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的少爷夫郎》 第一章 阳光在地上投下斑驳树影,偶一阵微风吹过,响起叶片摩擦的沙沙声,伴随阵阵蝉鸣,吵闹,却又越发显得林中毫无人声的静谧。 棕色的野兔卧在一处光斑下,惬意的微眯起眼睛,有些昏昏欲睡,三瓣的嘴唇偶尔颤动,不知在做什么美梦。 突的,破空声响起,粗糙的自制箭矢疾射而来,未等它反应便射进了脖颈中,身体倒在地上,眼睛都还没来得及睁开便已经死去。 高耸的草木被人拨开,身着短打布衣的高大汉子从后面迈出来,背着光的面容逐渐清晰,轮廓棱角分明,五官俊朗,剑眉星目,整个人气势很强,看着不太好惹。 他几步走到野兔倒下的地方,弯腰握住一双长耳朵提起来,拔了箭便反手丢进身后的背篓里。 随手拽了几张叶片将箭头上的血迹擦干净,放回腰侧皮制的箭囊中。 此时,他正好置身于方才的那处光斑下,仰起头,日光照在他的脸上,有些刺眼。 抬手遮在眼前,从指缝中露出的右眼,瞳孔在光下如同琥珀色。 周松收回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抬步踏入阴凉的树影,打算下山回家。 此时正值夏末,未曾入秋,天气依旧热的不行,山上的野物都不爱出窝,还算不上肥,他没打算多抓。 下山路上,他顺手采了点野菜丢进篓里,打算晚上一道炒了吃,又拽了两颗果子,在衣服上擦一擦,塞进嘴里解渴。 今日未曾入深山去,附近村人来往的痕迹比较多,还留在小树上的野果有点酸,他吃了一颗就没再吃了。 一路走到山下的河边,老远就听到了说笑声,下晌这会儿有不少婆娘婶子出来洗衣服,凑在一块儿聊些家长里短。 周松一过去就有眼尖的婶子看见他,扬声招呼。 “周小子,又到山上打猎去了?” 周松没说话,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在河边蹲下身洗了把脸,随意的用袖子擦干。 站起来也没多攀谈,拽了拽背篓的带子,抬步踩着水中石头迈过,从河边离开。 等到他走远,先前开口说话的那婶子颇为感慨的道:“这周小子,性子闷成这样,眼看都要二十了,啥时候才能讨得了媳妇儿哟。” “哎呦婶儿,人家哪里是讨不到,分明是自己个儿不乐意,平日里那上门说亲的都快把门槛儿踏破了,人周兄弟都没点过头呢。” 这次开口的是个年轻些的妇人,说话的时候手上搓洗衣物的动作也没停。 “嗨,我们这十里八村儿的就周小子这一个乾元,人可不得好好挑挑,一般的姑娘哪儿能看得上。”另一个婶子笑着摆摆手,话毕,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又道:“我听说前些日子,隔壁村的员外家也让人说亲来了,周小子都没答应呢。” “啥?隔壁村的员外?!”先前开口那婶子诧异的瞪大眼睛,“我记得那家未出阁的姑娘是个坤泽呢,样貌身段都不错,周小子这都看不上?” “谁知道呢,这周小子心里是个什么想法,我们哪儿能猜得着。” * 被她们议论的周松这会儿已经到了家里,将身上的弓箭背篓卸下来,到灶房的水缸里舀了半瓢水几口喝下去。 找了个盆回到院里,拖过小马扎坐在房檐的阴影下面,把背篓里的兔子跟野鸡拿出来处理。 血腥味浓烈,不大好闻,周松却是早已习惯了这种气味,眉头也没皱一下。 “大侄子在吗?” 他刚把野物整理完,未曾来得及净手,门外便响起一道女声,嘴里边问着,却是已经将那道半掩的木门推开走了进来。 周松对此没有说什么,扯过搭在旁边的布巾随意擦了擦手。 “呦,可算在了,先前来了家里没人。”进门的是个有些年岁的妇人,模样清瘦,对着他一笑,神态似是十分亲近。 这妇人是周松大伯家的婆娘,名叫胡兰。 说完话也不用周松答她,往人身后一扫,瞅见盆里被剥皮拔毛的野物,眼睛一亮,“你这是上山了,可真是赶巧,你奶奶这两天正念叨着馋肉了呢。” 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周松没多说,返身回去,从盆里拎出只兔子过来,递给她。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胡兰嘴上这么说,接兔子的动作却利落的很,尾端下落,透着股可怜气的眉眼都笑弯了,只剩下喜气。 周松以为她拿了兔子就要走,却没想她很快收起笑意,眉头微拧,关切的道:“大侄子,婶子听说,前些日李员外让人上门说亲,你给拒了?” 周松抬眼看她。 “可不是婶子多管闲事,”胡兰解释了一句,又道:“是你奶奶她让我上门来问问,李员外那家的姑娘可是坤泽呢,听说模样也不差,你怎的就不愿呢?” 周松没回答,转身坐回檐下去收拾兔子皮。 知道他这副样子就是不想谈了,胡兰语重心长的叹了口气,“成吧,你如今自己住在外面,主意正,我们也做不了你的主,我回去跟你奶解释。” 话毕看周松沉默的捯饬那张皮毛,心中暗道了一声闷葫芦,也不愿热脸贴冷屁股,转身走了。 院子里终于清净了下来,周松抖了抖用小刀刮去多余油脂的兔皮,起身先挂在院里的竹竿上晾晒。 盆里换了清水洗干净手,脏水泼出去,木盆在角落里放好。 “咚咚咚”。 没关严实的木门被人拍了几声,他回头,一颗脑袋从门后探出来,露出一张笑脸,“松哥!” 看见是他,周松的神情不再那么紧绷,招招手让他进来。 林二柱没跟他客气,推开门走进院里,露出来的身形高高胖胖,脸盘也圆乎乎,很讨喜。 他抬手往门外指一指,“我看见你婶儿刚走,还提着野兔,又来打秋风啊?” 他话说的直接,显然是对人不待见。 周松没答他,只问道:“有事?” 他声音低,音色厚重,显得很是沉稳。 他不想提,林二柱也不跟他说那些讨人嫌的,笑道:“嗨,我媳妇儿又闹脾气了,不乐意看我在她跟前晃,没啥事儿,正好去地里看看,想问问你去不去,咱一道。” 他们两家不止是住的近,连田地都是挨在一起的,有时候哪家先忙完,还会帮对方收收地。 怪不得半下晌往地里跑,周松看了看天色还早,没到做晚晌饭的时候,点头与他一道出门了。 这一茬麦子的长势还不错,他们最近去地里的时候不多,除了浇水,只隔两天去看看有没有生虫倒杆什么的,不费什么功夫。 “说是要入秋了,可这天还没点儿要凉快的意思呢。”林二柱走在路上,抹把头上的汗,觉着这下晌的太阳依旧热烈的很。 立了秋之后才开始真的要热死人的三伏天,且还有得熬呢,像他这种怕热的,着实难受。 走了这一路,周松的额头上也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倒是浑不在意。 林二柱早就习惯了他这副寡言少语的样子,没想等他回答,自顾自的继续道:“我媳妇儿这两天也是热的不行,胃口也不好,晌午的时候还吐了两次,人都清瘦了,唉……” 他去年成的亲,媳妇儿肚子争气,今年初就揣上了,现今已是有了五个来月。 说起来他比周松还要小上快一岁,当时亲事说成的时候他娘还借此劝了周松几句,让他也赶紧成个家,奈何对方无动于衷。 “松哥,赶明儿你再上山的时候叫上我,我去采点小野果回来,让俺娘腌成酸果,说不定能让俺媳妇儿多吃两碗饭,顺便也给她打只野鸡补补身体。” 周松听着他絮叨完,点了点头。 同样是山边长大的孩子,在这山林里的本事林二柱可是不如他,打猎更是比不上,这玩意儿也看天赋。 他这脑袋瓜还没人家聪明,从小到大都是跟着人屁股后头跑,村里人调笑他是周松的跟屁虫,他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他松哥就是厉害,就是比别人强,跟在人身边当小弟也不是谁都能够的。 别看他们家松哥沉默寡言看着很好说话,其实难接近着呢,要不是他做了这么多年跟屁虫,哪儿能跟人处成这样。 在林二柱的叨叨声中,两人一路到了地里,远远望去,一片绿油油的,瞅着就喜人。 等这些麦子长成了收割下来,可都是白花花的银钱,乡下人就指着这些过活呢。 周松手里头一共有七亩田地,其中五亩是他父母留下来的,还有两亩是他自己后来买的。 这么些地一个人照顾按理说是很辛苦的,尤其是种麦跟收麦的时候,几天都直不起腰来。 但周松是乾元,又整天在山林里跑动,普通的中庸跟他没法比,别人一亩地还没收完,他可能已经快收完两亩了,活干的又快又好。 这个时辰地里没啥人,视线所及只有麦子,他们分开各自去地里巡了一圈,没发现啥太大问题,粮食长得都不错。 林二柱不急着回去,拽着人坐到田边的一棵歪脖子树下休息乘凉,瞥见周松因为热略挽起衣袖,露出肌肉结实的小臂,酸酸的道:“除了上山,平日里也没见松哥比我多干啥活儿,怎的不一样呢……” 说着,他还捏了捏自己软趴趴的肚子。 他其实也算不上胖,只是很圆润,从小看着就像个大汤圆,长大了每日里要做农活儿也没见消瘦,只是结实了一些。 “哎……”他叹了老长一口气,“这便是中庸跟乾元的区别吗……” 他时不时的就要这样感慨一回,周松已经习惯了,没理他。 林二柱也不觉着尴尬,感叹完就用手肘碰碰他,“哎,松哥,咱这般好的条件,当真是不赶紧娶个媳妇儿吗,多浪费。” 听见他的浑话,周松转头瞥了他一眼,把对方眉飞色舞凑过来的脸推开,“不娶,我自己个儿挺好的。” 人一多就乱,整日吵吵嚷嚷的,看着热闹,却也不清净,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过日子。 他站起身,迎着渐落的夕阳,侧头道:“走吧,该吃晚晌饭了。” 林二柱抬头看了看他,跟着站起来。 从林家叔婶相继去世后,他松哥就变得有些孤僻,看着跟村里人正常交集,其实跟谁都没交心,就连他自己个儿,也是厚着脸皮跟在后头才继续被接纳。 有时候玩笑似的劝一句,不过是想有个人陪他过日子罢了,一个人的生活,未免孤单。 林二柱在心里叹口气,面上混不在意的跟上已经走开的人,嬉皮笑脸的道:“松哥,今儿去我家呗,俺娘说了,没事儿让带你回去吃饭呢,跟你说啊……” 耳边是叨叨的声音,周松低着头也不知道听没听,偶尔才敷衍似的回他一句。 看,人一多,吵得很。 第二章 栖山村三面环山,位置比较偏僻,全村也有百余户人家,分为东村跟西村。 周松住在东村,平日里少有去西村的时候。 但今日,他却顶着太阳往西村那边走,身边跟着他的堂兄,周小富。 他比周松长了三岁,看着却是比他矮上半头,人却圆了一圈。 跟林二柱那种圆润不一样,是真的胖,下巴都叠了两层,这会儿走得呼哧带喘。 他皱着脸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时不时抬手抹一把汗,嘟囔着叨叨天气热,顺带瞥周松一眼,很不待见的样子,“要不是奶奶病了要见你,哪里非用我跑这一趟。 周松听见了也当没听见,完全没搭理他。 周小富更是窝火,冷哼了一声,也撇开脸不理他。 两人不冷不热的到了西村周家,周小富的媳妇儿王翠香在院子里扫地,看见人进来,有些拘谨的握着扫把杆,小声叫了句堂弟。 周松应了声,径直往主屋那边去了。 周小富瞪了眼他的背影,嘟囔了句什么玩意儿,转头看见还愣在那儿的自家婆娘,撒火道:“还杵在这儿干啥!赶紧做饭去!” 王翠香没敢反驳他这会儿还早,赶紧放下扫帚转身去灶房了。 进屋前听见他的怒喝声,周松也没回头看,推门直接迈进去了。 床边,刚喂完药的胡兰看见他露出笑容,“大侄子来了,赶紧过来吧,你奶可想你呢。” 周松沉默着走过去,靠坐在床上的老人头发花白,瞅着他笑弯了眼睛,对他伸出手。 “松啊,可有些日子没来了,快过来,给奶奶看看瘦没瘦。” 周松的手被她握住,拉着在床边坐下,他抬眼看着对方,“您身体还好吗?” “嗨,奶奶就是年纪大了,有些热着,没什么事。”周奶奶拍拍他的手,“倒是你,看着咋瘦了些?” “天热,吃得少。”周松垂下眼。 “那可不行,饭还是要好好吃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周奶奶对他虎了脸,又转头对一旁的胡兰道:“老大家的,今儿把家里的鸡蛋炖两个给松吃,让他好好补补。” 胡兰的脸色有一瞬间不大好看,但还是笑着说:“娘,那些蛋不是要攒着卖钱嘛,平时连小富都舍不得吃嘞,而且大侄子常上山打猎,不缺……” “那哪儿能一样!”周奶奶有点不高兴,“再说,前儿你从松那里拿回来的野兔,不是大半只都进了小富的肚子吗。” 胡兰被她噎的说不出话,只好讪讪的应了声,拿着空掉的药碗出去了。 她一走,屋里只剩下周松跟奶奶两个人。 周奶奶把视线挪回他脸上,突的感叹了一句,“松现在长大了,是越发跟你爹像了,也有了几分你爷爷的影子。” 周松任她拽着手,没有说话。 周家爷爷去世的早,那时候周松的爹都还是个半大孩子,周松自然是没见过他的。 只道对方在栖山村是出了名的俊,年轻时候有不少姑娘芳心暗许,后来他跟相貌平平的周奶奶成亲,许多人都暗暗惋惜呢。 婚后他们生了两个儿子,周松的大伯周大山以及他的父亲周大树,前者长相随了周奶奶,后者随周爷爷。 不仅如此,周大树竟还是个难得的乾元。 两个中庸能生出个乾元来,可是个稀罕事,他十三岁化分那年,在村子里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若是你爹还活着,看到你如今这模样,定也会觉着欣慰,可惜……”似是忆起了早逝的汉子跟儿子,周奶奶的神色不大好看,“若你爹当初能听我的话,说不定……” “奶奶,”周松开口打断她的回忆,“您身体还没好,再躺下歇息会儿吧。” 周奶奶摆手,笑盈盈地拍他的手,“没事,看见我的大乖孙,奶奶什么病都好了。” 周松没再说什么,神情依旧淡淡的。 “对了,前些时候我让你婶子去问你的话,你自己又寻思没?”周奶奶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问他,“李员外家的女儿可是个坤泽,听说样貌品行都是好的,这么好的亲事错过了可就没有了,你那怕是先跟人见见也好啊,指不定便欢喜了呢。” 这些天不少人都跟周松明里暗里的打听这事儿,大多是觉得惋惜,员外家的闺女都看不上,难不成还想娶个天仙回来。 对此他从来不多做解释,因为他觉着这是自己的事,没必要与旁人多说。 李员外家的女儿,他其实见过一次,那回他借了村里林家的牛车去镇上买东西,半道碰上了对方的马车。 风吹起车帘时他跟露出脸来的姑娘对视了一眼,对方愣了一下,估计是觉得见到了外男不好意思,很快就垂头避开了视线。 周松当时根本没放在心上,也压根不知道那姑娘是谁。 谁知没过多久,李员外就让人上门说亲了,从那媒婆的嘴里,他知道了原来那天的姑娘就是李员外家的女儿。 还晓得了那一日,对方那般的情态,是对他一见倾心了。 周松当时听见这些话,心里也没什么波动,也不觉着一个人只是看了另一个人一眼就能对他情根深种,最多不过是一时的吸引,很快就能忘却。 他推了这门亲事,顾念着人家姑娘的脸面,也没把其中内情与人多说过。 “奶奶,我的亲事,您就莫管了。”周松现今也不想多说。 “你这孩子,我怎能不管呢,莫不是你还想学你爹,赶明儿也给我……”话说到一半,周奶奶对上人平淡的目光,未出口的话突然便说不出口了,她脸色变换,最终叹了口气。 “我与你说这些都是为了你好,长辈的话你总也要听一听,”话毕,她又一笑,“算了,也不妨事,我的大乖孙可是乾元呢,总能寻个好人家的坤泽,这个不喜欢也无妨。” 见她不再就亲事多说,周松也没去反驳她自己一个人很好,免得又是一通叨叨。 周奶奶看他沉默,又想开口说什么,刚张了张嘴,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走进来一个中年汉子。 他的面容跟周奶奶有五六分的相似,五官普普通通,个头算不上高,挺壮实,皮肤黝黑,他就是周松的大伯,周大山。 一进来他就看了周松一眼,不咸不淡的道:“大侄子来了。” 周松“嗯”了一声回应,之后收回视线站起身,“奶奶既然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 “走什么走,马上晌午了,留下来吃饭。”周奶奶不乐意放人。 “是啊,大侄子难得来一趟,怎的不吃饭就要走,”周大山反手关上房门,走到床边来,“这般不乐意在家多留?” 语气听起来奇奇怪怪的,周松却像是没听出来,“出来的急,灶膛的火没来得及灭。” 周大山皮笑肉不笑的提提嘴角,“柴火烧完了自然就灭了,哪里用得着管,侄子这是自己野惯了,就不认这个家了?” 周松这次没回话,迎着他的视线看了会儿,转头直接对着床上的老人道:“我先回了。” 他说完也不等人再留他,直接绕过周大山出门了。 周奶奶急急的叫了他一声,被周大山拦住,“娘,你管他做什么,这小子如今心野得很,哪儿会把我们放在眼里。” “你给我少说两句。”周奶奶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他是你侄子,别整日里的瞎编排。” 周大山闻言冷笑了一声,“以前您眼里只有小弟,现今眼里只有他儿子,乾元就这般好,让您心都偏的没边儿了。” “胡说八道些啥!”周奶奶被他这话说的恼怒,剜了他一眼,“平白的在这儿气你老娘。” 看她生气了,周大山的态度软了下来,“娘,我这也不是气他不常回来看您嘛,您年纪也大了,他也不说在身边多尽尽孝。” “行了行了,莫说这些了,他一个人住也怪不容易的,你这当大伯的多帮衬点。”周奶奶摆摆手。 “成。”周大山嘴上应了,至于他心里怎么想,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屋子里因他发生的争执,周松并不关心,他尽了自己的本分回来看望过奶奶,并不想在这里多留。 胡兰坐在灶房门口的屋檐阴影下择菜,看见他一路出了院子连招呼都不跟自己打,不满的念了声“没礼数”,转头瞅见自家儿子从屋里出来,立刻换上一张笑脸,“小富饿了吧,等会儿就开饭了。” 周小富应了声,对那道远去的背影冷哼。 晌午的日头最是毒辣,周松顶着这样的日光回到东村,一身汗早已打湿了衣襟,他抬手扯了扯,将袖子往上挽起,露出半截结实的麦色小臂。 即便热的不行,他的脸上也没露出什么不耐的神情,只淡定的抬臂抹去脸颊的汗。 远处传来车轮滚动的声响,他下意识抬眼看过去。 一辆马车缓缓从远处驶来,晃晃悠悠靠近。 栖山村地处偏远,相比周边其他村子来说少有外人来往,平日里去最近的镇上都要走上大半天。 上月村里富裕些的林家置办了辆牛拉的板车都让村里人羡慕了好久,稀罕得很,莫说是这有棚有顶还要马拉的车。 得亏这会儿正是做晌午饭的时候,没啥人在外面闲逛,不然有那好奇心重的,怕是要凑上去。 所以即便是周松这样惯常不关心旁人事的,现下都忍不住盯着多看两眼。 离得近了,他看清赶车的竟是个年近半百的妇人,两鬓已有些花白了,穿着一身素朴的布衣,勒着缰绳缓缓停在一家久没人住的农院跟前。 停稳了车她从车辕跳下来,却是返身去撩垂落的布帘,似乎是叫了声什么,周松离得有些远没有听清。 没多大会儿,从车里探出一只素白的手,映在照过来的日光下,远远的看像是玉雕的,有种说不上的剔透。 紧接着那只手的主人也矮身出了车厢,是个身形纤细的男子,穿着一身淡色的棉布衣裳,乌发束在脑后,因着弯身的动作有几缕落在胸前,顺滑的像缎子。 他垂着眼,长长的眼睫如同羽扇,随着眼睛眨动微微颤,看得人心里跟着痒。 他的脸跟他的手一样白,被光照的发透,连带着微抿的唇上都没有几分血色,透着些病态,也不知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男子把手搭在妇人伸出的手上,被扶着下了车,在地上站稳的时候,兴许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眼看过来,日光正落在他的脸上,让一双桃花眼亮的透出些凌厉。 周松心头一颤,下意识就垂眼避开了那道目光,加快脚步匆匆离开,走出了老远心跳却是还没停下来,直到他抬手按了按。 垂下的目光扫到自己挽起的袖子,想到自己满脸的汗水,他不知为何突的有些后知后觉的窘迫,觉着自己现下过于狼狈,见不得人,顺手便把袖子捋了下去,一下一下的抚平皱折。 做完这些,他有心再看一眼马车的方向,却又有些莫名的胆怯。 最终也只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抬脚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得被那一眼看的,整颗心都乱了起来。 第三章 “这天可真是热的不行,一点儿风没有。”林二柱嘴里念叨着,手上利索的在小桌上将西瓜切开,露出红艳艳的瓤,一看水分就足。 他乐的不行,又下了几刀分成小瓣,拿了其中一瓣递给旁边的人,对方却半天没接。 疑惑的看过去,发现他松哥也不知在发什么呆,一点反应没有,他用手肘碰碰对方胳膊,“松哥,吃瓜了,干嘛呢?” 周松被他一碰回神,沉默着把西瓜接到手里。 林二柱满意的收回手,自己也拿了瓣西瓜咬了一大口,满足的赞叹,“不愧是我亲自去老刘头地里摘的瓜,甜!” 他摘了俩瓜,一个送回家里,抱着另一个就来找他松哥尝尝,当真是没让他失望。 等他吃了两口抬头的时候,却看见周松手里拿着的瓜一口都没动,还是刚才那副魂游九天的样子。 他伸手在人跟前晃一晃,等人回魂抬起头,道:“松哥,你今儿咋老发呆啊,想啥呢?” 周松对上他好奇的视线,侧开视线没有回答,低头咬了一口西瓜,水分足,又甜,他却有些食之无味。 林二柱打量他的脸,突的眉毛一竖,嚷道:“是不是你昨儿回去,那家子又说不好听的了?!” 周松被他吵的耳朵疼,皱了皱眉,“没。” 林二柱有点不信,要不是那些人又叨叨些有的没的,他松哥今儿咋会这般奇怪,总是呆愣愣的。 看见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没信,周松盯着他的眼睛道:“你觉得如今我能被他们欺负?” 林二柱竖起的眉毛一松,也是,虽然那家子时不时的蹦哒出来烦人,但他松哥压根儿就不搭理他们,不管说啥都进不了心。 可这就更奇怪了,“那你咋了,总是跟没魂儿一样。” 周松顿了顿,摇头,“大概是天太热了。” 因为太热了,所以人有些发懵而已。 他在心里又强调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林二柱这回赞同的点点头,“这天确实热的人脑袋昏,晚上都热的睡不着。” 他说着话,还拍了把脖子,拍死了一只咬人的蚊子,也不怎么讲究的蹭在衣服上,嘟囔道:“蚊子也跟着烦人。” 周松顺着他的动作看了眼他被咬的脖颈,红红的一小点在黝黑的皮肤上不怎么明显。 他想,若是更白一些,这抹红怕是一眼就能看见,如同那个人,雪一般的肌肤上染了红,定然如同冬日的红梅般醒目。 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周松微愣,抿了抿唇,低头咬了一口西瓜。 “哎,松哥,你知不知道,咱村里来人了。” 周松抬眼,“什么人?” “我听俺娘说的,就离咱这儿不远的那处荒屋,好像之后就要住这儿呢,”说到这儿他停了停,压着身子凑近他,小声道:“听俺娘跟村里婶子聊天说,总共俩人,其中一个是坤泽呢,长得跟仙人似的,离近了还能从人身上闻到花香味儿。” 周松几乎一下子就想到了昨天见到的那人,他握着西瓜的手略收紧,“她们怎的知道?” “那婶子就住在人隔壁啊。”难得他松哥乐意跟他聊这些杂事,林二柱很有兴致的道:“说是昨儿去帮人收拾屋子了,跟那坤泽还说上话了,眉飞色舞的跟俺娘说,人家说话文文气气的,那风度,像有钱人家的少爷。” 周松回忆起昨日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心中赞同,确实像位翩翩公子。 林二柱啃一口瓜,“就是好像身子骨不大好。” 周松心中一紧,“为何?” 林二柱摇头,“不清楚,只听那婶子说,那坤泽总咳嗽,脸色也有点白。” 他一个汉子,也不好去打听人家坤泽的事儿,只是在旁边听了一耳朵。 周松垂眸回想昨日的了了几眼,确实能看出对方身子不好,那种白本就是透着些许病态的,只不知是本就如此,还是因赶路疲累。 林二柱没看出他的异样,三两口吃掉手里的瓜,又从桌上拿了一瓣,“松哥,你说他要真是个大少爷的话,为啥会来我们这穷乡僻壤,莫不是家里出了事?” 周松闷声道:“不晓得,你也莫要非议他人。” “我晓得的,这不是跟你嘛,旁人我哪儿会多说这些。”林二柱憨憨一笑,又正色道:“放心,要真是家里出了事,我肯定不能乱说戳人家痛处的。” 周松点头,他知道对方,虽然平日里嬉皮笑脸的,但不是那种到处乱议论人的。 他低头把瓜肉吃干净,余下的瓜皮丢到小桌上,站起身。 林二柱顺着他的动作仰起头,嘴里还含着口瓜,腮帮子鼓鼓的,“干嘛呀?” 周松回身往堂屋外走,边道:“缸里快没水了,我去打点水。” “打水?”林二柱茫然的跟着站起来,追到堂屋门口,看对方进灶房去拿桶,扬声道:“我跟你一道去啊?” “不用。”周松提着桶出来,也没看他,径自出门去了。 “大晌午头的提水……”林二柱茫然的看看炽烈的太阳,而且他松哥平时都是直接拿两个桶去的,今天咋就提了一个? 东村的水井离周松家不算太远,中途正好能路过那处原先荒废无人住的屋子。 他停了停脚,发现那院子虽然因为年久失修还有些破败,但一些杂草什么的都清理干净了,篱笆院墙也简单修整过,有那么点样子。 可这样的房子简单凑合还行,长久住肯定是不成的,漏雨又漏风,得寻人修缮修缮才可。 周松心里想着事儿,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才提着桶往水井的方向去。 大晌午的,村里人都在家里休息,外面没什么人走动,他也没想过这时候会有人跟他一样出来打水。 远远的看见正在吃力绞水的妇人他就觉着眼熟,走近了就一眼认出来,对方正是那日赶车的人。 看着对方握着转杆停在那儿歇气,周松大步走过去,一只手按在了杆上。 歇了口气正准备动作的吴兰淑被吓了一跳,抬头便看见一个面生的汉子,模样倒是挺俊,就是没什么表情有些吓人。 见她被自己吓到了,周松缓了缓脸色,沉声道:“我帮你。” 原是要帮忙的,吴兰淑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多谢这位公子。” 头一回被这般称呼的周松顿了下,倒是没说什么,等对方退开,三两下就把一桶水绞上来,从木勾上提出来放到地上,又接着把自己的桶放下去。 吴兰淑看着他利索的动作,叹声道:“到底是上年纪了,也有些年没做这些重活,力气都使不上。” 周松绞动着水,闻言摇了摇头,“这些本来就是汉子该做的活儿。” 吴兰淑笑了笑,准备歇口气就提水回去,没成想跟前这汉子打完水也没直接走,顺带把她的水桶也提起来,一手一个,看着一点儿不费力气。 “您家在哪儿,我送您回去。”对上她诧异的眼神,周松解释。 “哎呀,这可太麻烦你了。”吴兰淑没想到他看着面冷,倒是怪热心的,看他把水桶都提着了,也没再拒绝,“我家就在那边,我给你领路。” 周松提着水,沉默的跟在她身后。 “怎么称呼你啊?”吴兰淑转头看了看他,开口搭话。 周松抬眼,“我叫周松。” 吴兰淑把他的名字默念了一遍,笑道:“那我就叫你一句周小子了,我姓吴,你可以叫我吴婶。” 觉着对方是个不错的,怪好相处,她说话也没那般生分了,“你估摸着没见过我,我是才搬来村里的,以后就住下了,少不得来往。” 周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点了点头。 看出他只是话少,没不搭理她的意思,吴兰淑又道:“不过我小时候也是住在栖山村的,这里也是我的家乡。” 闻言,周松看她,张了张嘴想问她后来为什么搬走,但不知会不会戳到人家的什么隐处,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 虽然他不多回应,但听的总是很认真,吴兰淑也乐意跟他多说两句。 只是周松听了半天,她说的都是自己的事,关于那个人的却是一个字也没多说。 直到了对方住的院子跟前,他还是连那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很是多谢你了周小子,要不进屋喝口水?”吴兰淑习惯性的客气一句,只是话一出口便反应过来,现下可是不方便。 周松也没有要进去,他微顿了顿,把水桶放在地上,连进院子的意思都没有,只隐晦的瞥了眼屋子那边,直起身道:“不了,不合适。” 吴兰淑微愣,会意对方大概也是听过他们的事,知道家里有位坤泽在,一位外男进去,怕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这么一思索,吴兰淑看着他的目光便更柔和了,虽是个乡下小子,倒是很知礼数,“成,那婶子就不请你进来坐了,你快些回去吧,外头热。” 周松点点头,提着自己的水桶转身离开。 吴兰淑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弯腰去提水,心道这周小子可真是个好的。 手握上桶把的时候她突然后知后觉,对方那身形气势,还有方才靠近时隐隐传来如同山间松柏般的味道,莫不是个乾元吧?! 她抬头诧异的看着对方离开的方向,心道未曾想这小小的村中竟还能有乾元。 那他方才说什么不合适岂不是因为…… 吴兰淑扭头看向身后的屋子,有些后怕,幸亏是个好的,她是真没想到这村里竟有乾元在。 而此时此刻走在回家路上的周松,感觉那股兰花香仿佛还萦绕在鼻间,他抬手按了按自己有些躁动的后颈,那种味道太过吸引人,若不是他走得快,或许便要被勾出信期了。 他停下脚步,回头又看了眼来时的方向。 那个人不是单纯生病了,而是正值雨露期。 第四章 吴兰淑将一桶水拎到灶房去放好,顾不上擦一擦额头上细密的汗水,脚步匆匆的进了屋子里。 他们昨儿才到,忙里忙慌的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归置,有些还成箱放在角落里,屋子也只整理出了这一间来住人。 进屋后她反身掩上房门,小心地走到床边,却对上一双清明的眼睛,她略松了口气,“少爷,身子可好些了?” 沈清竹撑着床起身,被对方扶着靠在床头上,抬起手轻揉了揉额角,指尖莹白,仿若玉琢,“吴婶,与你说多少次了,我们如今境况,莫要再叫我少爷了,唤我清竹便可。” 吴兰淑帮他整理了下散开的衣衫,点头应了,“可还有不适?” “无碍。”沈清竹放下手,身上因雨露期有些发软,尚能忍耐。 看他脸色尚可,吴兰淑也些许放心,但她想起什么,又略带担忧的道:“隐息丹没有几颗了,也不知附近那小镇上有没有卖的,得再备些才是。” 半合眼睛的沈清竹闻言抬眼,看着她道:“下回便喝汤药吧。” “这怎么行!”吴兰淑面色微急,“汤药伤身,喝得多了不好,您身子骨本就弱,经不起折腾了。” 沈清竹看她着急,伸手过去按了按她的手,“我们手里虽还有些银钱,但也不能乱花,隐息丹金贵,一瓶便要几十两银子,这般下去,我们岂不是要喝西北风。” 他说的皆是事实,吴兰淑无从反驳,她看着跟前因舟车劳顿跟病痛消瘦的人,止不住的心疼,眼眶微微发红,“若不是……少爷也无需吃这些苦头。” 沈清竹见此微微一笑,按着她的手又拍了拍,“你该反过来想想,我现今还能留着一命,已是幸事了。” 吴兰淑擦擦眼角,看着他笑,心里却是越发的心疼,她知道,对方嘴上说着幸事,其实,巴不得也一并死在了那里。 如今愿意好好活着,只是不想辜负了他们的苦心罢了。 “行了,莫要再想那些事了。”沈清竹捏了捏她的手,将手收回来,“我熬过了这回,下次雨露期便是三个月后了,暂时不必忧心,此前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在村中生活下去。” 吴兰淑拭了泪,点头,“我晓得的,早晌我去见过里长,让他帮忙寻些人,我们先把此处的房子修整一番,如今这模样,可不好住人。” 沈清竹颌首,这确是当务之急。 “只是……”吴兰淑犹豫了下,道:“修缮房屋之时怕是住不得人,昨日帮我们打扫屋子那位婶子愿意让我们在她家住一段时间,我打听过了,她家里除了他们夫妻俩,就只有一个还未出阁的女儿,大儿子在镇上做工,平日不回来,还算方便,只是不知,您可愿与旁人住在一处……” 听到她这般顾及,沈清竹轻摇摇头,“这些事你安排便好,我们如今境况,旁人愿意行个方便是好事,我没什么不愿的。” “行,那我回头去与人说。”吴兰淑放下心,又道:“我也按少……清竹的吩咐,问过里长了,他说村子附近的田地现下没有空余的,若想买,还需等等看。” 这个倒也在沈清竹的意料之中,对庄稼人来说,田地金贵,大多都是要握在手里的,除非搬家或有什么紧要事需用钱,否则不会随意发买。 “此事不急,你只让里长留意着,日后若有了知会我们一声便是。” “好。”吴兰淑点点头,看他脸上又露出疲累之色,转身去桌边将陶壶里的水倒了一杯出来,递到他跟前。 沈清竹接过喝了一口,看她眼中尽是忧色,说了句笑言,“莫担心了,实在不行,回头我便在这村中寻个人嫁了,这雨露期亦能好受许多。” 寻常中庸虽不如乾元那般能更好的安抚坤泽,但也比干熬要强,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未必不是个好法子。 吴兰淑将他的话当了真,神情急切,“少爷可莫要这般草率,成亲之事岂能随意!” 当初在京里之时,不知有多少王孙公子上门求娶,哪个不是人中龙凤,那么些乾元,少爷都看不上眼,如今怎可在这村里嫁个中庸村汉。 沈清竹本人却是比她看的还要淡,“不过说笑罢了,怎的还急了。” 他如此说吴兰淑才算放些心,扶着让人躺下继续休息,她转身出屋准备去喂喂马儿。 房门关上,屋里静了下来,沈清竹睁开眼睛,一双桃花眼中是难窥的思绪。 其实也不算说笑,他们在这村里毫无根基,又是一个妇人,一个坤泽,时间久了,总要有些不必要的麻烦,他能寻个归宿,有个依仗,是最好的法子。 垂下眼,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谁又能想到,自命清高的清竹公子,如今会是个这般境地。 —— 周松这两日去村里打水的时候,总会经过那处院子,他偶尔会停下脚步远远的张望几眼。 也不知是不是身体还没养好的缘故,他一次也没再见过那人。 倒是遇见过吴婶两次,但也只是简单攀谈两句,从对方嘴里他得知,最近他们要开始修缮房子了。 果然第二日他再经过的时候,便发现已经开始热火朝天的干起了活儿,做事的都是村里熟练泥瓦活儿的汉子,平时哪家要修房子也没少请他们。 看见房子总算开始修起来,周松也放下心,之前那副样子实在太过危险。 “松哥!”等在门前的林二柱远远的看见他提着水回来,抬手挥了挥,等他走近了纳闷儿道:“你又去打水啊,这两天家里水用这么费啊,老去打水。” 周松推门的动作顿了顿,很快不动声色地继续,“嗯,天热。” 林二柱跟在他后面进门,想想也是,有时候他热的恨不得一天洗三把澡,“那要不我们明儿去河里吧,游游水,好好凉快凉快。” “你找我干什么?”周松没说去不去,嘴里问着他,人进了灶房。 “嗨,还不是我娘,让我叫你晚晌去吃饭,这两回都没把你叫去,今儿她可是给我下了死命令,要是带不回你,我也莫要回去了。”林二柱靠在灶房门上看他,撇嘴道:“都不知道我俩谁是她亲儿子。” 他嘴上这么说,眼里却是带着笑意的。 他爹去的早,小时候都是娘一个人拉扯他,周叔跟周婶带着松哥从西村搬过来之后,没少照应他们孤儿寡母。 现在他们俩走了,留下他松哥一个人,他们自然也要关照对方的。 不想看他整日里孤零零一个人独来独往,他娘有事没事都要把人叫去吃个饭。 他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周松再推拒就不好了,“成,你先回吧,我等会儿洗把脸就过去。” “那可不成。”林二柱没有要动的意思,“我得把你领回去才算完。” 他这般说周松也就不管他了,自顾自的把水倒好,余下一些装进木盆里,到院子里洗了把脸。 临近傍晚,天色还亮堂得很,只是这会儿的温度相较晌午那会儿低了许多,阳光也没那般的热烈,更加温和。 他洗了把脸,整个人都清爽了一些,稍稍整理了一下便随着林二柱回家去了。 远远的,能看见他家里升起的袅袅炊烟,跟着推门进了院子,还能听见灶房里做饭的响动。 院子里的矮桌上已经摆了两样吃食,一盆粗面馒头,还有一盘野菜炒蛋。 “娘,我把人带回来了!”林二柱扯着嗓子朝灶房喊。 没多大会儿,一个身形丰满,脸盘圆润,跟林二柱有五六分相似的中年妇人在粗布围裙上擦着手从灶房走出来,一看见他们就露出笑,“松来了,快些坐,饿的话就先吃,婶婶这里马上便好了。” “钱婶。”周松叫了人,道自己不饿,让她不用急。 妇人应了声,也没那般见外客气的多招呼他,又折回了灶房,锅里还炒着菜呢。 “我这在屋里都听见你嚷嚷的声音了。” 一个年轻妇人从屋里出来,五官周正,面容很清秀,手抚在有些大的肚子上,她是林二柱的媳妇儿,名叫刘芳,现下已是有了五个月的身孕。 林二柱看见她,颠儿颠儿的跑过去扶住人,“嘿嘿,这不是松哥来了高兴吗。” 刘芳笑着横他一眼,转头招呼周松,“松哥,有些日子没见了。” 她身体最近反应有些大,经常是吃了吐,外面天气热怕她有个好歹,所以一直都被留在家待着,确实许久没见过了。 “身子还好吗?”周松扫了眼她的肚子。 “没事,这两天胃口已是好了许多。”林二柱特意上山摘了果子,一拿回来他娘就腌成了酸果,她反胃的时候吃上一两颗就会好很多。 周松点了点头也没再多问,毕竟还是要避避嫌。 “来来来,菜好了!”钱婶笑盈盈地端着个陶盆出来,里面装的是白萝卜炖肉。 “松哥一来,我娘真是肉都舍得做了,平时给我都是吃野菜的。”林二柱闻见香味,佯装酸酸的开口。 “少在这里贫,赶紧去把鸡汤盛出来。”钱婶白他一眼,指挥他去干活。 今天炖的那只鸡还是前儿林二柱跟着周松进山去捉的野鸡,刘芳那时候胃口不大好,闻不得肉腥,便先养在后院儿了。 这两日她胃口恢复了一些,正好又要叫周松过来吃饭,干脆一并炖了。 菜都是寻常菜,乡下人也吃不了什么好的,平日里更是肉都难得吃一回,今天已经是非常丰盛了。 林二柱先给自家媳妇儿盛了碗带腿的汤,自己便拿了个粗面馒头就着菜大口吃起来,还道他娘今天连油都舍得多放,香的很,让周松赶紧吃。 钱婶无奈看着自家傻儿子,伸手去点他额角,“说的跟我平日亏待你似的,吃没有油水的野菜不也把你喂的白白胖胖。” 林二柱看看自己黝黑的手,道:“娘,胖我认了,但不白啊。” 他这话让几人都笑出声,钱婶又点点他,“谁让你见天的往外蹿,你小时候可白了呢,像个大白汤圆儿。” 周松看着他们两个,眼底也露出些笑意,低头咬了口馒头。 钱婶逗完自家儿子,转头看他一眼,夹了一大筷子的炒蛋给他,“来,松,多吃点,婶子看着你最近都瘦了。” “谢谢婶儿。”周松接受了她的好意,夹起鸡蛋放进嘴里。 “你啊,自己一个人住就要对自己好一点,别有啥好的那边来要就给,你觉着是替你爹孝敬奶奶,谁知道进了哪个的嘴里。”一看见他,钱婶就总也忍不住多说两句。 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周松没有被念的不高兴,“成,我知道的婶儿。” 他们总觉得是周松实诚,其实他只是无所谓,不在意,他自己一个人本来就吃用不了多少,给也就给了,免去了掰扯的麻烦。 钱婶可不信他嘴上这话,叹口气,“要我说啊,你就是缺个管家的,要是有个媳妇儿,可不能看着你把东西往外送。” 往日里听见这些,周松心里都是没什么波澜的,但今日他的筷子却是顿了顿,眸光微闪,脑海中浮现出只见过一次的面容。 或许是吧,倘若真的有那样一个人管着自己,他兴许也是乐意的。 第五章 “家里有人在吗?” 几人吃完了饭正准备收拾,门外头便传来了声音。 “谁啊,这时候过来。”钱婶有点纳闷儿,起身去开门。 周松听见那声音却是微顿,跟着转头看向门口。 吴兰淑问完话等在门口,门拉开时露出笑,“叨扰了。” 钱婶打量她几眼,觉得面生,村里少有她没见过的人,心中一动,道:“你是最近新来村子的吧?” “对,我姓吴,你们是不是正吃饭呢,我来得不是时候。”她知道自己,吴兰淑也不奇怪,村子里就是这样,有点什么事儿传的很快。 “嗨,我们都吃完了。”钱婶不在意的摆手,“我姓钱。” “钱夫人。”吴兰淑很知礼数的颌首。 钱婶被她叫的既新鲜又不自在,这外头来的就是跟村里不一样啊,“什么夫人不夫人的,我们乡下人可担不起,快些进来坐吧。” 吴兰淑笑了笑,随她进门,一转头,却是对上一张熟面孔,她有点诧异,“周小子?” 听见她们在外面的聊天声周松就知道是她了,这会儿也不觉着意外,站起身叫人,“吴婶。” 吴兰淑很是意外,“这是你家?” “不是。”周松摇头,“我家住在旁边,我是过来串门的。” 吴兰淑恍然。 听着他俩交谈的钱婶却是满头的雾水,“你俩这是,认识?” 林二柱也很意外的看看他们。 “见过两回。”吴兰淑笑道:“他帮过我呢。” 简单聊了两句跟周松认识的事儿,他们的关系好像一下子就拉近了些,钱婶还热情的问人家吃没吃饭,没吃的话家里还有。 吴兰淑婉拒了,道:“饭就不吃了,我过来是有些事拜托。” “啥事儿啊,你说,我能办肯定给你办了。”钱婶知道他们是外来人,刚到村子肯定有很多不方便的,乐意给他们搭把手。 看她是个热心的,吴兰淑也好开口了些,“是这样的,我家……清竹,他的身子不大好,想必你们也听过一些。” 清竹……站在一旁的周松心里默念这两个字,是那个人的名字吗? 吴兰淑没注意他的异样,继续道:“这些时日想给他吃点好的补补身子,本来我们借住那家还有些鸡蛋,但大多之前都卖掉了,不剩下多少,他们家鸡养的也没几只,有点供不上,听说你家儿媳有身孕,家里鸡蛋都是存着的,便想问问能不能卖我一些,不要多,能吃个两天就行,那家的鸡应该也会下蛋了,我还是从他们手里买。” 钱婶听见她是这么个来意,能有什么不愿意的,“多大点事儿啊,我家养的鸡多,蛋也下了不少,我儿媳她吃不完呢。” 她说罢,挥挥手指使自家儿子,“二柱,去把咱家鸡蛋给你婶儿拾些出来。” “真是多谢……”吴兰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称呼她,夫人对方也听不习惯,想了想,道:“我看你应是比我要小几岁的,我便托大叫你一声钱妹子吧。” “成,听着亲切。”之前钱婶听那些传言,觉着人家原先是有钱人家,估计不好相处,今儿看她这般亲切脾性好,没啥看不上乡下人的意思,心里也怪欢喜的。 “这身子得有五个月了吧?”吴兰淑转头看看站在一旁的刘芳。 “对。”见着生人刘芳有些腼腆,抚着肚子笑了笑。 “真是好福气,可要好好养着。”吴兰淑也跟着一笑,顺着就看向沉默的汉子,“周小子这个年岁,应当也已经成亲了吧?” 对方这般的乾元,样貌性子又好,在这样的村子里实在少见,想必不少人家都要主动上门说亲呢。 “未曾。”周松回的很快,他也不知为什么。 吴兰淑觉着意外,还未来得及开口问因由,林二柱便抱着一小筐鸡蛋过来了。 “拿了十个,也不知够不够。”林二柱把小筐递给他娘。 钱婶接到手里就给人塞过去,“先拿回去吃着,不够再来。” 吴兰淑连忙接过,从袖中摸了些铜板要递给她。 “给什么银钱,拿着吃,都是自家东西。”钱婶不收,按着她的手推回去。 大老远的来村里住,定然是遇上了什么难处,家里连个汉子也没有,这两日还修着房子,处处需要用钱,以后也还有日子要过。 他们家虽不富裕,但几个吃食还给得起,能帮一把是一把。 吴兰淑哪儿能同意,“这怎么行,不能白拿妹子东西。” “既然叫我一声妹子,这般岂不是外道。”钱婶假装生气虎了脸。 吴兰淑没法,只得应了,心里觉得怪暖的。 来村里后他们遇上不少好人,让他们借住的邻里,帮她提水的周小子,还有现下送他们鸡蛋的钱婶,比那吃人的京里不知好了多少倍。 她露出笑,更多几分真诚,“行,那我便不与你客气了,等家里房子修好,我下厨请你们吃饭,届时可要来。” “成,一定去。”钱婶笑弯了眼睛。 拿到了鸡蛋,吴兰淑也没多留,很快就告辞离开了。 钱婶将人送出门,摇头叹气,“也是不容易。” 周松的视线还落在门外,他方才有心想问问那人身体,却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开口,不合适,也没理由。 “松哥,看什么呢?”林二柱手里端着空盘,用手肘碰碰他的胳膊。 周松收回目光,摇摇头,跟他一道把东西拿到灶房去。 剩下的钱婶没再让他俩沾手,赶他们外边儿玩儿去。 刘芳有身子,久坐以后便会累,跟他们招呼一声回屋去了,准备歇一会儿再接着给未出世的孩子做衣裳。 天色这会儿已经逐渐暗了下来,天边是一片昏黄的橘,周松干脆也不在他家多打扰了,带着些不为人知的心事回了家。 他的家里没有养鸡鸭,自己待着的时候就出奇的安静,以前他是享受这种静谧的,但今日,他突然觉着,喂几只鸡,是不是也挺好的…… —— 说做便做,隔日,周松便让林二柱去帮他打听村里这会儿谁家有小鸡崽,帮他买几只回来。 而他自己则钻到了后院去,准备拾掇出一片地方圈个鸡圈出来。 “松哥,你怎的突然想养鸡了,先前不是嫌叽叽喳喳的吵吗?”林二柱捧在手中的篮子里装着挨挨挤挤的十来只小鸡,黄澄澄毛绒绒的,连叫声都还细小。 这可是他专门跑到西村那边去帮人买回来的,就这么几只。 他伸手逗了逗,抬眼看向清理菜地旁空地的人,“你这是山上野鸡吃腻了,想自己养来吃?” 周松没理他,打量了一圈自己清出来的空地,心里大致盘算了一下,回身道:“我去山上砍点竹子回来圈篱笆。 “啊?”林二柱看他提个砍柴刀,背捆绳子就走了,忙将手里的篮子放下,小跑着跟上去,“我帮你一起啊。” 村旁的山上有挺大一片野竹林,长得还快,哪怕村里人时不时会砍些回去做东西,也没影响长势。 林二柱平日来这边比较少,一路跟着过来,等走进竹林的阴影下,觉得还怪凉快的,伸手摸一摸凉丝丝的竹身,道:“怪不得有人说夏天睡竹床舒坦,确实不错,你说我要不要砍点回去做张床。” 周松正寻摸着砍那颗好,听见他的话随口回道:“你可以先试着做张竹席。” 林二柱觉着有道理,随后又想起,自己实在不擅长做这些细发活儿,到时候又是白折腾,叹口气,先去帮人挑做篱笆的竹子了。 圈篱笆一般不会用很粗壮的大竹子,比较硬,不好做形状,周松挑了几棵小的砍了,弄短之后用绳子捆一捆往肩膀上一扛,压根不需要林二柱帮忙。 林二柱在后面啧啧感叹,这乾元的力气就是不一般,这一大捆竹子他可是扛不动的,最后为了显得自己不那么多余,追上去帮人拎着砍柴刀了。 下山途中,他转头瞥一眼脸不红气不喘的人,道:“松哥,你近些时日怎的了?” 周松回看他,用眼神询问他什么意思。 “我就是觉着……”林二柱也不知该怎的说,“你这两天怪怪的。” 他松哥虽然一直都是话少面冷的,心里想啥谁也看不出来,但他毕竟跟对方从小相处到大,自认还算了解对方。 虽然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周松不太对,有些行为很莫名,比如突然开始频繁去打水,比如又突然要养鸡。 看着都是些正常的小事,可对方是谁,是他松哥啊,日子过得千篇一律,从来不做啥改变。 很早的时候他娘就说过,让对方养些鸡,没事儿捡两个蛋吃补补身体也是好的,对方从来也没实施过。 今儿怎的突发奇想的便要开始养鸡了? 林二柱眯起眼睛,“松哥,你不会……” 周松被他看的莫名心中一跳,抿着唇没说话。 “你不会是……”林二柱凑近他,“真在周家那边受了什么刺激吧?” “……”周松看了他一眼,无言的加快脚步走了,不想跟这傻子说话。 “哎,松哥,是不是啊?”林二柱连忙追上去,“是的话你跟我说啊,不要憋在心里,跟人唠唠也是好的呀,你……” 周松停下脚转头看他。 林二柱脚步一停,闭上嘴。 “我什么事都没有,就是突然想养了,可懂?”周松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林二柱连连点头。 轻叹口气,周松不再管他,扛着竹子走在前面。 林二柱不敢再啰嗦了,老老实实的跟着他,心道他松哥之前被他念叨烦了顶多是不搭理他,放他一个人在那里叭叭,今儿竟然瞪他了! 他暗戳戳的瞥人,定然就是那日在周家受刺激了! 第六章 荒弃的房屋太长时间没有住人了,修葺起来很费功夫,紧赶慢赶的也忙叨了差不多半个月。 周松从地里回来路过时看了几眼,早已没了破败的影子,院墙也跟村里大多数人家一样,围成了一人多高的泥坯墙。 这天,他从井边打水回来,正遇见吴兰淑驾着那辆马车像是要出门,对方看见他停了停。 “周小子又去打水了?” 他们先前见了几回,大多是打水时遇见的,少有的一回是在河边洗衣,见到对方拎着弓箭从山上下来,她那时才知道,这人还有一手打猎的好本事。 记着当时边上的几位妇人都在议论,对方多么多么的好,多么多么的有能耐,末了还可惜一番对方这般好的汉子,迟迟也未曾动婚配的心思。 她在边上听着还感叹,周小子看着沉默寡言,这在村里的人缘还怪好的。 周松也跟着站住脚,点头应了,又道:“婶子这是要出去?” “去镇上一趟,房子修好了,有不少要添置的,吃用的也要再买些。”吴兰淑扯着缰绳跟他解释。 如今他们住在村里,初来乍到,没有田地,家里也尚未种菜养鸡的,吃用的东西都要买现成。 幸好还有辆半旧的马车可以驱使,不然还要平添些麻烦,这村子离镇上可不近嘞。 “那您路上小心。”周松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叮嘱了一句。 “成。”吴兰淑笑着应了,准备甩动马绳,又想起什么,叫住要走的人,“对了周小子,刚好遇上你,婶子托你件事。” 周松停下动作,“您说。” “我今日不在,住我们旁的王婶一家也去了镇上看儿子,说是要待两天,家里只留了清竹一个人,我有些不放心,若是有什么事情,还望周小子帮我看顾一二。”若是旁的人,吴兰淑定然不会说这话,指不定对方自己都存着什么心思呢。 但她在京里这么些年,自认还有些看人的本事,这孩子看着面冷不好惹,其实是个心热的,不会有什么歪主意。 在这全是生人的村里,对他还有几分信任。 周松握着桶把的手微微收紧,“成,您放心。” 吴兰淑点点头,“行,你也不用太惦记,天气热,清竹他应当不会出门,想必遇不上什么麻烦。” 话毕,看着他点头,又道:“那婶子就走了,等这两天收拾完,我就请你们过来吃饭。” 她这回去镇上也是想趁着多买点东西,虽是在小村里,可既然要请客,总要收拾布置一番有些讲究。 周松目送着她的马车走远,提着水桶转身回家。 经过那处农院时,心里惦记着吴兰淑的嘱托,特意停下脚步看了两眼,倒是跟往日一样,静悄悄的没什么异状。 他放下心,抬脚准备离开。 谁知还没来得及动,那扇紧闭的木门,突然间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从里面走出来的人一抬头,视线正跟他对上。 不止对方微愣,连周松都愣住了。 上次匆匆一瞥的人,此时便在他眼前,脸色少了几分病态的白,多了些莹润之色,整个人的气色好了不少。 而如今站在一起才发现,对方的身量比他稍矮,看他时要微微抬起脸,一双桃花眼也因为向上看,没了那般的凌厉。 如此却比那回,更加的让他心慌。 沈清竹先一步回过神,视线上下一扫,将人打量了一遍,看出了他是个乾元,来不及诧异,先往后退了半步,又回到门里,“你是?” 注意到他退避的动作,周松抿了抿唇,也跟着退了一步,想解释什么,可对上他注视自己的目光,心脏狂乱的跳动让他有些狼狈的避开视线。 他不说话,沈清竹心里越发警惕,不动声色的抬手扶在门上,以便等下有什么意外,他能先一步将人关在门外,“你在我家门前,是有什么事吗?” 知道自己再不说话,可能要吓到他,周松按耐住心中异样,视线却没敢跟他对上,只垂落在眼前地面,“吴婶让我帮着看顾你,我路过,就看看有没有什么事。” 沈清竹先是露出几分狐疑之色,随后神色一动,想起什么,道:“你可是姓周?” 看他知道自己,周松莫名有些喜悦,他握紧桶把按耐,面上一片冷静的点头,“嗯。” “那就是了。”沈清竹稍稍放松了些,露出两分笑意,“吴婶与我提过你。” 周松看着他唇角那抹弧度,一时回不过神。 没得到回应,沈清竹疑惑的扬眉,“周公子?” 周松醒神,视线从他脸上移开,很快又小心移回去,“我叫周松。” 不等对方回答,又接着道:“你可以直接唤我名字,我不是什么……公子……” 后面的话在对方注视他的目光里,逐渐的低下去,视线也跟着又垂落到地面上。 沈清竹看他这般,只当他性格内敛,没有多想,“好,周松,我是沈清竹,你也直呼我名字便可。” 听见自己的名字完整的从对方嘴里念出来,周松本就快的心跳好像又开始加速了。 他想抬手按一按,但今日是真的正经出来打水的,两只手都被水桶占住了,他只能徒劳的握紧木制提手。 周松从未觉得,自己的名字,原是这般好听的。 沈清竹看着他这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心道吴婶说的果真没错,是个话少的。 好不容易稳住了自己不听话的心脏,周松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好像又无视了对方的话。 可这时候再开口好像有些突兀,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补救。 兴许是看出了他的不善言辞,沈清竹从门后迈出来,又主动开口道:“吴婶有些关心过度,麻烦了你,其实我自己一人也无碍,你尽管去忙,不必管我的。” 周松闻言抬眼看他。 对方身上穿着件素色的窄袖棉布长衫,料子普普通通,村里很多有些余钱的人家都穿得起,并不如何突出,一头墨发也只是用同色的发带简单束在脑后。 可即便是如此朴素的衣着,却依旧掩盖不住他的风姿卓绝,像是个翩翩佳公子,甚至这般的毫无点缀,越发显得他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如此的模样,莫说吴婶,便是他也放心不下对方一人待在这陌生的村里,周松心中这般想,嘴上道:“没事,不麻烦。” 说完见对方又想说什么,他先一步又道:“我看你方才似是要出门?” 被他这般一打岔,沈清竹确实也不好再劝什么,只得笑道:“对,先前因为舟车劳顿染了病,将养了这许久,来此处也有半月,却还没有四下看看。” 听他这般说,周松沉吟片刻,道:“那你且等等我,待我回家放了这两桶水,给你领路。” 虽说以他们俩的身份来说最好避避嫌,但在这偏僻村子里没那般多的讲究,他们大大方方走在外面,也不会有人乱说什么。 栖山村的民风,还是较为质朴的。 更何况,沈清竹这般模样一个人在村中乱晃,周松确实不放心。 虽然村里大多是好人,可也免不了有那么几个泼皮无赖,整日里游手好闲的,若是不小心遇上了,定是要有麻烦。 抱着这种担心,周松没给他拒绝的机会,说完话便拎着水桶转身离开。 沈清竹没能拦下他,也不好就这样自己去了,只能先回家等着人来。 “倒真像吴婶说的那般,是个面冷心热的。”他虚掩上门,轻笑了声摇头感叹。 第七章 为了不让对方等太久,周松回到家里也没把水往缸里倒,直接放在门口就打算出去。 只是脚刚迈出去又顿住,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一手的汗,又抬起胳膊闻一闻,总觉着有汗臭味。 脚收了回来,进去舀水洗脸,还难得的用了洗脸时从来都不爱用的皂角。 如若不是不想让人等,他其实还想换身衣裳来着,早知道晨起那会儿就不收拾院子了,忙得一身臭汗。 洗脸的时候摸到自己有些刺刺的下巴,他微拧起眉,轻啧一声,今日好像不曾剃脸。 在对自己的诸多挑剔跟不满意中,周松还是简单的拾掇了下,出了门就脚步匆匆的往那处走。 走到人家门前时又缓下来,平了平呼吸,检查下衣服有没有哪处散乱,抚平了衣襟袖口,他才抬起手敲了敲门,力道轻的仿佛怕惊扰了对方。 所幸沈清竹就在院子里,一有响动便听见了,走过去将门打开一些,看见是他才彻底拉开。 周松看着他迈步出来,往后退了半步,垂下眼,“走吧。” 沈清竹返身关上院门,闻言点点头,“麻烦你了。” “不麻烦。”周松轻声回他。 已是第二次听他这般说,沈清竹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客套话。 两人并排往前走,中间隔着一人的距离,是周松主动拉开的,避免离得太近给对方招惹是非。 沈清竹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侧眸看一眼面冷的汉子,心中对他的观感又稍微好了那么一些。 不像京里那些臭乾元,表面端的一副君子做派,言行举止却无一不彰显着想要亲近的意思,惹人厌烦。 他主动开口道:“我看这村子周围环山,平日里村人常去吗?” 硬邦邦走在他身边的周松听见他说话,微侧了侧头,却没敢完全对上他的视线,“嗯,除了忙着田地之事,也会进山去寻些野物,卖了换钱补贴家用。” 进山的不一定都如他这般是打猎的,山上也有诸多山菌药材,采了来除了自己吃用,还可以卖掉。 只不过在外山上的都是些常见之物,真正珍贵的都在深山,那里野兽频出,少有人敢去。 “没有虎狼一类的野兽吗?”沈清竹问道。 “有,所以村人一般都在外山走动。”言罢,周松犹豫了下,不知出自何种心思,又补了一句,“我可以去深山。” 沈清竹果真被他吸引了注意,好奇道:“那不是很危险吗?” “我会打猎。”被他这样看着,周松下意识挺直了腰板,“野猪跟狼我都杀过。” “一个人?”沈清竹扬眉,目光下意识在他身上打量。 京里的那些乾元也经常组织什么狩猎活动,但那些养尊处优的,大多都是乌合之众,仆从护卫跟一大堆,围了猎物任主子射上一箭,能把人吹到天上去。 对方的视线仿若有实质一般,每看过一处,周松的身体就僵硬上一分,他有些不自在的蜷了蜷指尖,“嗯。” “那你当真是厉害。”沈清竹真心赞叹了句。 虽说乾元的身体天生比中庸要好,五感也是如此,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敢一个人去深山里打猎的。 周松被他夸赞,嘴角抿出了微小的弧度,下意识想说带他去山上转转。 还好在张口前头脑清醒了过来,他们一个乾元一个坤泽,在村子里转转还成,两个人单独跑到山上去可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沈清竹随着他在村里走,对方与他介绍哪处院子是谁家,哪家可以相处,哪家尽量避着,都一一与他说了。 他听的新奇,本还以为周松这人看着不爱与人打交道,平日里少跟村人走动,根本就不在意这些事,没成想知道的还怪清楚。 也是,毕竟是在村里长大的。 而此时正在与他说话的周松若是知道他的想法,定然会告诉他,他猜的一点没错。 周松平日里跟村人走动的确实不多,亲近的就周边几家,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全靠林二柱整日在他耳边叨叨。 他话多而且爱四处乱蹿,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晓得,完了就跑到周松身边啰里八嗦的自言自语,也不管人听没听。 先前周松只觉着他吵,现下却是对他无比感谢,不然自己可能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清竹专注的听他说,偶尔会回话,问上一句什么,也算是相谈甚欢。 他们在村子里走,难免的会遇上村人,大多人对于沈清竹本人的好奇心大过他俩为啥走在一处,目光多是落在对方身上的。 毕竟他从入村以来就没出过门,村里人听到的都只是传言,现下见着本人,难免的多瞧,眼中皆是惊艳之色。 乖乖的,这模样气度,真真跟那仙人似的,到底曾是高门大户的少爷,与他们这些乡下泥腿子就是不一样。 在这般看稀罕的情况下,走在一边的周松几乎成了个透明人。 放在平时,他这个全村唯一的乾元才是旁人重点关注的对象。 不过,倒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 刚与他们打过招呼走开的两个婶子,没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他们的背影,其中一个道:“稀奇呀,先前周小子都不与村里姑娘来往的,今儿竟然跟个坤泽走在一处。” “兴许是觉着虽是坤泽,但到底也是男子吧。”另一个妇人猜测。 他们这种偏僻地方,满村的中庸,唯一知道的坤泽还是隔壁村李员外家的闺女,再有的就是镇上有些,但到底去的少,平日里去买了东西匆匆便走,也不会多关注。 周松这人又独来独往的,或许便觉得对方是男子,便真将他当寻常男人看,毕竟这人啊,在感情一事上那是从不开窍。 “你说的也有理。”那妇人点头,又拍拍她,“不过这俩这般看着,倒是还有些般配呢。” “啧,莫瞎说,”另一个妇人横她一眼,拽着人走,“我们俩议论议论就算了,别坏了人家坤泽名声。” “这我哪儿能不晓得,不会乱说的。” 她们俩小声说着话走远了,另一边,两个人一起走到了河边。 栖山村地方虽然偏僻,但是有山有水的,景色着实不错,这水流也清澈透亮,看着干净。 周松带着他走到河边一处有树荫的地方,迎面扑来清凉水汽,让走了半晌有些热的沈清竹轻舒了口气。 他抬手摸了下有细密汗珠的额角,放下手将袖口挽了两道,露出纤细的手腕,腕骨圆润,透着秀气。 周松只看了一眼便将视线撇开,心口又跳了跳。 沈清竹蹲下身,将手放进沁凉的水中,先洗了手,之后又矮下上身,掬水洗脸。 垂在身后的马尾随着他的动作向前滑落,眼看便要落入河中。 周松来不及多想,一步迈过去,伸手便抓住了那下落的长发,入手一片柔滑,如同他曾在布店里碰过的上好丝绸。 沈清竹诧异的回头看他,脸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顺着脸颊一路滑到下巴,又重新落入到河水中。 美人湿面,如同刚出水的芙蓉,一双清凌凌的桃花眼微微睁大看着他。 周松觉着自己的心跳停了一瞬,之后是更加疯狂地跳动,他嘴唇颤了颤,“我……” “多谢。”沈清竹先一步开口,面上诧异已淡去,浅浅一笑,又低头去洗脸了,未曾让他放开自己的头发。 往日在京里,他身边是有专门的人伺候的,挽发穿衣都已经习惯了,一时也未觉什么不妥。 周松僵硬的半矮着身握着他的头发,紧张的连指尖都不敢乱动。 这会儿离得近,他甚至都嗅到了对方身上浅淡的兰花香。 那是他信香的味道,周松的喉结上下动了动,视线不自在的四下飘动,突的又顿住。 对方的头发被他握在手里,又低着头,衣领后滑,后颈毫无保留的暴露出来,泛着微粉的色泽。 周松的眼睫一颤,连忙狼狈的侧开脸,压抑的呼吸了两口。 沈清竹洗过脸,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擦干净,起身的时候发丝便从对方虚握的手中滑落。 看着高大的汉子迅速的退开两步,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对方不是曾经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小坤泽,而是一个实打实的乾元。 是能直接一口咬在他的后颈上,与他结契,让他自此无法逃离的乾元。 沈清竹下意识抬手按住后颈,抬眼看着狼狈避开他视线的周松,突然意识到空气中飘动的淡淡松柏味不是那些树木散发出来的,而是对方信香的味道。 知道他可能察觉到了,周松心中顿感挫败,声音沉沉的开口,“对不住。” 沈清竹微扬眉,乾元会被坤泽的信香与腺体所惑,一时失态也是正常的,说到底,这次是他自己心大了。 主要也是因为周松这个人太知进退,懂分寸,相处时从未让他觉得不适,与他之前接触的那些乾元不太一样,以至于他有些忽略了对方的身份。 现下出现这般的状况,也不算是对方的错处,他也不必如此…… 沈清竹的心中不知为何突然一动,视线扫过对方略带无措的神色,以及泛红的耳根,忽然间,领悟到了什么,微微眯起眼睛。 他不说话,周松心中的忐忑越盛,小心的抬眼想去看对方神情,又有些退缩,犹豫了半晌,还是又道:“对不住。” 头一回正经会面,好像被他给搞砸了。 虽然他只是垂眼站着,身板依旧挺得直直的,但沈清竹就是莫名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垂头丧气的懊恼。 就像他父亲之前养的那只大狼狗,每次做错了事都耷拉着耳朵,老老实实的蹲在那里不敢动。 他突的觉得有些想笑,抬手掩了掩唇,微正了脸色,“无妨,我晓得你是无意。” 听到他这般说,周松才敢抬眼去看他,见他面上带着薄笑,确实没有半分生气的意思,觉得闷窒的空气都舒畅了,紧绷的身体总算放松了些。 观察他的沈清竹这次很清晰的觉出了他的这些变化,桃花眼又弯了弯,他觉着对方若是跟那只大狼狗一般有尾巴的话,或许这会儿已是摇起来了。 方才察觉到他心思时下意识想要远离的想法淡了些,罢了,不过是个质朴的农家子,见的坤泽少,一时的情动而已,这般的年岁,总会有那么几回朦胧的心思,也不必太过当真。 第八章 栖山村说大不算大,但说小也不小,走走停停的把东村各处转了一圈,也花费了一个多时辰。 沈清竹以前到底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出行皆是马车代步,他本来身子骨也算不上好,此时已是觉着有些疲累。 周松瞧出来了,提出今日便先到这里,西村那边待他日有空了再去看,反正不在那边居住的话也不急着熟悉环境。 他一路将人送到家门口,停在几步远的位置没有凑过去。 沈清竹一人在家,也不好请人进去坐坐喝口水,站在门边与人道谢,“周松,今日麻烦你了,多谢。” 周松摇摇头,怎会是麻烦,于他而言是欣喜之事。 他看着对方朝他颌首一笑,轻轻合上了院门。 周松舒叹出一口气,抬手按上自己几乎一刻也未平静过的心口,突的勾起唇角,露出抹笑,冷硬的面容有了那么几分柔和。 带着还未散去的愉悦心情,他转身回家,脚步都比往日里要轻快。 路过一处农院,看到袅袅升起的炊烟,心道竟是都已经到了做晌午饭的时辰了,他也该回家…… 周松站住脚,突然回过头看向来路。 吴婶不在家,住在隔壁的王婶一家也去了镇上看儿子,沈清竹那模样看着便不像会做饭的,他晌午吃什么? 他面上闪过几分犹豫,或许吴婶都安排好了,她连人断几日鸡蛋都不愿意,怎么也不会让对方挨饿才是。 可万一呢? 万一她一时没想到,沈清竹岂不是没有午饭吃了…… 不如,喊他来自己家? 不行不行,周松摇摇头,他一个乾元,请人家一个坤泽单独来家里吃饭,不成样子。 他抿了抿唇,扭头加快了脚步往家走。 一进门就先去了灶房,翻了几个放粮食的陶罐,找出小半罐平时很少吃的纯白面。 乡下的吃食大多粗糙,这般精细的东西应当还能让对方入口。 捧着罐子想了想,又摸出昨儿上山带回来的两颗野鸡蛋,还有他自己卤的野兔肉。 如此,应该能像个样子了。 周松把东西都放在灶台上,舀水洗了手,回来就开始忙活起来。 他一个人住,平日里都是自己做饭,动作麻利的很。 不多时,便做了一碗汤面出来,热气腾腾的装了一大碗,就是个魁梧的汉子都能吃饱了。 他特意找出一个崭新的,没有用过的竹编篮子用来装面,又用一块干干净净的布巾盖上,提着出了门。 晌午正是热的时候,他在灶房待了那么久,早就出了一身的汗,此时也顾不得了,随手用袖子抹去。 为了防止面凉或者坨掉,他走的很快,到了人家门前的时候掀开布巾看了下,面还冒着热气。 他松了口气,抬手叩了叩门。 “是谁?” 听到门里传出对方清越的声音,周松不知为何突然有点紧张,下意识便将篮子放下,自己转身匆匆走了。 沈清竹将门拉开,看到门口空空荡荡的有些疑惑,四下扫了几眼也没发现人,结果一低头,瞅见了孤零零放在那里的篮子。 他弯腰提起来,掀开白布。 里面放着一碗还冒热气的汤面,精细白面做的,上面卧了两个蛋,铺着半圈切成片的卤肉,还能看见绿油油的菜。 味道闻起来很香,应该是滴了香油,可见做的人用心。 沈清竹不知为何,一下就猜出了是谁送过来的。 他拎着布巾放在鼻下轻嗅了嗅,确实有残余的些许松柏木味道。 他看着那碗面,说心中毫无触动是不可能的。 于他而言,只是一碗算不上如何精细,普普通通的汤面,但于这村里人而言,却是十分珍贵的东西。 这样的白面,恐怕他自己都舍不得吃。 除此之外,对方能想到他一人不好吃饭,也可见其细心。 其实吴婶先前走的时候给他准备好了饭食,昨日特意在村里买的鸡炖的鸡汤,还在火上煨着呢。 还有各种点心酥果,怎么也不会饿着他。 只是这份来自旁人的关心,却又有所不同。 罢了,便领了这份好意也罢。 沈清竹轻笑了笑,提着篮子回了院子。 不远处躲起来的周松看着他将门合上,才敢露出身形。 见他将东西拿进去了,浅浅松了口气,很怕他会不喜欢,还好。 周松抹去滑到下巴的汗珠,满心轻松的转身离去,背后的衣裳都被汗透湿了一小片。 但他却丝毫不觉着辛苦,一想到沈清竹会吃他亲手做的面,心中便只有满足。 回了家,他先在灶房的缸里舀了瓢水灌几口,这才去做自己要吃的东西。 这回他便随意了许多,炒了盘野菜,切了碟卤肉,就着昨日剩下的杂粮馒头吃。 吃完饭,没忘了到后院去把鸡喂了。 长了这么小半个月,这些鸡已经不是先前那般毛绒绒的样子,有半大了,被他养的圆滚滚,叽叽喳喳的。 若是之前,周松肯定觉着这声音吵人。 这会儿听着,满心想的却是待得它们长大,就可以下蛋了。 “砰砰砰”。 周松捋着袖子刚回到前院,便听到他回来时顺手插上的院门被拍的震天响,皱了皱眉,走过去开门。 “大侄子,我家小富呢?这都晌午了也没见回去吃饭。”门一开,站在外面的胡兰不等他开口,先张嘴一通询问,说话的时候还往他身后的院子里张望。 周松很是莫名,“他去了何处,你问我做甚?” 胡兰皱起眉,“早些时候他说要来寻你带他上山去打猎,这会儿了都还没回来,我不问你问谁?” 他儿子平日里吃饭最准点儿了,不管跑到哪里去,吃饭的时候都要回来的。 周松了然,解释道:“他没来找我。” 也可能来了,但他先前不在家,对方或许扑了个空。 “啥?”胡兰一愣,神色着急起来,“他不会是自己跑山上去了吧?!” 今早晌他奶念叨了他几句,说他整日好吃懒做的不成样子,将他念叨的烦了,耍脾气说要来找周松带他上山。 胡兰想着她这大侄子在山上是有本事的,护住他应该不成问题,也便没在意,放她儿子出去散散心也好。 “哎呀,你快些上去寻他,小富平日也没去过几回山上,再迷路了遇上野兽可怎的是好!” 她着急,语气算不上好,周松这会儿也没与她计较这些,问道:“你确定他上山了,相熟的人家有没有问过?” “他肯定上山了!”胡兰急的不行,“他这孩子可倔了,又好面子,肯定想着上山抓只野鸡野兔什么的回来给他奶看!” 说完看周松还在沉思什么,恼的有些口无遮拦,“周松,你莫不是想让我儿子跟你爹一样死在深山里,安的什么心?!” 周松抬眼看她,目光有些发沉。 胡兰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有些不自在的避开视线,陪笑道:“大侄子,是婶子太着急了,你别往心里去,你可千万要去把你堂兄带回来啊,他可是我跟你大伯的命根子,还有你奶奶,你不想看老人家难过吧?” 周松盯着她看了会儿,没再说什么,回去拿了弓箭与砍刀出来。 看对方急切的跟着他要走,站住脚,“你回去等着吧,我自己去。” 胡兰想了想,对方要是去深山的话恐怕危险,只得停下,却没忘了叮嘱他,“你可一定要把小富带回来,不能让他伤着!” 周松没再理她,提着弓走了。 挨着栖山村的一片山林其实没什么危险的,动物只有兔子野鸡这些,平日里村里人都会去。 危险的是少有人迹的深山,那里不止山势陡峭路难走容易迷路,还有大型野兽,山猫走兽的,普通人遇上了或许要丢命。 平日里除了周松跟一些经验丰富的老猎手,没什么人敢往深处走。 周小富那样好吃懒做,走几步路就喘的人要是真跑进去了,恐怕只有给兽类做口粮的份儿。 周松跟他们关系算不上亲近,但好歹是条人命,总不能不管,今日便是其他村人求到他这里,他也是会帮着去看看的。 他一路上了山,先在外围寻了一圈,没见到周小富的影子。 将腰间砍刀抽出来握在手里,他还是往山林更深处去了。 周松平日里上山也不是回回都往深山区的,他虽然有本事,却也是血肉之躯,去的多了难保不会碰上什么意外。 他今日也不打算往最深的地方去,就周小富的那点儿本事,走不到那里去,最多就是在外缘打转,要么,就是命丧狼口了。 山林之广,说起来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实打实的去走,便是以周松的脚程也要很久。 找人更是一件费功夫的事,不起眼的角角落落他都寻了一遍。 眼看着日头渐落,马上便要天黑了,周松也不敢多留,夜晚的深山危险是成倍的,若是不打算找地方留宿,最好赶在天黑之前下山去。 其实他寻了这么半天,既没见到周小富的人,也没看见他的尸体,基本已经可以确认对方不在山上了。 如此他便是再转悠,也不过是白费功夫罢了。 第九章 周松下山时,身上的衣服几乎都要湿透了,经过河边的时候洗了把脸,顺便喝了几口水。 先前走的急,没顾上带水囊。 缓了口气,他没回家,直接去了西村。 远远的看见周家的农院,上面升起了袅袅炊烟,显然已经是在做晚晌饭了。 他缓步走过去,到门前时便听见里面周小富大嗓门儿的吆喝着今晚上要吃鸡蛋,还要吃用油煎的。 周松脚下顿了顿,见院门虚掩着,他也没敲,直接推开来。 院子里正在哄儿子的胡兰转头看见他一愣,跟着便露出笑容来,“大侄子,你回来了。” 周松的视线落在一脸不屑看着他的周小富身上,道:“他何时回来的?” “嗨,别提了,这兔崽子跑到跟他关系好的郑小子家去了,你刚走我便想着去看看,果然在那儿,晌午饭都在人家里吃的,真是让我们白操心。”胡兰责怪的剜了眼儿子,脸上却是带着笑意的。 周松没有说话,只看着她。 胡兰后知后觉,表情僵了一瞬,随后上前去想拉住他的手,被避开了,之后讪讪的收回来,“哎呀,侄子这跑了一趟辛苦了,我找着他本也想追上去跟你说一声,后来想想山上的路我也不熟,去了再迷路还得让你找我,你见天的往上跑也算不得什么,看不见人肯定就回来了。” “哼,就是,也不是第一回上去了,便是不找我你也天天往上跑,拉着脸给谁看啊!”周小富抱着手站在那儿,脸上的肉仿佛都跟着他摆的脸色耷拉着。 周松又转眼去看他。 胡兰见他神色不好,打岔道:“你堂兄不懂事儿,莫跟他一般见识,总归他现下人回来了便是好事儿。” 言罢,玩笑般的道:“大侄子你这既然都上了山,咋不顺便打个野物回来,我让你堂嫂给你炖肉吃。” 她觉着自己已经算是说了句好话,对方也该顺着台阶下来了,本就是闹了误会,她也不是故意诓人去山上的,不过是做为母亲,心急则乱罢了。 周松却是瞥她一眼,直接扭头走了。 被他甩脸子的胡兰脸色也变了,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满脸的不待见,“什么玩意儿,若不是占着乾元的身份,哪里便比我儿子强,还用得着你上山去寻。” 周小富也哼了一声,“早晚也要跟他那爹一样死在山里头。” “行了,别提那些事儿了,怪晦气的。”胡兰拽着他去灶房,“走,去让你媳妇儿给你炒鸡蛋吃。” 周松沉着脸走在回家的路上,觉着自己今日的好心情都被那母子俩坏了个干净,果然每回沾上那一家子都没好事。 日头这会儿已经快下山了,天边这会儿是暗沉的橘色。 也得亏是夏季,天黑的晚,不然这个时辰恐怕都已经黑透了。 他扶了下背在身上的弓,加快了脚步。 他低着头走路,不远处传来马儿打响鼻的声音,整个村子里也只有那么一家有马,他立刻抬头看去。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快走到沈清竹家门前了。 那辆马车停在门口,吴婶正从车上往外搬什么东西,看起来还挺沉的,她有点吃力。 周松赶忙上前去接过了对方手里的木箱子,确实挺有分量。 猛地被人拿走了箱子,吴兰淑惊了一跳,抬头看见熟悉的人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周小子这是刚从山上回来?” 周松应了一声,没多说,“这个放哪里?” 他好心帮自己忙,吴兰淑也没拒绝,“你帮婶子放院里就行,买的一些碗碟,回头还得收拾呢。” 言罢,她又从车上拿了件轻省的,跟在他后面进院,便道:“你没事儿也别总往山上跑,身手再厉害,那也危险的很,去的时候也最好跟人一道,万一有事儿也能有个照应。” 听到她这番话,周松垂下眼,“嗯,晓得的。” 他抱着东西迈进院里,脚步一下就顿住了,心跳随着快了一拍。 蹲在院里帮着清点东西的沈清竹听到动静转头看过去,见着是他微愣了愣,“周松?” 周松收紧捧着箱子的手,抿了下唇角,“嗯”了一声。 走在他身后的吴兰淑诧异的看看两人,“你们见过了?” “对,”沈清竹站起身,笑了笑,“他今日也算帮了我的忙。” “是嘛。”吴兰淑跟着弯了眉眼,虽说她走时拜托过对方,也没成想真的就有事儿了,“来村里这些时日,周小子真是帮了不少忙,回头来吃饭,可是要多吃些。” “婶子客气了。”周松将手中的箱子放下,余光瞥一眼还笑着的人,又赶紧避开,“还有啥要搬的吗?” “没了,都完了,只剩下收拾整理这些。”吴兰淑笑呵呵的从手中拿着的布包里掏出个油纸包塞进他怀里,“镇上买的点心,你拿去吃。” 周松赶忙往回推,“这种精细东西你们留着自己吃吧。” “拿着。”吴兰淑强硬的塞回去,“我买了不少呢,一点吃食就别跟婶子拉拉扯扯了。” 沈清竹在一旁看着他们推让,见高大汉子脸上为难,笑道:“拿着吧周松,你若不收,往后我们可是不好麻烦你了。” 听他开了口,周松推拒的动作一顿,犹豫了下,总算把东西接了过去,“其实也谈不上什么帮忙,我也不过是出把力气。” “总归也是帮了我们。”吴兰淑见他收了才又露出笑。 周松捏着手里的油纸包,能闻到糕点淡淡的甜香味,他心中领受了这份好意,沉默了会儿,主动道:“那婶子这边要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回去了。” 他一个乾元,待在这里总归是不合适。 “成,时候不早,婶子也不留你了。”吴兰淑将布包放在装碗筷的箱子上,“我也得去把马车赶回后院去。” 他们俩一道转身出门,周松有心想回头再看一眼,又怕被发现,终究还是按耐下来,抬脚跨出院门。 “周松。” 被身后人叫住的一瞬,周松立马便停下脚,转头看过去。 沈清竹映在一片橙黄的夕阳下,一身素色衣衫,风吹过,扬起他几缕发丝。 这一刻,周松恍然间觉着,他能乘着这阵风而去,抓也抓不住。 他呆愣的看着对方,都忘了询问他叫住自己是何事。 沈清竹未在意他的异样,道:“你且等等。” 说完话,他便直接转身回了屋里。 站在院外安抚马儿的吴兰淑见此觉得少爷兴许是有什么话要说,心中不解,但也不会多问,先赶着马车去后门了,反正院门大开的也传不出什么闲话,周边住的邻里也都和善。 周松等在院门边,心里有些紧张,不自觉抬手摸上腰侧箭囊,拇指摩擦着皮革的纹路,平复自己的心情。 沈清竹提着篮子出来,见他规矩的站在门口,勾了勾唇,抬脚走过去。 “本想着寻着机会了再还你,这下刚好。”他将小竹篮递过去,上面的布巾都还完好的盖着,“多谢你,面很好吃。” 听见他的话,周松眼眸微动,伸手接过篮子,小心的没有碰触到对方的指尖,“合你胃口便好。” 沈清竹注意到了,收回手,笑容中更多几分真挚,一双桃花眼明亮动人。 这笑容耀目的周松不敢多看,他垂着眼,握紧篮子,留下一句“告辞”,逃也似的转身快步走了。 直到远离了那处,他的脚步才逐渐慢下来,最后停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缓解了心口的窒闷。 方才他下意识便屏住了呼吸,唯恐惊扰了对方的笑容。 低头看向手中提着的篮子,总觉方才好像听到了清脆的碰撞声。 掀开盖在上面的布巾,他一愣,里面除了洗干净的陶碗,还放着一个雪白的小瓷瓶。 将拿着的油纸包放进篮子里,把瓶子拿出来,拔了软塞放在鼻下轻嗅。 好像是伤药。 他常常上山,难免有受伤的时候,家里都是常备着伤药的,所以比较熟悉,只不过这一瓶,明显要比他自己买的那些精细,想必也更贵重。 只是为何要突然给自己伤药,周松有些不解,他也没…… 他愣了下,突然抬手摸向耳后,粗糙的指腹擦过,能感觉到刺刺地疼。 这是他在山林里找人的时候不小心被树枝划伤的,跟他以往受的那些伤比实在不算什么,他根本没放在心上,早就忘了。 没想到对方竟然看见了,而且……还关心他。 心中的喜悦冒出来,压都压不住,周松握着那只瓷瓶看了会儿,小心翼翼的收进怀里,唯恐将这看起来脆弱的小瓶子碰坏。 天这会儿已经黑下来了,却挡不住他的心里亮起了小小的烛火。 脚步轻快地回到家,却看见门前蹲着个黑乎乎的人影,待走近了一瞧,竟然是林二柱。 “松哥,你总算回来了!”不知道等了他多久的林二柱一看见他就“蹭”的站起来,小跑到他跟前,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一遍。 不用他问自己为啥在这儿,自己就一张嘴叭叭的道,“我听人说你跑山上去找周小富了,眼看着天黑了还没回来,担心的不行。” 所以就一直蹲在这里等他。 周松上山的时候确实碰见了几个村人,不过他那时赶时间没有多说,这话想必是从胡兰那里传出来的。 她当时急哄哄的要找儿子,肯定嚷嚷的周边人都知道了。 “我没事。”他抬手拍了拍林二柱的肩膀。 “松哥你就是对他们家太好心,要我才不管他死活。”林二柱很是不忿,“而且就周小富那个怂蛋,敢一个人上山就有鬼了,指不定在哪里躲懒。” 不得不说,有时候他确实还挺了解对方的。 他说完话,抬头看周松,却发现他神情平和,心情完全没有受影响的样子,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着,对方莫名的好像还挺高兴,竟然都没嫌他啰嗦。 不应该啊,就算他松哥从来没把周家人放在眼里,很少被他们影响情绪,也不该被添了麻烦还高兴的。 “松哥,你这是遇上什么好事儿了?”林二柱心里好奇,直接就问出了口。 周松心绪一收,拨开他去开门,“没有。” 林二柱不太信,但他知道对方要是不想跟他说,他再问都没用,撇了撇嘴,伸手拽他胳膊,“别回了,去我家吃饭吧,天都黑了,你再现做得啥时候才吃上饭。” 周松想了想也不跟他客气了,“我先把篮子放回去。” “放什么呀,拎着去呗,你不想拿我帮你。”林二柱伸出手就要去接,却抓了个空,他一愣。 周松把篮子拿在另一只手上,开了院门,“马上就好。” 林二柱收回那只抓空的手看看,茫然的放到后脑勺上挠两下,“一个竹篮子而已,咋还跟个宝贝似的不让人碰……” 第十章 周松今日起了个大早,吃过饭后,先去后院喂了鸡整理了菜地,又将院子打扫了一遍。 抬头看看天色,心中的紧张之意还是未曾消退。 今晌午要去沈清竹家里吃饭了,他昨晚睡的就不太好,翻来覆去的快明了才眯了一会儿。 将家里要干的活都干完,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他回屋里去打理自己。 这次仔仔细细的剃了面,用皂角将手脸又洗了一遍。 翻了翻衣柜,发现里面的衣裳大多是陈旧的粗布短衫,颜色本就灰扑扑的不说,也都有些年头了。 他许久没有做新衣裳了。 以前不觉得有什么,反正他整日的都是在地里在山上,穿太好的衣裳不适合干活,他对这些也不怎么在意。 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会为了穿什么而发愁。 可对这些衣裳再怎的不满意,他也得从里面挑一件换上,总不能光着出去。 赶明儿得去镇上做两身新衣裳了,不然……以后再去谁家的宴席也不好看。 他这般告诉自己,却全然忘了先前在村里吃席,都是一身粗布衣裳便去了,很多时候还是在地里刚忙完,也没想着先回家收拾收拾。 最后,周松还是在自己寥寥几件衣裳里挑了身相对崭新些的墨蓝色短衫换上,边边角角都整理平整。 头发重新梳了一遍,这回没像往日那样图方便全挽上去盘成发髻,而是束成了马尾。 “砰砰砰”。 “松哥,走不走?” 跟算好了时辰一般,周松刚收拾好,林二柱便在外面叫人了。 他又拽了拽衣摆,整理下领口,抬脚出了屋子。 拉开院门跟林二柱打了个照脸,对方一愣,瞪着眼睛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 “松哥,你今日咋有点不一样呢?” 周松不自在的又整理下衣裳,将滑至身前的发丝放回身后,“哪里奇怪吗?” “奇怪啥啊,松哥你今儿格外俊!”林二柱稀奇的将他又打量一遍。 他松哥可从不在意这些,有时候衣裳都破了也不知道,还是他娘看见帮他拿去缝一缝。 今日从头到脚都打理的整整齐齐,连头发都梳的一丝不苟。 林二柱啧啧两声,这人长得好就是不一样,随便整理整理,看着都比往常更英俊招人。 他挑挑眉,笑嘻嘻的凑近道:“哥,你今日出去晃一圈,估摸着上门说亲的媒婆又要变多了,这门槛可保不住啊。” 周松斜他一眼,抬手将他的脸推开,自己也迈出门来,“莫要胡说。” 林二柱嘿嘿一笑,退远了等着对方锁门。 扣上锁,周松转过身,看看他,状似不经意的道:“看起来……当真俊吗?” 林二柱一愣,“噔噔”往后退开两步,抬手指着他,“你是谁?我松哥才不会说这种话!” 周松不想理他了,扭头便走。 “哎,松哥等等我,我这不是太惊奇了说句玩笑话吗,松哥你可俊了,我们栖山村第一俊!”被他撇下的林二柱赶忙快步追上去。 周松这才又看他一眼,“婶子她们呢?” “她跟俺媳妇儿先过去了,让我来叫上你。”林二柱走在他身边,还是压不住心里的好奇,“松哥,你平常去吃大席都未曾特意收拾过,今儿不过是几家坐一块儿吃个饭而已,咋的还打扮呢?” 周松没回他。 林二柱突的恍然,一拍手,“人家里不是有个坤泽吗,松哥你不会……” 周松扭头看他,道:“待会儿我得跟弟媳好好说道说道,你这开口坤泽闭口坤泽的……” “哥!你是我哥!你是我亲哥!我错了!”林二柱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你可莫在我媳妇儿面前乱说,她怀孕之后性子躁,本来就每日的看我不顺眼,你要再说这些,我估摸着三天都进不了屋!” 看他不再啰嗦那些事,周松才满意,甩开他的手,抚平袖子上被他拽出的褶子。 林二柱讨好的帮他抚了抚,“松哥,你可千万别乱说。” 周松当然不会真的说,不过就是想拿他媳妇儿压压他罢了,免得又叨叨个没完。 但他嘴上没应对方,“看心情。” 结果这一路上,他特意收拾的事情就被林二柱抛到了脑后,只顾着缠他莫在媳妇儿跟前编排他。 他们到的时候,看见院门直接是敞开的,想来是为了方便迎客。 里面应是已经有不少人,传出来热热闹闹的说话声。 这次只是修葺房屋,算不上重盖,也没有必要大摆宴席。 吴兰淑借着由头请吃饭,不过也是想感谢下入村以来帮过她的人家,顺便也算是跟他们交好。 毕竟热心的人,品性总不会太差,往后也可多走动。 因此,这回来的人除了林二柱一家跟周松,便只有住在他们隔壁的王婶一家跟里长一家了,他们入村来,对方行了不少方便。 林二柱他娘跟媳妇儿显然也是在他们之前刚到,正站在屋门口跟吴兰淑说话。 堂屋的门也是敞着的,能看见里长他们在里面,对方的小孙子偎在他身边不知道在说什么。 “呀,周小子跟林小子来了,快过来,就差你俩了。”吴兰淑扭头看见他们,招招手。 两人一道过去,对方请他们带着另外两人去堂屋先坐,她去灶房看看菜,这会儿王婶儿帮她盯着呢,她怪不好意思的。 听她说要去忙,钱婶袖子一挽便要一道,今日人多,怕是忙不过来。 “这怎么好意思,你们可是客人。”吴兰淑推拒,王婶住在隔壁,跟她还相熟些,大早上便过来帮忙了,她都不太好意思,怎么好再劳烦人家。 “嗨,村里人哪儿有这些规矩,谁家有事不都是要帮忙的。”钱婶这人的性子很洒脱,摆摆手让她别在意这些虚的,拽着她便一道去了灶房。 林二柱先扶着媳妇儿去堂屋了,里面地方还算大,家什挪上一挪,能摆个两三张桌子,足够这些人坐下。 桌上摆着点心茶水招待客人,里长家的小孙子已经吃的满嘴碎屑了。 周松没急着进去,因为他打眼一扫没看见沈清竹,将院子看了一圈,也没见着人影,不知是不是因为是未出阁的坤泽,不大好见这么些人。 他垂了垂眼,准备跟着进屋。 灶房里正在此时走出一个人来,抬眼一看,不是沈清竹是谁。 对方看见他站在屋门口,也愣了下,随后眉眼一弯,“怎的不进去坐?” 应当是刚从灶房出来,他脸颊微泛红,额角挂着汗,几缕微微湿润的发丝挂在脸侧。 可即便是如此,也不见丝毫狼狈,反倒艳丽的让人不敢直视。 周松垂下目光,见他手上抱着一摞碗筷,葱白的手指搭在粗糙的陶制碗壁上,让人都要忧心会不会被蹭破,这显然不是一双适合干活儿的手。 他快步走过去将那些碗接过来,还挺沉,扫一眼对方白嫩的手掌,他道:“你在灶房帮忙?” 被他拿走了碗手里只剩一把筷子的沈清竹愣了愣,听见他的问话下意识道:“我能帮什么忙,不过是冲冲碗筷洗洗菜罢了,这不,婶子们一来还将我赶出来了。” 听到他没碰火啊刀啊这些,周松放了心,抱着那摞碗转身回堂屋,“这些我帮你拿进去。” 沈清竹又是一愣,人都已经将碗抱走了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握着筷子跟上去。 他们一道迈进堂屋,说话的人都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看就都有些愣。 一是因为沈清竹面容着实出众,白嫩俊秀的一看便不是村里人,他这半个月来养身体出门少,在座的除了王婶一家,都算是头一回见他,连里长在他们入村的时候都没直接打照面,事情皆是吴兰淑在处理。 第二个原因,便是这两人一道进来,站在一处,莫名的看着有些……登对。 只是心里这般想着,嘴上却是不敢乱说的,对人家坤泽名声不好。 周松不知道他们为何突然安静了,只以为是被沈清竹的面容气度所惊,沉默的走到一张桌边将碗放下。 轻轻地一声“叩”,让众人回过神来。 沈清竹上前去帮着分发碗筷,笑道:“诸位饿了吧,菜马上便好。” “没有没有,这么些点心放在这儿,哪里会饿。”里长家婆娘是个热情性子,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摆上碗筷,目光落在他脸上,夸赞道:“沈小郎这模样真是长得好,瞅着跟那仙人似的。” 沈清竹自小便听惯了这样的夸赞话,也没觉着不好意思,大大方方的道谢。 里长家的小孙子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也盯着他看,手里的点心好像都不香了,“我要娶哥哥做夫郎!” 孩童稚语,引得一众大人哄堂大笑。 周松不咸不淡的瞥了这小豆丁一眼。 “你这小娃娃倒是眼光好。”里长婆娘伸手戳戳他的脑门。 笑闹了几句,沈清竹被王婶家的女儿叫去同坐了,他先前在人家里住过一段时间,对方很喜欢他这个好看哥哥。 她今年十四岁,明年都能说亲了,人看着都还稚气,先前王婶说不想让她那般早嫁人,舍不得。 她性子内向,平日里没什么亲近朋友,倒是依赖沈清竹。 主要是对方文质彬彬的,举止有度,言语有礼,光是听他说话便觉着舒适。 周松看了眼他,去了林二柱旁边给他留的位置。 对方凑到耳边,压低了声音道:“这位沈家小郎比村里人传的还要好看呢,一点儿不夸张。” 周松凉凉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又抬眼看了看另一桌的刘芳。 林二柱一激灵,双手合十对他拜了拜,不敢再多议论。 他们坐下没多久,灶房那边就陆续的有菜端过来了。 虽然算不上正经的席面,菜色却是半点不差的,有肉有菜不说,每桌还有一条整鱼,是吴兰淑托村里会捞鱼的人帮忙抓的,给了些银钱,对方抓的都又肥又大。 她在京里住的久,做饭不像村里人那样舍不得放油盐,料给的足,味道自是不一样,光是闻着便喷香,让一众平日里少油水的人直咽口水。 最后一盆鸡汤放在桌上,里面装的也是整只的鸡,都是从村人手里买的,人家还给杀好了,处理的干净,省了不少麻烦。 吴兰淑看着菜上齐了,赶紧请王婶跟钱婶都坐下,自己又拿了小坛酒放到汉子们那桌,“诸位今日可都吃好喝好,千万莫要客气。” 第十一章 晌午头,大家都饿了,也没说什么客套话,拿起筷子便夹菜吃。 吴兰淑坐下,先给自家少爷盛了碗汤,天热的时候对方的胃口总是不大好,也就汤汤水水还能喝一点,太油腻的就吃不了。 沈清竹接过汤碗让她不必顾自己,赶紧吃饭。 同桌的刘芳因为有身孕也是吃不了味重的,尝了口婆婆给她盛的汤,倒是挺清爽合胃口。 林二柱伸着脖子看自家媳妇儿在好好吃饭,放下心,收回视线一扭头,发现他松哥也在看着那边。 他转回去,又转回来,用手肘碰碰对方,“看啥呢?” 周松被他一碰,目光收回来,也没答他的话,夹了口鱼肉放进嘴里。 林二柱早就习惯了他这德行,撇撇嘴没再问,伸筷夹了块肥瘦相间的烧肉,尝了口眉毛便扬起来,“吴婶子这手艺可真是好,比镇上酒楼也不差呢。” 他声音没有收着,整个屋的人都听见了,钱婶抬头看他一眼,笑道:“你这小子,说的跟去镇上酒楼吃过似的。” “我这没吃过,还不能想想了,我就觉着吴婶这手艺比那酒楼好。”被她调侃,林二柱是半点不害臊。 吴兰淑听的直乐,道:“觉着好吃,你今儿就多吃点,不够了婶子再给你做。” “那感情好。”林二柱探着身子对她道:“我这能打包带走吗,晚上还能吃一回!” 他这般的直白让屋里人哄堂大笑,言道请他吃饭可是亏了,得请两回呢。 托他的福,原本有些略显拘谨的气氛一下子放松下来。 吴兰淑笑得眉眼弯弯,“钱妹子,你这儿子可当真是有趣,平日里没少逗你乐吧。” 钱婶貌似嫌弃的看一眼儿子,眼底却是自家娃被人夸赞的喜悦,“他呀,就是这般的没皮脸,到了谁家都不晓得客气。” “这般直白多好,说话敞亮,相处着轻松。”吴兰淑拍拍她的胳膊,“可是教了个好儿子呢。” “这倒是。”钱婶点头,“这小子虽说皮了些,嘴油滑了些,但心眼儿是个好的。” 旁边听他们说话的沈清竹也抬头看了眼那叫林二柱的汉子,他正倒了酒去敬里长,一张嘴叭叭的往外吐话,歪着身子靠在桌上,把人哄的眉开眼笑。 反观他身边的周松,沉默寡言,闷头吃菜,身体坐的板直,也没有要喝酒的意思。 这样的两个人性子称得上南辕北辙,能凑在一起成为友人倒也挺稀奇。 或许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低头吃东西的周松突然抬眼看过来,两个人的目光正对上。 这猝不及防的对视让汉子有些无措,下意识的先避开,又觉得不对,试探着又看回去,好像还是失礼,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目光闪烁。 沈清竹觉着有趣,轻笑了声。 身旁的吴兰淑听见了问他在笑什么,他摇摇头,自然的把视线收回来,放过了慌乱的人。 他没再看自己,让周松缓缓的松了口气,又有点淡淡的失落,拿过手边的杯子喝了一口,眉头皱起来,里面装的是酒。 他记得自己的杯子里一直都是白水,他不是很爱喝酒,不常参与这种推杯换盏的场合。 周松放下杯子,斜了眼林二柱,除了这家伙,没人会换自己杯子里的东西。 喝的正开心的林二柱感觉到自己的后脑勺凉飕飕的,一扭头,正对上他松哥沉沉的眼神,打了个激灵,“松哥你干啥这样看着我?” 周松扬扬下巴示意自己的杯子。 林二柱跟着看一眼,明白过来嘿嘿一笑,“这不是开心嘛松哥,不喝两杯哪儿对得起这一桌好菜啊是不是。” 周松懒得理他,拿起杯子将杯中的酒干了,又给自己换上水,顺道吃了口菜压掉酒味。 林二柱骗他喝了一杯酒已是满足了,也不敢再去闹他。 他们松哥,哪儿哪儿都跟寻常的汉子不一样,连酒都不爱喝。 另一桌,饭吃了一半,彼此间也算是相熟起来。 钱婶看看比较少说话的沈清竹,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道:“沈小郎是何年岁了?” 沈清竹听到问话,放下手中筷子,“已有十八了。” “呀,也是说亲的年纪了。”钱婶叹了句。 其实像他这般的年岁,放在村子里都算是晚了,姑娘们一般十五六岁便要开始相看人家,坤泽想来也是差不多的。 但她自是不好这般的说人家,只问道:“未曾有过心悦的男子吗?” “未曾。”沈清竹垂下眼。 爹娘以前总是说要为他寻自己喜欢的乾元,若是寻不到,便是将他留在身边一辈子也无妨,没人会逼他做不喜欢的事。 阿姊也总说,她的弟弟,自然要配天下最好的乾元,京里那些个酒囊饭袋,没一个配得上他。 钱婶看他神色不大对,当自己说错话了,正要开口道歉,沈清竹却已抬眼,对她笑了笑。 “我家里人跟王婶一个想法,总觉得把我早早的许了人家不舍得,便想着在身边多留两年。” 吴兰淑见他如此从容,却是心下叹了口气。 王婶听他这般说,赞同的点头,拉住自家闺女的手,“不错,自小将她养到这般大,着实不舍得嫁出去呢。” “也是呢。”钱婶看没戳到人家的伤心事,放心了些,“还好我家里只有个臭小子,不然我怕是也舍不得。” 完了她又伸手拍一拍儿媳的背,“不过啊,我也是把我们家阿芳当女儿疼的。” 刘芳闻言腼腆的笑了笑,她家婆婆确实待她极好,便是她亲娘也没这般的。 想到此,她有些黯然的垂下眼。 钱婶感觉到她的情绪,将手搭在她的手背上,轻拍着安抚。 刘芳怀孕之后情绪总是敏感,有时候可能只是一句话便能勾起她的伤心处,她自己也控制不住。 沈清竹察觉到了,他看了一眼,伸手拿过自己的杯子,双手捧起,朗声道:“清竹在此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我与吴婶日后在村中怕是还有诸多事要劳烦各位,先谢过了。” 几桌人听到他这话,皆是给面子的举杯,言道让他莫要客气,既然住进栖山村,那便是同村人,没什么劳烦不劳烦的。 周松看着他熠熠生辉的侧脸,伸手越过林二柱拿了他另一侧的酒坛,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在对方惊讶的眼神中一饮而尽。 不劳烦,不管是何事,都不劳烦。 他在心中如此道。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算得上是宾主尽欢,头回来人家里做客,汉子们也算克制,没有喝醉。 将里长他们送出门,钱婶跟王婶又撸了袖子主动留下来帮忙收拾,王婶女儿赵小铃也帮着搬碗筷去灶房。 刘芳每日吃完晌午饭都是要睡上一会儿的,林二柱便打了声招呼,先带着她回家去了。 沈清竹端了盆水到堂屋,拧了条布巾擦桌子。 他以前养尊处优,不曾做过这些活,如今却总是要学的,起初吴婶总顾及身份不让他干,后来也被他劝住,会让他做一些轻省活儿。 不过她也只妥协了这么多,像洗衣裳做饭,担水劈柴这些,是万万不让他干的,劝也没用。 沈清竹也就不跟她争了,总归日子还长,慢慢来吧。 他擦完一张桌子一抬眼,发现堂屋门口站着人,愣了下,道:“周松,你怎的还没走?” 周松没回,反问道:“这几张桌椅是借的吧?” 不明白他问这做甚,但沈清竹还是点点头。 这种待客用的高桌长条凳,他家里是没有的,吴兰淑前些时候还考虑着要不要去木匠那儿打两张,往后指不定还要用上。 周松蜷了蜷手指,道:“我力气大,等下帮你们搬过去还了。” 沈清竹看看他,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借的时候是那家的汉子帮着搬过来的,归还时总不能再叫对方过来拿,“如此岂不是太过麻烦你?” “不会。”周松回的很快,似乎怕对方拒绝。 沈清竹突的弯了弯唇,点头应了,“好,那便多谢你了。” 说完他便去盆里洗了布巾,拧干了准备去擦下一张桌子。 他应了自己,周松略放松了蜷起的手指,抬脚迈进屋里,去收拾散乱的长条凳。 他动作很快也很利索,一只手就能拎起一张凳子,将其归置好排在角落里,方便等下还的时候搬。 沈清竹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去阻拦。 总共就三张桌子,擦起来也不费什么事,他很快忙完,出去将脏水泼在院子里,木盆拿去灶房。 忙着洗碗的吴兰淑几人看见他,都让他去歇着吧,这边很快便能好。 “周松还没走,说是帮着把桌子还回去,我随他一道吧。”东西毕竟是沈清竹他们借的,让人一个客人自己去还算是怎么回事儿。 吴兰淑微愣,而后笑道:“这周小子看着面冷,却惯常是个热心的。” “谁说不是呢。”钱婶赞同应和,“虽然不爱说话,但村里人大多稀罕他呢。” 一旁擦碗的王婶闻言一笑,“尤其是那些年轻姑娘们。” 她此言一出,知道内情的钱婶跟她一道笑起来。 沈清竹眉毛微扬,那般闷闷的木头,竟还是个受欢迎的。 不过想想也是,这满村可就这么一个乾元,长得也俊,招姑娘喜欢也在情理之中。 “这般招姑娘稀罕,周小子咋还没成亲呢?”听她们议论,吴兰淑好奇的问了一嘴。 “他自己个儿不想成呗,也不知究竟喜欢什么样的,”提起这个,钱婶便叹了口气,“前些时候,隔壁村李员外家的坤泽……” “钱婶!” 她话没说完,突的被打断,一扭头,看见周松站在灶房门口,“周小子,咋的了?” “屋里的桌凳整理完了,我来问问吴婶啥时候去还。”周松说着话,小心的瞥了眼沈清竹。 钱婶有些疑惑,问吴婶的事儿,方才叫她干啥? 第十二章 三张桌子,十二张条凳,纯靠搬的话估计得跑好几趟。 不过王婶家里有板车,赵小铃带着周松回去拉了过来。 板车算不上大,桌凳好好归置归置勉强算是全装了上去,找了根绳子捆一捆固定。 吴兰淑有心想自己跟着周松去,但灶房那边还没有收拾完,她总不能放两位婶子在这里做活。 所以最后还是沈清竹随他一道去了。 周松拉着车,他随在旁边帮着扶一下桌凳,因为离得近,绳子捆的不算紧。 “你不用扶,掉不了的。”桌椅粗糙,周松担心他划伤了手。 见他总是分心看过来,沈清竹干脆放开手,上前一步跟他并行,但隔着些距离。 他看一眼总算专心拉车的汉子,一时兴起,突的道:“周松,员外家的女儿都要与你说亲,你为何不应?我听说她还是坤泽呢。” 周松猛的停下脚,转头看他,“你怎的知道?” 他先前不是…… “你跟小铃去拿车的时候,我问钱婶的啊。”沈清竹将手背在身后,“她说不只是员外家的,村里好多姑娘跟你说亲呢,你都没同意,说话时语气忧愁,看来对你迟迟不成婚的事颇为担忧。” 周松无话可说,转头继续往前走。 沈清竹觉着他多半是不想跟自己谈论这个话题了,压下那点想逗弄他的心思,不再追问。 谁知过了好一会儿,身旁的汉子突然闷闷的开口,“不喜欢。” 沈清竹又转回头看他,明白了他的意思,道:“那么多都没有喜欢的?” 周松看着前面的路,抿了下唇,“嗯”了一声。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沈清竹笑看着他。 周松沉默下来,这次一直到了还桌子那家门前,也没再开口。 他低垂着视线,不敢直视那双明亮的眼睛,害怕自己那些龌龊的心思被对方发现,从此之后再不让他近身。 更何况……如他这般风光霁月的坤泽,应当配这世上最好的乾元才是,而不是像他这般的乡下泥腿子。 还了桌凳,那家的婶婶还热情的邀他们回家去坐坐,这大热天的得回去喝口水。 沈清竹以家里还有事没忙完婉拒了,将来时吴兰淑交给他的一包点心塞给对方,让人收着给家里孩子吃。 那婶子直道他太客气,脸上的笑模样却是止不住,谁不喜欢这般懂礼数知道来往的人呢。 两人拉着空车回去,比来时更沉默。 周松时不时的瞥他一眼,总觉得这般气氛是自己方才的回避造成的,他不是有意不说话,只是有些见不得光的担忧而已。 殊不知,沈清竹只是到了午后这会儿有些犯困了,他平日里都是要歇晌的,今日忙着待客,也不好钻回房间里去睡觉。 周松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弥补先前的错处,结果看见他抬手掩住唇打了个哈欠。 他一顿,下意识道:“困了?” 话一出口觉着不对,好像问的有些过于亲昵了 。 沈清竹倒是半点没在意,听见他问就点了点头,“平日里会午憩一会儿。” 看他又揉了揉眼睛,周松站住脚,道:“要不……你坐到车上来,可以闭上眼睛缓缓神。” 这个时辰大多数人家都会午休,村子里也没什么人。 沈清竹还没有坐过这样的板车呢,心里真有点好奇是什么感觉,不过还是客气了一句,“我坐上去会不会重?” “不会。”周松摇摇头,就对方这样的身板,他一手就能拎起来,更别说是用车拉着他了。 他既然这么说,沈清竹也不扭捏,准备体验一下这种板车坐起来是什么感觉。 “等等。” 他手刚扶上车沿便被叫停,疑惑地看过去。 周松放开把手,走到车边,扯了扯袖子,将他要坐的地方仔细的擦干净,顺道用手试了下,没感觉到什么毛刺才退开,“坐吧。” 沈清竹在旁边看着他动作,眸光微闪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倒是没说话,只等人退开便走过去坐上车。 看了眼他到前面去拉车的背影,又轻轻笑了。 乡下人平时主要用来拉东西的板车自然是比不上马车舒适的,屁股底下硬邦邦不说,也没个地方能靠一靠。 不过对于沈清竹而言,总比走路自在,他将胳膊撑在旁边的挡板上,在这种微微晃荡的节奏中,轻合上困倦的眼睛养神。 周松听不到他开口说话,转过头瞥过去,看见坤泽已经闭上了眼,阳光落在他脸上,显得整个人沉静又神圣。 他收回视线,放缓了脚步,让板车行的更稳。 炎炎烈日下,周松却再也感觉不到热燥跟想快些回到家里的急切,他甚至想让到对方家里的这条路能更长一些。 不过虽是这般想,他也不曾拖拉着不走,太阳太大了,他怕沈清竹晒坏。 回到家里的时候,婶子们应当是都收拾完了,吴兰淑跟钱婶站在门口说话,没看到王婶跟赵小铃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回家去了。 “呀,这咋还坐车上了?”吴兰淑转头看见他们,有些担忧的迎上去,忧心是她家少爷哪里不舒服了。 只是闭目养神的沈清竹睁开眼,“无事,就是有些困了养养神。” 吴兰淑这才放下心,伸手扶着他跳下车,没忘了扭头跟周松道谢,“麻烦了周小子。” 周松看着沈清竹站稳才松开板车的握把,“没事。” 一旁的钱婶看着这般的架势,神情却是微顿了顿,但是没开口说什么。 “我将车还回去,你们回去休息吧。”周松看了看神情还带着困倦的人,如此道。 吴兰淑忙摆摆手,“我与王妹子说了,先放在我家吧,她跟小铃回去估计也要午睡了。” 如此,周松便也不说什么了,帮着将车放进院里。 走之前,他又看了眼沈清竹,不过对方正好低头掩唇打了个哈欠,没有注意到。 等着他回去的钱婶却是看见了,不动声色的两边看了几眼。 跟人道过别,两人一道往家走。 周松心不在焉地垂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钱婶时不时的看他一眼,想问他什么,又觉得不好开口。 这么犹犹豫豫的,都到了家门口她也没张开嘴,看着人跟她分别回家,也只好先就此作罢,回头有机会再说。 推开院门进去,正好瞅见自家儿子从灶房出来,她一愣,“你咋没陪着阿芳睡会儿。” 林二柱示意了下灶房,“她口干,我出来给她烧点水喝。” 钱婶恍然地点点头,抬脚想回屋去,却又实在按耐不住心下的猜测,看了眼自家儿子,伸手拽着他去了堂屋。 林二柱莫名其妙被她拽走,“咋了娘?” 钱婶拖了张凳子给他,“先坐。” 看她一副还要长谈的架势,林二柱更迷惑了,只得先照着她的意思坐下,“啥事啊?” 钱婶斟酌了下怎么开口,毕竟目前只是自己的猜测,也不好瞎议论,想了想,她先试探道:“周小子最近……有跟你说啥吗?” “说啥呀?”林二柱不懂。 看着他迷茫的脸,钱婶啧了声,“就是他有没有心悦谁啊一类的?” 林二柱闻言一笑,“咋的娘,你还对松哥找媳妇儿的事不死心呢?” “谁跟你说这个了,我是想问……”钱婶止住话头,她实在是不知道该咋说。 林二柱露出高深莫测的眼神,抬手环在胸前,“娘,你其实是想问他跟沈小郎吧?” 钱婶一愣,接着急急的道:“咋,他跟你说了?!” “松哥那个闷葫芦,咋会跟我说这些。”林二柱放下胳膊,“我是自己看出来的。” 他跟周松从小一起长大,对方什么脾气性格再清楚不过,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 就冲他今儿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去人家里吃饭,已是很不对劲了,更别说,他还凑过去帮人家拿碗盘,时不时的便要往人家那桌看。 人沈小郎说一句敬酒,平日里最不喜欢酒的松哥直接干了一杯,比他这个多年的兄弟说话都好使。 “松哥平日里跟村里的姑娘们避嫌,恨不得离八丈远,我可听说了,他前两日还带着人沈小郎熟悉村子呢。” 村里其他人觉着没什么,只认为是周松热心,平日里大家有点什么忙,他能帮的大多会帮一把。 可林二柱不是别人,早就练就了他松哥一个眼神就能明白他想表达什么的本事,他这般反常的举动,能看不出来? 听罢他的话,钱婶觉着自己的猜测果真是没错的,但她还是犹豫道:“今日他们一道去送桌椅,周小子让人家沈小郎坐车上给拉回来的,不像他会办的事,可是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沈小郎虽是坤泽,但也是个男子,周小子把人当弟弟照顾了?” 林二柱冷笑,“娘,我也是他弟弟,你看他平时对我有这般体贴吗?” 钱婶嫌弃的扫他一眼,“你个糙小子能跟人家沈小郎一样嘛。” “对啊,”林二柱耸肩,“你都觉着我们不一样,松哥怎么会觉着我们一样呢。” 他这话说的有道理,钱婶反驳不了。 林二柱感慨道:“我说我松哥先前怎的对成亲之事无动于衷,原来是眼光高,只能看上人家沈小郎这般的坤泽。” “那你说沈小郎对周小子是何心思呢?”钱婶止不住的忧心,人家实在是太懂礼数了,对谁都亲切,他们对人也不了解,实在瞧不出什么。 林二柱摇摇头,说不知道。 但他心里估摸着,人家对他松哥应该没什么想法,最起码现在没有。 毕竟人家是从大地方来的,什么样的乾元没见过,他松哥放在这十里八村的那是顶优秀,可要跟那些富家子弟比,先不说家世,单单才气见识上便先输一筹。 “娘,这事儿呢我们也先别掺合,更别到松哥跟前去说,权当不知道。”林二柱觉着,人家既然在村里住了,有些事也不必急于一时,到时候再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钱婶哪儿能不知道轻重,再怎么亲近,她也不是周松的亲娘,不好去多管人家的私事。 若他与沈小郎当真有缘分能走到一起,她自是乐见其成,若是不能……唉,那也是他们无缘。 第十三章 “松哥!” 周松刚到地头里,挨着他家那块地里的林二柱便眼尖瞅见了他,举着镰刀朝他挥了挥,他抬抬手当作打招呼。 在田地前站定,放眼望过去,一片金灿灿的,饱满的麦穗皆是已经成熟的状态,只等着主人来收割。 每年最热闹,村里人最欢喜的时候,恐怕就是收成的时候,这意味着接下来一年的生活又有了指望。 这会儿几乎村里各家都扎在地里忙活,收成是紧要的大事。 还要忙着收地,林二柱只是招呼了一声,没过来跟他唠。 今年他家里来地里的只有他跟他娘,他媳妇儿怀着身子自是不好干这种重活,留在家简单帮他们做个饭,晌午的时候送过来,也不用他们再跑,可以节省点时间多收些麦子。 麦子一成熟,大家的心里就会着急,能少一天留在地里便少一天。 记得老一辈有一年正收成的时候,下了暴雨,那次大部分人家一年的心血都付之东流了,整整一年都过得很艰难。 乡下人,全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趁着这些天阳光灿烂的,抓紧时间将粮食收回去,心里安生。 挨饿的滋味不好受,闹饥荒的时候,一口吃的比人命都要重要,尤其是他们这些穷苦人家,经不起没粮。 也是多亏栖山村靠山,最难的时候还能靠着山上的东西度日,不像有些纯靠田地过活的村子,收成不好,那都是能饿死好多人的。 周松将拉着的板车停在地头边上,拎着镰刀迈进地里。 伸手握住一把麦子,镰刀一划便割了下来,丢在中间的麦垄上,等下割完一片可以一起捆起来。 他的动作很快,下镰刀的动作很利落,几乎不用怎么用力便割下一把麦子,一看就是个熟手。 周松手里的地比林二柱家少两亩,他一个人也差不多能赶上母子两个人的收割速度,今年他估摸着还能比对方先收完。 一口气收了半亩,他才直起弯了许久的腰来缓缓,日头正烈,照得人睁不开眼睛,他抬手用袖子擦了把汗,眯着眼看看太阳位置,觉着在晌午前能把这亩麦子收完,加上捆麦搬麦的活,下晌至少也还能再收一亩,他这七亩麦子,估摸着三四天能收完。 他转头看了眼林二柱他们地里,母子俩还在埋头苦干,进度与他差不多,收了有大半亩麦子。 乾元的体力总是比普通人强上一些,休息的时候少,钱婶年轻时过于操劳,身体算不上好,体力也是不如成年汉子的,两个人能收这么多已是不错。 拽下腰间挂着的水囊喝了口水,周松弯下腰继续干活。 烈日下收麦很辛苦,但是看着麦穗被收下来,所有人都是喜气洋洋的,半点不觉着疲累。 日头转到了正中,还有不少人舍不得停手,擦把汗继续劳作。 “松哥,过来坐一会儿吧!”林二柱他们那边停了活儿,在地边上朝着远处的人挥手。 他主要是怕她娘不歇会儿身体撑不住,他要是不停,对方肯定也跟着干,粮食再重要,累坏了身体也是得不偿失。 周松远远应了一声,将手里的麦子捆好,一把拽起抗在肩上,到了地边上跟其它捆好的麦子堆放到一起,到时候运送也方便。 麦子都收回去了还算不上完,后续还要脱粒,晾晒,忙忙叨叨的又会是好几天。 完了之后,才该交税的交税,该售卖的售卖,存下银钱来做为一年的花用。 花费了这么些心血种出来的麦子,留下来自己吃的只有很少一部分,因为大多都舍不得。 就算是留一些给自家,碾制出了面粉,也大多是混成杂粮,纯精细白面对乡下人来说太奢侈了,寻常人家哪里敢这般铺张。 在镇子上,一斤面能卖好些钱呢。 不过他们村自己是没有将麦子磨成精细面粉的本事,大多是直接出售麦粒,收购的人再二次加工售卖,价格能翻一番,他们就算看着眼馋也是没用的。 林二柱拽着他到地头边树下的阴凉地坐,扯着领口透风,对一边喝水的钱婶道:“娘,你多休息会儿,我下晌多干点,能把这亩地收完。” 钱婶摆摆手,“我还能成,两人一起,能多收一点是一点,早点收完早点安心。” 听她这般说,林二柱也不再劝了,长辈将粮食看的重,不收完对方也放不下心。 反正等忙完这段就能好好休息了,愿意干就让人干吧,他多看着点对方不勉强就成。 三个人坐着喝了几口水,落了落身上的汗,刘芳远远的便提着篮子过来了。 林二柱大老远的瞧见,放下水壶起身迎上去,伸手去接篮子,“今儿在家里身子没有不舒服吧?” “我好着呢,你放心。”随他接过手里的篮子,刘芳笑了笑。 她月份越来越大,反应就小了许多,最近吃的也多,人也跟着圆润了些。 两人并肩回到树下,刘芳叫了人,坐到钱婶边上去,“忙了一上午饿了吧,赶快先吃点东西。” 林二柱掀开盖在篮子上的布,问了一句她吃没吃,得到肯定的答案,先拿了个杂粮馒头递给周松。 因为对方一个人住,收成这几天林家都会给他带饭,他们两家人也没那般多客套,周松平时也会给他们送野物,彼此已经不在这些吃食上客气了。 除了这些吃的,刘芳还给他们又带了一陶罐的水,天热干活出汗多,她估摸着几人带来的水都空了。 每个人都拿了馒头,林二柱把装着炖杂菜的陶盆端出来摆在中间,大口吃起来,忙了一上午早就饿了。 他觉着收完这波地,自己都能瘦二斤。 “今年的收成还不错,应该是能宽裕些了。”钱婶咬了口馒头,转头张望未收完的田地。 “嗯,过些时候等孩子出生了,手里也能有些多余花销。”林二柱想到他马上便能当爹了心里高兴,乐呵呵地看他媳妇儿。 刘芳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推了他一把,“吃饭。” 周松看了眼他们,很快又垂下目光。 以前他看着别人夫妻和睦,心里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觉得跟自己没关系。 现下再看到,脑海中却是浮现出沈清竹的脸,不知道对方若是成了亲,与他的夫君相处起来,会是个什么模样。 谁若有幸能娶到他这般的坤泽,定是要捧在手心里爱护的。 “等孩子生下来,二柱你这小子可要学的稳重些,莫要再跟个皮猴子似的,将来孩子都让你带坏了。”钱婶看他坐的东倒西歪便忍不住想训他。 她这儿子整日里就是没个正形,都要当爹的人了,还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 “天天跟着你松哥,能不能学学他稳重些。” 又无端被骂的林二柱半点不觉得羞愧,反倒嘿嘿一笑,道:“我松哥是稳重,但他没媳妇儿呀。” “嘶,你这个小兔崽子!”钱婶笑骂他。 而平日里听到他说这种话总是毫无反应,仿佛没听见的周松,这回凉凉的看了他一眼。 大热天的,林二柱打了个寒颤。 他缩了缩脖子,心道,这有了心上人就是不一样啊,都能因为这等笑言瞪他了。 摸了摸脖子,不敢再提,老老实实坐正了吃饭。 钱婶还当他终于懂事儿了一回知道听话了,欣慰的给他又递了个馒头。 几个人坐在一起吃了饭,也没多休息,又开始下地忙活了,刘芳自己提着篮子先回了家。 赶在傍晚之前,周松收完了第二亩地,林二柱他们那边也差不多,第三亩收了小半。 两家各自都有板车,但是麦子多,估计得跑两三趟,他们便让钱婶在这里看着麦子。 村里总有那么些个无所事事的懒汉想趁着收成的时候浑水摸鱼,一般到了麦熟这段时间都会经常到地里看看自家的田地,有什么不对也能早早发现。 种地的除了怕天灾,就是这些人祸了。 不过栖山村的民风还算淳朴,里长也比较管事,少有这般胆大的,毕竟动了人家的粮食便是动了人家的命,跟小偷小摸些家里的东西可不一样,抓到了能将对方打个半死。 去年就有个癞子胆大包天,半夜三更的去割了人家一大片田,结果因为他家里莫名其妙多出来的粮食被发现。 后来被打了一顿不说,还被里长用来杀鸡儆猴给赶出村子了。 不过这种事儿虽然少了,但小心总是没错的,偷割好的麦子可比田里那些方便。 运了几趟麦子,天都暗了下来,林二柱叫周松回家吃饭,他给拒了,准备自己回家简单吃点。 两亩地的麦子放在一起还是蛮多的,等到剩下的几亩运回来怕是要将整个院子占满。 接下来的脱粒晾晒在自己家肯定不成,得去村子中央那块的晒麦场。 那里是专门开辟出来的位置给村里人打理麦子用的,地方很大,容纳几家人晒麦子不成问题。 每年这个时候都是排着队过去,谁家先收完了谁家先用。 周松将先前随意放着的麦子收拾了下,整齐的堆放在院子一侧,等到后面再运回来了也好拾掇。 完事儿之后他拍打拍打身上沾的麦壳,觉着脖子上都是刺刺的,在领子里摸一把,带出几片麦壳来。 他去灶房盛了盆水,简单的用布巾擦了擦才觉着好受一些。 忙完这些,他没急着去做饭,先去后院看了看鸡,给它们喂了点吃的,早晌喂过之后就没再吃食,显然是饿很了,一下子就涌了过来挤成一团。 看它们吃得欢,周松拍了拍手,去旁边的菜地里拽了点菜,回到前院去灶房做饭。 天已经黑下来了,灶房里看不清楚,他拿过窗台上的油灯点上,到灶台旁边生了火。 昏暗的光线跳跃,照亮了一小片地方,显得他独自一人的身影有些寂寞。 他起身,蹲在灶房门口就着浅淡的光洗菜,抬头便能看见满天的繁星,近处,是后院隐约传来的鸡叫声,远处,是不知谁家的狗在叫。 周松轻叹了口气,不知为何,突然觉着偌大的院子有些过于安静了,安静到这些声音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第十四章 农忙时候的栖山村,四处可见来来回回运送麦子的村人,有些家里人多能腾出手的,干脆也不往家里放了,直接送到了晒麦场去。 整个村子里最悠闲的,恐怕便是沈清竹他们这两个手里还没有田地的外来户了。 闲着也是闲着,沈清竹好奇心起,想去田地里看看,他自小住在京里,还从未见过这种热火朝天收麦子的景象呢。 他跟吴婶一路走在麦田边上,一眼望不着边际的麦田此时已经空了一大半,许多人都还在弯腰干活。 沈清竹浅浅吸了口气,空气里弥漫的都是麦子的香味,他叹道:“先前只知粮食来之不易,却不知是如何的不易,现今也算是见到了。” 偶尔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村人,或用板车推或直接背着收下来的麦子,满脸都是汗水,晒得皮肤都是红的,却依旧没有停下做活的脚步。 他们此时也顾不上沈清竹这个稀罕的外来人,从他身边匆匆走过也顾不上抬头看上一眼。 在他们眼里,不管再大的好奇心跟热闹,怕是都没有拿到手里的粮食重要。 “我还隐约记着小时候,也到田里帮着收过麦子呢。”吴兰淑看到这般情形,也有些感叹。 沈清竹这时才想起什么,“对啊,吴婶以前便是住在栖山村的。” 但是,对她来说,家人的记忆应该并不美好。 吴兰淑的父母重男轻女,自小便不喜欢她,在弟弟可以满村跑着疯玩的时候,她只能帮着家里干活儿。 后来弟弟稍长一些,为了送他去读书,吴兰淑便被发买了。 那时她觉着人生已是没了什么希望,谁知她因为长得还算讨巧,被人伢子与其他挑选出来的人运到了京里去,从而才能遇上沈清竹的娘亲。 对方是她的恩人,如今对方去了,她必定要代替她照顾好她的孩子。 因此在对方交代她要带沈清竹去一个偏僻之地时,她首先想到的便是自己生活过的村子。 她先前已调查过,她那备受疼爱的弟弟被宠的不成样子,早些年因为意图欺负村里的姑娘,被人家里人找上门,嚷的全村都知道了。 最后没有办法,只得举家搬走,这么些年过去,早不知去哪儿了。 如今村里见过吴兰淑的只有几个长者,她现下也早变了模样,谁也认不出了,她也没特意提,只当自己是真的外来户。 当时为了顺利住进村里,也只告诉了里长而已,对方得知她是当年的吴家丫头,也很是感慨了一番。 “那时候看见这些麦子,便觉着是最珍贵的东西。”这些年过去,吴兰淑早已不是那个弱小的姑娘,很多事也不在乎了。 沈清竹笑笑,“无论何时,粮食应当都是最珍贵的东西。” 吴兰淑也跟着笑道:“是呢,上到皇亲国戚,下到平民百姓,哪个能缺了这口吃的。” 他们沿着田边一路往前走,沈清竹什么都不做便觉着太阳晒得人难受,更何况是那些田间劳作的人。 旁边经过的人快步离开,背着的麦子掉了一簇都不知道,他弯下腰捡起来,“这位大哥!” 那汉子听到声音下意识回头,才发现自己掉了麦子。 沈清竹露出笑,将麦子递过去,“可要收好了。” 汉子被他这一笑弄的脸一红,呆愣愣的便伸手接过去,直到等人走远了才回过神来,后知后觉的心道,还没来得及与人道谢。 吴兰淑见自家少爷额上出了汗,从袖中掏出手帕递于他,四下打量想寻个阴凉地让他歇会儿。 眼神突的一顿,“那个不是周小子吗?” 沈清竹闻言抬眼,不远处的地边上,高大的汉子正在捆麦子,为了方便干活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的深色小臂肌肉紧实,一看便知充满了力量。 周松捆好麦子抹了把汗,取下腰间水囊喝了口水,今儿林二柱家收的地不跟他挨着了,也不知收成情况咋样。 歇了口气,他收起水壶,准备回到地里去继续忙活,刚转身,便听到有人远远的叫自己。 他转头望去,看清来人,身体便是一僵,下意识先将袖子放下来,拍拍身上沾到的一些麦壳。 走上前来的沈清竹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浅浅一笑,同他打招呼,“周松。” 周松赶忙应了一声,看看他与身边的吴兰淑,道:“大热天的,你们怎的来地里了?” 这里放眼望去都是田地,连个能乘凉的的歪脖子树都没有,他之前收的地旁边倒是有,现在这附近光的很。 沈清竹这细皮嫩肉的,再被晒出个好歹,这会儿看着脸上都出汗了。 周松垂眸抿唇,还能嗅到淡淡的兰花香。 “我们这刚来,家里也没田地,便来看看,也算凑个热闹。”吴兰淑瞧一眼他脚边大捆的麦子,“收成还不错。” “比往年好些。”周松回着她的话,余光却是放在沈清竹身上。 沈清竹正手搭凉棚眺望他已经快收完的那亩地,实在压不下好奇心,转头问他,“我能割把麦子试试吗?” 周松一愣,先去看他的手,细嫩白皙的,这再被镰刀划了可怎么得了。 他不说话,沈清竹还以为他怕自己浪费粮食,又道:“我就割一把试试,会小心不弄坏麦子,你可以在旁边看着,顺带教教我。” 看他眼神真挚,确实是很想试试的模样,周松也不好拒绝,只能等下小心看着他不弄伤手。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地,收完的地里还有残余的麦秸秆,周松怕他扎到腿,一直侧着脸小声提醒他。 沈清竹便跟在他身后,他踩哪里自己就踩哪里。 吴兰淑站在地边上等,看着他俩的背影,莫名觉着还有几分般配呢。 她突的想起,那日少爷跟她说要在村里寻个人嫁了,若当真如此,周松倒是个好的,是不是乾元另说,最起码品性没得说。 吴兰淑摇摇头,想啥呢,都被少爷的话给带偏了。 “一手握住麦子,另一只手在这里下刀便可。”周松先弯腰给人做了个示范,动作很利索,“手不要靠太近,镰刀很锋利,容易划伤。” 沈清竹看他做,觉着还挺简单的,点头应了,从他手里接过镰刀。 靠过来时,他身上因为出汗而格外明显的兰花香也更为清晰,周松心神一荡,后退了一步避开。 镰刀木制的手柄有点粗糙,倒是不容易打滑,沈清竹好奇的拿在手中打量了几眼。 周松见他拿着镰刀翻来覆去的样子便觉着心中发紧,唯恐他一个拿不稳弄伤了自己,手抬了又抬,也不敢伸过去碰他。 在他忧心的视线里,沈清竹倒是一直都拿的挺稳的,等看够了,便弯下腰学着汉子的姿势握住一把麦子,镰刀靠近根部割了一下。 一把麦子只断了几根,他一愣,看周松割得容易,还以为不需要什么力气呢,他抬头看对方。 周松对上他的视线,直道:“小心点,割不断也无事。” 谁割不断,沈清竹被小瞧了,手下一用力便将那把麦子割了下来,方才不过是不知该使多大力罢了。 说是只割一把,但是因为没发挥好,他又试了几次,动作还算标准,不过比起人家经常下地的庄稼把式差的还远,他先前跟植物打交道最多的事也不过是侍花弄草而已。 他直起身,才发现不过是割了这么几把麦子而已,腰眼就麻麻的,握着镰刀的手掌也因为使力微微泛疼。 摊开手掌一看,果然有些泛红。 啧,沈清竹微微皱眉,坤泽这娇弱的身体当真是无用。 周松看到他红红的手掌心,眉头也是拧在了一起,赶忙从他手中将镰刀拿过来,准备去取腰间水囊,“要不洗洗吧,水凉一凉可能会好些。” “不用。”沈清竹按住他的手臂制止他的动作,“这水是你带过来喝的,那么些活儿要做,我用了你等下喝什么。” 周松想说他不喝也没关系,但隔着单薄的布料,他能感觉到对方掌心的温度,甚至能觉出它的柔软。 这些清晰的触感,让他身体僵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清竹察觉到他有些紧张,也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些不合适,很快将手收了回来。 过了把瘾也算满足了好奇心,待在这儿会打扰人家干活,他便道:“那我先回去了,莫耽搁你收地。” 周松稳了稳心神,努力忽视手臂上还残留的感觉,应了一声,“我送你过去。” “哪里便用得着送,我自己回去。”沈清竹拒了他,自己提了衣摆往回走。 周松不放心,站在原地一直注视着他。 “周松!” 路走到一半,沈清竹便因为这一声不大客气的叫喊停下脚,转头望过去。 周松自是也听见了,转眸看去,眼底的暖意尽散,神情变得有些冷漠。 天太热了,周小富很不耐烦,一张胖脸上挂满汗水,显得油腻腻的。 等在地边上的吴兰淑看见他过来下意识便退了几步,怕沾自己一身汗味儿,这人是谁啊,这般的冲? 周小富根本就没注意旁边的老婆子,他是来找周松的,皱着眉正准备再说话,视线却是先对上了站在地中间的沈清竹。 他的眼睛一下就直了,村里啥时候多了这么个好看的人? 这种直勾勾的眼神让沈清竹很不适,微皱了皱眉,站在原地不太想靠过去。 周松也瞅见了,他的脸色更冷,想到坤泽若是走到地边会跟他正面遇上,他提着镰刀便大步走过去,直接站在人跟前,将他挡的严严实实。 视线里一下子换成了汉子宽阔的后背,后襟甚至被汗水沁湿了,但沈清竹没从他身上闻到奇奇怪怪的味道,只有清爽又自然的松柏木味,就像置身在雨后的山林间。 他抬眼,入目是对方有些泛红的后颈,散发这种气味的源头。 沈清竹突的扬了扬唇,自己在这人面前露了一次腺体,这回他也算是还回来了。 第十五章 美人儿被讨厌的人挡的一根头发都看不到,周小富的心情很差劲,他抬手抱在胸前,说话很不客气,“周松,我娘让我来跟你说一声,等你收完地,记得回家帮忙,我们家还有好几亩地没收呢。” “我自己还有地要收,没空。 ”周松根本就不想搭理他。 “你少诓我,你手里那几亩地明天上晌就能收完!”周小富哼一声,“你不帮我们也要帮奶奶吧,别以为分出来了就能不尽孝!” 这人说话的样子实在太讨厌了,连吴兰淑这个外人都听的心中不悦,但这是人家的家事,她不好掺合,只能保持沉默不吭声。 “尽不尽孝是我的事,用不着你在这里指指点点。”若是放在平常,周松可能只会任他在那里叨叨,压根不会管他,反正他最后都会被自己的无视气走,根本不需要费口舌。 可他先前看沈清竹的眼神实在太过让人生厌,周松只想将人尽快打发走,免得污了沈清竹的眼。 少有被他这般直接开口呛声的时候,周小富确实气的不行,抬手指着对方,恼道:“行,回头我让娘亲自来找你,看你是不是也要对自己的婶婶这般没大没小。” 他气的下巴上的肉都在抖,临走前却还没忘了探头想再看一眼美人儿,结果自然是被防着他的周松挡死,什么都没捞着,最后一跺脚走了。 这个讨人厌的,又不是他媳妇儿护那般紧做什么! 周松冷冷地盯着他直到他走远才收回视线,免得他在坤泽面前再放肆。 “那人是你亲戚?”眼看着人走了,沈清竹才抬眼询问身前的人。 周松转过身,先看了眼他的神色,见没什么气愤之意才放下心,道:“堂兄,不过平日里少有来往。” 沈清竹了然的点头,先前看对方总是独来独往的,还以为他在村子里没亲人了,看如今这情况,怕是跟家里人关系不好。 他没有要窥探别人隐私的意思,没再继续询问,“已是无事,我便先走了。” 周松应了一声,这回将他送到了地边上,看他与吴兰淑站在一处。 “周小子快些去忙吧,我看你这还有好些粮食要收呢。”吴兰淑将人扶到身边,对汉子摆摆手,“我跟清竹也要回家去了。” “好,你们路上小心些。”周松跟她说完话,又看了一眼沈清竹,犹豫了下,还是道:“对不住,方才他或许冒犯了你。” 沈清竹闻言笑了笑,“既是他行为冒犯,与你又有什么干系,你不必觉着抱歉。” 听他如此说,周松放下心,更是被触动。 虽说是与他无关,但那毕竟是自己的堂兄,难保不会有所迁怒,他唯恐对方觉着物以类聚,将他也一并厌恶了去。 他们二人走了,周松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回到地里去继续收麦子。 此时他再握着那把镰刀,不知是不是太过在意而产生的错觉,总觉着上面残留着淡淡的兰花香。 指尖轻轻在木柄上摩擦,还能想起对方握着它时的样子。 他收紧手,摇了摇头,觉着此般想法实在孟浪,赶紧弯下腰去忙活。 周小富说回去叫他娘来,没过多久,胡兰便真的来了。 彼时,周松正在麦田里忙活,听见她叫自己的声音手上顿了顿,也没有多理。 胡兰以为他是离得远听不见,直接下了地过去找他,“大侄子,你这干活着实认真,喊你老半天了也不理人。” 她直接找到了面前来,周松总不能再装听不见,看了她一眼,手上没停继续忙活,“有事?” “还不是你堂兄方才来寻你那事儿。”胡兰观察了下他的神情,道:“也不知那小子是咋跟你说的,怕是引了你误会,所以婶子寻你解释解释。” 周松没有说话。 胡兰自顾自的道:“他可能话说的不好听,但本意也是好的,你奶奶年纪大了,老一辈人都在乎粮食,这地一天不收完,那是一天放不下心,家里十几亩地实在忙活不过来,便想着你这边忙完了回去帮一把,也好让老人家安心不是。” 周松听到这里直起身,对她道:“我方才说过了,没空。” “嗨,大侄子,你这就敷衍婶子了不是,你平日里干活多利索婶子可是清楚,你这些地明儿就能收完。”胡兰挂着一脸的笑模样,一点不介意他的冷言冷语。 她惯常便是这样的,说什么都一副商量的语气,看着好脾气的很,让人寻不出错。 她一个长辈都亲自找过来请他帮忙了,又搬出了奶奶,况且也是他力所能及的事,再推拒便不好了。 每年都要上演这么一出,周松往年也不爱计较这些,他嫌麻烦,不爱与他们拉扯争辩,左右不过出把子力气的事儿。 但这会儿因着先前周小富的事,他情绪不大好,自也不想让他们如意。 “收完地我还要忙着晾晒麦子,忙起来又是几天,顾不上。”周松弯腰继续收地,“你们那些地若是真着急,与其请我帮忙,不如让周小富多干点活。” 村里人谁不知道周小富是个懒汉,整日里好吃懒做的,胖的都不像个庄稼人,每年到了收地的时候便要抱怨热啊晒啊,太累了不想干。 偏偏胡兰还惯着他,周大山也不多说什么,毕竟是他们唯一的儿子,自然是要娇宠些的。 但他们不舍得自家儿子干活,却要来指使周松,任谁听了都觉着没道理。 胡兰被他这话堵得哑口无言,心里不大高兴,她最是不喜别人说她儿子。 可她这会儿也不能挂了相,收了收情绪,道:“大侄子,你堂兄他不是身体不好吗,我来时还又头晕了呢,所以……” “婶子。”周松割下把麦子丢到一边,抬眼看她,“你在这儿跟我掰扯这般久,不如回去多收两把麦子。” 胡兰这回是彻底无话可说了,看着对方不为所动的继续忙活,不打算再理她,只好悻悻地转身离开。 心里不由得犯嘀咕,这小子今日怎么这般的油盐不进? 周松不管她心中如何想,打发走了这麻烦的人,他干活的效率也上去了,一直忙到傍晚,田地收了个七七八八,明上晌能忙完,到时可以去给林家帮把手。 收好的麦子装车跑了几趟送回家,院子里已经是被堆的满满当当了,为了能放得下,摞的很高,都超过了院墙。 麦子收得早的人家,都已经开始在晒麦场忙活起来了,他先前去问过,大后天差不多能轮上。 一天的忙碌总算结束,周松舒了口气,抬手放下卷起的袖子,碰到小臂时顿了顿。 回想起白日里沈清竹的手掌轻轻按在上面,那种感觉这会儿仿佛还能回想起来。 他垂着眼,脸上露出浅淡的笑。 —— 忙忙叨叨了几日,地里的粮食总算是收了个干净,余下的麦秸杆烧一烧,留下草木灰,还能养一养地。 地里人少了,麦场这边的人开始多了,一过去便能听见吵吵嚷嚷的人声,还有许多跑来玩儿的孩童,躺到麦秸堆上打滚,沾了一身的麦壳皮。 “松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也是这样玩儿的?”林二柱看见这般景象,颇为感慨。 周松看他一眼,“是你。” 林二柱被他一噎,无法反驳。 周松从小性子便稳重,来了麦场也是帮着父母干活,从不乱跑玩耍。 那时他尚未化分,瘦瘦小小的一个,林二柱头回见他时,还以为他年龄比自己小,做出一副哥哥派头,说要带他玩儿。 后来得知对方比自己大,还哭了好久,说弟弟没了,让两家的大人哭笑不得。 周松却是给他递了个布巾擦脸,说他哭得丑,结果他哭的更凶了。 回想起自己幼年糗事,林二柱抬手摸了摸鼻子,觉着自己还是换个话题比较好,免得对方也想起来,到时肯定会用眼神嘲讽自己。 “那边有空地,我们过去吧。” 钱婶在他俩聊天的时候已经找到了地方,拍了拍自家儿子将车推过去,还有好几趟麦子得运呢。 麦场上不少人在拍打脱粒,麦壳皮飞的满天都是,走一圈就能沾一身。 村里人都已习惯这些了,走在其中面不改色。 钱婶留在这里看着他们放下的麦子,让他们回去运送下一趟。 空地算不上大,他们的麦子一回晒不完,估摸着得分成几回。 跑了几趟,将麦子卸下,林二柱热的满头汗,坐在空掉的板车上擦了把,又喝了几口水。 转头看一眼虽然热,但是稳如泰山的他松哥,林二柱表示学不来,放下陶碗站起身。 “干活吧,早点忙活完早点歇。” 不用他说,周松已经在打麦子了。 脱粒也算是个力气活,这么些麦子都打完,有时候比收几亩地还要累,其他人家一般都是轮换着来。 周松都是自己干,林二柱这两年也不让他娘帮忙了,宁可自己中途多歇歇做的慢一点。 他娘早些年拉扯他长大很是操劳,身上落了不少毛病,经常胳膊疼腿疼的,收地的时候劝不住,这时候也愿意听一听他的话。 打了一波麦子,周松连头发上都沾了麦壳皮,他随意晃了晃头,将空掉的麦秸杆丢到一边。 没多大会儿功夫,已经是有一小堆了。 钱婶收完自家那边的麦秸杆,也会顺手帮他这边的收一收,以免等下堆的太多妨碍干活。 “等过了这段农忙,我非得睡几天不可。”林二柱将手中链枷杵地,撑着歇一会儿,缓一缓泛酸的胳膊。 钱婶好笑的看他一眼,“我管你睡他个十天半月呢。” 农忙结束后,村里人一般都会歇一段时间,之后想多挣些家用的便会去镇上找份短期的工做。 林二柱前两年也会去,但今年他不打算去了,家里现今还算宽裕,他媳妇儿也有了身孕,更想在家里陪着,免得孩子出生的时候他这个当爹的不在身边。 他晃晃胳膊,准备继续干活,视线无意间一瞥,诧异的道:“哎,那不是沈小郎吗,他干啥呢?” 周松很快抬头跟着看过去。 第十六章 沈清竹在作画。 他在麦场靠边的位置,坐着一个低矮的麦秸堆,纸张铺在腿上,执着笔认真的描绘眼前热闹的农忙景象。 还在京里时,他画过冬日里最娇艳的红梅,春日里最灿烂的桃花,巍峨的楼阁,繁华的街景,这些都曾出现在他的纸上。 唯有眼前这般景象他不曾见过,虽不及那些美景,但却有一种更为朴实的生命力。 “哥哥,你在做什么?” 有个胆子大的小男孩儿“哒哒”的跑过来,凑到他身边去看他腿上的纸张。 沈清竹停下笔看他,笑道:“我在画丰收呀。” “哥哥好厉害啊!”小男孩儿也不知听没听懂,但很配合的夸他,又盯着他的脸道:“长得也好看!” 沈清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儿,“人小鬼大。” “小虎,你乱跑什么呢?” 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寻过来,一把将自家儿子拉过去,一边不大好意思的对沈清竹笑笑,又低头教训道:“怎么能打扰人家呢!” “哥哥好看。”小男孩儿不满的撅了撅嘴。 沈清竹看着他皱起的小脸,笑着摇了摇头,道:“无碍的,婶子,小孩子好奇罢了。” 那妇人又笑了笑,还是将自家儿子带走了,纸张可贵呢,再让她这毛小子给弄坏了。 沈清竹目送着他们离开,想了想,低头在画纸角落处勾勒几笔,母亲拽着调皮孩子的画面跃然纸上,混在一片忙碌的景象中十分有趣。 他垂眸看了会儿,弯唇露出笑,随后,又不知想起什么,笑意渐收,眸中流露几分黯然之色。 幼时他也曾有顽皮之时,母亲却不曾这般训他,总是温柔的帮他擦干净脸,让他注意安全,不要受伤。 现下回想,竟已是十分久远的记忆了。 “麦壳沾到身上,不好洗。” 脚边多出一片影子,伴随着声音一道出现,沈清竹抬起头,“周松?” 来不及再说其他,鼻头便突的有些痒,还没等抬手揉一揉,下意识先侧开脸,打了个喷嚏。 沈清竹眨眨眼,用手背碰了下,原是鼻尖沾上了一片麦壳皮。 周松看了一眼,道:“会痒。” 沈清竹吸了下鼻子,感觉不到痒意了才道:“无事。” 周松瞥一眼他微微泛红的鼻尖,抿了抿唇。 其实林二柱方才看到对方时,周松是不打算过来打扰人家的,他一个乾元总往人家一个坤泽面前凑,不大好。 只是既然知道了他在这里,总免不了要关注,频频的往这里看。 看到了他与那小男孩儿说话,也看到了对方被母亲带走之后他在纸上画了什么。 后来……他看到坤泽露出一个十分伤感的表情,像是下一刻便要哭出来一般,整个人都显得暗淡。 最终还是未曾忍住,走了过来。 周松抬头看看头顶的日光,低头道:“怎的不寻个阴凉地坐,这里太阳大。” 沈清竹抖一抖画纸上落下的麦壳,“此处离得近,看得更清楚些。” 麦场是用来打麦晒麦的,自然不会在中间种棵树给人乘凉,他想近些看,只能顶着日头了。 如此,周松便不知该说什么,也不好开口劝人家回家去。 “周小子!” 钱婶的声音远远的传过来,他看过去,对方招招手,“让沈小郎过来喝口水吧!” 周松回头看坐着的人。 “也好。”沈清竹点点头,没拒了对方的好意,站起身,准备去收拾放在一边的东西。 周松走上前,帮他将纸筒与砚台拿起来,一言不发的转身先走在前面了。 沈清竹顿了下,抬脚跟上去,手中只拿着那幅未完的画与一支笔。 “天气这般热,又都是麦壳皮,沈小郎怎的跑到这里来了?”看见他来,钱婶笑眯眯的从陶罐里给他到了碗水,“快喝些,头上都出汗了。” 沈清竹道了声谢,伸手接过来,里面装的不是清水,是微微泛黄的颜色,喝了一口,是清新的草木气,还有点淡淡的花香跟苦味。 看出他面上的疑惑,钱婶笑着解释,“是我们自己在山上摘的小野菊,泡水喝能去火,沈小郎喝的惯吗?” 没有什么古怪的味道,沈清竹完全能接受,他点头,“可以,谢谢婶子。” “那就成。”钱婶笑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些欢喜,“对了,你待会儿便坐这处吧,没那般晒。” 沈清竹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是一高一矮的麦杆堆,因为是挨着的,所以坐在矮的那堆上,刚好是在高的那堆投下的阴影里,不会被太阳晒到。 周松已经顺势走过去,将他的东西都放在了那里,还把麦杆整理了下,让人坐的更舒适些,最后,还铺了条叠起来的布单。 这条布单是晚上在这里守夜时要盖的,麦子要晾晒几日,自然不能收走,必须要在这里守着。 他在心中庆幸,还好带过来这条是刚洗过的,干干净净的只有皂角的味道。 “沈小郎过去坐吧,我们也还要忙呢,不打扰你作画。”钱婶见他将一切都打理好了,脸上笑意更浓,这周小子平日里看着硬邦邦的,真遇上了心上人,原来也是个体贴的。 沈清竹莫名其妙便被他们安排好了,也没法儿拒绝,只得走过去坐下,别说,是比在那边舒服的多,太阳晒不着,坐的地方还软。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钱婶对他好像比上回见面热情了许多。 虽然之前也很好,但毕竟算是陌生人,难免带着些客气跟疏远,这回…… 看他的眼神,莫名像是在看自家孩子。 默默在一边干活儿的林二柱看着他娘跟他松哥对着人家献殷勤,无奈的摇摇头,太明显了,真是太明显了,是个傻子也能感觉出来不对。 将人安置妥当,周松总算是能放下心干活儿了,手上的动作比之前还要有劲儿利落。 沈清竹将视线放在他身上,看着他举手投足间散发着力量之感,劲瘦的腰身,宽阔的肩背,结实的一双长腿,还有露出的麦色小臂,线条漂亮且有力。 尽管他只是一个乡下的庄稼汉,却也是十分出色的乾元。 沈清竹觉着,如果他能生在京里,成长在大户,定能成为人中龙凤,拥有难以遮掩的光芒。 如此想想,他可惜的同时又矛盾的觉得,现下这般也没什么不好,那种地方鱼龙混杂,勾心斗角,成长在那样的环境里,这人或许便没有这般的纯粹了。 垂下眸,他发现自己在想这些事的时候,不知不觉便将对方劳作的模样画了下来,正是高抬梿枷的动作,匀称结实的身型在丰收之景中也十分醒目。 沈清竹笔尖微顿,心道,这般的人,其实不管在哪里,都掩不住其身上的光芒。 坤泽的视线时不时的落在自己身上,周松能感觉得到,他心跳如擂鼓,只能更加卖力的干活儿来遮掩。 他不知道对方在看什么,脑子里不停思考自己身上有没有哪里不妥,衣袖好像忘了放下去,对方会不会觉着他失礼? 身上出了许多汗,后襟好像还湿了,看着稍显狼狈吧? 为了干活,他特意穿了一件旧衣,已是洗的发白,有好几处补丁,裤腿上好像还破了一处没来得及补,是不是有些没边幅? 这些事情不能细想,越想越觉着自己现下不能入眼。 “松哥?松哥?!” 提高的音量在耳朵边炸开,周松回过神,对上林二柱有些无言的脸,“怎的了?” 林二柱指指地上,“麦子该换了,再打下去都碎了。” 说完,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这魂飘万里的样子,一看便知道心思全跑沈小郎那里去了,真是没想到,他松哥这根木头开了窍,原是这般的模样。 周松没注意他意味深长的眼神,弯腰收拾了空掉的麦秸杆,将麦粒暂且归到一处,又拿了麦子过来。 他们这边忙活,沈清竹便安安静静的作画,腿上不及桌上自在,他的笔速没有以往快,但他也不急,反正如今在村中也闲来无事。 补完了整幅画,他在左下角写上自己的名字,抚平了欣赏一番,虽然未曾上色,但这般的黑白墨画,倒也别有趣味。 周松又收拾了一摞麦秸秆过来,看见他的动作,道:“画完了?” “嗯。”沈清竹点头,翻转了画纸递过去给他看。 周松没想到他会直接递过来,连忙放下麦杆,在衣服上擦去掌心汗渍,才伸出双手接过。 村人劳作,四下堆起的麦杆堆,玩闹的孩童,空中飞扬的麦壳,一幅热闹又有烟火气的画。 但最令他意外的,是他在画中看到了自己,他有些不敢确定,抬眼看了看对方,犹豫着道:“你画了我?” 沈清竹坦荡的点了点头,“还有钱婶与那位林小哥。” 周松又低头仔细看了看,确实他们三人都在其中,钱婶是长辈,倒也合适,只是…… 他回头看一眼正干活的林二柱,啧,有些碍眼。 林二柱后颈一凉,疑惑地抬手摸了摸,下意识回头去看他松哥,对方正在低头看沈小郎的那幅画,没往他这边看,撇撇嘴,继续打麦子了。 周松看过了画,视线便落到了角落里的那三个字上,他并不认得这是什么字,但他心中有些猜测,“这个是……” 沈清竹扫了一眼,“我的名字,你看不……” 他的话音一顿,想起在这样偏远的村子里,大多数人没有读过书,不认得字,自然也就看不出来那是他的名字。 想了想,沈清竹从纸筒中抽出一张小些的纸张,重新拿了靠在砚台上的毛笔,落下了字迹灵秀的“周松”二字。 轻轻吹干了墨迹,他将纸递出去,“这是你的名字。” 周松接过,自已看了看,心中却想,他更想要沈清竹这三个字。 见他看的认真,沈清竹以为他对自己的名字很喜欢,道:“这个便送给你了,闲来无事的时候,也可以练一练。” 周松听罢,道了声谢,将那张纸小心地叠起来,珍惜的收进了怀里,这是坤泽亲手写下的名字。 第十七章 又是几日忙碌,麦子总算全部都晾晒好,听里长说,收税的官差估摸着过两日便要来,周松提前整理了出来。 今年的赋税与往年相同,算不上高,但也不低,全看各家收成如何。 待赋税之后,也会陆续有镇上的粮商过来询问收粮,要卖粮的也可提前准备好,到时会方便许多。 周围几个村落加起来收的粮食,一个粮行吃不下,通常都是几家过来,各户也可以根据出价自行决定卖给谁。 周松手里的粮自然也是要卖的,只是今年整理的时候他犹豫了下,相比往年留下自家吃的要多一些。 他想分出一部分磨成精细的白面。 忙过了这一阵,天气开始逐渐转凉了,没了那般热得人烦躁的温度,村里人也闲了下来,各自串门的时候也多了。 唯有周松跟先前一样,常来往的还是林二柱一家。 他媳妇儿刘芳最近肚子越发大了,连带着食欲也上涨,再没了先前吃了便吐的情况,林二柱从天天愁该给她吃啥,变成了愁她吃的太多孩子太大到时不好生。 周松不懂他这种吃少了担心,吃多了也担心的忧虑。 今日他打算去镇子上一趟,昨日便去林家借了牛车。 林家一般是不喜欢外借牛车的,只隔一段时间去镇上的时候捎带几个人。 但周松懂事,每次去都提只野兔野鸡什么的,用完了也会将拉车的老黄牛喂饱了再还回去,人家自然是乐意借给他的。 栖山村地方比较偏,距离最近的镇子,赶车去也要两个多时辰,往往都是一大早出发,傍晚才能回来。 以前没有牛车可以借的时候,去一趟镇上都是要走着去,天不亮就走,回来时天都已经黑了。 不过还好,平日里会有一些行脚商到各处村里兜售一些常用的物件,比如油盐跟针线什么的,需要去镇上的时候也少。 周松这回去镇上,一是想扯点布做两身衣裳,二也是想将之前留下来的麦子拿一袋找地方磨成面粉。 林二柱知道他去镇上,也想跟着去,孩子要不了几个月就要出生了,他想买些柔软的细布,贴身的小衣服跟包布什么的也差不多该做起来了。 农忙结束之后得了空闲,手中也有了余钱,想去镇上的人不少,也过来问他能不能捎带。 周松算了算到时候可能会放东西的位置,应了最先找过来的两人,一位平时在村子里很热心的婶子,带着她家里的女儿,还有一个话不多的中年汉子。 说起来,那位婶子先前还想给她家女儿跟周松说亲,不过在他推拒了之后也没纠缠,现在已经说了人家,这次去镇上就是要买成亲用的物品。 因为整车只有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所以她的位置被特意安排在了最边上,里侧挨着的就是她娘亲,不会被几个汉子碰到。 周松在前面赶车,林二柱坐在他旁边,叨叨着跟他说话,根本不管他听没听。 牛车一路走到了村口,远远的瞅见辆眼熟的马车停在那儿,站在车旁边的两个人也很是眼熟。 “松哥,那不是你婶子还有周小富吗。”林二柱伸着脖子张望了两眼,拍了拍旁边的人。 周松脸色有点沉,甩了下鞭子,驾着牛车靠近过去,逐渐听清了车边的胡兰在说些什么。 “都是同村的,搭个车而已,有啥不方便的?” 坐在车辕上的吴兰淑被她纠缠了半晌,已是有些不耐烦,但对方的手搭在车上,她要直接走可能会把人带倒,届时要讹诈她可没办法。 “我说了,这车上不是女眷便是坤泽,让你儿子上车不方便。”她好声好气的又解释了一遍。 莫说她这话说的是真的,里面坐着自家少爷跟王婶母女俩,便是她车上此时空无一人,她也不想让对方上车。 她还认得这个年轻的小子,就是先前在地里见过那个,说话嚣张不说,还敢用那等令人生厌的眼神看着她家少爷。 如今没将他们直接骂走,已是顾念着对方在村中生活已久,而他们初来乍到不好得罪人,只是让他们上车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让他与你一道坐车辕上不就行了,帮帮忙,这实在是去镇上不方便,走着去怕是天黑也回不来,多谢了。” 看出了她也是不好强硬拒绝自己,胡兰朝站在后面的儿子招招手,示意他直接先上车再说,总不能再把他们赶下来,到时候说出去也不好听。 本来她今日在村口等着是在等周松的,昨儿想去林家借马车,对方说已是借出去了。 前些时候在地里跟人闹了点不愉快,胡兰担心他记仇不答应捎带他们,便想等在此处,到时候人多,周松也不好将自己这个亲婶婶丢下。 谁知牛车还没等来,先等来了一辆马车,她可早就听说了,东村那边新搬来了一户人家,家里就有马车。 她还从未坐过这车,便想着坐一回美美,谁想竟是这般的难说话。 “哎,你们……”吴兰淑万万没想到他们如此的不要脸皮,一时间也没拦住那又胖又壮的小子,让对方爬了半个身子上来。 周小富正打算一屁股在车辕上坐下,谁知后领一紧,整个人便被一股大力向后扯回去,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他“哎呦”一声,怒道:“哪个混蛋拽老子!” 他呲牙咧嘴的揉着屁股,抬头便对上一张阎王似的脸,吓得整个人一激灵。 “周小子?”吴兰淑瞅见帮忙的人先是一愣,随后心中一喜,有他在应该是能制住这家伙的。 “小富!”胡兰看见自家儿子跌了跤,赶忙上前扶他,边恼怒道:“周松,你怎可如此对你堂兄!” “哟,原来是周小富啊。”林二柱抱着胳膊走过来,嘲讽道:“远远看见,还当是哪个登徒子欲行不轨之事呢,在我们自家村子里,可不得拔刀相助。” 周小富自己不要脸,但又是个好面子的,被他这一句呛的涨红了脸,站起来指着他便骂道:“林二柱,少在这里放狗屁!” 林二柱的视线将他上下一扫,冷笑,“这不是屁事儿没有吗,刚坐在地上半天不起来是想讹诈我松哥?” “你……” “好了,小富,别跟他吵了。”注意到后面牛车还有其他人看着,胡兰按住儿子的手。 这林二柱向来是个能说的,嘴上从不饶人,再与他争辩下去,谁知道又要说出些什么话,到时候再影响她儿子的名声。 劝住了儿子,胡兰转头,轻声细语的道:“林小子话也莫说的这般难听,我们不过是想搭个车,谁知让大侄子误会了,也算是我们不是,只是我们想去镇上给家里老人家扯两匹布做衣裳,心急了些,这等孝心,你们也是能理解的吧?” 又来了,林二柱翻了个白眼,一有个什么事便拿孝道压他松哥,没点新意。 “哦?那你的孝道,又与我何干呢?” 这次没等周松他们回话,马车窗的布帘便被人掀开,露出沈清竹的脸,他侧眸扫一眼那妇人,“若是人人都说要赶着孝敬家中老母而冲上我的马车,我都要来者不拒?” 轻飘飘的一眼,胡兰莫名被看得有些怵,她僵硬的提提嘴角,“话也不能这般说,都是一个村的……” “一个村的便可擅动他人之物?这是你一个人的规矩,还是整个栖山村的规矩?”沈清竹扬眉。 “沈小郎可莫听她瞎说,咱村子民风可纯朴的很,只是除了那么一两颗老鼠屎罢了。”车里的王婶也靠到车窗边来,“旁人可不跟她一般。” 她平日里跟钱婶走得近,自然也跟周松亲近,他家里的破事儿知道不少,向来不待见他这个惯会装模作样的婶子。 “是啊,我们村其他人可干不出来硬上人家马车的事儿!”坐在牛车上那婶子也扬声附和了一句。 她平日惯常热心爱管些闲事,方才那情形一看便是胡兰母子不对,她可是要帮着说话的。 胡兰一看没人帮她,周松又虎视眈眈的看着她儿子不让往马车边靠,心中便有些退缩了,只是嘴上还是要辩驳一句,“我真的是心急了,老人家这两日有些着凉,除了买布也是想抓些药的,没有……” “咳咳……”沈清竹倚着车窗咳了两声,他手掩着唇,指尖微颤,“我自小便身体不好,也是着了风寒,赶着去镇上抓药,所以吴婶才心急了些,这般耽搁了一会儿,已是觉着有些头晕……” “你……你这可不能赖我啊,我也是不知道!”看见他这副病弱的样子,胡兰也是吓了一跳,她先前听说过这新来的坤泽身体不好,入村后半月都未出门,都是在将养。 这要是赖到她头上,得赔多少医药钱,想到此她便觉肉疼,拽着自家儿子便走,“不去了不去了,今日先不去镇上了。” 看着他俩快步离开,林二柱还故意扬声道:“胡婶,不给周家奶奶抓药了?!” 对方头也不回地走远,他哼笑一声,转头想跟他松哥说什么,却见他正看着马车上的人,顿时识趣的闭上嘴,转身先回牛车了。 坤泽坐在马车上要高一些,周松微仰头看着他,“你病了?” 沈清竹放下掩在唇边的手,眉眼一弯,哪儿还有刚才病弱的样子,“诓她的。” 他确实自幼身子便不太好,时常生病,所以不舒服时该是何模样一清二楚,装的自然也像。 见他如此,周松才放下心,忆起方才那场闹剧,他蜷了蜷垂在身侧的手,“对不住,我……” “周松。”沈清竹没等他将话说完,“你还记得上次我说的话吗?” 周松愣了愣,上次……上次对方说,既是他行为冒犯,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不必觉着抱歉…… 沈清竹看他不再说话,又笑了笑,“我们便先走了。” 车窗的布帘放下,车身晃了晃,从眼前缓缓驶走,周松转头看了一会儿,沉默着回到了牛车上。 看见他回来,林二柱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那沈小郎看着斯文有礼的,没成想对付你婶子他们那种人还挺有办法,心思也不简单呀。” 周松面无表情的看他。 林二柱一拍嘴巴,连忙改口,“我是说聪明,沈小郎当真是聪明。” 周松这才收回视线,继续赶着牛车也出了村。 林二柱在心中叹口气,他可是太难了。 第十八章 距离栖山村最近的那处镇子叫做岺镇。 镇子算不上大,来来往往的人流也算不上多,除了镇上的住户,基本都是附近村落中的人。 到此处的外来者很少,基本都是一些过来接洽生意的商人。 不过对于普通的村里人来说,这般的小镇子已经算得上很繁华了,难得来上一次呢。 将牛车赶到城门边专门的停放处,给看守的人付了两文钱,寻了位置停好,周松告诉其他人傍晚前在此处集合便可。 母女俩与那汉子跟他道了声谢,大家便各自分开去采买物品了,只剩林二柱随同他一起。 两人背上装东西用的背篓,沿着主道往前走。 镇上的路线不复杂,各种商铺小摊多在镇西,镇东多是普通民宅,府衙在镇北,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大宅子,镇中富户基本都在那处了。 余下的镇南多是一些客栈酒楼,外来商户一类的基本在那处聚集,据说那里的两条街算是镇上最富裕之处。 说起来好像东南西北分了很多,实际上因为镇子不大,几处离得都很近,住在镇上的人需要什么都很方便。 周松他们今日主要去的地方便是镇西,他们先将带来的麦子送到专门磨制面粉的地方,走之前再过来取,随后便一道去布行了。 村里人常来的布行价格都比较公道,里面售卖的布皮也大多是粗布棉布一类的,品质算不上好,但价格便宜,而且结实耐用。 他们进去的时候里面有一些客人,看穿着大多是乡下人,一般镇上的都不会来这种布行,会去稍好一些的。 “松哥,年初我就让你买布多做两身新衣裳你不听,怎么突然开窍了?”林二柱看着他挑料子,意有所指。 周松头也没抬,“有两身衣裳破的不能穿了。” “哦,原来如此啊……”林二柱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拉的很长,也没反驳他。 周松才没管他在想什么,拿了平时惯常穿的深色料子,便打算找伙计裁。 “哎,松哥!”林二柱叫住他,“这都来买布了,你也不说换个亮堂些的颜色。” 周松看看手里的布,他觉着这个颜色挺好的,耐脏,方便干活儿。 林二柱见他没听懂自己的意思,又感叹般的道:“我只是看人家沈小郎每日穿的白净,看着怪好看的,便想着我松哥这张俊脸,穿点亮眼的定然不输,这你若是不喜欢……” 周松看了看手中的布,默默的放回去了。 林二柱看他被拿捏住,有点想笑,他手握成拳咳了声,拿起一匹湖蓝色的棉布,往他身前一比,“我看这匹便很合适,你也别整日穿那些粗布的衣裳,这棉布的舒适还好看,有身这样的,平日里去谁家吃个席也有面儿。” 周松半信半疑的捧住那匹料子,他平日里穿的衣裳大多是黑灰两色,这般的从未穿过,当真会好看吗? “松哥,信我,兄弟还会害你不成。”林二柱拍拍他的肩。 对方确实不敢坑他,周松勉强信了他的话,让人裁了料子转头去结钱了。 林二柱也挑选了更细软的布料给未出世的孩子做衣裳,顺带给他娘跟媳妇儿也各自买了。 买完布,剩下的便是日常用的一些零碎东西,不着急,到镇上时已是快晌午了,又是两个大男人,这会儿觉着腹中饥饿,干脆便寻了处卖面的小摊吃饭。 “镇上的东西真是贵,一点肉腥味儿都没有的素面便要六个铜板。”林二柱吃了口面,叹道。 不过好歹用的是纯白面,也是店家手工做的,他也算知足。 周松吃东西不挑剔,快速解决了碗里的面,也就吃了个六分饱。 庄稼人吃得多,这面份量也不大,大多乡里人差不多就是垫垫肚子,不至于饿得心慌,想吃饱还是要等回家去,镇子上的东西太贵了。 “我们待会儿去隔壁那条街看看吧,最近忙地里的活儿,我娘手都裂了,想给她买盒擦手油。”林二柱说完话,将最后一口面塞进嘴里,喝了口汤顺一顺。 最近温度降了些,但还是热,一碗热汤面下去,也出了一脑门的汗,他随手擦了擦。 周松没什么意见,下晌时间长,有什么想要的可以慢慢看,傍晚前回去就成。 林二柱说的那条街,大半的商铺都是首饰店跟胭脂水粉铺子,来往的多是女儿家。 周松从来没往这条街上来过,这次若不是随林二柱一起,他也不会过来。 为了避免麻烦,他们二人靠着边走,免得冲撞了人家。 周松衣着朴素,身后还背着个装了东西的箩筐,一看便是乡下人。 但他身量高,身型结实匀称,脸庞长得也俊,不少路过的姑娘都偷偷瞧他呢,有些大胆的,走远了还敢议论两句。 镇子上繁华,不像村里那样完全见不着乾元跟坤泽,但也很少,通常都是大户人家的,寻常的中庸瞧了也是不敢造次的。 不过那些姑娘也只是看看,这里民风到底还是保守,哪敢随意上前跟个陌生汉子搭话。 那些视线周松只当感觉不到,沉默着垂眸走路。 门头装饰华丽的铺子林二柱直接略过了,那些店里的东西动辄便要好几两银子,他们这些普通人可是不敢这般铺张。 他寻了间看着普普通通的店面,里面摆的东西标价也不算高,十几文到几十文不等,寻常人也都买得起。 当然,除了这些,更里面也摆了贵的,不然也撑不起这店面。 店里有不少姑娘家三两结伴在挑选东西,周松便不打算进去了,准备去周围转转,等下再过来寻林二柱。 没记错的话,方才看见有一处小摊上卖锁扣的,他家门上那把锁有些年头了,生了锈,最近有些不好开,他正想换一把。 那摊子离得不远,过去时正好没什么人,摊主很热情地招呼他随便看看。 周松挑挑拣拣,选了把看起来结实耐用的,付了钱装进背篓里。 本打算直接回去,但路过一间首饰店时视线一扫,脚步顿住。 门口揽客的伙计看见他站在自家门前,也没介意他穿着是不是朴素,按照惯例招呼了一句,“公子进来看看?” 周松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脚迈了进去。 这家店的装潢看着精致,货品都摆的讲究,一看便跟刚才的脂粉铺子不在一个档次。 可能是因为东西贵重,人不是很多,只在更里侧有两位客人。 “我们店里姑娘用的公子用的首饰皆有,您可随意看看。”伙计的态度没有刻意热络,但也不算冷淡,只当他是寻常客人招呼。 周松径直走到离门边不远的货柜前,铺了丝绒布的台面上放着不少首饰,他的视线落在一支青色的玉簪上。 这支簪子的簪头雕成了朵绽开的兰花,花蕊根根分明,清晰可见,比他方才远远一看还要细致。 伙计很会察言观色,看见他的眼神,没等询问便介绍道:“这支玉兰簪是自家玉雕师傅做的,也费了番功夫,还算精巧,不过用料算不上上乘,所以价格很公道,只需八两银。” 对于他们这间铺子来说,八两银已经算是很便宜了,毕竟几十两的玉饰比比皆是,他们平时面对的客人也多是那些富裕人家。 但对于在泥里刨食的庄稼人来说,那可是天价,他们买一亩上品的良田也不过才五两银子,谁会舍得花八两银买一支除了好看别无他用的玉簪,于他们而言,还不如一二两银子的银簪子实在。 伙计也没想着他会买,介绍两句也不过是秉承着来者是客的规矩,不怠慢便罢了。 周松听完他的话,沉默着又看了那簪子一会儿,抬头道:“帮我包起来。” “啊?”伙计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赶忙点头,“好嘞,您稍等。” 虽然在店里算不上什么贵重物件,但好歹是个进项,伙计还是很欢喜的。 他弯下腰从下方的柜子里取了一个雕花的木盒子出来,打开放在一侧,又拿了绸布,将那支簪子仔细的擦试了一遍,而后放在台面上伸手示意他拿,“客人您先验验货?” 周松对玉也不懂,他小心翼翼的拿起来,唯恐把这脆弱的“石头”碰坏了,来回看了看也没瞧出什么门道,见没什么瑕疵破破损便放回去,“包起来吧。” 伙计将簪子放进木盒里,双手递给他,带着他去店铺里面结了帐,之后一路送到门口,“您下次再来。” 周松手里捧着盒子,头脑还有些恍惚。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将这簪子买下来,只是刚才看见的时候,突然想到了沈清竹,想到了他兰花味的信香。 低头看看手中的木盒,他浅浅的叹了口气,花了八两银子买的玉簪,可能也送不出去。 “松哥!” 林二柱站在远处喊他,周松抬头看了眼,先取下背篓将装了簪子的木盒塞到最下面,用先前买的布匹盖好。 “你来买什么了,这么半天也没回去?”林二柱过来时也没看清他放了什么进去,“我买完等了你好一会儿呢。” 周松站起身,将背篓背回去,神色没什么异样,“买了把锁。” 林二柱探头看看他身后不远处卖锁扣的摊子,了然的点头,“成,那买好了我们就走吧,我娘还让我带些醋回去呢。” “走吧。”周松提了提背篓的绳子,抬脚走在前面。 第十九章 街角一处卖纸墨的店铺前,沈清竹停下脚,带着吴兰淑走了进去。 店里伙计见到有客人上门,热情的迎了上来,“公子,需要些什么?” “我想看看纸张。”沈清竹四下看了几眼,店里的客人不多,都是一身文气的书生。 “您这边请。”伙计带着他到一侧摆放纸张的柜台前,“书写作画的纸张此处皆有,价位皆有不同,公子可以看看要哪种。” 沈清竹伸手轻摸了摸那些纸,感受了下质感,指了自己比较满意的那种,“这个吧,给我拿两刀。” 两刀纸有个五十张,够他用一段时间。 “好嘞,最近店里新进了好墨,公子可要看看带上一锭?” 沈清竹笑着摇头,“暂且不用。” 伙计未再多说,取了纸张用油纸包好,示意他与自己去柜台那边结账。 坐在台面后面的是店里的掌柜,看着五十岁上下,蓄着山羊胡,接过伙计递来的纸张,抬抬下巴示意他去忙,而后道:“公子有些日子没来了。” 沈清竹笑道:“前些时日着了病,养了些时日。” “那公子可要顾好身体啊。”掌柜的拨了几下算盘,将那两刀纸递给他,“承蒙惠顾,五百文。” 吴兰淑拿了荷包给钱,沈清竹将纸接过来,手指触到什么,抬眸看了掌柜一眼,对方朝他一笑。 “公子慢走。” 沈清竹没说话,对他微微颌首,接过纸转身离开。 到了店门口,他脚步顿了顿,从纸包下摸出一个信封,未曾署名。 吴兰淑见了张嘴想说话,被他用眼神示意了下,压下了心中思绪,伸手去接纸包。 沈清竹将那封信收入怀中,将纸包递给对方,面上神情未变,“王婶方才说,她们去何处了?” “她带着小铃去买针线了,说是给小铃学绣花用,我们可要过去寻她们?”吴兰淑也佯装什么也不知,自然的回他的话。 沈清竹点头,“走吧,天色不早,也差不多该回村了。” 言罢,他轻提衣摆迈下台阶,还未走几步便听见前方一阵骚乱,有人喊什么抓“小偷”。 “少爷小心!” 沈清竹刚抬眼,什么都还没看清,身后吴兰淑的声音先传过来,接着他便感觉一道人影扑来,狠狠的将他一推,他站不稳,踉跄着便要倒在路中间。 又是一声惊呼,他的眼前一花,身体没有撞上坚硬地面的疼痛,反而是扑进了一个松柏木味的怀抱里。 “唔……” 耳边一声细微的闷哼,沈清竹抬头,映入一双漆黑的眼睛。 “你没事吧?”周松略带担忧的垂眸看着他。 “少爷!” 沈清竹还没回话,吴兰淑慌里慌张的上前将他扶起,上下打量了一遍见没受伤才松口气,而后反应过来,又赶忙去扶救了她家少爷的周松,“周小子你摔着没有?” 周松摆摆手拒绝了她的好意,说自己没事,起身去捡背篓里散落出来的东西。 方才冲过来动作太急没来得及取下,沈清竹扑倒的冲力让两个人都跌坐在地上,好些东西都掉出来了。 他先看了看,放着玉簪的盒子因为放的深,还好好的待在背篓里,他松了口气。 吴兰淑见他捡东西,赶紧凑过去帮忙,十分感激的又道:“真是多谢你了周小子。” 而沈清竹此时才来得及看眼周围的情况,原来方才那贼人推他是为了拿他去阻挡后面追过来的人,他也不是头一个受害者,对方一路上已是推倒了好几个。 但他自己也没能跑得了,被随着周松一起过来的林二柱绊了一脚跌在地上,此时已被当场抓住。 不是有意的针对让沈清竹放下心,他走上前,弯腰捡起落在地面上的布匹,细心的拍去上面沾染的浮灰,走到汉子跟前递过去,“多谢你,可有伤到?” 周松将那布接过来,摇了摇头。 沈清竹这才露出笑,“料子可是用来做衣裳的?” 周松将东西放进背篓的动作一顿,抿抿唇,轻“嗯”了声。 “颜色倒是十分衬你。”沈清竹看了看那湖蓝的料子,比他身上灰色的粗布衣裳鲜亮许多。 周松捏着布料的手收紧,耳根有些泛红。 帮人解决完贼人的林二柱走过来时刚好也听见了那句话,他一扬下巴,很是刻意的“咳”了一声。 抬头瞥他一眼,看见他那得意的表情,周松没理他,提着背篓往身上一背,动作微顿了下,甩了甩右手。 沈清竹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目光一顿,回想起方才耳边的那声闷哼。 周松转头看了眼那边还在吵吵嚷嚷捆那贼人的场面,道:“没什么事我们便先走吧,此处太乱,等下官府过来拿人可能还要问话,耽搁时间。” “等等。”沈清竹看他转身便要走,开口叫住他,“你右手可是伤着了?” 周松没想到竟是被他看出来,下意识将右手往身后收了收。 方才接住人,他下意识用手撑了下地,手腕处被抻了下,他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没想到会被看出来。 “啥?松哥你受伤了?!”本来站着看好戏的林二柱一惊。 “周小子你伤着了咋也不说呢?”吴兰淑也很是意外,她方才看对方神情平静,当真信了他无事。 被他们这般凑过来关怀,周松有点不适应,“没事,小伤,养两天便好。” 沈清竹没管他的这般说辞,“去医馆看看吧。” 周松平日里上山下地的少不得有受伤的时候,他自己便能处理,也不当回事,“不用,我……” “周松。”沈清竹唤了他一声。 骤然被他这般严肃的叫名字,周松下意识便不敢说话了,抿着唇,有些无措的看他。 沈清竹缓和下语气,“你是为了帮我才伤了手,若不去看看大夫,我过意不去。” 被他方才那般一叫,周松哪里还敢说什么,老老实实的点头,“好。” 本来在一旁十分担忧的林二柱跟着松了口气,心下又忍不住感叹,总算有人能拿捏他松哥了。 一行人去了医馆,周松将手伸出来的时候大家皆吸了口凉气。 耽搁了这么会儿功夫,他的右手手腕已经红肿了起来,看着就疼,本人却还面不改色的。 已有些年岁的老大夫握着他的手腕检查了一番,在肿胀处轻轻捏了捏,看人皱眉便收回手,“骨头没事,拉伤了手筋,伤的倒也不算重,但这伤筋动骨的,最好也将养个十天半月,这段时间不要提重物,多揉几次药油。” 听大夫说没伤到骨头,几人皆是放了心。 吴兰淑随药童前去拿了药油,结了钱,回来后大夫先帮着揉了一次,将上面的淤肿揉开。 周松能忍,全程微闭着眼一言不发,但他也是个寻常人,能感觉到疼,额头上出了一层汗。 沈清竹见了,从袖中掏出帕子,顿了下,递给了林二柱。 林二柱会意,道了谢,给他松哥擦了擦头上的汗。 周松闻到了兰花香,睁开眼,见是林二柱在帮他,又将眼闭上了,尽管知道他所想不合礼数,心里还是有点失望。 感觉到自己被嫌弃的林二柱无言,擦完汗之后眼睛一转,直接将手帕塞到他松哥手里,转头道:“沾了臭汗,让他拿回去洗洗再还给沈小郎吧。” 沈清竹并不怎么在意一条帕子,随口应了一句。 周松握着手中柔软的布料,鼻息间还残留着淡淡的兰花香,他抿了抿唇,好似是一个轻浅的弧度。 从医馆出来,天色已是不早,估计等他们赶回村子,天都要黑了。 周松还要去另一条街取他的面粉,他那手这会儿肯定是不能再搬了,林二柱是要随他一道去的,便让沈清竹他们先走。 人家再怎么说也是为了救他而伤,现下耽搁了时间他们先走了把人家丢下算是怎么回事。 所以到最后,大家便一道去了。 待他们到了城门口停车的位置,其他村人早已经等着了,得知周松受了伤,又是一番嘘寒问暖。 回程路上,驾车的变成了林二柱,周松捧着手腕坐在旁边。 吴兰淑这次没有驾着马车先离开,而是缓了速度与他们的牛车结伴而行,路上彼此也算有个照应。 沈清竹偶尔会掀开后方车窗布帘,看一眼跟着的牛车,总觉着对方因他受了伤,心中过意不去,便有了顾着他的责任。 也不知是不是今日黄历是不宜出门,意外接连不断,半道上,那头老黄牛突然“哞”了一声便不走了。 林二柱“啧”了声跳下车去,先查看了老黄牛,腿脚上看了一遍,没有受伤,蹄子里也没卡石子木刺什么的。 他查看的时候大家都下了车,周松蹲在轮子那里检查了一番,招手道:“轮轴坏了。” “啊?”林二柱走过来,探身进车板下,从里侧看了看,“能修,但是估计得好一会儿呢。” 现下天色已是有些暗淡了,修完了肯定得天黑,夜路可不太好走。 坐在他们车上那姑娘可能有些怕黑,这会儿挨着她娘亲小声的问他们怎么办。 注意到他们车停了下来,沈清竹也让吴兰淑停了车,两人一道走过来,“怎的了?” 林二柱踢踢车轮,“坏了,得修。” 沈清竹了然,他看了眼天色,道:“不如周松你跟两位女眷先坐我们的马车走?” 林二柱跟那中年汉子都没意见,他们仨两个女人家,一个受了伤,理当优先。 周松犹豫了下,摇头,“你们带两个女眷走吧,牛车是我借的,我得等着好好的给人送回去,再者说,那马儿应当也拉不动这么些人,能少一个是一个。” 如此倒也有理,这匹马算不上什么良驹,马儿吃力或许会不愿意走,最好的法子,便是女眷们先回去。 沈清竹看了看周松伤着的手腕,垂眸思索了一番,抬眼道:“那我随你们一道吧,吴婶带她们先走。” 第二十章 “那怎么行?”吴兰淑先出言反驳了,“清竹你一个坤泽,怎好跟一群汉子们待在一处。” 即便他们心中无愧,也总有人要说三道四的。 “吴婶说得有理,你们还是一道先走吧。”周松随着她的话劝道。 可沈清竹看着是个好说话的,骨子里却犟得很,他要认准了什么事,别人劝也没用,这么些年唯一妥协的一回,便是随着吴兰淑来了这个村子。 “无妨,周松说得有理,马儿承不住那么些重量,车上除了人还有东西,我留下便可。” 他倒也不是在这个时候耍少爷脾气,不过是觉着周松今日这么帮他一回受了伤,自己有责任好好的将人送回家里去,他从来不理所当然的接受别人的好意。 他什么脾性,吴兰淑自然清楚的很,见他神色坚决,索性也不再劝了,但她肯定也不能放少爷一人留在此处。 “这样吧,你们这边出个会赶车的,带着女眷先回村,我陪同清竹在此处等一等。” 她这般说沈清竹没什么意见,王婶他们却是有些过意不去,哪有把人家主人家挤下来,她们坐车走的道理,要留也是她们留。 吴兰淑不等她说话,直接摆摆手让她莫要与自己客套这些,回去之后将马车先带回她家里照看便可。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王婶她们也不好再驳她的好意。 最后几个人商量了一下,由那个话不多的中年汉子赶车,带着女眷们先回去,余下的等着牛车修好。 目送马车缓缓远去,沈清竹他们回到牛车边。 林二柱正蹲在那儿研究该怎么修车,周松站在一边,见他们过来,道:“等下天便黑了。” 沈清竹知道他是在说自己应该先走的,不必陪同他们在这里耗着,他笑着摇头,“这般的经历还从未有过,体验一下也未尝不可。” 周松没再说什么,将视线放回到林二柱那里,“能修吗?” “问题不大,”林二柱点点头,“不过可能要把这轮子卸下来,我去把东西搬一搬,松哥你先把牛牵走。” 把牛从车上解下来不费什么力气,他松哥一只手都能操作,再者说,他也不敢使唤另外两位啊。 “我来吧。”沈清竹却先接了他的话,直接转身走到车前。 周松连忙快步跟上去,“你别碰了,绳子粗糙。” 他还记得对方上次被镰刀木柄磨红的手掌。 本想跟着人一并过去的吴兰淑见他去了,便折了个方向去帮林二柱,只是心中觉着怪怪的,这周小子是不是有些过于操心了? 将马固定在车上的方式虽然与牛有所不同,但也大差不差,沈清竹很快便松开了一侧。 周松见状,只好绕到了另一边。 沈清竹抬头从牛身上方看他,“你莫用右手。” 被他叮嘱的周松低低应了一声,只用左手操作。 老黄牛被松开枷锁,觉着自在,甩了甩头,周松扯住挂着它鼻环的绳子,“带它去旁边吃点草吧。” 此处远离镇子,离村子也还有一段距离,周围没什么人迹,道路两边生了许多野草。 沈清竹随着他一同去了。 有东西吃,老黄牛乖得很,低头啃得起劲,也不乱跑。 周松抬头看向观望周围环境的坤泽,张了张嘴想与他搭话,又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清竹转头看见他这般欲言又止的神情,抬步走到他身边,“怎的了,可是手疼?” 周松想说没有,但看到他关切的神情,却鬼使神差地点点头,“有一点。” 他没有撒谎,手腕上确实隐隐作痛,只是这种痛平时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紧要,此时却随着他的话出口,变得难以忍受起来,他又补了一句,“很痛。” 几次见面,对方什么性格,沈清竹也算了解了一二,能让他开口说痛,恐怕是真的很疼了,他皱起眉,“那怎么办,要不再抹些药油?” 看他的眉头拧在一起,周松又有些舍不得,赶忙摇了摇头,“也没那么疼,过一会儿就好了。” 沈清竹却觉着他在逞强,也不顾什么授受不亲了,伸手将他的右手轻轻托起,动作小心地掀开衣袖,观察还有些肿的手腕。 周松早在他碰到自己时便整个僵住了,像一块石头一样任他摆弄自己的手腕,这一瞬间,他好像失去了知觉,疼痛尽散。 同时,触感好像又被放大了数倍,碰触他的柔软手掌跟指腹,清晰的印在他的皮肤上,一路传到心间,使其快速地跳动起来,声音之大,他都担心离他如此近的坤泽会不会听到。 他一边因为自己的示弱得到如此惊喜而欣喜,一边又因为对方的关心而愧疚,矛盾的心绪不断地拉扯,被人碰触的手却舍不得收回哪怕一分一毫。 周松从未觉得原来自己是卑劣的,竟利用坤泽对自己的感激与歉疚,让他被自己这般无知无觉的占了便宜去。 “看着没有再加重,”沈清竹轻轻放下他的手,“我家中也有些治跌打的药酒,回头送与你试试。” 周松胡乱点点头,将右手收在身后,像是藏起了自己紊乱的思绪。 “嘶……”沈清竹突的轻轻吸了口气,抬手按在颈侧。 “怎么了?”周松立刻紧张的看向他。 沈清竹在自己的颈上摸了几下,微微颦眉,“无事,有蚊虫。” 如今天气虽然已经逐渐转凉,但夏季的热浪还未完全过去,蚊虫依旧肆虐的很。 这个地方草多,正是他们活跃之处,就连那头老黄牛都不厌其烦的甩着尾巴驱赶。 对方是坤泽,周松不好盯着人家的脖子看,只随意瞥了一眼,看见红红的一小片,“我们回路上去吧,那边蚊虫少,牛自己在这里不会乱走的。” 沈清竹点点头,又在那处挠了几下,指腹能触到一处小小的鼓包。 周松看见他的动作,开口制止,“别抓,小心挠破。” 他这句叮嘱,让沈清竹想起了他的娘亲,动作顿了顿。 府中虽然每年都会做驱虫,但草木多,免不了会有漏网之鱼,被叮咬了便忍不住去挠。 每到这时,娘亲便会开口制止他,然后让下人拿来止痒的膏药给他涂,凉凉的一会儿便不痒了。 “沈清竹?”看见他垂着眼睛发呆,周松开口叫了他一声。 回过神,沈清竹对上他询问的视线,放下还按在脖子上的手,摇了摇头,“没事,我们回去吧。” 周松觉着方才那一瞬间对方是有什么心事的,但他不方便探究,沉默着跟在对方身后。 主路旁,林二柱还蹲在地上捯饬坏掉的车轮。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手头上又没什么工具,想要修好估计要废不少功夫。 吴兰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陪在他旁边,等他需要什么的时候帮着拿一下,看见他们回来,道:“牛放在那儿了?” “嗯。”沈清竹点头,又没忍住抬手摸了摸脖子,“周松说它不会乱跑。” 吴兰淑顺着他的动作看见那个蚊子包,旁边的皮肤也红成了一片,她“呀”了声,“被蚊子咬了?” 边说话边凑过去仔细看了看,“还不小呢,这蚊子怕是长牙了。” 生在荒郊野外草丛里的蚊子毒得很,估计着好几天都消不下去呢,“家里还有膏药,等回去了抹一抹吧。” 周松听到她的话,眼神也忍不住往人脖子上放了放,这么会儿功夫,确实已经肿起了好大一个包,他皱了皱眉。 沈清竹自己是混不在意的,随口应了一声,接着去看林二柱,“怎么样?” “说是还要一会儿呢。”吴兰淑也不懂这些,“我去拿蜡烛过来。” 天色这会儿已经有些昏暗了,看东西估计有些费劲,她有所准备,将马车上备用的蜡烛留了下来,除此之外还留了些新买的点心跟熟食。 用火石点上蜡烛,放到林二柱身边给他添了点光亮。 这东西比他们平时用的油灯可要贵好些,这么烧着跟烧钱一样,林二柱突然有了动力,动作加快了不少。 吴兰淑将拿过来的几个油纸包先打开一个,里面是卤制好的鸡肉,本来是要带回去当晚饭的,这会儿刚好也能拿来应急,“先不忙了,吃点东西吧,垫垫肚子才好干活。” 晌午本身就吃的不算饱,跑了半天这会儿又闻到了肉香,林二柱刚升起的动力又消失了,他眼巴巴的抬头看向周松。 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周松无奈的摇摇头,现下也不是什么讲究客气不客气的时候,“吃吧。” “好嘞!”林二柱兴高采烈的应了,立马跳起来,用带着的水囊简单净了手。 吴兰淑留下的东西算不上多,有两个饭量大的汉子在,四个人肯定是吃不饱的,但垫个肚子足以。 他们蹲在那支小小的烛火旁,围着一份烧鸡跟两份点心,有点滑稽,却又莫名温馨。 沈清竹轻笑了声,还从未有过这种蹲在半道上吃东西的经历,怎么说呢,不算讨厌。 垫了肚子,林二柱感觉自己又满血复活了,跳起来伸了个懒腰,继续去修车轮。 兴许真是食物带来了力量,鼓捣了半响,总算把坏掉的轮轴修理妥当。 东西都搬回车上,周松去将吃够本的老黄牛牵了回来,重新固定到车头。 沈清竹从来没坐过牛车,之前体验了一回的板车比这个要小,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哪里上去。 正犹豫的时候,周松走过来,他手中拿着扯来做衣服的布匹,直接垫在了粗糙的车板上,也不觉得心疼,手在上面拍了拍,道:“坐这里吧,板车硬,可能没马车舒适。” 他这般的举动,让准备从另一边上车的吴兰淑顿了顿,多看了他两眼。 “你要做衣裳的料子,怎好用来给我垫座。”沈清竹抬眸,唯有月色照亮的环境里,乾元的神情看得并不真切。 周松很好的掩去了微红的耳根,他摇摇头,“坐吧,我没那般多讲究。” 他说完也不等人再推拒,直接去了车前头坐到林二柱旁边。 沈清竹看了眼他的身影,不再说什么,在叠的整整齐齐的布料上坐下来,并不柔软,但缓解了木板的硌人。 吴兰淑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心里感觉有些微妙。 第二十一章 “咯吱”一声,木门被人推开。 沈清竹抬脚迈进去,院中因为无人,一片漆黑。 “清竹且等等,莫要摔了。”吴兰淑从他身后跟进来,手中捧着刚点燃的蜡烛,是先前未用完的那支。 她加快脚步走在前面,带着人直接去了他屋里,顺手便将蜡烛按在桌上,房间被昏黄的烛火照亮。 沈清竹抬手揉了揉额角,在外奔波一天,牛车又颠簸得很,有些疲累。 “我去打盆水来你洗一洗,今日便早些睡吧。”吴兰淑转身出了屋。 缓解了几分倦意,沈清竹坐直身体,从怀中抽出那封无名的信封。 撕开封口,从中掏出两张纸页,犹豫了一瞬,才将那纸页展开。 吴兰淑端着水盆回来时,他还在就着昏黄的烛火看那封信,“要看东西怎的也不说一声,我再给你点支……” 话说到一半,目光瞥见桌上的空信封,顿了顿。 沈清竹抬眼看向她,将早已看完的信放到桌子上,“温大人说,他还在寻找证据。” 吴兰淑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若当真能有进展,也是好的。” 闻言,沈清竹勾了勾嘴角,是带着几分冷意与自嘲的笑容,“他们都已经去了,还有什么意义呢,徒留我……” “少爷。”吴兰淑唤他一声,眼眶有些泛红,“你也该,想想小姐才是,顾好自己,你们或许有一日还能重聚。” 沈清竹神情微顿,他闭上眼,呢喃般的道:“是,还有阿姊……” 再睁开眼时,某种情绪尽数隐去,他露出笑容,“吴婶,你也早些去歇吧,今日这般多事想必也累了。” 他不愿再说,吴兰淑也配合的将此事揭过,应了一声,又观察了下他的神色,心情复杂的出去了。 屋里只余下了沈清竹一人,他转眸看着跳跃的烛火,良久才垂下眸,“你们既要我好好的活,我也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 周松睁开眼,晨时的光线从窗外洒进来,他愣了下,看时辰已经是不早了,今日竟然醒的这般迟。 下意识想撑着床坐起身,腕间的疼痛让他一收手,人又躺回去,这才回想起来昨日手伤了。 连带着忆起的,还有被兰花香扑了满怀的感觉。 他抬起手,看着已经不怎么肿胀的手腕,回忆坤泽轻轻落在上面的碰触,眸光逐渐柔和,没忍住扬了扬唇角。 手放下来搭在眼睛上,耳根微微的泛起薄红,原来那一切并不是梦。 “咚咚咚”。 院外传来了敲门声,这一大清早的,也不知道是谁。 周松坐起身穿鞋下床,随意拨了拨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扯了下领口,出了屋子去开院门。 他估摸着这时候会来打扰他的,多半是林二柱。 可等门一拉开,他直接定在原地,眼神有点呆。 莫非他现下其实还未睡醒? 沈清竹眨了下眼睛,视线从上到下将他打量了一遍,道:“我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 周松这一瞬间其实很想把门关上,打理好了自己之后再来迎接对方。 但他怎么舍得将人关在门外,让他吃闭门羹。 周松心中的懊恼将他淹没,神色却依旧很冷静,“没有,我已经起来了。” 他从来不睡懒觉,只这么一次,没想到便被撞了个正着。 大狗的耳朵好像又垂了下来,像丢了肉骨头一样,沈清竹眼睛里流露出笑意,抬了抬手中的篮子,“想着你的手或许不方便,来送些吃的。” 周松抬头,头顶看不见的耳朵好像又竖了起来,“给我的?” “嗯。”沈清竹点头,将篮子递出去,“应该还热,你快拿回去吃吧。” 周松伸手去接篮子,目光扫到他身后时一顿,要握篮子的手转而握住坤泽的小臂,一把将人拽进了门里。 “砰”。 院门被关起来,莫名置身院中的沈清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周松关好门松了口气,一回头便对上他的视线,愣了下,低头看看自己拽着人家的手,猛地松开,“我不是……”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有点慌乱。 沈清竹已是回过了神,看见他这副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的样子笑了笑,“无妨,怎么了?” 他没生气,也没误会,周松放心了些,解释道:“方才看见了一位婶子,她比较……爱说话,我怕她看见你在我门前,乱说什么,不是要……” 图谋不轨。 沈清竹了然,那位婶子爱说的怕是闲话吧,他点头,“我明白,你的手呢,没事吗?” 方才乾元下意识伸出去接东西的是右手,还没等他出声提醒,便被人直接拽了进来,手上的那只手还是吃了力。 周松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抬起手看了一眼,是有些疼,但是没什么妨碍。 目光顿了顿,他心中一动,若是他此时说疼,对方还会像昨日那般,拉着他的手查看吗? 这种想法在周松心中停留了一瞬,很快被他驱逐开,轻摇了摇头,“没事,我恢复的快,已是不怎么疼了。” 无论以何种理由轻薄对方,都是下作之人所为。 沈清竹跟着看了眼他的手腕,确实已经消了肿,没昨日那般的骇人,“如此便好,我也能安心些。” 周松“嗯”了一声便不知该说什么了,气氛一时有些沉寂,他竟然开始羡慕起林二柱的能说会道。 不会聊天,他只好转身去门前,从门缝向外张望了一眼,见那婶子还在方才的位置,正跟两个村人说话,那唾沫横飞的样子,也不知什么时候会走。 看他的神色便知人还在外面,沈清竹又将篮子递过去,“要不你先用饭?” 周松这次记得用左手接了东西,“你呢?” “我吃过了。”沈清竹拍拍肚子。 “那……” “砰砰砰” 周松让人先坐的话都没说完,院门又被人拍响。 两人下意识对视了一眼。 “松哥,开开门!” 是林二柱。 沈清竹挪了两步,退到右侧门后,示意周松开门。 周松接到他的眼神,将左侧那半扇门打开,下意识先往远处看了眼,正看见那婶子转身跟人结伴走了。 “松哥,看哪儿呢?”被忽略的林二柱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周松的视线这才落在他身上,“你来做什么?” 林二柱莫名从这句话里听到些不善,嘶,他松哥一大早火气这般大? 他举起手里的篮子,“来给你送早晌饭啊,你手不是伤了不方便吗。” 说话时他下意识扫了眼对方的手,结果发现对方竟然提着个篮子,“谁竟然赶在我前头给你送吃的了?” 周松闻言下意识侧了侧脸,门后的沈清竹抬眼与他对上视线,他垂眸躲开。 “啊,是吴婶吧。”林二柱没等他回便给了自己答案,再怎么说他松哥也是为了救沈小郎受的伤,理应关心,“没事,受了伤该多吃点,你两份都吃了。” 他说着话便想进门,却发现对方站在门口纹丝不动,“松哥你干啥?咱进去啊。” 周松还是没有动,“我自己吃就行,你先回去吧。” “什么就自己吃了,你右手不方便,我好歹能帮你夹个菜洗个……”他不让路,林二柱一把推开关着的那半扇门,结果愣在了原地。 周松没想到他会直接推门,没拦住,场面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唯有门后露出的沈清竹一派淡定,他甚至笑了笑,“林家小哥。” 林二柱推门的手还僵在半空中,被他的声音唤回神,第一反应竟然是将门又拉了回来,转身就走,“我突然想起来娘还让我回去干活呢,松哥我就先……嗷!” 他脖子一疼,被人扯着后领拽了回去。 “周松,小心手!” 沈清竹见他直接上了右手将人拽进来,立马出声提醒。 周松听话的松开林二柱,用脚将门踢上,甩了甩手腕,用力了还是有些疼的。 沈清竹上前,将他的手腕托起来查看。 周松又变成了一块石头。 “咳咳……”林二柱捂着脖子咳喘了两声,抬头控诉,“松哥你下手也太……” 没说完的话因为眼前的一幕又咽了回去。 没有外伤的手腕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沈清竹用指尖轻碰了碰,只觉得对方的皮肤很热,“疼吗?” 周松僵硬的摇头,“不疼。” 他这般仿若被人点了穴的模样,让沈清竹想起什么,他将人的手放下去,道:“受了伤,还是小心些好。” 周松除了点头说不出什么话来,他觉得自己的心口又开始发烫了。 沈清竹转头看向一副想溜走模样的林二柱,向他点了点头,“那我便先走了。” “我送你。”周松脱口而出,完了又微微抿唇。 沈清竹没有拒绝,让他将自己送到门外,临走前又想起什么,道:“吴婶在家里给你炖骨头汤,晌午便能喝了,你等着便是。” 周松张了张嘴,想说不必麻烦,但又不忍心拒绝,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好。” 沈清竹见他老实应了,这才笑了笑,转身离开。 “松哥……” 林二柱刚一出声,周松便转过头来看他,直盯的他面露忐忑,才沉声道:“出去别乱说。” 林二柱连连点头,他哪里敢反驳。 知道对方平时虽然爱唠叨,喜欢聊点村里鸡毛蒜皮的闲话,但还算有分寸,不该说的从来不多说,周松也比较放心。 他走到院子里的小桌边坐下,将手中的篮子放上去,掀开盖着的布巾。 里面放着一碗清汤面,精细白面做的,点缀着青菜肉丁还有葱花,闻着便很香。 周松想起上次自己送给对方的那碗面,眼神柔和了些。 除此之外旁边还有一个小碗,装着嫩黄的蛋羹,另外是一个小陶罐,打开闻了下,是药酒。 林二柱挪到他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故作酸气的把自己带来的篮子也放到桌子上,“松哥,别光看人家的,也看看我的呗。” 周松压根没有搭理他,起身去打水洗簌。 林二柱的视线跟着他,能感觉出他浑身上下洋溢出的雀跃,笑了笑,随后却又收敛起来。 他松哥能有个心上人是好事,最起码不像之前那般万事不放在心上,死气沉沉的。 可看着他越陷越深,林二柱又免不了生出跟他娘一般的担忧。 那沈小郎方才对他松哥虽然也是关心,可态度未免太过坦荡,看着对方的眼神也十分清明,这可不是心中有意的样子。 若到最后,不过是松哥的单相思,又该如何是好呢…… “发什么呆?”周松洗漱完回来,看见他一脸呆滞的样子,拍了下他的脑门。 林二柱捂着被打的地方,夸张的控诉,“哥,我这正伤心难过你不在意我呢,你还打我!” 清楚他秉性的周松才不管他,伸手将篮子里的面捧出来,左手拿了筷子卷着大口吃起来。 吴婶的手艺上回去吃饭的时候就尝过了,自然是好吃的。 更何况,还是由沈清竹亲自送来,于他而言,更是无可替代的美味佳肴。 林二柱看着他吃饭,很想问问他,对沈小郎究竟是如何想的,真的便非他不可吗? 但看着他眉眼中流露出的喜悦,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罢了,他倒也不必早早的将此事下个定论,兴许,便是个好结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