的皇子殿下。 然后又看向淮河南岸,他抬了抬手,缓缓说道:“传令,加紧推进!” “正午之前,杀灭南陈的周桥大营!” 正常情况下,不超过万人的战事,周世忠是不会亲自指挥的,但是这一次,算是“陪皇子读书”,因此亲临战阵。 他是征南军的最高统帅,他这句话一出,立刻层层传递了下去。 于是,淮河南岸的齐人,攻势更加勐烈! 沉毅亲临战阵,在几个内卫的掩护下,奋力厮杀,一刀斩下了一个齐人的胳膊,那人躺在地上痛苦不已,随即被一个内卫赶上前去,补了一刀。 老实说,沉老爷个人的体力虽然不错,也能算是一个合格的将士,但是单论战斗力而言,他亲自上阵,让几个内卫护着,还不如退到后方去,让几个内卫去放手杀人。 但是沉毅出现在战场上,又不仅仅是为了提升一两个人的战斗力。 更重要的是士气,是人心! 这天上午,是沉毅这辈子,度过的最漫长的一个上午! 双方在沿淮,激战了足足一个时辰! 此时,因为人数太劣,沿淮几乎已经被齐人占据! 沉毅退后两步,看了一眼已经显露败势的战场。 他咬牙切齿,极为不甘心! 但是这个时候,不甘心也没有什么用,再打下去,沉毅周桥大营的两千将士,可能要面临溃败! 一旦溃败,就会被齐人杀羊一样追杀! 沉毅咬了咬牙,正要下令! 苏定匆匆跑了过来,他对着沉毅深深低头,喘着粗气。 “沉公,沉公!” 沉毅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声音沙哑:“知道了知道了,马上就撤!” 苏定咽了口口水,低声道:“沉公!” “咱们的援军到了!” 沉毅目光一亮,勐地回头:“这么快?从哪里赶来的!” 苏定低头苦笑:“是骑兵,骑马匆匆赶来的,一共五百骑…” 沉老爷闻言,立刻眉头紧皱。 因为骑兵,是他好容易才弄起来的,个个金贵无比! 不过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许多了! 只一个呼吸之后,沉老爷便冷声道:“传令,让他们立刻下马!” “下马迎敌!” 第八百三十二章 力竭 沈毅麾下的军队,步卒与骑兵的比例,一直保持在九比一左右,也就是说,会有一成左右的骑兵。 原先抗倭军的时候,总共只有五百人,沈毅靠着钞能力,从许复那里买了一些马匹,硬生生拉起来了一支五百人的骑兵。 只是战马太难得,哪怕后来扩编为都司,两千骑兵也没有能够搞起来。 一直到沈毅来到淮安之后,才凭借着从兵部那里搞来的战马,成功把骑兵扩成了两千。 但因为只几个月的时间,这些骑兵里大半还没有形成骑兵该有的战斗力。 不过即便如此,这些骑兵,也是沈老爷的宝贝疙瘩了,毕竟以后他想要北伐,单纯倚靠步卒,是不太现实的。 沈毅需要一支强大的骑兵,一直足够让北伐军完成所有战术动作的骑兵。 因此,沈毅对这支骑兵一直很上心,该花的钱从来没有吝啬过。 不过现在… 即便再如何心疼,沈毅也不得不让这些骑兵就地下马转化为步卒了! 因为对于只有两千人的防线来说,哪怕只有五百个人加入战场,也是非常难得的生力军! 能够给已经垂危的整个战线,续上一大命! 听到了沈毅的吩咐之后,苏定面露不忍,不过他很快咬牙,转身跑出去下令去了。 在都司之中,能够被选入骑兵营成为骑兵的,都是毫无疑问的精锐,而且这些骑兵装备精良,人人着甲佩刀。 五百个人很快被苏定全部投入战场。 有了五百精锐的加入,整个防线的压力,骤然减缓了不少。 不过,河面上的齐军,还在缓缓登陆,南岸的齐人军队越来越多。 五百个生力军的加入,也只能暂缓都司撤退的脚步,并不能彻底改变整个战局! 沈毅休息了一会儿之后,便再一次赶回了战场第一线,亲自带领将士们,把守沿淮。 他侧身避过一根羽箭之后,恶狠狠一刀砍翻了一个齐人,然后看了一眼淮河河面。 此时此刻,他迫切需要一支强大的水师。 沿海都司…虽然跟水师沾边,但是归根结底,是剿匪出身,而且剿匪的过程中,虽然驾船,但是基本上没有跟倭寇海战过。 沈毅在乐清造的战船,只造了三艘,倭寇便已经不堪一击,因此战船也就没有再继续建造下去。 相比较来说,淮河水师这种传统水师,是可以轻而易举,拉出几十艘大船的。 如果沈毅也有几十艘大船,别的不说,这些船只就可以在河面上迎敌,哪怕不能破敌,也可以阻止敌人非常长一段时间,让沿岸的兵力可以从容布置,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顾此失彼。 都司… 或者说淮安府,需要尽快转化成一支水师了! 沈毅思绪如电,所有的想法,几乎都在一瞬间,在他的脑海里一一闪过。 等沈毅回过神来的时候,一个传令兵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对着沈毅低头道:“沈大人,沈大人!” “薛将军他…” 沈毅心中一惊,连忙问道:“薛威怎么了?” “薛将军奋勇杀敌,一个人杀了七阵,身中数刀,昏厥在了敌阵之中!” 沈毅怒目圆睁,正要说话,传令兵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兄弟们拼死把薛将军抢出了军阵,现在薛将军昏厥不醒!” “薛将军昏过去之后,兄弟们便转由程千户指挥,程千户让小的来问沈大人!” 这传令兵低头,咬牙道:“还要打多久?” “如果还要打下去,我们西边,需要补充人手!” “兄弟们已经撑不住了!” 此时,周桥防线被分为两段,苏定指挥一段,薛威指挥一段,薛威那段,在偏西一些。 沈毅猛地回头,对着不远处的苏定喝道:“苏定!” “五百骑兵,分给西边了没有?” 这是沈毅第一次直呼苏定的名字,这位苏将军一个激灵,立刻大声回话:“沈公,已经分出一半,赶往薛将军那里了!” “好!” 沈毅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传令兵,深呼吸了一口气:“带我去见薛威!” 传令兵深深低头。 “是!” 说罢,他带着沈毅,一路往西边奔去,没过多久,就来到了一个简陋的临时营帐里,营帐中有个床铺,身材壮硕的薛威,这会儿就躺在床铺上,依旧着甲。 只是他身上的甲胄,都已经被鲜血浸透,里衣已经全是黑红色。 这会儿,西线是程千户指挥,而帐篷里,是薛威手下了另一个千户黄琮在看着,这个黄琮也是旧抗倭军老人,这会儿身上也带着伤,见到沈毅之后,他连忙站了起来,低着头说道:“沈公!” 沈毅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来不用行礼,然后他看了一眼已经昏睡不醒的薛威,声音有些沙哑:“薛将军他…” “什么情况?” 黄琮两只眼睛已经通红,他微微低着头,说话的声音都有一些哽咽:“沈公,薛将军一连杀了七阵,属下们拉也拉不住他,等到属下们把他抢出阵外的时候,才看到,他身后的铁甲,都被敌人的刀劈出了豁口!” “军医已经看过了。” 黄琮声音沙哑道:“军医说,暂时不能动,需要把薛将军送到后方安全的位置,才能给他包扎!” 他抬头看了看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问道:“沈公,咱们在这里,还要守多久?” 沈毅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站了起来,掀开营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距离正午,只剩下小半个时辰不到了。 沈毅又往东西两个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回到了营帐里,低声道:“盏茶时间!” “你去告诉程千户,再坚持半个时辰,如果再没有援军,他们就退下来,不必再坚守了!” 黄琮的左臂已经骨折,动弹不得,吊在胸前,他用带血的右手袖子,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对着沈毅低头道:“是,属下这就去通知程千户!” 说罢,他离开了这个简易的营帐。 而沈老爷,默默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薛威,咬了咬牙之后,拔出了腰间的佩刀,转身大踏步,朝着帐篷外面走去。 此时,日照中天! 在太阳光的照射之下,沈老爷把自己漆黑的阴影,踩在了脚底下。 然后一步一步,坚定的朝着齐人走去。 他亲临第一线,目光凶狠,见到一个齐人之后,二话不说,两只手持刀,狠狠一刀,把这个只有皮甲的齐人斩死! 这位两榜进士怒喝了一声,挥刀朝着另外一个齐人砍去! 这个时候,沈毅甚至有些疯魔了! 哪怕被人直接撞在了地上,他也立刻爬了起来,紧紧握刀! 这种状态,如果不是身边一直有几个身手卓绝的内卫护着,他早已经被战场上的齐人给一刀杀了! 这小半个时辰,对于沈毅来说格外漫长!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个时辰,也可能是两个时辰! 终于,一个声音,在沈毅耳边炸响。 “广州卫甲字营,奉命来援!” “温州卫丙字营来援!” “福州卫甲字营来援!” …… 在援军的一声声大喝之中,沈老爷终于力竭,他单手拄着刀,半跪在地上,不住喘着粗气。 喘息了片刻之后,他用最后的力气,大喊了一声。 “黄琮,黄琮!” 黄千户匆忙赶了过来,半跪在沈毅面前。 “沈公!” “援军来了,周桥大营的两个千户营,立刻后撤休养!” 沈老爷咬了咬舌头,让自己意识清醒。 “你,带着薛将军,也立刻后撤到后方!让军医…” “给他治伤…” 说完这句话,沈毅手中一直紧握的长刀,缓缓跌落在地上,磕在了石子上,发出了金属碰撞的声音。 沈老爷再也坚持不住,只觉得两只眼睛沉重无比,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之前,他耳边听到了黄琮略带惊恐的声音。 “沈公!!” (本章完) 第八百三十三章 连本带利 沈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当天的晚上了。 他是从噩梦之中惊醒。 猛地睁开眼睛之后,直接坐了起来,然后环顾四周,四周一片漆黑。 他惊呼了一声,帐篷外立刻有了动静,蒋胜提了个灯笼,匆匆走了进来,把灯笼挂起来之后,他慌慌张张的走到沈毅床铺前,直接跌坐在了地上,声音都有一些颤抖了。 “公子,您醒了!” 蒋胜说话的声音里,都带了一些哭腔。 “公子,您发烧半天了,一直不醒,可把我们给吓坏了!” 沈毅喘了好几口气,然后看向蒋胜,片刻之后,才让自己冷静了下来,他的声音,已经沙哑到了极点:“拿点水给我。” 蒋胜这才回过神来,立刻爬了起来,去给沈毅倒水。 这会儿,沈老爷渴到了极点,接过水碗之后,仰头便喝了个干净,只觉得入口甘甜,爽口至极。 一碗水喝干了之后,沈毅吐出一口浊气,看向蒋胜,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蒋胜连忙低着头说道:“回公子,近子时了…” 沈毅默默点头,又问道:“我们这是在哪里?” “临淮安的大营里,驻扎在这里的是广州卫甲字营…” 听到这句话,沈毅立刻明白了自己在哪里。 在靠近淮安府的地方,沈毅也安排了一个千户营驻扎,而驻扎在这里的原因,是为了在关键的时候,掩护“败军”进入淮安城。 同时,这支军队也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帮助淮安知府衙门,维持淮安府的秩序。 因此,这一处大营距离淮安城极近,只有四五里的距离。 也就是说,这里现在,应该是绝对安全的。 沈老爷坐了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轻声问道:“大营里,现在是谁在管事,让他来见我。” 蒋胜低着头回答道:“公子,您昏睡过去之后,连同薛将军一起,被送到了这处大营,后来前线的伤兵,陆续也被送到了这里救治。” “现在,下午的时候,淮安知府张老爷,带着一些大夫赶到了,赶到了大营里,查看了公子您的情况之后,张老爷便留了下来,现在是他在主持大营里的事情。” 沈毅默默点头,又躺回了床上,缓缓说道:“你去看看,如果张师兄还没有睡,就把他请到我这里来,如果睡了,就在大营里找个将官,带到我这里来。” “是。” 蒋胜慌忙爬了起来,小心翼翼的跑出了沈毅的帐篷。 片刻之后,蒋胜掌着灯,将一个年轻的官员请进了沈毅的帐篷里,沈毅见到这个年轻人之后,便撑着胳膊要坐起来。 张简上前两步,按住沈毅的肩膀,示意他躺下说话。 沈毅这会儿,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也就没有坚持坐起来,只是对着张简苦笑道:“颇为狼狈,让师兄见笑了。” 张简面色严肃,他站直了沈毅,对着沈毅毕恭毕敬的躬身作揖道:“本朝读书人,无有人胜过子恒,为兄拜你一拜。” 沈老爷撑着胳膊坐了起来,微微摇头。 “长幼有序,师兄就莫要折我的寿数了。” 张简自己找了个小板凳,坐在了沈毅床边,笑着说道:“什么长幼有序,七郎现在可以说是功德无量,莫说我要拜你,在我看来,便是建康城那些天潢贵胄,中书里的那些宰相,也应该拜一拜七郎你。” 沈毅摇头道:“昏过去之后,我就人事不知了,现在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请师兄赐教。” 张简默默叹了口气,低声道:“战场上的事情,为兄还没有来得及见到那位苏将军,因此只是从一个千户口中,问到了一些消息。” 他顿了顿之后,开口道:“子恒你昏过去的时候,有四个千户营先后赶到周桥战场,接管了战局。” “之后,你被人送回了后方,苏定将军一直坚持在前线指挥。” “听说援军到了之后,周桥防线的压力骤减,而且后续的援兵也在赶到,因此周桥激战了一整天,入夜之后,那些齐人就慢慢退却了。” 说着,张简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夜色,开口道:“这会儿,前线的战事估计还没有停,但是大规模的战事,估计已经结束了。” 他看着沈毅,沉声道:“这一次,齐人损兵折将,也未能攻破咱们淮安的周桥防线,他们近万人,连咱们淮安的城墙都没有瞧见!” “子恒你,太了不起了!” 张简抚掌道:“为兄从前,便觉得你了不起,但只觉得你是个读书种子,诗文都能够传世,现在才知道,相较于兵道,子恒的文才,简直不值一提!” 张府尊感慨道:“我大陈,多久没有子恒这种,不世出的人物了。” “还好子恒你是个读书人,你要是个武将…” 张简轻声道:“恐怕没有今日这种出头的机会。” 沈毅揉了揉胀痛的胳膊,刚抬起手,只觉得自己右肩膀一阵巨痛,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张简连忙扶住沈毅,开口道:“子恒,你右后肩,有一处刀伤,虽然不是特别深,但是也流了不少血,大夫已经包扎好了,你不要乱动弹。” 沈毅皱了皱眉头,摇头道:“古怪,我竟浑然不知。” “战场上是这样的。” 张简轻声道:“许多将士,在战场上受了伤,都是察觉不到痛楚的,等下了战场,才能感觉得到疼痛。” “好在没有伤到你的筋骨。” 张简开口道:“不然你这只握笔的手,要出问题的。” 沈毅用左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整理了一下杂乱的思绪,然后问道:“周桥大营,一共两千人,全部撤下来了没有,伤亡几何?” “薛威现在怎么样了?” “还有…” 沈毅睁开眼睛,看向张简,声音沙哑:“我那五百骑兵,伤亡如何?” 听到沈毅一连问出了三个问题,张简无奈的叹了口气。 “子恒,周桥大营两千人,阵亡过半…” “剩下的小半,也几乎人人带伤,有两三百个人能不能熬过去,很难说。” “剩下的人几百个人,其中一部分即便能救回来,估计也没有办法再打仗了。” 沈毅沉默了。 张简的话,虽然没有说的那么直接,但是意思很明显了。 周桥两个千户营,已经被彻底打残! 如果不给他们补充兵力,连建制恐怕都不会存在了。 张简见沈毅脸色不好看,他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根据黄琮黄千户所说,这一次驰援周桥五百骑兵,伤亡加在一起,恐怕也要过半,具体的数目…” “为兄这里还没有。” “至于薛将军…” “现在正在发烧。” 张简低声道:“为兄找了淮安最好的大夫给他治伤,大夫说他伤势不轻,需要自己熬过来。” “不过大夫说,薛将军身子骨非常硬朗,大概率可以扛过来。” 沈毅坐在床边,静静的听张简说完。 张简每说一句,他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见沈毅脸色不太好看,张府尊连忙说道:“不过子恒你放心,黄千户说,齐人的伤亡,肯定是多于咱们的。”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向张简,继续问道:“后续战况如何?” 张府尊无奈苦笑:“子恒,我只是地方官,来这里帮忙而已,很多军中的事情,我还不知道……” 沈毅默默点头,他缓缓扭头,看向北方。 面如平湖,而胸中愤怒,已经如同骇浪惊涛。 “这些帐,我都记下了…” 沈老爷袖子底下的双手,狠狠握拳。 他在心里幽幽低语。 “很快,沈某人就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第八百三十四章 才几年啊 张简在沉毅的帐篷里,跟沉毅说了近一个时辰的话之后,才起身离开。 因为沉毅白天“睡”了半天时间,张府尊却没有睡觉,这会儿实在是不太撑得住了。 而沉毅,强忍着身上的疼痛,起床去隔壁营帐看了一眼依旧昏迷不醒的薛威之后,才又回到了自己的营帐里,在蒋胜的搀扶下,默默躺回了床铺上,一个人盯着漆黑的帐篷顶发呆。 不知不觉,天将拂晓。 想来爱好睡大觉的沉毅,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而是一直在思考。 思考整个都司接下来的走向,以及思考这一次突发战事的前因后果。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蒋胜给他送来早饭,沉老爷才缓缓起身,坐在自己的帐篷里,吃了早饭。 吃完饭之后,他被蒋胜扶着,离开了营帐。 此时,这座大营里,有一千多伤兵。 除了这里,张简原先在淮安城外设的放置伤兵的庄园,也有一千多伤兵。 不过,这座大营里的伤兵,大部分都是周桥大营两个千户营的伤兵。 确切来说,这两个千户营,一个是温州卫甲字营,一个是松江卫乙字营。 他们的千户分别是千户程瑞,以及千户黄琮。 这两个千户营的人,其中大部分都是跟过沉毅的,因为是早上,不少人正拄着拐杖去端饭。 这些人,在路上见到沉毅之后,都纷纷对着沉毅低头,口称“沉公”。 有些人看着步履蹒跚的沉毅步,眼睛都有些发红。 因为昨天沉毅被送回来的时候,大多数人都见到了这位文官老爷的模样。 头发披散,脸上都是血迹。 脱下铠甲之后,里衣也被鲜血染出了一大滩红色。 浑身上下,到处都是淤青。 他们被沉毅带了三年,对沉毅多少是有一些感情的,尤其是这些将官们,绝大多数都是抗倭军出身,见到沉毅之后,不少都红了眼睛,低头抹眼泪。 沉毅对着众人点头回应,然后在蒋胜的搀扶下,一路到了薛威所在的营帐。 薛威依旧躺在病床上,但是让人振奋的是,这个在杀场上几进几出的莽汉子,这会儿已经醒了过来,只不过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血色,苍白到了吓人的地步。 见沉毅走进来,他挣扎着要动弹,沉老爷微微皱眉,沉声道:“躺好。” 薛威在军中,天不怕地不怕,甚至现在连凌肃也压不住他了,但是他最怕沉毅,闻言立刻老老实实,不动弹了。 见到脸色同样不太好看的沉毅,薛威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沉公,您怎么样了?我方才醒来,问他们,他们说昨天,您也是昏迷过去,被抬回来的。” “我是皮外伤。” 沉毅摇头道:“不碍事,将养个几天就好了,就是你伤势不轻,大夫怎么说?”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已经看向了一旁的大夫,这大夫四十岁出头,身材瘦削,闻言连忙走了过来,对着沉毅低头道:“大人,薛将军身上多处刀伤,失血太多,万幸的是没有伤到筋骨,恢复过来之后,不影响继续统兵,只是…” 沉毅皱眉道:“只是什么?” 这大夫犹豫了一下,开口叹息道:“在下给薛将军仔细查了伤势,不止是新伤,身上的旧伤也有不少,薛将军现在年轻,血气旺盛,恢复过来之后就察觉不出来了,但是将来年纪大一些,气血枯败了之后…” 他低着头说道:“恐怕会落下一些病根…” 沉老爷眉头紧皱,问道:“不能调养回来么?” “慢慢调养,自然略有裨益,只是…” 这大夫摇头道:“想要完全恢复,恐怕很难。” 沉毅默默点头,开口道:“知道了,你先出去罢,我与薛将军说说话。” 这大夫连忙点头,转身离开。 沉毅自己用左胳膊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了薛威床边,无奈道:“听到了?” “大夫说你,要落下病根了,今后统兵作战,只指挥就好,能不要冲阵尽量不要冲阵了。” 薛威躺在床上,对着沉老爷咧嘴一笑。 “沉公不要听那大夫胡说,属下的伤自己知道,休养个十天半个月,就又能生龙活虎了,至于病根不病根的。” 薛威这个人,性格有些大咧咧的,也浑不在乎。 “无非短命一些,不碍事。” 他笑着说道:“活的太久也没有意思。” 沉毅沉默了片刻。 薛威说话虽然有些直,但是不无道理,浑身伤病的将军,很难长寿。 沉老爷微微摇头,把脑子里的杂乱思绪甩到一边,然后开口道:“现在没有什么好大夫,等咱们的仗告一段落,我从建康请名医,帮你调养调养,拔除病根,也就好了。” 薛威挤出了一个笑容,并没有太在意,而是开口问道:“沉公,前线战事如何了?属下刚醒过来,到现在也没有人跟属下说。” “现在…” 沉毅微微摇头,皱眉道:“我也只知道一个大概,不过总体应该是好的,齐人已经退去了,具体如何,要等到苏定回来之后,才能知道了…” “不过…” 说到这里,沉老爷眯了眯眼睛,缓缓说道:“这一次周桥之战,大有问题。” 他看着薛威,声音低沉:“周桥大营附近的两个大营,一个是三千人,另一个是四千人,齐人哪里都没有攻击,甚至没有进攻两个大营之间的防线,而是直攻周桥大营。” “我军中布防…”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恐怕已经泄露出去了。” 听到沉毅这句话,薛威原本苍白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军中布防,只有千户以上才…” 说到这里,即便是大大咧咧的薛威,也没有能够继续说下去。 因为都司上下,千户以及千户以上的将官,除了苏定一人之外,其他的所有人,无一例外,统统是当初抗倭军的老兄弟! 而且,在千户这个级别上,大半是当初抗倭军组建初期,甚至是守卫临海城时期的老兄弟! 都是都司建立的骨架! 薛威躺在床上,两只眼睛有些无神的看向帐篷顶,他艰难扭头,看向沉毅,咽了口口水:“沉公,会不会是有人偷了布防图…” 沉毅脸色也不太好看,他缓缓说道:“除了在淮安府召集千户以上议事的时候,我给他们看过布防图,之后,就再没有任何实图了。” “原图,都被我烧了。” “这一次北齐,精准的攻击周桥,最起码是对周桥的兵力部署,以及周桥东西两个大营的兵力部署,部署位置,了若指掌。” 薛威的脸上,显露出一抹潮红。 他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然后抬头,用带了几分愤怒以及几分绝望的眼神看着沉毅。 “沉公…” 这个莽汉子喃喃开口:“这才几年啊…” 沉毅心情也十分复杂,他拍了拍薛威的手背,开口道:“这些事情,我会处理的。” “你不用操心。” “安心养伤就好。” 沉毅还想要跟薛威说上几句什么,蒋胜小步走进了营帐,微微低着头,开口道:“公子,凌将军与苏将军,已经到了大营门口…” 沉毅默默点头,看了一眼薛威,然后开口道:“让他们直接来这里就是。” 蒋胜也看了一眼薛威,然后恭敬点头。 “是!” 第八百三十五章 庞然大物 薛威的“病房”里,凌肃与苏定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到了正在床边坐着的沉毅之后,两个人都恭敬低着头,抱拳行礼。 “拜见沉公!” 沉毅默默点头。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凌肃上前,低头问道:“沉公,属下听说您受了伤,现在可好一些了。” 苏定也上前,抱拳道:“沉公,您伤势无碍了罢?” 沉毅闭上眼睛,缓缓说道:“我没事,你们去看看薛将军罢。” 两个人连忙点头,凌肃扭头看了看床铺上的薛威,三两步赶了过去,微微弯下身子,问道:“兄弟,没有大碍罢?” 苏定也走到了床边,微微低着头,等着凌肃说完话。 这会儿,薛威还处于“震惊”之中,听到了凌肃的声音之后,他才回过神来,微微摇头道:“凌将军,我不碍事,休养一些日子就好了。” 凌肃松了口气,开口道:“在路上的时候,听闻兄弟你重伤昏厥,可把为兄吓坏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凌肃飞快的看了一眼闭目不语的沉毅,又低声道:“说来,本来应该东西线换防的,因为洪泽湖之战,换防才耽搁了,兄弟你是替为兄挨了这几刀。” 薛威兴致不高,随意应付了两句。 凌肃这才退后两步,站在沉毅面前,等候沉毅的训斥。 苏定这会儿也上前,他弯着身子,看着浑身都是包扎的薛威,眼眶不禁有些发红,问道:“薛将军,你…” “身上疼痛稍减了么?” 他是薛威的下属,昨天周桥激战的时候,亲眼看到浑身是血的薛威被抬下来,这会儿自然心神激荡。 薛威摇了摇头:“些许疼痛,不碍事。” 他看到苏定,精神了不少,问道:“苏将军,周桥战事,后续如何?” 苏定回头看了一眼沉毅,沉老爷这会儿也在看着他,见到他看向自己,于是开口道:“你直接说罢。” “是。” 苏定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道:“回沉公,薛将军,昨天一直到中午,周桥两千五百人,可战之人只剩下不足一千,防线将破未破之时,先后有四个千户营赶到。” “此时,齐人也已经势颓,凭借地利,末将又把战线推回了淮河沿岸,从中午一直激战到入夜。” 苏定喘了口气,对着沉毅微微低头道:“根据大略的统计,除却周桥大营以及骑兵营伤损的一千多人之外,后续四个千户营,阵亡了八百余人…” “这才成功击退齐人。” “齐人这一次在周桥,阵亡绝对在三千人以上,他们受伤多少,末将没有办法计算,不过有一些来不及上船的齐人,后续被末将捉到,约莫有二百余人。” “根据末将估计,齐人这一次来犯的八千人,算上受伤的,最起码要折损过半!” 沉老爷默默点头。 很显然,昨天中午,援兵到达周桥之后,双方战斗激烈程度,就骤然下降了。 因为齐人也是人。 第一阶段,周桥守军人数不足,他们还想着一鼓作气,攻破周桥防线,打到南岸。 但是南岸的军队,等到了守军之后,齐人的心气自然就泄了。 “救治伤员,要安排好,只要喘气的,一个都不能不救不治。” 沉毅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阵亡名单要统计齐全,不能缺漏一人,缺漏了哪怕一个…” 沉毅沉声道:“那就从你苏定,自上而下一直到该百户营总旗,人人记过一次!” 苏定颤巍巍低头,抱拳道:“属下遵命!” 沉老爷终于扫视了一眼三个人。 他的目光,放在了凌肃,薛威,与苏定身上,然后声音沙哑:“这一次周桥大战,就以伤亡人数而言,我们是占了便宜的,报给朝廷的时候,自然也是报捷,报功。” “但是,诸位将军心里想起这场战事的时候,不能把它当成一次胜仗。” “我们是吃了亏的。” 沉老爷怒声道:“我周桥的两个千户营,几乎尽数折损!” “可战之人,只剩下了几百个!” “还有我那半个骑兵营,也折损了过半。” 说完这几句话之后,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他沉声道:“诸位,听好了。” “抢也好,偷也好,明年开春之前,我会在淮河上,给你们弄五十艘船。” “咱们原先抗倭军的时候,是练过水战的。” 他看着苏定,继续说道:“苏将军在明州卫的时候,也练过水战。” “我明年,都司必须成为一支合格的水师。” 沉老爷沉声喝道:“最起码,要有战船,能够迎敌于淮河之上,而不是像现在,敌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明年,我们也坐着战船,去河对岸,杀一杀齐人!” 凌肃与苏定纷纷低头,抱拳道:“属下遵命!” 就连病床上的薛威,也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说完了战船的事之后,沉毅又把目光,扫向凌肃还有苏定,继续说道:“这一次周桥大营遇袭。” “咱们的布防图…” 说到这里,沉毅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而凌肃与苏定,都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 他们都是心思细腻之人,有些话,沉毅不需要说的很明白。 他们都能听得懂,而且都能听出,自家这个沉老板,已经出奇愤怒了。 沉老爷面色平静,澹澹的说道:“我是邸报司出身,因此这件事不需要你们两个人去查,我会派人去查,到时候不管查出是谁的下属。” 沉毅语气阴鸷了起来,低声道:“我希望你们要认罚。” 两个人低头道:“是,属下明白。” “好了。” 沉老爷伸了伸手,凌肃立刻上前两步,把他扶了起来。 站了起来之后,沉毅看向两个人,开口道:“齐人年内来袭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不是没有,你们三个人在这里自己商议商议后续的章程,商量完了之后,凌将军与苏将军,就各回自家防线。” 沉毅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一次的伤员,我来负责照顾。” 二人再一次低头抱拳。 “末将遵命!” “嗯。” 沉毅点了点头,转身步履蹒跚的走出了薛威的大帐,帐篷外面,蒋胜已经在等着,见沉毅走出来之后,立刻上前搀扶住了沉毅,低声道:“公子,我扶您回去休息?” 沉毅摇了摇头,开口道:“扶我去见张师兄。” 蒋胜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道:“是。” 很快,他就把沉毅扶到了张简的帐篷里。 因为昨晚上熬了夜,这会儿张简刚刚睡醒,见沉毅走了进来,他匆匆洗了个脸,对着沉毅皱眉道,:“子恒怎么这就起来了?” “大夫说,你要卧床休养一些时日。” 沉毅微微摇头道:“我没有什么大碍。” 他在帐篷里,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然后尝试性的动了动右边的胳膊,还是一股巨痛传来。 沉老爷有些无奈的苦笑道:“早上试了,右边的胳膊一时半会,估计没办法用了,也拿不起毛笔,但是又有很多东西要写。” “因此,一大早来麻烦师兄。” 沉老爷静静的看向张简。 “替我代笔。” 张简也不废话,直接开始磨墨,一边磨墨,一边开口道:“子恒要写什么?写书信,还是奏书?” “恐怕都要写。” 沉毅低声道:“一是给陛下的密信,二是给朝廷的文书,此外还有我的几封私信。” 他顿了顿之后,说道:“以及给邸报司的信。” 张简也不废话,直接找了椅子坐了下来,然后铺开纸张,找镇纸镇住,抬头看向沉毅。 “子恒你口述,我来写。” 写字这门技能,对于他们这些进士来说,是吃饭的本事,因此个个都能写的一手好字,就这样,沉毅口述,张简代笔,花了一个时辰时间,才把五六封信统统写完。 终于,写完最后一个字之后,张府尊放下毛笔,抬头看着沉毅,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不知不觉间。” 他感慨道。 “子恒你已经这般庞大了啊…” 第八百三十六章 给他! 沉毅现在,虽然是正四品的文官,但是如果只论职务来说,他只是一个正五品的兵部武选司郎中。 至于钦差的身份… 只是个临时职务,是没有任何品级的。 武选司郎中,在朝廷里可以称得上是位低权重,但是一个五品的官员,在建康城里还是有些不怎么起眼。 因此,除了少数人以外,没有几个人真正把他沉七,当成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然而实际上,这几年时间里,沉毅的势力已经扩充到了方方面面。 商界,他有许复跟叶婵两个人,替他解决经济上的问题,情报方面,他有发展了好几年,并且已经生根壮大的邸报司,还有目前基本上全力支持他的内卫。 朝廷里,他有皇帝的支持,赵昌平的支持。 更重要的是,他手底下,现在是有三万兵力编制的! 虽然这三万人还没有补齐,目前更是只有一万多人,但是朝廷给了编制,户部就会给钱,兵部就要给兵器,给军资,朝廷就要认账。 也就是说,沉老爷迟早会成为,手握重兵的朝廷大臣。 或者说,是“重臣”! 原本,张简对于沉毅的了解,只限于沉毅的表面,但是几封信写完之后,他才恍然发现,眼前这个他看着成长起来的师弟,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了朝廷里不可小觑的一股新势力。 而且,几乎是“自成一派”了! 虽然他看到的,也只是沉毅的一小部分,甚至是沉毅故意让他看的一小部分,但是即便是这一小部分,也足以让这位张府尊惊叹不已了。 因为他这个相门出身的官三代,被建康人称为“青紫俯拾”的贵公子,就目前而言,在朝堂上的势力,是要远逊色于沉毅的! 要知道,他张易安是洪德四年的进士,比沉毅早了一科,整整三年时间! 听到张简这么说,沉毅微微摇头,哑然道:“师兄这么说,就是捧杀我了,我这几年,只是尽心替朝廷办事而已…” “如果说真的比从前大了一些。” 沉老爷微笑道:“那也是朝廷需要。” “与我自己,没有太大干系。” 张简“啧”了一声,对着沉毅微笑道:“子恒你这官腔,说的比为兄都要好了。” 他看了看这些书信,开口道:“要为兄给你寄走么?” 沉毅微微摇头,开口道:“给宫里和朝廷的两封信,要立刻送到建康去,其他的书信,有些要蒋胜才能送的出去。” “就不麻烦师兄了。” 张简默默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他看向沉毅,叹了口气道:“不过,子恒你给朝廷还有陛下的文书,也太保守了一些,给部下请功固然应该,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短了你自家的功劳罢?” “瞧瞧你,浑身是伤,都没有个文官的样子了,如何就不能给自己也请一份功劳了?” “我的功劳,用不着请。” 沉老爷轻声道:“朝廷自然看得见的,再说了,这个时候给自己请功,朝廷又能给我什么呢?” 沉毅看向张简,自嘲一笑:“还能火速给我加个兵部侍郎么?” 沉老爷身边,贴身就有不少内卫,而且皇帝的目光,恐怕一直盯着淮安,乃至于整个淮河防线,沉毅的一举一动,都会落在皇帝的眼中。 这个时候,不争才是最大的争。 替下属争,便是替自己争。 “那又怎么不行了?” 张简有些不太服气,开口道:“以子恒你的功劳,莫说给你挂兵部侍郎,就是实封你一个兵部侍郎,那也是合情合理。” “中书不会同意的。” 沉毅微笑道:“毕竟我还是文官,不能爬的太快,不然朝廷里大多数人,肚皮里都要往外泛酸水。” 张简有些可惜,点头道:“不错,子恒如果是武官。” “这些功劳,说不定都足够你封个流侯了!” 所谓流侯,就是终身制的侯爵。 与之相对应的则是世侯,可以传代的爵位,能够一代代顺递下去。 沉老爷打了个呵欠,缓缓说道:“我真要是武官出身,这会儿能当上百户…” “恐怕脑袋都能挤破,至于这些功劳,想也不敢想。” 听到沉毅这句话,张简皱了皱眉头。 他听出来了,沉毅对重文轻武的制度,颇有微词。 站在文官的立场上,听到这种话,张简心里自然有些不太舒服,但是如果从理性的角度出发,沉毅所说,又是句句属实的大实话。 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张府尊才微微摇头,叹了口气。 “前朝藩镇割据,武夫…” “伤天下太重了…” ……………… 周桥大战后的第三天一大早,皇帝陛下还没有苏醒的时候,大太监高明,就收到了来自于沉毅的密奏。 在收到沉毅的密奏的两个时辰之前,还有一份来自于内卫的密报,也送到了高明这里。 不过因为皇帝陛下已经熟睡,一直到早上太阳缓缓升起的时候,高明才带着两份文书,来到了皇帝陛下面前, 这会儿,皇帝还在德庆宫用早膳,没有来得及去甘露殿。 皇帝陛下喝了口稀粥之后,扭头看了看高明,皱眉道:“今天没有朝会,内省也有人在朕这里伺候…” “什么事情,让你一大早就来了?” 高太监微微低着头,开口道:“陛下,事情不急,您用完早膳之后,奴婢再跟您禀报。” “少说废话。” 皇帝喝了口粥,懒洋洋的说道:“直接说事,朕不喜欢拐弯抹角。” 高太监犹豫了一下,微微点头,然后开口道:“回陛下,按淮安钦差沉郎中的奏报,两日前的早上,北齐八千人,偷袭我淮安防线周桥大营,彼时周桥大营只有两个千户营驻守,立时陷入苦战。” 皇帝闻言,放下了快子,深深皱眉:“结果呢?” “周桥大营将士奋勇厮杀半日,抵挡住了齐人的进攻,支撑到了援军到来,然后援军成功击退齐人。” “此战击杀齐人逾四千人,伤其不计其数。” 皇帝松了口气,开口道:“好事,拟旨意,嘉奖周桥大营两个千户营,两个千户,各赏百金。” “其他的,让沉七看着赏。” “嗯…” “跟沉毅说,他怎么报,兵部就怎么升…” 高明先是点头答应,然后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陛下,按沉郎中所奏…” “周桥两个千户营,为了抵挡齐人,死战不退…” “到下午退下来的时候,阵亡一千一百余人,重伤两百余人,其余数百人,几乎人人带伤,许多人即便伤愈,亦不能再战…” 听到这番话,皇帝已经拿到半空的粥碗,缓缓放下。 他默默抬头,看了一眼高太监。 “你不肯说,是觉得朕听了之后,便吃不下这顿饭了,是不是?” 高太监低着头,没有接话。 皇帝再没有了吃饭的心思,他靠着椅背,闭上眼睛:“还有什么,一并念出来。” “沉郎中所奏,就这么多,后续的伤亡还没有完全报上来,不过内卫另有密奏送上来。” 高太监低着头,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周桥一战,沉郎中为了鼓舞士气,亲至战阵,持刀与敌人厮杀近一个时辰,击杀击伤齐人七八人,战后,沉郎中后背中刀,血浸里衣,昏厥在了战场上,子夜时分方醒。” “都司指挥使薛威,冲阵数次,毙杀齐人不计其数,身中数刀,血透衣衫,亦是昏死在战场上…” 说到这里,高明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皇帝陛下,皇帝陛下靠在椅背上,闭目一言不发。 高太监大着胆子,继续说道:“不过陛下放心,内卫密奏的时候,沉郎中已经醒了过来…” 皇帝依旧闭上眼睛,沉默不语。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缓缓睁开双目,狠狠握拳。 “又是淮安,又是淮安!” 他愤怒的捶了一下桌子,几乎把桌子上的饭食,统统震落在了地上。 发了一通脾气之后,皇帝陛下瘫坐在椅子上,情绪低落了下来,喃喃低语… “沉七他一个文官…” 皇帝陛下宽大衣袖下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可见心中已经愤怒至极。 “被逼到亲临战阵…”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陛下才冷静了下来,他扭头看了看高明,冷声道:“沉七在奏书里,有没有跟朝廷要什么?” “有。” 高太监低头,两只手把沉毅的奏书递了上去,开口道。 “沉郎中,要战船…” 皇帝陛下一边接过奏书,还没有翻开,便毫不犹豫的开了口。 “给他!” 第八百三十七章 赵楷的捷报 皇帝很快,就把沈毅的密奏看完,紧接着又把内卫的密奏看完,然后这位皇帝陛下,坐在椅子上,默默出神思考了很久,都没有动弹。 一直等到辰时,高太监才小心翼翼的低着头,开口道:“陛下,今日早间,新任广西巡抚要进宫面圣……” 皇帝这才慢慢回过神来,然后他皱眉道:“让他等着。” 高太监这才低着头,不说话了。 皇帝思考了不知道多久,然后看向高明,开口道:“你一会亲自去兵部,问问姜老头,兵部还有多少战船,给朕一股脑都送到淮安去。” “如果不够,就让兵部去新造。” 皇帝陛下揉了揉脑袋,继续说道:“前线不少伤兵,从建康附近的药局药库,调一些伤药过去。”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苦思冥想,再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可以帮助沈毅的地方,他想了半天想不出,便有些恼火的抬头看了看高明,开口道:“上一次朕让你给沈家找一处大宅子,你是不是至今没有给沈家换?” “耳聋了,还是没有把朕的话当一回事!” 高明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低头叩首道:“陛下,奴婢已经物色好了一处新宅子,并且掌握了证据,只等御史台上报,朝廷罚没了他的宅子,奴婢立刻就派人整理…” 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冷静了下来,他闭上眼睛,又想了一会儿,然后冷冷的说道:“传朕的命令,内卫给朕死死地盯着安平侯府。” “自今日起,没有朕的命令,安平侯府上下所有人,包括下人仆婢在内,任何人不得出建康城半步!” 安平侯府,内卫自然是一直在盯着的,但是从来没有这么光明正大的盯着。 高太监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这么做会不会让赵家人提前警觉…” “就是要让他们警觉!” 皇帝陛下有些愤怒的说道:“赵禄做事情,越来越张狂了,沈七到淮安才多长时间?淮安打了多少仗了?他的淮河水师,又打了多少仗?” “洪泽湖大营的事,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有看见。” “淮安周桥大营遇袭,淮河水师可动弹了一兵一卒?” “哪怕不救援,往北打一打,打给朝廷看一看呢?”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愤怒的闷哼了一声,然后扭头看向高明,声音低沉:“你去,传禁军的统领进宫,朕要跟他商议大事。” “再有…” 皇帝声音沙哑,开口道:“让孙谨,去一趟淮安,替朕见一见沈七,问他现在还缺什么,要什么。” “报给兵部,再通知沈毅,淮安防线,周桥一战的所有将士,统统记功一次。” 高太监闻言,心中感慨。 那位人不在建康的朝堂红人,怎么… 似乎在陛下这里,越来越红了? 不过当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高太监毕恭毕敬的低着头。 “奴婢遵命…” ……………… 淮河北岸,征南军大营。 帅帐里,一身紫衣的年轻人,正坐在周大将军下首,一个人低头,自顾自的喝着面前的茶水。 周大将军,坐在主位上,手里拿着一卷书,正在一页一页的翻看。 帅帐里,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陷入了寂静而又非常压抑的状态。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有人小心翼翼的进入到了帅帐里,这人看了看帅帐里的人之后,便直接来到了紫衣年轻人面前,微微低着头,开口道:“殿下,事情办好了。” 征南军军中,能被称为殿下的,自然没有旁人,只有卫王赵楷了。 听到了这句话之后,这位卫王殿下挥了挥手,淡淡的说道:“知道了。” “你退下去罢。” 这人这才恭敬弯身,退出了帅帐。 等这人离开之后,赵楷才扭头看了看正坐在主位上翻书的周世忠,他站了起来,走到了周世忠面前,微微欠身道:“大将军,这些腌臜事你不愿意办,孤派人去办了,现在事情已经办好,大将军可以向朝廷报功了。” 听到他这句话,即便是久经战场的周世忠,也忍不住深深皱眉。 因为他心里清楚,赵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有不知道多少无辜百姓,莫名惨死在了这位天潢贵胄手中。 周世忠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向赵楷,声音有些沙哑道:“殿下…” “您太偏激了。” “朝廷不会无所察觉。” “所以本王才花了两天时间,让下面的人去杀一些山贼匪寇。” 周世忠面色平静,静静地说道:“恐怕不止是山贼匪寇。” “剩下的,无非就是一些流民。” 赵楷满不在乎。 “杀了也就杀了,反正都是汉民。” “就算偶尔有几个在户籍的百姓,推脱到山匪逆贼头上就是。” 他眯了眯眼睛,淡淡的说道:“汉人做什么都不成,就是能生,过个几年,就都生回来了,不碍事。” 见周世忠脸色不太好看,赵楷也有些不太高兴,开口道:“大将军,你嫌这件事脏,孤可没有动用你们征南军的人手,再说了,这件事情本王是为大将军你擦屁股。” 卫王殿下有些不高兴了。 他皱眉道:“八千人打两千人,还是借着雾天偷袭,几乎奇袭登陆的情况下,竟然被那两千南朝人,硬生生挡了两个时辰!” “若是大将军能成功登陆南岸,不要说打下淮安城,哪怕只是吃掉了周桥那两千人,那么报到朝廷里去,也不算太难看。” “本王何至于,再从别处找补?” 周世忠放下书卷,皱眉道:“殿下,如果您非说这件事是为了征南军,那么周某只能据实上报了,周某带兵不力,大不了被朝廷责罚,不做这个征南大将军,回燕京养老就是!” 听他这么说,赵楷心里就有些发虚了。 因为他自己也知道,之所以从 别处找补,是因为他这个“督军皇子”,决不能第一战就告负。 哪怕是强行胜利,他也必须要胜! 不然的话,战败的文书一到燕京,他那些有志于帝位的兄弟们,就会想方设法的上书参奏他,把他从这场夺嫡游戏中给踢出去。 于是乎,卫王殿下挤出了一个笑容,笑着说道:“大将军莫要生气,近一段时间,淮河沿岸的战事,打的都不怎么漂亮,就连父皇,也派了援军过来。” “用不了多久,朝廷的十多万援军,就都能到淮河沿岸,供大将军指挥了。” “朝廷上下,难得一心南征,这个时候,咱们不能丧了朝廷的气,您说是不是?” 周世忠闭上眼睛,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那殿下觉得,周桥一战,应该怎么报?” 赵楷摸着自己下巴上已经略有规模的胡须,低头想了想之后,看向周世忠,问道:“报我军阵亡两千,杀敌五千?” 周世忠眼皮子跳了跳,有些愤怒:“为了跟殿下胡闹,这一次我军八千人南渡,至少阵亡了四千二百多个人,报两千,剩下阵亡将士的抚恤,又该如何发放?” 赵楷揉了揉自己的眉头,开口道:“那这样罢,报被南人埋伏,我军奋勇杀敌四千余人,伤损近三千人,如何?” 见周世忠还要说话,赵楷拍着胸脯说道。 “剩下的抚恤,本王来出。” 周大将军看着眼前的年轻王爷,默默叹了口气之后,微微摇头。 没有再说话了。 第八百三十八章 他们不做我来做 沈毅在淮安城外的伤兵营里,待了整整五天时间。 这五天时间,也是最关键的五天,因为如果五天时间都救不回来,那么就基本上不太可能救得回来的。 事实上… 三天时间,生死基本上就已经尘埃落定。 沈毅待了整整五天,也就是说,他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哪怕伤员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沈毅也没有放弃他们。 而他准备离开伤兵营,也就是说,两个伤兵营里,已经没有人在抢救之中了,该活过来的人已经活过来了。 该埋的… 也已经埋了。 沈毅住的这个伤兵营,里面的伤兵,大多数是周桥防线上退下来的,加上后续援兵的一些伤兵,一共有一千二百多人,沈毅离开的时候,只剩下了八九百人。 这八九百人里,还能继续打仗的,估摸着只剩下一半左右。 临走之前,沈毅把伤兵营里能够下地走路的人,以及军中的一些将官,召集到了一起。 他这个右手还用布条悬挂在胸口的兵部老爷,登上高台,默默看向在场的众人。 “诸位,现在咱们军中的伤兵,基本上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 “不过大家也都知道,有不少人被齐人伤了,缺了胳膊,断了腿。” “可能下半辈子,就毁在了我沈某人的军中,毁在了齐人的刀下。” “不错,军中的确有赏钱,有补偿。” 沈毅沉声道:“但是几十两银子,买不来一条胳膊,一条腿。” 说到这里,沈毅老爷声音低沉,看向众人,继续说道:“已经伤残了的兄弟,不能留在军中作战,只能转回家乡去,几十两银子够得什么用?身上带这么多钱,说不定还会被家里的恶亲谋了去。” 沈毅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了下去,然后默默的看向众人。 “这几天,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考虑要不要把这个问题,告诉兄弟们。” “其实兄弟们,不少也都是老兵了,也知道其他军队,是如何处理这些问题的,很简单,无非是视而不见,发点钱放回家乡,然后重新征募新兵。” “我沈毅,也大可以这么做。” 沈老爷默默低眉,继续说道:“但是,心中良心,难免不安。” “尤其是在座的诸位兄弟们。” “周桥一战,不少人喊着我沈某人的名字,冲到阵前去,与齐人奋力厮杀,与齐人以命相博!” “这些事情,是我沈毅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的。” “我也都记在了心里。” 沈老爷环顾众人,继续说道:“想了几天之后,总算想出了一个法子。” “我有个同乡故交,早些年做生意,现在生意已经慢慢做大了,后续我会让他在各地做一些布匹丝绸的生意,购买织机,开纺织作坊。” “或者是一些其他行当的生意。” “除了军中该发给诸位的补偿之外,凡是在我沈毅麾下作战伤残的,均可以去织机作坊里做工。” 纺织这个行当,是古已有之的行当了,大陈失落了半壁江山之后,江南本就发达的纺织业,显的更加重要,尤其是在浙江那种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地方,不少地方种不了田,就种桑树养蚕,织丝绸。 一些江南豪商,麾下就有数千架织机。 每一个织机,就是一个就业的机会。 沈老爷声音低沉,继续说道:“后续,我会让钱庄的人,来给大家发防伪的票据,到时候,拿着票据,就可以到各地的织机作坊做工。” “兄弟们愿意做一天工,沈某人便用兄弟们一天。” “工钱…保证高出当地织工三成以上,或者更多。” “无论如何。” 沈老爷沉声道:“一定足够大家养家,不至于受人欺侮。” 伤员安置问题,的确是沈毅这几天一直在考虑的问题,从前在东南打仗,虽然也有伤兵,也有人阵亡,但是数量毕竟不多,也没有到沈毅必须考量的地步。 但是,现在在淮安,只几个月时间,沈毅手底下,就已经有两百多个伤残的将士了。 后续可能还会更多。 这就让沈毅,不得不去考虑他们的安置问题。 一是沈七自己的恻隐之心。 二来,是要让那些还能够继续作战的人,没有后顾之忧。 当然了,这些安置工作,本来应该是朝廷负责的,准确来说,应该兵部来负责,不过现在,大陈的兵部并没有这方面的“业务”,就只能是沈毅自己去设法来负责。 “当然了,兄弟们有想回到故土的,我也不会阻拦,一样会发给你们票据,如果地方上有人欺侮你们,或者是同族有人想谋夺你们的钱财。” “就近寻找临近,有邸报司的城市,将票据交给当地的邸报司。” 说到这里,沈毅用建康的左手,狠狠拍了拍胸脯,大声道:“沈某人在朝一天,便应你们一天!” 说到这里,他自嘲一笑道:“当然了。” “某天我沈七要是不在朝廷里了,多半会自身难保,恐怕也回应不了兄弟们了。” 伤兵的后续安置工作,是一个很庞大的工作内容。 对于沈毅来说,他目前能想到的,就只有让许复这个生意人,通过商业的手段,来给这些伤兵一份工作,一份旱涝保收的工作。 至于官方出面… 恐怕要等到沈老爷当上兵部尚书那天,或者是拜相那天,才能更易朝廷制度了。 不过即便如此,这些相对简陋的“福利”,还是让底下的一些伤兵激动不已,有些人泪流满面,甚至就要跪下来给沈毅磕头。 沈老爷微微摇头,他站在高台上,示意众人站起来,然后他对着众人深深低头作揖。 “兄弟们,周桥之战,沈七记你们一辈子!” “今天,很多伤重的兄弟们没有到场,一会兄弟们回去之后,把沈七的话,转告给他们。” “过些日子,就会有人来给兄弟们签发票据,跟我时间久的人都知道。” “沈某人说话,说一不二。” 沈毅沉声道:“说到就一定会做到!” 此时在场听沈毅说话的,约莫有五六百人,听完了沈毅说话之后,不少人都红了眼睛。 沈老爷说完话之后,挥了挥手,开口道:“好了,兄弟们先散了,各回帐篷休息。” “伤势没有大好之前,都在伤兵营休养,军饷照发,哪里也不要去。” 沈老爷在军中威望极高,他一声令下,在场众人开始陆续散去,没过多久,就只剩下零星几个将官。 沈毅环顾了一眼这个伤兵营,微微叹了口气。 不远处,张简冲他招手。 “子恒,这边,轿子给你备好了。” 沈毅这个人,平日里不管去哪都是坐马车,偶尔会骑马,不过他现在身上带伤,不好颠簸,于是张简给他准备了轿子。 他们要回淮安城了。 沈毅微微点头,朝着张简走去。 走近之后,张简轻轻拍了拍沈毅的左肩膀,感慨道:“子恒带兵,确实厉害,听到方才那番话,军中谁能不替子恒效死?” 沈毅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帐篷,微微摇头:“不考虑军心士气,这些事情,小弟也是要做的。” “总不能对不住自己的良心。” 张简闻言,叹了口气:“不错,这些事情,原是朝廷应该做的,只是…” “需要花钱太多了。” “雇工,需要花什么钱了?” 沈老爷朝着自己的轿子走去。 “只是这件事若是交给朝廷去做,若是由朝廷去开设织厂,一定会有另一批人吃的脑满肠肥。” “这批人,才是花朝廷的钱。” 张简跟在沈毅身后,苦笑不语。 吏治腐败这种事情,历朝历代都有,到如今,更是南北两朝都有,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人人皆知。 人人不言。 私心作祟,想要天下澄清,太难太难了, 沈老爷大步走向自己的轿子。 “这些事,朝廷不做…” “我来做。” (本章完) 第八百三十九章 有人夜来 沈毅本来,是想在伤兵营常住一段时间的。 一是照顾好这些伤兵,二是时刻提醒自己,这一次的教训。 不过张简不能一直在城外的伤兵营里待着,他的府衙也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而且,沈毅自己也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比如说,宫里派来的人,已经快要到淮安了。 虽然沈毅在伤兵营会见宫里的“天使”,也没有什么要紧,除了会见天使之外,沈毅还要处理战船,募兵,后勤等等乱七八糟的工作。 一直在伤兵营里,着实不是如何方便。 因此,当天上午,他跟着张简一起,回到了淮安城,回到了自己的钦差行辕。 相比较于伤兵营的环境,钦差行辕的条件自然是要好上许多的,也有利于他养伤。 城外的伤兵营,距离淮安城不算很远,两个人上午出发,中午就回到了淮安城里。 师兄弟两个人在一起吃了顿中午饭,张简叮嘱了沈毅几句注意伤势之后,便回了知府衙门,而沈毅则是回到了自己的钦差行辕里休息。 结果沈毅一个午觉刚睡醒,还没等他起床,蒋胜就在门口轻轻敲门,开口道:“公子,宫里来人了。” 他跟了沈毅好几年了,已经非常熟悉沈毅的作息时间,知道这会儿,沈毅午睡应该要醒过来了。 沈老爷用左手打了个呵欠之后,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开口道:“知道了。” 坐在床沿上缓了一会之后,沈毅才披上一件外衣,推开了自己房门,刚推开门,就看到外面不止站着蒋胜,内廷的紫衣太监孙谨,竟也站在他的卧房门口等候着。 见到沈毅出来之后,还不等蒋胜说话,孙谨便近前来,对着沈毅毕恭毕敬的作揖道:“见过沈相公。” 沈毅连忙摇头,伸出左手扶了一下,摇头苦笑:“孙公公,这如何使得?我与相公二字,没有半点干系,而且孙公公是天使,如何能让天使在我门前等候?” 说罢,他瞪了蒋胜一眼,怒声道:“怎么这么不懂规矩。不知道迎天使去正堂喝茶?” 孙谨连忙摇头,然后对着沈毅低头道:“沈相公,咱家身上没有圣旨,算不得天使,再者说了,沈相公自家便是钦差,便是如同陛下在外行走一般……” “沈相公亲临战阵,功勋卓著,咱家在门口等一等沈相公,理所应当。” 沈毅摇了摇头,瞥了一眼蒋胜,无奈道:“还不请几位公公,去正堂奉茶?” 蒋胜连忙点头,很快就带着一行人到了正堂落座,沈毅因为右胳膊不方便,便悬在胸前,用左手以茶代酒,敬了几个公公一杯,微笑道:“孙公公,许久不见,最近在内廷还好罢?” 孙谨在市舶司的事情上立了功,回到宫里之后,立刻就成为了内廷的二号人物,而且皇帝陛下有意为之之下,他的地位,已经在向高明靠拢了。 哪一天高太监失势,这位孙公公,立刻就会成为内廷的大太监。 不过孙谨这个人,为人谨慎小心,闻言只是微微低头道:“有陛下圣恩,高公公照顾,咱家等人在宫里衣食无忧,自然是很好的,只是…” 他看了一眼沈毅的右胳膊,叹了口气:“沈相公这般翩翩公子,在战场上,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沈毅淡然一笑:“没有什么大碍,再过个五六天,就能痊愈了。” 他看了看孙谨,问道:“孙公公无有圣旨,不知赶到淮安来,所为何事?” “陛下急令咱家过来的。” 孙太监看着沈毅,然后微微低头道:“陛下知道沈相公在前线打的辛苦,特意让咱家过来问问,沈相公这里有什么缺失的,朝廷那里,立刻给沈相公准备。” 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两只手递到沈毅面前,低着头说道:“沈相公,这是陛下亲笔所写的密信,让咱家亲手交给沈相公。” 听到亲笔所写四个字,沈毅也立刻站了起来。 皇帝的笔墨本就宝贵,平日里批阅奏章,一份奏书可能也就披两三个字,哪怕秋决勾朱杀人的时候,也就是打个对号了事。 皇帝一般是不会自己写长篇的。 连诏书,都是大臣们起草。 即便需要写信,一般也是内廷代笔。 而皇帝给沈毅写的这封亲笔信,沈老爷事后保存起来,便可以作为传代的宝贝了。 接过这封信之后,沈毅并没有立刻拆开,而是问道:“孙公公,陛下还有什么别的事情么?” “还有就是,沈相公需要的战船,兵部已经从别的地方尽力调配过来了,另外,陛下恐怕兵部的战船不够,因此又下令兵部明年上半年之前,赶制一批战船出来。” “到时候,也会优先送淮安来。” 沈老爷默默点头。 他在淮安,主要是负责战略决策,以及给前线负责后勤,物资以及一些七七八八的问题。 说起来,皇帝跟他的工作,也差不太多。 那位皇帝陛下,也在建康后方,给沈毅搞后勤。 沈老爷闻言,默默点头,他站了起来,开口道:“孙公公回京之后,替我拜谢陛下。” 孙谨连忙搀扶着沈毅坐下,笑着说道:“沈相公莫急,咱家可能要在淮安住上一段时间,这期间,不管沈相公有什么需要,尽可以跟咱家说。” “陛下交待了,能给沈相公办的,立刻给沈相公办,不能办的,便报到宫里去,由宫里去办。” 听到孙谨这句话,沈老爷低头抿了口茶水,然后若有所思的看向孙谨,笑着问道:“这么说,内卫已经由孙公公接手了?” 孙谨面色严肃,摇头道:“沈相公,内卫一直是内卫,由陛下直接统属,归陆卫帅统领。” “不管是高公公,亦或是咱家。” “都不可能接手内卫。” 沈毅闻言,微微一笑。 “那换一个说法,内卫那边,现在是孙公公在沟通?” 孙谨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随即很快收敛,微微低头道:“不是全部,只是其中一小部分事情,是咱家在跟内卫沟通。” 他咳嗽了一声,笑着说道:“大的事情,还高公公他们沟通。” 沈老爷感慨道。 “孙公公平步青云,我在这里恭喜你了。” 孙谨连忙摇头,正色道。 “说起来,沈相公你,是咱家的大贵人,若非沈相公你,咱家现在,恐怕连这身紫衣都穿不上。” 这是实话。 不管是邸报司还是市舶司,都是沈毅牵头,然后孙谨在后面跟着,到后来,孙谨能吃到内廷的功劳,跟沈毅分不开干系。 因此,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着实“不错”。 就这样,两个人在正堂,说了小半天的话,一直到傍晚,孙谨才起身离开。 沈毅要留他吃晚饭,这位天生谨慎的紫衣太监执意不肯,还是离开了钦差行辕。 沈老爷跟蒋胜一起,吃了顿晚饭,然后推开了书房的房门,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已经许久,没有坐在这里了,这会儿桌子上,已经堆叠了四五本没有来得及看的文书。 沈毅一本本翻开,一本本翻看。 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门口传来敲门声,沈毅左手放下毛笔,打了个呵欠:“进来罢。” 有人推门进来,端了一碗热粥,放在了沈毅手边,声音温柔细腻。 “公子,喝粥。” 是女子的声音。 沈毅本以为是蒋胜,但是听到这个声音,他猛地抬头看向这个身影。 烛光之下,一个身材姣好的高挑女子,一身月白小袄,静静的站在沈毅面前看着沈毅。 她脸上带着笑意,眼角却有泪花。 沈老爷愣了愣,有些愕然。 “你怎么来了…?” (本章完) 第八百四十章 执笔落座 书房里的烛光并不是如何明亮,还有些闪烁。 就是在这晃动的微弱光芒之下,眼前的女子竟显的更出尘了一些,彷若仙子。 她撩了撩鬓角的头发,走近了一步,胸脯几乎贴近了沉毅的脸庞,然后伸手轻轻抱住了沉毅,似乎在哭,又似乎在笑。 “妾便不能来么?” 能这么跟沉毅亲近的女子,只有两个人,其中沉家的大妇还在建康,而且身怀六甲,自然不可能到淮安府来,那么剩下的就没有旁人了。 福州叶氏女叶婵,沉老爷养在东南的“外宅”。 不过说是沉毅养的外宅,也并不准确,因为沉毅并没有给叶婵花过什么钱,反倒是叶婵这个小富婆,挣了钱之后,时常补贴给沉老爷。 应该说是,在东南养着沉老爷的外宅。 这位“外宅”的身材很好,沉毅坐着她站着,被这么抱住,便闷的几乎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之后,沉毅轻轻推了推她,她才放开的手。 沉大老爷长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眼前的叶大姑娘,笑着说道:“不是不能来,是问你怎么来的。” “福州商会的生意大了,妾身便来建康,跟建康的几个商号谈生意。” 说到这里,她微微低着头。 “本来想着,到了建康之后,怎么也能见公子一面,哪怕被家里的大妇打上一顿,只要能见到公子,也是值当的。” 她低着头,眼睛有些发红。 “谁想到到了建康之后,公子已经不在建康了。” 她抹了抹眼泪,开口道:“我问许员外,许员外也不肯说你在哪里…” “一直见不到公子,也去不了沉家,妾身便准备回福州去了,前些天准备动身的时候,几个宫里的公公找到了妾身,说能带妾身来见公子…” 听到这里,沉毅才默默点头。 叶婵要来见他,这并不奇怪,他奇怪的是,叶婵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既然是宫里的人安排,那就应该是孙谨带她过来的,这么一说,就不奇怪了。 】 想到这里,沉毅伸手握住了这个小富婆的手,微笑道:“先前许复跟我说过,说婵儿可能要到建康来一趟,不过朝廷的任命下来了,我有急事,不能在建康久等。” 他对着叶婵微笑道:“看来福州商会的生意极好,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把生意做到建康来了。” 叶婵被沉毅握住手,心里的委屈再也忍耐不住,她又一次上前,把沉毅闷在了怀里,紧紧的搂住沉老爷的头,眼泪便如同断了线一般,一滴一滴的落在沉大钦差的头上。 “一年时间,生意再大能大到哪里去?公子你还这样取笑妾身…” 叶婵虽然主事叶家三年,但是今年也就是二十岁左右,正是热恋的年纪,沉毅在福州的时候,这位叶大姑娘尚且感觉不到什么,沉毅一离开福州,她心里便似空了一块。 不说茶不思饭不想,闲下来的时候,心里总是不好受的。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与沉毅约定的“几年”时间,并不好过。 因此沉毅离开之后,她一门心思铺在了福州商会的事情上,直到有一天,商会需要到建康采买一批药材,她这个大当家,便自告奋勇,来了建康。 她心中委屈,便一直哭个不停,过好一会之后,沉老爷才挤出脑袋,喘了口气,苦笑道:“好了婵儿,再抱下去,我胳膊没事,倒被你给憋死了。” 听到沉毅这句话,叶婵连忙放开,借着烛光看了一眼沉毅的胳膊,沉毅的右胳膊至今还打着吊带,挂在胸前。 方才他在纸上写字,都是用的左手,写的七扭八歪,很是难看。 看到沉毅挂着布条的胳膊,叶婵忍不住又要抹眼泪:“公子你不是文官么?怎么伤了胳膊?” “文官有时候也不得不提刀杀人。” 沉老爷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蜡烛,轻声道:“晚上的烛光太暗,婵儿看不分明,等到明天天明,你便能瞧见,为夫比从前又勇武了几分。” 这个少年书生微微抬起头,对着叶婵微笑道:“自来淮安,已经有十个齐人,死在了为夫手上,可以说是勇冠三军。” “淮安都司军中,人人称我为血手人屠沉子恒。” 这句话,自然是沉老爷玩笑之语。 不过他说的话,并不是吹牛,这几次战事,沉老爷在内卫的保护下,亲自上阵数次,虽然没有杀十个人,但是最起码砍了十个人。 死没死,就不知道了。 沉老爷这句玩笑话,并没有逗乐叶婵,叶大姑娘看了看沉毅的右手,又借着烛光,看了看沉毅桌子纸张上那些有些歪歪扭扭的字,便有些伤心,又抹了抹眼泪。 “怎么受了伤,还要在这里写东西?偌大一个淮安府,连个识字的人都没有么?” “识字的人自然有。” 沉老爷用左手伸向叶婵,叶大姑娘会意,微微弯下身子,让沉毅给她拭去眼泪。 擦干眼泪之后,沉毅才轻声道:“只是识字的人当中,可信的没有几个,唯一一个能给我代笔的,还是淮安知府,他也有很多事情要忙,不可能一直在我这里,给我当个文书。” 此时,沉毅还有些伤,因此能交托出去的事情,基本上都交托出去了,此时放在他桌桉上的这些,无一不是大事,无一不是机密。 这些,是沉老爷的权柄所在,是不能与人的。 说着,沉老爷看了看桌子上的文书,忽然眼睛一亮,笑着说道:“我没有练过左手写字,本来一个人在这里,不知道要写到什么时候,正巧你婵儿来了,总算有人,能替我代笔了。” 叶婵本来还有些伤心,闻言心里又有些感动。 因为这些不能轻易示人的东西,沉毅愿意给她看,甚至愿意让她代笔。 她擦了擦眼泪。走到桌子旁边又磨了点墨,这才走到沉毅面前,伸手搀扶着沉毅。 “公子,你是起身坐在旁边,还是让妾身在旁边写?” 沉老爷伸出左手,环住了她的腰肢。 “胳膊受伤了,腿又没有受伤,婵儿坐在我腿上写就是。” 叶婵脸色微红,刚想推脱,就被沉毅抱在了自己的腿上。 现在的沉老爷,跟当年那个江都的文弱书生大不一样,他这些年颇为注意锻炼身体,再加上几年军伍,让他的身子骨强壮了许多,叶婵哪里是他的对手,被他直接一只手,束缚在了怀里。 叶大姑娘脸色微红,不过也没有如何反抗,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提起毛笔,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纸张,问道:“公子,这个凌将军说…” “说西线暂时安宁,天气越来越冷之后,北边的胡人也安分了不少,不过北边的斥候似乎多了起来,他抓了十几个。” “凌将军请示公子,说战船未到,他想在附近暂借一些渔船商船,用来训练水师。” “这样等朝廷的战船到了,也不至于不熟悉水战…” 沉老爷想了想,开口道:“嗯,就写同意,注意不可强逼渔民商户借船。” 叶婵微微点头,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提笔在纸上,按照沉毅的话回复。 当写到“强逼”两个字的时候,叶大姑娘忽然“呀”了一声,慌忙从沉毅腿上站了起来,她回头看了沉老爷一眼,满脸红霞。 “作怪……” 。2 第八百四十一章 心思细腻能见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 第八百四十二章 真是义气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 第八百四十三章 恐惧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 第八百四十四章 太迟了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 第八百四十五章 好大口气!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 第八百四十六章 建康的风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 第八百四十七章 认为是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 第八百四十八章 臣谋与君谋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 第八百四十九章 重振兵部!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 今天更新晚一个小时左右!!大家五一节快乐!!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 第八百五十章 站队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 第八百五十一章 各自下注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 第八百五十二章 兄弟父子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 第八百五十三章 倒霉孩子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 第八百五十四章 简在帝心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 第八百五十五章 除夕 沉毅之前在建康的时候,私下里见皇帝,隐约记得,皇帝陛下似乎提过,要给他们家寻一处好一些的宅子。 不过,皇帝给他画的饼太多,他有些记不太住了,也没有把这件事怎么当成一回事。 现在看到这个地契,沉毅才恍然明白过来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 那位程侍郎,也是个倒霉孩子。 如果不是要给沉家腾房子,他的罪过即便被朝廷发现了,大概率也就是贬为庶民,追缴赃款,不至于被抄家,连累家里人。 甚至,如果有宰相出面保他,他交些钱出来,只要贬官就可以把事情解决了。 可现在,因为要腾地方,他的家,就非抄不可了。 皇帝见沉毅发呆,忍不住爽朗一笑,开口道:“沉卿这般聪明,便没有提前猜到?” 沉毅微微摇头,苦笑道:“陛下,臣从来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情。” 皇帝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笑着说道:“这些事,沉卿你不想,朕也要替你想的。” “这个地契房契,你今天晚上,便拿回家里去。” “不过,这宅子,就不能算是朕赏你的了,毕竟前脚抄了家,后脚就赐给你宅子,难免会引人联想。” “这一次抄家,程家的财产是抄没到宫里的,归内侍省管,事后沉卿你随便出点钱,去内侍省办个手续,就算是你从内侍省买的宅子。” 听到这里,沉毅松了口气。 是买的就好。 是买的,不至于招人恨,要是皇帝直接把宅子赐给了他,那么朝廷里那些贪官,个个都要看沉毅不顺眼。 沉毅连忙低头拱手道:“臣…多谢陛下,陛下厚恩,臣没齿难忘…” “好了,这些虚的不用多说,算起来,朕也没有吃亏。” “撇开这几年市舶司的收益不提,但是那年沉卿你从东南倭寇那里缴获,送到宫里的东西,再加上今年琉璃厂的收入,就要远远超过程彬的这个宅子了。” 沉毅低头,连道不敢。 皇帝笑了笑,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说下去,他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缓缓说道:“不过朝廷贪腐,现在已经非常严重了。” “朕原来准备,要花个三五年时间,好好整顿整顿吏治,杀一杀朝廷里的那些贪官,但是现在看来,要往后拖几年了。” 朝廷的一切行为,一切动作,都不能太急,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步一步做。 步子大了,容易扯到蛋。 整顿吏治,一定会引起小规模的朝廷震荡,如果没有外战,这种震荡是可以接受的,但是要打大仗,那就必须一个稳字当头。 事实上,历朝历代所有的朝廷,都在追求一个“稳”字。 沉毅微微低头,缓缓说道:“陛下圣明。” “朕圣明不圣明,要等到后世人去评说。” 皇帝笑着说道:“本朝人个个畏朕怕朕,又想阿谀奉承朕,说的话是不作数的。” 说到这里,他看向沉毅,微笑道:“听高明说,方才越王去找沉卿了。” 沉毅心里一动,然后默默点头,低头道:“是,不过臣没有与越王殿下说话…” “朕知道,高明与朕说了。” 皇帝脸上的笑意,已经没了七七八八,他用手敲着桌子,澹澹的说道:“越王府的事情,沉卿你还是不要管了。” “越王府,是朕给赵阀的一个机会。” 皇帝缓缓说道:“他们即可以借着这个机会造反,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息事宁人。” 皇帝的意思,并不难理解。 只要赵家,愿意放弃兵权,安心回建康来,凭借着六十多年前赵大将军的功劳,凭借着两家之间的“姻亲”关系,皇帝会给赵家留一条出路。 一切,要看赵家如何选择。 沉毅面色平静,低头道:“天家私事,与臣等臣子无关……” “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 “越王这几年,也慢慢长大成人了…” 皇帝的目光看向远方,缓缓说道:“长大了,心里难免会胡思乱想,如果他再去找你,沉卿也不必避而不见。” “你便跟他说,天家不会手足相残。” 皇帝这句话,虽然说的很深沉,但是老实说… 沉毅心里是不太信的。 如果皇帝,真的爱护这个二弟,那么大概率不会让他去娶安平侯府的女儿。 不过皇帝既然这么说了,沉毅也只能这么信,他微微低头,抱拳道:“陛下乃千古仁君…” 皇帝摆了摆手,打断了沉毅的话,笑着说道:“好了,说这话无益,你不好离席太久,这就回去罢。” 说着,他看向木盒子,开口道:“把这东西,也带回去。” 沉毅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盒子里的房契地契取了出来,揣进了自己了怀里,对着皇帝躬身行礼之后,走小路回到了正殿,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刚回到位置上没有多久,皇帝陛下也回到了正殿之中,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举起酒杯,与群臣共饮,德庆宫里的气氛,变得热切了起来。 再加上挂着的一盏盏红灯笼,年味十足。 宫里的这场晚宴,一直到很晚才结束,沉老爷没有怎么喝酒,刚走出德庆宫,就听到身后一个声音。 “子恒。” 沉毅回头,然后立刻迈步走了过去,持弟子礼,跟在这人身后,微微低头道:“师伯。” 赵昌平点了点头,问道:“听说你岳父要到建康来过年,今天到了没有?” 沉毅摇头,无奈道:“说是今天到,但是小侄进宫之前,恩师都还没有进城,也不知道现在到了没有。” 赵昌平想了想,开口道:“这样罢,我同你一起去一趟沉家,看一看。” 他笑着说道:“算起来,我与你那岳父,又是许久未见了。” 沉毅点头,跟在赵昌平身后道:“那师伯坐我的车?” 赵昌平摇头:“一会还得回家,我坐自家的马车就行。” 说到这里,他看了沉毅一眼,问道:“方才…子恒离席许久…” “是陛下召见?” 沉毅想了想,然后默默点头。 见状,赵尚书脸上露出笑容,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 “好事,好事…” ………… 爷俩一起回了沉宅,这会儿沉宅依旧灯火通明,大门口的灯笼都亮着,沉毅见状,就知道老岳父多半是到了。 他与赵昌平一起进了家里,果然见到了风尘仆仆的陆夫子。 沉老爷慌忙上前,对着陆安世叩首行礼,低头道:“小婿沉毅,拜见岳父大人。” 陆夫子连忙上前,把沉毅扶了起来,他借着灯光,上下打量了一遍沉毅,感慨不已。 “子恒当年与老夫立志,要激浊扬清。” 陆夫子重重的拍了拍沉毅的肩膀,老怀大慰。 “如今,真被老夫见到了这一天。” 沉毅微微低头,开口道:“恩师,如今只是清浊并起,胜负未分…” “那也很好了。” 陆夫子看着沉毅的手,感慨道:“二十年未有人如子恒这般了。” 上一个像沉毅这样的人,姓袁,名叫袁渡。 被夷灭三族。 翁婿俩说了会话之后,陆夫子又去与赵尚书说话,两个小老头许久未见,在一块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陆若溪给他们请到了暖阁里,又让家里备了酒菜,让两个小老头坐在一起,吃了顿夜宵。 这天除夕夜,沉家上下,一直忙活到子夜时分,等到送走了赵尚书,又安排陆夫子坐下之后,沉家才安静了下来。 众人各自回房之后,沉家的卧房里,沉老爷才悄悄把怀里的房契地契给取了出来,放在了夫人面前。 “青雀…” 沉夫人接了过去,问道:“这是什么?” “你看了便知。” 陆若溪展开看了看,然后念道:“大通街…” 她念了一会,忽然抬头看着沉毅,瞪大了眼睛。 “这…这是程侍郎府上,我去过…!” 沉毅点了点头,不知是喜是忧的叹了口气,然后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 “以后,便是咱们的新家了…” 第八百五十六章 坏了! 大通街就在皇城边上。 在建康城里,可以说是黄金地带中的黄金地带了,真正的城中心。 几十年前,大陈朝廷刚刚搬到建康来的时候,因为朝局不稳,很多人担心南陈朝廷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北齐给灭了。 因此,在南陈朝廷的最初十几年里,地价不是很高。 不过随着政局稳固,再加上宪宗一朝“小中兴”,南北朝局势彻底稳固,再加上南陈渐渐繁荣了起来,建康城里地价房价,便一日贵过一次,到如今,城里别的地方倒还好说,皇城边上的宅子,是一个无主的都没有了。 正因为如此,哪怕是皇帝陛下想赏沉毅一套宅子,也需要花心思,想办法让程侍郎把宅子给让出来。 而且,程侍郎这座宅子,是带东西跨院,四进四出的大宅子,地理位置又绝佳,如果出卖的话,甚至能卖到百万两的价钱,即便是在建康城里,也属于是一等一的豪宅了! 毕竟,这是程“侍郎”辛苦多年,才攒下来的宅子。 沉夫人眨了眨眼睛,还有些发懵。 她愣神了一会之后,看向沉毅:“夫君,这宅子,是…” 她看了一眼宫城的方向。 沉毅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头。 老实说,这宅子对他来说,虽然不能说是坏事,但是也算不上什么好事。 因为太惹人注意了。 程侍郎这边落马,后脚沉老爷就占了人家的宅子,不管是谁,都会“有端联想”。 更要紧的是,皇帝有意要借程侍郎开“反腐”的章程。 虽然他这一两年可能不准备动手,但是过个几年,说不定皇帝就会旧事重提,到时候他来一句“朕在洪德十一年便提醒,让诸位以程彬为鉴,然尔等终然不改,朕不得不下狠心整顿吏治云云”。 到时候,朝廷对那些贪官动刀子,有心人又能联想到沉毅头上。 虽然沉老爷不准备当贪官,也不准备去跟那些贪官有什么来往交集,但是在朝廷里做官做事,得罪太多人,总是不好的。 就像陆若溪说的那样,有些人心里记恨你,指不定就在心里憋着坏,什么时候出其不意的给你来上一刀。 也就是说,沉毅在朝廷里的人缘,恐怕会越来越差了。 陆若溪看了看沉毅,又看了看手里的房契,她对着沉毅眨了眨眼睛。 “妾身白天还在说,程侍郎是不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 说到这里,她轻声叹道:“原来是得罪了我家夫君。” 沉毅看到她的表情,微笑着说道:“这宅子,比起咱们现在住的宅子要好上不少,夫人怎么唉声叹气的?” 陆若溪微微摇头,叹道:“妾身前段时间听那些夫人们提起程侍郎的事情,不少人都是略带埋怨,埋怨朝廷处罚太重。” 她看了看沉毅,轻声道:“这咱们要是住进了程侍郎家里,人家该怎么想咱们家?” 陆若溪轻声道:“再说了,这宅子也挺好,妾身也住的惯了…” 沉家人丁现在不多,就算是加上小弟沉恒,以及将来沉恒的家里人,也尽可以住的下。 是没有换房子的刚需的。 沉毅默默点头,开口道:“既然这样,那咱们就不急着搬,等过个一年半载再说。” 说到这里,沉毅想了想,继续说道:“对了,子常与陈家的婚事,定在了明年五月,那时候…” “我未必能赶得回来。” “夫人你就多费费心,到时候就先让他们小夫妻,在这个宅子里住下,等咱们搬去大通街,就把这宅子让给小弟住。” “两家人,也住的下。” 陆若溪看向沉毅,微微叹息:“夫君,不搬家就不成么?” 沉毅犹豫了一下,微微摇头:“不成。” “这是陛下赏的,如何能不搬?不过夫人放心,这宅子就算是咱们家跟内侍省买的,等过些天为夫去内侍省把文书办妥,事后让人问起,咱们也有话说。” 陆若溪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也不知程府,有没有桃花…” 沉老爷知道她喜欢看桃花,现在的沉宅前后院,都种了不少,当即笑着说道:“等咱们搬过去,为夫去东市街买一些成株,种到院子里去就是了。” 陆若溪拉着沉毅的手,身子斜靠在沉老爷怀里,缓缓说道。 “不知怎的,妾身总觉得这些东西,来的不踏实…” 沉毅摸了摸她的头发,微微摇头。 “夫人多虑了,为夫这几年,也做了不少事情,区区一座宅子而已。” 沉毅微微一笑 “没有什么不踏实的。” ……………… 正月十三。 沉宅上下,又忙活了起来,几个稳婆在房间里接生,沉毅,沉章,以及陆夫子三个男人,站在房间门口等着,虽然是正月天,但是三个人额头上都有汗水。 沉老爷两只手拢在袖子里,焦急等待。 大儿子沉渊,站在老爹面前,时不时也抬头看着屋里,只不过他年纪还太小,心里倒没有什么焦急,更多的是好奇。 好在这一次,相比较于陆若溪第一次生孩子,要顺利许多。 几个稳婆进去之后,只一个时辰时间,房间里就传来了婴孩的啼哭之声。 一个稳婆一路小跑,来到了沉毅面前,挤出了一个笑容:“恭喜沉老爷,弄瓦之喜,明珠入拿!” “母女平安!” 她笑的有些勉强。 因为心里清楚,大户人家,大多不喜欢女儿,还是偏男丁多一些。 不过沉老爷却是开心不已,他一把把身边的儿子抱了起来,笑着说道:“渊儿,你有妹妹了!” 沉渊此时已有三四岁,该懂的基本上都懂了,闻言也是咧嘴直笑,不住拍掌。 “阿爹,我要进去看妹妹!” 沉毅应了他一声,然后扭头对着一旁的丫鬟萍儿笑着说道:“萍儿,去给几位嬷嬷取赏钱,重赏!” 萍儿连忙低头,应了一声,连忙领着几个稳婆下去领赏钱去了。 沉章也是满脸笑容。 他虽然也有一些重男轻女,但是家里已经有个大孙,因此对于二胎是男是女,倒不是如何要紧,当即拉着陆夫子,笑着说道:“亲家,一同进去看看?” 陆夫子脸上,也是止不住的笑容。 他是没有儿子的,一辈子就只有陆若溪这么一个女儿,正因为如此,他对这个外孙女反倒更加有些期待。 期待是个小一号的小青雀。 这天,沉家上下,张灯结彩,庆祝兵部沉老爷,得了个明珠。 不少消息灵通的人,尤其是兵部的官员,已经登门准备送贺礼了。 其中最积极的,自然是兵部武选司员外郎郑岭,这位郑员外,几乎是在沉家门外等了一天,等到沉家的鞭炮一响,他就立刻登门拜见了“老领导”沉毅。 接待了一波客人之后,一直到下午,沉老爷才终于得了点空闲,回到了后院卧房,与夫人和小女儿独处。 房间里,沉老爷抱着襁褓之中的女儿,乐的合不拢嘴。 一旁的陆若溪,躺在床上,看着满脸笑容的沉毅,还有些虚弱:“夫君现在,好像比当初得了渊儿还欢喜。” 沉老爷咳嗽了一声,笑着说道:“哪里哪里,生儿生女,我都一样欢喜。” “只是见闺女生的更像夫人一些,所以心里高兴,男孩女孩,咱们家都一样养。” 陆若溪微微摇头,叹了口气:“不一样的,女儿家,终究命苦一些。” 这句话在这个时代是适用的,此时的女性,的确是受压迫的一方。 沉老爷看了一眼怀里已经睡着的女儿,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但是说话的内容已经不怎么客气了。 “这个世上,谁也不能让我家女儿命苦。” “瞧你说的。” 陆若溪只觉得有些好笑:“她将来嫁了人,还由得你啊?” “说不定十五六岁,碰到了心上的情郎,连你这个老父亲都不认了。” 她这句话只是玩笑,沉老爷闻言却是脸色一黑,仿佛已经看到了十几年后的那个拐跑自己家闺女的鬼火少年。 他还想要说话,房门外有人敲了敲门,蒋胜的声音传来,开口道:“公子,宫里来人了,祝贺公子得了掌上明珠。” 沉老爷闻言,脸色更黑了。 他把小女儿放在了婴儿床里,回头看了看夫人,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坏了夫人。” 陆若溪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白沉毅在说什么,她轻声问道:“怎么了夫君?” 沉老爷眯了眯眼睛,闷声道, “惦记咱们家女儿的来了…” 第八百五十七章 塞人 正月十三,朝廷还没有“开业”,各衙门都在休沐之中。 在这种情况下,沉家上午添了闺女,下午宫里就来人祝贺,说明宫里对沉老爷还是相当看重的。 这一次,宫里来的是一个有些陌生的面孔,不是高明,也不是孙谨,而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多岁的太监,不过这个太监,也是身着紫衣。 能在宫里,混到这个级别,不容易。 不过这个太监,见到沉毅之后,便低着头行礼,笑着说道:“见过沉郎中。” 沉毅拱手还礼,问道:“公公客气。” 这个太监也没有多废话,而是从身后小太监手里,取过来一个木盒子,两只手递在沉毅面前,笑着说道:“沉郎中,陛下得知郎中家里得了女儿,因此特意送来一颗夜明珠,为郎中贺喜。” 沉毅现在,最高的官职是四品中顺大夫,只是这个职位不怎么好称呼,再加上散秩官一般不称呼官职,因此这些宫里的太监,依旧称呼他兵部的官职。 沉毅两只手接过盒子,正准备行礼谢恩,被这个太监一把扶住,笑着说道:“沉郎中,陛下交代了,您收下就是,不必行礼。” “陛下吩咐,这两日沉郎中得了空,记得去宫里一趟。” 皇帝这话,是客气话。 他可以说客气话,但是臣子不能当真,沉毅把这颗夜明珠交给身后的萍儿,吩咐萍儿收好,然后扭头对着太监拱手道:“陛下吩咐,沉某不敢怠慢,这就随公公一起进宫去。” 这太监微笑点头,开口道:“那好,咱家让人给沉郎中备轿子。” 沉毅跟着他一起朝着自家门口走去,问道:“这位公公,怎么称呼?” 这太监微微低头,开口道:“咱家姓良,贱名良华。”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补充道:“是良善的良。” 沉毅闻言一笑,开口道:“这姓氏倒是少见。” 沉老爷心里明白,这个“良公公”,原本多半是姓梁的,只是进了宫,怕辱没了先人,因此给自己换了名姓。 不过良姓的确有,说不定这位公公确是姓良,也不好说。 沉老爷想了想,又说到:“良公公,也很面生。” “从前咱家在内侍省里办差,主要是帮着高公公打理内侍省的差事,不怎么出来走动。” 良公公澹澹的笑道:“近段时间,内侍省里新人胜旧人,咱家便被挤出来跑腿啦。” 内廷内侍省,也是一个庞大的机构,高太监这个内廷大总管,又要负责日常事务,又要负责宫里的事情,还要伺候皇帝,一个人肯定是忙不过来的。 而眼前这个良公公,大约便是之前内侍省实际上的管事了。 跟这个良公公随意搭了几句话之后,沉毅就没有继续说话了,而是思考接下来见了皇帝之后,应该如何应对。 很快,他坐着宫里的轿子一路进宫,来到了甘露殿里。 这会儿已经临近傍晚,皇帝陛下也没有在处理政务,而是在翻看一本已经有些发黄的旧书,沉毅远远的瞥了一眼,书上还有插图。 虽然看不太真切,但是多半不是什么正经书。 见到沉毅走进来之后,皇帝将这本旧书放在一边,抬头看着沉毅,微笑道:“恭喜沉卿,明珠入掌了。” 沉毅微微欠身,脸上也带着笑容,拱手道:“家中小事,难得陛下惦念。” 皇帝眯着眼睛,微笑道:“现在有了女儿,朕先前与你说的话,还作不作数?” 沉毅愣了愣,问道:“敢问陛下,是什么话,臣有些记不太清楚了…” 皇帝哑然一笑。 “罢了,你既然不想认,那就过段时间再提。” 皇帝指着早已经准备好的小墩子,示意沉毅坐下。 等沉老爷落座之后,皇帝才澹澹的看了他一眼,开口说道:“初七那天,朕问你什么时候回淮安,沉卿当时说,等家中夫人生产之后,便考虑动身回淮安,现在沉卿已经抱了闺女。” 皇帝微笑道:“准备什么时候回淮安去?” 原来是催自己上班的! 沉毅心里翻了个白眼。 现在才正月十三,朝廷里的衙门都还在停摆状态之中,皇帝就想催自己回淮安上班! 沉毅微微低眉,开口道:“陛下,现在虽然过了年关,但是天气依旧很冷,一个月之内,齐人不可能有任何动作,因此臣回淮安,时间尚且充裕,臣想陪家里人过完上元节之后,便动身回淮安,主持淮安防务。” 皇帝默默点头,同意的沉毅的方案。 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道:“天寒地冻,的确不太可能打起来,但是北齐的行军一直没有停过,朕昨天收到消息,北齐的十万援军,已经尽数抵达淮河北岸,抵达他们所谓的征南军大营。” 皇帝轻声叹了口气:“人多必然势众,沉卿不可懈怠啊。” 沉毅点了点头,开口道:“回陛下,都司代指挥使刘明远,在去年十月,便被臣派到东南征兵去了,现在他已经在温州府一带,征了一万五千人左右的兵马,正在训练之中,臣已经给温州府去了文书,马上他们就会动身赶往淮安。” “届时,淮安守军,将达三万。” 沉毅微微低头道:“而且,今年臣已经摸清楚了齐人的路数,臣有把握把淮安守得固若金汤。” 现在,已经是洪德十二年了。 而今年,沉老爷想的,已经不再是固守。 不过有些想法,太过大胆,他现在说给皇帝听,怕皇帝一时半会接受不了。 所以,沉老爷避而不谈。 反正到了淮安地界,他沉毅就是一言九鼎,到时候想要怎么打,就跟朝廷没有关系了。 等做出点大事之后,再知会朝廷不迟。 皇帝默默点头,又开口问道:“这一万多个人,只两个多月时间,便能训练好了?” 沉老爷摇了摇头。 “陛下,两三个月,自然是训练不好的,莫说两三个月,就是两三年,也很难训练出一支精兵强兵。” “但是,很多时候,不是要完全训练好了,才能上战场。” 沉毅沉声道:“战场上一场厮杀,胜过平日里训练半个月。” “从抗倭军,再到沿海都司,再到如今的淮安守军,大多数都是这么训练出来的,当初臣在东南剿倭的时候,在战场上面对倭寇的,也大多数都是新兵,没有任何经验。” 皇帝先是点头,然后伸了个懒腰,开口道:“罢了,你在淮安打的很好,那这些事,朕就不过问了,你自己做主就是。” 说到这里,他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着说道:“今年打仗,聪明一些,不能一味固守,这样朕跟那些老东西吵架吵不过他们,便不好给你升官。” “今年打漂亮一点,朕就是跟那几个老家伙熬,也要熬过他们,给你沉子恒升个三品官!” 不愧是饼哥! 有饼他是真画啊! 沉老爷心里吐槽了一句。 现在,饼哥…应该说皇帝陛下,画饼的本事,已经越来越炉火纯青,甚至在不自觉之间,就把一张饼画的又大又圆,喂沉老爷吃了下去。 沉毅微微低头道:“是,臣一定不辜负陛下厚望!” 皇帝交待了沉毅几句,然后突然笑了笑,问道:“沉卿,到现在,有几家的儿子,要同你一起去淮安?” 沉毅一愣,然后微微低头道:“回陛下,目前只有姜尚书家的孙子,以及赵尚书家的次子,要跟臣一同去淮安,其他…” “臣暂时不知道。” 皇帝眯了眯眼睛,点头道:“其他人,大约是与你不熟。” “不过这是一件好事,最起码六部里有两部,而且是事关战事的两部,已经全力支持淮安战事了。” 皇帝陛下拍了拍沉老爷的肩膀,微笑道。 “沉卿再多打几场胜仗,恐怕那些老头,就会想方设法,往你那里塞人了。” 沉毅闻言,微微低头。 “陛下不准,臣一个人也不敢要。” 皇帝有些玩味的笑了笑:“朕要是准呢?” 沉老爷也跟着面带微笑。 “那臣,就让他们在淮安经管经管后勤,做一些他们力所能及的事情。” 皇帝微微叹了口气。 “沉卿你,在一些事情上,还是看得不太分明。” 皇帝拍着沉毅的后辈,指点道:“那些老头送子侄去,就是想让你,分润一些军功给他们。” “这也简单。” 沉老爷面色平静,澹澹的说道。 “只要敢上战场,他们该有的军功,臣一分也不会少他们的。” 第八百五十八章 更北边的邀请 对于沉毅的这个回答,皇帝陛下似乎很满意,他笑眯眯的看着沉毅,微笑道:“他们要是舍得把儿孙扔到战场上去,那也不用走你沉子恒的门路。” “不过你放心,朝廷里的事情,朕会帮你担着,你安心在前线打仗就是,要是有人要在朝廷里寻你的麻烦,朕第一个不答应。”沉毅微微低头,躬身道:“臣多谢陛下厚恩,臣一定不负陛下厚望,替大陈守土安民。”皇帝脸上露出笑容,他想了想之后,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情,朕想问一问沉卿你的意见。” “陛下请说。”皇帝摸了摸下颌的胡须,看向沉毅,轻声道:“年前,北边的鞑靼给朕送来了书信…”皇帝陛下面色平静,他看着沉毅,开口道:“他们想与朕结盟,等北齐皇帝一死,与大陈一起联合攻齐。”沉毅闻言,大皱眉头。 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向皇帝,缓缓摇头:“陛下,朱里真是异族,鞑靼同样也是,而且危害可能比朱里真更甚,朱里真人入关已经六十多年,现在已经没有从前那么凶悍…” “好歹彼此知根知底。” “如果朱里真人没了,迎来了更凶狠的鞑靼,那么大陈朝廷,立时压力骤增!”皇帝眯着眼睛看着沉毅,片刻之后,他缓缓说道:“可是中书五相,个个欢喜不已。” “去年收到这封书信之后,他们就准备派遣使者去鞑靼,与鞑靼人细谈此事,定下盟书。”皇帝陛下幽幽的吐出了一口浊气,开口道:“朕的宰相们觉得,恢复故土,还于旧都的大好机会,终于摆在了朝廷面前。”沉老爷面无表情,冷笑道:“那北齐覆灭之后呢?北齐的疆土该如何划分?如今北齐全境,几乎都是我大陈故土,打下了北齐,难道要分一半给鞑靼人?” “分一半给他们,燕都都被分出去了!”沉毅语气有些愤怒:“况且,给他们一半,他们便能知足了?”皇帝陛下对着沉毅笑了笑,开口道:“所以朕,把这件事压下去了,至今只有朕以及几个中书宰相…”说着,他看向沉毅,开口笑道:“还有沉卿你知道。” “老实说,朕…”皇帝陛下幽幽的说道:“很是心动啊。”没办法,这种事情没有人会不心动。 大陈失落半壁江山,已经六十多年了,六十多年来,历代皇帝无一不想着还于旧都,如果能在当今洪德皇帝手里做成,哪怕付出一些代价,那也真真是名传千古了! 到时候,哪天洪德皇帝嘎嘣一下没了,后世皇帝不得给他谥个 “世祖”?要知道,皇帝是最看重身后名的。因为身前所有的东西,他们已经予取予求,剩下的追求,也就只有身后的名声,以及史书上的评价了。 皇帝陛下站了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眯了眯眼睛,说道:“毕竟,朕与北齐,有着血海深仇。”当今天家,在南渡的时候,失落了不少皇族在北边,落在了齐人手里,这些皇族…下场自然都不会太好。 尤其是那些公主帝姬,真真是惨不忍睹。沉毅读过《燕闻录》,皇帝陛下自然也读过,这些都是刻在骨子里的仇恨,没有一个皇帝,不想报六十年前的血海深仇。 说到这里,皇帝陛下幽幽的叹了口气,开口道:“但是朕心里又很清楚,这样做是不成的,且不说鞑靼人会不会信守约定,就算他们守约,真的打下北齐,也没有办法与鞑靼人坐下来分地。” “少不得,又是一场大战。”皇帝皱着眉头说道:“所以这件事,朕准备搁置再议。” “朕要好好考虑考虑。”说到这里,他看着沉毅,开口道:“沉卿,你在淮安,一定要打的漂亮一些。”他低眉道:“你打的越好,朕越有说话的底气,要让那些老头子们看看,大陈不靠异族,也能够恢复故土!”沉毅松了口气。 老实说,他很想跟眼前的皇帝说说大宋的故事。但是这种话说出来,没有凭托依据,说出来也没有什么用。 好在,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还算冷静,没有真的应下这件事,不然沉毅一步步走到今天,他的布局将会被彻底打乱,一切可能都要重头开始布置。 沉毅微微低头道:“是,臣一定尽力办好差事!”皇帝挥了挥手,微笑道:“对了沉卿,绍兴进上来了一些三十多年的陈酒,朕让御膳房加了点滋补的药材,用红糖熬出来,冬天喝了很是受用,你到偏殿去,朕让人给你上一碗,你喝了之后再回去,能够御寒。”这种算是皇帝赏赐,沉毅只能低头应下,然后跟着宫里的太监良华一起,到了偏殿坐下。 到了偏殿之后,良公公便微微低头道:“沉郎中且稍等一会,热好了就给您端上来。”沉毅连忙点头答应。 良华退下去之后,沉老爷便在甘露殿偏殿闭目养神,等了一会之后,忽然闻到一股酒香味,接着竟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沉公子,许久未见了。”这女子声音幽静,但是异常熟悉。 沉毅勐地睁开了眼睛,只看了这女子一眼,然后便连忙站了起来,躬身行礼:“臣沉毅,见过惠妃娘娘!”行礼之后,他便转身要离开这处偏殿。 开玩笑,跟后宫嫔妃独处,要掉脑袋的!惠妃娘娘静静的看着沉毅,微微叹了口气:“沉公子还是这么谨慎。”沉毅头也没有回,转身就走。 惠妃娘娘轻声道:“是我求了陛下许久,陛下才让我跟沉公子说说话,沉公子放心,也就几句话的功夫,我便去陛下那里了。”沉毅停下脚步,闭着眼睛,没有回头。 惠妃娘娘身材高挑,她站在沉毅身后,沉默了一会之后,开口道:“沉公子,我能进宫,全靠公子,如今我母子在宫中,朝不保夕,沉公子不能视而不见。”沉毅皱了皱眉头。 怎么还赖上自己了?他缓缓说道:“娘娘,当初进宫之前,臣就跟娘娘说过,进宫之后,祸福由天,臣是外臣,绝不敢管内廷的事情。” “不需要沉公子管内宫的事。”惠妃娘娘微微低头,轻轻咬牙:“沉公子,我想让皇儿,与公子家的女儿,定下婚约…” “我儿将来,至少也是一个亲王,不会辱没了公子家的门楣…”沉毅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摇头:“娘娘,臣家女儿今天才出生,臣不能凭借一己利害,在今天就决定她将来嫁给什么人,过什么样的生活。” “将来她如果长大成人,钟意皇长子,皇长子也瞧得上她,他们成婚,臣绝没有意见,至于现在…”沉毅果断摇头:“臣不愿意定下这种婚约。”惠妃娘娘静静的看着沉毅的背影,开口道:“沉公子,这世道,女儿家哪有能由得自己的?” “自古以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别人家的女儿臣不管,臣家里的女儿…” “不能说全然由着她自己,但只要夫婿入得臣眼,那便由她自己挑选。”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开口道:“娘娘,外臣与贵妃,实在不能独处,臣得罪了…”说罢,沉老爷背着手,大步朝着门口走去。 没有人敢拦他,任由他离开了甘露殿。沉老爷离开不久之后,皇帝陛下才晃悠悠的出现在了惠妃娘娘身侧,他拉着惠妃娘娘的手,微笑道:“朕与你说过了,沉七这个人颇有些古怪,儿女辈的婚事不能急,得将来再说。” “望儿才三岁,他家的女儿刚落生,太急了不好。”惠妃娘娘倚靠着皇帝陛下,不由自主的掉下眼泪,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看着沉毅离开的背影,语气幽幽。 “说白了,就是嫌弃望儿是庶出,要是…”听到她这句话,皇帝微微皱眉,摇头道。 “好了,这种话不要说…” “这种话被人听了去,对你们母子,对沉七…”皇帝轻轻拍了拍惠妃娘娘的后背。 “都是不好的。” 第八百五十九章 沈桑子与陆安世 离开了甘露殿,沉老爷走在皇城之中。 正月的冷风袭来,让他整个人,彻底清醒了过来。 与皇室结姻亲,是洪德皇帝之前就跟他说过的事情,当时沉毅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不过他这种态度,皇帝陛下已经知道他在想什么,毕竟面对皇帝,没有答应,其实就是拒绝了。 现在,皇帝跟他的感情正好,而且朝廷还有大用他的时候,因此皇帝陛下不太好意思在他面前,重新提起这件事,也不好意思强行下旨赐婚。 所以,才有惠妃娘娘来见他。 前因后果,不难想明白。 但是沉毅不喜欢这种结盟方式。 一来他不想把大闺女的命运,就这样轻松的定下来,二来他更不想让自己还有自己全家,甚至是整个甘泉书院,陷入后宫的宫斗之中。 一旦陷入进去,那就是无休无止的投入进资源,到时候万一押错了宝,输红了眼,可能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 本来,这种拒绝是可以温柔一些的,比如说跟皇帝两口子说,自己需要回家,跟夫人商量商量。 不过沉毅还是很任性的选择了这种生硬的拒绝。 虽然可能会得罪人,但是沉毅并不在乎。 现在,他对朝廷有用处,对皇帝更有大用,皇帝是个聪明人,不可能分不清轻重。 等到有一天,沉毅真的把事情做完了,到时候他的体量,也不是一个后宫嫔妃能碰瓷的了。 所以,沉毅可以直接拒绝这位惠妃娘娘。 步行离开皇宫,坐马车回到家里之后,已经是傍晚时分。 沉老爷回到后宅,大儿子沉渊,正站在婴儿床旁边,好奇的看着已经熟睡的妹妹。 见到沉毅回来,沉渊又一路跑到沉毅脚底下,抱着老父亲的大腿,沉老爷会意,伸手把他抱了起来。 看了会熟睡的女儿,沉毅扭头对着陆若溪微笑道:“想好名字了没有?” 陆若溪微微摇头,笑着说道:“你宝贝成这样,哪里敢取名字,家里人都说,等你回来再取名字。” “方才叔叔来看了一眼,也没有取名字。” 沉毅摸着下巴想了想,然后开口道:“夫人乳名青雀,青雀又名桑扈,诗云交交桑扈,有莺其羽。” “这孩子乳名,就叫作桑桑罢。” 沉老爷满意的点了点头,微笑道:“至于大名,这件事不着急,我慢慢想,等想到好的,再给她取大名。” 陆若溪脸色有些微红,轻声道:“哪有母女同名的?” 沉毅想了想,开口道:“那叫桑子?” “沉桑子…” 沉老爷摇了摇头,否决道:“听起来像是个道士,不好不好。” “还是叫桑桑罢。” 陆若溪看着襁褓里的女儿,微笑道:“父亲多半也喜欢这个名字,刚才他在这里说,桑桑与我小时候,生的一模一样。” 沉老爷抱着大儿子,看着婴儿床里的小女儿,笑着说道:“渊儿,你妹妹有名字了,以后妹妹就叫桑桑。” 沉渊抱着老父亲的脖颈,突然扭头看向沉毅,问道:“阿爹,我乳名叫什么?” 沉毅脸色一窘,咳嗽了一声,没有说话。 当初因为懒,取了名字之后,便没有给他取乳名。 一旁的陆若溪,掩嘴笑道:“是啊,问问你阿爹,你乳名叫什么?” 沉老爷摸了摸大儿子的脑袋,咳嗽了一声:“渊儿乖,咱们男儿,不取乳名…” ……………… 正月二十。 沉毅即将动身离开建康。 本来是过完上元节就要离开的,但是上元节后,建康又下了雪,再加上实在舍不得小女儿,一直拖到正月二十,才定下来,二十一早上离开建康,回淮安赴任。 当天夜里,沉家的书房之中,沉老爷正在给已经在路上的刘明远写信,一封信写了大半,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 “子恒,可有空闲?” 是陆夫子的声音。 沉毅连忙放下毛笔,起身走到房间门口,给老岳父打开了房门,微微躬身,行礼道:“恩师。” 陆夫子在沉毅的搀扶下,走进了书房,他看了一眼桌子上还没有写完的书信,开口道:“子恒在忙?” 沉毅笑了笑,开口道:“已经差不多写完了,还有寥寥几句收尾。” “不碍事的,恩师快坐。” 陆夫子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他示意沉毅也坐下来,等沉毅落座之后,他才开口道:“子恒此时,已经是一方重臣,每日里要看不少文书,怎么不找个师爷幕僚之类的跟在身边,替你代笔书信?” 沉毅微微摇头道:“回恩师,弟子淮安的钦差行辕,是有书办的,一些简单的文书,也是交给他们来写,不过一些要紧的东西,弟子有些放心不下,因此都会自己看自己写。” “唔。” 陆夫子点头,他微微叹了口气:“可惜,为师年纪大了,再年轻个十岁,便与你一同去淮安,给你当个师爷书办,替你代笔一些文书信件。” 这位甘泉书院的山长叹了口气:“这样,也算是为国尽力了。” 沉毅笑着说道:“恩师把弟子从江都大牢里救了出来,又一路教导弟子,无有恩师,焉有弟子今日?” “弟子去年半年时间,亲手斩杀齐军十余人。” 沉老爷笑着说道:“这十余人,有半数都可以算是恩师您的功劳。” 陆夫子默默摇头:“这是你往为师脸上贴金,为师当年,只是教了你一些时文策论,顶多考学的时候有些用处,你做实事的本事,都是你自家的。” 他叹了口气:“为师要是有本事教出子恒这种人物,也不会窝在江都,当个教书先生了。” 听到他提起旧事,沉老爷心里也有些感慨,他一边给陆夫子倒茶,一边开口道:“这带兵打仗的本事,老实说弟子也是没有的,弟子顶天了算是知人善任,若非恩师提携,弟子现在可能连举人也没有中,何至于今日?” 他把热茶放在陆夫子面前,开口道:“恩师喝茶。” 陆夫子接过茶水,抿了一口之后,有些担忧的看着沉毅。 他放下茶杯,默默叹了口气:“去年,收到昌平兄的书信,知道子恒你在淮安大破齐人,为师心里是又喜又忧。” “喜的是,二十年了,终于有人敢于挑起大梁,敢于向齐人挥刀。” “忧的是…” 沉毅低头给老人家添了茶水,微笑道:“忧的是,我是您的女婿,是您外孙的父亲。” 陆夫子默默点头。 “为师心里总担心,你会像袁大将军那样…” 他幽幽的叹了口气:“再有就是,六十多年了,为师心里虽然愤恨不已,但其实已经习惯了,真有一天大陈正式开始兴兵北伐。” “我反倒有些担心。” “你明日便要回淮安赴任,为师今夜怎么也睡不着觉,所以来看看你。” 沉毅笑了笑,开口道:“恩师担心的,无非是我像当初的袁大将军一样,因为北伐大败,而被朝廷迁怒,祸及三族。” 沉老爷看着老岳父,缓缓说道:“可是恩师,如果人人畏此,那么这件事,就永远没有人做了。” “弟子,想要试一试。” “不过恩师放心,弟子哪怕没有做成了,也绝不会像袁渡那样。” 沉毅目光平静:“弟子会给自己铺好后路的。” 陆夫子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开口道:“我儿志向远大,为父深感欣慰。” 沉毅微微低头:“岳父大人静等小婿好消息就是。” 陆夫子端起茶杯,想要喝一口,但是却没有心思喝,又放回了原地,他抬头看着沉毅,问道:“子恒,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沉毅想了想,然后开口道:“恩师,我钦差行辕里,缺几个能办事的读书人,您今年要是回江都,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如果有,就推荐到淮安来。” “待遇从厚。” “这个容易。” 陆夫子点头,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为师认识不少有真才实学的落第举子,等回了江都,为师亲自去寻他们。” 沉老爷恭敬拱手。 “多谢恩师!” 第八百六十章 沈公的排面 次日一早,沉老爷还没有起床的时候,姜尚书家的大孙子姜明,就到了沉家报道。 沉老爷睡眼惺忪,刚推开房门,就听到了一个干劲十足的声音。 “沉叔!” 沉老爷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眼前这个有些魁梧,并且一身甲胃的汉子,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没有再去纠正这位姜大少的称呼。 反正纠正也没有用,他叫他的,沉毅自己则是称呼自己的。 “姜公子吃饭了没有?” 姜明这会儿,身上穿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甲胃,看起来很是威风,他对着沉毅抱拳道:“回沉叔,侄儿吃过了!” 沉毅还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开口道:“姜公子,咱们这一路去淮安,还需要好几天时间,这个时候没有必要着甲,真要着甲,等你到了淮安之后再说。” 姜明咧嘴一笑,开口道:“这个小侄知道,小侄就是像问问沉叔,身上这套铠甲如何?这是小侄花了不少功夫弄来的,是大陈最精良的甲胃!” 沉毅看了一眼他伸上的确制作精良的甲胃,沉默了一会之后,伸手拍了拍这位姜大少的肩膀,开口问道:“姜公子真要上阵杀敌?” “那是自然!” 姜明瞪大了眼睛,拍着胸脯说道:“沉叔,小侄从小就瞧齐人不顺眼!尤其是那些齐人使者,常常在建康城里耀武扬威,甚至一些来做生意的齐人,都不把咱们大陈百姓当做一回事,鼻孔朝天!” “小侄早就想上阵,会一会这些齐人了!” 他大声说道:“小侄心里憋闷了二十年了,这一次去淮安,非得杀几个齐人泄愤不可!” 姜明这种情况,在建康城里并不罕见。 因为有一些齐人,的确鼻孔朝天看人,比如洪德七年那些来建康的北齐使者,甚至不把大陈朝廷当做一回事。 那些来建康做生意的齐人,有时候也在建康胡作非为。 早些年,大陈朝廷是杨敬宗杨相在管事,朝廷从上到下,主张一个缩字,因此哪怕齐人在建康闹了事,闹到了建康府衙,甚至报到中书去,大多数情况下,大陈朝廷的态度都是息事宁人。 不愿意把事情闹大,给齐人寻到动武的借口。 说白了,就是突出一个怂字。 哪怕齐人打了人,闹了事,甚至大伤了建康的百姓,官府到最后,还是会把齐人给放出来,一般不会进行处罚,或者不会处罚太重。 而如果大陈百姓伤到了齐人,那么官府就会重拳出击了。 毕竟当时的杨相,一心想着要“两国和平”。 这让很多有血性的陈国人,心中大为不爽,因此当初沉毅泼了北齐公主之后,一度成为建康小红人。 现在,淮安数次大胜,让姜明这一类人,心中更加振奋。 沉老爷伸了个懒腰,笑着说道:“那好,等到了淮安,我再给你安排具体的差事。” 说这话,沉毅走到了自家前厅,蒋胜他们已经收拾好了行礼,但饭食也给沉毅准备好了,一家人都在等着沉毅吃饭。 沉毅坐下来之后,大家才拿起快子开始吃饭。 扒了两口饭之后,沉老爷看了一眼坐在自己旁边的兄弟沉恒,开口问道:“今年还准备在翰林院么?” 沉恒一愣,然后放下快子,说道:“大兄,翰林院要待满三年,现在还不足两年…” 他是洪德十年的探花,到现在翰林院,差不多一年半时间。 沉毅点了点头,开口道:“也是,你年纪还小,在翰林院多待一年不是什么坏事,等有什么想法的时候,就给我写信。” 说到这里,沉老爷顿了顿,继续说道:“闲来无事的时候,可以去拜访拜访赵师伯,学一学赵师伯的为官之道。” 沉恒连忙点头,开口笑道:“大兄不用操心我,我在建康怎么也不会出事,倒是大兄你…” 沉恒叹了口气,开口道:“如果不是今年的婚事,小弟便请旨去淮安了,哪怕在淮安当一个县令,多少也能帮到大兄一些。” 沉毅默默摇头,缓缓说道:“你不能掺和进北伐的事情中来,一点也不成。” 沉老爷拍了拍自己这个兄弟的肩膀,放下快子:“你就踏踏实实,做你的京官。” 北伐…沉毅心里有信心的。 但是这件事,归根结底并不容易,也不是十成十的能做成,一旦做不成,或者将来出现了什么变故,“北伐派”的人失势了,有沉恒在,起码可以保证,沉家不至于立刻败落。 ……………… 跟家里人吃了饭之后,沉毅便辞别了家人,坐着马车,一路离开了建康,朝着北边的淮安奔去。 这一路,除了姜尚书家里的大孙子之外,还有赵尚书家的二儿子与沉毅一起同行。 值得一提的是,姜明虽然喊沉毅一口一个沉叔,喊的非常亲热,但是他却不肯称呼赵蓟州为叔叔,这让赵二颇有些郁闷,两个人一路上,没少因为这个吵闹。 淮安距离建康,只四百里路,哪怕是坐着马车速度很慢,八九天的功夫,也赶到了淮安府境内。 准确来说,二月初一,沉毅一行人,就抵返了淮安。 马车车厢里,跟沉毅关系不错的赵蓟州,正懒洋洋的斜靠在车厢里,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开口问道:“子恒,咱们到淮安了没有,按行程,今天怎么也该到了。” 沉毅坐在赵蓟州对面,伸手放在车厢里的小火炉上烤了烤,然后掀帘子看了一眼车外,笑着说道:“看地界,已经到了淮安境界了。” “估摸着今天日落之前,就能进淮安城。” 赵二闻言,默默坐直了沉毅,他也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车外,并没有看到淮安城,便把头缩了回来,看向沉毅:“子恒,齐人军队是个什么模样的?凶不凶恶?” “我小时候听评书,评书里说,朱里真人上了战场,个个赤发蓝脸,动不动就要张口活吃人,很是可怖。” 沉老爷眯了眯眼睛,缓缓说道:“去岁年底,那个朱里真的皇子带兵进攻淮安未果,悻悻返回北岸之后,还给北齐朝廷上报,说他们这一战大胜。” “前些日子,我才收到确切的消息,那一战,齐人宣称他们杀我军五千人…” 说到这里,沉毅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除了这些情报之外,沉毅埋在淮北的邸报司林生等人,还查到了一些汉民村落被屠戮的消息。 虽然只是零星的消息,但也足够了。 毕竟两国对敌,不需要证据。 而不出意外的话,这些被屠戮的汉民,就成了那位北齐皇子的军功。 见沉毅说了一半忽然不说话了,赵蓟州有些好奇,问道:“子恒怎么不说了?” 沉毅回过神来,微笑道:“实际上,我们那一战大败齐人,说明这些齐人只会吹牛,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马车沿着官道,缓缓前进。 正在车厢里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忽然外面,传来了一阵整齐的奔马之声。 沉老爷坐在原地,没有动弹。 赵二把头伸了出去,有些好奇的看向外面。 此时,官道两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满了都司的将士。 官道两边,各有二百骑左右。 这二百骑齐齐奔来,场面很大。 靠近了之后,这二百骑为首的两个壮汉跳了下来,二话不说,直接半跪在马车前面,深深低头,拱手抱拳:“属下凌肃!” “属下薛威!” 两个大汉,恭敬低头道:“恭迎沉公!” 随着这两个壮汉的大喝,二百骑纷纷下马,对着沉毅的马车半跪下来,声音齐整。 “属下等拜见沉公!” 四百个人同时出声,声音如同扑面而来,非常震撼。 赵蓟州瞠目结舌。 这位户部尚书的公子,愣愣的回头,看向马车里静坐的沉毅。 沉毅则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着他笑了笑,示意他坐回去。 然后沉老爷面色平静,澹澹的说道。 “回城罢。” 马车外,凌肃与薛威齐齐低头。 “是!” 第八百六十一章 淮安大帅 赵二整个人都已经愣住了! 他呆愣了半晌之后,才咽了口口水,扭过头,看了一眼正在闭目养神的沉毅。 他知道沉毅现在是什么官,也知道沉毅现在是淮安的钦差。 但是他不知道,沉老爷在淮安的地位这么高,架子这么大! 因为沉毅的正式职位是督军,而不是领军! 按照正常情况来说,这些武将多少都会跟文官有些不对付,一些骄兵悍将,未必把朝廷里的钦差当成一回事。 可是看淮安的情况,淮安的所有军队,都已经被自己这个“师弟”,管的服服帖帖了! 赵二默默坐回了沉毅对面,这一次他连斜靠都不敢斜靠了,看着神情自若的沉毅,赵二少感慨道:“子恒…沉公真是威风啊。” 沉毅在他眼里的印象,很多还是那个刚进建康闯荡的江都小子,虽然聪明,但是还没有任何根基,但是沉毅进建康到现在,短短五六年的时间啊! 居然已经这般模样了! 这种速度,不要说他比不上,就连老爹赵昌平当年的“发育”速度,也是远远赶不上的! 他老父赵昌平中进士的六年之后,还在户部当小官熬资历呢! 沉毅睁开了眼睛,微微皱眉,然后开口笑道:“手底下的人喜欢熘须拍马,瞎喊的,管也管不住,师兄跟着乱喊什么?” 赵蓟州深深地看了沉毅一眼,苦笑道:“我原以为,子恒在淮安,是个监军的差事,至多就是与这些淮安守军关系好一些,毕竟东南抗倭的时候,子恒你就在军中监军,没有想到…” 赵二看着沉毅,感慨道:“现在的子恒,分明已经是淮安主帅了。” 沉老爷面色平静,笑着说道:“我本就是淮安主帅。” “淮安的这支军队,是我在东南一手拉起来的,去年被派到淮安,也是我领着他们过来,他们自然听我的,” “之所以有实无名。” 沉毅伸手烤火,然后静静的说道:“一是因为我是文官,二来也是因为我品级不够。” 沉毅的级别太低了。 现在,淮安军队的规模,已经达到了三万人,要知道地方上省级三司衙门之中的都指挥使司衙门,手底下一般也就是一两万人的规模。 而省级的都指挥使,也就是李穆那个职位,是正二品的武职! 沉毅现在,最高的职位是四品中顺大夫,是远远不够级别领三万人的。 哪怕大陈朝廷以文抑武,最起码也要挂个正三品兵部侍郎,才能统领这么多军队。 赵蓟州学着沉毅的模样,伸手在火炉上烤着火,他叹了口气道:“原本我以为,爹是让我跟着子恒你,在淮安做点事情,免得我游手好闲,现在看来,他是真的想要把我丢到战场上去了。” 沉毅摇头。 “师兄现在有七品官身,怎么着也不至于让你去战场上当个小卒,我那钦差行辕事情不少,有的师兄忙的,实在不行,我领你去见张师兄。” 沉毅笑着说道:“易安师兄在淮安任知府,每天忙的焦头烂额,你们是亲师兄弟,你去帮帮他,他也能清闲一些。” 张简幼年蒙学,就拜了赵昌平为师,这种授业恩师,在这个时代与父子关系没有太大分别。 张简长大之后,便常常去赵家,与赵家两兄弟,还有赵家的那个大娘子,都是非常熟悉的。 赵蓟州脸皮子抽了抽,他沉默了一会之后,咬牙道:“不成,子恒你一介书生,尚能上阵杀敌,我如何就不能了?我便跟着你,你上战场,我也跟着你上战场!” 沉老爷微笑点头:“那也由你。” 师兄弟两个人说话的功夫,沉毅的马车已经在都司将士的护卫之下,进了淮安城。 淮安的百姓,见到沉字大旗之后,也乖乖的让开了道路,不敢挡道。 一来是因为沉老爷位高权重。 二来是去年淮安守军打得不错,这些淮安百姓,也是看在眼里的。 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下,沉老爷下了马车,他扫视了众人一眼,然后目光落在了薛威身上,笑着说道:“一个年关未见,薛将军似乎胖了一些?” 薛威微微低头,脸色有些发红。 “属下在床上躺了几个月,身上的确横生了不少肥肉,等锻炼锻炼,再有几个月,就壮实起来了。” 沉毅点头,问道:“伤势可大好了?” “早已经好了。” 薛威大声道:“属下现在立刻就能上阵杀敌!” 沉毅又看向凌肃,问道:“凌将军这个年关过的如何?你人在淮安,西线是谁在守着?” 东西二线,东线是苏定在守着,因此苏定未在淮安城。 凌肃微微低头道:“回沉公,西线是原温州卫指挥使张勐在守着。” 说到这里,他从怀里取出一个木盒子,两只手捧在沉毅面前,低头道:“属下听闻沉公弄瓦之喜,特意让金匠打了长生锁,给沉公贺喜。” 沉毅接过这个木盒子,打来看了一眼,然后又看向凌肃。 “罢了,你的东西我就收下了,自你和薛威之下,任何人送东西,我都是不要的。” 说到这里,沉毅看了一眼这个木盒子,无奈摇头:“我儿正月十三落生,到今天也就半个多月,这长命锁,我已经收了近十件了。” 沉毅从来不收特别贵重的礼物,凌肃这些跟了他很久的人,都是清楚的,因此只送了个不大的金锁,也就值个百两银子左右。 一旁的薛威,也在怀里取出一个木盒子,递在沉毅面前,笑着说道:“知道沉公得了女儿,属下让人打了个金镯子,给沉公贺喜。” 沉毅照例收下,然后背着手朝着钦差行辕正堂走去。 两个主将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沉老爷一边走,一边问道:“我并未写信告知你们,你们如何知道我家得了女儿?” 凌肃还没有说话,薛威便笑着说道:“前些天收到沉公在路上的消息之后,我们便去寻张府尊打听了,打听了许久,张府尊才肯告诉我们,沉公得了女儿。” 凌肃也笑着说道:“如今沉公儿女双全了,真是喜事。” 沉老爷微微点头,也没有再追问下去,三个人前后脚进了钦差行辕的正堂,沉老爷在主位上落座,喝了口茶之后,看向二人,缓缓说道:“你们也坐,咱们说正事。” 二人依次落座。 等到两个人坐下之后,沉毅低头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道:“我久不在淮安,你们与我说一说,淮安的近况。” “是。” 两个主将一前一后,把各自防线的情况,跟沉毅大致说了一遍,等说的差不多了之后,凌肃抱拳道:“沉公,您不在这段时间,齐人还算老实,基本上没有怎么动弹。” “只是北岸的齐人似乎越来越多了,不止是咱们淮安的北边,淮河水师的北边,齐人也多了起来。” “估摸着等到天气暖和一些,这些齐人就会再有动作了。” 沉毅默默点头,问道:“淮河水师呢?有动静吗?” 薛威默默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凌肃想了想,继续说道:“淮河水师…” “似乎也在征兵,而且规模不小。” 凌肃有些疑惑的说道:“但是去年,他们的损伤并没有多少。” 沉老爷抿了口茶水,微微冷笑:“那是因为,赵家人经年吃朝廷的空饷,如今将要打仗,他们的空饷吃不了了!” “便只能征兵,想要补上这个缺口!” 凌肃若有所思,低头道:“沉公英明。” 沉老爷伸手敲了敲桌子,开口道:“刘明远征的新兵,到淮安了没有?” “到了五千多人。” 薛威回答道:“后续还有一万人左右,估计还有十来天,就能全部到齐。” “那你们两个人,这段时间就在淮安,不要回沿线了,等新兵到的差不多了,你们各自领走一半。” 二人点头应命。 凌肃犹豫了一下之后,微微低头:“沉公,刘明远这一次征兵回来,他应该如何安排?” 刘明远是原都司五卫下属的代指挥使,也是原先凌肃的下属,他来这么一句,无非是想提醒沉毅,刘明远是有功劳的。 沉毅面色平静,澹澹的说道:“刘明远该去哪,我自有安排。” 他看了凌肃一眼,凌肃连忙低头,不敢跟沉毅对视。 沉毅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看向这两个人,开口道:“今年回建康,我已经去户部,把功劳请下来了,兵部的文书应该很快会下来,该升官的升官,该发钱的发钱。” “这件事情不小,你们两个人要做好自己应做的事情,免得底下的兄弟们闹情绪。” 沉毅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缓缓闭上眼睛。 “兵部文书发下去之后,要是谁不服气,或是心里不舒服,让他们来找我。” “跟他们说,是我给他们报的。” 凌薛二人对视了一眼,立刻低头道。 “是!” 说完这句话之后,薛威突然开口,问道:“沉公,苏将军升什么官?他功劳很大…” 沉毅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等兵部文书下来,自然就知道了。” 第八百六十二章 扩人与扩编 皇帝亲口说过,这一次整个淮安的将领,他怎么报,兵部就怎么批。 因此,现在整个淮安所有的升迁名单,沉毅基本上都是清楚的,只不过因为还在走程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变故,因此沉毅没有把话说死。 简单安排了一下淮安的事务之后,沉老爷便看向这两个主将,突然笑了笑,问道:“二位将军就不想知道,兵部有没有给你们升官?” 凌肃神色暗然,微微低头道:“回沉公,末将去年没有怎么打多少仗,而且麾下又出了杜应这么个畜牲,沉公不处罚末将,末将已经感恩戴德,升迁…” “是想也不敢想的。” 听到他提起杜应,沉毅便顺口问了一句:“这杜应,现在如何了?” 凌肃微微低头道:“回沉公,这畜生…” “尚且未死。” 听到这四个字,就连沉老爷这种狠心肠,也忍不住微微皱眉。 杜应事发到现在,差不多过去两个月时间了,两个月了还没有死,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被折腾的不成人形了。 凌肃这些人,太狠了一些。 沉老爷沉默了会,缓缓叹了口气,开口道:“毕竟是抗倭军一起过来的老兄弟,给他个痛快罢。” 凌肃微微低头,咬牙道:“正因为是抗倭军的老兄弟,其人才更加可恨,把当初咱们抗倭军的脸面,丢了个干干净净!”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微微低头道:“不过沉公开了口,算这畜生命好,末将回去之后,便亲自结果了他!” 沉毅默默点头,又看向薛威。 薛威咧着嘴笑了笑,开口道:“沉公,属下洪德八年跟着您,至今四年都没有到,四年时间,属下已经做到了指挥使,早已经心满意足,再不去想其他的了。” 沉老爷喝了口茶水,看了看自己这两个“左膀右臂”,放下茶杯之后,才澹澹的说道:“这里没有外人,跟你们俩说句实话。” “你们的功劳,我也已经报上兵部了,但是…” 沉毅缓缓说道:“兵部大概率是不会给你们升官的,最起码今年不会。” “一来是因为,你们两个人,哪怕是凌将军,资历都不够再往上升,二来是因为去年咱们打的不够漂亮,基本上全是防御战,而且己方战损并不小。” “所以,你们两个人就还是指挥使。” 沉毅顿了顿,继续说道:“二位如果心里有什么不满,或者有情绪,现在可以跟我说,我会跟你们分说清楚,免得你们憋在心里不舒坦。”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纷纷低头抱拳:“属下等心满意足!” 沉老爷点头道:“好,今天不说话,往后再不许拿这件事说话了,否则…” 他看了两个人一眼。 “我不会给你们留面子。” 二人再一次低头抱拳。 “末将遵命!” 沉老爷闭上眼睛想了想,有没有什么疏漏的事情,想了一会之后,才睁开眼睛叮嘱道:“给前线的张勐,苏定去信,告诉他们,不要觉得还未开春化冻,齐人就不会攻过来,说不定齐人就攻我不备,让他们小心戒备,该派出去巡逻查探的斥候,一定要派出去。” “今年…” 沉老爷缓缓说道:“是至关重要的一年,一点问题都不能出。” 两个将军对视了一眼,都对着沉毅抱拳低头应是。 “沉公一路舟车劳顿,属下不打扰沉公休息了。” 见沉毅没有说话,凌肃很有眼色的低头抱拳告退。 薛威也立刻会意,抱拳离开。 沉毅挥了挥手。 “去罢,你们两个人去见一见刘明远,跟他好生商议一下分人的章程,尽量公平公正。” 二人再一次点头,不过凌肃顿了顿,抱拳道:“沉公,这一次刘明远征兵回来之后,除了补齐咱们去年的战损的兄弟之外,还要额外多出一万人,这就是两个卫所的兵力…” “属下请问,这一万人,是按照原编制充入各千户营百户营里,还是另编两卫十个千户营?” 这里面就大有文章可做了。 如果是第一个法子,那么现有的编制不变,那么每营的人数就会比从前多五成,也就是说一个百户营会有一百五十人左右。 而如果再增加编制… 那就意味着,会一下子多出好多个坑! 足足有两个指挥使和十个千户营的位置空出来!这里面还包括指挥使下面的指挥同知,指挥佥事! 也就是说,会突然出现差不多二十个高级将领的坑位,一些都司里原有的那些老资格百户,立刻就有了上升的空间,还有一些老资格的千户,也有了更上一层楼的机会。 沉毅揉了揉眉心。 这是一个麻烦事。 本来,朝廷既然多给了一万人的兵力,那么就意味着朝廷会认这一万人的编制,这都是已经给到嘴边的好处,张口就可以吃下去,没有什么异议。 但是现在,大战将起,指不定什么时候,淮安就要再有大型的战事,这个时候重新整编兵力,不仅浪费时间… 而且不一定来得及。 沉毅皱着眉头,缓缓说道:“如果想让这多出来的一万人,快速形成战斗力,最好的法子自然是让他们编入现有的编制,用老兵带新兵。” 说到这里,沉毅看了看两个人,继续说道:“不过这样一来,军中可能会有人生闷气,在背后埋怨我。” “你们两个怎么看?” 薛威二话不说,直接拍着胸脯说道:“一切都听沉公安排,等分完了人,末将亲自下去看着,要是有兔崽子在背后嚼沉公的舌根!” 薛威恶狠狠的说道:“末将直接拔了他的舌头!” 薛威表态了,凌肃也不得不说话,凌将军微微低头道:“沉公说的是,大敌当前,来不及再编两个卫所,十个千户营出来了。” “那就先这么办。” 沉老爷拍板决定:“多出来的一万人,充入原有的二十个千户营,每个千户营一千五百人。” 说到这里,沉毅顿了顿,看了看这两个人,开口道:“不过你们放心,这些千户营百户营,不可能一直“臃肿”下去,等到淮安的局势彻底安定下来,再重新整编,到时候…” 沉老爷面色平静,开口道:“就会有三十个千户营了。” “不过不可能凭空多出两个卫所的编制,也不会有两个指挥使,四个指挥同知的位置缺出来。” 沉毅缓缓说道:“朝廷没有发话,都司永远只有五个卫所,你们心里要有数。” 二人齐刷刷抱拳,开口道:“末将明白!” 这两个人对着沉毅拱手行礼之后,就离开了钦差行辕的正堂,等这二人离开之后,沉老爷伸了个懒腰。 “蒋胜,去把那两位公子请来。” 一直站在外面的蒋胜低头应了一声,没过多久,就把姜明跟赵蓟州,带到了正堂。 沉毅起身迎了一下,主要是迎赵蓟州这个师兄,招呼两个人坐下之后,沉老爷微笑道:“二位应该也在钦差行辕里看过了,我这钦差行辕缺不少人手,尤其是缺帮我做一些后勤杂事的。” “如果你们对钦差行辕不满意,我可以领二位去知府衙门见我另一位师兄。” “总会有差事做的。” 姜明瞪大了眼睛,大声道:“沉叔,我是来从军的,如何能让我在你的钦差行辕打杂?” 沉毅抬头认真的看了他一眼,问道:“当真要从军?” “这是自然!” 姜明拍着胸脯说道:“便是死在了战场上,大丈夫捐躯报国,也是壮烈!” 沉毅点头,笑着说道:“那好,我一会给你写个条子,你就去薛将军营中报道。” 说到这里,沉毅看了一眼赵蓟州。 “师兄你呢?” 赵蓟州沉默了一会。 “子恒,我…我想跟着你,再看看。” 沉毅点头微笑。 “也好,那就委屈师兄,先在钦差行辕挂个书办,跟着我到处走走,如何?” 赵蓟州扭头看了看姜明,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 “好。” 第八百六十三章 山南国的故事 是夜,知府衙门后院。 师兄弟三个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一起端起酒杯,满饮了杯中酒。 一杯酒喝下肚之后,张府尊看了看沉毅,有些好奇的问道:“听说姜老头的孙子,也跟子恒一起到淮安来了,那小子人呢?” 张简一边给沉毅倒酒,一边笑着说道:“虽然跟咱们不是一伙的,但是怎么也该带他过来,一起吃顿饭,不然太生份了,面子上也过不去。” 在座的三个人,沉毅,张简,赵蓟州,都是“沾亲带故”的,或者说都是师兄弟,他们在这个时代,就是“一伙的”,尤其是在官场上,天生就是该抱团在一起的团体。 沉毅笑了笑,开口道:“姜尚书家里的这个大孙子,颇有几分虎气,在我钦差行辕里,非得从军不可,我也不能硬不让他去,就给他写了个条子,让他寻薛威去了。” 张简一愣,有些诧异:“真去了?” 姜明这个人虽然不起眼,但是他祖父厉害啊! 那可是六部尚书!哪怕兵部这些年混的再差,姜尚书大九卿的地位总是还在的,毫不夸张的说,那个有些虎里虎气的姜大公子,哪怕是在建康城里,都可以挤进一线衙内的队伍之中。 而且,挤的会很轻松。 “这还能有假?” 沉老爷吃了口菜,澹澹的说道:“他要去,就让他去,我跟薛威交代了,让他正常操练这位姜公子,说不定撑不到开战,便受不了离开了,到时候给他在钦差行辕安排一分闲差,也算对得住我那老上司了。” “啧。” 张府尊也吃了口菜,摇头感慨:“不管怎说,他放这建康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肯跟你到淮安,还主动去军中吃苦,这人就不错,下次见到他,我得跟他认识认识。” 沉毅张简两个人说话的时候,赵蓟州一直低着头吃菜喝酒,没有说话,听到张简这番话,赵二公子默默抬起头,幽怨的看了张简一眼。 张府尊这才反应过来,他咳嗽了一声,连忙给赵蓟州倒酒,笑着说道:“师弟不要误会,为兄绝不是在说你,在哪里做事情都是做事,你在钦差行辕里做事,未必就比军中差了,说不定比去从军,用处大的多。” 赵蓟州仰头,把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放在桌子上,闷声道:“咱们师兄弟三个,数我最没有出息。” “文不成武不就!” 同桌两个师兄弟,都是同龄人,一个是淮安知府,另一个更是淮安的土皇帝,偏他自己,要身份没身份,要能力没能力。 是谁都会苦恼沮丧。 “混了二十多年不仅一事无成,如今连家都回不去了!” 沉毅拍了拍赵二的后背,开口道:“二哥,在哪里都是可以做事的,师伯让你来淮安,也没有说非让你上战场不可。” “他也不是让你在淮安做成一番事业。” 沉老爷端起酒杯,跟赵二碰了碰,开口道:“师伯是想让你在淮安,把性子定下来,踏实一些,哪怕你只是在钦差行辕里做一些小事,只要你能定下心认真做。” “师伯便会很开心了。” 沉老爷笑着说道:“二哥,你我都是为人父母的人了,你自己想一想,哪有父母不让儿女回家的,你在淮安踏实待上个一年半载,到时候你回家如果师伯不让你进家门,我去与他分说。” 赵二低头喝了口酒,没有回话。 张简给他满上,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道:“师弟,你若是这样颓废下去,便真的回不了家门了,你在淮安,只要认真做事,老师不让你回家,我把赵家家门拆了,也把你送回家里去!” 赵蓟州是个很开朗的性子,沮丧也只是沮丧一会儿,他闻言仰头喝了口酒,怒瞪了一眼张简:“欺我没读过书怎的,你还想拆我家家门!” 张简哈哈一笑,端起酒杯跟赵蓟州碰了碰,师兄弟二人仰头,一饮而尽。 喝完这杯酒之后,张简看着沉毅,问道:“子恒今年是个什么章程,有没有知府衙门帮得到你的地方?” “有自然是有的,不过还没有到时候。” 沉毅抬头看了看天,微微叹了口气:“现在已经二月了,这个月不打起来,下个月必然打起来,到时候要麻烦师兄的地方,还有很多。” 张简微笑摇头:“这话见外了,能帮的到你的地方,我一定尽力,怕只怕知府衙门能力微小,帮不到什么忙。” 三兄弟又喝了几杯,张简放下酒杯,打了个呵欠道:“今天这顿酒喝完,过几天还要请你们再来喝一顿。” 赵二这会儿已经活泼了起来,他对着张简挤了挤眼睛,笑着说道:“怎么,师兄耐不住寂寞,在淮安纳了妾室?” 听到这句话,张简没有立刻回话,而是笑呵呵的看了一眼沉毅。 沉老爷脸色有些不自然,低头假模假样的抿了口酒。 张府尊这才笑着说道:“不是,我家夫人长子,过几天就要到淮安来了,到时候让我家夫人下厨,请你们两个人再喝一顿酒。” 听到他这句话,赵蓟州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沉毅也微微叹了口气:“师兄还真把家里人带过来了。” 张简爽朗一笑:“张某人说到做到,我不能在这里做个裸官,反过头再让淮安的父老乡亲信我。” “再说了。” 张简对着沉毅举起酒杯,笑道:“我信得过沉公。” 这句“沉公”,就纯粹是在取笑了。 沉毅哑然失笑,他也端起酒杯,澹澹的说道:“别的我不敢跟师兄保证,但我敢说,如果有一天淮安出了什么问题,我沉七绝对先嫂夫人和大侄子而死。” 师兄弟二人碰了一杯,又豪迈,又有一些悲壮, 一旁向来没个正形嘻嘻哈哈的赵蓟州,此时竟然变得严肃了起来,他举起酒杯陪了一杯酒,然后起身给另外两个人倒了酒。 赵二站了起来,使劲的拍着自己的胸脯。 就像是他少年时,在秦淮河畔与人争花魁那样,激动而又热血。 “出了事,我赵二跟着兄弟们一起死在淮安!” ……………… 北岸,征南军大营。 周世忠周大将军,正坐在主位上,手里翻看着一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文书,这些文书有的是书信模样,书信里还夹带着一两本类似于小人书一样的东西。 周大将军一边翻看,一边皱眉。 他正在翻看这些东西的时候,卫王赵楷踱步走了进来,他先是对着周世忠澹澹的抱了抱拳,然后开口问道:“大将军寻我有事?” 周世忠没有回话,而是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些文书还有几本像是故事书的东西,缓缓叹了口气:“近来徐州一带,多有流传一些流言蜚语,殿下可曾耳闻?” “知道一些。” 赵楷看了一眼周世忠面前的小人书,澹澹的说道:“这些谣言,本王也看了,无非是一些无中生有的东西。” 他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缓缓说道:“想来,是燕都城里有人作怪。” 这些小人书上,无一例外,都写了一个故事。 同一个故事。 古不周山南,有山南国,国王多子而无储,王病重,恐不久,留诸子留都,逐一子仲康出以掌兵,未久,王崩于都,诸子内乱,仲康领兵而还,遂勘定诸乱。 不管什么故事书里,都有了这么一个故事。 有些写的晦涩,有的是用白话文写成。 但是,大略的意思,都是一样的。 周世忠看着南山的这些故事书,又抬头看了一眼赵楷,问道:“殿下是如何想的?” “身正不怕影子斜。” 卫王殿下昂首道:“本王对大齐忠心耿耿,天日可鉴!” 周世忠没有接话,而是看着眼前的这个故事,良久之后,才缓缓说道。 “殿下…” 他叹了口气。 “这故事,已经传的很广了啊…” 第八百六十四章 先手 卫王殿下抬头看着周世忠,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缓缓说道:“大将军莫不是怀疑,这谣言是本王所传?” “殿下,是谁传的已经不是如何重要了。” 周大将军缓缓说道:“现在,连周某耳边都听到了这个消息,说明事情已经传的很开,燕都那边,多半也收到了这些谣言…” “也就是说,陛下大概已经知道了。” 周大将军静静的看着卫王,开口道:“殿下心里应该想的是,陛下会不会怀疑是卫王所传。” “父皇圣明睿断。” 赵楷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再加上清净司手眼通天,自然不会误会本王。” 周大将军沉默了。 过了片刻之后,他才决定跟赵楷直说,他顿了顿之后,开口道:“殿下,周某的意思是,殿下是不是先回燕都一趟,面见陛下,跟陛下说清楚,若是陛下没有误会,殿下回燕都一趟再回来,骑马也就是半个月的事情,到时候未必开春化冻,也不可能打起来,不影响殿下督军…” “若是陛下受人蒙蔽,殿下回去一趟,正好与陛下分说清楚。” 他停顿了一番之后,继续说道:“陛下近年身体染恙,殿下这个年关没有回去,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回去探望探望,顺便看一看燕都的局势,岂不是好?” 周世忠这番话,可以说是非常老成的金玉良言。 但是这些话,要看什么人说出来,什么时候说出来。 卫王殿下坐在周世忠面前,低着头想了想之后,抬头看了一眼周大将军,缓缓说道:“如今,朝廷的十万援军已经尽数抵达淮河沿岸,大将军此时莫非嫌本王碍事,想把本王赶回燕都不成?” 他皱眉道:“本王这一次来前线,是为了立功而来,如今燕都局势不明,又有有心人传这么个谣言出来,我这么回去了,还能出得来么?” 周世忠闻言,只是叹了口气,没有继续劝下去。 因为这位卫王殿下,有点太“聪明”了,或者说心眼子多。 这种人,只要有了自己的判断,往往会深信不疑,任何人再去劝他,他都是听不下去的。 “殿下既然这样说,那周某也没有办法。” 周大将军叹了口气,开口道:“只能寄希望于,陛下明察秋毫了。” 卫王殿下摸着下巴想了想,然后开口道:“这样罢,本王这就回去写一道折子,上报自辩,父皇看了之后,自然会派清净司查实。” 周世忠心里暗自皱眉。 他深深地看了赵楷一眼,心中暗自感慨。 傻孩子,让你回京,不是让你证明给皇帝看你没有反意,是让你证明给未来的新帝看你没有反意! 你现在上书给皇帝看,未来的新帝哪里能看得到? 有这些流言在,一朝天翻地覆,燕都里换了主人,第一个便容不下你这个在外面“掌兵”的皇子! 不过周世忠心里也明白,眼前这个年轻的皇子,并不是想不到这一点。 而是…他想要去争这个帝位。 因此,他不认为未来的新帝会是别人,也不想要就这么回燕都去低头认怂。 面对已经在徐州一带广泛传播的流言,卫王殿下的态度相当暧昧。 这个年轻的王爷与周世忠说了会话之后,突然抬头看向周世忠,问道:“大将军,去岁我军进攻淮安,都没有太好的战果,今年朝廷的援军已到,咱们必须要打的好看一些了。” 卫王殿下这句话说的有些隐晦,不过周世忠已经听出来了。 他的意思是,朝廷的军队已经到了,就不能再像去年那样,谎报军功了,最起码不能大规模的谎报人头,这样一定会被这些朝廷的援军发现,这些人里,一定是有朝廷耳目的。 周世忠缓缓点头道:“殿下放心,今年我军兵力充裕,哪怕是硬来,也可以在南岸站稳脚跟,到时候,一定可以兵临南陈境内,将那些南朝人,逼进城中守城。” 沿淮是有不少城池的,比如说淮安城。 一旦沿河的防线失守,大陈的军队就只能弃河守城。 而城外的地方,便会落入这些齐人的掌中,那些来不及逃进城的百姓,就会被这些齐人肆意屠杀掠夺。 到时候,不管是征南军,还是朝廷的援军,都不会有任何意见。 毕竟去杀南人拿军功,大家回去之后都升官发财,至于杀的是不是南朝的军人… 那不重要。 卫王殿下两只眼睛都亮了,他开口说道:“大将军,什么时候动手?” 赵楷心里非常清楚。 这一次他的老父亲,也就是大齐的皇帝陛下,虽然雷霆震怒,看起来非要跟南陈决一生死不可,但是他也清楚,两国之间除非打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否则不可能分出胜负。 他也只是想给南陈小皇帝一个教训。 最好是打下陈国几个城池,逼着南陈求和,到时候跟陈国要点好处,等到齐国权力交替的时候,让陈国不敢动弹。 这就是大齐皇帝的所有战略意图了。 只要这个战略意图达成,他这个督军的皇子就是有功的,到时候他就可以风风光光的返回燕都,回到老父亲面前,去跟那几个兄弟们争储君! “很快了。” 周世忠静静的说道:“最迟就是这个月月底,就可以南征,这一次,不会像去年那样小打小闹了。” “周某已经在四处搜罗船只,到时候大军从淮安一线直接压过去,不管淮安那个姓沈的读书人有什么阴谋诡计,都无济于事。” “他的沿淮防线,会被我们直接摧毁。” 赵楷目光变得兴奋了起来,他抬头看向周世忠,问道:“大将军还要打淮安?” “打别的地方太慢了…” 周世忠低声道:“打淮安,赵禄未必会救,打别的地方,淮河水师十万人马,后续还有援兵,便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了。” “虽然弄不清楚,赵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去年咱们试探性的攻淮安数次,他的淮河水师…” 周世忠声音低沉:“一动不动。” “这一战,哪怕只拿下淮安府,咱们也可以跟朝廷交待了,这个软柿子…” “不捏白不捏。” 赵楷拍掌笑道。 “那好得很,本王就静等大将军好消息了。” ……………… 二月初十,淮安军东线响水大营。 沈老爷坐在主位上,薛威与苏定两个人,坐在他的两侧,苏定面色严肃,对着沈毅微微低头道:“沈公,北岸的船只,越来越多了…” “绵延二三十里,到处都是齐人的船只,斥候营估计,只响水大营北边,就有两百多艘船,咱们整个淮安防线的北岸,可能有五百艘船以上了。” “这么多艘船,他们甚至可以直接运五千人以上的兵马过来!” 苏定说到这里,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五千多人过来,哪怕登陆的时候损失一两千人,也能立时在南岸建立防线,从容掩护后续登陆,半天时间,他们就能送数万人过来。” 苏将军看着沈毅,有些无奈:“沈公,到时候咱们沿淮的防线,就守不了了,只能退到淮安城守淮安。” 沈老爷闻言,也忍不住大皱眉头,他看了一眼北边,狠狠拍了拍桌子。 “又是咱们淮安!” 吐出一口浊气之后,他看向两个人,开口道:“不能让他们再这样继续从容集结下去了,我们得动起来,不能坐以待毙,至于退守淮安城…” 沈老爷沉声道:“只有逼不得已的时候,才能退守淮安,能把齐人拦于淮河之外,就一定要尽力拦住他们。” 苏定看着沈毅,问道:“沈公,您想怎么动?” “不能让他们觉得,淮河水师都是死人。” 说到这里,沈毅怒骂了一句:“虽然那帮人,的确都是死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苏定薛威,低声道。 “我们…” “可能要先手了!” (本章完) 第八百六十五章 淮安军的“挣扎” 去年的时候,这些齐人还会玩一些阴谋诡计,比如说趁着夜色偷袭,趁着雾天突袭,凭借情报优势,攻击淮安守军薄弱的地方。 而到了如今,这些齐人凭借着庞大的兵力优势,已经完全不掩饰了。 不要很多人,只需要一两万人登陆,就可以在南岸站稳脚跟,后续再逼进个三四万人过来,沉毅就没有任何据守淮河的可能性了,哪怕后续禁军的援军跟上,他也只有退守淮安城这一条路可以走。 而退守淮安,虽然是一条路,但是沉毅并不是十分愿意走,因为他退守淮安之后,一定会有大量淮安府的百姓,死于这场兵祸之中。 听到沉毅这么说,薛威眼睛一亮,开口道:“沉公要先下手为强是不是?前两天沉公没有到响水大营的时候,末将便跟苏将军商议过,可以派战船去夜袭北岸齐人的船只,放火把他们的船烧了。” 说到这里,薛威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可惜的是,这些齐人的船只虽然多,但是却不密集,哪怕烧起来,也就是烧个一两艘,没有多大用处。” 沉毅揉了揉脑袋,伸手敲着桌子说道:“看齐人的动作,他们可能会在淮安一线,投入五万人以上乃至于更多的兵力。” “一旦让这些人统统渡河,我们的淮河防线就完了。” “现在,一是要派水师去骚扰北岸的船只集结,我会想法子给你们多送一些火药,还有火箭过来,入夜之后,咱们十几艘战船带着一些中等的船只到北岸去,能烧就烧,能炸就炸,但是记住,不能跟齐人硬碰硬。” “一旦齐人的船只开始追击,咱们就撤回来。” “虽然未必能建功,但是不能让他们这么顺利的集结,再有…”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剩下的船只,要沿着淮河一路西进,去淮河水师的地界!” “不能让淮河水师,这样老神在在的看着!” 沉老爷有些愤怒的说道:“无论如何,也要把他们那里也弄得乱起来…” 苏定皱了皱眉头,开口道:“沉公,这的确是个法子,不过淮河水师跟齐人都在盯着咱们,咱们的船即便到西边去,也未必挑拨得动他们。” 沉老爷冷笑一声:“那就让他们带着火炮,北岸打一炮,南岸打一炮!” “要是齐人跟淮河水师的人都打不还手,那就登陆去,袭击齐人的哨点!” 苏定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即便如此,只要赵大将军不动如山,不去进攻北岸,还是于咱们淮安无补。” 苏定微微低头道:“沉公,实在不行,就只能考虑退守淮安了,咱们的火炮不少,虽然不足以守住三百里的淮河,但是守淮安城绝对没有什么问题,哪怕齐人来十万个人,也绝难攻破淮安。” 从去年开始,淮安就有专门生产火炮的匠人了,在许复的钞能力之下,源源不断的原料送进淮安城,到现在,淮安火炮的数目,已经相当可观。 如苏定所说,这些火炮,守几百里长的淮河可能会吃亏,但是守一个淮安城… 只要炮弹火药充足,任谁也不可能打进淮安。 “逼不得已,只能退守淮安,但是淮河防线,该守还是要守。”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兵部的第一批战船,这会儿已经尽数到了淮安,从今天晚上开始,派战船到北岸去,用火炮给我轰北岸的船只!” “炮弹火药,我给你们管够!” 薛威闻言,咧嘴一笑:“属下遵命!属下今天晚上,便亲领十艘战船,去轰一轰这些齐人!” 沉毅点头,嘱咐道:“北岸的齐军,也定然有战船火炮,小心一些,莫要吃亏了。” 薛威直接站了起来,对着沉毅抱拳道:“沉公放心,末将这就下去准备安排。” 等薛威离开之后,苏定默默叹了口气,开口道:“沉公,兵力悬殊,末将的意思是,在必要的时候直接放弃沿淮防线,直接退守淮安城,以保存兵力…” “沉公您心里也清楚,不管是派船袭扰,还是去扰乱淮河水师的西线战场,都是不能解决根本问题的。” 沉毅看了苏定一眼,突然笑了笑:“还是苏将军慧眼。” 苏定恭谨低头:“不敢,末将比沉公,差的很远。” 沉毅伸手敲了敲桌子,静静地说道:“苏将军看的分明,不管是袭扰北岸的船只,还是派人挑拨西线,于根本上,都没有太大的用处。” “苏将军看得出来,那么北边的周世忠,南边的赵禄…” “多半都是瞧得出来的。” 沉老爷语气悠悠:“就是要让他们觉得,我淮河已经无计可施了,再做最后的挣扎。” 苏定抬头看着沉毅,问道:“沉公还有后手?” 沉毅笑了笑,开口道:“这个不着急说,苏将军且信一信我,按照我的法子去打,到时候,我自然会跟苏将军说明白。” 苏定连忙低头:“属下自然信沉公,只要沉公一句话,属下立刻带人去冲齐人大营,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 沉毅闻言,哑然一笑。 他伸手拍了拍苏定的肩膀,笑着说道:“好了,打仗的事情暂且就说到这里,这几天我都会住在响水大营,剩下的事情,咱们明天再谈。” “兵部的文书,这几天已经陆续送到了军中,苏将军可知道自己升了什么官?” 苏定低头道:“属下功劳微薄,没有想过这些事…” 沉毅笑了笑,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公文,递到了苏定面前,开口说道:“早上送到的,被我截了下来。” 苏定两只手接了过去。 因为他穿着甲胃,没有大袖,于是收进了怀里,对着沉毅恭敬抱拳:“多谢沉公!” “不看一看?” 沉毅问道。 苏定犹豫了一下,又从怀里取出这份文书,拆开看了一遍。 这是兵部的文书,盖着兵部的官印和兵部尚书大印,是任命文书。 任命苏定,为广州卫指挥同知。 从三品。 薛威是广州卫指挥使,正三品,他这一次没有升官,苏定则是从四品指挥佥事再升了一级,升为了薛威的副手。 不过薛威虽然职位只是一卫的指挥使,随着淮安军人员的扩充,他手底下有一万五千人,是整整三个卫所的编制,权柄远远大于职位。 而苏定这个“副手”,在很多时候,都充当着整个东线的指挥官角色。 苏定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多谢沉公栽培,沉公知遇之恩,属下没齿难忘!” 沉老爷微微摇头:“苏将军这话不对,你应该谢过朝廷栽培才对。” “是。” 苏定连忙低头,这会儿他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只是若不是沉公,朝廷恐栽培不到末将头上。” 沉老爷跟着笑了笑。 苏定这个人,虽然业务能力不错,但是没有什么幽默感,这一次难得的跟沉毅开了句玩笑。 沉老爷喝了口茶之后,澹澹的说道:“本来想给你报温州卫指挥使的,毕竟除了福州卫广州卫两卫之外,其他三卫都是虚职代掌,那三人的权柄,也都没有苏将军来的高,不过…” 沉毅微微摇头道:“怕你日子不好过,就没有给你报。” 苏定松了口气,低头笑着说道:“沉公英明,广州卫两个指挥同知的位置都是缺位的,末将占了倒也没有什么,要是另外三个指挥使的位置,被末将这个非抗倭军出身的给占了,把那三卫卫帅挤了下来…” 他苦笑道:“那末将今后的日子,可真是不好过了。” 沉老爷微微皱眉,叹息道:“其实我也瞧不惯他们,成日里讲出身,论资历,但是不管朝中还是军中,都是这个模样。” “我也没有办法。” 他看向苏定。 “以苏将军去年的功劳,其实是值一个指挥使的位置的,不过没有办法,也只能慢慢来了。” 苏定微微低头道:“末将是半路出家,能得沉公重用,得薛将军信赖,末将已经十分知足了,至于升官不升官的。” 他抬头看着沉毅,缓缓说道:“末将现在,只想打好淮安的仗,不作它想。” 沉老爷点头,然后微笑道。 “说起来,薛威倒是很在意你的官职,这些天问我许多次了,你任指挥同知,他多半是不满意的。” “薛将军赤子之心,末将感佩万分。” 苏定深深低头。 “末将愿意一生,为薛将军左。” 第八百六十六章 月夜的炮声 在这种即将要打仗的时候,说官职好处,说人情世故,实际上是有一些俗气的。 但是这些东西,有时候又不得不去说。 一个团队,或者说一个集体的领导者,不能只是单独的享受权力,而不去承担义务,承担责任。 就拿沉毅来说,他在享有淮安最高指挥权的同时,也必须是一个利益的分配者,把该分下去的利益,合理的分给每一个人。 尽量让多数人满意,这就是他这个主帅的职责之一。 以后的几天时间里,沉毅一直住在响水大营,因为他要随时观望北齐的动作,一旦齐人有什么动作,他能够第一时间响应。 时间来到了二月十七。 这天早上,沉毅刚刚从帅帐里起身,苏定就寻到了沉毅,这位苏将军微微低着头,抱拳道:“沉公,这几日…” “薛将军带领水师,一直袭扰北岸的齐军,袭扰的很是成功,北岸的齐人已经不厌其烦。” “不过,正因为他们不耐烦了,他们船只集结的速度,反而又快了几分,到现在,只响水大营北岸的齐人船只,就有三百多艘船了,从昨天开始,北岸的人异动频频,末将估计,他们进攻,可能就在这一两日了!” 沉毅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筋骨。 “昨天我就给凌肃的涟水大营去信了,一旦东线这边有动静,他那边会立刻调派五个千户营过来支援。” 苏定默默低头,沉声道:“沉公,敌人太多,他们大可以进攻我们东线响水大营的同时,进攻西线的涟水大营。” “而且因为他们人多,调用兵力的时候,也会灵活一些,假如他们发现咱们东线的防线变强了,随时可能会集中兵力去打西线。” 沉毅眯着眼睛,开口道:“苏将军放心,我会有安排的,你们随时盯着齐人的动向,一旦他们的船只,有像南岸进发的迹象,我们的战船立刻起锚,跟他们打一打水战!” “是!” 苏定不再犹豫,恭敬抱拳道:“末将遵命!” 这位苏将军对着沉毅行礼之后,大踏步转身离开。 苏定离开许久之后,沉毅身后,传来了一个略有些紧张的声音:“子恒…” “这就要开打了么?” 沉毅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这段时间一直跟着自己的赵二,开口笑道:“可不就是要开打了?去年北齐皇帝,就发了怒火,要攻打咱们大陈,我朝天子也没有惧怕他们,吩咐前线临机应战,再说了,去年已经打了好几个月了。” “什么时候打起来都不奇怪。” 赵蓟州深呼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叹息道:“到现在,我还有点不真实的感觉,仿佛前两天还在秦淮河畔逍遥快活,今天就到了前线,要跟齐人打仗了。” 沉毅背着手,朝着外面走去:“师兄心里实在是害怕的话,我让人带你回淮安去,你就在钦差行辕里帮我守着钦差行辕,那里有什么书信,你再派人送过来就成。” 赵蓟州看着慢慢走远沉毅,问道:“子恒要去哪?” 沉老爷头也没有回。 “去前线。” ………… 二月十七夜,响水大营的沿淮防御“阵地”之中,有斥候慌慌忙忙的跑了过来,先是对着薛威说了些什么,薛威听了之后,二话不说,伸手拍了拍苏定的肩膀,然后大手一挥,带着几百号人离开防御工事,朝着河边奔去。 而同样身在前线的苏定,也是吐出了一口浊气,转身一路小跑,跑到了稍后方一些的一个小棚子下面,见到了正在埋头写着什么东西的沉毅。 苏定低头抱拳,声音沙哑:“沉公,齐人动了!” 沉毅抬头看了看苏定,神色平静:“意料中事,不必惊慌,薛威人呢?战船出动了没有?” 苏定连忙说道:“回沉公,薛将军收到消息之后,已经亲自率领水师战船起锚,去应战齐人去了。” “咱们东线,现在的十三艘战船,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中型和小型船只,薛将军准备统统带出去,能在河面上拖延齐人多久,就拖延多久。” 沉毅点了点头,他手上的笔不停,写了几个字之后,终于把关键的内容写完,他简单吹了口气,沉声道:“蒋胜!” 蒋胜连忙跑了过来,帮着沉毅整理桌子上的书信,一共有三封信。 沉老爷看着蒋胜,叮嘱道:“这三封信都十分关键,你用最快的速度,送到正主手里,耽误了,我便用军法治你!” 蒋胜不敢怠慢,他飞快的扫了一眼三个信封上的人名,连忙点头道:“是,小人天亮之前,一定送到!” 说完这句话,他手里的书信已经整理的七七八八,这个沉老爷的金牌跑腿,把信揣进怀里,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 蒋胜离开之后,沉毅也站了起来,他看着苏定,开口道:“走罢。” 苏定有些愕然:“沉公,这里是中军,正要您坐镇中军指挥,您这是去哪里?” “我去河边看一看,在这里能看到什么?” 沉老爷不等苏定答话,直接起身走了出去。 “又不是野战,需要顾忌前后左右的敌人,现在咱们的敌人只在北边,我还在中军做什么?” 他走出棚子底下之后,直接骑着马,与苏定一起,奔向了淮河沿岸。 这会儿,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不过,今天晚上的月亮不错,毕竟刚满月一两天,现在的月亮还很圆。 月光斜斜的铺在河面上,又反射出去,波光粼粼的,很是好看。 而此时,从望远镜中可以看到,整个淮河北半边的河面上,已经基本上看不到任何月光了,只能看到几百艘船只,影影绰绰的,若隐若现。 而与此同时,淮河南岸已经有十三艘大船,带着差不多四五十艘中型小型的船只,也已经起锚,朝着河对岸的齐人船只冲了过去。 双方船只数量悬殊巨大。 但实际上,差距并不是特别大。 因为北齐的船只,个头都不是很大,哪怕是他们那边最大的船只,相比较于大陈的十三艘战船,还是小上了不少。 这就是造船业的悬殊。 论造船,肯定是南方要占便宜一点,尤其是大陈的福建广东两省,经常与南洋人做生意,造船的技术都相当不错,单纯船只层面来说,大陈这边甚至是占了便宜的。 如果是水战的话,陈国不会吃亏。 但是齐人,并不会在河面上,跟大陈的水师硬碰到底,他们最重要的目的,还是把第一批齐人运送到南岸,让这些齐人在南岸站稳脚跟,然后他们再去接第二批人过来。 只要来回送个五六次,南朝的淮河防线,就是不破也破了。 终于,寂静的河面上,传来了一声巨响! “砰!” 紧接着,巨大的炮响声又陆续传来。 站在河岸边上的沉毅,扭头看了一眼一旁的苏定,静静地说道:“薛威开炮了。” 苏定面带担忧之色,微微低头道:“是,这是咱们火炮的声音,齐人的火炮不是这样的。” “看来,薛将军已经跟齐人碰上了。” 他话音刚落,又一声沉闷的炮响传来。 苏定脸色微变,抬头看向河面,喃喃道。 “这…是齐人的火炮声了。” 沉老爷眯了眯眼睛,看向淮河河面。 洪德十二年的第一仗… 终于打响! 第八百六十七章 十步一算 去年,淮安几乎没有战船可以用。为什么用 “几乎”两个字,是因为去年整个淮安防线,有三艘战船,还是当年沉老爷在东南剿倭的时候攒下来的,开到了淮安来应急。 三艘战船,很难用于水战。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沉老爷回了一趟建康,跟朝廷,跟皇帝讨了不少好处,比如说,现在淮安就有二十多艘能用的战船,都是兵部加急送来的。 这些船,虽然没有沉老爷自己在东南弄出来的那三艘那么巨大,但是跟齐人的船只比起来,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大只了。 所以,淮安的二十多艘战船,哪怕只有一半在东线的响水大营,沉毅也有把握跟齐人打一打水战。 数十艘大陈的船只,跟齐人数百艘大船小船,在淮河上相遇,两边的战船,先后开始开炮,轰击对方的大船。 炮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沉老爷在岸上,手拿望远镜,时刻观望着前线的战事,他看到己方的一艘战船开炮,一炮正中一艘小船,那小船上只有十来个人,船身被实心铅弹直接砸出了一个大窟窿,巨大的冲击力把这个小船直接掀翻,十几个齐人立时落入初春寒冷的冰水之中! 不过这会儿是晚上,敌人船只毕竟不是如何密集,炮弹的命中率不高,双方大船互轰了一会儿,收效不佳。 薛威在一艘足有三百多将士的大船上,亲自临阵指挥,这艘大船,是从乐清开过来的,也是当年抗倭军的老伙计了,薛威早年练兵,还有在海上追击倭寇的时候,就是用的这艘船,这会儿用起来自然也是顺手。 船上十门炮,小半个时辰时间,已经打出去五六十发铅弹,薛威还要再下令的时候,有人急匆匆跑到他面前,对着他拱手道:“将军,大事不好了!”薛威皱着眉头,问道:“出什么事了?”这个传令兵低着头,有些着急的说道:“咱们的船,还有临近的战船,被一些齐人的小船贴上来了,这些小船上的齐人,这会儿正架梯子,准备爬到甲板上来!”薛威闻言,目光一亮,他从腰间拔出佩刀,吐了口唾沫,骂道:“娘卵泡!一直盯着火炮,都没有留神旁的,竟被这些胡崽子贴到脸上了!”他大手一挥,喝道:“分出二百个人,跟我去甲板上,清理这些胡崽子!” “再有,给临近战船打旗语,让他们小心齐人登船,尤其是咱们的战船,决不能有失,不能被齐人抢了!”说到这里,薛威又看了看已经距离己方不是很远的齐人大船,咬牙道:“胡人的大船,如果再赶往南边进,就直接撞上去!”大陈的船如果在河面上一直打下去,那么未见得就会吃亏,但是他们是阻拦这些齐人登陆,船只数量就显得有些不太够看了。 因此,只能捡中大型船只阻拦,至于那些小船,薛威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任凭他们从缝隙之中熘过去。 不过对于有些想要偷摸爬上旗舰战船的齐人,薛威也没有客气,他亲自领人站在甲板上,杀了一两拨试图 “立功”的小股齐人之后,抬眼一看,又有十几艘小船试图贴近己方战船! 薛威冷笑一声,挥手道:“正面的,直接撞上去!” “两翼的胡崽子,他们要上来,就让他们上来!” “老子活剥了他们!”说到这里,薛威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回头看向传令兵,大声道:“给附近的战船打旗语,如果他们被大量小船贴近,尽量先想办法脱身为上!”他薛威能打,身边的亲随也能打,但是其他战船上的人未必一定能打,这些大船,被齐人哪怕夺去一艘,对于大陈来说,都是极大的损失! 值得庆幸的是,薛威现在,到底是有所成长了。如果是从前,他只顾自己打的开心,哪里还会顾忌旁边的友军? 而现在,这位薛将军虽然依旧好好斗,但比起从前,已经好了太多了。 淮河河面上,局面变得焦灼了起来。这些北齐的水师,就这么在淮河河面上,跟大陈的水师周旋,因为他们的大船过不来,小船上过来的人不成规模,因此也不敢登陆! 竟被薛威死死地拦在了淮河之上!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双方激战了一整个晚上,火炮,火箭,箭失不知道射出去多少,但是一直到东方鱼肚白,双方都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而沉毅沉老爷,就跟苏定一起,在河边上观战了一整个晚上。等到了天色缓缓亮起来的时候,苏定才扭头看向沉毅,有些疑惑:“沉公,这些齐人不对劲…” “他们船多,如果强行渡河,咱们的船不可能完全拦住他们的,但是一个晚上,他们连一点像样的兵力都没有突破过来!” “末将等事先布置好的防线,全然没有了用武之地!”沉毅放下望远镜,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对着苏定笑了笑:“苏将军怎么不说薛将军的水师太厉害?要知道,前两天他因为你的职位还来跟我闹意气,吵嚷着要把他身上的广州卫指挥使让给你。”这件事情,苏定也是知道的,甚至他当时就在现场,心中也颇为感动,不过这个时候,苏定并没有替薛威说话,而是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沉公慧眼,如果这些齐人的本事,仅止于此…” “那也太说不过去了。”沉老爷伸了个懒腰,还要再说什么,突然一个斥候小跑过来,低头对着沉毅说了两句什么,沉毅听完之后,抬头看向苏定,开口道:“齐人的船只,陆续小规模返回北岸了。”沉老爷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他们只会在北岸停一柱香左右的时间,就会重新开到河面上,继续朝着南岸奔来。”苏定若有所思,他看着沉毅,开口道:“沉公,这些胡人的船只上多半是…” “换人了!”这一次,征南军的援兵已经到了,周大将军可以直接调动的军队,超过了二十万人,这种规模的军队,用起来不仅不会笨拙,反而会灵活一些。 因为可以轻而易举的玩出一些战术动作,比如说像这样,一批人打了一晚上之后回去休息,换另一批人上船来,再去跟陈国的水师较量。 这样 “车轮战”下来,用不了多久,大陈的水师就筋疲力尽,不能再战了。沉毅微微点头,开口道:“肯定是换人了,不用怀疑。”沉老爷背着手,缓缓离开大帐,朝着外面走去。 苏定跟在他身后,微微低着头,抱拳道:“沉公,薛将军应该也很累了,末将请命,去替下薛将军!”想了想,沉毅想了想,点头笑道:“好,你去换他下来罢,记得带新的,熟悉水战的将士上去!” “是!”苏定抱拳行礼,大踏步离开。而沉毅看了一眼东边那轮慢慢升起来的红太阳,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就这样,这场洪德十二年的第一场水战,从二月十七夜里,一直打到了二月十九上午。 这期间,薛威与苏定,轮流上阵指挥,很多水师将士疲惫不堪,但都还在咬牙坚持。 二月十九中午,沉老爷依旧在淮河沿岸观战。苏定站在他身后,看着淮河河面上,很是疑惑不解:“沉公,这些齐人很是古怪!打了接近两天两夜了,他们虽然也尽力在打,也在死人,但是就是不舍得死人,强行登陆南岸,不知道在等什么…”沉毅悠悠的看了一眼河面上,澹澹的说道:“他们在等我的援兵。”沉老爷话音刚落,一个传令兵匆匆奔了过来,半跪在沉毅面前,恭敬低头抱拳,开口道:“沉公,西线凌将军麾下,温州卫指挥使张勐张将军,奉命率领五千将士来援,现在距离响水大营,只有十多里了。”沉老爷扭头看向苏定,拍了拍手,笑着说道:“苏将军你看,我的援军到了。”他笑着说完,才对那传令兵吩咐道:“给张勐将军传令,让他们火速赶到沿淮战场,随时准备迎敌!”传令兵跪在地上,恭敬低头:“是!”他爬了起来,转身一熘烟去了。 苏定睁大了眼睛看着沉毅,有些不理解:“沉公,您说齐人在等着咱们的援军?” “是啊。”沉老爷静静地说道:“我的援军不来,西线怎么变弱?” “响水大营与涟水大营,隔了一百多里,连天加夜赶回去,也要一天多的时间,如今我这五千援军,已经回不去了。”沉毅面色平静。 “所以,我西线此时,变得异常薄弱。”苏定愣住了,他抬头看着沉毅,满脸疑惑。 “可是沉公,那凌将军那里…”如果不是了解沉毅的为人,他几乎要怀疑,眼前的这个自家小老板,是齐人的谍子,或者已经倒向齐人了! 苏定低着头,大惑不解。这种情况,最好的局面自然是沉毅在西线埋了伏兵,等着齐人一头钻进去。 可是现在,整个淮安的兵力都在这里!都摆在了明面上!哪来的伏兵? 他忽然抬头看着沉毅,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沉公,莫不是淮河水师?”沉毅默默摇头。 “淮河水师不会帮我们,更不会出死力。”见苏定想不明白,沉毅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的拍了拍苏定的肩膀。 “苏将军瞧着就是。” “沉某在家乡,人称十步一算。”他笑着宽慰苏定道。 “不会出错的。” 第八百六十八章 试试成色 淮河之上,水战依旧激烈。 沈毅的西线援兵到了之后,立刻在河岸铺开,协助原东线将士开始布防。 五千个人,听起来似乎有些不起眼,但其实人数已经非常多了,哪怕是铺在整个东线上,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有了这五个千户营加入,东线的将士们,士气都更加振奋了一些。 因为现在东线,足足有两万守军,而齐人虽然人多,但是却不可能一股脑把军队,统统送到淮河南岸来,面对着淮河,齐人再怎么努力,也要舍得死人,才能把人送到南岸去。 而且是一定比例的伤亡。 东线有两万守军,也就是说,齐人至少要准备五万左右的兵力,才有可能把人足够多的兵力送到南岸来,从而突破两万人的防线,将战线从淮河沿岸往南继续推进。 这就是所谓的地利。 假使没有这条淮河,齐人可以长驱直入的情况下,沈毅想都不会想,会直接退守到淮安城里去,据城而守。 也正是因为强行渡河应战淮安守军主力,可能要付出巨大的伤亡,因此齐人才会想点子,想办法调开沈毅的主力,去突破淮安相对薄弱一些的地方。 如果只一味凭借人数优势硬来,多少人也不够折腾。 二月二十中午,淮河河面上的水战依旧在继续,不过这个时候,双方的火炮已经基本上不再响了,一来是因为弹药消耗巨大,二来是因为没有再用火炮的必要了。 现在,两边更多的是用船互相对撞,然后近距离弓箭射击。 薛威已经连续三天没有下船了。 每一次苏定上去替他的时候,他只是钻回船舱里,倒头就睡,并不会下船上岸。 这天打到中午,薛威下令用自己的战船,狠狠撞沉了一艘敌人的中等船只之后,他站在甲板上看着前方逐渐退却的胡人,微微皱眉,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他叫来手下的一个千户,问道:“询问其他船只,齐人的还有没有继续南进?” 这个千户先是下去打旗语询问了一番,然后很快回来,对着薛威抱拳道:“薛帅,大多数的齐人船只,似乎都在往后退,似乎没有再向南岸靠拢的意思了!” 薛将军眉头皱的更深了,他想了想之后,挥手道:“去找一艘小船,载我上岸,我要回一趟响水大营!” “这船交给你来指挥,盯紧齐人!” 这千户恭敬抱拳:“是!” 很快,一艘小船贴了过来,薛威直接从甲板上跳了上去,他身材壮硕,体重也不轻,几乎把这艘小船跳翻,船只左晃右晃,薛威毫不在意,沉声道:“快快靠岸!” 小船不敢怠慢,很快靠近岸边停靠。 薛威跳下船只,在岸边没有看到苏定与沈毅两个人的身影,于是叫来了一匹马,翻身上马之后,奔回了响水大营。 在大营正堂,他见到了正在与火器工匠说话的沈毅,苏定苏将军也在场。 薛威跟沈毅的时间很久,知道沈毅很重视这些匠人,于是老实的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好不容易,等沈毅送走了这几个老匠人之后,他才上前,对着沈毅拱手道:“沈公!” 沈毅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听苏将军说,你在船上跟那些齐人打的不亦乐乎,怎么跑回来了?” 薛威低头道:“沈公,属下觉得有些不太对劲,那些齐人,第一天还打的很凶狠,张牙舞爪的,还会想法子抢咱们的船,试图登陆南岸,但是昨天跟今天,似乎都软了下来。” 薛威皱着眉头说道:“三天时间下来,双方的死伤加在一起,恐怕也就五百人左右。” “属下怀疑,这些齐人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听到他这句话,沈毅扭头看了一眼苏定,苏定低着头想笑,但是又不太敢笑,面色颇为古怪。 沈老爷也是拍了拍薛威的肩膀,笑着说道:“不错,薛将军总算会思考问题的,只是反应的速度,稍稍慢了一些。” 薛威瞪大了眼睛看着沈毅。 “沈公,您的意思是?” 沈毅淡淡的点头,开口道:“齐人第一天攻响水大营,看得出来是真打,连我也捏了一把汗,但是齐人发觉很难攻过来之后,心里想的,就不是东线的响水大营了。” “他们所有的船只,明面上都在东线,但是一些船只是藏起来的,东线有点难啃,自然会把目光,放到别的地方去。” 沈毅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敲了敲桌子,看向西边,淡淡的说道:“不出意外,不是今天就是明天,西线那边就要打起来了,说不定…” “凌肃报信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薛威虽然不是特别聪明,但是绝对不笨,他立刻想明白了,当即开口道:“沈公,那事不宜迟,末将亲自带人去支援凌将军,免得被那些胡人趁虚而入!” 沈毅微微摇头:“要是像你这样,被齐人牵着鼻子走,还没有打起来,就已经疲惫不堪了,那还打什么仗?” 薛威先是看了看沈毅,又扭头看了一眼苏定,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走到苏定旁边,用胳膊肘碰了碰苏定,低声道:“老苏,沈公是什么章程,我怎么全然不懂了?” 苏定微微摇头,苦笑道:“莫说是将军,属下也不太懂,属下今天一早,便到沈公这里请教来了。” 沈老爷坐在主位上,指着自己帅帐里的几把椅子,示意他们两个坐下,然后淡淡的说道。 “西线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我事先有部署,足够挡住齐人的进攻,不会出问题。” “现在,咱们需要等西线的消息。” “等到确定齐人去打西线了,我才能安排你们做事情。” 说到这里,沈毅看了两个人一眼,打了个呵欠道:“好了,你们两个人这几天,大概也没有怎么睡,趁现在有时间,你们这就回去睡一会,等有消息了,我立刻通知你们。” 薛威与苏定对视了一眼,纷纷对沈毅拱手道:“属下遵命。” ………… 是夜。 接近子时的时候,沈老爷帐篷里的灯,依旧没有熄灭。 蒋胜一路奔到了沈毅的帐篷之中,从怀里取出书信,递在沈毅面前,低头道:“公子,西线的情报,邸报司送来的!” 沈毅二话不说,直接放下毛笔,看接过了这封情报。 他打开之后,简单看了一眼,然后缓缓开口:“凌肃那里怎么说?” “凌将军估计已经向公子求援了,只是他的信慢一些,邸报司的快一些…” 沈老爷默默点头,眯了眯眼睛。 “去把薛威与苏定叫来。” “是!” 很快,两个人也小跑到了沈毅的军帐里,对着沈毅恭敬低头抱拳行礼。 “见过沈公!” 沈毅点头,看了两个人一眼,缓缓说道:“西线…已经打起来了。” “齐人的数量,比起响水大营这里,只多不少。” 薛威立刻说道:“请沈公吩咐,属下可以领骑兵驰援凌将军!” 沈毅微微摇头:“我那边有安排,不必你们去。” 他的目光,看向帐篷外面,看向淮河方向。 “不过,咱们这里也不能没有动作。” “传我将令,所有战船,船只,立刻集结!” 二人低头应是,薛威抬头看向沈毅,眨了眨眼睛:“沈公,我们不去西线…” “去哪里?” 沈老爷目光,看着北边。 “咱们,去试一试…” “齐人的成色。” (本章完) 第八百六十九章 攻与守 沈老爷云淡风轻的一句话,让薛威立刻热血沸腾!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沈毅,甚至还咽了口口水。 “沈公,咱们…” 他呆呆地问道:“要去伐齐了?” 沈毅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说了是去试试齐军的成色,怎么听不明白话?” 大陈的淮河防线很长。 同样的道理,北齐的淮河,也不会短。 也就是说,北齐二十万大军,不可能集结在一起,更不可能全部集结在淮安。 真要是全部在淮安,哪怕赵禄再怎么蠢,也一定提兵越过淮河,去北边建功立业的! 而淮河水师,几乎一直是按兵不动的状态。 也就是说,北齐在淮河北岸的兵力布置,应该是相当均匀的,该防守的节点,他们也会防守。 按照邸报司和内卫的情报,以及沈毅自己的综合估计,齐人在淮安北边的兵力,约莫五万人左右。 三天以前,他们开始攻响水大营,当时东线北边的齐人,约莫在三万人,现在他们转头去攻西线的涟水大营了,而且进攻的规模更大! 在想要迅速攻破涟水大营的情况下,他们一定会投入大量的兵力,此时在响水大营正北的齐军,可能就只剩下一万人左右! 而且是严重掉以轻心的一万人!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也是沈毅等待了很久的机会。 因为… 他沈子恒来淮河,不是来守河的,总有一天,他要到淮河北岸去,甚至要到更北边的的地方去,到黄河,到燕都! 他需要对北伐有个清晰的认知与了解,不能一直让这两个字,停留在纸上与嘴上。 首先,要迈出这艰难的第一步。 其次… 要看看,齐人的战斗力,究竟如何! 或者说野战能力究竟如何! 这半年多时间来,他面对的齐人,全部都是来攻的齐人,他占了便宜,虽然击败了不少齐人,但是他一直对齐人正面作战能力,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而这一次,是个难得的机会! 沈老爷眯着眼睛,缓缓说道:“这一次,算是试试水。” “不过如果柿子很软,就顺手捏一捏。” “出发之前,我跟你们说清楚章程。” “咱们所有的船只,一起渡河,一趟大约可以过去一千五百人,现在东线的齐人一定懈怠,我估计过河的难度不大,但是过去之后,一定会被齐人发现。” “上岸之后,立刻原地结阵,接应后续的兄弟!” 说到这里,沈毅想了想,然后伸出了一根手指,开口道:“三次。” “船只来往三次,够四千人之后,我们就开始动作。” 沈毅低声道:“分为两队。” “苏将军领着一队,往西一些动作,一边与敌人作战,一边注意西面的情况,一旦发现攻击我西线的敌人回来,要二话不说,立刻后撤,并且通知薛威后撤,明白了么?” 苏定低头抱拳,声音也有一些激动。 “属下明白!” 沈毅又扭头看向薛威,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沉声道:“而你,这一次的任务就很简单。” “看到敌人就杀,不要考虑别的。” “我们不为占城占地,只为了杀伤敌人的有生力量!” 薛威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问了出来:“沈公,什么叫有生力量?” “就是他们的可战之人。”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事先说好,这一次以试探为主,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对劲,或者说与齐人正面吃了亏,便立刻后撤。” “掩护同袍登船,撤回南岸!” 二人一齐抱拳,大踏步离开。 沈毅站在自己的帐篷里,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缓缓说道:“蒋胜,给我取甲胄来。” 蒋胜犹豫了一下,但是知道自己劝不动沈毅,叹了口气之后,还是去给沈毅取甲胄了。 “子恒…” 沈毅身后,传来一个有些犹豫的声音:“你要上战场?” 沈毅扭头,看了看同样在自己帐篷里的赵蓟州,点头笑道:“师兄,你没有上过战场,就留守在响水大营,不必跟着我。” 赵蓟州咬了咬牙。 “我与你一起去!” “娘的!” 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你一个两榜进士,尚且上得战场,我这个建康泼皮,便上不得战场了!” 他转身朝着自己的箱子走去,大声道:“子恒你且等着,我换了甲胄与你一起去,一定护你周全!” 沈老爷两只手背在身后,笑着说道:“那说好了,上了战场,我便不是师弟,而是主帅了。” 赵二正撅着屁股在箱子里取甲胄,头也没有回:“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接近子夜时分。 此时,河面上已经没有了什么船只,毕竟天色太晚了,白天在河面上“激战”了一整天的水师们,都已经回去休整了。 不止是齐人回去休整,大陈这边船上的将士们,也因为疲累,上岸歇息了。 而这些大陈的船只,刚停靠没有岸边没有多久,便重新起锚。 正巧,今夜无月,月黑风高。 近百艘船只,在漆黑的夜色中,朝着北岸缓缓靠近,如同深夜的幽灵。 淮河并不算很宽。 此时,齐人全无戒备,更完全没有想到,几十年来只会防守的怯懦南人,此时竟敢驾船贴近北岸! 因此,所有人都没有在意。 直到有哨塔上的人,发现了靠近的船只… 可是当他敲锣大喊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一艘淮安军的小船,已经成功靠岸! 从这艘小船上,跳下来十几个人,个个着甲,这十几个人二话不说,直接拔刀,正面迎上了扑过来的三四十个齐人! 双方开始了正面厮杀! 这是洪德十二年以来,双方的第一次正面作战! 没有地利,只有勇气! 紧接着,又是几艘小船靠岸! 驻守在附近的齐人,只有两个百户营,等到这两个百户营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河岸已经被沈老爷的军队死死把握住,一千五百多个都司将士,成功踏上了北齐的土地! 薛威从大船上直接跳了下来,他环顾左右,目光里充满了兴奋之色。 苏定则是站在沈毅身后,微微低头道:“沈公,这里着实危险,等这一拨人上岸,船只回去的时候,您便跟着回去罢!” “放心,不危险。” 沈毅静静的看着夜色,开口道:“危险的话,我怎么会让你们过来?” 沈老爷顿了顿,忽然微笑道:“听说,燕都在周世忠的征南军里,塞了不少二世祖,苏将军今天晚上注意注意,凡是看到有胆小怕死,又职位不低的年轻人,就顺手捉了带回南岸去。” “到时候,可以用他们换不少好处。” 苏定微微低头:“末将遵命!” 此时,已经有空船回去接人了。 前后差不多一个时辰,四千五百多近六百人,已经在北岸集结。 按照提前的安排,这四千多个人兵分两路,分别被薛威和苏定带领,一东一西,朝着北齐沿淮的大营袭杀过去。 而沈毅,也是跟在薛威那一边。 以便碰到特殊情况,他随时可以接过指挥权。 而就在沈老爷,成功“奇袭”到北岸的时候,另一边南岸西线的涟水大营防线,已经跟齐人打的不可开交! 这里的齐人,直接无视水师的阻拦,以小船和中小型船只,强行突破水师船只的封锁,打到了沿淮防线! 整个西线一万将士,在凌肃的指挥下,与齐人在沿淮,贴脸厮杀! 因为人数悬殊,西线守得十分艰难。 好容易撑到了半夜,依旧有齐人正在想方设法的登陆。 就在凌将军急得满头大汗的时候,一个传令兵匆匆来到他面前,低头抱拳:“凌将军,外面有人传信,说是禁军奉命来援!” 凌肃大喜,一把捉住了他的衣袖:“在哪里?” “那传信的说,离咱们还有二十里,天亮之前一定尽数赶到!” 凌肃松了一口气。 他守得虽然不容易,但是守到天亮,一点问题都没有。 忽然,凌肃反应了过来,他猛地回头,看向这个传令兵,愣住了:“你方才说,是哪里的军队来援?” 这传令兵吓了一跳,他低着头,努力回想刚才见到那人说的话,确定没有记错,于是再一次低头道:“回将军,那人说他们是建康禁军,奉命来援!” “禁军,禁军…” 凌肃慢慢低语了两句,他扭头看了一眼建康的方向,心中不住低语。 是了,为了有备无患,淮安正南,有一支禁军驻扎,但是这禁军,应该是听从朝廷调令才对,但现在自己求援的信,还没有给朝廷发…! 这来的… 也太快了一些罢? (本章完) 第八百七十章 杀人了! 多久没有大陈军队,踏入淮河以北的地界了? 二十年了! 上一次,还是那位现在已经被公认为志大才疏的袁大将军,带领北伐军,进入到了淮河以北的地界。 而结果,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 而现在,二十年之后,又有大陈的军队,踏入到了淮河以北的地界! 可能也正因为太久没有人踏入淮北地界了,响水大营正北方守着的齐人,对于大陈军队的到来,全然没有任何准备! 包括征南军大将军周世忠在内,没有任何一个齐人能想到,会有一支大陈的军队,会主动进入到北岸来! 因此,这些北岸驻守的北齐士兵,几乎没有任何防备,被薛威等人轻而易举的在河北岸站稳脚跟,紧接着,朝着临近的两座大营走去。 两军交战,最重要的自然就是要互相了解,北齐的清净司,不知道多少探子在南方,而沈毅的邸报司和朝廷的内卫,在北方自然也有人。 沈毅是两天前,临时定下了北上试探的决定,因此两天前,他就让邸报司和内卫,打探响水大营正北齐军的情况。 响水大营正北,有两个镇子,属于北齐的海州,分别叫做杨集镇与图河镇。 这两个镇子,因为临近淮河,平日里征南军需要采买物资,或者是征南军将士需要消费的时候,都去这两个镇子上,因此相当繁华,市集商铺应有尽有。 征南军的守淮的两个大营,也被安置在这里,每营原是一千人左右,从去年开始,因为周世忠把重心放在了淮安身上,开始在淮安正北扩军,再加上朝廷派了援兵过来。 现在,这两个镇子上的兵力,加在一起走五六千人。 不过那是平常。 现在,淮安正北,也就是海州的兵力,基本上都被周世忠调走,去全力进攻淮安西线的涟水大营去了,这两个镇子也被调走了半数兵力,现在只剩下三千人左右。 苏定带兵,攻的是杨集镇,而薛威这边,则是进攻图河镇。 当两股兵力赶到两个镇子的时候,两个镇子上的驻军,已经严阵以待。 因为大陈军队登陆的时候,就已经被哨站的人发现,这些哨站的人来不及清理干净,让这两个地方的齐军,早已经收到了消息。 薛威手持一杆长枪,奔在队伍最前面。 这会儿,天还没有亮起来。 他就已经看到了不远处齐人的火把。 火把很多,看起来有数百根,延绵不绝,在夜色里看起来,还是有一些唬人的。 薛威却是两只眼睛都露出兴奋的神色,他握紧了手里的长枪,声音里是掩盖不掉的激动。 “兄弟们!!” “看,前方就是齐人!” “咱们受齐人欺负多少年了!” 薛威仰天怒吼:“三四代人的屈辱了!今夜,找这些胡崽子,收一收息钱!” 他说完之后,二话不说,怒吼着冲了上去。 虽然今天晚上没有出月亮,但是接着火把的光亮,沈毅能瞧见,兵部尚书姜简的大孙子姜明,这会儿竟也浑身佩甲,跟在薛威身后,满脸红光,朝着齐人冲了过去! 沈老爷忍不住微微皱眉。 他把姜明交给薛威,是想让薛威按照练兵的法子练一练他,最好让这个衙内少爷知难而退,可现在倒好,薛威竟把他,带到战场上来了! 沈老爷这会儿也浑身佩甲,他拔出了腰间的配角,也缓缓朝着齐人走去。 “子…子恒…” 一个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在沈毅身后响了起来,沈毅回头,只见赵蓟州跟在他身后,咽了口唾沫:“不…沈公,你…你不留下来指挥么?” 沈毅哑然失笑:“一不守城,二不布阵,现在是短兵相接,要我指挥什么?” “到了这个层面上,都是最下面的总旗小旗指挥,百户都是指挥不上的,再说了,也没有什么好指挥的。” 沈毅扭头,看了一眼面前不远处的齐人,眯着眼睛说道:“兵力悬殊,又是奇袭,这场战事没有什么悬念。” 他手提长剑,大步朝着战场上走去:“今夜,沈某人也要长剑见血,泄发胸中怒气!” 从去年八月一直到现在,沈老爷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 尤其是今年,过完年他回到淮安,还没有多久,齐人又来攻淮安! 而淮河水师那漫长的防线,竟然太平安稳! 虽然每一次,他都能把齐人的进攻给守下来,但是不可避免的是,每一次己方都会有伤亡,尤其是去年年底那一战,沈毅一战损失了两千多人! 这股憋屈,让沈老爷郁郁难平! 今天,终于可以发泄一番了! 见沈毅头也没有回。大踏步朝着战场上奔去,赵二咬了咬牙,也拔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刀,追上了沈毅! 而一直跟着沈毅的几个贴身护卫,也个个兵器出鞘,跟在两个人身边,警戒四周。 此时,薛威手底下,也就是两千多个人,与图河镇大营的一千近两千人,差不到哪里去! 但是偏偏,这会儿是深夜,敌人根本看不到陈军有多少人。 偏偏,薛威如同疯魔一般,冲进了前线,长枪横扫,立刻砸倒了三四个齐人。 他恶狠狠的怒吼道:“胡狗,让你知道我大陈王师的厉害!” 紧接着,他挥舞大枪,杀进阵中。 他身后的将士们,也大吼着朝着齐人冲杀了过去。 双方,立刻拼杀在了一起。 不过齐人一打起来,气势就被完全压制住,而且留守的人,自然不会如何如何精锐,一柱香下来,齐人的阵型就有一些溃散之态了! 沈毅此时,也已经长剑染血,被他寻到机会,砍翻了三个齐人! 虽然有两个是上前补刀,不过有一个是实实在在的,被他一剑砍翻在地。 然后,赵二颤巍巍的上前补了一刀。 薛威浑身是血,大声道:“胡狗阵型散了,三人阵,把他们彻底冲散!” 三人阵,或者是三人小队战术,是早在抗倭军时期,就在抗倭军里推行的战术,就是在进入短兵交接,或者追击战的时候,以三人为一个单位进行追击。 早年打倭寇的时候,一般是一个狼筅兵,一个盾刀兵,加上一个弓弩手或者是长兵器,组成一个小队。 这样配合起来,哪怕同时应对七八个倭寇,也不是没有还手反杀的机会。 到了现在,虽然狼筅被淘汰掉了,但是三人阵的战术,还是被保存了下来,都司上下都时常演练。 随着薛威一声令下,这两千多个人立刻分成了七百多个小队,朝着齐人冲杀过去。 而这个时候,沈毅就没有再跟着了。 这场战事,结局在他们接近图河镇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区别只是己方伤亡多少而已。 他找了块大石头坐了下来,从怀里取了块布出来,好整以暇的擦拭着剑身上的血迹。 在他的身后,赵二手扶着大石头,不住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沈毅回头瞥了他一眼,然后哑然一笑,没有理会他。 擦了会剑身之后,沈毅叫来一个百户,吩咐道:“再往前一些,就进图河镇了,你去告诉薛威,可以追进镇子里,但是不得杀伤无辜百姓,一切等天亮之后再说。” 这百户也是抗倭军的老人,还很年轻,闻言他却有些不太理解,抬头看了看沈毅,咬牙道:“沈公,齐人历年,只要进我大陈境内,无不是烧杀劫掠!” 沈毅面色平静,淡淡的说道:“那是朱里真人杀我们汉人,这沿淮的镇子里,八成都是汉民,你也要杀他们?” 说到这里,沈毅拍了拍这个百户的肩膀,开口道:“今日开了杀戒,以后我们再到北边来,就寸步难行了。” 现在开杀戒很容易,过来了四千多个人,甚至可以在一天时间里屠掉一个县,但是杀的大多是汉民不说,一旦杀了那么多人,民心就尽失了。 沈毅…还要去更北边的! 见这个百户面露疑惑之色,沈毅微微摇头,皱眉道:“罢了,你不用理解,去传话就是。” 沈毅在都司之中,威望极高,这百户当即低头,道了声是。 沈毅又嘱咐道:“告诉薛威,我们只有一天的时间,明天日落之前,所有人都要退回河边,坐船返回南岸,明白了没有?” 西线到这里,也就一百余里。 这个距离,普通人一天肯定赶不回来,但是军队却可以,而且,征南军肯定是有骑兵的。 算上他们去报信,沈毅等人在北岸活动的时间,最多也就是七八个时辰,不然很有可能被齐人留下来一部分在北岸。 这百户恭敬抱拳:“属下明白了!” 他转身离开。 而沈老爷则是收剑入鞘,回头走到赵二旁边,拍了拍他的后背,笑着说道:“二哥,可好一些了?” 赵二面色苍白如纸,不过他还是抬头,看了看沈毅。 “子…子恒…” “如今…” 赵蓟州握了握拳头,语气里有后怕,也有兴奋,还带了一点骄傲。 “我也杀过齐人了!” (本章完) 第八百七十一章 大事不好! 次日上午,天光大亮。 沈老爷带着三四百人,进入到了图河镇。 这是一个还算繁华的小镇,单纯论市集规模的话,甚至已经比得上一般的县城。 与县城不一样的地方可能就是,这个图河镇…没有城墙。 因此,当图河镇的齐军溃退的时候,大陈军队几乎毫不费力的就占据了这个小镇,沈老爷也以接收者的姿态,进入到了这个镇子上。 如同沈毅所说,镇子上大多数人都是汉民,只有一两家人是朱里真人,不过也不是正经的朱里真人,而是朱里真人的奴仆,被安排到地方上,充当类似“乡绅”的角色,帮助齐国的统治阶级,也就是那些朱里真人监视地方,防止地方上有什么异动。 这种角色,六十多年之后的今天,几乎遍布整个齐国全境。 朱里真人人数不是特别多,大部分都在燕都或者燕都附近,因此没有足够的人手遍布所有的地方,像镇子这类小地方,就是他们的包衣奴仆在看着,县一级的可能偶尔有一两家偏到不知道哪里去的朱里真人,在县城里充大爷。 事实上,北齐正是通过这种方式,把大量权力和利益让渡给这些底层的“乡绅”,六十多年来,他们的政权才能够稳固,以至于一直到今天,他们还稳稳的占据着半壁江山。 沈毅进了图河镇之后,没有去别的地方,先是去了一个临时放置重伤兵,或者是受了刀伤的药材铺,在药材铺后院,见到了这些伤兵。 差不多有五十多个。 其中,姜明赫然在列。 姜明因为冲的太靠前,他的后背上,被齐人重重的砍了一刀,所幸配了甲胄,刀虽然破甲,但是伤口却不是很深。 沈毅去瞧了瞧他的伤口,然后看向这个疼得龇牙咧嘴的姜大少爷,笑着说道:“姜兄,这番吃了苦,还要打仗否?” “等伤好了,跟在我身边,与我当个随从如何?” 姜明这会儿正在被人包扎伤口,他嘶哈了两声,然后抬头看着沈毅,努力咧嘴,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沈叔,我跟着薛将军好得很,只是我学艺不精,没有薛将军那般勇猛,才被齐人砍伤。” 他两只眼睛都露出光芒,开口道:“沈叔你没有瞧见,薛将军是何等勇武,我亲眼看见,他一杆长枪,只一下,就把十几个人打翻在地!” 沈老爷无奈的摇头,笑骂道:“净胡说八道,能扫翻四五个人便是神力,扫翻十几个人,当齐人是豆腐做的?” “薛威的本事,我又不是没有瞧见过。” 沈老爷微笑说道:“早年在东南,他被三五个倭寇追着跑,我也是亲眼看到的。” 因为疼痛,姜明龇牙咧嘴,不说话了。 沈毅摸了摸下颌,开口道:“一会儿,包扎好了之后,我让人把你们这些伤员,送回河边,把你们先送回南岸去。” 见姜明似乎要说话,沈毅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淡淡的说道:“你也跟着一起回去,既然想要做军人,就要服从将令。” 姜明一愣,随即明白沈毅已经认可了他这个军人的身份,当即大喜,开口道:“是!属下遵命!” 沈毅还要说话,有一个百户迈步走了过来,对着沈毅微微低头道:“沈公,属下们打听到图河镇一共有两家人,是所谓的朱里真老爷,平日里以朱里真人自居,现在属下们已经把这两户人家的人统统抓了,等候沈公您发落!” 说到这里,他低头道:“其中一户人家姓范,吵嚷着要见沈公,属下把他带来了,就在门口,沈公您看要不要见,不见的话,属下这就让人把他带走。” 沈毅看了看头上天色,这会儿还是上午,距离中午,尚有一段距离,他打了个呵欠,开口道:“既如此,我就去见一见这个朱里真老爷。” “这些伤兵包扎好之后,便安排人,或背或抬,把他们送到河边,用船先送回响水大营去。” 这百户恭敬低头:“属下明白!” 沈老爷背着手,走出了这家药铺的后院,刚来到门口,就看到一个面色白皙,身材有些臃肿的中年人,被用绳子牢牢绑住,站在了药铺门口,见到了沈毅走出来,他连忙往前走了两步,虽然胳膊被绑住,但是还是毕恭毕敬的对沈毅弯下了腰。 “小民范程,拜见大人!” 沈毅背着手,打量了一眼这个人。 “找我什么事?” 范程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说道:“这位大人,小民听说,贵军是大陈的王师…” 听到这里,沈毅就笑了。 他笑呵呵的看了一眼这个范老爷。 “你倒是会说话,这么快就认我们是王师了,我们若是王师,那征南军又是什么?” “自然是贼军!” 范程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赔着笑脸:“大人,您有所不知,咱们图河镇,就没有朱里真人,镇子上全部都是汉人,苦朱里真久矣!” 他咽了口口水,继续说道:“如今见到王师降临,镇子上下,都是欢喜不已。” 他看了一眼沈毅的反应,见沈老爷面无表情不说话,便咬着牙,继续说道:“方才,小民听说王师的老爷们,要没收小民家里的财物,说小民是朱里真人,那真是天大的冤枉了!” “自家里有族谱以来,我家便一直是汉人,这位大人见多识广,应该知道,范姓出自大尧,我家是正经的诸夏子孙…” 沈老爷似笑非笑,看了这人一眼,缓缓说道:“那我怎么听说,这图河镇,人人称你们家为朱里真老爷?” “因为我家有钱…” 范程苦笑道:“大人也知道,我神州半壁失落胡人之手,已经数十年了,这北齐地界上,朱里真人位高权重,生来便高人一等,那些愚民不明白,便以为有钱人都是朱里真人…” “实际上我家,与朱里真,没有分毫关系,这真真是误会了!” 他低着头,对着沈毅不住作揖道:“大人,王师远道而来,我家拿一点钱财出来孝敬王师,是汉家子民应做的,小民愿意拿出七成家产,以奉王师…” 沈老爷没有回答他,而是抬头看了看天色。 这会儿,已经快中午了。 虽然苏定那边还没有传来消息,但是他知道,他留在北岸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也没有时间,再跟这个范老爷继续逗下去。 于是,他面色平静,淡淡的说道:“范先生既是汉民,本官自然不会为难你们家,不过我大陈王师,正在准备北伐,需要对朱里真人有所了解。” “方才,本官搜罗到一些密信,是用朱里真文写成,不知道范先生懂不懂朱里真文?如果懂,替我们译出来,本官一定不动范家的家产。” 范程眼睛一亮。 “懂!” 他如同小鸡啄米一般,不停点头。 “回大人,小民懂一些朱里真文,您把文书给小民,小民立刻给您译出来!” 听他这么回答,沈老爷脸上的消息,一点一点收敛,一点一点消失不见。 他不再看这个范程,而是转身,挥了挥手,眯着眼睛说道:“抄家灭门。” 听到这四个字,范程整个人都呆住了,他两只腿不停打颤,抬头看着沈毅:“大人,这是为何…我家是汉人啊!” “六十多年了。” “早在二十多年前,北齐朝廷行公文,除大典诏书之外,其余便不再用朱里真文!” 沈老爷冷笑着看了他一眼:“如今,大多朱里真人都不会朱里真文字了,你却会!” “你这狗奴,比主人家还上心!” 沈毅挥了挥手,懒得再看这人一眼,直接大手一挥:“带下去!” 范程绝望的看着沈毅,大喊冤枉。 处理了这人之后,沈毅简单吃了几口饭。 等到了下午时分,他召来传令兵,吩咐道:“去给薛将军,苏将军报信,告诉他们,时辰差不多了。” “如果战果不是特别大,便立刻住军,朝着淮河河边退去,尽量在日落之前,退到淮河河岸,然后结阵,掩护撤退!” 这传令兵应了一声,飞马去了。 ……………… 淮安府西线的淮河河面上,数百艘大船,正在不停攻击涟水大营。 一艘大船的甲板上,大将军周世忠,放下手里的望远镜,脸色阴沉。 因为他看到,南岸的沿淮防线,出现了很多穿着红衣黑甲的将士! 红色里衣,黑色甲胄! 这是南朝禁军的样式! 周大将军几乎要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他重新拿起望远镜,又看了一遍! 入眼的,还是一片黑红色! 在他的身侧,卫王赵楷也放下了望远镜,脸色也黑到了极点:“南朝的禁军!南朝的禁军,怎么能在半天之内就支援到!” 他扭头看着周世忠,问道:“大将军,你便没有收到任何情报,说涟水大营旁边,有南朝的禁军?!” “我如何能够知道?” 周世忠也是一肚子不高兴,他脸色难看,咬牙道:“不对,涟水大营附近,绝对不可能有禁军,这些禁军,是从别的地方调过来的…” “而且,可能提前好几天,就往这里调了!” 周大将军回头看了一眼赵楷,声音沙哑:“也就是说,可能数日之前,就有人把我们的计划,看了个一清二楚…” 卫王殿下狠狠握拳。 “大将军,是不是你军中有奸细!前脚我们商量完,后脚他就把机密泄露了出去?!” 周世忠怒视了赵楷一眼。 “这话,周某正想问殿下!” 周大将军还要说话,有一艘小船贴近他的大船,小船上一人爬上甲板,扑通一声跪在了周世忠面前。 “大将军,大事不好!” “南人趁夜渡河,奇袭我杨集大营,图河大营,我军伤亡惨重!” (本章完) 第八百七十二章 节制禁军 周世忠又惊又怒。 他看了一眼这个传令兵,甚至觉得有些恍忽,觉得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这位征南军大将军,抬头看了一眼对岸的涟水大营,又看了看这个传令兵,沉默了片刻之后,才缓缓闭上眼睛,问道:「南人越界了?」 「是。」 这人低头道:「南人女干滑,趁夜偷袭,两个大营都没有想到,他们人数又多,直接被击溃…」 周世忠回头看了一眼赵楷,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开口道:「传令,让军中所有的骑兵,立刻回师杨集,图河!」 「将这些越界的南人,统统留在北边!」 传令兵恭敬点头:「是!」 传达了这一道命令之后,周世忠看向赵楷,声音有些沙哑:「殿下,自永平二十八年,我朝大败南人之后,南人便再不敢北犯…」 「如今,这些南人又来了。」 「简直是奇耻大辱!」 北齐的永平二十八年,也就是大陈的洪德七年。 是年,南朝的年轻皇帝,因为气不过北齐皇帝的「联姻」,吩咐淮河水师对北齐动武。 打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 那一整年的战事里,大部分都是水战,不过赵禄大将军,曾经派禁军越过淮河,踏入到了淮北地界,但是被齐人伏击,伤亡惨重。 正因为如此,陈国并没有把那一次,当成是踏入北境。 而这一次沉毅偷袭淮北,才算是大陈第一次踏进淮河以北的故土! 卫王赵楷冷笑了一声,开口道:「永平二十八年,他们数万禁军过河,不是也被征南军打的没有还手之力?此时南人敢越界,无非是来送死,给大将军送军功而已!」 说着,他看向南岸的涟水大营,微微皱眉:「本王更关心的是,南朝的禁军,是如何悄悄摸摸,没有被清净司发觉,就支援过来的?」 周世忠两只手拢在袖子里,目光也一直看着涟水大营,他低眉道:「淮安正南,确有一支禁军。」 「不止是淮安正南,从去年陛下增兵淮河之后,南陈在整个淮河防线的南边,都布置了禁军,但是按照清净司的情报,这些禁军,并不归属淮河守将节制,需要朝廷诏命,他们才会动作。」 周世忠微微皱眉,低声道:「咱们决定打涟水,也就是两三天之前的事情,这么短的时间里,这些禁军能不能跟南陈朝廷完成一次通信,都很难说,根本来不及调动。」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战失败,是情报能力不足。 去年年底,淮安只剩下一万多不足两万兵力。 今年,淮安补了一万五千人,补足了三万人的兵力,这个情报,清净司其实是掌握的了,并且报告了周世忠。 周世忠,也就以为,淮安只有三万兵力,其中半数还是新兵,他也是照着这个情报安排的。 但实际上,沉毅手里可以动用的兵力,有五万以上! 只是禁军不能随便动用,而且离得远。 真正要用起来并且达到奇效,需要一定程度的预判。 而这一次,沉老爷完美预判的齐人的动作,这两万禁军,立时取得了奇效! 就目前而言,双方在淮安的兵力,都是五万人左右,沉毅是完全不吃亏的。 在这种情况下,周世忠想要在淮安取得战果,就要投入更多的兵力,要七八万人,甚至十万人! 真到了那种规模的战斗,就已经战略层面了,双方都会在淮安下重注,并且一旦在淮安投入过多,淮河水师未必就会继续装死! 想到这里,周世忠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他站在甲板上,看了看淮河南岸,眉头紧锁。 他已经在怀疑,自己主攻淮安的正确性了。 莫不是…淮河水师的人骗了他? 不过很快,周大将军就回过了神,他看了一眼涟水大营,然后缓缓说道:「事不可为了,南岸至少有三万守军,而且南朝的禁军,都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强攻下去,得不偿失。」 他伸手召来传令兵,吩咐道:「传我将令,勐攻一轮,逼退这些南人之后,开始缓缓后退,撤回北岸。」 这是兵家常用的手段之一,想要撤退的时候,不能被人看出来你撤退的意图,否则别人一定会死死地咬上来,狠狠地啃下你一块肉。 想要跑,跑路之前就要凶别人一套,把别人吓退了,才适合跑路。 当然了,这种情况仅限于兵力优势,不然凶上去,可能就是送菜了。 传令兵很快下去传令。 赵楷站在周世忠身侧,脸色很是不好看:「大将军,这样打仗…」 「打的太难看了。」 身为皇子,他并不是如何在乎这场战事的最终结果,因为不管怎么样,也不可能直接打到建康去。 所以,他更关心仗打的漂不漂亮。 所以,去年才有杀良冒功的情事。 而现在,这场仗打到这里,一旦报道朝廷,就是一场丑陋无比的战事。 周世忠皱了皱眉头,他看向赵楷,深呼吸了一口气:「殿下,难看总比死更多人好,咱们在涟水大营这里投入的不多,现在伤亡也就两千多人,南人的伤亡,多半比我们更重。」 「此时撤回去,就是赚的。」 「要是陷在这里,那些越界的南人,便可以在我大齐境内,为所欲为了!」 他见赵楷脸色不太好看,于是叹了口气,低头道:「殿下,打仗这种事情,第一不能急,第二不能乱,两国交兵,打个一两年两三年,都是常有的事情,现在战事才刚刚开始…」 「我们不能着急。」 「陛下既然派了殿下过来,想来也是信任殿下的,一定会给殿下足够的时间…」 赵楷深呼吸了几口气,压下了心里的躁气。 他闭上眼睛,开口道。 「罢了,都听大将军安排就是。」 ………… 北齐一轮凶勐的进攻之后,果然开始后退,船只集结,朝着北岸撤去。 凌肃当机立断,下令追击, 只不过他退了太多,没有咬下齐人多少肉,被齐人基本上全身而退。 等到齐人全部退去之后,凌肃也没有了办法,只能下令打扫战场。 然后他本人,则是寻到了禁军的统领,对着这位看起来四十多岁的禁军统领,抱拳行礼。 「福州指挥使凌肃,多谢贵军及时支援!」 「此次禁军前来,如同雪中送炭,凌某代军中兄弟,感激不尽…」 那禁军统领,连忙上前,对着凌肃抱拳还礼,笑着说道:「凌将军客气。」 他开口道:「某是五军营下属都指挥佥事孟炼,这一次也是奉命来援,再说了,保家卫国,是我等武人的职分所在,当不得一个谢字!」 五军营,就是禁军,或者说禁军的一部分。 大陈早年还定都在燕都的时候,一统天下,当时拱卫燕都的,除了京营之外,还有其他四省的都司,按期进京换防,一共是五个「单位」,因此被称为五军营。 世宗南渡之后,原来的制度便没有办法进行了,再加上建康距离淮河实在是太近,没有办法,只能让禁军全部留在建康附近,不过名字没有改,依旧叫五军营,依旧是五个都司的编制。 五军营,也依旧是禁军之中的精锐。 而都指挥佥事,是正三品的武职。 理论上来说,与凌肃这个指挥使是平级的,不过毕竟是禁军的三品,相对来说比地方上的指挥使要金贵一些。 凌肃抱拳道:「若不是禁军支援及时,我这涟水大营,恐怕要被齐人给攻破了,涟水大营一破,齐人便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 孟炼笑了笑,开口道:「非是我等支援及时,我等暂时受钦差沉大人节制,这一次便是奉沉大人之命来援,而且提前两三天就已经收到了调令。」 说到这里,孟炼想了想,开口说道。 「料想齐人攻涟水,是沉大人早已经料定的事情。」 凌肃站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 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孟兄,沉…沉大人节制禁军,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孟炼想了想,然后回答道。 「从我奉命驻扎在淮安以南的时候,就收到上头的命令,让我们听从钦差金牌节制了。」 凌肃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喃喃道。 「兄弟竟全然不知…」 第八百七十三章 收获 涟水大营打扫战场,花费了半天时间,直到深夜,战场才清理的差不多,经手下的人上报,这一次涟水大营一万的守军,伤损差不多在一千七八百人。 这伤损,包括阵亡和重伤,也就是失去战斗力,不能再战的。 其中阵亡千余人,重伤数百。 之所以伤损的人数不是特别多,是因为涟水大营这里虽然打的激烈,但是时间并不是很久,从交兵到敌人退兵,统共也就是六七个时辰的时间。 除了涟水大营本身的伤亡之外,来援的禁军也略有伤损,不过人数不多,加起来也就是将将过百。 好消息是,齐人折损的数量更多,毕竟他们是攻击的一方,天生就有一些吃亏。 齐人留下来的尸体,就在一千人以上,还有一些来不及逃走的俘虏,再加上一些战场上的伤兵,综合估算,齐人的损失应该在三千人左右。 涟水大营将士打扫战场的时候,作为西线主将的凌肃,请禁军统领孟炼喝了顿酒。 等到阵亡数字统计出来,两个人刚好喝了个七七八八,凌肃敬了孟炼一杯,然后开口道:「孟将军,战场已经打扫的差不多了,兄弟需要去一趟响水大营,去见一见沉公,跟他汇报一番涟水大营的情况,你要如何安排,是率兵南归,还是与我一起去一趟响水县?」 孟炼这会儿喝的脸颊通红,他看向凌肃,问道:「凌将军确认,齐人不会再来了么?」 「已经派斥候确认了,齐人已经远远的撤走,不在我涟水大营正北了,这会儿涟水大营正北,只有齐人的两三个大营。」 孟炼想了想,然后开口道:「那这样罢,我与凌将军你一起,去见一见沉大人,到目前为止,孟某只见过沉大人的手令,尚未见过沉大人真容。」 「这一次正好去复命,顺便拜见拜见沉大人。」 二十多岁,为国守土,钦命办差,节制禁军! 到现在,只要是混朝廷的,便是个睁眼瞎,也能瞧出来,沉老爷在洪德朝的份量了。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报之后,蒋胜立刻从帅帐里走了出来,对着凌肃低头行礼:「凌将军!」 凌肃跟蒋胜已经是老熟人了,毕竟这是自家上司的贴身跟班,他对着蒋胜笑了笑,开口道:「蒋兄弟,沉公在不在?」 「在是在的。」 蒋胜微微低头,开口道:「不过我家公子早上才回来,昨晚上一夜没睡,这会儿还在补觉…」 「一夜没睡?」 凌肃愣了愣,问道:「沉公昨夜…去哪了?」 蒋胜看向凌肃,有些诧异:「凌将军不知道?」 他挠了挠头:「公子的书信,一早就给凌将军送过去了。」 凌肃微微摇头,苦笑道:「蒋兄弟,我们一早赶过来见沉公,可能正好错过了。」 蒋胜点了点头,这才开口道:「前天晚上,公子知道齐人去攻涟水大营,于是夜里就带人去袭击北岸的齐人大营去了,好几千人在北岸打了一整天,到昨天夜里才回来。」 「回来之后,公子忙到上午,才处理完事情睡下。」 袭击北岸齐人大营! 短短两句话,让凌肃整个愣在了原地,他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帅帐里,就传来了沉毅的声音:「蒋胜,让凌将军进来。」 蒋胜连忙点头,对着凌肃低头道:「凌将军,您请。」 凌肃这才回过神来,回头看向身后同样瞪大了眼睛的孟炼,然后微微侧身,吐出了一口浊气:「孟兄,你先请。」 孟炼犹豫了一下,对着凌肃抱了抱拳,然后走在凌肃的前头,进了帅帐。 帅帐里,沉老爷还穿着一身里衣,披了个外衣在身上,正打着哈欠,突然见到到一个大汉闯进来,顿时有些诧异。 这个大汉,二话不说,直接半跪在地上,对着沉毅抱拳行礼:「末将五军营都指挥佥事孟炼,拜见沉大人!」 听到他这个自我介绍,沉老爷顿时明白了这个人的来路,他正要说话,凌肃也走了进来,半跪在沉毅面前,抱拳行礼。 「末将凌肃,拜见沉公!」 沉毅微微摇头,起身走到两个人面前,把二人扶了起来,然后对着凌肃笑道:「凌将军怎么不说还有贵客一起到了?我衣服都没有穿好,有些太失礼了。」 孟炼在禁军之中做事,在人情世故上很有一套,闻言他立刻低头抱拳道:「末将奉命归属大人节制,此时不能算是客人。」 沉老爷笑了笑,一边把外衣穿好,一边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示意两个人坐下。 等二人落座之后,他才开口道:「今天早上,收到了凌将军的书信,说西线的敌人已经退去,现在二位就到了我这里来,看来西线的战事已经结束了,而且打得不错。」 「早上我刚回来的时候,还让人急送了一封信过去,询问西线的战况。」 凌肃抱拳道:「回沉公,西线的战事,昨天傍晚时分,就差不多结束了,末将在昨天傍晚就给沉公送了信,昨天夜里战场打扫完了之后,又给沉公您送了信。」 沉毅一愣,扭头看向蒋胜,问道:「有两封信吗?」 蒋胜点头道:「是,还有一封信,是午前送来的,那会儿公子您正在睡觉…」 沉毅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看向凌肃与孟炼,笑着说道:「二位既然来了,就亲自与我说一说罢。」 凌肃点头,把西线的战况,与沉毅大致说了一遍。 沉老爷听完之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孟炼。 孟将军立刻低头道:「沉大人,凌将军所说,便是末将想说的。」 沉毅这才点了点头,开口道:「这样的话,西线的战况,比我预想中的要 好一些,我本以为,齐人第一波的冲击会极难应对。」 他看向两个人,开口道:「稍后我看了具体的数目之后,二位将军的战功,我会如实报上去。」 凌肃抬头看着沉毅,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开口问道:「沉公,您去北边,战况如何?」 「很顺利。」 沉毅也没有隐瞒,径直说道:「半个晚上加一个白天,在淮河以北击杀齐人两千余人,伤了多少,就没有办法计量了,另外…」 沉老爷微笑道:「还抓了不少俘虏回来。」 ………… 此时,淮河北岸,征南军大帐。 周世忠坐在主位上,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的儿子周元护,垂手站在老爹面前,深深低着头,两只腿都有些发抖。 昨天,是他留守在杨集镇。 准确的说,他与那个二世祖佟胜,分别驻守杨集大营和图河大营。 不过,这两个大营剩下的都算不上精锐,被沉毅奇袭之后,立时大乱,后面连像样的反击都没有组织起来,就被沉毅给熘了。 「爹,佟兄弟…」 他咽了口口水,恐惧到了极点。 「佟兄弟,似乎…」 「被南人给捉去了…」 第八百七十四章 逼王八伸头 佟胜,佟贵妃的亲侄子。而且,算是征南军这一堆衙内里,身份比较最高的一档,毕竟佟家在朱里真人里,也算是比较显赫的几家之一了。 佟胜被南人给捉走这件事,一定会在燕都引起震动。倒不是说佟胜这个人如何如何重要,而是佟胜的身份足够高,足够引起燕都那些老爷们的重视。 老爷们会想,征南军无能,坐拥二十万兵马,竟然让大齐的贵族,被南人给捉了去! 只要有人这么想,朝廷就有很大可能会责罚周家。周世忠坐在主位上,他不住的喘着粗气。 收到了杨集,图河大营遇袭的消息之后,他第一时间派骑兵回援,后来更是亲自骑马赶到了杨集。 不过回来之后,这里状况,让他恼火至极。两个大营五千多个人,折损了大半不说,还有不少将领被南人捉了去! 更可气的是,杨集图河两个镇子上,跟朱里真有关系的人家,几乎被南人的军队,杀了个干净! 这件事,对于燕都来说,是奇耻大辱!对于朱里真人来说,更是不能容忍的事情! 因为那些享福了好几代人的朱里真人会想,南人能够北上,清算朱里真人的包衣,等到他们打到更北边的地方,会不会清算他们这些朱里真人? 恐怕是会的。这些朱里真老爷们,理所当然的就会给周世忠施加压力,给征南军施加压力。 周大将军坐在主位上,良久之后,才睁开眼睛,恶狠狠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声音沙哑:“根据情报,前天南陈来人,不超过五千人!” “只你杨集大营与图河大营,就不止五千人了!” “两个大营北边,还有两个大营驻扎,你们四个大营加在一起,人数过万!” “没有留下这些南陈贼子就算了,如何能吃这么大的亏?” “爹…”周元护低着头,都快要哭出来了:“谁能想到,这些南人敢过河来啊?” “您能想到吗?” “当天晚上,有人过来报信说南人打过河来了,军中一些将领笑的前仰后合,死活不信,一直到南人打到大营门口,他们才回过神来。” “那个时候,哪里还来得及?”周元护咬牙切齿:“这些南人,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周大将军闭上眼睛,沉默了许久,然后缓缓说道:“我们能去打他们,没有不能来打我们的道理。” “这个亏,吃了也就吃了。”周世忠的目光看着南方。 “要记住,南人不是以前的南人了,尤其是这个沉七…”周大将军狠狠敲了敲桌子:“不仅会还手,还会咬人!”周元护低着头,开口道:“是,儿子记住了!” “儿子以后,一定注意这些狡诈的南人!”周世忠微微摇头,开口道:“你回燕都罢。” “啊?”周元护抬头,看着老爹:“爹,这个时候,儿子回燕都做什么?” “去向陛下认罪,向佟家赔罪。”周世忠脸皮子抽了抽:“你要把这一次的过错,统统揽在身上。”周元护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周大将军闭目,不去看自己的儿子。 “你不回燕都,为父就要回去。” “大齐的军队,不能被南人击溃,你明白么?” “需要有人,承担这个过错。” “需要有人告诉朝野,不是我大齐兵锋不利,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见周元护低头不说话,周大将军语气柔和了一些:“你放心,看在你祖父的面子上,陛下不会把你怎么样,最多就是削去你身上的武职,你也回燕都,享几年福。”周元护抬头看着自己的老父亲,脸色有些发白:“可是,这样一来,儿子将来…” “再没有掌兵的机会了。”周家是将门。周家的崛起,来自于周世忠的父亲周晋安,周晋安死了之后,周世忠便接过了父亲的位置,执掌了征南军。 这是最大的利益。也是周家最大的家产。也就是说,掌兵才能掌家,只要征南军还在周家手里,征南军大将军才是周家的家主。 失去掌兵的机会,就意味着将来,他在周家,也不会再有什么身份地位可言。 周世忠面无表情:“你还有其他兄弟。” “但是为父离开征南军,以后的征南军大将军,便不会再姓周了。”周元护脸色苍白,对着老爹磕了个头之后,失魂落魄的离开了大帐。 周元护离开不久,卫王殿下便推开大帐,走了进来。 “大将军。”他对着周世忠抱了抱拳,开口道:“我大齐二十万锐士,聚集在淮河边上,不能就这么吃亏下去!” “不然,本王这个督军的位置保不住,大将军这个位置,也未必坐的安稳!” “是啊…”周世忠默默点头,他缓缓说道:“淮安…需要放一放了。”这位征南军大将军,低眉道:“不能被南人牵着鼻子走,也许…” “要从其他地方,找补一些回来。”…………入夜,响水大营帅帐里。沉毅命人摆起了一桌子酒菜,宴请手底下的几个将领。 凌肃,薛威,苏定三个人都在场,不过孟炼并不在。毕竟归根结底,孟炼是禁军的人,虽然现在沉毅能够指挥得动,但是毕竟不能算是沉毅的属下,这种 “内部会议”,不好让他参与进来。沉老爷落座,跟三个属下碰了一杯。 凌肃仰头一饮而尽,由衷的说道:“沉公真是深藏不露,直到前天,末将才知道沉公手底下,还有一支禁军,这五六天时间里,齐人的一切动作,都被沉公把弄于股掌之间,着实厉害!”薛威也喝了这杯酒,笑着说道:“凌将军说的不错,一直到方才,我见了那位禁军的将军,才知道沉公手下,还有这支禁军。”苏定喝完酒之后,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沉老爷放下酒杯,扫视了三人一眼,脸上却没有什么得意的表情,他缓缓说道:“这支禁军我一直可以用,之所以没有跟你们说,不是因为要瞒着你们,而是因为,这支军队,能不用则不用。”说着,他看向苏定,开口道:“苏将军应该能理会得,苏将军说一说?”苏定看了凌薛二人,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低头道:“当初咱们沿海都司,被派到淮安来,是因为赵大将军与沉公打赌,陛下与朝堂诸公打赌。” “赌的是,我沿海都司,能不能守得住淮安。”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属下猜想,动用了禁军,可能会对这件事有所影响。”沉毅吃了口菜,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苏将军说的,虽然没有全中,却也是七七八八了。” “这一次,我动用了禁军,虽然战果颇丰,但是朝廷里一定会有人,借着这个事情说事。” “好在…咱们动用禁军的前提是,齐人在北岸也增了兵,不然我便无可分辩了。” “所以,这一次报功劳,声势要大一些,堵住朝廷里那些有心人,那些腐儒的嘴,让他们无话可说。”说到这里,他看向苏定跟薛威两个人,问道:“让你们抓北边的二世祖,有没有收获?”薛威挠了挠头,开口道:“沉公,末将抓的人,都交给苏将军处理了。”苏定则是微微低头,开口道:“回沉公,末将方才,已经审讯过他们了,一共抓了十几个人,其中有三个是千户以上的,虽然家里都有些背景,但是收获不大,只有一个姓佟的…” “他说…他是北齐皇妃的侄子。”沉毅眼睛一亮,笑着说道:“这个好,这个好,报功的文书我已经写好了,回头跟这些人连同这个宝贝疙瘩,一起送回建康去。” “嗯…对外就说,是北齐皇帝的侄子!”沉老爷想起了宫里那位姓赵的贵妃娘娘,抚掌笑道:“到时候,给咱们那位齐妃娘娘认一认,说不定是齐妃娘娘的表亲!”凌肃颇有些羡慕,他吃了口菜,然后开口道:“沉公这一次带人打到了淮河北岸去,即便没有这个姓佟的,也是大陈多年未有的功绩了,只这一点,朝廷里的老爷们便没有办法说沉公什么。” “那可不一定,朝廷里的某些人,做事情不行,教别人做事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大。” “再说了,声势自然是越大越好。” “闹得大了…”说到这里,沉老爷看了一眼西边,呵呵一笑。 “说不定,能逼得咱们那位赵侯爷,伸一伸头。” 第八百七十五章 嘴脸 当初安平侯赵禄与沈毅对赌,就是觉得沈毅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守得住淮安,淮河,最终还是要他们淮河水师才能镇得住。 其实赵禄的判断没有什么错。 从去年八月沈毅接手淮安以来,到今天,淮安已经连续多次受到了齐人的猛攻,如果不是沈毅异于常人,他的麾下将士战力,能动用的资源,以及情报工作,都远胜常人,淮安早就失守了。 哪怕是摆两万最精锐的禁军在这里,也不太可能守得住。 不过过程虽然艰难,但是结果却是好的,沈毅不仅守住了淮安,而且大半年时间过去,到今天,淮安的防线不仅没有崩溃,还变得愈发稳固。 如果只是守住了淮安,倒还罢了,毕竟淮河水师这么多年,固守淮河,也没有失守,但是沈老爷不仅守住了淮安,还在守河的过程中占了不少便宜。 甚至这一次,他带人到了淮河以北,歼灭敌人三千有余! 很多人看惯了战场上动辄上万人的数字,可能会觉得三千人这个数字不起眼。 而事实上,人数过百,就已经是规模不小的战斗了。 双方交战过千人,就能称得上是战役。 歼灭了一千以上,就可以报大捷了。 当初洪德七年的时候,双方打了一整年,如果不是最后赵禄把禁军派过了河,那一整年,双方的伤亡加在一起可能都不会过万。 这一次,沈老爷歼灭了三千齐人,还俘虏了一批朱里真贵族,那么可以理直气壮的跟朝廷报一个大捷。 同样的道理,淮安这边战果颇丰,那么大将军赵禄那里,就会有压力。 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不然对比太鲜明了,所有人都会觉得,淮河水师远不如淮安军,到时候他本来就坐不安稳的位置,就更加摇摇欲坠了。 所以沈老爷才会说,让赵禄这个大王八伸伸头。 毕竟淮河水师这只大王八,已经很久没有动弹过了,一直是坐山观虎斗的状态,让沈毅心里,颇有一些恼火。 听沈毅说赵禄是一只大王八,他手底下的三个将军,都觉得有一些好笑,不过大家还是忍住没有笑出声,苏定咳嗽了一声,对着沈毅说道:“沈公,这一次齐人吃亏不小,未必就咽得下这口气,他们说不定会对咱们淮安,进行下一轮攻击。” 沈毅微微点头,开口道:“这话不无道理,不过这一次,也被那位周大将军,看到了我手里的底牌。” 他伸手敲了敲桌子,缓缓说道:“他知道了,我手里,或者说淮安的守军不止三万,而是五万。” “而且…” 沈老爷微笑着说道:“他也吃不准,淮安的禁军会不会再增加,毕竟他们先不讲道理,往淮安增了兵。” “如果他足够聪明,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碰淮安了,当然了,这种事情谁也吃不准,所以不管是东线还是西线,都要做好防御的准备,随时准备迎敌。” 淮安防线,从东到西也就二百多里不到三百里,如果是二百里的距离来算,五万人防守,那么每隔两米就可以有一个人。 这个密集度,已经相当大了。 相比较来说,淮河水师的人数虽然多,但是他们要防御的防线,也比淮安长的多。 说不定,淮河水师这个柿子,还要更软一些。 沈老爷跟几个下属,一边吃饭,一边分析了一番淮河防务,等到这顿饭吃的差不多了之后,沈老爷敲了敲桌子,给这场小会议定下了调。 “明天一早,凌将军就返回西线,继续做好西线的防御,随时警惕敌人再一次来攻。” 说到这里,沈毅顿了顿,开口道:“西线的具体阵亡名单,还有功劳之类的,尽快送到我这里来,我报到兵部去。” “西线的将士缺额不大,由你们在涟水县自行征兵补上,新兵的训练不能断,尽快把东南带过来的新兵给练出来。” 凌肃站了起来,对着沈毅恭敬抱拳:“属下遵命!” 沈毅揉了揉脑袋,开口道:“至于禁军…” “过几天之后,还是撤回到南边去,不能常驻在淮河边上,以防朝廷里的人说闲话。” 说到这里,他看向了苏定,又说到:“东线详细战报,也尽快写上来,我这两天就写成奏报送到建康去报捷。” “还有,那几个宝贝疙瘩,吃喝不能断,不能养死喽,过两天跟随捷报,一起押送建康。” 说到这里,沈毅笑着说道:“那几个二世祖看起来没有什么用,说不定关系着兄弟们的前程。” 当今洪德皇帝。 总体来说,是个合格的好皇帝,但是这个皇帝有一个鲜明的爱好。 好面子! 而且是非常好面子。 而这些个朱里真贵族们,便能完美的让洪德皇帝长脸,让他大有面子!所以沈毅才会说,这是兄弟们的前程所在。 但是后面这段话,不能直接跟这些属下们说,哪怕私下里也不能说。 毕竟背后议论皇帝,可是天大的忌讳,沈毅还没有飘到那种程度。 淮安军的动作很快,第二天,沈毅的详细奏报,就沿着官驿送去了建康,与此同时,沈毅派手底下的指挥使刘明远,亲自押送这些朱里真俘虏,前往建康。 而事实上,沈毅刚从北岸回来的时候,就从内卫的渠道,给宫里去了一封密信,大概的汇报了一下战况。 在他详细奏报发出去的前一天夜里,大太监高明,就已经收到了他先前递出去的密奏。 收到了密奏的高明,不敢怠慢,哪怕很晚了,他还是来到了甘露殿,见到了正在加班批阅奏折的皇帝陛下,高太监小心翼翼的上前,欠身道:“陛下,淮安府沈大人密奏。” 皇帝没有抬头,低着头把手上最后的几个字写完,然后把朱笔放在一边,抬头看向高明:“上书跟朕说,他动用了禁军?” 孟炼那一支禁军,虽然归沈毅节制,但是毕竟还是禁军,他们按照沈毅军令行事之前,是给宫里,给朝廷递了文书的。 正因为这个原因,昨天中书宰相崔煜,便拿这个问题说事,说沈毅已经守不住淮安,动用禁军了。 不过,皇帝出于私心,还是把这件事情硬压了下来,没有闹大。 他在等沈毅的奏报,等沈毅给他,给朝廷一个答复。 高太监低着头,哪怕是他这个内廷大太监,这会儿说话都有一些激动。 “陛下,奴婢刚才,略微扫了一眼,沈大人说…” “他以西线牵制齐人的同时,带领东线将士越过了淮河!” “于淮河之北,大破敌军!” 皇帝陛下一愣,手上展开信的动作,都慢了一些。 他忽然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把沈毅的书信展开,借着甘露殿的灯光,一点一点仔仔细细的看这封信。 看完这封信之后,皇帝陛下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潮红了起来。 他吐出了好几口浊气,才冷静了下来。 最终,还是没有忍住,爽朗大笑。 “今夜见得此信,朕一身疲惫俱消,通体舒泰!” 他突然看向高太监,笑着说道:“高明,你这几天盯住了,所有淮安的公文,一律拦下来转送宫里,不要送中书了。” 高太监一愣,然后低头道:“是,奴婢遵命。” 皇帝陛下眯了眯眼睛,呵呵一笑。 “五日之后朝会,朕要好好看看,那些老家伙的嘴脸。” (本章完) 第八百七十六章 恭贺陛下! 洪德十二年三月初一大朝会。 因为是月初的大朝会,讨论的事情会多一些,有时候会从早上一直讨论到下午,就在德庆宫里吃饭。 所以不少有经验的大臣,会早早的在家,吃上几口饭,再吃点参片备着。 不过不能吃太多。 万一在上朝的时候想要出恭,那就多少有些丢人了,除非是中书宰辅,大九卿那种级别的官员,没有人敢多说什么,要是普通的官员,御史台的那些贱人们,说不定就会参你一个殿前失仪。 到了第一缕太阳照在德庆宫门口那座日晷上的时候,德庆宫大殿的钟声响动,文武百官于是鱼贯进入德庆殿,按资排辈站好。 平日里,都是大臣们站好一会儿,甚至是聊了会天之后,皇帝陛下才会到场,不过今天,皇帝陛下来的,比平日里都要早一些,几乎是文武百官刚刚到场,皇帝陛下便到了德庆宫。 在大太监高明的唱声之中,皇帝陛下落座,文武百官各自手捧朝笏,朝拜天子。 洪德皇帝懒洋洋的挥了挥手,开口道:“诸卿平身。” 文武百官这才起身。 等到众人都站起来之后,皇帝扫视了一眼百官,有些诧异:“户部赵尚书今日没有来?” “回陛下。” 吏部尚书上前,对着天子低头道:“陛下,赵尚书病了,因此告假。” “唔。” 皇帝皱了皱眉头,又问道:“病的重不重啊?” 吏部尚书犹豫了一下,低头道:“据说不轻,已经卧床数日,高烧不退。” “不过臣还没有去看过,因此也只是道听途说。” 皇帝点了点头,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既如此,朝会继续罢。” “诸卿有本奏的,可以奏上来。” 德庆宫里,陷入了一阵寂静。 皇帝看了看百官,突然笑了笑:“看来,朕的大陈,竟是天下太平了,这月初的大朝会,竟然一个奏事的都没有。” 皇帝眯着眼睛说道:“那如果今天实在没有什么事情可议,朝会就只能到此为止了,诸卿各回衙门罢。” 终于,文官队列之中,一人手捧朝笏,出班陈奏道:“陛下,臣有本奏。” 皇帝定睛一看。 是御史台佥都御史曹淦。 正四品的御史。 御史台可以风闻奏事,但是一般奏事的都是七品监察御史,这些御史台管御史的官员,很少亲自下场奏事。 毕竟御史台有时候会成为朝堂大佬们互相攻讦的工具,这些御史台的官员,并不想参与其中。 而现在,这位佥都御史之所以站出来说话。 一是因为,御史台的监察御史前两天数次参奏沈毅,俱被宫里留中不发,石沉大海。 二是因为,今日大朝会,那些七品的监察御史没有资格与会,只能他这个四品官来。 在大朝会上奏本,皇帝就不太好留中不发了,毕竟当着那么多官员的面,不能回避事情。 皇帝眯着眼睛,笑了笑:“曹爱卿说罢。” 曹淦低头道:“陛下,御史台下诸多监察御史,参奏兵部郎中沈毅,沈郎中去岁去淮安之前,扬言定能守住淮安,至今不过半年,便已经向禁军求援,足见此人无有守淮之能。” “淮河,乃我大陈北之壁障,万万不容有失,御史台下属杜萍,方郸等,联名上书陛下,请求将沈郎中调回建康。”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兵者,国之大事也,不能操之于孩童之手,沈郎中今年不过二十一二岁,固然有一些才情,但……”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皇帝便笑呵呵的打断了他的话,开口道:“御史台御史的奏书,朕前两天已经瞧见了,不用曹卿提醒,今日是大朝会,在场诸卿都是朝廷栋梁,没有替旁人上奏的说法。” 他看着曹淦,问道:“曹卿方才所言,是自己上奏,还是代御史台几位监察御史上奏?” 曹淦飞快的看了一眼中书五相的位置,然后低下了头,咬牙道:“回陛下,臣是代御史台几位监察御史上奏…” 佥都御史,是四品官。 而且还是四品京官,是御史台的官员,可以称得上是清贵二字。 到了他这个层次,尽管受人之托,但是也不会轻易把自己给陷进这种漩涡之中。 毕竟,大陈朝野几乎无人不知,本朝天子与那位姓沈的小娃娃,关系极好。 皇帝点了点头,看向众臣,淡淡的说道:“曹爱卿方才说的,朕本来也想提起。” “前几天的事情,诸位爱卿应该都知道了,胡齐强攻我大陈淮安府,他们人多势众,淮安守军力有未逮,于是临时借调了禁军支援淮安府涟水县,这才成功击退了胡齐。”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毕竟敌人已经退了,据说涟水那里打的还不错,没有吃亏。” “不过毕竟是淮安这里,先用了禁军,略显有些孱弱,今日大朝会,诸卿都在,就议一议这件事,是让沿海都司继续独立防守淮安,还是将其归入淮河水师麾下,交由淮河水师总兵衙门一齐统领。” “今日就在这里,议一个章程出来。” 他看向中书五位宰相,笑呵呵的说道:“几位相公,该说话了。” 此时,中书五位宰相,一句话都没有说。 最离谱的是宰相谢旻,小老头靠着柱子,已经昏昏欲睡,眼皮子都睁不开了。 另外四位宰相都清醒着,但是也都没有发表意见,皇帝陛下于是把目光,看向了首相陈靖。 他笑着问道:“陈相,你如何说?” 陈靖这会儿,也像是如梦初醒一般,小老头揉了揉眼睛,先是出班对着天子拱手,然后回头看了一眼四个同僚。 老宰相谢旻,依旧在当瞌睡虫。 其他三位宰相,都在看着陈靖。 陈相斜愣了一眼谢旻,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这位谢相,是中书五相里,资历最长的,在杨敬宗张敬时期,他就是中书里的宰相,跟杨相与张相,几乎是前后脚拜相,只是他不怎么出头,没有什么存在感。 洪德朝初年,这三位宰相在朝野还有个戏称。 张公谋,杨公断,谢公尤懒懒。 不过时至今日,杨相与张相都已经退出了朝堂,这位“懒相公”却留了下来,坚挺到了今天。 陈相扭头看着皇帝,低头道:“陛下,老臣以为,这件事情不能够轻易决断,淮安军虽然动用了禁军,但也是因为齐军太多,这件事还可以慢慢商量。” 这还是和稀泥。 不过他也是没有办法,皇帝现在虽然带着笑脸,但是谁都看得出来,他多少是有些袒护沈毅的。 皇帝陛下皱了皱眉头,开口道:“陈相,朝廷议事,是让你说意见的,淮安守军该怎么个章程,不是小事,伱这个中书首魁,该说话的时候要说话。”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再有,朕虽然很器重沈七,但是器重归器重,朕分的清轻重,朝廷大事不能因为朕一己好恶就定下来,如果沈七确没有守淮的能力,那么把他调回来就是,该贬官贬官,该问罪问罪。” 皇帝陛下语气真诚:“朕绝不会偏袒他。” 见皇帝陛下话说的真诚,几位宰相对视了一眼。 尤其是宰相崔煜,几乎都意动了。 陈靖抬头看了看皇帝,他隐隐觉得不对劲。 但是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 不过凭借着这么多年的政治智慧,小老头微微低头,开口道:“陛下,老臣以为,还是再观察观察,毕竟淮安并没有失守。” 说完这句话,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四个宰相。 四位宰相里,宰相崔煜有一些不太甘心,不过还是跟着陈靖一起,对着天子拱手道:“臣等以为,还需要再看看。” 皇帝闻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看了一眼陈靖,又看了看陈靖身后的崔煜。 可惜。 老东西们都太精了,滑不溜手。 皇帝眯了眯眼睛,心里有些不太高兴。 本来,他是想借着这个机会… 换相的。 不过现在,机会已经不大了,这些老家伙,哪怕没有风吹草动,也精明得可怕。 想到这里,皇帝陛下拍了拍手。 “既然如此,那么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御史台也不要再拿禁军的事情说事了。” 皇帝扭头看向高太监,淡淡的说道:“高明,带朕的客人上殿,给诸卿看一看。” 高太监立刻点头,喊了一声:“传佟胜进殿。” 很快,佟胜被五花大绑,押进了金殿之中。 皇帝陛下从帝座上站了起来,他微微昂首,看向百官,淡淡的说道:“诸卿猜猜这是谁?” 没有人猜的出来,不过因为佟胜的姓氏,许多人已经猜出来了他是朱里真人。 见大臣们不说话,皇帝眯着眼睛,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这是淮安守军,给朕捉回来的俘虏,北齐皇室的皇亲。” 皇帝陛下语气平淡至极,仿佛是在说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二月二十一,淮安督军沈毅,领四千五百人连夜渡河,攻破胡齐杨集,图河大营,歼敌数千。” 听到皇帝这句话之后,德庆宫中的文武百官,都愣住了。 不少人觉得脊背发凉。 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说错话。 尤其是宰相崔煜,只一个呼吸之间,额头上就冒出了冷汗! 御史台佥都御史曹淦,更是觉得两腿一软,几乎站立不稳了! 他知道,今天他的发言,或者说整个御史台的发言,几乎一定会得罪皇帝了! 尤其是他… 整个德庆宫里,鸦雀无声。 “昏睡”了半晌了宰相谢旻,似乎终于睡醒,老头手捧朝笏,出班拜倒在地。 “此乃大陈,数十年未有的大捷。” 谢相语气恭谨:“臣恭贺陛下。” 文武百官这才反应过来,齐齐跪倒在地。 “臣等……” “恭贺陛下!” (本章完) 第八百七十六章 来自淮安的良药 皇帝陛下走回了帝座上坐下,并没有让文武百官起身,而是扫视了一眼这些大臣们。 他微微昂首,眯着眼睛享受了一番在朝堂上大获全胜的美妙感觉,然后才淡淡的说道:“诸卿平身罢。” 大臣们这才站了起来,开口道:“多谢陛下。” 皇帝陛下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看向众臣,开口道:“诸卿,大陈多少年,未有此种功劳了?” “沈卿虽然动用了禁军,但是却带着东线将士越过淮河,奇袭齐营,大获成功。” “此战,当能大大提振我大陈军民士气。” 皇帝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御史台的方向,此时御史台的两个都御使都低头不语,佥都御史曹淦也低着头,不过两只腿已经有些软了。 “就在刚才,朝廷里还有人质疑沈卿的本事。” “当然了,朕也是昨天才收到前线的消息,诸位爱卿不知道前线的战报,不知者不罪。” “不过以后。” 皇帝这会儿心里开心到了极点,不过明面上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看了看中书五相的位置,笑着说道:“诸卿总算是无话可说了罢?” 此时,大臣们自然无话可说,都纷纷拱手道:“陛下圣明。” 皇帝笑眯眯的吃了这一记吹捧,然后看向同样站在文官之列的晋王,微笑道:“皇叔,这一次是沿海都司立了功劳,穆王兄身为都司都帅,也大有功劳,现在他在福州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朕准备把他召回建康,给他论功行赏。” “皇叔以为如何?” 听到皇帝这句话,已经干了好几年建康尹的晋王李睿,深呼吸了一口气,心里也有一些激动。 因为当初李穆南下的时候,皇帝陛下给出的条件是,许晋王一脉三代不代降,现在… 皇帝陛下似乎要践行诺言了? 他连忙上前,拱手道:“陛下,能为朝廷做事,是犬子的荣幸,且都司作战有功,与犬子实无干系,陛下不可太过厚待他。” 皇帝抚掌,微笑道:“皇叔这话,就有些苛刻了,穆王兄这几年着实替朝廷做了不少事,也得罪了不少人,该有的赏赐朕是一定要有的,不能让旁人说朕亏待了兄弟。” “至于具体赏什么,等他回建康再议罢。” 说完这句话,皇帝又说道:“这一次,沿海都司上下,以及督军沈毅,都大有功劳。” “朝廷理应给一些奖赏,至于具体赏什么,稍后兵部,吏部的堂官还有中书几位宰相留一下,咱们再议。” 说到这里,皇帝扫视了一眼众臣,继续说道:“好了,这件事情就说到这里,诸卿还有别的事情,一一呈报罢。” 皇帝开了口,朝会自然进行到了下一个环节,大臣们有本奏的纷纷上本。 只不过,在这个阶段本应该活跃的御史台,这一次却集体失声了。 包括左右两个都御使,没有一个人再开口说一句话,每一个人都心情沉重。 终于,时间到了中午,对于他们来说相当煎熬的大朝会,总算是过去了。 皇帝陛下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开口道:“先前说好的,兵部,吏部,还有几位相公,稍后去甘露殿议事。” 说到这里,皇帝看了看天色,又开口道:“时辰不早了,你们吃了午饭再去。” 说罢,皇帝背着手,在大太监高明的唱声之中,离开了德庆宫正殿,回到了后殿。 回到后殿之后,皇帝陛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瞥了一眼跟着自己回来的高明。 “那几个老头,多半是提前收到消息了。” 皇帝闷哼了一声:“你怎么办的差?” 高太监吓得直接跪在地上,叩首道:“陛下,奴婢保证,这几天,淮安送到建康的文书,一个字都没有递送到中书省去,都被奴婢给截了下来…” “就连从淮安过来报信的驿卒,奴婢也让人把他们扣在了驿站,没有让他们离开…” 高太监跪在地上,苦笑道:“陛下,淮安距离建康,毕竟太近了,又过去了好几天时间,没有法子滴水不漏…” 皇帝斜了一眼高明,闷声道:“不要说他们听到了什么风吹草动,就算没有听到,知道你扣了驿卒,心里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了,你做事情…” 说到这里,皇帝摆了摆手,开口道:“罢了,朕心情好,不与你计较了。” 皇帝揉了揉眉心,开口道:“今后做事情,要多想几层。” 高明低头。 “奴婢明白。” “好了,去传午膳罢,朕吃了饭,再跟那几个老家伙缠斗。” 说到这里,皇帝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开口道:“对了,早上才知道赵昌平病了,这位财神爷这几年,替朝廷做事不少,功劳苦劳都是有的,下午你带几个御医去一趟赵家,替朕瞧一瞧他。” 高太监低头道:“是,奴婢午后便去赵尚书府上。” ………… 下午,皇帝陛下还在甘露殿“舌战群儒”的时候,大太监高明带着两个太医离开了皇城,一路到了赵尚书家里。 因为是宫里来人,自然很顺利的见到了赵尚书,两个太医上前给赵昌平诊了脉,坐在一起商量了一番,才给赵家人开了方子。 病倒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染了风寒,再加上体虚,心神不宁,所以一下子病倒了,高烧不退。 祛了寒症之后,将养几天也就好了。 太医开了方子之后,高明走到了赵尚书床前,脸上挤出笑容:“昌平公,太医已经说了,您的身子没有大碍,服药之后在家休养几天,也就好了。” 赵昌平这会儿在大儿子的搀扶下,已经坐了起来,他脸上确实没有什么血色,对着高明点头道谢之后,开口说道:“身子不争气,受了些寒便起不来了,耽误了部事朝事不说,还连累陛下挂念,老夫罪莫大焉。” 高明摇头,笑着说道:“昌平公这话就不对了,陛下吩咐咱家过来的时候,亲口说昌平公这些年,功劳苦劳都有,昌平公是对社稷有功的重臣,可一定要将养好身子。” 说到这里,高太监顿了顿,犹豫了一下之后,开口道:“方才太医说昌平公心神不宁,可是因为淮安前线?” 赵尚书沉默了一会,低眉道:“犬子随军去了,心里有些挂念,不过病也不是全然因此而起。” “那咱家倒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昌平公了。” 高太监微笑道:“今日朝会上,陛下还说了淮安前线的事情。” “沈郎中在淮安,领兵越淮,在淮河以北的杨集,图河两镇大破敌军,歼敌数千,还带回了不少齐人的俘虏。” “陛下高兴得很呢。” 高太监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话比从前多了一些,他对着赵尚书开口道:“此时,陛下正在宫里,与几位有司衙门的大臣,商议如何给前线奖赏。” “昌平公听了这话,是不是安心一些了?” 赵尚书闻言,抬头看了看高明,竟真的觉得身体舒坦了不少,他深呼吸了两口气,坐直了身子。 “好…” 赵尚书精神似乎都好了一些:“好啊。” “前线能有此大捷。” 赵尚书对着高太监挤出了一个笑容:“陛下应该就会安心了。” 高太监点头,微笑道:“说起来,昌平公的那个师侄,真是了不起。” “多少年没有人,打到北边去了…” 两个人说了会话之后,高太监便起身告辞,赵昌平不太好起身,便让大儿子将这位大太监送了出去。 等赵大再回到老爹卧房的时候,赵尚书已经穿着里衣,坐在了床沿,整个人的精神,似乎都好了一些。 “爹,您…” 赵大挠了挠头:“您身子好些了?” 赵尚书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有大碍,他看向赵幽州,问道:“你去瞧瞧,有没有淮安送来的书信。” 赵大点了点头,转身下去了。 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他竟真的取来了两封书信,递在了赵尚书面前,开口道:“爹,您真是神了,这两封信,方才官驿的人才送来!” 赵昌平没有说话,默默拆开书信。 两封信,一封是沈毅写来的,大概是说赵二在战场上没事,让他放心。 另一封,是赵二的平安信。 都是二月二十三发出来的书信。 赵尚书默默把信收好,看了一眼外面。 这两封信。 送的太慢了。 他很快想明白了前因后果,目光看向了皇城。 想了想之后,赵尚书看向自己的大儿子,脸上露出笑容。 “去煎药罢。” 第八百七十七章 沈侍郎 淮安府,钦差行辕。 时间进了三月,天气慢慢暖和起来了。 从上个月二十,沉毅带兵越过淮河之后,一直到现在,整个淮安防线可以用风平浪静来形容。 这是出乎沉毅意料之外的。 因为齐人在杨集图河大营吃了大亏,按理说,就算不再强攻淮安,也应该派兵过来进行报复才对。 哪怕是象征性的打一打,面子上也能好看一些。 像现在这样,吃了亏之后,硬生生咽下去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实在是非常奇怪。 沉老爷甚至在心里怀疑,这些齐人有没有在偷偷憋什么坏,准备给淮安来一次大的。 因此,他也完全没有放松警惕,手底下的三个大将时时刻刻都在沿淮巡视,防止齐人偷袭。 除了防务的事情之外,还有一个好消息。 许复从西洋弄来的枪炮匠人,被他从临安府带到了淮安,被沉毅放进淮安的火器作坊里去了。 沉毅还亲自去见过这几个洋人。 这会儿,西洋枪炮已经被广泛的应用在军事上,但是老实说,就目前而言,他们的火炮,并没有比大陈先进多少。 唯一让沉毅感兴趣的就是,现在他们已经有了燧发枪的雏形,只要给他们一些时间,说不定就能把燧发枪给搞出来。 不过这东西,就算搞出来,也很难成为战场上的决定性力量。 毕竟在另一个世界,这玩意出来很久,也依旧没有能够完全淘汰冷兵器,真正能完全淘汰冷兵器的东西,是有膛线的枪。 那种东西,沉老爷这辈子都很难见到。 想要无中生有,弄出车床来,太难太难了,没有车床,膛线这东西,绝难普及。 因此,火枪对于沉毅来说,只能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想要北伐成功,不能完全寄希望于火枪,更重要的是要整合资源,去推翻北边那个已经日渐腐朽的老大帝国。 因此,沉毅虽然很重视这些枪炮匠人,但是也只是把他们安排到火器作坊里,让他们跟大陈本有的火器匠人互通有无,争取在武器装备上,取得一些突破。 三月初六,张简的妻儿,终于到了淮安。 沉毅带着赵二,一大早就跟着张简一起,到了城门口迎接,快到中午的时候,才看到一辆马车慢悠悠到了淮安城门口,兄弟三个人迎了上去,从马车里接下来一个少妇,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孩童。 这个时代成婚都比较早,张简十四五岁就成婚了,他的长子张琏,已经快八岁了。 沉毅早年在建康的时候,就跟张简私交不错,也去过几次相府,张夫人自然是认得沉毅的,下了车之后,便对着沉毅行礼,叫了一声「叔叔」, 她又看向赵二。 张简与赵二是亲师兄弟,两家人更熟,张夫人有些诧异,低头行礼道:「二叔也在这里,我却不知道。」 赵二拱手行礼,笑着说道:「嫂夫人好,我过了年就到这里来了,估计嫂夫人这段时间,没有到我家去,不然不能不知道。」 张夫人看了一眼自己的夫君,然后笑了笑:「夫君不在建康,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敢去打扰师父师娘?」 沉毅也拱手行礼,微笑道:「嫂夫人一路辛苦,小弟订了酒席,给嫂夫人接风。」 张琏这会儿已经是个大孩子了,见到父亲之后,便下跪磕头行礼,然后在张简的要求下,对着沉毅和赵二一一磕头,口称叔父。 张府尊捋了捋下颌上不是很长的胡须,对着沉毅笑着说道:「这孩子已经蒙学好几年了,可惜的是子恒你事情忙,不然就让他拜你做个老师。」 沉老 爷连忙摇头,苦笑道:「师兄莫取笑了,我教一些小聪明或许还成,教他考学便是害了他。」 一旁的张夫人,眼珠子转了转,笑着说道:「子恒现在是淮安的主帅,自然没有闲工夫教琏儿,不过沉家的九叔叔现在在翰林院供职,等过两年回了建康,子恒能不能代为引荐,让这孩子给九叔叔做个学生?」 论起读书考学,沉恒的确要强一些,而且他是一甲进士,说出去也好听。 张简闻言,皱了皱眉头道:「哪有刚一见面,就这样说话的,妇道人家眼皮子就这么浅?」 张夫人心里有些委屈,撇过头去:「又没有跟你说,你为了自家前程,把琏儿带到淮安来也就罢了,还不许我给他寻个名师了?」 见夫妻俩刚一见面可能就要吵架,沉老爷笑了笑,开口道:「好了好了,拜师这件事,我回建康之后,一定问问子常,现在咱们先去吃饭。」 「淮安这里裸官不好做,嫂夫人要体谅师兄。」 张夫人叹了口气,点头道:「都听叔叔安排就是。」 就这样,五个人进了淮安城,沉毅早已经定好了酒席,在淮安一座酒楼里宴请母子俩。 一顿饭吃的差不多了之后,张简抬头看向沉毅,笑着问道:「对了子恒,你上个月立了那么大的功劳,按理说朝廷那里的奖赏,早该有消息了才对,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动静?」 沉毅喝了口酒,微微摇头:「师兄,我在淮安,最少要两年时间,这就跟将军带兵打仗没有什么分别,师兄何曾听说过,一场仗没有打完,就论功行赏的?」 「那也不少。」 张简因为见了妻儿,心情不错,这会儿已经喝了的晕乎乎的了,举起酒杯跟沉毅碰了碰,开口道:「子恒这么大的功劳,就算不把淮河整段交给你,怎么也给你加个兵部侍郎衔才行,这样你品级上去了,跟底下那些武将说话,也有底气。」 从东南开始,沉毅一直没有手下品级高。 比如说,他现在是四品官,但是不管是薛威还是凌肃,都已经是三品武将了。 「用处不大。」 沉老爷喝了口酒,笑着说道:「加个兵部侍郎又不能给淮安多一兵一卒,还不如每个月,多给我一百两俸禄来的实在。」 以沉毅现在的资历,即便给他加了兵部侍郎衔,那也只是加衔,不可能让他实领兵部侍郎职位。 只不过加了之后,地位会比从前更高一些而已。 将来回到朝廷里,再升官的话,也有依托,不至于平地起高楼。 听了沉毅的话,一旁已经喝了个七荤八素的赵二,迷迷湖湖的睁开眼睛看着沉毅,大着舌头:「七郎你…现在口气…嗝…口气越来越大了…」 「兵部…兵部侍郎你都…」 「都瞧不上眼了…」 沉老爷哑然失笑:「真给我兵部侍郎,那真是做梦都要笑醒,可是现在,镜花水月而已。」 他这句话话音刚落,门口突然响起了蒋胜的声音:「公子,公子!」 沉毅皱眉,回头问道:「什么事?」 蒋胜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道:「邸报司急报,前线紧急军情。」 「凌将军,也送了信过来。」 沉毅缓缓点头,他站了起来,吐出了一口酒气,看向两个师兄,开口道:「二位师兄,公务在身,我要去看一看,你们先喝着。」 「今天这顿,没有尽兴,改天我忙完了公事,咱们兄弟三人再喝上一顿。」 张简也站了起来,对着沉毅拱手还礼,然后看向赵二,笑着说道:「看蓟州这模样,今天已经尽兴了。」 沉毅哈哈一笑 。 「那就麻烦师兄,照顾照顾二师兄。」 「我先走了。」 张简点头。 「放心,出不了事。」 沉老爷转身,跟着蒋胜一起离开了酒楼,然后坐上了马车,也没有回钦差行辕,而是直奔涟水县而去。 沉毅离开之后,张简拍了拍赵二的肩膀,笑着说道:「师弟,还能动弹么?」 赵二趴在桌子上,用鼻孔吹出了一个泡泡,回答了张府尊的问题。 张简无奈摇头,正要吩咐手下人把赵蓟州抬走,忽然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兵部沉老爷在这里么?」 张简微微皱眉,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刚走到酒楼门口,就看到几个蓝衣太监,簇拥着一个紫衣太监,等在门口。 蓝衣太监手里,还捧着木盒子,显然是圣旨之类的东西。 张简见状,酒醒了七八分,上前拱手道:「淮安知府张简,敢问几位天使是?」 那紫衣太监上下打量了一眼张简,笑着说道:「原来是张相家里的,听说在这里吃酒,张府尊,沉老爷何在?」 张简微微摇头,开口道:「子恒有紧急军务,刚刚离开。」 紫衣太监问道:「请问张府尊,沉老爷去了哪里?」 「我也不知。」 张简摇头,然后问道:「几位天使寻子恒何事?」 紫衣太监回头,跟几个蓝衣太监对视了一眼,然后微笑道。 「特来与沉侍郎传旨。」 第八百七十八章 着蟒 邸报司的急报,消息简单鲜明。 齐人又有动作了。 准确时间是昨天,齐人在怀远一带集结兵力,然后召集了大量船只,还在河道比较窄的地方,架设了浮桥,大约有过一万多兵力,在怀远渡河,进攻怀远南岸的淮河水师。 怀远县城位于荆山脚下,与涂山隔河对望,而淮河水师的大营就在涂山脚下,是淮河水师的涂山大营。 这座涂山大营,有四个千户营驻扎,也就是四千兵力。 在人数上出于绝对的劣势。 本来,虽然人数差很多,但是只要反应的及时,四千人的兵力足够支撑到淮河水师援兵赶到。 不过淮河水师太久没有打大仗了。 再加上,淮河水师经年吃空饷,这座涂山大营虽然有四千人的编制,但是常年只有三千人不到,虽然近期以来赵禄大将军征兵,大概补足了淮河水师的空额,但是多了三成的新兵,战斗力未必比先前高到哪里去。 更要命的是,这么长时间以来,齐人一直勐攻淮安,从来没有触碰淮河水师的防线,导致淮河水师的将领,多多少少有一些懈怠。 因此涂山大营这四千人,在面对一万多齐人渡河的时候,竟然有些左支右绌,只一天时间,就隐隐有些支撑不住了了。 到邸报司发急报通知沉毅的时候,淮河水师的涂山大营,已经与齐人激战了一天一夜。 而凌肃报给沉毅的消息,大概也是这个。 因为他的西线,距离怀远要近一些,因此收到消息,也相对要快一些。 不过凌肃收到消息之所以这么快速,更多的不是因为他的情报能力如何如何厉害,是因为当初西线将士支援淮河水师洪泽湖大营的时候,跟洪泽湖大营的将士… 熟悉了一些。 这一次凌肃得到消息,也是从洪泽湖大营的将领口中,收到的消息。 沉老爷坐在马车里,在当天傍晚,赶到了西线涟水县的涟水大营,凌肃知道沉毅要来,便带着张勐,刘明远等一众将领,在官道上迎接,见到沉毅的车驾之后,一行人便上前低头,抱拳行礼:「属下等!」 「拜见沉公!」 沉老爷掀开车帘,看了看这些下属们,微微点头之后,开口道:「升帐罢。」 所谓升帐,就是跟朝廷里上朝差不多。 主帅升帐,一定级别的将领都要到帅帐参与议事,比如说沉毅到了涟水大营升帐,千户以及千户以上的人,就都要到场与会。 涟水大营是西线最重要的大营之一,在这里有四个千户营,每营一千五百人,一共六千人。 几乎驻扎了西线半数的兵力。 升了帐之后,便有凌肃,刘明远,张勐以及四个千户参与。 沉老爷坐在主位上,示意众人坐下,然后他借着帅帐里的火把,看了四个人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消息诸位应该已经看到了,那我就不再赘述。」 沉老爷习惯性的敲了敲桌子。 这是他开会的时候,常用的动作。 「现在看来,齐人确是放弃了进攻咱们淮安,转头去找淮河水师的麻烦去了。」 沉老爷闭上眼睛,想了一会之后,开口道:「这自然是好事,咱们到了淮安大半年时间了,到现在也没有休整过,正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番,也能够训练训练新兵。」 【鉴于大环境如此, 「不过,齐人变了风向,我们也不能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们去打淮河水师无动于衷。」 「这件事,是西线先报到我这里来的,所以我想听听诸位的看法。」 他的目光看向凌肃。 帅帐里火把的光芒跃动,映照在凌肃的眼睛里,让他的目光,变得晶亮。 「沉公,上一次您趁着齐人攻我涟水大营的时候,带兵奇袭淮北的齐军,立建奇功,这一次是不是也可以…」 凌肃已经眼馋很久了。 尤其是上一次薛威等人带兵,立下大功,并且上报朝廷之后。 虽然朝廷的奖赏还没有下来,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这一次绝对是不小的功劳,而这场渡河的功劳,跟他们西线却没有什么关系。 他们只是被动挨打的一方。 沉毅静静的听完凌肃的话,然后笑了笑:「凌将军,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不过有些话,我要事先跟你说。」 「北岸的齐人并不弱。」 沉老爷静静的说道:「上一次我带兵过河,算是跟齐人正面碰了碰,那一次虽然大捷,但却是凭借奇袭,齐人完全没有防备,接触的瞬间,他们就乱了阵脚。」 「即便如此,依然有数百人的伤亡。」 「我仔细估算过,如果是在野外遭遇,那么这些齐人,应该是要略胜咱们一些的。」 「上一次奇袭建功,这一次再过去,可就不是奇袭了。」 沉毅看着凌肃,开口道:「凌将军,我可以同意你们渡河去,毕竟西线的兄弟也需要摸一摸齐人的底,也有兄弟想要立功。」 「但是你要想清楚,你此时过去,那就真的是硬碰硬了。」 前一次沉毅渡河,最重要的任务不是歼灭多少齐人的有生力量,也不是为了一城一地的得失,更不是为了去对岸杀几个汉女干。 最重要的,就是去试一试齐人的成色,或者说齐人普通士兵的战斗力到底如何。 从北岸回来之后,沉毅仔细复盘的奇袭的全过程,并且跟数十个带兵的百户,总旗约谈过,这才大致估算出了齐人的战斗力。 就目前而言,沿海都司还是要略差一些的,不过值得高兴的是,这半年时间下来,别的不说,淮安军从上到下,对于齐人的「畏惧之心」,已经全然不寸了。 大家见了齐人,是真的敢跟他们干一架的! 凌肃坐在沉毅下首,他沉默了许久,都没有说话,只能回头看向身后的刘明远,张勐等人。 沉老爷打了个呵欠,开口道:「既然拿不定主意,那么就下去慢慢商量,反正现在咱们淮安无有战事,我们时间充足得很。」 「我已经给响水那边送了信,明天一早,薛威苏定就会赶过来,到时候咱们一起商议。」 凌肃看了看沉毅,沉默一会之后,开口道:「是,属下遵命。」 沉老爷摆了摆手,开口道:「那就先散了吧,我也困了,一觉醒来之后,明天早上再说。」 凌肃率先站了起来。 身后的六人纷纷起身,对着沉老爷抱拳道:「末将告退!」 沉毅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他今天一天,先是起早接人,中午又喝了酒,下午赶路赶了一下午,这会儿的确困得不行了,撵走了这些属下之后,便自己整理了一下帅帐的铺盖,脱去外衣,上床睡了。 这一觉睡得香甜,次日天光大亮的时候,沉老爷才慢悠悠的睁开了眼睛。 还是蒋胜把他喊醒的。 「公子公子,宫里的人来了,已经进了涟水大营,来给您宣旨意的。」 沉老爷揉了揉眼睛,这才清醒了过来,他懒洋洋的起身,瞥了一眼蒋胜,问道:「什么时辰了?」 蒋胜扭头看了 看外面的天色,回答道:「快要己时了。」 「唔。」 沉老爷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披上外衣:「走罢,出去见人。」 蒋胜一愣,提醒道:「公子,您不穿的正经一些?外面是宫里的使者…」 「官服又没有带来,还要我怎么正经?」 沉老爷斜了一眼蒋胜,没好气的说道:「要我覆甲去见他们?」 蒋胜缩了缩头,不说话了。 因为是圣旨,这会儿涟水大营的将领,都已经在大营空地上候着。 薛威与苏定,一大早也到了涟水大营,这会儿正在跟凌肃他们说话。 空地上,几个太监已经站了好一会儿,见到沉毅走过来,为首的紫衣太监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迎了上来:「沉老爷,还记得咱家否?」 沉毅打量了这个老太监一眼,然后恍然道:「是杜公公。」 紫衣太监杜怀,当初沉毅在东南搞市舶司的时候,就是他奉命去东南,给沉毅管账。 沉毅拱了拱手,笑着说道:「杜公公何时回的建康,这么大把年纪了,怎么还亲自跑了一趟?」 杜公公眯着眼睛,微笑道:「市舶司那边,已经稳定下来了,高公公招呼了一声,咱家就回建康来了。」 沉毅闻言,心中有些明白了。 这老太监虽然是高明的长辈,但是现在,大概率是高明的人了。 他回建康,也是为了支持高明工作。 两个人叙了会旧,杜太监才笑着说道:「沉老爷,咱们先传旨,再说话?」 沉毅连忙点头,退后了两步。 杜太监咳嗽了一声,从一旁的蓝衣太监手里接过圣旨,清了清嗓子。 「圣旨到。」 沉老爷跪在地上,在他身后,凌肃薛威等将领跪了一地。 杜太监扫视了一眼众人,微微眯了眯眼睛,享受着这暂时加身的皇权带来了快感,他顿了顿之后,又咳嗽了一声,这才念道。 「制曰。」 「沿海都司驻守淮安,大半年以来,履立功劳。」 「今年,更越淮破敌数千…」 「朕大为欣喜。」 「着即加钦差沉毅兵部侍郎衔,赐……」 「蟒袍。」 说到这里,杜太监瞥了一眼沉毅身后的将领,又说道。 「都司将领将士,俱令兵部记功一次。」 「另有奖赏…」 第八百七十九章 光鲜至极 所谓蟒袍,就是皇帝的制服去掉一只爪子。 这玩意说稀罕吧,也不是特别稀罕,至少中书那五个老头,人手一件。 拜相之后,皇帝大概率便会赐给一件,算是礼服的一种,不过宰相们都喜欢虚怀若谷,哪怕是大朝会,也很少会穿出来。 除了宰相会赐蟒之外,二品的大臣们,立了功,皇帝一高兴,说不定也会赐发蟒袍。 但是这东西,对于三品以及三品以下的官员来说,那可真就是稀罕物事了! 尤其是在沉毅这个年纪。 除了宗室勋贵,皇亲国戚之外,绝少有人还能拿到蟒袍。 或者说的再直接一些,就只有沉毅这么一个。 加兵部侍郎,这个并不奇怪,在沉老爷的预料之中,不过赐蟒袍却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很显然,皇帝很高兴。 因为兵部侍郎,是要跟大臣们吵架才能吵来的,但是赐蟒袍,属于皇帝的个人行为,皇帝想给谁就给谁,外廷臣子是管不到的。 不过归根结底,不管是兵部侍郎衔还是赐蟒袍,都是虚的,都是类似于荣誉头衔或者是勋章之类的东西,没有实质上的好处。 沉老爷磕头谢恩之后,两只手接过了圣旨,然后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对着杜怀挤出了一个笑容:「杜公公一路辛苦,进大帐喝茶。」 杜怀对着沉毅拱了拱手,笑着说道:「沉侍郎的茶,咱家自然是要喝一口的,啧,沉侍郎这个年纪,便当了侍郎,穿了蟒袍,我大陈一百多年,真是见所未见。」 沉毅微微摇头:「公公是熟人,我与公公说句实话。」 「这两条,未必有我那武选司郎中的位子值钱。」 沉老爷叹了口气,问道:「如今,我加了兵部侍郎衔,那我回建康之后,还能回武选司做我的郎中么?」 杜怀一愣,然后眨了眨老眼,没有说话。 沉毅自己摇头:「怕是不能的。」 「那朝廷,能当真把兵部的两位侍郎撵走一个,再把我安在侍郎的位置上么?」 「怕也是不成的。」 说到这里,沉毅笑了笑,开口道:「说白了,就是面子上光烫一些。」 杜怀摇了摇头,开口道:「沉侍郎这话可不对,大陈历来巡抚地方的封疆大吏,出京赴任的时候,若无战事,便挂御史台左右副都御史,若地方上有动乱战事,便挂兵部侍郎衔。」 「沉侍郎现在便挂兵部侍郎衔,虽无实职,却已经与封疆大吏平级了,将来回了建康,即便不能实任兵部侍郎,随便平调一个位置,那也是清贵无两的。」 沉毅哑然失笑,开口道:「古往今来,哪有二十许岁的巡抚?杜公公莫要说笑。」 杜怀也跟着笑道:「古往今来,还没有二十许岁的侍郎呢。」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涟水大营的帅帐,而凌肃薛威等人,则是跟在二人身后,却没有进大帐,只在外面守着。 此时的凌肃,虽然直挺挺的站在大营门口,但是目光闪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薛威与苏定两个人,目光里则是带着兴奋。 过了差不多盏茶时间,沉毅才跟杜怀一前一后,从帅帐里走了出来。 沉老爷对着杜太监拱了拱手,开口道:「本来应当留公公住两天的,但是沉某现在不在城里,军营简陋,不敢怠慢公公,就不多留公公了。」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侍郎公事繁重,咱家不敢打扰。」 沉毅笑了笑,在身上摸索了一番,却没有摸出什么东西,于是扭头看向薛将军,问道:「薛威,带钱了没有?借我使使。」 薛威一愣,也伸手在怀里摸索了一番,摸出了几块碎银子,还有一块不怎么大的金子,捧到了沉毅面前。 沉老爷笑骂了一句穷鬼,然后看向凌肃,笑着说道:「凌将军身上带钱了没有?」 凌肃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块金子,估摸着有七八两重,低头道:「沉公,属下身上也没有现钱,要不然您等一等,属下给您取去?」 沉毅微微摇头,接过二人手里的两块金子,递在杜怀面前,笑着说道:「杜公公,我这军中都是穷鬼,这茶钱你先收着,不要嫌少,等我哪天回了建康,请公公吃酒。」 杜太监看了看这两块有点埋汰的金子,似乎是有点嫌弃,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手帕包住,小心翼翼的放进怀里,对着沉毅低头,笑着说道:「要是旁人给钱,咱家是万万不收的,不过今天沾沾沉侍郎的喜气,这钱无论如何,咱家也要收下。」 显然,杜太监有些看不上这么点钱。 不过前两年在东南的时候,这厮跟在沉毅身后管账,吃的是满嘴流油,眼下倒也不在乎这些小钱了,也就捏着鼻子收下。 算是给沉老爷一个面子。 沉毅微笑道:「我送公公。」 一行人送杜怀离开了涟水大营,等杜怀的车马走远之后,凌肃和薛威等人,才有些激动的半跪在地上,对沉毅恭敬低头:「属下等,恭喜沉公高升!」 六部侍郎啊! 已经与朝廷的小九卿平级,再登一步,便是大九卿了! 沉老爷很是谦虚,面带微笑,摆了摆手道:「虚名而已,不必大惊小怪。」 「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就升帐议事。」 很快,众将领在帅帐之中齐聚。 沉毅还没有说话,薛威忍不住开口道:「沉公,朝廷赐您的蟒袍是什么模样?您穿出来给大家伙看看威不威风…」 沉老爷瞥了他一眼,有些无奈的说道:「蟒袍要针工局订制,方才杜太监身边跟着的小太监,才给我量了身,哪里这么快就能做好?」 「半年之内能制好,便不错了。」 薛威这才恍然,笑着说道:「末将还以为是早就做好,一并送来的呢。」 见他与沉毅说笑,一旁凌肃不由有些眼热。 但是没有办法,他虽然也算是沉毅的嫡系,但没有特别亲,两个人的关系,始终像是上下级。 一旁的苏定笑着说道:「从前,末将去建康兵部,莫说是见到侍郎老爷,就是各司衙门的主事,也要托关系走门路,才有可能见到。」 「如今沉公做了兵部的侍郎,末将等再进京,也不用去寻其他门路了。」 沉毅眯了眯眼睛,开口道:「我这个兵部侍郎,又没有实任,说不定以后在兵部的说话,还不如从前声音大。」 沉毅从前是武选司的郎中,用俗话来说,他就是兵部的「四老爷」。 而现在,他如果回兵部,大概率也还是四老爷,毕竟朝廷虽然没有明说罢了他武选司郎中的职位,但是再回去任司官,有些不太合适了。 那以后沉毅在兵部的话语权,还要看武选司那位郑员外认不认帐了… 出神了一会儿之后,沉毅回过神来,他看了看在座的众人,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道:「诸位,朝廷的圣旨里已经明说了,这一次咱们都司的将领,都在兵部记功一次。」 沉毅顿了顿,开口道:「前番虽然是东线立功,但是西线拖住了 齐人,也是有功劳的,在我这里,会一视同仁。」 「我都司在淮安,是守两年时间,现下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一年半之后,我保证在座诸位,人人官升一级。」 画完了饼之后,沉毅终于开始说正事,他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今天,请诸位到这里议事,议的什么事,大家心知肚明,我不多说了。」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是,要不要趁齐人攻淮河水师的时候,趁机北上碰一碰齐人。」 说到这里,沉老爷环视众人,定下了调子。 「我的意见是,还是要去打一打,碰一碰。」 「跟齐人打的越多,咱们的经验就越多,打的多了,我们也能打精,打强。」 「即便一时半会,不能全面北上伐齐,但是我想把握住一切机会,让咱们都司将士变强,总不会是错的。」 「不过具体怎么打…」 他敲了敲桌子,缓缓说道:「咱们还要一起,议一个章程出来。」 他看向凌肃,继续说道:「西线的将士,还没有正面跟齐人打过,再加上上一次薛威他们立了功,西线的将士难免心里不舒服,那么这一次进攻的主攻,就落在西线头上。」 「凌将军,你有没有问题?」 凌肃看了一眼众人,又看了一眼沉毅,低头道。 「末将,没有问题!」 第八百八十章 一个口袋 从入仕以来,沈毅就是一个鹰派。 他是力主北伐,建功立业的。 既然是鹰派,那么有机会打仗的时候,他自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机会溜走。 虽然淮安受到北齐攻击的时候,隔壁的赵大将军选择冷眼旁观,但是此时淮河水师受到攻击,沈毅却不能就这么看着。 为未来的北伐军积攒北伐的经验也好,为了取到声名地位也好,这会儿沈毅都要再去试一试。 帅帐之中,一张大地图被挂了起来。 值得一提的是,这张地图,是沈毅花钱找淮安编撰地理图志的文人,让他们沿着淮河重新走了一遍,再结合旧的书谱地图,画出来的新地图。 这张地图上的内容,详细的画着淮河两岸的地形图。 当然了,主要是淮安以及淮安北边的地图。 淮安的正北是海州。 六十多年前,神州归一的时候,海州是淮安府的辖州,当年神州陆沉,半壁江山归于敌手的时候,大陈朝廷退守江南,不得已以淮河为界限,淮安也因此被一刀两断。 如今的淮安府,约莫只有从前淮安府的一半境地。 挂起地图之后,沈毅指了指淮安北边的地图,静静的说道:“淮安的北边,是海州。” “如果北上攻齐,最直接方便的,自然就是去攻海州。” 说到这里,沈老爷顿了顿,开口道:“不过,我们能想到,齐人不可能是傻子,再加上上一次,他们在我军手底下吃了亏,不会全无防备。” 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说不定,这些齐人会算计到我们可能会北上,在海州设下埋伏。” 沈老爷指了指地图上,海州西边的一个县城,轻声道:“所以,我的意见是打这里。” 宿迁县。 原名宿豫县,后因避帝讳,改名宿迁。 这里,也是原属淮安府的县,神州陆沉之后,此县归属海州辖属。 沈老爷静静的说道:“如果是寻常时候,齐人在宿迁的兵力,差不多驻扎了四千余人,而且并不驻扎在城里,如果咱们动作足够快,不让他们逃进城里,是来得及全歼的。” 苏定看着这张挂起来的地图,他揉着太阳穴想了想,开口道:“沈公,如果齐人在海州州城设伏,那么海州的兵力肯定不少,说不定还留有一两万人。” “咱们去攻宿迁,要派出去多少人?如果还像上次那样五千人,恐怕打下宿迁之后,便逃不回来了。” 沈毅面色平静,开口道:“所以如果这一次渡河,整个西线的将士,就全部要过去。” “过河之后,分成两股兵力,一股贴近海州,一是监视海州,警惕海州之敌。” “二是如果海州的敌人支援宿迁,可以尽量阻击敌人,给宿迁的友军争取撤退的时间。” 凌肃默默起身,走到沈毅旁边,对着沈老爷抱了抱拳,然后伸手指着地图上那条淮河,开口道:“沈公,末将以为有几个难处,首先上一次,咱们过河之后,很容易击溃的北岸的守军,因为他们没有什么防备。” “但是这一次,却没有那么容易了,齐人一定会在沿淮布置兵力,防备我们过河。” “难处就是,如何度过齐人的防线,把大股兵力带过去。” “如果齐人全力在沿淮阻击,那么我们可能会像齐人南下一样,连上岸都很艰难。” 沈毅点头,他开口道:“这是正常的思路,不过我觉得…” “如果齐人在海州设了埋伏,准备打我们一个狠的,那么他们多半,会在沿淮估计扯开一个口子,把我们给放进去。” 沈侍郎眯了眯眼睛,静静的说道:“这一点,需要临机试探,等到北上的那一天,如果沿淮的齐人只是象征性的打一打,那么就说明我猜的不错,齐人故意放咱们进去。” “到时候,咱们的计划就可以进行,如果齐人在沿淮猛烈阻击咱们,那么也不要犹豫,直接撤回来等待下一次机会。” 沈老爷示意凌肃坐回原来的位置上,开口道:“我手下的邸报司探子,已经在全力探知海州的消息,朝廷的内卫,也在尽量替我们搜罗消息,诸位静等个三五天,等到我手中拿到足够多的情报。” “咱们就可以准备北上了。” 说到这里,沈老爷顿了顿,开口道:“在准备的这几天时间里,你们尽量多搜罗一些船只,哪怕是三四人的小渔船,能多一艘也是好的。” 三个将领,连带着在涟水大营开会的十来个千户以上的将领,纷纷起身,对着沈毅抱拳行礼。 “末将遵命!” ………… 海州城城墙上。 征南军副将郎彦,正跟着卫王赵楷一起,巡视城防。 这副将既然姓郎,那么自然就是燕都贵族郎家的人,是个朱里真人。 卫王的母妃便姓郎,与这位郎彦将军虽然不是亲兄妹,但却是堂兄妹,关系很近。 因为郎家与周家之间的旧交情,郎家在征南军之中的势力也不算很小,郎彦就是周世忠下属的几个副将之一,权力很大。 卫王殿下在城墙上巡视了一番之后,回头瞥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堂舅,缓缓问道:“周世忠,在海州留了多少兵力?” 郎彦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回殿下,大将军在海州留了两万人。” 赵楷皱眉:“怎么这么少?” 郎彦叹了口气,开口道:“殿下,一来南人未必敢打过来,二来大将军在跟淮河水师作战,淮河水师的人数多达十万,且他们身后也有禁军做支援,马虎不得。” “更要紧的是…” 郎彦回答道:“人数一过万,便漫山遍野,一望无际了。” “两万人,已经很难藏起来,只能分散在州城还有下属的县城里,南人也不是傻子,人数多了,他们便不敢来了。” 赵楷背着手,停下脚步,看着郎彦,突然笑了笑:“舅舅觉得,这一次南人敢打过来么?” 郎彦第一次被卫王殿下称为“舅舅”,不由有些受宠若惊,他微微低头道:“回殿下,末将猜测,这些南人会试一试,试一试咱们沿淮的防务够不够坚实,如果够坚实,他们自然悻悻退去。” “如果咱们像上一次那样懈怠,他们说不定就一头钻进这个口袋之中了。” 赵楷点了点头,开口道:“那盯紧了南岸的南人,要是他们真的过了河,让沿淮的将士们装得像一些,不能全然不打,也不能把那些南人打怕了。” “要把他们,引到海州来…” 郎彦抱拳道:“殿下放心,这是大将军提前交代好的,到时候,一定会让那些南人,看不出任何破绽!” 赵楷默默点头,又在城墙上走了一会,然后忽然回头,打量了一遍郎彦,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舅舅到征南军多少年了?” 听到这个称呼,郎彦觉得浑身不太得劲,于是低头抱拳:“回殿下,十几二十年了。” “这么久了啊。” 赵楷笑呵呵的说道:“那舅舅现在,应该跟周家更亲近一些。” 这话,有些不太对劲。 郎彦抬头看了看这位四皇子,他默默低头,抱拳道:“回殿下,臣…” “只忠于朝廷,不亲近任何人。” “啧…” 赵楷叹了口气,副手走远。 “那海州的事情,就拜托郎将军了…” (本章完) 第八百八十一章 大鱼入网 三月初十。 邸报司司务骆勇,到了涟水大营,面见沈毅之后,在沈毅的帅帐里待了一个多时辰,才告辞离开。 他正准备离开涟水大营的时候,便被薛威一把扯了过去。 薛将军嬉皮笑脸,拉着他到了一旁的营帐里,营帐里已经备了一桌子酒菜,他拉着骆勇坐下,笑着说道:“骆兄,你一路赶过来,不吃顿饭就回去,显的咱们都司太小气,我给你准备了一桌子菜,咱们兄弟喝两杯你再走。” 沈毅在东南的时候,负责他情报工作的,是东南的段冲和郑虎,回到了建康,从他巡视淮水大营开始,情报工作就由骆勇接手了。 虽然骆勇真正跟在沈毅身边,也就一年左右的时间,但是他做事情很稳重,办事也得力,已经是沈毅身边隐形的左右手之一了。 正因为这个原因,沈毅手底下的这几个大将,跟骆勇也不陌生,尤其是薛威,已经跟骆勇见了好几面,算是颇为熟悉了。 薛威力气大,骆勇被他拽着进了帐篷里,在一桌子酒菜前坐下,他抬头看了一眼薛威,苦笑道:“薛将军,你把我拽过来,无非是跟我打听北边的情况如何,打听司正是个什么态度。” 他看着薛威,微微摇头道:“邸报司有规矩,司正没有点头,卑职不能跟薛将军说。” 骆勇的级别很低,按照朝廷的品级来算,他这个司务还是个七品官。 即便如此,这已经是邸报司前后数次抬级别之后的结果了。 最早那几年,他连个官都不是。 而薛威,已经是三品武将。 听他这么说,薛威皱了皱眉头,有些不高兴了:“什么卑职不卑职的,大家都是跟着沈公做事情,要说功劳,我未必有骆兄你多,咱们都是自己人,骆兄叫我薛威,或者叫我薛大就是。” 薛威没有兄弟,早年在临海卫的时候,临海卫里的同袍,便称呼他为薛大。 骆勇笑了笑,开口道:“薛将军,不管怎么称呼,我都不会跟你多说半句话的。” “我不问你旁的。” 薛威对着骆勇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我只想知道,咱们打是不打?” “昨天听苏将军说,沈公心里似有犹豫,我实在关心得很,不然也不能拽骆兄你过来问话。” 骆勇还是摇头:“司正没有说,我便不能说。” 见他还是不肯开口,薛威也没了办法,弯身亲自给骆勇倒了酒,开口道:“罢了,我也不为难骆兄你,但是不管怎么样,这顿酒菜骆兄一定吃了再走,不然就是瞧不起兄弟。” 骆勇笑呵呵的看了看薛威,开口道:“薛将军,菜我吃,酒就算了。” “我…还有不少事情要忙。” 薛威无奈,只能自己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摇头道:“你们这些聪明人,个个都神神叨叨的,问谁谁都不肯说,可把我这个粗人给急坏了。” 骆勇看着薛威,笑着说道:“薛将军也是聪明人,若非如此,怎么能这般平步青云?” 薛威自嘲一笑。 “我若是聪明,也不至于在军中,东问西问了。” 他拍了拍骆勇的肩膀,开口道:“好了,不说这些了,骆兄吃菜。” ………… 是夜,涟水大营营外的一块大石头上,沈老爷穿着一身便服,坐在石头上,目光一直看着北边。 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晚风轻拂,把他的头发都吹的有些散了。 月上中天的时候,苏定苏将军来到了这块巨石旁边,问过了石头旁边守着的几个内卫之后,这才攀爬了上去,对着沈毅抱拳道:“沈公找我?” 沈老爷回头看了他一眼,默默点头道:“你坐。” 苏定也没有废话,坐在了沈毅旁边,不过并没有并肩,而是稍稍往后坐了半个身位。 沈毅看着淮河的夜色,缓缓说道:“根据邸报司的情报,北岸的海州,有一些不对劲。” “齐人约莫是埋伏了人手,等咱们过去。” 苏定想了想,问道:“沈公,他们在海州,有多少人手?” “要是知道,我也就不至于烦恼了。” 沈老爷揉了揉太阳穴,开口道:“具体的数目不太能够知道,但是可以确定,周世忠带兵离开海州的时候,在海州留了人。” “人数不会太少。” 苏定想了想,微微低头道:“沈公,要不要请凌将军,薛将军过来商议?” 沈毅微微摇头。 “上一回西线没有能够捞到太多战功,我虽然跟他们说一视同仁,他们心里未必就信,这会儿心里憋着要立功,问凌肃没有什么用。” “至于薛威…” 沈老爷摇头,哑然道:“这厮听到打仗,就两只眼睛泛光,问他更没有用。” 他回头看着苏定,叹了口气:“只有苏将军你,该立的功劳也立了,也不会整日里想着打仗,因此我才要问你。” 苏定坐在沈毅身后,目光同样看向淮河,开口道:“沈公是想打的?” 沈毅点头。 “我若是不想打,便不会因为这件事情烦恼了,不过身为主帅,不能只凭借一己私念,要考虑得失利害。” 苏定摸着自己的下颌,沉思了许久,然后才开口道:“沈公,属下觉得,可以试一试。” 沈毅看了看他,问道:“怎么个试法?” “先去打一打再说,如果真如沈公所说,齐人在海州设下了埋伏,等一等咱们钻进去,那么他们这个袋子口,一定是先张开的。” “可是口袋完全张开,又有一些太假。” “所以,他们会把这个口袋阵,扎一个活扣。” 所谓活扣,一拉就掉。 苏定继续说道:“他们会诱使我们,扯下扎口袋的绳子,自己钻进去。” “这个绳子不会太细,不然还是会有些假。” 苏定微微低头道:“因此,咱们这一趟渡河,最低可以赚他们一根扎口袋的绳子。” 沈毅闻言,愣了愣,然后抚掌笑道:“不错,这根绳子,估摸着至少得有一个千户营那么粗了!” “再细,就有些太假了。” 沈老爷想到这里,豁然开朗:“苏将军说的不错,在这里畏首畏尾的,没有用,不如先到北岸去,能不能撕烂他们这个口袋另说,先把他们这个绳子扯下来。” 沈侍郎从地上站了起来,目光依旧看着北边,开口道:“传我将令,让西线将士开始准备,船只集结,天亮之前集结完毕,准备渡河。” “兵部战船开路,上了岸之后不要急着推进,先在岸边驻扎,接引后续将士渡河。” 说到这里,沈毅回头看了一眼苏定,开口道:“苏将军是东线的人,这一次就不要跟着过去了,免得西线的将军心里不舒服。” 沈毅想了想,开口道:“我给你留两个千户营在涟水大营,交给你指挥,如果有什么特殊情况,你随时策应。” 苏定点头应下,笑着说道:“沈公,末将可以不去,但恐怕薛将军是不得不去的,他可是盼了好几天了。” 沈毅眯了眯眼睛,开口道:“他实在要去,便让他也跟去,只是不许他统兵,让他跟在我身边,与我做个亲随罢。” 苏定微微点头,开口道:“那末将这就去通知凌将军…” 沈毅想了想,还是摇头道:“罢了,我让蒋胜去传令,现在咱们都司的人数多了。” “人多了,心眼也就多了,容易有小心思,容易生气。” 苏定松了口气,开口道:“那再好不过,末将也担心凌将军生气。” 沈毅回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当初在建康,捞了苏将军一把,实在是一件幸事。” 苏定默默摇头,低头道:“沈公说笑,对于末将来说,才是一件幸事…” …… 次日凌晨,天将拂晓。 涟水大营近二百艘船,从南岸离开,朝着淮河北岸推进。 而此时,北岸的一座哨塔上,早有人发现了“敌情”,快速的通报了副将郎彦,以及卫王赵楷。 卫王殿下抚掌大笑。 “大鱼入网了!” 感谢【sai_gao】老爷的打赏~ 另外推荐一本写隋朝杨广的新书 男人不能急,急了就快,快了就菜。 我在大隋卖期房,我在大隋搞双休,做最苟的杨广。 (本章完) 第八百八十二章 大鱼来了 兵部的战船,按照去年沈毅在朝廷里讨下来的数量,今年开春之前就已经有三十艘送到了淮安。 不过因为分置在东西两线,再加上还有一些大营需要战船巡逻,所以上一次沈毅过河的时候,东线只有十艘船能用,加上一些中小型船只,他一趟只能送一千五百人过去。 不过这段时间,兵部又陆续交付了十艘战船。 随着兵部战船陆续交付,现在沈毅手里能动用的战船超过四十艘,加上他在乐清自己弄出来的三艘超级大船,一共是四十三艘船。 沈毅在乐清弄出来的那三艘大船,是可以满载两百多将士的庞然大物,而兵部交付的战船,装个一百来号人也完全没有问题。 而这一次,沈毅基本上把手头上能用的船,全部调到了涟水大营! 也就是说,他一次可以运送五千人以上的兵力过河! 这就让他的作战灵活度大大提升。 涟水大营从天降拂晓的时候开始动作,等到太阳完全升起来的时候,他们的先头船只,就已经被齐人发现,并且受到了齐人的攻击。 河岸上的齐人,或者点火炮,或者用弓弩,正在“尽力”的阻击淮安军的北进。 沈老爷站在一艘大船的甲板上,看着北岸正在零星抵抗的齐人,微微眯了眯眼睛:“啧,这些齐人还真打的有模有样,连火炮都搬上来了。” 凌肃就站在沈毅身后,他用望远镜看了看北岸的情况,然后对着沈毅低头道:“沈公,沿淮的齐人看起来似乎有两千人左右,不过他们的火炮只有十余门,弓手也就四五百个。” “咱们一鼓作气,当可以冲杀过去,抢占沿淮阵地。” 沈毅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既然是西线主攻,那么就由凌将军你说了算,就按照先前的计划,登陆之后,先按兵不动,掩护后续将士登陆。” “西线将士统统渡河之后,你们再兵分两路。” 沈老爷背着双手,开口道:“一路攻宿迁,一路看守海州。” 凌肃想了想,开口道:“沈公,末将带一路人去攻宿迁,薛将军也跟着来了,是不是派薛将军领另外一路军,去看守海州?” 沈毅微微摇头,开口道:“说了是西线主攻,便没有他什么事,他非要跟来,只当是我身边的亲随,具体人员安排,凌将军自己来,不过…” 沈毅回头看了一眼凌肃,沉声道:“我还是那句话,咱们这一次过来,不是为了攻城掠地,也不是为了收复海州,而是为了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 “作战的宗旨是,尽量保存我方有生力量,消灭敌方有生力量。” 沈毅沉声道:“一切以这个宗旨为第一要务,不可贪功失人,更不能贪地失人。” “不管是何种情况,只要发现不对劲,立刻开始后撤,我会居中协调,随时支应你们。” 现在还没有到“北伐”的正式阶段,不存在占领某一地的战略目标,因为即便沈毅攻下了宿迁,或者是海州,甚至是更北边的徐州府这种大城,但是沈毅手里的兵力不够,后勤也跟不上,在淮河以北待的久了,除了败亡,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所以沈毅现在的作战思想,有点类似于游击战,主要是打人,而不是夺地。 凌肃这些下属,基本上是沈毅一手带出来的,被沈毅“教导”了很久,对于沈毅的战术思想,已经非常清楚,他毕恭毕敬的低头道:“末将遵命!”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他们的船只,已经非常靠近北岸。 凌肃站在船头上,大手一挥,怒喝道:“所有靠岸船只,立刻登陆,抢占沿岸阵地,掩护后续将士登陆!” 这一次是凌肃主攻,沈毅并不准备过多干涉,正好他也借着这个机会,好好观察观察自己手下的这个第一号大将。 不出沈毅预料,这一次登陆作战,异常顺利。 虽然北岸有两个千户营的兵力做阻击,但是颇有一些摸鱼的味道,等到大股大陈将士登陆,这两个千户营剩下的将士立刻溃逃,把沿淮的阵地给让了出来。 凌肃等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一个时辰时间,到了巳时就被凌肃等人站稳脚跟,第一批五千人几乎全数站到了淮河北岸的土地上。 不少人登陆之后,还有一些激动,甚至蹲在地上,捏了捏地上的泥土,看与南岸的是否有什么不一样。 毕竟此时…南北分国,已经六十多年了。 再过几年,便有七十年了。 大多数陈国人,对于淮河以北已经非常陌生,甚至觉得这里是胡人国度,与陈国是全然不一样的两个世界。 凌肃也是带兵打仗的熟手了,站稳脚跟之后,他立刻开始部署结阵,然后迎接后续的将士渡河。 就这样一直折腾到中午,西线一万五千将士,基本上已经全部渡河,来到了淮河北岸。 凌肃来到了沈毅面前,对着沈毅抱拳道:“沈公,我们西线将士已经全部渡河,等您一声令下,末将等人便兵分两路,按照预订计划行进!” 沈毅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淮河,又看了看淮河上的船只,他想了想之后,开口道:“仗该怎么打就怎么打,但是咱们后撤的位置不能在这里了。” 沈毅缓缓说道:“按照现在的情况,齐人的这个口袋阵已经非常明显,只要我军再往北进一进,他们就会想方设法的把咱们包围进去,阻断咱们与淮河的通路。” “他们应该,会从东往西包过来。” 沈老爷缓缓说道:“所以,我会把船只往西靠,在宿迁的正南,到时候诸位从宿迁撤回来的时候,直接朝着正南前进就好了。” “至于阻击海州的军队,也让他们边打边往西边撤。” 沈毅拍了拍凌肃的肩膀,开口道:“目前就想到这么多。” 凌肃低头应了声是,然后抬头看向沈毅,问道:“沈公,若阻击海州的军队被齐人围住,末将救是不救?” “自然不救。” 沈毅回答的毫不犹豫。 “你们去宿迁的军队,只有一个目标,歼灭宿迁的守军!” “打完之后,能不进宿迁县城便不进宿迁县城,直接南撤回来。” “看守淮安的这一支军队,我会亲自跟着。” 沈老爷开口道:“出了什么事,我来负责。” 凌肃闻言,再没有任何疑虑,对着沈毅抱了抱拳之后,转身离开。 凌肃离开之后,沈毅也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跳下了大船的甲板,他吩咐船只朝西走,而他自己本人,则是带着五个千户营,也就是七千余人的兵力,缓缓朝着海州靠近。 身位大将之一的薛威,也老老实实的没有去别的地方,只是跟在沈毅身边,踏踏实实的给沈毅当随从。 因为距离海州很远,所以沈毅等人不用把军队开到海州,事实上,他们只把军队开到了大伊山附近,就停了下来,不再动弹。 这会儿,也已经到了晚上。 领兵的张猛,刘明远两个人,到了中军对着沈毅抱拳,低头道:“沈公,已经到了大伊山,是不是在大伊山安营扎寨?” 沈毅点头,问道:“就停在这里,不要继续靠近了。” 沈老爷想了想之后,继续说道:“明天修整一天,不要动弹。” 他看向张猛,缓缓说道:“明天夜里拔营,往西南后撤。” 海州城,在大伊山的东北方向,如果往西南撤,就会距离海州越来越远。 张猛跟刘明远,虽然弄不清楚沈毅的用意,但是因为沈老爷的威望很重,他们也没有犹豫,立刻抱拳:“末将遵命!” “今夜不可懈怠。” 沈老爷淡淡的说道:“该巡逻就巡逻,碰到了齐人也不要畏惧,直接动手。” 二人对视了一眼,纷纷抱拳。 “末将遵命!” 等到着两个人离开之后,沈老爷背着手,看向海州方向。 “大鱼来咬饵了。” 他呵呵一笑。 “要沉住气啊,不要惊走了我这条大鱼…” (本章完) 第八百八十三章 算人心 海州城。 此时,海州城附近,明里暗里,藏了一万两千多齐军。 算上海州其他县的军队,人数已经超过了两万人。 此时已经入夜,不过海州的两个主心骨,都还没有睡。 第一个主心骨,自然是朝廷派来监督战事的卫王殿下赵楷。 而第二个,就是征南军副将郎彦了。 这会儿,郎彦正在向赵楷汇报情况。 这位郎将军看了看坐在主位上的这个“大外甥”,犹豫了一下之后,微微低头道:“殿下,情况大致就是这样,这些南人在淮河岸边兵分两路,一路朝着西北方向的宿迁奔去,另一路则是直奔海州而来。” “就目前的情报来看,加在一起人数肯定过万人了。” 听到这个数字,赵楷先是眼睛一亮。 这已经是个大数了。 如果能吃掉这么多陈军,哪怕是回到燕都,也可以报一个大捷。 不过很快,他又皱了皱眉头,开口道:“没有具体数目么?只有个大略?” 郎彦也皱了皱眉头,摇头道:“回殿下,这些南人向来谨慎,咱们的斥候跟探子,没有办法近前,只能远远的观望,在他们后面,看他们行军的路迹估算。” “现在估计,应该在一万两千人以上,再精确,就不好说了。” 赵楷点了点头,看向郎彦:“郎将军以为,要怎么打?” 郎彦带兵多年,虽然没有真正打过几场仗,但是带兵经验还是很丰富的,当即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殿下,这种情况很好处理,南人已经入网,我们在海州的兵力远胜这些南人,他们攻宿迁,未必能攻的下,这个时候,只需要海州的军队出动,先攻他们往海州的这一支军队。” “击溃之后,再去支援宿迁,定可大胜!” 赵楷思索了一会儿,问道:“他们往海州的军队,现在距离海州还有多远?” 郎彦取来一张地图,指着地图上的位置,开口道:“殿下您看,这些南人,现在应该在大伊山的位置,距离海州…” “还有九十里到一百里。” 赵楷又问道:“咱们趁夜赶过去,明天天亮能赶到么?” 郎彦摇头道:“骑兵可以,步卒很难,即便步卒能够勉强赶到,到了那里也已经是疲弊不堪了,绝难再战。” 郎彦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我军不用一晚上就追上他们,他们已经深入百里,只要我们先派骑兵阻击他们,即便主力明天白天追不上他们,夜里也差不多能追上了。” “到时候追到淮河边上。” 郎彦低声道:“哪怕来不及阻拦他们登船,也可以啃下他们一口。” “到时候,咱们再把攻宿迁的敌人包起来,这一次当可以大获全胜。” 卫王殿下皱了皱眉头,他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道:“郎将军方才说,他们驻扎在大伊山的这支军队,是直奔海州而来的。” 他看向郎彦,说道:“既然如此,孤以为不用着急,可以等他们扑到海州城附近的时候,咱们再行收网。” “否则,相隔一百里的距离追上去,很难追到不说,而且还有可能提前泄露行迹,不仅追不到他们,还有可能惊了他们攻宿迁的军队。” 卫王殿下握了握拳头,开口道:“要是被他们给跑了,咱们死在沿淮的将士们,便统统白死了!” 白日里这些齐人将士,为了迷惑南朝军队,在沿淮放了不少军队,阻击沈毅等人登陆。 一共有两千多人。 这两千多人虽然没有全死,但是也留下了小半尸体在淮河边上。 郎彦扭头看了看这位年轻的卫王殿下,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可是殿下,如果大伊山的这支军队无意进攻海州,不会再近前,只是盯住海州,我们便会耽搁时间,那时候宿迁便有些危险了…” 现在的局势很微妙。 沈毅这只大鱼,虽然的的确确已经进入到了齐人的网罗之中。 但是这张大网,还没有来得及封口。 沈毅是有机会,也有距离扭头就走,脱离这张大网的。 如果这个时候就开始收网,未必能够网得到。 只有等沈毅再往前进一步,那时候,才能网得个盆满钵满! “宿迁不是有四个千户营么?” 赵楷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皱着眉头说道:“罢了,孤在前线只是督军,说话不作数的,这海州军队,是郎将军在统属,既然如此,那么就都按郎将军的意思来办。” 卫王殿下背着手,转身离开。 “本王不过问了。” 郎彦起身相送,送到门口,他才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殿下,要不然,等明天白天,看看大伊山的陈军如何行动,咱们再做打算?” “随你。” 卫王殿下背着手离开:“本王不过问军务。” 说罢,他上了轿子。 郎彦抱拳送别自己的大外甥。 于是,海州守军,一夜未曾动弹。 ……………… 整整一晚上,郎彦郎将军,都没有怎么睡觉。 第二天一早,卫王赵楷便又到了他的军帐之中,此时这位卫王殿下也是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显然也没有怎么睡好。 他见到郎彦的第一句话就是。 “南人动了没有?” 郎彦微微低头,苦笑道:“殿下,这会儿还是清晨,那边的情报还没有来得及送到海州来,一旦这些陈军有什么动作,末将立时通知殿下。” 卫王摇了摇头,开口道:“孤今日就在将军这里,等候消息。” 于是乎,这位卫王殿下,就在军中座下。 两个人心神忐忑,从清晨一直等到巳时,大伊山的情报,终于传了过来。 “郎将军,大伊山的南人,拔营了!” 郎彦心中狂喜,但是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挥了挥手:“再探再报。” 说完这句话,他又吩咐道:“传令各军,不得懈怠,随时准备围剿南人军队!” 又过了半个时辰,齐人斥候再报。 “郎将军,陈军往海洲方向,行进了四五里路!” 此时,阴沉了好几天的海州城上空,阴云密布。 时不时有春雷响动,雷声沉闷。 不一会儿,随着一声惊雷,稀疏的春雨落下。 郎彦背着手,皱了皱眉头:“这么慢?再去探!” “另外,宿迁那边的消息,随时报到我这里来!” “是!”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终于到了午时。 有斥候,慌慌张张的闯进了郎彦的军帐之中,扑通一声,半跪在地上。 “郎…郎将军…” 这个斥候低头道:“那些陈国军队,似乎是因为下雨…” “行进了不到十里路,就又停了!” 郎彦的脸色,彻底变得难看了起来。 “半天时间走了十里路,这帮南人是属王八的!” 他愤怒的骂了一句之后,一脚踹在斥候身上,怒声道:“再去探!” 发了一通脾气之后,郎彦扭头看向一旁闭目养神的赵楷,低着头说道:“殿下,看情况,这些南人,大概是不会进攻咱们海州了…” 赵楷睁开眼睛。 “那郎将军还在等什么?立刻出兵,围剿这些南人!” “能留下多少便是多少!” 郎彦微微摇头,开口道:“殿下,咱们有斥候,有探子…” “南人不是傻子,他们自然也是有的,而且南人现在有了那个望远镜,很是厉害,咱们白天如果有所动作,这里一动,他们那里估计立刻就能知道了。” “海州的骑兵,不过千人。” “包抄到他们后面,也很难拦得住他们。” 赵楷皱眉:“那郎将军的意思是?” “只能等晚上了…” 郎彦看向南边,低声道:“他们如果不想进攻海州,那么就是想看住海州,如果是这样,他们白天没有发现海州有异动,晚上就不会走…” 赵楷若有所思,忽然站了起来,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郎将军,如果被南朝人肆意进出我大齐国境,还被他们占了便宜!” 卫王殿下背着手,大步离开,余音传来。 “那本王这个督军,非向朝廷,参你们征南军一本不可!” (本章完) 第八百八十四章 伤亡惨重 入夜。 准确来说,时间还没有到晚上,天色刚刚暗下来一些。 只不过这会儿还是春天,没有入夏,天黑的不算太晚,很快,天色就会慢慢黑下来。 整整一天时间,沈毅都坐在自己的大营门口,目光一直看着海州的方向。 他麾下的斥候,也一直在盯着海州。 天色刚刚黑下来,沈老爷长松了一口气,立刻把张猛叫了过来,沉声道:“传我军令,立刻拔营后撤!” “朝着西南方向撤!” “再有,给凌肃传我的军令,不管宿迁那边现在打成什么模样,不可恋战!” “立刻朝着淮河边上靠拢,准备后撤!” 直到此时此刻,沈毅一直都不知道,征南军留在海州的兵力有多少人。 因此,他心里一直有些紧张,担心真的被征南军围了起来,包了饺子。 张猛不敢懈怠,立刻传令拔营后撤。 这个时候,一直跟在沈毅身边的薛威却有些急了,他看了一眼沈毅,问道:“沈公,咱们就这么后撤了?” 他挠了挠头,开口道:“连齐人的毛都还没有摸到,末将以为,要有一场激战呢。” 沈毅静静的看着他,开口道:“我们从登陆的时候,便歼灭了齐人近千人,凌肃他们攻宿迁,不管打的下打不下,应该也不会太吃亏,怎么也能有个两千以上的战果,这么算起来。” 沈老爷背着手,静静的说道:“这一次北进,已经不比上一次东线的战果,差到哪里去了。” 薛威无奈一笑:“话是这么说,不过末将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沈毅微微摇头,他看着薛威,缓缓说道:“咱们这一边一直没有碰到齐人,是因为齐人优柔寡断,但凡他们能够果断一些,我们这一边的战斗,将会比宿迁激烈数倍不止。” “好在,这些齐人的心很大。” 说到这里,沈老爷笑了笑,开口道:“让咱们有了从容撤退的时间。” 薛威也打了好几年仗了,自然能够想明白这其中的前因后果,他看向沈毅,叹了口气:“末将也能够想的明白,就是还没有见到齐人就要撤,心里难免有些憋屈。” “咱们的兵力少,就只能这么打,敌进我退,敌退我进。” 说到这里,沈毅四下看了一眼附近的土地,静静的说道:“不过现在,我已经摸清楚了齐人的成色,终有一天,咱们会重新踏上这片土地,把齐人给赶出去。” 从前的沈毅,对于齐人的具体作战能力,作战风格,一直有一些模糊。 所以,他不敢太冒进,基本上每一次都是在小心翼翼的试探,浅尝辄止。 不过这一次北进,他对齐人的了解又加深了一些。 不止是战斗力方面,还有战术思想方面。 设身处地,如果沈毅站在海洲主将的位置上,海州与宿迁同时遇敌人,沈毅可能想都不会想,会立刻发兵救援宿迁,把进攻宿迁的那一坨敌人给吃掉。 但是海州守军,一动不动。 他们的心太大,想要两边都吃掉。 薛威在一旁笑道:“要我说,朝廷就该把整个淮河防线都交给沈公,这样一来,沈公手底下能用的兵力多了,带咱们打过淮河去,抢了徐州城也不在话下。” 沈毅闻言,眯了眯眼睛,没有接话。 “好了,多说无益,你也下去,把我的东西收拾收拾,带上之后,咱们马上撤退。” 薛威抱拳:“是!” 是夜,沈毅的军队连夜朝着西南方向退去。 而海州的军队,在郎彦的指挥下,也快速向着大伊山方向推进,试图趁夜把沈毅等人,包在淮河以北。 双方都有斥候以及探子。 于是乎,约莫在戌时左右,沈毅与郎彦,几乎是同时收到了消息。 斥候营的千户找到中军的沈毅,对着沈毅抱拳行礼,开口道:“沈公,海州齐军连夜出城,朝着咱们的方向飞奔而来。” “他们赶路很急。” 这千户想了想,还是给出了自己的估算:“按照火把来推算,估摸着有一万人以上。” 沈老爷闻言,长笑了一声:“这会儿才想着追过来,昨天晚上做什么去了?” 他挥了挥手,颇有些霸气:“传令继续行军,另外,向我报告凌将军所部的位置,派人向他们传令,让他们立刻有序后退,不得耽搁!” “否则,军法从事!” 这千户恭恭敬敬的低头抱拳:“是!” ………… 与此同时,郎彦也收到了斥候的消息。 “郎将军,前方急报,南人逃了!” 郎彦闻言,脸色都黑了:“逃了?往哪个方向逃了?什么时候逃的?” “回将军!” 这斥候抱拳道:“根据大伊山那边的消息,这些南人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就开始往西南逃了,动的很快!” 郎彦闻言,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一些无力。 他不是傻子。 此时此刻,所有的事情已经非常明了了。 他的一举一动,或者说海州的一举一动,都被人家算计的死死地! 不止是行动,恐怕还有心中所想,都被算计到了! 南人兵分两路,一股去攻宿迁,另一股佯攻海州,第一天行进速度非常之快,直逼海州而来! 演的像模像样。 而这一股兵力,从来都没有想过进攻海州,他们的目的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那就是牵制海州的军队,给宿迁的军队创造机会,创造时间! 而现在,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因此,他们非常果断,想也没有想的,开始了后撤! 郎将军脸色非常难看。 他心里明白,距离差了一百里左右,这个距离双方几乎是同时动作,根本不可能追得上。 郎将军坐在自己的坐骑上,沉默了许久,他在夜色里,看向了大伊山的方向。 大伊山的陈军,从行军开始,就是挂起了军旗的。 有一面都司旗,还有一面沈字旗。 郎彦的眼皮子跳了跳。 正是那面沈字旗,误导了他! “读书人…” 郎彦吐了口口水在地上,恶狠狠的骂了一句。 “心真他妈的脏!” 郎彦愤怒的骂了一句,然后抬起手,喝道:“传令兵,传令兵!” 很快,有传令兵一路跑了过来,对着他恭敬低头:“将军!” “传我将令,停止追击!” “转道宿迁,转道宿迁!” 这个时候,只要是个正常人就明白,追击沈毅那一支军队,肯定已经来不及了,眼下想要及时止损,或者说挽回损失,就只有想办法把宿迁的那一支陈军给吃掉! 于是乎,郎彦所部立刻转道奔袭宿迁。 等他们赶到宿迁的时候,已经是次日傍晚。 宿迁城下,一片狼藉。 城墙上,还有火炮轰击的痕迹。 城门紧闭。 甚至,城墙上连旗帜都没有了。 郎彦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这个县城。 没有旗帜,他不知道宿迁失守了没有,不知道城里的,还是不是大齐的军队。 他阴沉着脸,开口道:“去喊话,让城中守军出来说话!” 立刻有军中的人上前喊话,过了不知道多久,宿迁县城的城墙上,才缓缓举起一面旗子。 上面绣着一个“征”字。 虽然有些破破烂烂,但是还能认得出来,是征南军的军旗。 郎彦长松了一口气。 宿迁,并没有失守。 “告诉他们,本将来了,让他们出城回话!” “是!” 很快,两个千户衣着的将领,半跪在了郎彦面前。 “见过郎将军!” 其中一个千户是朱里真人,因此胆子要大一些,他行礼之后,抬头看着郎彦,目光里甚至带了一些泪水:“郎将军,您怎么才来?” “我们被南人,打了两三天了!” 这个千户声音又委屈又愤怒。 不过他总算还有些理智,没有继续说下去。 下一句是,两三天时间,燕都的王八都爬到了… 郎彦闻言,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南人呢?” “上午还在。” 这千户衣着狼狈,梗着脖子到:“快中午的时候,便都一溜烟跑了。” 郎彦阴沉着脸:“你们就这么让他们走了?连追也没有追?” “这宿迁是个县城,城墙何其低矮?” “兄弟们被打了两三天,伤亡惨重,又怕那些南人使诈,哪里敢追?” 郎彦恶狠狠的看了那个朱里真千户一眼,然后狠狠一巴掌,打在了汉人千户脸上,骂道:“你哑巴了?说伤亡情况!” 这汉人千户被打了一巴掌,却不敢还嘴,低着头。 “郎将军,宿迁四个千户,只剩下我二人了…” “伤亡惨重啊…” (本章完) 第八百八十五章 沈七! 淮河边上,沈毅带领的七千余人,已经基本上全数过河,回到了南岸。 而他则是在岸边,带着一个千户营,等候着凌肃等人的到来。 宿迁距离淮河并不算太近,凌肃所部在路上走了一天多的时间,直到沈毅从大伊山撤退的第三天下午,凌肃所部才陆续赶到淮河边上。 这会儿,这位凌将军也是衣甲染血。 远远的见到沈毅之后,他三两步奔上来,半跪在沈毅面前,微微低头道:“沈公,末将率兵攻了宿迁两天,两次大破敌军,再有半天时间,定能攻破宿迁城!” 沈毅伸手把他扶了起来,微微摇头:“那不重要。” 扶起来之后,沈毅打量了他一眼,问道:“受伤了没有?” 凌肃微微摇头,开口道:“末将只是擦伤,不碍事。” 沈毅点头,然后看向他身后的数千将士们,开口道:“船只已经准备好了,传我命令,伤员先行登船。” “我今天一早便到了这里,送人回南岸之后,让他们带了十几个大夫和一些伤药过来,在咱们从乐清带来的那三艘大船里,你去指挥。” 沈毅静静的说道:“让伤兵先登船,上那三艘最大的船。” 凌肃先是抱拳应命,然后抬头看向沈毅,开口道:“沈公,我身后有齐人追击,不过至少还有半天才能追上来,这里后撤的事情末将来负责,您先撤回南岸去罢。” 沈老爷笑着说道:“既然还有半天才能追过来,我怕什么?” “不要管我,你们撤你们的。” 沈毅拍了拍凌肃的肩膀,开口道:“我们东边没有什么战事,我留了一个千户营给你们殿后,你们先撤回南岸去,我最后一批回去。” 这种时候,沈毅自然是要留下来的。 毕竟他是淮安的主帅,有责任把所有人都撤回到南岸去。 再有就是功利一些的话。 这种时候,是收揽人心的大好机会,不能平白让给旁人。 因为敌人还有很远,沈毅等人得以从容撤回到南岸去,不过因为人数太多,当沈毅还有凌肃等人回到涟水大营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深夜了。 这几天时间,沈毅也没有能够好好睡觉,这会儿疲惫不堪,不过他还是在帅帐升帐,把凌肃,张猛,刘明远三个人喊了过来。 值得一提的是,这场小会,薛威与苏定并没有参与,毕竟这是西线的事情,跟他们两个人干系不大。 沈老爷喝了口茶水,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勉强让自己精神了一些,等到人到齐了之后,他才开口说道:“人是都撤回来了,但是不能够懈怠防务,北岸的齐人吃了亏,说不定就会狗急跳墙攻过来,哪怕再累,巡逻跟防务不能断了。” 沈毅看着张猛跟刘明远两个人,开口道:“张将军,刘将军,你们一个人负责上半夜,一个人负责下半夜,带人把今天晚上熬过去,等明天兄弟们休息过来,也就不怕齐人了。” 二人直接站了起来,对着沈毅抱拳低头:“末将遵命!” 沈毅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里因为哈欠流出来的泪水,问道:“好,现在汇报宿迁战况。” 凌肃这会儿也快支撑不住了,听到这话,他清醒了一些,抱拳道:“沈公,我军与宿迁的敌人激战了整整两日,数次攻入城中,不过因为沈公说过,以存人为第一要务,因此我们又被数次逼退了出来。” 这话的意思是,如果舍得死人,他们早已经攻进城里去了。 沈毅点头。 “如果是咱们攻进城中之后,就占下不走了,那么一部分伤亡可以接受,不过我们此去,说白了只是为了杀人,没有必要用命去换城。” “凌将军的做法,没有问题。” 沈毅睁开眼睛看着凌肃。 “继续说。” 凌肃点头,回答道:“沈公,粗略估计,我军此次在宿迁,杀敌两千人以上,算上他们那些重伤的,人数应该逼近三千。”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我军伤亡,应该在五百人左右。” “因为咱们人多,因此不管是重伤,还是尸体,此时都已经带回了南岸。” 沈毅闻言,有些诧异。 他整个人都精神了一些。 “这个数目,倒是很少,我原以为…” “我军伤亡应该在千人左右的。” 凌肃犹豫了一下,微微低头,咬牙道:“沈公,末将实话实说,宿迁的这些齐人…” “战斗力极差。” 他看向沈毅,开口道:“与先前进攻淮安的那些齐人,差距不小,一些齐人见我们登上了城墙,便吓得作鸟兽散,整个城墙上立时就会空出很大一片缺口。” “如果不是他们的督战官下手狠辣,临阵斩杀了十几个逃卒,恐怕一天时间,这些宿迁的齐军就溃逃了!” 沈毅再一次闭上眼睛,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烂成了这个样子么…” 初到淮安的时候,沈毅第一次面对齐人,北齐的先锋军只两千多人,在被沈毅埋伏的情况下,不仅逃回去了一半,还杀伤了沈毅手下数百人! 这种战斗力,当初是让沈老爷心里有些绝望的。 如果北齐军队人人都是这种战力,那么这仗… 暂时就是没法打的。 想打,也最起码需要十年时间强兵,才有机会。 不过大半年时间过去,沈毅对于齐人的了解,越来越深了。 而齐人…似乎也变得越来越弱。 原本他上一次带领东线将士北进的时候,对于齐人的评价是,单兵略胜己方一筹。 但是,根据宿迁守军的情况来看,这种评价… 似乎又有些不合时宜了。 也就是说,上一次他跟薛威他们北上,遇到的齐人,也不是常规战力。 或者说,不完全是常规战力。 沈毅想到这里,默默点头,开口道:“好,大概的情况我知道了,诸位将军此时也都累了,我不多留你们,你们回去罢。” 三个人站了起来,对着沈毅抱拳告辞。 沈老爷静静的说道:“明天,把具体的战损报给我,我写文书向兵部,向朝廷报功。” 听到这句话,三人精神一振,抱拳行礼。 “是!” 众人都离开之后,帅帐里只剩下了沈毅和蒋胜两个人,蒋胜打了盆水,放在沈毅面前,开口道:“公子一时没有热水,您洗洗脸,便休息罢。” 沈毅点头,坐起来洗了把脸,把毛巾放在一边之后,他脱靴躺在床上,忽的扭头看了一眼西边,然后笑了笑。 “淮安又立一功。” “赵禄听说之后,该不会发疯罢…” 沈老爷微微眯着眼睛,有些困了。 “淮河水师安逸太久了,是时候发发疯了…” ……………… 次日,涂山大营。 此时,淮河两岸,涂山大营的将士正在与北岸的齐人激战,河边上船只密布,几乎把淮河变了颜色。 而安平侯赵禄,稳坐中军大帐。 防御齐人,是他们老赵家三代祖传的手艺,到了他这里,已经可以说是得心应手了,因此他并不担心北岸的怀远军真的会打过来。 就在这位安平侯爷看地图的时候,赵涿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对着老父亲躬身抱拳:“爹。” 赵禄的目光依旧放在地图上,头也不抬:“说事。” 赵涿咽了口口水,小声道:“据情报,淮安的沈七,趁齐人攻我涂山大营的时候,再一次领兵越过淮河,歼敌数千…” 短短的一句话。 伤害却那么大。 赵大将军脸皮子都抽了抽,他缓缓抬头,看着赵涿。 “出去。” 赵涿如获大赦,缩着头退了出去。 赵大将军的目光,从地图上的涂山,移到了淮安,忽然,他愤怒的拍了拍桌子。 “沈七!” 就在安平侯爷发出这一声怒吼的同时,涂山大营北岸的征南军大营帅帐之中,周世忠周大将军看着眼前的情报,也气的浑身发抖。 他把情报狠狠地摔在地上,愤怒低吼。 “沈七!” (本章完) 第八百八十六章 两个皇帝 由不得这两位守淮河的守将心里不恼。 对于周世忠来说,他在沈毅手里吃了亏没有办法报复不说,这会儿他把重心从淮安放开,不去跟沈毅“一般见识”了,准备想从其他地方,找补一些面子回来! 这种时候,在周世忠看来,沈毅就应该老老实实的缩起头来,然后小心翼翼的得到喘息。 但是没想到,他的目光刚从淮安离开,淮安的沈毅就这么不老实,再一次领兵越过淮河! 而这种再一次越过淮河的行为,其政治影响力要远远大过其实际影响力。 毕竟,懦弱了几十年的南人,突然胆子大了,竟越过淮河北上,而且不止一次! 这种事情传到燕都,那些不明所以的人,一定会戳他周世忠的脊梁骨。 而对于赵禄来说,心里就更加恼怒了。 他的淮河水师,跟沈毅的沿海都司,现在处于竞争状态,如果大家都老老实实的挨打,那么淮河水师守淮的能力,不会比任何军队逊色。 而现在,那个姓沈的年轻人,已经两次越过淮河了! 等这些事情传回建康… 不会有人觉得,淮河千里防线,要以稳妥为第一要务。 大家只会想,人家沈七能够越过淮河,把齐人打的“落花流水”,为什么你们赵家就不行? 尤其是现在,两边正在对比的过程之中,这件事传到建康之后,很容易就会逼得皇帝“下决心”。 皇帝的决心一下,赵阀那就真的是家破人亡了。 不过不管这两位大将军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件事还是会往外传播,没有人能够捂得住。 事实上,因为距离建康很近的关系,就在这二位收到消息之后没有多久,沈毅沈老爷的密信,还有内卫的密信,就跟着送到了建康,送到了皇帝陛下的书案上。 相比较先前,此时的皇帝陛下,对于这种“惊喜”,已经相当有免疫力了,不过收到消息之后,皇帝陛下,依旧高兴不已,下令让高明给自己准备了一桌子酒菜,一个人坐在甘露殿里自斟自酌。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身为天子,这位大陈的皇帝陛下,已经没有什么能够一起喝酒的人了。 孤独,是上位者的标签。 ………… 在南陈的皇帝陛下收到前线消息之后的两天之后,远在千里之外的燕都皇城里,大齐的永安皇帝,也收到了来自于淮河沿岸的消息。 收到这份消息的时候,这位北齐的皇帝陛下,正裹着个被子,在书房里批阅奏书。 因为生病,从前几年开始,这位永安皇帝就有些畏冷,哪怕现在已经是春天,甚至渐渐快要入夏,这位皇帝陛下还是觉得阴冷无比,寝宫还有平日里办公的地方,炉子不断,有时候还得像现在这样,裹个厚被子。 看完了清净司关于淮河的奏报之后,这位皇帝陛下紧了紧身上的被子,似乎觉得更冷了,他缩了缩头,整个身子都微微颤了颤。 “去…” 皇帝陛下身体抖了抖,开口道:“去请严相进宫。” 今年,是永安三十三年。 这位皇帝陛下,已经在位三十多年了,那么漫长的时间里,宫里随身伺候的人都已经换了好几批,能够跟在皇帝身边的人,自然都是伶俐的,听到他这句话之后,立刻有太监走了过来,先是往炉子里添了块碳,然后擦了擦额头上因为太热而渗出来的汗珠,低头道:“是…” 这会儿已经是三月暖春,皇帝陛下畏冷点炉子,但是整个寝殿里的这些太监可不畏冷,基本上是人人冒汗了。 有两个小太监飞快的去到中书省,找到了已经白胡子一大把的严相爷,微微低着头,神态恭谨:“严相,陛下请您进宫。” 胡人,是没有自己的官制的。 即便有,也相当粗糙,在北边渔猎的时候,管管手下人倒还罢了,入关之后便不合时宜了,因此这些朱里真人入关之后,基本上是照搬的大陈的官制,在燕都重新构造了一个跟陈国一模一样的朝廷出来。 这里也有中书,也有六部。 基本上与陈国是一样的。 不一样的是,因为朱里真人是统治者的关系,中书里掌事的一般是朱里真人,六部尚书,有时候也有两个尚书,由朱里真人当“大尚书”。 不过朱里真人这些年贪图享乐,已经没有什么特别有本事的人物了,这也导致,中书省这几年,事实上大部分是这位身为汉人的严相爷在管事。 严老头点了点头,站了起来,跟着几个小太监一起,一路进了宫里,见到了正在炉子旁边烤火的皇帝陛下。 这会儿,这位已经五十多岁的皇帝陛下,已经把裹在身子上的棉被去掉,穿了一身厚一些的常服。 毕竟要见大臣,这会儿再裹着一身被子,有些不成体统。 因为去掉了被子,这会儿终于能见到他的庐山真面目了,这位大齐的皇帝陛下,模样已经非常瘦弱,而且脸上没有什么血色,胡须都有一些稀疏。 两只眼睛,有着大大的黑眼圈。 看起来,似乎风一吹就倒,很是吓人。 见到严相走了进来,皇帝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 严相还是对着皇帝下跪,毕恭毕敬的叩首道:“老臣严礼,拜见吾皇。” 皇帝叹了口气,有些有气无力:“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严老头这才落座。 皇帝示意太监,把淮河的文书递给他看。 见严相正在翻看,皇帝陛下剧烈的咳嗽了一声,然后闭上眼睛,开口道:“南边,打的很不好看。” “南朝出了个姓沈的年轻人,把守淮安,屡次击退我大齐王师不说,现在更是两次越过淮河了…” “他们陈国人,可以偏安一隅,在南边当他们的皇帝,任他们在南边如何蹦哒,朕都可以不去管他们。” “但是,他们越过了淮河…” 皇帝陛下看向严相,又咳嗽了一声。 “越过淮河,便是犯了禁忌…” “便是不踏实…” 皇帝陛下虽然虚弱,但是目光幽幽,似乎可以洞见一切。 “今天他们可以越过淮河,明日他们便要攻燕都了…” 此时,严相已经把淮河的奏报看完。 他若有所思的合上这份来自于清净司的奏报,抬头看向脸色不太好看的皇帝陛下,微微低头:“陛下,周大将军已经试过了…” “南朝在淮安,塞了好几万人,绝难从淮安这里突破…” 皇帝缓缓闭上眼睛。 “派使者去建康,跟南朝小皇帝谈谈。” “让南朝小皇帝应下,不许再越过淮河半步,不然我大齐数十万王师,立刻马踏江南…” “再有。” 皇帝幽幽的吐出一口寒气。 “想办法,处理掉这个沈子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