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时吻你》 春潮01 早春三月,乍暖还寒。 许云淅提着一袋重重的资料走出地铁口。 天空阴云密布,湿冷的风灌进脖子,被风搅乱的长发挡住视线。 她停下脚步,抬手将贴在脸上的发丝绕到耳后。 瞬间变得清晰的视野里,不远处一幢摩天大楼撞入眼帘,镶在楼顶的四个大字——“盛瑞集团”让她心头蓦地一紧。 六年前,她曾在那幢写字楼的某间办公室里度过一个短暂的暑假。 如今那栋大楼依旧是原来模样,可那个与她朝夕相伴的男人却早已不见踪影。 漫天乌云压在心头,手里的资料袋越来越沉,冰冷的手指被细绳勒得发麻。 许云淅收回视线,将袋子换了只手。 地铁口人来人往,个个步履匆匆。 她拢了拢大衣领口,朝着盛瑞大楼迈开脚步。 半路上接到了好友钟瑶打来的电话,“淅淅,你到哪了?” 许云淅边走边回:“马上就到了盛瑞了。” “那还挺快的。”钟瑶声音嘶哑又无力,顿了一下,又问,“你紧不紧张?” 许云淅是一名专利代理师,平常的工作几乎都是与文字打交道,单枪匹马地找客户谈合作却是头一回。 说不紧张那肯定是假的,可为了不让钟瑶担心,她装出轻松的样子,笑着回道: “只是去做个介绍而已,又不是论文答辩,有什么好紧张的呀。” “也是。”钟瑶的情绪似乎明朗了一些,低哑的嗓音里透出几分希冀来, “那今天就拜托你了,要是拿下盛瑞,我们所就能满血复活了!” 许云淅所在的事务所——智和专利代理事务所已经濒临破产。 更不幸的是,事务所所长、钟瑶的父亲钟尚荣因为长期抱病工作,昨晚突发心梗倒在办公室里。 而原本由所长亲自参加的合作洽谈会就这样落在了许云淅头上。 盛瑞是一家大型跨国企业,涉及产业众多,特别在智能装备领域,可以说是国内同行的领头羊。 与全市的专利代理机构争夺这样一家高端客户,智和的希望十分渺茫。 可再渺茫也要试一试。 “我会尽力争取的!”她温声宽慰钟瑶,“你放心陪钟伯伯吧。” 挂了电话,盛瑞也到了。 高耸入云的大楼矗立在眼前,强烈的压迫感从头顶笼罩下来。 许云淅收起纷杂的思绪,深吸一口气,提着资料踏上门前的台阶。 大厅宽敞气派,不时有工作人员疾步来去,两旁的临时会客区里有人在小声交谈。 前台在大厅深处,厚重的大理石高台之后,两名穿着套装的年轻工作人员坐在里头。 许云淅说明来意,其中一位短发的工作人员让她填了张《访客登记表》,随后递来一张访客证,让她去右手边一间会议室等候。 许云淅道了谢,低下头正要将访客证挂到脖子上,就听前台里头传来一道轻细的嗓音: “佳佳,快看邮件,小励总的正式任命文件发布了!” 听到“小励总”三个字,许云淅的动作蓦地一顿。 “这么快?那我们以后是不是能经常见到他了?” 那名叫佳佳的短发工作人员边说边放下手头整了一半的快件,迅速点了几下鼠标,片刻之后,对着面前的大屏显示器低声惊叹道: “哇,真不愧是小励总,连证件照都拍得这么帅!” “是啊,这颜值要是进娱乐圈,绝对秒杀所有顶流!” 许云淅不由得好奇,她们说的小励总…… 是他吗? 过年时和远在美国的励爷爷通电话,没听说他要回国…… 励家和他年纪相仿的孙辈有好几个,应该另有其人吧? 许云淅收起思绪,提起资料袋往斜对面的会议室去。 可走了没几步,就见大厅的自动门往两侧分开,五、六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大步迈进来。 为首的男人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身质地精良的深色西装,将他原本颀长的身形衬得越发挺拔出众。 他单手插兜,在众人的簇拥下,步子迈得不急不缓。 侧后方的中年男人正跟他小声汇报着什么,他边听边抬起手腕看表。 散漫神情映着深邃英气的眉眼,举手投足间,俱是上位者的矜贵与冷傲。 许云淅猛地愣住。 大学毕业决定回江州时,她也曾想象过与他重逢的画面。 却没想到,这一刻会来得……如此突然! 在男人放下手、撩起眼皮的瞬间,她急急转过身,原想回前台躲一躲,却不料与一个迎面而来的女人撞在一起。 那女人低着头,边走边看手机,两人撞上之后,她拿在手上的资料霎时间撒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许云淅慌忙蹲下身去捡。 “你怎么回事,走路不看的吗?”头顶响起的指责尽管压低了声音,却依然咄咄逼人。 许云淅分外难堪。 她垂着头迅速捡着资料。 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她的心也跟着越提越高。 “小励总,下午好!”身前的女人换上娇柔的嗓音,笑着与人打招呼。 许云淅蹲在那里,深深埋着脑袋,及肩长发垂下来,遮住半边通红的脸。 一双被修身西裤包裹的长腿很快出现在余光里。 许云淅的心脏跳得愈发猛烈,一下一下,用力撞着胸口。 “好。”男人应了一声,那语调凉薄得像冬日清晨的一团雾,却让许云淅的耳根骤然烧起来。 她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手上的动作也不自觉地放慢。 高大的身影从眼角掠过,锃亮的皮鞋踏过身旁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 脚步声渐行渐远,当最后一张资料被捡起来的时候,她悄然抬眼。 被璀璨吊灯映得分外亮堂的空旷大厅里,已然不见那群人的身影。 压抑着兴奋的低声从不远处的前台传来: “啊啊啊啊,小励总也太帅了叭!” “嗯嗯嗯!那气场、那颜值、那身材,真的太绝了!” “……” 许云淅暗自松了口气,起身将整理好的资料交到那女人手里,再次诚恳道歉。 那女人丢给她一个大白眼,一把拿过资料,踩着高跟鞋扬长而去。 * 小会议室里已经等着不少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或坐或站、谈笑风生。 许云淅推门进去的时候,会议室里陡然一静,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朝她看来。 无声的打量仅仅维持了两秒,他们便又回过头,继续之前的交谈。 今天来盛瑞参加洽谈会的,都是在各自事务所里拥有话语权的。 像许云淅这种年轻女孩儿,稚嫩得如同在校大学生,他们理所当然地以为她是某位所长带来的助理。 正好许云淅也不擅长商务社交。 她找了个角落坐下,拿出事务所的宣传资料兀自翻看起来。 可脑子里却不自觉地浮现出励蓦岑从大厅走过的画面。 多年未见,他越发从容沉稳,身上那股决策者特有的气势也更足了。 而她,依旧和从前一样,微弱且狼狈。 洽谈会采取单独沟通的形式。 地点在二楼的一间多功能会议室。 最先被叫走的是一个知名大所的副所长。 余下的人各自讨论开来。 只听有人问道:“盛瑞不是有专门的专利管理部门吗?据说专利代理师的人数比一般的事务所还多,怎么突然要找外部机构合作?” 这也是许云淅疑惑的地方,她不由地地竖起耳朵。 “我听说盛瑞内部的专代和竞争对手勾连,把几个很重要的创新点以竞争对手的名义申请了发明专利……” “还有这种事?专代写的申请稿,相关的研发人员都不审的吗?还是说他们都是一伙的?” “是不是一伙的不知道,反正我听说整个专利部门都被整顿了,研发人员也开掉不少,就连CTO都引咎辞职了……” “闹得这么大?” “这只是前菜而已,新官上任三把火,励蓦岑一回来,整个盛瑞都变天了。” 听到“励蓦岑”三个字,许云淅心头一动。 她从宣传册上抬起眼,朝那说话之人看去。 “我有个同学是盛瑞高层,他说盛瑞这几年在励维兴手里接连走下坡路,励家老爷子非常不满,特意把励蓦岑从国外叫回来,期望他能逆势翻盘……” 有人质疑道:“老爷子这是急糊涂了吧?励蓦岑一个小辈,难不成比他二伯还厉害?” “那可厉害多了!励蓦岑可是沃顿的高材生,业界公认的投资奇才……” “听说他这几年在国外收购了不少快破产的公司,有一大半都成功上市,早就赚得盆满钵满,要不是老爷子逼得紧,他根本不愿意回来……” “……” 关于励蓦岑的讨论不绝于耳,语气里满是艳羡与钦佩。 他一直都是被人仰慕的存在,好似金字塔尖那抹最耀眼的阳光,可望而不可即。 而她,只是众多仰慕者中最平凡的那一个——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 想起过去种种,在心底沉寂多年的苦涩如海浪般涌上心头。 会议室里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被叫走。 谈论声渐渐稀疏,空白的时间越拉越长。 不知谁问了一句,“哎,你们说,我们的洽谈会,小励总会来吗?” 许云淅正低头默念介绍稿,闻言神情一顿,一颗心当即就被吊到了半空中。 “想什么呢!我们这种初步洽谈……”那人指了指天花板,“小励总那种级别的大佬怎么可能会来!” “就是,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众人纷纷笑起来。 听到这里,许云淅心头一松,接着看起稿子来。 * 足足等了两个小时,许云淅才被叫到。 洽谈室在二楼,宽敞的空间里摆着一张阔大的会议桌,五个穿着正装的男女肃着脸坐在桌边。 那气氛严肃至极,许云淅感觉自己不是来洽谈的,而是来面试的。 她压住心底的紧张,牵起唇角和每位高管问好。 却发现坐在最右边那个穿白色套装的女人正是之前她在大厅里撞到的那个! 原本就没什么胜算,还得罪了其中一个高管…… 对上女人倨傲的视线,许云淅的心顿时坠入谷底。 可介绍还要继续,为了那点微乎其微的希望,许云淅很快振作起来。 她先把事务所的宣传册分发给每位高管,接着将手机里的资料投到前方的大屏显示器上,随后扬声说道: “各位领导下午好,我是来自智和专利事务所的专利代理师许云淅,我们钟所长因为身体原因无法到场,所以由我……” 说到这里,忽然听敲门声响起。 她停住话音,转头看去。 洽谈室的深色木门被推开,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许云淅以为对方也是来参加洽谈会的高管,于是弯起嘴角冲他露出礼貌的微笑。 可当她看清门外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时,唇边的笑意陡然冻住。 “小励总?”短暂的惊讶过后,高管们纷纷起身。 “不好意思……” 男人双手插兜站在门口,淡然的目光划过许云淅怔怔的双眼,看向桌后那排齐刷刷站着的高管,慢声说道, “我来晚了。” “小励总,您请坐!“技术总监赶忙让出自己的C位。 励蓦岑没跟他客气,迈着长腿过去落座。 桌上摊着翻开的宣传册,他扫了一眼,眉峰微挑,似是自言自语地吐出两个字:“智、和?” “对,这是最后一家。”穿白色套装的女人叫施卉菱,是刚上任不久的专利管理部经理。 隔着中间的财务总监,她殷勤地将一叠资料递给励蓦岑,“这些是之前十一家事务所的资料,请您过目。” 励蓦岑没接,只是扬起下巴指了指桌角,不甚在意地说道:“放着吧。” 施卉菱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弯起红唇,起身将那叠资料整整齐齐地放在他手边。 励蓦岑解开西装纽扣,懒懒靠上椅背,曲起指节敲了敲桌面,冲着侧前方的年轻女孩儿说道:“你继续。” 许云淅这才从愣怔中回过神来。 她看向坐在正中间的男人,大脑突然一片空白,之前那些记得滚瓜烂熟的介绍词此时竟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心脏砰砰砰地急跳着,一股从未有过的紧张感遍布全身。 喉咙有点发紧,她忍不住咳了一声。 励蓦岑偏头看向施卉菱,随口吩咐:“施经理,去倒杯水。” 行政部有专人负责会议室茶水,一个电话打过去,一分钟就能到。 施卉菱愣了一瞬,随即爽快地应了声好。 都说小励总不近女色,身边的工作人员清一色都是男人。 可在场这么多男高管,小励总却独独让她去倒水,是不是意味着,在他眼里自己和其他女人不一样? 施卉菱心下暗喜,快步走到门边的茶水柜前。 上面摆着各式茶饮,她一时不知该挑哪种,于是回过头,甜笑着问励蓦岑: “小励总,您要喝什么?有龙井、速溶咖啡、菊花茶,还有大麦茶……” 励蓦岑想也不想地应道:“大麦茶。” “好的。”施卉菱很快倒好茶,踩着高跟鞋袅袅婷婷地走向励蓦岑。 却见他抬起下巴,指了指站在大屏电视前的小姑娘,说:“麻烦帮我送给她。” 春潮02 施卉菱愕然 ——励蓦岑让她倒水,不是他自己想喝,而是倒给许云淅喝? 她好歹是个经理! 而许云淅代表的事务所只是众多事务所中最不起眼的一家,从业务关系上来说,她可是尊贵的甲方! 抛开这些不谈,单从年纪来讲,她比许云淅大了至少四、五岁,哪有她给人倒茶的道理! 可对上励蓦岑理所当然的表情,施卉菱只能咽下一肚子的不情愿,端着水转身走到许云淅面前。 炫彩的美甲握着白色的纸杯,给人一种怪异的视觉感受。 许云淅没去看施卉菱的表情,她垂着眼接过杯子,轻声道谢。 随即侧过身,将杯子送到唇边。 温润的茶水滑过干渴的喉咙,意外地好喝。 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许云淅定了定神,从头开始介绍:“各位领导下午好,我是来自……” 励蓦岑不知什么时候坐直了身子,手肘支着桌面,十指交叉垫在下巴底下。 他低垂的眸光静静地落在智和的宣传册上。 脸上的神情,瞧着有些意兴阑珊。 许云淅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转头对着演示文稿,一字一句认真介绍起来。 濒临破产的事务所,唯一能拿出来讲的只有那些辉煌的过去—— 曾经轰动一时的国际专利诉讼案、在专利无效代理方面的骄人业绩,以及高水准的专利撰写与检索能力…… 至于现状,则草草带过。 许云淅提着一口气,因为太过紧张,语速比平常快了一倍,因此只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把全部内容讲完了。 接下来是提问环节。 却迟迟没人开口。 坐在正中间的男人单手支着脸,微微歪着脑袋,默不作声地翻着智和的宣传册。 薄薄十几页纸,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看似百无聊赖,却又乐此不疲。 而施卉菱放在他手边的那叠资料,自始至终都没被翻开过。 技术总监等了片刻,见励蓦岑没有开口的意思,便清了清嗓子,问道:“大家有什么问题吗?” 能在盛瑞这样的大型跨国集团做到高管的,个个都是人精。 励蓦岑作为新上任不久的集团总裁,每天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却突然出现在这种初级洽谈会上,肯定不是无的放矢。 大家拿不准他的意思,都不敢贸然开口。 只有施卉菱,刚踏入职场不久,按捺不住心底的情绪,直白地问道:“你们所现在还剩多少专利代理师?” 犀利的语气,直指智和的痛点。 许云淅抿了抿唇,如实回道:“11位。” 施卉菱又问:“机械组呢?” 机械组和盛瑞的主营产品对口。 “……目前是4位。” 这人数对盛瑞来说实在太少,许云淅紧接着补充道,“如果有幸与盛瑞合作,智和可以派专人过来驻场,专门负责贵司的案子。” 施卉菱听完,艳丽红唇勾起,露出高高在上的笑容,“你知道盛瑞一年要申请多少件专利吗?” 许云淅来之前查过盛瑞近几年的专利数据,可不等她回答,施卉菱就抢先说道: “单单去年一年,盛瑞就申请了4859件国内外专利,也就是说—— 即便你们所机械组的所有代理师都驻在盛瑞,在全年无休的情况下,每人每天也要提交3—4件专利申请文件,这绝对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 施卉菱话音一顿,盛气凌人的目光盯住许云淅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是谁给你的勇气,来盛瑞谈合作的?” 许云淅被问得哑口无言。 她不自觉地攥紧手指,抿着唇低下头。 余光里,那个看了整场宣传册的男人缓缓掀起眼皮。 从她的角度,看不清他的神情,可心底那股浓烈的酸涩,还是杂糅着一种被踩进尘埃里的卑微,如巨浪般席卷了她的全身。 会议室里门窗紧闭,充斥着亮白灯光的密闭空间里,空气仿佛凝滞了。 许云淅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原先为争取合作而准备了一路的言辞,压在喉咙底下,怎么也说不出口。 就在她等着谁来宣布这场洽谈会以失败告终时,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突然响起指尖轻敲桌面的清脆声响。 “为什么选择这份职业?”清淡的嗓音打破难捱的沉默,男人合上智和的宣传册,轻轻丢在桌上。 这个问题只针对她个人,与两家的合作没有丝毫关系。 许云淅诧异地眨了眨眼,硬着头皮对上励蓦岑的视线。 男人邃亮的黑眸淡淡望过来,她心尖一颤,不自觉地避开他的目光,缓声回道: “这份职业能帮助企业和研发人员保护智力成果,我觉得很有意义……” “那……”男人靠上椅背,双臂环胸,接着问道,“打算一直做下去吗?” 他的语气温和而随意,见多了小励总雷厉风行的样子,高管们一时适应不了他突如其来的清和平允。 而许云淅被励蓦岑的话题带着,盘旋在心头的负面情绪渐渐褪去。 她点点头,道出心中的真实想法,“在考专利代理师的时候,我就决定把它当做终身职业一直做下去。” “好。”励蓦岑抬起手腕看了眼表,偏头问身侧的几个高管,“你们还有问题吗?” 问题当然有,可谁敢问呢? 就连施卉菱听完励蓦岑那两个无足轻重的问题之后,也低下头盯着面前的笔记本不出声了。 高管们虽然猜不透励蓦岑突然跑来参加这场洽谈会的意图,却能看出他对这位智和的小姑娘很不一般。 因此大家都颇有眼色地摇着头说没有。 “那就结束吧。”励蓦岑站起身,扣上西装纽扣,在众人不明就里的目光中,迈着长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 * 才下午四点半,天色就已昏暗无光。 厚重的乌云沉沉压在头顶,像是随时会落下雨来。 许云淅顶着冷冽的风,心情沉重地离开盛瑞大楼。 洽谈会的情景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自动回放。 在那段长达九分钟的时间里,她与他的交集,仅止于那两个无足轻重的问题。 曾经那个对她温柔细致、总是无条件回护她的男人,在五年多的空白之后,已然与她形同陌路。 胸口闷得难受,许云淅双手插着大衣口袋,沿着人行道无精打采往地铁站走。 “小许——” 身后忽然传来喊声,许云淅扭头看去,就见一个理着平头的中年男人拎着公文包从马路对面朝自己跑来。 许云淅的眉头当即皱了起来,“屈工?” “真巧啊!”屈杰很快跑到她面前,眯着一双细缝眼,喘着气笑道,“我来附近的企业谈合作,没想到碰上了你!” 屈杰曾经也是智和的一员。 从进所时的一窍不通到后来的机械组组长,他是钟尚荣一手带出来的。 钟尚荣甚至还打算提拔他当副所长。 却不想屈杰背着他在外面自立门户,挖走了所里一大半的骨干人员不说,还用低价把百分之七、八十的客户也撬走了。 这对智和来说简直是致命一击。 那之后智和一蹶不振。 辞职的代理师越来越多、客户越来越少。 钟尚荣甚至卖掉家里唯一一套房子,将全部资金投入智和,却依旧没能挽回颓势。 想起此时还躺在医院里的钟尚荣,许云淅的胸口忽地烧起一团火。 屈杰却不知道她心里所想,自顾自地说道: “你该不会是来盛瑞参加洽谈会的吧?我听说整个江州的头部大所都来了,智和——” 他伸出食指摇了摇,分外笃定地说道,“没戏!” 听他提起洽谈会,许云淅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屈杰没来参加。 她猜,盛瑞发出邀请之前大概做过背调,知道屈杰的为人,提前排除了他的事务所。 想到这里,许云淅冷冷地回敬道:“总比没资格参加的好。” 屈杰一听,脸上的笑容蓦地僵住。 他不由地深深看了她一眼。 面前的小姑娘不过二十出头,白白瘦瘦的,眉眼间还留着学生的青涩。 一张素面朝天的巴掌小脸,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天然的纯感,不禁让人想起夏日里洁白馥郁的茉莉花。 可这朵娇嫩的花儿却藏着尖锐的刺。 然而被刺扎到的屈杰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被激起一股不可言说的征服欲。 他按捺住内心深处的渴望,笑眯眯地说道:“我听说钟所住院了…… 小许你有没有想过,钟所倒下了,智和还能撑多久? 像你这种毕业没多久的小姑娘,一旦失了业可不好找工作,不如来我的事务所,我亲自带你怎么样?” 屈杰从智和挖走的,都是能独当一面的骨干代理师。 特别是许云淅所在的机械组,几乎全员被他带走。 如今除了她和所长,就只剩下一个刚生完二胎的宝妈以及一个退休返聘人员。 正如屈杰所说,她这种毕业没多久、没什么经验的新人,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许云淅对上那双精光四射的眯缝眼,压住心底的厌恶,意有所指地说道:“你就不怕我翅膀硬了以后,挖空你的墙角?” 屈杰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却没有丝毫恼怒,反而挑起唇角轻浮地笑,“只要你高兴,怎么挖都行。” 许云淅只觉得恶心。 “没兴趣。”她丢下冷冰冰的三个字,扭头就走。 屈杰亦步亦趋地跟上来。 路上车来车往,行人却寥寥无几。 从这里走到地铁站,至少要十分钟。 许云淅正烦闷怎么甩掉他,就听身后传来两声短促的汽车喇叭声。 扭头看去,只见一辆顶着双R车标的豪车驶进辅道,然后缓缓停在她身边。 副驾车窗落下,一张年轻帅气的脸从驾驶座探过来,“嗨~云淅!” 许云淅偏头朝车里看去,对上那双噙着笑意的桃花眼,怔忡几秒,随即惊讶地睁大眼睛,“澜哥?” “记性不错啊,小云淅。”温澜咧嘴一笑,抬手往后指了指,“上车。” 温澜是励蓦岑的好友,自从许云淅去京市上大学之后,和他也有近五年没见了。 以她的性子,如果不是被屈杰纠缠,绝不会劳烦他。 可眼下为了尽快摆脱屈杰,她当即向温澜道了声谢,随后拉开后座车门。 却发现里头还坐着一个人。 年轻的男人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衬衣,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正低头看着手中的iPad。 屏幕暗弱的光映着棱角分明的侧脸,一双长腿舒展着,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随性不羁的散淡。 许云淅没想到励蓦岑也在车上,登时愣在那里,一时不知该进还是退。 男人大约察觉到她的迟疑,偏头看来,一双狭长黑眸隐在黯淡光影里,微沉的嗓音不紧不慢地响起,“怎么,记得他,不记得我?” 暗涌01 她怎么可能不记得他? 这个占据了她整个青春的男人,如金灿明媚的阳光,照亮她人生中那段最最晦暗无助的时光。 他已然同她的亲人一般,深深地印在她的心底。 别说短短几年,就是一辈子,她也绝不可能忘记他。 而他们之间的羁绊,还要从六年前说起。 那一年的初春,许云淅十七岁,还在念高二。 清晨六点,她和往常一样,准时起床洗漱。 却发现走廊尽头的公共洗浴间关着门。 以往这个时候,她们都还没起床,怎么今天这么早? 许云淅抱着疑惑回房间等了十来分钟,再去看时,洗浴间的门依然关着。 敲门也没人应,侧着耳朵听,里头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可转动门把手,就是打不开。 看来是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牙刷毛巾都在里面,许云淅回房拿了个水杯和一块小方巾去了一楼。 一楼的公卫同样锁着。 厨房里倒是有水池,只是厨师和保姆都在忙,许云淅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径自去了后院。 靠近院墙的角落里,有个浇花用的水龙头。 二月底的天气,清晨的温度还停留在三、四度。 冷水冲过皮肤,一直冰到骨头里。 幸好刚刚从厨房接了杯温水出来。 她潦草洗漱完,匆匆跑回房间,简单梳了个马尾,便拎上书包准备下楼吃早餐。 可刚拉开房门,就听走廊里传来说话声:“悦悦,你去哪儿?” “我去叫云淅呀。” “叫她干什么?我可不想一大早就见到那个扫把星,晦气死了!” “可我们不是要和她一起上学吗?” “谁要和她一起上学?有她在不是堵车就是遇到车祸,光这个星期就迟到了两次!我可不想再被老章骂了!” “可是……” “别可是了,我们赶紧下去,吃完就走别管她!” “哎——葶葶你慢点……” 下楼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许云淅站在房间门口,踌躇片刻,最终还是收回了跨出房门的那只脚。 今天是许云淅来到励家的第十六天。 上个月,她爷爷去世了。 爷爷的至交——励家老爷子励安霖可怜她孤苦无依,好心把她接来照顾。 老爷子身体不太康健,一年中有大半时间都在北方的海边疗养院休养,没办法把她带在身边。 考虑到次子励维兴家里有个和她同岁的女儿,两人可以作伴,便把她送了过来。 励维兴的女儿叫励葶葶,是个脾气骄横的大小姐。 从许云淅住进来的那一天起,励葶葶就没给过她好脸色。 寄人篱下总是这样,许云淅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并不觉得有多难受。 她想,既然励葶葶不愿意和她一起上学,那她就自己去。 这里离学校并不远,骑上小区门口的共享单车,二十分钟就能到。 时间还早,等励葶葶走了,再下去也不迟。 许云淅打定主意,便坐到书桌前,从书包里拿出英语课本小声背起单词来。 窗外传来机车的轰鸣,由远及近,打破清晨的宁静。 那声响消失没多久,楼下就传来汽车引擎声,应该是励葶葶和俞悦上学去了。 俞悦是励葶葶最好的朋友,也就是刚刚那个在走廊里说要叫她一起下楼的女生。 她和许云淅一样,都是借住在励家的客人。 不同的是,俞悦的母亲和励葶葶的母亲是很要好的朋友。 俞悦的母亲因为工作原因去国外出差,励葶葶的母亲便将俞悦接来励家照顾。 车声很快远去,许云淅收拾好书包,快步离开房间。 早餐是没时间吃了,带个面包去学校,课间能垫垫肚子。 她迅速下了楼,三步并作两步地朝餐厅去。 远远就听里头传来孩子的哭闹声。 是励葶葶的弟弟励子涵在发脾气。 励子涵还在上一年级,是个蛮横的小霸王。 “涵涵乖,你昨天的作业还没做完呢,我们快点吃完早餐,把作业补好了再玩好不好?”温柔的安抚来自这家的女主人——励家姐弟的母亲胡敏。 胡敏平常工作很忙,许云淅很少碰到她。 今天恰巧遇上,她会不会问自己为什么没和励葶葶一起去上学? 如果问起,该如何回答? 许云淅暗自斟酌着,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放缓。 餐厅里的哭闹声还在继续,“不好不好不好……你不把手机给我,我什么都不吃!” 光听声音,许云淅就能想象出那胖乎乎的小霸王坐在餐桌边撒泼耍赖的样子。 “好好好,给你给你!”胡敏拗不过,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餐厅里终于安静下来。 许云淅也到了门前。 磨砂玻璃移门开着条窄缝,她抬起手正打算敲门,就听里头响起一道懒洋洋的男声,“二伯母,淅淅怎么还没下来?” 微哑的嗓音听起来有些耳熟 ——该不会……是他回来了? 记忆中的少年蓦地浮现在眼前,许云淅心头一跳,随即就听胡敏说道:“是呢,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下来?要不我亲自上去请?” 胡敏的声音依旧柔和,语气却有点怪。 许云淅曲起的手指顿在门前。 “那倒不必……”年轻男人的话音带着浅淡的笑,隔着薄薄的玻璃门,不疾不徐地传进耳朵,“二伯母还是专心照顾你的宝贝巨婴吧……” “蓦岑,你怎么说话的呢?” 胡敏抬高音量,略显不满地抱怨道,“子涵年纪小,我多照顾一点不是很正常吗,怎么就成巨婴了?” 一听到“蓦岑”两个字,许云淅的双眼瞬间亮了起来 ——他真的回来了! 之前听励爷爷说他在美国念书,她还以为,起码要到暑假才能见到他。 在励家,除了老爷子,许云淅就只认识励蓦岑。 小时候,每逢暑假,老爷子就会带励蓦岑去爷爷住的芝岭小镇待上一阵子。 不过,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记得大家最后一次相聚,还是她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 那个时候,爷爷的身体还很硬朗,当时无忧无虑的她哪里会想到,短短几年之后,他就会离自己而去? 想到这里,许云淅鼻头一酸,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 这种状态实在不适合见人,她转过身径直朝大门走去。 可走了没两步,就听身后响起玻璃移门滑开的声响,随即传来一道微讶的嗓音,“淅淅?” 许云淅脊背一僵,脚步也跟着顿住。 眼里还含着泪。 她用力咬住下唇,将泪意逼退之后才缓缓回过身去。 只见餐厅的拱形大门下,年轻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身上的翻领皮衣敞开,裤腿束在机车短靴中,衬着冷白皮肤,越发显得身高腿长。 他双手抄着裤兜,歪着身子倚在门边冲她笑,那仿佛刻在骨子里的懒散调调与从前那个桀骜不羁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太多的回忆被连根带起,像老电影般在脑海中自动回放。 那时候的芝岭小镇,有最热烈的阳光,也有最清爽的风。 绿意盎然的葡萄架下,有老人们畅快的笑声,还有少年清澈的双眼…… 视线又开始模糊。 许云淅低下头紧紧抿住唇角,好不容易把那些汹涌而来的画面赶出脑海,这才重新抬起脸,像小时候那样,弯起唇角笑着喊了一声:“蓦岑哥哥!” “嗯。”男人眼底的笑意又深了些,他朝身后的餐厅偏了偏头,问,“怎么不进去吃早餐?” 她咬了咬唇,小声回道:“我……来不及了……” 倒也算不上说谎。 这么一耽搁,留给她骑“共享单车”去学校的时间的确不多了。 许云淅边说边往后退,“上学要迟到了……” “吃完早餐我送你去。”男人站直身体,带着笑意的沉邃目光落在她脸上,一字一句说得分外清晰,“不会让你迟到的。” 许云淅知道,每天的上学高峰期,通往学校的那条路有多堵。 等吃过早饭再去,必然是要迟到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小时候种下的情谊,亦或是他的眼神太过笃定——她竟然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他。 就这样,许云淅跟着励蓦岑进了餐厅。 胡敏正在喂励子涵吃早餐,听到动静朝门口看来。 不等许云淅跟她打招呼,她就先笑起来,“淅淅下来了?快来吃早餐!” 说着就让保姆帮她盛粥。 许云淅忙道:“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谢谢胡阿姨。” 她边说边坐到下首的空位上。 胡敏笑道:“都是一家人,别跟胡阿姨客气……” 胡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嗤笑打断。 许云淅循声看去,就见励蓦岑吊儿郎当地歪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瞧着胡敏。 胡敏脸上的笑意一僵,几秒之后,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听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低头瞧了眼屏幕,当即把手上的小碗交给保姆,然后拿上手机匆匆出了餐厅。 喝粥太费时间,许云淅从面包篮里拿了个小可颂,低头用最快的速度吃起来。 当她把最后一块塞进嘴里的时候,一个餐盘从手边递过来。 白色描金的花边瓷盘里,除了一个巴掌大的芝士牛肉卷,还有两个鲜艳欲滴的大草莓,外加一小碗燕麦红枣粥。 “吃完再走。”励蓦岑把餐盘放到她面前。 这些东西看着分量不大,吃起来却很费时。 许云淅露出难色,“我已经吃饱了……” “你的胃和蚂蚁一样小?”男人瞥了眼她身上过分宽大的校服,随即抬起下巴,指了指低头玩手机的励子涵,“还是说,你和他一样,要人喂了才吃?” 暗涌02 一个小可颂当然填不饱许云淅的胃。 可要是听励蓦岑的话,把餐盘里的东西都吃完再走,那就不仅仅是迟到了,很可能连早读都赶不上…… 迟到顶多被班主任骂一顿,赶不上早读,那就得罚站了。 她真的不想一整个早读都站在走廊上吹冷风…… 见她犹豫,励蓦岑侧过身,单手支着脑袋,慢条斯理地说道:“淅淅,你记不记得,你跟他差不多大的时候,我也是喂过你的……” 他边说边伸过手来,似是要拿她手边的餐叉。 怕他真的要喂自己,许云淅连忙先他一步抓起叉子,急急地说道:“我、我自己吃……” “真的?”男人依旧保持着伸手的姿势,眉梢微扬,看向她的眼神里透着明显的怀疑。 “嗯!”许云淅用力点了一下头,随即叉起餐盘里的牛肉卷。 励蓦岑这才收回手,靠上椅背,掏出手机兀自看起来。 为了赶时间,许云淅顾不上形象,一口接着一口把牛肉卷往嘴里送。 余光里,身侧那个低头刷手机的男人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唇角轻翘,半晌都没有放下来。 七、八分钟之后,餐盘总算空了。 许云淅背上书包,跟着励蓦岑匆匆出门,却发现,他开的——竟是一辆机车! 黑色的车身酷炫威猛,力量感十足。 她头一次坐这种车,整个人都是绷着的。 过大的头盔罩住脑袋,引擎声在耳边轰鸣。 身前的男人弓着背,像一支离弦的箭,带着她一起,划破清晨的薄雾,飞也似地冲向初升的朝阳。 猎猎朔风从身侧呼啸而过,两旁的景物迅速倒退。 片刻间,学校大门便到了眼前。 许云淅小心翼翼地从车上下来,“蓦岑哥哥,谢谢你!” 她脱下头盔递给他,“我先进去了,再见!” 话音还没落,她便往校门口走,却被励蓦岑叫住:“等等!” 年轻的男人单手抱着头盔跨坐在机车上,长腿撑地,拿戴着皮手套的右手指了指她脑后的马尾辫,“歪了。” “……哦。”许云淅侧过脑袋,右手伸到脑后,凭感觉将马尾拽到中间。 却听励蓦岑轻笑道:“还是歪的。” 许云淅:“……” “我帮你。”男人长腿往后一跨,利落地下了车,随即摘掉左手的皮手套,抬手将她的马尾辫挪正,又帮她理了理头顶翘起的碎发。 带着冷意的晨风送来他身上清淡好闻的薄荷气息,许云淅愣怔一瞬,脑袋不自觉地垂下去。 校门口都是赶着上学的学生,人来车往,喧闹声此起彼伏。 她就这样静静地立在人流中。 身前的男人足足高她一头,皮衣袖口的银色拉链扣沾染着浅金色的晨光,随着他的动作在眼前轻晃。 边缘偶尔碰到她的额头,有点凉,还有点痒。 那轻微的触感好似细绵的春雨,悄无声息地渗进她干涸的心田。 * 许云淅跨进校门,很快就听机车的声浪在身后响起,随即低吼着远去。 她抬手看了眼表,发现竟然和平时到校的时间差不多。 这速度也太快了。 难怪他那么笃定不会让自己迟到。 许云淅正暗自感叹,就见几个女生朝自己围过来。 其中一个穿着格子短裙的女生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嗨,同学你好!” 这些女生许云淅一个都不认识。 她们个个都化着妆,打扮得十分精致,应该是国际部的。 “你好……”许云淅一脸茫然地对上短裙女生的视线。 却听她问道:“刚刚那个骑机车的帅哥是你谁啊?” 不等许云淅回答,另一个披着栗色卷发的女生紧接着问道:“是你男朋友吗?” “不是。”许云淅连忙摇头。 卷发女生眼睛一亮,“那是你谁啊?哥哥吗?” 许云淅犹豫一瞬,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道讥讽的嗓音在身后响起,“许云淅你要不要脸?” 许云淅心头一突,扭头看去,就见励葶葶抱着双臂走过来,一脸不屑地反问道:“励蓦岑什么时候成你哥了?” 卷发女生一听,瞬间睁大眼睛,兴奋地问道:“励蓦岑?你说刚刚那个骑机车的帅哥是励蓦岑?杰出校友墙上排第一的那个励蓦岑?” “不然呢?”励葶葶扬起下巴,神情倨傲。 “啊啊啊啊,我说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原来是传说中的蓦神!” “我以为照片已经够帅了,没想到真人还要帅!!!” “……” 女生们围着励葶葶,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 许云淅绕过她们,快步往教学楼走。 然而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很快就跟了上来, “葶葶,明天晚上你的生日party,蓦神会来吗?” 励葶葶还没开口,立马就有人替她应道:“你这不是废话吗?蓦神是葶葶哥哥哎,葶葶生日他怎么可能不来?是吧,葶葶?” 励葶葶淡淡地“嗯”了一声,当即引来一片欢呼: “哇,好期待啊!” “怎么办,我现在就开始心跳加速了!” “呜呜呜,时间能不能过得快一点,好想马上见到他!” “……” 片刻之后,不知道谁问了一句:“葶葶,她和蓦神什么关系啊,为什么蓦神会送她来学校?” 励葶葶嗤了一声,“她不是借住在我家吗,早上见我哥来了,故意磨蹭到很晚……” 尽管许云淅的脚步已经迈得非常快了,可励葶葶充满轻蔑的语调还是随着清寒的风像针一样扎进她的耳朵, “等我和悦悦走了,她就跑去我哥面前哭,说我们故意丢下她,我哥没办法,只能送她……” “噫——最讨厌这种装可怜的小白花了……” “就是,恶心死了……” “……” 好在前头就是一个三岔路口。 直行通往体艺馆,往左是国际部,右转则是普通高中部。 许云淅踏上右手边的甬道,耳边总算清净下来。 她暗自吁了口气。 余光里,一个女生从身侧快步走上来。 “云淅,早上好。” 是俞悦。 俞悦虽然和励葶葶是好友,但她性格不似励葶葶那样骄横张扬。 刚刚那些女生在背后奚落她,她也没出声。 许云淅回了句“早上好”。 俞悦抿唇一笑,随即露出愧疚的神情,“对不起啊,没等你一起上学。” 许云淅摇头,“那不是你的问题,不用跟我道歉。” 俞悦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磨蹭的,是她把所有公卫都锁了,你没法洗漱对不对?” 许云淅很轻地点了下头。 甬道的尽头便是教学楼。 高二年级在二楼。 许云淅在七班,俞悦则在隔壁的八班。 两人并排踏上台阶。 “我阻止过她,但没用……”俞悦露出苦笑,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或许……你可以找阿蓦哥哥帮忙……” “阿蓦哥哥”,很亲昵的一个称呼。 许云淅偏头看向俞悦。 光线暗淡的楼梯间里,俞悦弯起薄薄的嘴唇冲她笑:“阿蓦哥哥可好了,每次我有事找他,他都很热心地帮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云淅总觉得俞悦娇羞的笑容里带着点儿炫耀的意味。 俞悦见许云淅没出声,继续说道:“如果你不好意思开口,我可以帮你去说……” 今天的俞悦似乎特别热情。 许云淅婉拒道:“不用了。” 她知道励蓦岑人很好,可这种事找他有什么用? 俞悦似是没想到许云淅会拒绝自己,看向她的眼神里透出几分探究。 默了一瞬,她又说道:“你别不好意思,这种事情一定要尽快解决,要不然,她会变本加厉的。”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这个“她”指谁,许云淅心知肚明。 “明晚阿蓦哥哥会来参加她的生日Patry,到时候我帮你去说。” 俞悦的嗓音很轻,语气却带着十足的恳切和坚定,仿佛挚友般,真心为她排忧解难。 可在今天之前,她们之间的关系,仅仅只是见面打个招呼的普通同学而已。 “真的不用了。” 二楼左转第一间就是高二(7)班的教室。 “我自己会处理好的。”许云淅冲俞悦笑了笑,转身进了教室。 * 周六晚上,许云淅和往常一样,坐在书桌前做作业。 笔尖划过薄薄的纸张,发出哒哒哒的轻响。 楼下的喧闹声透过门窗钻进来,衬得房间里愈发安静。 做完一张物理卷子,许云淅看了眼桌上的电子钟。 再过一刻钟励葶葶的生日party就要开始了。 她不想去凑热闹。 可一大早胡敏就跟她提起这件事,要是不去,情理上过不去。 许云淅思来想去,决定趁现在人少,下去走个过场。 楼下大厅灯火璀璨、人影憧憧。 今晚的主角励葶葶穿着一身华丽的黑色礼裙,头戴钻石皇冠,众星拱月般被人围在当中,好似一只骄傲的黑天鹅,光彩耀人。 许云淅停在楼梯口,暗自做了个深呼吸,随即迈开大步朝励葶葶走去。 “葶葶,蓦神什么时候来呀?” “对呀,party马上就要开始,怎么还不见他人影?” “你们急什么啊,他前两天才从美国回来,时差还没倒过来呢,哪有这么早!” 励葶葶话音刚落,就见许云淅朝自己走来。 她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套装,一张脸素面朝天。 周围都是盛装打扮的富家千金,她站在中间,好似一颗混进宝石堆的石头。 可她自己却丝毫不觉得难堪,神情自若将手上的礼物递过来,“励葶葶,祝你生日快乐。” 那礼物裹着浅黄色的包装纸,光看形状就知道是本书。 励葶葶撇了撇嘴,示意身侧的俞悦把东西接过来。 今晚的俞悦也精心打扮过。 粉晶晶的妆容搭着粉色蓬蓬裙,脑后还绑着个粉色的大蝴蝶结,站在高傲骄矜的励葶葶身旁,越发显得温雅柔美。 她冲许云淅微微一笑,双手接过礼物。 许云淅也冲她笑了一下。 礼物送出,任务便完成了。 许云淅转身要走,却被一个穿着白色蛋糕裙的女生拦住,“这么快就走啊?” “就是,生日蛋糕还没吃呢!”另一个红裙女生跟着走上来。 她们看起来阴阳怪气的,许云淅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等会儿和大家一起吃。”她说着便绕开她们,却有更多女生围上来,堵住她的去路。 “悦悦,去拿蛋糕来。”励葶葶带笑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许云淅被困在人群中,各种浓烈的香水味混成一股难闻的味道,与燥热的暖气一起,熏得人头晕。 不远处,胡敏正牵着励子涵与几个年纪相仿的女人开心谈笑。 大庭广众之下,还有长辈在,她们应该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这样想着,许云淅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俞悦很快端来一个蛋糕。 蛋糕已经分切好,红裙女生随手拿起一块,笑着递到许云淅面前,“这个巧克力爆浆蛋糕可好吃了,你尝尝。” 许云淅天真地以为,吃过蛋糕便能离开。 于是伸手去接,不料对方忽然扬起手,将整块蛋糕猛地拍在她的脸上。 那动作实在太快,许云淅甚至都来不及躲。 等她反应过来,奶油和巧克力酱已经糊了一脸。 哄笑声在耳边炸开。 许云淅低着头用手抹开眼睛上的油腻。 可双眼刚刚睁开一些,又一块蛋糕冷不丁地按上来,视野再次被封住。 哄笑声越发响了。 她抬起手臂挡在面前,阻止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出口,第三块蛋糕就从头顶砸下来。 然后是第四块、第五块…… 眼前糊成一片,人影重重叠叠,如魔鬼般扭曲着。 许云淅感觉自己像个失明的小丑。 任她们戏耍玩弄,反抗不了,甚至都不知道该往哪儿逃。 没有人来帮她。 耳边除了刺耳的笑声,什么都没有。 原来孤立无援是这种感觉,凄凉又悲怆。 眼泪夺眶而出,漫过厚重的奶油,沿着油腻的脸颊缓缓下滑。 她忽地想起,小时候她也曾这样被人围着欺负过。 弱小无助的女孩儿,除了哭,别无他法。 后来,有个少年告诉她——哭,只会让欺负你的人更加兴奋。 对,哭只会让她们更兴奋! 她不能让她们得逞! 许云淅用力咬住下唇,满嘴甜腻中,她尝到了一丝腥甜的铁锈味。 她记得,那少年还说过,擒贼先擒王。 只要把带头的人搞定,其他小喽啰不足为惧。 眼睛被蒙蔽,耳朵却更灵敏。 她搜寻到励葶葶的笑声,然后转过身去。 双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奶油,正准备朝她冲去,却听一声尖叫陡然响起。 四周蓦地一静。 一块手帕随即塞进手里。 许云淅愣了一瞬,随即拿起手帕擦脸。 艰难地睁开双眼,缓缓清晰的视野里,她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立在跟前。 他穿着件灰白色的冲锋衣,头上戴着一顶黑色棒球帽。 狭长幽深的双眸隐在帽檐的阴影之下,就这样低头望来。 是励蓦岑! 四目相接的瞬间,许云淅心头一喜。 可不等笑意爬上嘴角,心底又是一沉。 她无法想象此时自己的模样。 小时候,她也曾在他面前丢过丑。 却没有一次像眼下这般难堪。 她抿着唇转开脸。 余光瞥见励葶葶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礼裙脏了一大片。 “四哥,你什么眼神啊,怎么把蛋糕扔到我身上了!”励葶葶气得直跺脚,“你知不知道这条裙子有多贵!” 男人扭头看她,薄唇挑起轻微的弧度,似笑非笑地说道:“抱歉,应该再往上一点的。” 再往上一点? 那不就扔到她脸上了吗? 励葶葶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追问道:“你什么意思啊?” “你说呢?”男人挑了挑眉,细长眼角沾着点笑,那落拓不羁的模样,勾得周围的女生们移不开眼。 励葶葶向来骄纵,从来都是她欺负别人,哪曾被人欺负过? 更何况还是在自己的生日party上! 她分外难堪,气得当场哭起来。 胡敏牵着励子涵快步赶来,“蓦岑,今天是葶葶生日,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励蓦岑抬了抬帽檐,不紧不慢地反问道:“二伯母怎么不先问问她是怎么对淅淅的?” 话音落下之后,又似想到什么,赶在胡敏开口前接着说道,“哦,不用问了,二伯母都看在眼里呢。” 胡敏面色一僵,不过片刻,又扯开笑,扬声说道:“那都是孩子们闹着玩的,你何必当真?” “是啊,闹着玩的,何必当真?”励蓦岑单手插兜,漫不经心地搓了搓指尖的奶油,一字不漏地把原话送了回去。 他语气很淡,之前挂在眼角眉梢的笑意也隐去了,浑身气场骤然冷下来。 胡敏不敢再跟他杠。 虽说她是长辈,可眼前这位却不是个好惹的主。 要是不小心触到他的逆鳞,疯起来没人能压得住。 胡敏只好回头去劝励葶葶。 而平时那些处处捧著励葶葶的女生们却没一个上去安慰的。 她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励蓦岑,压抑着激动,小声讨论着。 励蓦岑却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们。 他的目光悉数落在许云淅身上。 瘦瘦小小的女孩儿垂着脑袋,正努力地擦着脸。 她手上的那块帕子早已看不出原样,可她脸上依然沾满了奶油和巧克力酱,头发上还挂着碎蛋糕和各色水果粒,身上更是狼藉一片。 励蓦岑“啧”了一声,伸手将那块帕子抽了回来。 小姑娘一惊,惶惑地抬起脸。 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湿漉漉的,就这样红着眼角惊讶又无措地望过来,像只可怜兮兮的小花猫。 励蓦岑眉心一蹙,扔了手帕,掀下头上的棒球帽往她脑袋上一盖,又脱下身上的冲锋衣披在她身上。 宽大的帽檐遮住大半视野,许云淅高高仰起头,一脸茫然地看向面前的男人。 华丽的多层吊灯从挑高的天花板垂落下来,灿烂灯光映亮男人琥珀色的瞳仁。 “淅淅。” 他轻唤她的名字,眼底似有柔光萦绕。 “嗯?”她困惑地眨了眨眼。 “走……”男人隔着冲锋衣的长袖握住她的手腕,惯来懒淡的嗓音里透出温和的暖意,“跟哥哥回家。” 暗涌03 “小豆苗,细又短,没了爸,跑了妈,丢给瘸腿老爷爷,凄凄惨惨真可怜……” 每到放学,总有一群调皮的男生唱着胡编乱造的打油诗,像苍蝇似的跟在许云淅身后。 许云淅声音小,腿也短。 吵不过他们,也跑不过他们。 只能被他们围着大肆嘲笑。 男生们看她好欺负,越发肆无忌惮。 有的揉了纸团,或是拿着果皮瓜壳,有的甚至从路边捡些小石头来扔她。 七、八岁的小姑娘,又瘦又小,除了哭,别无他法。 初夏的傍晚,阳光依然炽烈。 刺耳的哄笑声不绝于耳,许云淅将书包抱在胸前,忍着从身前背后丢来的各种东西,垂着脑袋疾步往家跑。 一颗小石子砸在手背,痛得她肩膀一颤。 含在眼里的泪水夺眶而出,混着汗渍滑进嘴角,又苦又涩。 模糊的视野里,朝她扔石头的男生突然被人从身后抓住衣领。 “你再扔一个试试?”高高瘦瘦的少年单手插着裤兜,居高临下地瞧着面前不停挣扎的胖男孩儿。 小胖子不服气,粗声粗气地喊道:“我扔她关你P事?” “我是她哥。”少年冷厉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男孩,沉声说道,“你们谁再敢欺负她,别怪我不客气!” 他说着就弯下腰捏住小胖子的脸。 瘦长的手指压着肉嘟嘟的脸颊,小胖子被迫张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其他男孩儿见状,慌忙扔掉手里的东西,飞也似地逃走了。 “听见没有?!” 少年手下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小胖子痛得冒出泪来,“嗯嗯啊啊”地直点头。 “给我道歉!”少年松开手,把小胖子的脑袋转向许云淅。 “对、对不起……”平时嚣张跋扈、连老师都拿他没辙的熊孩子此时乖顺得像一只小绵羊。 “以后她再被人欺负,我就找你算账!” 小胖子理解不了少年的逻辑,一脸懵逼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她被人欺负,你找我算账?” “有问题?”少年挑起长眉,理所当然地反问。 小胖子愣了愣,随即摇头:“没、没问题……” “那还不快滚?” “哦、哦……”小胖子如蒙大赦,迈开两条大粗腿,头也不回地跑了。 长而空旷的马路,一直延伸到天边。 远山连绵,潺潺河水从身旁淌过。 许云淅抱着书包站在路边,惊讶又好奇地瞧着眼前的陌生少年。 他穿着一件黑色T恤,双手插兜俯身与她平视,刚刚还凶巴巴的脸此时漾起浅笑:“淅淅,你好。” 阳光照在他白皙的脸上,一双深邃的瞳仁映出漂亮的琥珀色。 夏日的热风柔柔拂过,鼻尖飘来清新的薄荷气息。 许云淅眨了眨湿漉漉的大眼睛,童音软绵,依稀还带着哭腔,“你怎么知道我叫淅淅?” 少年弯起唇角,盛满笑意的双眼亮如星辰,“因为我是你哥哥。” 许云淅顶着一张哭花的小脸,认真地纠正道:“我没有哥哥。” “以后就有了。”少年伸出手,用大拇指抹去她脸上的泪痕,随即朝她伸出手,“走,哥哥带你回家。” 爷爷不止一次叮嘱过她,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更不能跟陌生人走。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毫不犹疑地握住了少年的手。 太阳慢慢西斜,回巢的鸟儿叽叽喳喳,成群结队地从头顶掠过。 晚霞漫天,如绚丽油彩涂满天空。 许云淅跟着高瘦的少年,一步一步往前走。 爷爷家明明很近,可不知道为什么,走了好久好久,都没走到。 暮色越来越浓,身前那道修长的背影却越来越淡、越来越远,然后—— 彻底消失不见。 “哥哥!”许云淅心头一惊,猛地坐起身来。 淡白的天光从窗帘的缝隙间钻进来,在天花板上投下深浅不一的线影。 陌生的房间映入眼帘,昨晚发生的事悉数涌进脑海,胸口那颗砰砰急跳的心这才缓缓平复下来。 小时候第一次见面,励蓦岑带她回的是爷爷家,而这一次,他把她带回了自己家。 许云淅原以为,她会和之前住在励家一样,辗转反侧,整夜都睡不安稳,却没想到,竟然一觉睡到了早上。 她穿上衣服走出房间。 励蓦岑的家很大,一整面墙的落地玻璃窗映出外面粉白的朝霞,天空下一条宽阔大江穿城而过,对岸高楼鳞次栉比,繁华景象尽收眼底。 窗内便是客厅,大片宽绰的空间里,只摆着一张长沙发,沙发上散着一条薄毯。 昨晚他应该就睡在这里,因为他把家里唯一一张床让给了她。 许云淅走到沙发旁,刚刚将毯子叠好,就听开门声传来。 扭头看去,就见励蓦岑拎着一堆大大小小的纸袋进来。 许云淅快步朝他走去,“蓦岑哥哥。” 励蓦岑有点惊讶,“这么早就起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睡不着了……” “那正好吃早饭。”男人走到餐桌旁,将纸袋里的食盒一个个拿出来。 有小笼包、饭团、蛋饼,也有菠萝包、蛋糕卷、三明治,还有热气腾腾的米粉和意大利面,以及小米粥、牛奶、豆浆…… 林林总总,几乎把整张餐桌摊满。 许云淅站在桌旁,小声问道:“蓦岑哥哥,有很多人来吃早饭吗?” “没有啊,就我们两个。”励蓦岑拉开身旁的椅子,示意她坐。 这么多早饭——甚至比励葶葶全家人吃的还要丰盛——就两个人吃? 他的食量那么大吗? 许云淅眨着眼睛,一脸疑惑地瞧着励蓦岑。 励蓦岑似是猜到她心里所想,笑着说道:“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每样拿了点。” 许云淅:“……” 男人从厨房拿来两套餐具,摆好之后,递给她一双筷子。 许云淅接过来,小声道谢,“蓦岑哥哥,谢谢你。” 除了这一句,她其实还想说,她不挑食,他不需要为了她,特意准备什么。 可喉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望着面前那个被他用食物渐渐堆满的餐盘,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励蓦岑见她久久没动筷,纳闷道:“怎么不吃?这些都不喜欢吗?” 自从爷爷身体查出问题之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问过她了。 泪意涨上来,许云淅垂下脑袋,抿着唇摇了摇头。 “那是怎么了?”励蓦岑偏头看去,身侧的小姑娘垂着眼帘,唇角抿得紧紧的,看着像是要哭。 “淅淅……” 他刚刚唤了一声,就见她轻轻抽了下鼻子,然后转过脸来,小声说道:“等明天上学了,我就和班主任申请住校。” 她眼角红红的,眼里覆着一层水膜,映着窗外照进来的晨光,闪起盈盈光泽。 励蓦岑诧异道:“住校?” “嗯。”许云淅点了点头。 其实前两天她就想好了,原本打算等励葶葶过完生日再和胡敏说的。 没想到发生了那样的事,直接就从励葶葶家搬了出来。 励蓦岑蹙起眉心,露出不赞同的神色,“那么多人挤一间小宿舍,很难受的。” 许云淅回道:“我去看过了,四个人住一间,条件挺好的。” 励蓦岑刚刚夹起一个小笼包,闻言顿住动作,偏头问她:“你的意思是,我这里条件不好?” 许云淅连忙摇头,“不是……” “许云淅。”励蓦岑将小笼包放进她的餐盘,随即搁下手里的筷子,喊了一声她的全名。 瞧他郑重其事的模样,许云淅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交代自己,便也放下筷子,一脸认真地看向他。 却见他靠上椅背,双手塞进卫衣前的大口袋,眼皮耷拉着,露出懒怠的神色, “你知道吗?老爷子天还没亮就给我打电话,再三交代我好好照顾你,他还说,要是让你过的不开心,就要我好看。” 许云淅:“……” 没想到励爷爷已经知道她搬来这里的事,许云淅心头一沉,随即说道:“我会和励爷爷说的。” “那个老顽固,会听你的才怪!” 许云淅沉默一瞬,随即想到什么,“可是,哥哥不是要回美国吗?” 之前听励爷爷说,他高中毕业就去了美国,在宾大提前修完本科,又进了斯坦福读研。 算起来,他应该还没毕业。 励蓦岑却说:“不去了。” “诶?”许云淅惊讶地睁大眼睛,“以后都不去了?” “嗯。”励蓦岑点了点头,“所以……” 他朝她倾过身来,一手搭着她身后的椅背,一手支在桌沿,手掌托着下巴,眸光灼灼地望着她,“淅淅能不能为了哥哥,不去住校?” 他的嗓音温润柔和,带着几分哄人的味道。 许云淅眨了眨眼睛,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五、四、三、二、一……” 励蓦岑突然倒数起来,许云淅一头雾水地瞧着他。 “呐,过了这么久都没拒绝,哥哥就当你答应了。”励蓦岑的唇角勾起笑。 许云淅:“……” “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男人放了杯牛奶在她手边。 “可是……”许云淅还想说什么,嘴里冷不丁被塞了一个樱桃。 “唔……” 小姑娘鼓着腮帮子满眼讶异,皮肤白里透红,神情又呆又萌,瞧着特别可爱。 “乖。”励蓦岑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眼底眉梢都是笑。 在励蓦岑的投喂下,许云淅吃了平时两倍的量。 肚子撑到爆,可桌上的早饭还有很多。 励蓦岑将那些完全没动过筷的食盒装起来,拿去送给住在隔壁楼的朋友吃。 励蓦岑刚走,许云淅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是个陌生号码。 许云淅没接。 可过了没一会儿,那号码又打进来。 许云淅犹豫几秒,按下接听键。 耳边很快传来熟悉的嗓音,“云淅,我是俞悦。” 许云淅没想到俞悦会给自己打电话,微微一愣,随即开门见山地问道:“有事吗?” 俞悦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我现在在阿蓦哥哥的小区门口,我想去看看你,可以吗?” “不用了。”经过昨晚的事,许云淅拒绝得很干脆。 俞悦却没有放弃,“我有很重要的话想当面跟你说……” 许云淅觉得她在故弄玄虚,并不打算理会,“明天去学校说好了……” “学校里人多口杂,不方便说,而且,等到明天,一切都晚了。” 俞悦语气急切,透着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许云淅好奇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便答应下来。 * 今天的阳光很好,微风和煦。 隔着围墙,小区里头一排白玉兰开得正热闹。 俞悦身上背着个大书包,正歪着脑袋,对着手机自拍,听到脚步声,偏头看去。 见是许云淅,当即收起手机,露出笑脸迎上去,“云淅!” 许云淅神情很淡,刚一站定,就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要和我说什么?” 俞悦脸上的笑意一僵,随即露出难过又愧疚的表情,“云淅,你是不是怪我昨天没帮你?” 许云淅不假思索地回道:“没有。” 她有她的立场,她不会怪她,但也不打算继续和她来往。 “我当时以为,励葶葶让我拿蛋糕,是给你吃的,却没想到……” 提起昨晚的事,俞悦眨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瞧着比许云淅还要伤心, “看她们那样欺负你,我又难过又气愤,可我势单力薄,根本阻止不了她们……我只能去找胡阿姨,可她说,大家只是闹着玩……” 一阵风吹过,几片手掌大的玉兰花瓣悄然坠落。 许云淅将贴在脸上的一缕发丝绕到耳后,淡声打断俞悦的话,“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俞悦神情一顿,随即摇了摇头, “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昨天晚上你和阿蓦哥哥走后,励葶葶当着大家的面大骂你不要脸, 她说你是心机女、绿茶婊,说你故意装可怜勾引阿蓦哥哥,还厚颜无耻地搬去和他一起住!” 俞悦边说边观察许云淅的表情,可她脸上始终瞧不出什么情绪。 静静地等她说完之后,许云淅甚至还问了一句,“还有吗?” 俞悦愣住了。 她扔出这么大一个炸弹,结果竟然一点儿水花都没激起来! 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耐着性子将后果分析给许云淅听, “昨天那么多人在场,一传十、十传百,要不了多久,全校师生都会知道你勾引阿蓦哥哥,还搬来跟他同居,到时候你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清者自清。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许云淅说着便要走,却被俞悦一把拉住,“云淅,要不我搬来陪你吧!” 许云淅愕然。 但很快意识到,这大概才是她今天来找自己的真正目的。 可她们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她为什么要搬来“陪”她? 许云淅直直地看向俞悦,目光里带上了探究。 今天的天气虽然很好,但气温依然很低。 她还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俞悦却已换上短裙,两条细白的腿就这样光溜溜地露在外面。 脸上的妆容也十分讲究,不仅画了眼线、眼影,连上下睫毛都精心修过。 俞悦被许云淅看得有点不自在。 她放开许云淅的手,低着头抿了抿唇,轻声说道:“昨天励葶葶那样骂你,我实在听不下去,帮你说了几句话,她就大发雷霆,说要和我绝交。 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我真心实意地把她当朋友,可她却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 说到伤心处,俞悦泫然欲泣,但又很快振作起来,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从今以后我们抱团取暖,好不好?” 俞悦说着仰起脸,一双细长的眼睛眯着笑,充满期冀地望过来。 如果她没有住进励蓦岑家里,她还会找她“抱团取暖”吗? 许云淅想着便说:“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阿蓦哥哥肯定会同意的!”俞悦露出笃定的笑,“我们住在一起,一来可以相互照应,二来,那些谣言也能不攻自破,一举两得的好事,何乐……” “你当我家是收容所,阿猫阿狗都能住?” 俞悦的话还没说完,就听一道冷沉的男声传来。 励蓦岑送完早餐,从对面的单元楼出来,正好瞥见许云淅往小区门口去。 两人的距离有点远,喊她大约是听不见的。 他踌躇一瞬,抬脚跟了上去。 本想问问她要去哪里,却正好听见她和同学的对话。 他心下不爽,当即扬声打断。 许云淅和俞悦不约而同地循声看去,就见励蓦岑双手插着裤兜慢慢悠悠地走过来。 俞悦每次提起励蓦岑,都一口一个“阿蓦哥哥”地叫,听起来两人非常亲近。 可此时看励蓦岑对她的态度,似乎两人并不熟。 许云淅带着疑惑朝俞悦看去。 只见她满脸通红地瞧着励蓦岑,涂着口红的双唇翕动着,欲言又止。 “我……”她好不容易发出声来,却被励蓦岑淡漠的嗓音盖了下去,“回去告诉她们——” 身姿挺拔的年轻男人停在许云淅身侧,居高临下地盯着俞悦,面色不虞地说道,“谁敢造我家淅淅的谣,我就让她滚出江州二中。” 暗涌04 丢完狠话,励蓦岑看向许云淅,“走,我们回家。” 他眼神柔和,语调轻缓,与之前的冷淡模样判若两人。 “等等!”赶在许云淅应声前,俞悦跑上前挡住励蓦岑,急切又诚挚地问道,“我想陪云淅一起做作业,可以吗?” 说着不等励蓦岑回应,又看向他身后的许云淅,拍了拍背后的书包,扯开嘴角笑道, “云淅,我把所有作业都带来了,你有哪里不懂的,我可以教你!” 许云淅看着俞悦那张笑得人畜无害的脸,不由地暗自佩服—— 为了达到目的,她真的好努力,说一句“锲而不舍”也不为过。 “用不着,她有人陪。”励蓦岑并不买账,带着许云淅绕开她,头也不回地进了小区。 许云淅以为,“她有人陪”只是励蓦岑拒绝俞悦的借口,却没想到,回去后不久,真的来了一对客人。 其中的女生和她年纪相仿,一双荔枝眼又圆又亮,笑起来嘴角还有两个小酒窝,看着十分讨喜。 她挽着一个年轻男人,笑吟吟地介绍道:“我叫温漾,‘荡漾’的‘漾’,这是我哥哥温澜,‘波澜’的‘澜’。” “托你的福,今天早上我们吃的特别饱,午饭都可以省了。” 温澜和温漾一样,长着一对大眼睛,双眼皮褶皱很深,笑起来的时候,双颊也凹起浅窝。 不同的是,他身材高大,两人站在一起,温漾堪堪到他的胸口。 原来他们就是励蓦岑“住在隔壁楼”的朋友。 许云淅绽开笑脸,学着温漾的句式自我介绍道:“我叫许云淅,‘白云’的‘云’,‘淅淅沥沥’的‘淅’。” “嗯嗯,我听说过你!”温漾把她背来的橙色小书包放在餐桌上,一边往外拿作业一边说道,“我是八班的,就在你们班隔壁。” 俞悦也在八班。 想起她之前转述给自己的那些“谣言”,许云淅心头一沉,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淡去。 温漾却不知道她心里所想,自顾自地往下说:“我们班好多男生都说你比班花俞悦——俞悦你认识吧?” 见许云淅点头,她便接着八卦道,“他们都说你比她漂亮多了,然后有几个特别缺爱的,一下课就跑去你们班走廊上瞎晃求偶遇……” 许云淅:“……” 难怪每次课间去厕所,总有几个男生在走廊上嬉笑打闹,然后踉踉跄跄地撞到她跟前来。 “我们都笑那几个家伙像开屏的孔雀……” “温漾。”正在做水果茶的励蓦岑突然出声。 “嗯?”温漾纳闷地朝他看去。 许云淅也下意识地转过脸。 只见励蓦岑站在灰白色的料理台前,一边将百香果果肉舀进玻璃杯,一边冲温漾说道: “你明天上学的时候,告诉班里那些乱开屏的孔雀,别打许云淅的主意,要不然—— 她哥可能会打断他们的腿。” 温漾:“……” 许云淅:“……” 靠在料理台前的温澜刚把咖啡杯送到嘴边,闻言“扑哧”一声笑出来。 励蓦岑瞧他一眼,“你笑什么?” “不是……阿蓦……”温澜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开屏求偶再正常不过,你不能……” 不等温澜说完,励蓦岑就举起手里的勺子,扬声打断道:“喝你的咖啡。” 温澜:“……” * 做完作业已近中午,温漾提议下午去游乐场玩,“下了好久的雨,我都快发霉了,难得今天天气好,我们去玩个痛快!” 温澜坐在沙发上跟励蓦岑聊公事,闻言揶揄道:“温漾,你已经十七岁了,还去游乐场,幼不幼稚?” 温漾不服气,“十七岁怎么了,等我八十七岁、九十七岁还要去游乐场!”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我怎么就没出息了?” 兄妹俩噼里啪啦地吵起来,励蓦岑问许云淅:“淅淅,你想去吗?” “呃……”许云淅的确想出去见见日光,可是…… 她犹疑道,“游乐场好像有点远……” “不远。”兄妹俩还在斗嘴,励蓦岑却已合上笔记本电脑,直接从沙发上起身了,“走吧。” “哈?”温澜愣住,温漾却已欢呼起来,“耶!还是蓦哥最好啦!” * 一进游乐场,温漾就像只出笼的鸟儿,兴高采烈地拉着许云淅,恨不得把所有的项目都玩个遍。 可许云淅胆子小,只敢玩旋转木马、卡丁车、摩天轮之类的“低幼”项目。 温漾不过瘾,强烈推荐许云淅去玩“海盗船”。 许云淅仰着脸,望着那艘悬在半空中的超级大船,连连摇头。 “只是下面看着高而已,上去了根本没感觉!” “是吗?”许云淅半信半疑。 “嗯嗯嗯,你看那么多小朋友都玩了!”温漾指着从出口鱼贯而出的游客。 的确有不少小孩儿,而且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许云淅有点动心。 犹豫间就被温漾带上了船。 坐上去之后,发现比下面看着还要恐怖。 整个游乐场都在脚下,行人和树木仿佛成了乐高玩具。 那四面凌空的感觉实在可怕,连拂面而过的风都变得猛烈起来,许云淅的双腿忍不住发软。 “现在下去还来得及吗?”她打起退堂鼓,四处张望寻找工作人员。 余光里,身旁的空位被一道高大的身影填满。 许云淅下意识地扭过头,熟悉的侧脸映入眼帘。 她蓦地一愣。 励蓦岑扣好安全带,朝她微微一笑,灿烂阳光下,狭长眼尾扬起好看的弧度。 “别怕,哥哥在。”他微微探身,在她耳边低语。 磁性柔缓的嗓音,穿过四周的嘈杂,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神奇力量,稳稳落进许云淅心里。 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忽然就安定下来。 “阿蓦,你不是从小就讨厌玩这种无聊幼稚的东西吗?今天是怎么回事,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后座传来温澜的声音,坐在许云淅另一侧的温漾笑道:“蓦哥大概想抓住青春的尾巴吧——毕竟你们这个年纪,再不疯狂就老了,哈哈哈哈!” 温澜:“……” 励蓦岑:“……” 没一会儿,悬在空中的大船就缓缓启动了,然后慢慢加速,前摆后荡,幅度越来越大。 周围的尖叫声也越来越响。 阳光明媚,晴空万里。 带着些许凉意的春风从耳畔擦过,许云淅有种在大海上飘荡的感觉。 身体仿佛随着汹涌的波涛,一下冲上云霄,一下又坠回海面。 大概身旁坐着他,她并不害怕,反倒有种新奇的刺激感。 而自诩“温大胆”的温漾,此时却死死抓着身前的护杠,扯着喉咙惊叫连连。 那尖利的叫声似是要刺破天空,许云淅情不自禁地翘起唇角。 从游乐场出来,已是傍晚。 夕阳坠在天边,绯艳晚霞肆意铺洒。 一行人走向停车场。 温漾挽着许云淅,一边喝着奶茶,一边意犹未尽地和她约下次。 “好!”许云淅一口应下。 虽然才认识不久,许云淅却已经喜欢上这个元气满满的小姑娘。 迎面走来一人一狗。 “哇,柴犬,我的梦中情狗!”玩了一下午,温漾的嗓子都喊哑了,但身上那股兴奋劲儿却丝毫未减。 她拉着许云淅跑过去,冲那牵着绳的狗主人说道:“小姐姐,你的狗狗好可爱啊,可以让我摸一下吗?” 小姐姐欣然同意。 温漾便弯下腰,摸了摸小狗毛茸茸的脑袋。 那狗很亲人,许云淅也忍不住抚了抚它的背。 励蓦岑和温澜先行上车。 温澜刷了会儿手机,忽然想到什么,偏头问道:“你真的不打算去美国了?” “嗯。”励蓦岑靠着椅背,视线透过窗外的倒车镜,看向那个蹲在地上撸狗的小姑娘,唇角微微弯起。 “不可惜吗?” “有什么可惜的?” 他的音调里听不出任何遗憾的情绪,可温澜不信他的内心也一样平静。 他注视着励蓦岑的侧脸,想从他的表情里找出些微痕迹来。 后车门却在这时被拉开,温漾沙哑的大嗓门随即传来,“哥,我们也养只柴犬好不好?” “好啊。”温澜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 他应得实在太爽快,温漾忍不住怀疑,“真的?” “当然。”温澜扭头看向后座,不紧不慢地说道,“只要你承诺,养了狗以后,狗归你遛,狗屎归你铲,狗病了也归你……” “停停停——”温漾撅起嘴,“我哪有那么多时间?” “那我有?” 简简单单三个字无情地打碎了温漾的养狗梦。 她郁闷地靠上椅背。 车子缓缓驶离停车场,小柴犬的身影从车外掠过。 许云淅凑到窗边,扭着脖子往后看。 直到小狗的身影消失不见,才回过头来。 温漾却没注意,她刚刚想出一个好主意,歪着脑袋冲驾驶座上的励蓦岑笑道:“蓦哥……” “你找他没用。”猜到温漾的小心思,温澜截断她的话,“阿蓦最讨厌狗了。” 怕温漾不信,给她举了个例子,“之前我们在美国读书的时候,有个同学生病住院,家里的拉布拉多没人管,想让我们照看几天,我都答应了,结果阿蓦死活不同意……” “诶~”这回温漾彻底死心了。 可没过一会儿,她的眼睛又亮起来,“没关系,我同桌家里就有狗,还有两条呢!” 说着就挪到许云淅身旁,笑眯眯地说道,“他就住在我们小区对面,等下周末我带你一起去rua!” 许云淅喜欢狗。 但也没有喜欢到要跑同学家里rua的程度。 可瞧温漾一脸向往的模样,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 转眼一周过去。 周六的晚上不安排晚自习,下午上完课便可以离校。 放学大军熙熙攘攘,许云淅不想跟他们挤,特意留在教室多做了一会儿作业。 等人少了,才背着书包离开。 刚出教室,就碰到了俞悦。 俞悦冲她笑,“今天一个人回去?” 这周许云淅都和温漾一起上下学,今天温漾有社团活动,一直持续到晚上才结束,她便独自回去。 “嗯。”许云淅淡淡地应了一声。 “今天我也一个人,一起吧。” 俞悦自来熟地挽住许云淅的胳膊。 温漾也喜欢挽她的胳膊。 奇怪的是,被温漾挽着的时候,她丝毫没有异样的感觉。 可被俞悦挽着,她竟浑身不自在。 人与人之间,大概也是有磁场的。 想到这里,许云淅忽然记起,上周日,俞悦特意跑来告诉她,励葶葶到处宣扬她“勾引”励蓦岑的谣言,还说要不了多久,学校里便会人尽皆知。 当时许云淅虽然觉得有些耸人听闻,但还是做足了心理准备。 可整整一周下来,学校里始终风平浪静。 偶尔在校门口遇到励葶葶和国际部的那些女生,也都相安无事,甚至连之前那些冷嘲热讽都销声匿迹了。 书包背带从肩头滑落,许云淅拉了一下,趁机脱开俞悦的手。 俞悦察觉到许云淅的冷淡,没再挽她。 两人并排下楼,一路无言,气氛有些尴尬。 许云淅以为她们会一直这样走到校门口,可刚出教学楼,俞悦就开口了:“你知道为什么励蓦岑毕业了好几年,在我们学校的人气还那么高吗?” 大概之前被励蓦岑当面怼过,俞悦对励蓦岑的称呼从“阿蓦哥哥”变成了直呼其名。 或许猜到许云淅答不上来,不等她出声,俞悦就直接给出了答案,“因为他是逆袭的典范。” 她似乎对励蓦岑的过去很了解,也不管许云淅想不想听,就自顾自地说起来, “高一的时候,他是全校倒数第一,打架斗殴、逃课泡吧……那混不吝的样子把老师们气得够呛,却也吸引了不少迷妹, 据说他的桌洞里总是塞满情书和礼物,每天都会被女生拦住表白……” 橙红的落日挂在西边的天空,恰巧被一片灰红的云彩遮住上半部分。 那剩下的半圆让许云淅想起夏天吃的西瓜。 也让她想起很多年前,和励蓦岑共度的最后一个暑假。 那是他最叛逆的年岁,又颓又傲,染成灰白的头发、渗着鲜血的嘴角,一双愤世厌俗的黑眸,看什么都不顺眼。 “可到了高二,他突然像变了一个人……” 俞悦再度响起的嗓音打断许云淅的思绪,“他非常、非常努力地学习,短短一个学期就冲进年级前十,高三上学期就收到了三所常春藤名校的ffer……” 说到这里,俞悦话音一顿,“知道为什么吗?” 许云淅不知道。 那个暑假他们甚至没有好好告别。 那以后,他们再也没见过。 直到上一周,他突然出现在励葶葶家的餐厅里。 她忍不住好奇他经历了什么,于是顺着俞悦的话问道:“为什么?” “因为——”俞悦弯起薄唇,轻轻一笑, “他喜欢上高三的一个学姐,当时那个学姐已经拿到了宾大的ffer,所以他为爱奋起,最后也进了宾大。” 因为爱,桀骜不驯的少年长成了出类拔萃的青年才俊…… 这便是传说中最好的爱情吗? 许云淅的眼前浮现出励蓦岑的身影,不由地想,能让他那样骄矜纵恣的人喜欢上,那位学姐得有多优秀? “听说他这次回国,也是为了那位学姐……” 说到这里,俞悦的话音突然一顿,含笑的目光直直盯着许云淅的眼睛,用最温和的声调抛出最锋利的问题, “所以,你还好意思继续住在他家里吗?” “诶?”这话题转换得太快,许云淅一时没反应过来。 俞悦索性把话挑明,“如果你是那位学姐,你愿意你男朋友家里住着别的女生吗?” 许云淅:“……” 说了这么多,原来是这个目的。 是因为她自己住不进去,也不想让别人住吗? 许云淅忍不住笑了,“俞悦,你自己也说了,励蓦岑喜欢那位宾大的学姐,所以,就算我不住他家里——” 她望进俞悦那双细长的眼里,缓慢而清晰地说道,“他也不会喜欢你。” 俞悦没想到,像软柿子般柔弱好欺的许云淅竟然有如此犀利的一面。 短暂的惊讶过后,她气得涨红了脸。 校门口近在眼前。 隔着一道半人高的伸缩门,许云淅看见路边的香樟树下,一道熟悉的身影靠坐在酷劲的机车旁。 年轻的男人套着一件黑白拼接的棒球服,指间夹着一截烟,两条长腿一伸一缩,姿态散漫随意。 明艳余晖里,青灰色的薄烟缭绕着那张线条优越的脸,让人不禁想起多年前那个又痞又酷的狂放少年。 “蓦岑哥哥来接我了,再见!”许云淅丢下俞悦兀自跑了。 一跑出门岗,机车旁的男人便注意到了她。 他快步走去一旁的垃圾桶灭了烟,转回身时,许云淅已经到了车旁。 “今天很开心?”瞥到小姑娘眉梢的笑意,他的眼底也跟着渗出浅笑。 本来感觉一般,但见到他之后心情忽然就明朗了。 许云淅笑着点了一下头。 男人将一顶粉色头盔罩在她脑袋上,“哥哥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相信你看到之后,会加倍开心。” 头盔很合适,许云淅仰起脸好奇地问道:“什么礼物呀?” 男人垂着一双狭长黑眸,修长手指拉过下颌带,帮她锁上搭扣。 微凉指尖蹭过她的下巴,带起一丝细微的痒。 她僵着脑袋抿住唇,身前的男人一抬手,头盔茶色镜片在眼前滑落的同时,带着些许笑意的低柔嗓音也传进耳朵,“回家就知道了。” 暗涌05 俞悦站在门岗旁,默默地看着那矜傲不羁的男人帮许云淅戴上头盔, 看他低头帮她系好下颌带, 看他扶着她坐上机车后座, 看他把她的双臂环在腰间, 看他带着她绝尘而去…… 他们一起回家,一起吃晚饭,一起待在同一个空间里,呼吸着同样的空气…… 一个个刺眼的画面从脑海里闪过,俞悦咬着唇内的肉,一颗心仿佛泡在了柠檬水里,又酸又涩。 “妒-忌-让人面目全非~-”身侧传来五音不全的歌声。 俞悦扭头看去,就见同班男生廖嘉宁一手撑着她身后的墙,一手叉着腰,冲她做鬼脸。 俞悦瞪他一眼,抬脚就走。 廖嘉宁拎着扁塌塌的书包,吊儿郎当地跟在她身后,“埃,班花儿,世界上那么多男人,为什么偏要喜欢不属于你的那一个?” 俞悦不爽地翻了个白眼,忽然想到什么,脚步猛地一顿。 廖嘉宁差点撞上她,“你干嘛,突然停下来很危险知不知道?!” “帮我个忙。”俞悦没跟他废话,扭过头,直截了当地说道,“事成之后,给你……” 她伸出三根手指。 廖嘉宁猜道:“三百?” “三千。” * 许云淅猜,励蓦岑送自己的礼物,应该是一张床。 因为订购的家具没到,这一周他都睡在沙发上。 每天晚上她都想跟他换地方睡,可他总是早早占领了沙发,她根本没有机会。 今天晚上他总算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可回到家里,许云淅看到的却是——一只小奶狗。 确切地说,是只小柴犬。 它围着红色围脖,毛茸茸的小尾巴轻轻晃着。 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带着乖巧和几分胆怯,就这么仰着脑袋一瞬不瞬地望过来,许云淅的心都被萌化了。 看家里狗窝、狗粮一应俱全,连狗狗的食盆和水盆都准备好了,许云淅不由地惊讶,“哥哥,你要养它?” 励蓦岑纠正道:“是哥哥和淅淅一起养它。” 许云淅不解,“可澜哥不是说你很讨厌狗吗?” “淅淅喜欢,哥哥就不讨厌。”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励蓦岑蹲下身,抚了抚小狗的背。 许云淅:“……” 他那么怕麻烦的一个人,连帮人照看几天都不愿意,现在却为了她养狗…… 一股暖流在胸口漫开,许云淅的眼眶控制不住地湿润了。 她蹲在他身旁,小声说道:“哥哥,你能不能别对我这么好?” “嗯?”她的声音含糊不清,励蓦岑没听明白,“你说什么?” 对上那双清亮深邃的黑眸,许云淅咬着唇轻轻抽了下鼻子,用带着些许哭腔的声音说道:“你别对我这么好,我怕……报答不了。” “傻丫头!”励蓦岑轻轻刮了下她秀挺的鼻梁,笑道,“你见过谁家哥哥要妹妹报答的?” “可是我们……”跟别人家的不一样。 许云淅的话还没讲完,就被励蓦岑打断了,“来,给它起个名字。” 小狗似乎听懂了他的话,蹲坐下来安安静静地瞧着她。 那模样乖极了,许云淅越看越喜欢。 她摸着小狗的脑袋,想了几秒,偏头问励蓦岑:“叫‘柴宝’好不好?” “柴宝?”励蓦岑噗嗤一声笑出来,“许云淅,你好歹读了十年书,就起了这么个小破名儿?” 许云淅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那哥哥起个好听的。” “嗯……”励蓦皱起眉头摸了摸下巴,然后在许云淅充满期待的目光里,慢慢吐出两个字,“柴、宝?” 许云淅愣了一瞬,旋即弯起唇角笑起来。 “笑什么,不好听吗?”他偏着头,一本正经地问她。 “好听。”许云淅摇着头,脸上的笑怎么也收不住。 * 听说励蓦岑养了条柴犬,温漾一下社团就直奔励蓦岑家。 “天呐,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狗狗?又萌又憨,简直长在了我的心巴上!”温漾抱着柴宝爱不释手。 过了一会儿,想到什么,转头冲温澜气呼呼地说道:“温澜,看看人家蓦哥是怎么当哥哥的!再看看你!难怪母胎单身二十二年!” 温澜不以为意,“他哥哥当得再好,不也母胎单身?” 温漾当即怼道:“蓦哥要脱单,还不是分分钟的事?你呢?有人要吗?” 温澜:“……” 开了一天的会,温澜累得不行,懒得与她斗嘴,躲去阳台和励蓦岑抽烟。 初春的夜晚凉意沁人。 温澜趴在栏杆上,透过随风飘散的青色烟雾,望向夜空下璀璨的城市,迟疑地问道:“阿蓦,你该不会……打算把那小姑娘一直养在身边吧?” 励蓦岑背靠着栏杆,目光透过玻璃移门看向客厅。 沙发前的地毯上,许云淅和温漾凑在一起,开心地逗着狗。 暖黄色的灯光从天花板上倾泻下来,映着她的盈盈笑脸,给人一种月岁静好的暖意。 他咬着烟,嘴角浮起自己也未察觉到的笑,“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了!老爷子欠下的人情债,凭什么要你来还?再说了,你总不会一直单下去吧?带着这么大一个拖油瓶,哪个女人愿意跟你?” 温澜噼里啪啦一顿输出,励蓦岑却一点儿回应都没有。 他仰着头,对着深沉夜幕自顾自地吐着烟。 温澜打量着励蓦岑的侧脸,忽然间,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惊人的想法。 他瞬即瞪大了眼睛,凑到励蓦岑身旁,压低声音问道:“阿蓦,你该不会是自愿的吧?” 励蓦岑没吭声,随手在一旁的烟灰缸里嗑了嗑烟灰,脸上平静得瞧不出任何情绪。 温澜的双眼瞪得更大了,“你……真的打算给自己养个‘童养媳’啊?” 要不然怎么对那小姑娘那么好,又是带去游乐场又是养狗的!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哪里见过他对别的女孩子这么上心? 就连他唯一的堂妹励葶葶也没这个待遇! 温澜越想越觉得自己猜的没错,震惊得直摇头,“天呐,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种癖好……” 一直沉默不语的励蓦岑突然开口叫他,“温澜。” 温澜不明所以地应了一声,“昂?” 励蓦岑拿眼尾瞥他,嗓音依旧平淡,“你脑子里装的都是阴沟水?看谁都龌龊?” 温澜:“……” 抽完一支烟,励蓦岑拉开玻璃移门走进客厅。 许云淅正在劝温漾,“漾漾,我们抱了好久了,让柴宝自己玩一会儿吧。” “可我舍不得呀……”温漾把柴宝紧紧搂在怀里,拿脸贴着它毛茸茸的小脑袋。 励蓦岑走向料理台,小姑娘软糯糯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我小的时候,爷爷也养过一只小狗,我和小伙伴们都很喜欢,大家轮流抱它,一秒钟都不肯放,你知道后来那只小狗怎么样了吗?” 温漾下意识地问道:“怎么样了?” “跑了。” “跑了?”温澜惊讶地抬高音量。 励蓦岑刚刚从吊柜里取出一袋咖啡豆,闻言转过身朝许云淅看去。 隔着料理台和沙发,坐在地毯上的小姑娘侧身对着他,细长双臂抱着腿,下巴垫在膝盖上,纤薄的背微微弓起,轻声细语地说道: “嗯,跑了。 那个时候刚刚轮到我抱它,从小伙伴手里接过来的时候它突然挣脱,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院子—— 到现在我还记得它跑走时的样子,嗖地一下,跟闪电似的,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她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起伏,可她脸上分明写着遗憾和怀念。 温漾没想到故事的结局是这样的。 她眨巴了几下眼睛,然后看向怀里的柴宝。 小家伙半闭着眼睛,看起来恹恹不乐。 她恋恋不舍地放开手,小家伙抖了抖身上的毛,然后一溜烟跑回了狗窝。 “后来爷爷告诉我——爱它就要给它自由,不能以爱的名义束缚它。” 小姑娘的嗓音轻轻软软,像绵柔的春风拂面而过。 十七岁的小孩儿,真的懂自由和束缚的含义吗? 励蓦岑暗自勾了勾唇,回身将咖啡豆倒进咖啡机。 * 温家兄妹走的时候还不到九点,离睡觉还有一段时间,许云淅打算做张数学卷子。 往常她都在书房做作业,此刻却去了餐厅。 励蓦岑坐在餐桌旁,正等着开国际视频会议,见她抱着试卷和笔袋过来,奇怪道:“来这里做作业?” 许云淅点了下头,微微笑道:“这里不仅能看到柴宝,还能欣赏到最美的夜景。” 她说的没错,坐在他的位置,一抬眼就能看到趴在狗窝里的柴宝,一转头,便是万家灯火和璀璨霓虹。 励蓦岑不疑有他,当即起身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她。 怕打扰她学习,他抱着笔记本电脑去了书房。 视频会议结束已近十点。 许云淅还在埋头做题。 她看起来已经洗漱过,换了身浅黄色的卡通家居服,蓬松长发披在肩头。 励蓦岑温了杯牛奶给她,“淅淅,很晚了,早点休息。” “嗯,一会儿就去。”许云淅朝他说完这句话便又低下头去继续奋笔疾书。 余光里,男人走向公卫。 不一会儿,浴室里传来隐隐水声。 许云淅放下笔,仰起头一口气喝完整杯牛奶,接着用最快的速度洗好杯子,然后关了客餐厅的大灯,轻手轻脚地跑去沙发躺下。 大概跑得太快,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砰、砰、砰,一声一敲得又重又急。 她暗自做了个深呼吸。 中央空调开着,一条薄毯盖在身上不冷不热刚刚好。 皮沙发很宽,软硬适中,躺着还挺舒服。 不过对励蓦岑那种身宽腿长的人来说,就显得十分拮据了。 许云淅面朝沙发靠背侧躺着,想象着一会儿他发现自己“鸠占鹊巢”时的反应。 他应该会惊讶吧。 可她已经“睡”着了,他没办法,只能去床上睡。 这样一来,他就能久违地睡个好觉了。 想到这里,许云淅的唇角情不自禁地翘起来。 整间客厅只留了一圈暗淡的灯带,除了若有似无的水声,四周安静得几乎听不见别的声音。 许云淅闭着眼睛等励蓦岑出来,可先等来的却是越来越浓的困意。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背后有人叫自己,“淅淅——淅淅……” 双眼迷迷糊糊地睁开一条缝,她懵了一瞬,想起自己的“抢沙发计划”,又立刻闭上眼睛。 “淅淅,去床上睡……”男人低缓的嗓音从耳后传来,湿润的薄荷气息钻进鼻尖,清新好闻。 她背对着他侧躺着,大半张脸都贴着沙发靠背,不管他如何叫,都一动不动地装睡。 她想,只要自己“坚持”不醒来,他叫上几声便会离开。 却没想到,他耐心十足。 叫了好一会儿,见她睡得实在太“沉”,便说:“淅淅,哥哥数十下,你再不醒来,就抱你去卧室了。” 抱她去卧室? 许云淅的眉头下意识地动了一下。 男人侧身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手肘支着膝盖,慢悠悠地说道:“哥哥开始数咯……” 装了那么久,现在突然醒来,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而且,一旦醒来,就得让出沙发,那今晚他又该睡不好了…… 许云淅踌躇间,男人已经开始倒数:“十、九、八……” 听他一下一下地往前数,许云淅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他可能在试探自己。 对,他一定是在试探,看她到底是真睡还是假睡。 她才不会傻乎乎地落进他的圈套。 倒数很快就结束了,自己的“计划”即将成功,许云淅压住翘起的唇角,等着他离开。 却没想到,他真的把她抱了起来! 一条胳膊穿过她的颈下,一条穿过膝盖窝,就这么连人带毯地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身体突然凌空,许云淅心头一跳,情不自禁地轻呼一声,双臂不自觉地揽住他的脖子。 男人垂眸,似笑非笑地瞧她,“不装了?” “不是,我……”许云淅想要辩解,可对上那双幽深长眸,怔了一瞬之后,乖乖闭上了嘴。 男人轻笑一声,抱着她大步往卧室去。 许云淅慌忙恳求道:“哥哥,今晚就让我睡沙发吧!” “小孩子睡什么沙发?” 男人短发半湿,身上裹着藏蓝色的交领浴袍,脖颈白皙瘦长,说话间,嶙峋喉结上下滑动。 许云淅垂下眼帘,小声咕哝道:“我已经十七岁了,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顿了一下又说,“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励蓦岑瞥她一眼,“走回沙发上?” 许云淅:“……” 励蓦岑很快把她送到床上。 许云淅还想再争取一下,可刚仰起脖子,励蓦岑就曲起手指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许云淅倏地一愣,一双小鹿似的大眼睛茫茫然地眨了一下。 那呆萌的模样让男人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 他抬起手,宽大手掌在她发顶轻轻一揉,顺势将她的脑袋按回枕头上,“乖,好好睡觉才能快快长大。” 快快长大…… 励蓦岑离开好一会儿,周围的空气里还萦绕着清爽的薄荷香。 许云淅睁着眼,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暗自回味他刚刚说的那句话——“好好睡觉,才能快快长大。” 快快长大。 她真的,好想快快长大呀。 * 一整个周日,温漾都和许云淅待在一起。 两人一块儿做作业,一块儿遛狗,一块儿吃饭……几乎形影不离。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的功夫,又到周一。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活动课。 平常这种课都被班主任占为己有,要么讲题,要么做思想工作,亦或是发几张卷子让大家自习。 今天大约是因为天气特别好的缘故,班主任大发善心,破天荒地让大家去操场自由活动。 只有许云淅,因为来了生理期,孤零零地留在教室里看书做题。 没过多久,小腹处的坠痛越来越明显,她不得不拿起保温杯去灌热水。 水房在走廊尽头,正是上课时间,里头一个人都没有。 灌好水出来,却被一个又瘦又高的男生堵住去路。 许云淅并不认识他,他却能叫出她的名字,“许云淅。” 对方长着一双单眼皮的窄长眼,眼里眯着不怀好意的笑。 许云淅往后退了一步,淡声说道:“同学,麻烦让一让。” 那人不仅没让,反而上前一步,双臂撑在她身后的墙上,俯身对上她的视线,涎皮赖脸地说道:“叫声哥哥就让你。” 他离得实在太近,连嘴角鼓起的两颗痘都看得一清二楚。 许云淅皱着眉,反感地偏开头。 眼角余光瞥见身侧被墙挡住一半的走廊上,一道斜长的影子一动不动地印着地上。 那是一道人影。 许云淅盯着那片灰影,扬声说道:“再不让我就不客气了!” 瘦瘦小小的女孩子,气势装得再足也没有丝毫威慑力。 “来,不客气给哥哥看看。”男生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凑到她面前,嬉皮笑脸地在她耳边吹了口气。 霎时间,一股从未有过的恶心感从心底翻上来。 许云淅沉下脸,拿保温杯抵住他胸口,使劲全力推他。 他却纹丝不动。 “这就是你的不客气?”男生轻蔑地笑起来。 许云淅气不过,狠狠踩了他一脚。 他却笑得更欢了。 连肩膀都在抖。 “许云淅,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男生低头凑近,直勾勾的目光落在少女姣好的面容上,厚颜无耻地说道,“比如——踩一下换一个亲亲……” 说着,不等许云淅反应,就歪过头朝她脸上亲去。 * 集团月度例会开了整整一下午,出了沉闷的会议室,励蓦岑和温澜径直上了顶楼露台。 春阳温煦,暖风拂面,励蓦岑懒洋洋地靠在栏杆前。 温澜递了根烟过来,“阿蓦,你这位二伯比传闻中还难搞啊……” 励蓦岑的二伯励维兴,也就是励葶葶的父亲,是盛瑞集团现任总裁。 “你在他手下,恐怕不好做啊……” 励蓦岑刚回国,老爷子让他分管战略投资,顶头上司便是励维兴。 两人投资理念相左,刚刚在会上剑拔弩张,差点没吵起来。 励蓦岑哼笑一声,接过烟咬进嘴里,却听手机铃声响起。 是助理打来的。 他不紧不慢地点上烟,吸了一口之后,这才按下接听键,“喂?” 话音还没落,助理焦急的嗓音就透过扬声器传了出来,“小励总,刚刚胡总打来电话,说您妹妹在学校出事了,老师让赶紧过去一趟!” 暗涌06 励蓦岑赶到江州二中的时候,正好是晚餐时间。 他轰着机车,用最快的速度穿过夕阳下的校园,最后一个急刹停在教学楼前。 他脱下头盔,迈着长腿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楼。 远远就听年级组办公室里传来女人的骂声。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一进门就看到了许云淅。 她低着头站在窗边,宽大的校服罩在身上,越发显得纤弱单薄。 而她对面,一个拿着名牌包的胖女人正指着她,怒气冲冲地骂道:“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啊?廖嘉宁他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你犯得着……” “怎么回事?”励蓦岑沉着脸,疾步走过去。 尖锐的骂声骤然一停。 在场的所有人都朝他看来。 许云淅也没有例外。 刚刚听到励蓦岑的声音,她还以为自己幻听了,此时真的见到他,顿时惊诧得瞪大了眼睛。 她在学校里登记的紧急联系人是励葶葶的母亲胡敏。 胡敏那么忙,肯定不会为了这点事特意赶来学校。 而廖嘉宁的母亲又如此强横,睁着眼颠倒黑白,把所有过错都推到她身上。 班主任刘老师则是个和稀泥的。 她一个人独木难支,早就做好了吃“哑巴亏”的准备。 却没想到,胡敏竟然把这事捅到了励蓦岑那里。 年轻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西装,身姿挺拔,衬衣领带一丝不苟,头发却有些凌乱,一看便知道是从公司急急赶来的。 又给他添麻烦了…… 虽然吃“哑巴亏”挺憋屈的,可她宁愿憋屈,也不愿给他添麻烦。 许云淅愧疚地红了眼,一声“蓦岑哥哥”哽在喉咙里,怎么也叫不出来。 “你没事吧?”励蓦岑几步走到许云淅跟前,垂下眼,将她从头到脚迅速扫视了一遍。 许云淅摇了摇头。 除了眼圈有些红以外,她身上瞧不出任何异样。 励蓦岑稍稍放下心来,随后抬起下巴,指了指坐在那女人身旁的单眼皮男生,淡声问道:“是他欺负你?” 虽然老师在电话里用了“出事”这个词,但励蓦岑知道,许云淅不是会惹事的人,要是出了什么事,那一定是被人欺负了。 可许云淅还没来得及出声,廖母就先怼道:“谁欺负她了?明明是……” 励蓦岑没理会她,径自迈开长腿绕过办公桌,疾步走到廖嘉宁面前,单手抓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人从椅子上拎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空气安静了几秒,随即爆出一声刺耳的喊声:“你想干什么?!” 廖母一个大步冲到廖嘉宁身旁,气势汹汹地冲着励蓦岑骂道:“快放开我儿子!” 励蓦岑看也没看她一眼,只是目光阴鸷地盯着廖嘉宁。 廖嘉宁吓得脸都白了,磕磕巴巴地说道:“我、我没欺负她……” “哥哥!”许云淅也被励蓦岑的气势吓到,急忙跑过去解释道,“他没有欺负到我!” “没有欺负我”和“没有欺负到我”,仅仅一字之差,意思却完全不同。 “对对对,我只是跟她开玩笑,没有真的欺负她!” 廖嘉宁边说边挣扎,可励蓦岑的手却像钳子般牢牢抓着他的衣领,怎么也挣不脱。 “不管有没有欺负到,既然欺负了,那就该打!”励蓦岑说着,就捏起拳头朝廖嘉宁挥去。 那一拳结结实实,廖嘉宁被打得摔倒在地,嘴角当即渗出血来。 许云淅愕然。 她还记得两天前,励蓦岑曾对温漾说过——告诉你们班里那些乱开屏的孔雀,别打许云淅的主意,要不然,她哥可能会打断他们的腿。 当时她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他会动真格。 廖母扑到廖嘉宁身上,瞧着儿子那张挂了彩的脸,心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是不是有毛病啊?明明是她欺负我儿子,你不教训她就算了,还反过来打我儿子,我、我……我跟你拼了!” 她说着就站起身,咬牙切齿地朝励蓦岑扑去。 刘老师慌忙冲上去拽住她,“廖嘉宁妈妈,您别激动……” 励蓦岑看也没看她一眼,兀自拎起地上的廖嘉宁,又是一拳砸过去。 他神情狠厉、眸光冰寒,仿佛眼前这个男生欺负的,是他的亲妹妹。 许云淅瞧着男人熟悉又陌生的侧脸,眼泪情不自禁地滚下来。 她从小亲缘浅薄,父亲早死,母亲丢下她改嫁,爷爷虽然好,性格却沉闷隐忍,加上早年瘸了腿,很少出门。 因此,她在学校里受了委屈,通常都是自己默默吞下,从不和老人家说。 而此时此刻,当她感受到励蓦岑这种直接的、浓烈的、无条件的维护时,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同时而来的还有惶恐和不安。 她怕给他惹来更大的麻烦,忍着哭腔上前阻止道:“哥哥,别打了!” 却被廖母歇斯底里的叫声盖了下去,“还有没有王法了!” 她边喊边朝励蓦岑奔去,刘老师一个大男人几乎拉不住她。 正是饭点,其他老师都吃饭去了,刘老师找不到帮手,瞥到一群同学围在办公室门口看热闹,便叫他们赶紧去找校长。 温澜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混乱的场景。 说起来,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励蓦岑动粗了。 印象里他最后一次打人,还是在6年前。 之所以记得特别清楚,是因为那天正好是高一年级的结业式。 一大早,他找励蓦岑一起去学校,却看到他在自家别墅的大门前揍人。 被揍的是个年轻男人,据说大学刚毕业,是励母新招的助理,也是她的新欢。 那新欢送彻夜未归的励母回来,不小心把车停在了励蓦岑的自行车位上,因此被励蓦岑揍得鼻青脸肿,还断了一颗门牙。 而励蓦岑也因为这件事,与他母亲彻底决裂。 温澜很快收起思绪,赶在励蓦岑再次出拳前拽住了他。 校长也在这时赶到。 “简直欺人太甚,我要报警,必须报警!”廖母愤怒到了极点,连嘴唇都在抖。 初春的天气,校长急出了一脑门汗,他一边用手帕擦汗一边喘着粗气劝道: “廖、廖嘉宁妈妈……您别、别激动,我们先坐、下来好、好好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除了报警,我还要她退学!”廖嘉宁母亲声色俱厉地指着许云淅。 “呵~”励蓦岑正在用湿巾擦手,闻言不屑地嗤笑一声,两片薄唇张开,正要说话,却被温澜抢了先, “这位家长您好,我是励先生的私人律师,这是我的名片。” 他走上前,温和有礼地递出自己的名片。 私人律师? 廖母在生意场上打拼多年,见过不少大人物,可出门带私人律师的,却不多见。 到底是真的有“大来头”还是故弄玄虚? 廖母瞥了温澜一眼,故意顿了一会儿才接过他手中的名片。 只见上面写着—— 温澜 法务总监 盛瑞集团 在江城上流圈,谁都知道江城最大的律师事务所是温家开的,而江城鼎鼎有名的大型跨国企业——盛瑞集团则归励氏家族所有。 刚刚这位温律师说自己是励先生的私人律师,那这位励先生岂不是…… 廖母心下一惊,抬眼就朝励蓦岑看去。 却见王校长搬了把椅子给他,他没有客气,但也没坐,而是拉着那个女孩儿坐下。 她刚刚听那女孩儿喊他哥哥,可他们一个姓许,一个姓励,难道……是表兄妹? 廖母暗自猜测的时候,王校长又给励蓦岑拉了张椅子。 励蓦岑坐下之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了一根咬在嘴里。 校长连忙掏出打火机,弯下腰帮他点火。 江州二中是国内出了名的重点高中,名流、权贵、富商……王校长见得不要太多,可能让他殷勤到亲自点烟的年轻人,整个江城恐怕找不出第二位来。 廖母想到这里,连忙收起名片,理了理头发和衣服,换上笑脸,和和气气地说道: “励先生、温律师,你们好!你们啦,刚刚过来,不了解两个孩子之前发生了什么,其实啊,一切都是误会……” “误会?”励蓦岑眯起眼睛,面色阴沉地盯住廖母。 他的嗓音很淡,却听得人心底发怵。 廖母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 “对对,都是误会。”刘老师笑着插嘴,“就是廖嘉宁闲得无聊,想让许云淅同学叫他一声哥哥……” “他也配?”励蓦岑打断刘老师的话,转眼瞥向廖嘉宁。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廖嘉宁坐在励蓦岑斜对面,隔着一排办公桌,接收到男人阴鸷的眼神,顿时吓得缩起了肩膀。 身旁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励蓦岑偏头,透过徐徐飘散的青灰色烟雾,看见身侧的小姑娘用手背捂着嘴,低着头小声地咳嗽。 他当即掐了烟,随即看向刘老师,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许云淅不肯叫,然后嘛……”刘老师不太自然地笑了笑,“廖嘉宁大概觉得没面子,就吓唬云淅,说如果不叫,就、就、亲她……” 听到这里,励蓦岑豁然起身。 那气势实在慑人,廖嘉宁吓得直接从椅子上弹起来,飞也似地躲到廖母身后。 而许云淅则赶在励蓦岑抬脚之前,一把抓住他的袖口,急急地解释道:“他没亲到……” “真的?”励蓦岑狐疑地瞧着她,那直勾勾的目光似是要将她脸上每一寸皮肤都扫描过,以确定到底有没有被人碰过。 许云淅咬着唇点了好几下头。 早在廖嘉宁亲上来之前,她就抡起保温杯朝他狠狠砸过去了。 然后趁他捂着额头喊痛时,用力推开了他。 她原本打算跑去走廊看看那躲在墙后的人到底是谁,没想到廖嘉宁又缠上来,于是打开保温杯,泼了他一脸热水。 那杯子里原本留着小半杯凉水,水温算不上烫。 怕他再来纠缠,她索性把保温杯也朝他扔了过去。 那动静有点大,恰巧被上楼的刘老师听到。 之后便被带到了办公室,接着就是叫家长…… “没亲到,真的没亲到!我儿子只是和小姑娘开个玩笑,怎么可能真的去亲她!” 廖母讪笑着帮自己儿子开脱,“小姑娘脸皮薄,把玩笑当真了,泼了我们嘉宁一脸热水,还把他额头砸出了一个大包!” 她说着便要把廖嘉宁从身后拉出来给励蓦岑看他额头上的伤,廖嘉宁却垂着脑袋,攥着她后腰的衣服,死活不肯出来。 廖母心头火起,转身拧了把廖嘉宁的耳朵,廖嘉宁当即发出一声惨叫。 “死小子,让你乱开玩笑!”廖母边骂边看向励蓦岑,“励先生,我这就把他带回家,好好教训一顿!” “带回家?”励蓦岑像是听到一个有趣的笑话,牵起唇角看向温澜,“温律师,你说,他现在能回家吗?” “当然不能。”一直靠在窗边看热闹的温澜站直身体,神情严肃地说道, “根据刚才刘老师的描述,这位同学的行为属于【猥亵未遂】。” 怕大家听不懂,他又解释道, “根据《刑法》第二十三条——已经着手实行犯罪,由于犯罪分子意志以外的原因而未得逞的,是犯罪未遂……” 廖母一听,顿时急了,“不是,我儿子怎么就犯罪了?他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温澜没理会她的狡辩,接着往下说: “根据《刑法》第二百三十七条,以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方法强制猥亵他人或者侮辱妇女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对于未遂犯,可以比照既遂犯从轻或者减轻处罚。” 廖母越听脸色越白,强拉着廖嘉宁到许云淅面前,焦急地催道:“还不赶紧跟人家解释清楚!” 廖嘉宁也慌了,顶着一张肿起的脸,垂着脑袋结结巴巴地说道: “许、许云淅,我真的、真的没、没打算亲你,我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你相信我……” 说到最后,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竟然掉下了眼泪,哪里还有一点之前欺负她时的嚣张模样? 许云淅坐在那里,双唇紧抿,没有说话。 她身旁的励蓦岑则盯着廖嘉宁,眼神又冷又厉,仿佛随时都会再朝他挥拳。 廖嘉宁胆战心惊地说完,又躲回廖母身后。 廖母无奈,只好向校长求助:“王校长,你要相信我们嘉宁啊……” 王校长点点头,随即看向励蓦岑,陪着笑,小心翼翼地说道: “蓦岑啊,今天这事的确是廖嘉宁不对,不过好在我们云淅没事…… 其实啊,这种事闹开了,影响最大的还是女孩子……” 他觑着励蓦岑的脸色,停顿几秒,接着说道,“你看要不这样,给廖嘉宁一个严重警告,如果下次再犯,直接开除,怎么样?” 励蓦岑靠着椅背,唇角微扯,缓缓露出一个冷笑,“如果今天被欺侮的女孩儿是王校长的女儿,王校长还会做出同样的处理吗?” 一句话,堵得王校长哑口无言。 廖母见王校长指望不上,焦灼地翻开手机通讯录,可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也不知道该找谁帮忙。 就在这时,一道温温软软的嗓音忽然在寂静无声的办公室里响起,“廖嘉宁,刚刚你说的那些,有人能帮你证明吗?” 明明是受害人,为什么突然帮加害人说话? 大家都疑惑地朝许云淅看去,包括励蓦岑。 只有躲在廖母身后的廖嘉宁,似乎得到了重大提示,一改萎靡又惧怕的模样,“蹭”地一下挺起脊背,哑着声喊道:“有!有人能帮我证明!” 暗涌07 温漾是在晚自习快结束时,听说【廖嘉宁强吻许云淅未遂被她哥暴揍】这件事的。 她当即跑去七班找许云淅,却发现她的座位空着。 打听了一圈,才知道她已经回家了。 好不容易熬到晚自习结束,温漾直奔励蓦岑家。 她原以为,以许云淅柔弱软善的性格,这会儿铁定躲在房间里哭得天昏地暗。 却没想到,她竟像个没事人儿似地趴在书桌前刷卷子。 温漾忍不住怀疑那传闻是假的。 直到向许云淅问起,才知道确有其事。 温漾气愤不已,将廖嘉宁从头到尾狠狠骂了一通,之后又羡慕道:“说起来,蓦哥真的对你好好啊,如果被欺负的人是我,我哥才不会帮我揍人!” 小时候第一次见面,许云淅就能感觉到励蓦岑的“好”。 但直到今天才发现,励蓦岑对她的“好”,完全不亚于亲哥哥对亲妹妹。 就拿揍廖嘉宁这件事来说,他甚至没有了解事情的经过,上去就直接开揍。 这种无条件为她撑腰的感觉,让她感激、让她动容,也让她惶恐。 她怕长此以往,自己无以为报。 更怕自己习惯了这种无条件的回护,从而形成依赖,等有朝一日他离自己而去,她又该如何适应? 不过片刻,许云淅的脑中就掠过诸多念头。 她敛起飘远的思绪,替温漾倒了杯热乎乎的大麦茶,缓缓说道: “澜哥虽然不会揍人,但他理智又专业,今天多亏有他在,才能顺利揪出幕后之人。” 温漾刚将杯子送到嘴边,闻言顿住动作,惊讶地问道:“还有幕后之人?” “嗯。”许云淅捧着马克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说给温漾听。 听到廖嘉宁说有人能帮他作证时,温漾皱起眉头思索几秒,猜道:“这个证人,不会就是之前藏在走廊里的那个吧?” “聪明!”许云淅冲她竖起大拇指。 温漾抬起眉毛得意一笑,随即问道:“那这个人是谁啊?” 许云淅小小地卖了个关子:“你猜。” 温漾觉得那人肯定是经常和廖嘉宁混在一起的学渣,可说了几个名字,许云淅都说不对。 温漾不由地疑惑,“那是谁呀?我认识吗?” 许云淅点了点头,随即报出答案,“是俞悦。” “俞悦?”温漾以为自己听错了,眨着一双大眼睛确认道,“我们班的班花俞悦?” “嗯。” “怎么会是她?”温漾不可思议地张大嘴巴。 “她为什么要藏在走廊里?”问题刚刚出口,温漾心底又冒出一个猜测,“该不会——是她唆使廖嘉宁欺负你的吧?” 许云淅点头,“俞悦转给廖嘉宁三千元钱,让他【欺负】我三次,然后她躲在角落里偷拍视频……” “天呐……她怎么能这么恶毒!”温漾又惊又气,“我以前就觉得她比较装,没想到除了装优雅大小姐,她脑子里还装满了坏水!” 顿了一会儿,温漾又说,“我猜,她没有承认吧?说不定,还反咬廖嘉宁陷害她!” “你又猜对了。”这次许云淅给温漾竖了两个大拇指, “正好水房附近没有摄像头,当时又是课外活动时间,没人看到她躲在墙边拍视频,因此她矢口否认,还说那些钱只是借给廖嘉宁的……” 想起当时俞悦声泪俱下的模样,许云淅忍不住感叹,“她的演技真的很好,连王校长都差点信了她的话。” “这种人也太婊脸了!”温漾气得咬牙切齿,“应该报警把她抓起来,然后上测谎仪,看她还怎么狡辩!” 许云淅说道:“蓦岑哥哥的确打算报警,不过后来又冒出来一个证人。” “还有证人?”温漾觉得这事儿一波三折,简直比电视剧还要精彩。 已经晚上九点半了,小柴宝窝在温漾怀里昏昏欲睡,温漾却精神得很,一双又大又圆的荔枝眼炯炯有神地盯着许云淅,迫不及待地追问道,“谁啊?” “嗯……好像叫季……”许云淅歪着脑袋,一时想不起那人的名字,“季什么钦来着……” “不会是我们班的季聿钦吧?”温漾兴奋地坐直了身体,吓得小柴宝一个激灵。 “对,就是他。”许云淅喝完杯子里的大麦茶,然后抱着双腿靠上身后的沙发,接着说道, “他说活动课前的休息时间,他在天台看书,正好听见俞悦和廖嘉宁躲在墙角悄悄谋划这件事……” “这下俞悦无话可说了吧?”温漾开心得捏起拳头。 被揭穿之后,俞悦的确没再抵赖,但也没有承认。 只是一个劲地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受害者。 “活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温漾义愤填膺地把俞悦狠狠骂了一顿,随即问道,“那王校长准备怎么处理她?” 许云淅摇头,“现在还不知道,她妈妈在国外出差,一直联系不上。” “这不会是俞悦使的缓兵之计吧?王校长又是出了名的‘端水大师’…… 为了学校的名声,他很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行,我得让我哥盯紧一点,决不能让他们就这样糊弄过去!” 瞧温漾一脸忿忿不平,许云淅心里暖意盎然。 她笑着说道:“谢谢你啊漾漾,也帮我谢谢澜哥……” “谢他干什么?”温漾不屑地撇了撇嘴,随即想到什么,抱着小柴宝挪到许云淅身旁,笑眯眯地问道,“倒是季聿钦,你有没有好好谢谢人家呀?” 许云淅摇了摇头,“他做完证就走了……” 她甚至都没记住他的名字。 “那你下次一定要找机会好好谢谢他!”温漾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他可是全校闻名的大学霸!不仅常年占领年级第一的宝座,还长得特别帅,迷他的女生不要太多! 更何况还这么有正义感!简直就是男神典范!你可要好好抓住这个机会,说不定……” “温漾。” 温漾正讲得起劲,励蓦岑淡然的嗓音突然从书房门口传来,“你哥刚刚打来电话,说你妈叫你赶紧回家睡觉。” 温漾意犹未尽,“啊……这才几点啊?” 励蓦岑指了指墙上的挂钟,“你自己看。” 温漾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随即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不是吧,这就十点了?!” 她郁闷地皱起脸,“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呜~要是今天是周六就好了!” 她恋恋不舍地放下柴宝,磨磨蹭蹭地从地毯上站起来。 半途中忽然想到什么,眼神倏地一亮,“淅淅,周六晚上我们一起睡好不好?” “诶?”她的话题转得太快,许云淅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们可以一起看电影,一起吃宵夜,一起躲在被窝里聊天……” 温漾越说越起劲,上前挽住许云淅的手臂,“要不今天晚上你就去我家睡吧!” “明天还要上学。” 不等许云淅回应,一直抱着双臂倚在书房门口的励蓦岑就泼了温漾一头冷水。 温漾的眼神倏地黯淡下去。 “好叭,那再坚持几天……” 她噘着嘴放开许云淅的手,一边往后退一边神情黯然地冲她挥了挥手,“淅淅,那我走了……” 瞧她这副依依不舍的模样,许云淅忍不住说道:“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话一出口,就觉得多此一举——她就住在隔壁楼,有什么好送的! 温漾一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 从励蓦岑家门口到自己家门口,充其量就五、六分钟,她又不是幼儿园小孩,这么点路还要送! 可转念一想,为什么不送呢?好歹也有五、六分钟呢! “好啊!”温漾又欢喜起来。 就这样,两个小姑娘手挽着手开开心心地出门。 励蓦岑却跟了出来。 惊讶之余,温漾调侃道:“蓦哥,你跟得这么紧,该不会怕我把淅淅拐回家吧?” 许云淅:“……” “我去买包烟。”励蓦岑目不斜视地越过两个小姑娘,兀自进了电梯。 虽说去买烟,但励蓦岑还是先跟着许云淅把温漾送到家门口,这才带着她往小区门口的便利店去。 夜凉如水,暗淡路灯映着婆娑树影,沿路几株早樱悄然绽放。 许云淅偏头看向身侧的男人,诚挚地道谢,“蓦岑哥哥,今天的事,谢谢你!” 这三个字实在太过浅薄,远不及她心中感激的万分之一。 可除了这三个字,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才能回报他的情谊。 他拥有的太多,她能给的,又几乎为零。 不过,她相信这只是暂时的。 一辈子那么长,总能找到机会的。 “许云淅。”男人面无表情地对上她的视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你哥哥。” 言下之意,他并不需要她的感谢。 那她就先存起来,一点一滴,全都存进心里。 许云淅想着便笑道:“嗯,你是我最好的哥哥!” 男人闻言,蹙着眉心顿住脚步,“你还有很多哥哥?” 许云淅也跟着停下来,纳闷地摇了摇头,“没有啊。” “那这个‘最好’是什么意思?” 至少三个人放在一起比较,才能选出“最好”的那一个。 许云淅会意,笑着改口,“蓦岑哥哥是我独一无二的好哥哥!” 宁静的夜色里,小姑娘甜甜糯糯的嗓音听来分外悦耳。 励蓦岑忍不住弯起唇角。 “小丫头!”他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迈开长腿一边往前走一边揶揄道,“跟温漾呆久了,都学会拍彩虹屁了!” “不是彩虹屁,是真心话!”许云淅抬脚跟上他。 “是吗?”励蓦岑微微侧头,拿眼尾瞥她。 “嗯嗯!”许云淅用力地点了好几下头。 说话间,便利店就到了。 励蓦岑带着没来得及收起的笑,推门进去。 “叮咚——” 清脆的铃声随即响起,坐在收银台后刷剧的女收银员下意识地朝门口看来,不经意的目光对上那张笑容满面的俊脸,登时惊艳到目瞪口呆。 * 买完烟回去的路上,两人依旧并肩而行。 四面都是耸入云霄的高楼,或明或暗的灯光从一块块方方正正的小窗户里透出来,衬得天上那片半月毫无光彩。 许云淅忍不住想念芝岭小镇那纯净而广阔的夜空,想念那澄黄柔美的月光,以及漫天闪耀的繁星…… “在想什么?”身旁的男人忽地开口,轻懒的嗓音打破夜的宁静。 “嗯……”许云淅仰头望着天空,顿了一下,回道,“在想,今天马上就要过去了,离长大……” 她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出一段距离,眉眼带笑看向他,“又近了一点儿……” 男人挑起眉梢,“这么着急长大?” “嗯,做梦都想快点长大,然后……” 一阵突然响起的铃声打断许云淅的话。 励蓦岑掏出手机,许云淅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岑珂”两个大字映入眼帘。 许云淅知道,励蓦岑的母亲姓岑。 “然后怎么样?”励蓦岑摁掉电话,继续刚才的话题。 许云淅没想到他会拒接自己母亲的电话,怔了一瞬,随即接上他的话,“然后就能……” 自力更生、就能独当一面,就能不再给你添麻烦,或许还能…… 帮上一点不起眼的小忙。 可她刚刚开口,手机铃声又响了。 励蓦岑拧起眉头,再次按下屏幕上的红键。 然而没过两秒,铃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他没急着按掉,但也没接,而是开了静音,将手机塞回裤兜。 单元楼近在眼前,励蓦岑顿住脚步,说:“淅淅,你先上去吧。” 想他要跟母亲通电话,许云淅点头应好。 她独自回了家,洗漱过后,又将之前没做完的物理卷子收了尾。 大半个小时转眼过去,励蓦岑还没回来。 许云淅拉开移门走到阳台。 深夜的冷风扑面而来,穿着薄绒家居服从开着空调的室内出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缩着脖子从二十二楼往下看,团团树影遮住大半条甬道,路灯昏暗,照亮的范围有限,她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都没发现男人的身影。 或许,他正在上来的电梯里。 这样想着,许云淅便跑去开门,可外头的电梯始终没有动静。 她只好又回到客厅,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随手拿了本书,边看边等。 柴宝哒哒哒地跑过来,乖巧地趴在她脚边。 寂静的深夜,连挂钟的滴答声都显得异常清晰。 困意一点点漫上来。 视野渐渐迷蒙,书上的黑色小字像苍蝇似地飞舞起来。 许云淅用力眨了眨眼,强撑着精神继续往下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传来轻微的开门声。 睡意陡然间烟消云散。 “哥哥!”她放下书起身往玄关跑。 低头换鞋的男人惊讶地抬起脸,“还没睡?” 大概在夜色里站得太久,他的眉眼间浸满了寒凉的冷意。 看过来的眼神里,还残留着些许倦恹之色。 许云淅点了点头,鼻尖闻到浓浓的烟味,迟疑地问道:“哥哥抽了很多烟?” “还好。”男人摸了摸鼻子,脱了外套挂在衣架上。 “我爷爷也很喜欢抽烟。”对上男人看过来的视线,许云淅抿了抿唇,“后来查出肺癌,不到三个月就……” 她的眼底聚起水光,声音越说越轻。 四周的气氛骤然凝重起来。 励蓦岑沉默片刻,随即装出不以为意的样子,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许云淅,我才二十二岁,别咒我行不行?” 小姑娘仰着脸,对上男人的视线,神情分外认真,“可我希望哥哥长命百岁。” 她的嗓音轻轻软软,可那双望过来的湿润黑眸里却藏着深切的真挚。 励蓦岑愣住了。 半晌,他轻叹一声。 随即拉起许云淅的手,将剩下的小半包烟放在她小小的掌心里,似是无奈地笑道:“我戒还不行吗?” 暗涌08 关于许云淅被俞悦和廖嘉宁欺负这件事,学校第二天就给出了处理结果。 校方判定俞悦为主谋,因“贿买、教唆他人违规违纪”,且事情暴露后拒不承认,给予【留校察看】处分; 廖嘉宁因受他人诱骗,且认错态度良好,给予【记过】处分。 此外,两人都须在全校集会时公开向受害人道歉,并做一千字深刻检讨。 这则通告在学校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然而舆论的中心人物——俞悦却接连几天没来上学。 有说她生病住院的,有说她正在办理转学手续,还有说她精神抑郁试图跳楼自杀的…… “不就是想逃掉公开道歉嘛!还跳楼自杀……”温漾压根儿不信那些传闻,“她真有那么脆弱,就不会作恶害人了!” 许云淅十分赞同温漾的观点,她甚至有预感,以俞悦的性子,绝不会让这件事就这样结束。 果不其然,到了周五晚上,俞悦找上门来。 彼时许云淅刚下晚自习,正坐在餐桌边吃夜宵。 励蓦岑每天晚上都会为她准备夜宵。 今晚做的是虾仁土豆饼配玉米汁。 巴掌大的土豆饼煎得两面金黄,又酥又脆,玉米汁暖暖的,带着自然的清甜。 许云淅赞不绝口,“哥哥,你做的土豆饼太好吃了!” 正站在咖啡机前冲咖啡的男人闻言扭过头来,笑道:“好吃你就多吃点。” “可我吃两个就够了,剩下的这个哥哥吃吧。” 每天晚上的夜宵,励蓦岑都是为许云淅一个人做的,可她总说吃不完。 今天特意减了量,没想到,她还要分他一个。 “我不饿,你吃。”励蓦岑端着咖啡坐到她对面。 “我真的吃不下了,哥哥帮我吃一个好不好?” 小姑娘恳求似地望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仿佛有星星在闪烁。 励蓦岑啜了一口咖啡,半信半疑地问道:“真吃不下?” “嗯嗯!”许云淅把脑袋点得像鸡啄米。 励蓦岑无奈,“那就分我半个吧。” 半个……也行! 许云淅拿起一副干净的筷子,夹了半个土豆饼递给他。 励蓦岑正要伸手来接,忽然听门铃响起。 两人都愣了一下。 许云淅眨了眨眼,猜道:“是不是澜哥和漾漾来了?” 这个时间点,除了温家兄妹,一般不会有人上门。 “应该是。”励蓦岑起身往玄关去,却没想到,来的竟是胡敏和俞悦。 俞悦一直以为,许云淅住在励蓦岑这里,应该和之前借住在励葶葶家里一样,仅仅拥有一间小小的客房而已。 可进了门之后才发现,许云淅的痕迹无处不在。 玄关柜上,她的粉色头盔和励蓦岑的黑色头盔摆在一起。 墙角的雨伞架里,插着她的浅蓝色小伞。 她的校服外套就挂在励蓦岑的西服旁边。 而她此时此刻正坐在餐桌前吃东西。 她的马克杯和励蓦岑手边的咖啡杯明显是一套,她穿的地板拖,也和励蓦岑脚上的是一对。 客厅的沙发是黑色真皮的,上面却散落着几个印着卡通图案的抱枕,角落里还躺着一个毛茸茸的大熊玩偶。 而她的脚边,竟然还趴着一只软乎乎的小奶狗…… 她住进来不过短短半个月,却已经完全融进了他的生活。 浓烈的酸意在胸口泛滥开来,俞悦强压着心底的情绪,走到许云淅身旁,小声道歉:“云淅,对不起,我错了……” 说话间一串眼泪从眼角滚下来。 许云淅没想到俞悦的认错态度这么诚恳,惊讶过后,转念一想,她不会是想用这种方式代替在全校师生面前做检讨吧? 要不然,为什么把胡敏带来? 胡敏是励蓦岑的长辈,她要是开了这个口,自己……要同意吗? 许云淅正想着,忽然听励蓦岑说道:“淅淅,再不吃就凉了。” “哦。”她回过神来,看到餐盘里被分成两半的土豆饼,便又夹起那块较大的递给励蓦岑。 隔着一张宽大的原木餐桌,励蓦岑倾过身来,直接张嘴咬了过去。 他们一个喂一个吃,动作自然得就像平时做惯了似的。 俞悦在一旁看着,诧异得连眼泪都忘了流。 之前一直装在心里的疑惑此时更是膨胀到了极点—— 励蓦岑为什么对许云淅这么好? 甚至比对励葶葶,还好上百倍。 她之前听励葶葶说过,许云淅的爷爷对励家老爷子有恩,可那恩情再大,也该由老爷子来还,关励蓦岑什么事? 即便是老爷子授意他照顾许云淅,可励蓦岑自我又强势,又怎么可能轻易被老爷子拿捏? 俞悦百思不得其解,励蓦岑却已吃完那半块土豆饼。 他抽了张纸巾,一边擦嘴一边起身,“都说完了?” 这便是要送客的意思了。 每次温澜和温漾过来,励蓦岑都会亲自冲咖啡、煮水果茶招待他们,可对胡敏和俞悦 ——俞悦倒算了,胡敏好歹是长辈,却连杯白开水都没有,也不叫人家坐,就这么把人晾在一旁,仅仅过了两分钟,就赶人走了。 胡敏按捺住心头的不悦,笑着说道:“蓦岑啊,是这样的,之前云淅和那个男生的事,有关悦悦的部分有些误会……” 她边说边拉开许云淅身旁的椅子兀自坐下。 励蓦岑蹙起眉心,面色不虞地说道:“如果二伯母想说的,是云淅被俞悦和廖嘉宁合伙欺负的事,那就别浪费时间了,学校处分通告都出了,不可能还存在什么误会。” “学校根本就没调查清楚……” 胡敏的话还没说完,励蓦岑的手机就响了。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随即坐回位置上,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然后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 胡敏见励蓦岑没接电话,便又接着往下说:“悦悦根本不是什么‘主谋’,也没有‘拒不承认’,她是为了云淅的名声,才选择隐瞒真相。” 听到这里,许云淅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俞悦哪里是来道歉的,分明是来“翻案”的! 励蓦岑显然也没料到这一出,他眯起眼睛靠上椅背,不可思议地反问道:“为了云淅的名声?” “对。”胡敏看向站在餐桌旁的俞悦,柔声鼓励道,“悦悦,把真相告诉你蓦岑哥哥,他是讲道理的人,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俞悦抽泣着点点头,随后抬起泪汪汪的双眼,冲着餐桌对面的男人,哽咽着叫了一声:“蓦岑哥哥……” 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比电视剧里的女演员哭得还要真切。 励蓦岑却不为所动,“别这么叫我,我就淅淅一个妹妹……” 说着抬起手腕看了眼表,不耐烦地催道,“很晚了,有话快说,我们要休息了。” 俞悦脸上的表情蓦地僵住。 她不明白,许云淅到底哪里好,能让这个桀骜不羁的男人对她如此偏爱。 而她,认识他那么多年、暗暗喜欢了他那么多年,却连一声“哥哥”都叫不得。 俞悦按下心头翻涌的酸意,拿一双无辜可怜的泪眼看着励蓦岑,抽抽噎噎的说道:“廖嘉宁想亲云淅,不是因为被我收买,而是……想验证云淅是否喜欢他。” 许云淅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所谓的“真相”给惊到了—— 被廖嘉宁欺负之前,她连廖嘉宁是谁都不知道,哪来的喜欢? “廖嘉宁说每次课间遇到云淅,云淅总是很热情地冲他笑,在食堂里吃饭的时候,她也老是坐他附近,还经常偷看他……” 俞悦说的有鼻子有眼,要是被不知情的人听到,说不定就信以为真了。 许云淅朝励蓦岑看去。 男人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地盯着俞悦。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缓缓转过脸来,随即抬起下巴指了指她手边的玉米汁,示意她赶紧喝。 许云淅便捧起杯子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他们之间无声的互动全被俞悦看在眼里。 胸口的酸涩又浓了几分,她稍稍提高音量,接着说道: “廖嘉宁觉得云淅暗恋他,就想用“亲她”的方法验证一下……还让我帮他拍视频作证……” “我起先是不同意的,后来看到云淅看廖嘉宁的样子——真的满眼都是喜欢,再加上廖嘉宁一再保证只是‘假亲’,我才同意的……” 许云淅一杯玉米汁喝完,俞悦的“真相”也说完了。 说实话,许云淅挺佩服俞悦的,这种睁眼说瞎话的能力,并不是谁都有的。 更何况,俞悦这“瞎话”说得很有水准,不仅往她身上泼了脏水,还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励蓦岑却不这样认为,他嗤笑道:“四五天时间,你们就编了这么一个漏洞百出的故事?” 听到这里,胡敏一改之前温柔和善的模样,神情严肃地反驳道:“蓦岑,悦悦说的这些已经得到廖同学的证实了。” 廖嘉宁,竟然也“翻供”了…… 也是,对他来说,只要俞悦证明自己是“假亲”就够了,至于“假亲”的动机 ——比起被俞悦收买,当然是“验证暗恋”对他更有利。 更何况,他们联合起来一口咬定她暗恋在先,她又该如何自证? 总不能去查食堂的监控吧? 全校几千名学生,都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哪有那么容易找到她? 这样一来,即便励蓦岑想帮她,也无计可施了。 俞悦这是料定了自己拿不出证据,所以光明正大地颠倒黑白。 “云淅,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好心帮了倒忙……” 俞悦假惺惺的道歉再次响起,却被励蓦岑的声音骤然截断,“既然证实了,那就把证据拿出来……” 男人修长指尖轻轻敲了敲手机纯黑的背壳,不紧不慢地说道, “比如说淅淅偷看廖嘉宁的视频画面,或者她冲廖嘉宁笑的照片……给你们两天时间,但凡能拿出一样来,我就信了,但是——” 男人话音突然一顿,锐利的视线在胡敏和俞悦之间来回扫了一遍,最后对上俞悦的目光,冷沉而缓慢地说道, “如果拿不出,那我就要告你们造谣诽谤了!” 励蓦岑的音量并不高,可在安静而空旷的客餐厅里听来,却掷地有声。 许云淅本以为在她们的处心积虑面前,自己只有认栽的份,却没想到,励蓦岑竟能见招拆招…… 胡敏知道励蓦岑不是善茬,但也没料到他竟然刚到这种程度。 她的脸色变了几变,随即摆出长辈的姿态,好声好气地劝道: “蓦岑,就这么点小事你何必上纲上线?你也知道,俞家和我们励家关系有多近,更何况老爷子还打算以后让悦悦嫁进励家,说白了都是自家人,你何苦非要为了个外人强出头?” 俞悦以后会嫁进励家? 励家的男孙,除了刚上小学的励子涵,其他几个都比励蓦岑大上好几岁。 也就是说,俞悦将来要嫁的,很可能是励蓦岑? 许云淅偏头看向俞悦,正好俞悦也朝她看来。 四目相接的瞬间,许云淅从俞悦那双泛着泪光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得意。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励蓦岑再强硬,在胡敏这声“自家人”面前,也只能选择妥协了吧? 毕竟,对励家人来说,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外人”而已。 许云淅心头一涩,她垂下眼帘,掩住眼底的黯然。 励蓦岑带笑的嗓音就在这时传进耳朵,“哦?老爷子还有这种打算?我怎么不知道?要不,我跟他确认一下?” 说着便拿起一直反扣在桌面的手机。 胡敏当即阻止道:“这都几点了,老爷子早睡下了,还是别打扰……” “谁说我睡下了?!”励蓦岑的手机里突然冒出一道底气十足的嗓音。 胡敏猛地一愣。 却听老爷子骂道:“蓦岑你个臭小子,竟然把声音关了,我说我喊了半天,淅淅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不是想让您听场好戏吗?”励蓦岑牵起唇角,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抖着肩膀笑起来。 原来,刚刚那个电话是老爷子打来的。 励蓦岑不是没接,而是调成了静音,胡敏说了什么,电话那头的老爷子听得一清二楚。 在老爷子的吩咐下,励蓦岑把手机屏幕转向胡敏, “老二媳妇,我什么时候说过让俞家孩子嫁进励家了?还有,你说淅淅是外人?” 视频电话里,老爷子愤愤地跺了跺拐杖, “我告诉你,在我眼里,励家所有的子孙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淅淅!!!!上次葶丫头生日那件事我没跟你计较,没想到你又搞出这种破事来,当我老头子死了不成?!” 老爷子发完飚,扭头冲身侧的助理说道,“马上通知基金会负责人,停掉老二全家的受益权,什么时候恢复,视情况而定!” “爸,您先别生气……”胡敏又惊又急,起身凑到手机屏幕前,飞快地解释道,“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老爷子却懒得理她,只对许云淅说道:“淅淅,你别怕,只要我老爷子还活着,就没人敢欺负你!” 看着视频中满头白发的老人,许云淅鼻子一酸,眼眶就红了,“励爷爷,谢谢您。” “谢什么!你安心在蓦岑那里住着,过段时间我就回去了,谁敢欺负你,我要他们好看!” 有老爷子撑腰,胡敏和俞悦再也不敢作妖。 到了周一,俞悦老老实实地在全校集会上跟许云淅道了歉,然后声泪涕下地读完了一千字检讨书。 那之后没多久,她就转学了。 转眼便到了四月底。 期中考结束的那个周末,许云淅和温漾一起去海边露营。 励蓦岑和温澜则待在公司加班。 午后三点,窗外天朗气清、春意盎然,手头的工作却繁冗沉闷。 温澜烦躁地推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从裤兜里掏出烟,抽了一支,先递给励蓦岑。 励蓦岑正埋头审阅资料,余光瞥到递到手边的烟,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可就在手指将将触到烟的那一瞬,动作蓦地一停。 “戒了。”他收回手。 温澜奇怪道:“好好的,怎么戒了?” “淅淅不让抽。” “哈?”温澜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她是不是管太宽了?” 励蓦岑没应声。 温澜只好把烟塞进自己嘴里,可刚拿出打火机,又听他说道:“出去抽。” 温澜含着烟,不解地问道:“我抽也不行?” 励蓦岑:“有味。” 温澜:“……” 他拿下烟,调侃道:“阿蓦,你到底是养了个妹妹,还是养了个情妹妹?” 励蓦岑翻页的手一顿,掀起眼皮朝温澜看去。 那眼神瞧着又冷又沉。 温澜知道他不喜欢这种玩笑,立即正色道:“我知道,你是第一次养妹妹,想宠着惯着我能理解,但也要有个度,要是宠过头,小心她爬到你头上作威作福!” 励蓦岑歪了歪脑袋,想象了一下许云淅爬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的样子,忍不住轻笑道:“放心,我家妹妹和你家的不一样。” “你就等着瞧吧……”温澜把烟塞回烟盒,打开手机刷朋友圈。 片刻之后,他缓缓地点了点头,“你家妹妹的确和我家的不一样……” 他说着就把手机递到励蓦岑眼前,“瞧,她多受欢迎!” 励蓦岑侧眼瞥去。 那是一张照片。 蓝天碧海间,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小姑娘站在银白的沙滩上,一张白皙的小脸微微垂着,正抬手轻拂被海风吹乱的头发。 明媚阳光洒在她身上,两条纤细的手臂白得像会发光。 她面前围着三个男生,个个都把自己手里的烤串往她跟前递。 有烤肉、烤鱿鱼、烤玉米…… 她似是不知道该选那个,弯着双眼,为难地笑。 励蓦岑的目光在少女的笑脸上凝了片刻,随即收回视线,继续看眼前的资料。 回国后的第一个收购项目马上就要进入谈判阶段,时间很紧,温澜见励蓦岑聚精会神,便也收起玩笑,唤醒电脑专心工作起来。 写完一封邮件,会议桌对面的男人忽然站起身来。 见他带上车钥匙,温澜纳闷地问道:“你去哪?” “海边。”话音刚落,男人的身影就一阵风似地消失在门口。 暗涌09 许云淅接到励蓦岑电话的时候,正在海滩上看同学们抓沙蟹。 太阳落山,海水开始退潮,沙滩上露出许多圆溜溜的小洞,一只只和沙子颜色相近的沙蟹到处溜达。 大家拿着五花八门的工具,追着沙蟹四处乱跑,笑声阵阵,随着海风飘向天空。 听说励蓦岑来了,许云淅和温漾说了一声,就急匆匆地往岸上跑。 爬上铺满细沙的石阶,许云淅一眼就看见路边的停车位上,一个身高腿长的年轻男人倚着一辆黑色的越野车,正低头刷着手机。 夕阳将他身上的白衬衣染成漂亮的浅橘色,衬着那张线条优越的脸,乍眼看去,仿佛是从乙女恋爱手游中走出来的男主角。 许云淅跑了一路,气有些喘。 她慢下脚步,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 却见两个穿着吊带碎花裙的女生走到励蓦岑身前,拿出手机,笑吟吟地问他要微信。 励蓦岑撩起眼皮瞥她们一眼,冷淡拒绝之后,又垂下视线看向手机屏幕。 “帅哥,别那么小气嘛……” “就是,加一下而已,我们不会骚扰你的……” 许云淅越走越近,见那两个女生扭着身子冲励蓦岑撒娇,迟疑地停下脚步。 励蓦岑却在这时抬起眼来。 男人淡漠的目光越过两个女生的头顶,落在她脸上的瞬间,眼底便浮起清澈的笑意来。 “过来。”他收起手机,冲许云淅招手。 顶着两个女生无声的打量,许云淅小跑过去,笑着问道:“蓦岑哥哥,你怎么来了?” 励蓦岑双臂环胸,一本正经地答道:“柴宝想你了。” “诶?”许云淅一头雾水地眨了眨眼睛,下一秒就见励蓦岑拉开副驾车门,从里头拎出一只毛茸茸的小奶狗。 那两个女生原本打算走了,见到柴宝,顿时被萌得哇哇叫。 许云淅也惊喜地睁大了双眼。 “我可以抱它去沙滩上玩吗?”她接过柴宝,一双盛满笑意的杏眼弯成两枚甜甜的月牙,“漾漾要是知道柴宝来了,一定会开心得跳起来!” 被她的笑容感染,励蓦岑的唇角也不自觉地翘起来,他扬了扬下巴,说:“去吧。” 许云淅便抱着柴宝兴冲冲地往沙滩上跑。 可跑出好长一段路,也没见励蓦岑跟上来。 她疑惑地停住脚步,回头看去,却见励蓦岑依然靠在车旁。 那两个女生已经走远。 漫天余晖里,他孤身一人站在那里,脊背微躬,双手抄着裤兜,偏头望着大海。 从许云淅的角度,看不清他的眼神,可她却莫名觉得,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似乎透着淡淡的落寞。 大约察觉到她的视线,年轻的男人转眼朝她看来。 视线相接的一瞬,许云淅快步朝他跑去,纳闷地问道:“哥哥不下去玩吗?” 沙滩上,少男少女们追逐嬉闹,畅快的笑声像海浪般一波接着一波传来。 励蓦岑轻轻摇了下头,说:“你和同学们玩吧。” 许云淅闻言,脸上的神情微微一顿,眼底的光亮随之隐去。 沉默一瞬,她说:“那哥哥等我一会儿,我下去和漾漾说一声,很快就回来。” 许云淅说着就拉开车门,把小柴宝放了回去。 励蓦岑有点惊讶,扬眉问道:“不玩了?” “玩一整天了,该回家啦。” 她说完就转身跑了。 红日坠在天边,秾丽余辉在海面上投下粼粼霞光。 晚风吹来,带着咸湿的气息。 穿着白裙的小姑娘越跑越远,被海水沾湿的裙摆如浪花般在她白皙的小腿边轻轻摇曳。 励蓦岑望着那道纤薄的背影,踌躇几秒,扬声喊道:“淅淅——” 许云淅顿住脚步,扭头望去,就见身高腿长的男人单手抱着柴宝,大踏步朝她走来。 转眼的功夫,他便到了跟前。 他将软乎乎的小狗往她怀里一塞,淡声说道:“柴宝难得来一趟,就这么回去,肯定会很难过。” 趴在许云淅怀里的柴宝似是听懂了他的话,睁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呜呜地低叫了两声。 可要是带柴宝下去,一时半会儿就上不来了。 她不想让他等太久。 “还是下次……”许云淅刚刚开口,身旁的男人却已迈开长腿兀自往前走了。 许云淅怔了一瞬,随即冲着他的背影问道:“哥哥也去吗?” “不想我去?”前头的男人侧着身子,一脚上一脚下地停在石阶上,白色衬衣鼓着海风,额前的碎发也被吹起。 许云淅倏地绽开笑脸,用力摇了两下头,然后朝他跑去。 小姑娘的眼底闪着清亮的笑意,像一只小小的白蝴蝶朝他蹁跹而来。 励蓦岑静静地等在原地,大概是那潮水的声音太过澎湃,他的心底蓦地荡开一种从未有过的欢悦。 * 最后一抹霞光沉入大海,暮色四合,海潮越退越远。 大家玩得精疲力尽,纷纷上车返程。 许云淅和温漾坐励蓦岑的车回去。 全身湿透的小柴宝裹着浴巾趴在许云淅腿上昏昏欲睡,那安静乖巧的模样与之前在海滩上奋力撒欢儿的样子判若两“狗”。 许云淅也玩累了,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温漾却依然兴致十足,捧著手机挑照片发朋友圈。 从早到晚,她足足发了五、六条,许云淅却一条都没有。 温漾不解:“淅淅,你怎么不发朋友圈?” 除此之外,温漾还发现,许云淅不喜欢拍照。 除非大家拍集体照,其他时候,玩得再开心、风景再漂亮,她也不会拿出手机。 “嗯……”许云淅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在给温漾的朋友圈点赞的时候,她也想过把这些美好的瞬间留下来。 那么高远的天,那么深阔的海,那么可爱的同学,还有那么欢乐的时光…… 自从爷爷查出重病之后,她就再也没有享受过如此酣畅淋漓的快乐。 甚至已经习惯,每一天都被远虑近愁重重包裹着。 即便住进励蓦岑家里之后,快乐一点点地多起来,她也依然害怕。 害怕有一天,这些快乐会成为泡沫,“啪”地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害怕有什么用? 这些快乐是励爷爷和励蓦岑好心送给她的,并不真正属于她。 总有一天,她会回到自己黯淡无光的世界里。 与其让那时候的自己对着那些回不去的时光伤心难过,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留下。 可这些话,却不能说给温漾听。 她从小生长在安乐幸福的环境里,痛快地玩闹、开怀地享受,从不用担心什么,怎么可能理解自己的不安和顾虑? 想到这里,许云淅说道:“你发的都是我想发的,看你的就行了。” “也是。”温漾觉得许云淅说的挺有道理,便又低下头去选照片,“那我多发几张你的照片,我拍了好多呢!” “不用不用……”许云淅当即阻止道,“你还是发你自己的好了……” “光发我自己有什么意思……”说话间想到什么,温漾兴奋起来, “对了,上午我不是发了一张你的照片吗?那张照片发出去之后,好多男生来问我要你的微信…… 有一个还是我初中学校的校草,长得特别帅,你要不要跟他认识一下?” “诶?”许云淅愣住。 “温漾。”在前头开车的励蓦岑突然出声。 “嗯?”温漾不明所以地朝前座看去。 “以后别在朋友圈发淅淅照片。”励蓦岑的声音听起来特别严肃,“再过几个月你们就升高三了,别被一些不三不四的男生影响学习。” 温漾不服气,“什么不三不四的男生,我那初中同学可优秀啦……” “温漾。”励蓦岑截断她的话,他的音量并不高,却充满了不容置辩的语气。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温漾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随即冲着励蓦岑的背影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那模样特别有趣,许云淅抿着唇无声地笑起来。 * 周三,和期中考试成绩一起发布的,还有周六晚上开家长会的消息。 吃过晚饭,许云淅和温漾站在公告栏前看年级总排名。 “哇,我竟然进步了十名!”温漾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对学习并不上心,成绩不好不差,只要有一点点进步就十分满足。 “淅淅,你在哪里?”温漾在自己名字前面找了好久,都没找到“许云淅”三个字。 “这里——”许云淅指了指公告栏下方。 ——竟然比她低了一百多名…… 温漾没想到许云淅考得这么差,毕竟她花在学习上的精力比自己多多了。 虽然江州二中的一本率在全国名列前茅,即便在年级里排名靠后,考上一本也不成问题。 可对许云淅来说,这样的排名,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也不为过。 “没事没事,一次考试,说明不了什么问题。”温漾挽住许云淅的胳膊,毫不吝啬地自爆黑历史,“我高一还考过倒数呢……” 一道讥笑就在这个时候响起,“没想到我四哥竟然收留了一个学渣!” 许云淅转身看去,正好对上励葶葶那张幸灾乐祸的脸。 “说谁学渣呢?”温漾把许云淅拉到自己身后,像只护仔的母鸡般,抬起下巴怼道,“没发挥好而已,谁还没有个阴沟翻船的时候?” 励葶葶当即反驳道,“那人家季聿钦怎么就没‘翻’到489名呢?” “你也说了那是季聿钦……”常年占据榜首的超级学霸有什么可比性? “他跟你非亲非故,你搬他出来做什么?有本事你也考个第一给我看看啊!” 温漾到底是和温澜斗惯嘴的,此时和励葶葶打起嘴仗来游刃有余。 励葶葶说不过她,立刻转移了话题,“关我什么事啊!我只是替我四哥不值罢了! 他好歹是宾大毕业的,当年在这里上学的时候,也是屈指可数的大学霸,结果现在要来给个学渣开家长会,想想都替他丢脸!!” 励葶葶的话像把锋利的小刀,直接戳在了许云淅心尖上。 她也不想让励蓦岑丢脸,所以,还是别跟他说家长会的事了吧…… 正好这周励蓦岑和温澜在外地出差,为了防止他从温澜那里听到消息,许云淅还特意嘱咐温漾不要和温澜提起这件事。 转眼便到了周六。 考虑到许云淅没有家长,班主任刘老师让她自己去听家长会。 结果临出门时,遇到了提前一天回来的励蓦岑。 许云淅心底一沉。 励蓦岑却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见她背着书包,一边提着行李进门,一边随口问道:“去温漾家做作业?” “不是……”许云淅侧身站在换鞋凳旁,垂着眼帘,低声扯了个谎,“去图书馆自习。” “我送你去。”励蓦岑连鞋都没换,放下行李箱就转身出门。 “不、不不用了……我和同学说好了,一起、一起坐公交车去。”许云淅心虚得舌头都打结了。 “同学?”励蓦岑停在她跟前,垂眼问道,“哪个同学?温漾不去吗?” “是我自己班上的同学……”怕他再问下去自己就要露馅,许云淅边说边急匆匆地出了门,“她们已经在车站等我了,我先走了,哥哥再见!” “几点结束,我去接你……”励蓦岑的话还没讲完,电梯就关上了。 跟着许云淅跑出门的柴宝翘着尾巴一动不动地站在紧闭的电梯门前,励蓦岑喊了两声,小家伙才郁郁寡欢地跟他回屋。 励蓦岑先冲了个澡,随后去厨房给自己简单做了点吃的。 整整一周都在外面出差,他原本打算晚上带许云淅出门逛逛,却没想到她已经有了安排。 吃过晚餐,远远没到去图书馆接许云淅的时候。 励蓦岑站在落地窗前,无所事事地看了会儿夜景,然后拿起手机,给温澜打了个电话,“带上电脑来我家。” 手头的收购项目已经到了谈判阶段,第一轮谈下来,还算顺利,但依然有许多小问题需要完善。 电话那头的温澜十分惊讶,“现在?” “你没空?”励蓦岑走进书房。 温澜:“我有空啊,倒是你……不去开家长会吗?” 励蓦岑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家长会?” “云淅的家长会啊……”温澜诧异道,“你行程安排的那么紧,着急忙慌地赶回来,难道不是为了给她开家长会?” 励蓦岑停住脚步,抬起手腕看了眼表,“几点开始?” “我不知道啊,我刚到家我妈就走……” 温澜的话还没说完,励蓦岑就挂断了电话。 他去衣帽间换了身衣服,便大步流星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