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绑定万人迷系统》 01 *** 罗敷穿越了。 她甫一睁眼,就瞧见了头顶悬着的葱绿双绣花卉床帐。 眼睛再一扫,只见不大不小一间屋子,简单陈设着一张六方桌,桌上摆了只茶壶,桌旁放了两只圆凳,西角立着个柜子,像极了古装剧中客栈客房里的陈设。 愣了好久,罗敷才扭头去看梳妆台上端放的铜镜。 镜子里倒映出的人影,与她印象中还没病得皮包骨头的自己相差无几,罗敷缓慢地眨了眨眼,铜镜中的人影就跟着眨了眨眼。 ……这是在做梦? ——然后,她花了一整天的时间,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真的穿越了。 穿的还是个武侠世界,此刻正住在济南城中的一间客栈里。 武侠世界啊……古香古色是真的,生活不方便也是真、而且还有很多看得见看不见的危险。 不过罗敷倒是一点排斥都没有,飞快且惊喜地接受了这个时代。 ——在现代,她是个躺在医院里等死的人。 罗敷大学毕业后进了家企业做设计,工作几年,收入尚可,积蓄尚可。结果老天爱开玩笑,一次体检确诊癌症,还是已经扩散没得救了的那种,不到半年的时间,她的病情就已经恶化到连翻身起床的力气都没有了。 有关现代最后的记忆,就是夜半医院走廊透进病房窗的一线暖光,以及自己沉重痛苦如破风箱一样的呼吸。 再一睁眼,她就拥有了一具健康得有点过分的身体,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叫罗敷,长相同她一模一样,或许是她的前世也说不准。 进入之时,她自然而然地感受到了前世的自己已经消散的灵魂——在自己来之前,原身已经无声无息地死了,原因未知,有待探寻。 而之所以说健康得过分,则是因为原身会武。 她身上有一件鞭子样的长兵刃,足足九尺,不是普通的牛皮鞭子,而是由一节一节、以精密机括连接的玄铁制成,其上还生有无数倒刺,张牙舞爪。 罗敷随手试了试,只感觉一股细细暖流直扑掌心,肌肉记忆也自然而然地帮助了她,使得这九尺长鞭如黑色闪电般击出,鞭梢自屋西角的柜子上拂过,柜子立刻就变成了漫天碎木。 罗敷:“……ww!” 除此之外,罗敷还有意外收获。 她身上绑定了一个系统。 这就对了嘛,谁还没读过两本网文呢?这又是穿越、又是武侠的,随身带个金手指再正常不过了,况且,倘若没有超自然因素的影响,她现在应该已经长眠于医院了。 系统在她眼前出现,在空气中形成一个半透明的光幕,界面简陋得像半成品一样。 除却最上方的一行【万人迷系统】点出主题之外,只有三个界面,一个成就界面、一个系统商城、还有一个空荡荡的可攻略人物栏。 万人迷系统…… 罗敷感到槽多无口,转而研究起了这几个分界面。 成就界面之中列着一排各式成就,什么「石榴裙下」、「男女通杀」、「前任修罗场」、「酱料女皇」之类的,后面跟着对应的奖励金钱数目。 而另一侧的系统商城就显得满满当当,从上至下,密密麻麻全是可以氪金的道具,只是这些道具或多或少有点一言难尽,都是些「魅惑花露(被动)」、「真子丹」之类的东西。 武侠世界你出什么「真子丹」啊,给我武功秘籍啊!!! 而且这谐音梗也太烂了……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系统似乎认为烹饪也是一个合格万人迷需要展示的技能,因而商城里有足足十几页各式各样的烹饪料理包,从巴斯克蛋糕到牛油火锅底料应有尽有。 也就是说,假如吃够了古代的饭菜,也可以想办法给自己弄一个小蛋糕改善生活…… 至于最右侧的可攻略人物栏,现在空空荡荡的,一个人物也没触发,没什么好看的。 罗敷正要退出系统,却突然发现右上角在提醒自己领取新手礼包。 ……还有新手礼包,罗敷怀疑自己是在玩什么武侠背景的全息恋爱游戏。 她心念一动,自然而然地点击了“领取”,随即,新手礼包里开出了一枚褐色药丸和一枚白色药丸。 「真子丹:一种入水即溶的神奇药物,服用本品可使人类有感而孕,怀上性别为男的胎儿。值得注意的是:性别选择违背自然之力,服用者需要承受异常剧烈的妊娠反应,才能得偿所愿。」 「万能回魂丹:武侠世界中,即便是万人迷也有生命危险!无论是外伤、内伤还是中毒状态,服用本品即可药到病除,堪称保命神器。值得注意的是:虽然本品名叫回魂丹,但实际上并不能实现死而复生的回魂效果哦~」 罗敷:“…………” 回魂丹挺好的,真子丹什么的就算了吧。 罗敷把这两个玩意儿塞进物品栏里,准备先不管这个糟心系统,先出客栈随便走走瞧瞧,想想未来的打算。 她身上有个肉入针绣的五毒纹荷包,荷包里装着几块大小不一的碎银子,两只手腕上各戴了个苗疆风格的宽银镯,还有些七零八碎的小首饰,倒是不用担心穿越未半而中途饿死。 罗敷的头发既长且厚,她不会梳古代的发髻,只好随手织了条蓬松的五股大辫子垂在脑后,又从卧榻上摸出条苗织花带系在腰间,把自己那条长鞭盘好收入袖中。 推门走出客房,下了楼,罗敷来到了这间“悦来客栈”的一楼大堂。 此刻天光亮起,淡青色的晨雾已经褪去,客栈大堂里七七八八地坐了人。 悦来客栈是济南城中最大的客栈,而济南这样的大城,不仅是丐帮总舵所在,还分布着朱砂帮、天星帮等当地帮派,因而客栈中吃饭的人也有许多劲装疾服、做江湖打扮。 这些人三三两两地分散坐着,将自己的兵刃随手放在桌上,一面叫了甜沫、包子、油饼等早食吃着,一面大声的谈论着近来江湖上发生的事件。 罗敷随便捡了张临窗的桌子坐了,要了两样小菜并一屉豆腐粉条的包子,一边吃一边听着这些江湖人士谈天说地。 说的最多的,是盗帅楚留香近日来又做了两件大案子,连偷京城“九龙杯”与“白玉美人”两件宝物,气得那神捕秃鹰直跳脚,却连盗帅的一片衣角都抓不住。 其次便是感叹丐帮的老帮主任慈不幸去世,而新帮主正是他的养子南宫灵……还有人压低了嗓子,说是那“中原第一快剑”、杀人不眨眼的中原一点红不知接了谁的活儿,此刻正活跃在济南城中,伺机杀人。 罗敷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 ——楚留香、南宫灵、中原一点红。 原来这是《楚留香传奇》啊…… 穿越之前,她最后的日子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在身体状况还没太恶化的那段时间,她无所事事地看了很多,其中就包含了几位武侠大家的经典著作。 《楚留香传奇》她当然看过,而且距离她翻这套书还没过多久,具体情节还记得十分清楚。 盗帅楚留香,名义上叫“盗帅”,实际上却该叫义警大侦探,好奇心比猫强,江湖上一出现什么神秘的事件,他必定闻着味儿就来了,非要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不过遗憾的是,作为一个极其爱交朋友的主人公,他经手的案件,十次大概有八次幕后黑手都是他自己的好朋友,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 ——丐帮走马上任的新帮主南宫灵,不但是楚留香的好朋友,更是害死他养父、丐帮老帮主任慈的凶手。 他并非任慈亲子,而是东瀛浪人天枫十四郎与大漠女魔头石观音的二儿子。早在他知晓自己的身世之时,南宫灵就已经暗暗地同自己的兄长无花联合起来,企图杀死丐帮老帮主任慈,执掌这天下第一大帮派。 而现在,听起来任慈已经死透了,南宫灵上位成功,只可惜引来了大侦探楚尔摩斯,注定要功亏一篑。 这么说来,现在正好就是原著第一部开场的时间点,无论是风流盗帅楚留香、冷酷杀手一点红、还是狼狈为奸的无花、南宫灵两兄弟,此刻都齐聚济南城中。 ……还真有够热闹的。 罗敷一只手托着腮,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客栈里的闲聊,端起茶杯喝了口杯子里的热茶,目光漫不经心地往窗外一投。 窗外正是济南城中的一条主干道,不大规则的青石板在街面上向前向后延伸着,而街对面则是另外一家名为“鼎福居”的酒楼,酒楼的二层窗口处,正端坐着一个人——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年僧人。 这少年僧人身着素衣,正垂眸瞧着自己手中的茶杯。清晨的日光与薄雾之下,只见他目如朗星、光风霁月,神情之温和平静、风采之潇洒出尘,远非常人可比。 七绝妙僧无花! 罗敷立刻就反应过来他的身份。 妙僧无花——他乃是少林寺天峰大师门下的弟子,乃是当代佛门的名士,琴棋书画皆精通,佛法精深,经常四处云游讲经,这样一个人,出现在哪里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的。 可是,这人虽然有一张皎若好女、潇洒出尘的面容,但内心之邪恶无耻却很少有人能及,联合南宫灵、企图窃取丐帮的权柄,甚至是他所做的事情中还不那么无耻的。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一尘不染,好似垂云九天之上的佛子,居然是个热爱诱|奸|少女的禽兽?他看似四处云游讲经,实际上却已不知道糟蹋了多少无知懵懂的女孩子,他害的未婚少女怀孕,又毫不留情地抛弃对方,以至于对方绝望自杀。 更恶心的是,他居然还饶有兴致地把这种事记成“猎艳日记”,细细的记录了这些女子的名字与隐秘的细节,想来是时常要拿出来回味一番的。 罗敷没什么表情地瞧着无花。 或许是因为习武之人的五感都分外敏锐,坐在鼎福居二楼的无花忽然抬眸朝这头瞧了一眼,瞧见了对街窗口处正瞧着他的美人。 那毫无疑问是个很漂亮的女人,雪肤乌发、眼波含翠,一只手托着腮,有一种漫不经心的媚力。无论是从衣着打扮还是神态来说,都不大像是这孔孟之乡本地的女孩子,反倒是有点像苗疆之人。 对方并不闪躲,也不害羞,睇眄流光、嘴角噙笑。 无花神情温文,颇有些无奈地收回了视线,口中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但他心中却想:这样的尤物倒是少见得很,只可惜近楚留香死咬着他不放,实在没空去想女人的事。况且这女人一看就是个泼货,沾上不好脱身。 这么一想,无花突然觉得索然无味,转而思考起了如何让楚留香放弃调查“海上浮尸”一案……或者干脆找个机会直接杀了楚留香。 而此时此刻,罗敷也突然福至心灵,脑子里蹦出一个危险的想法。 ——系统好像也没说那个能生孩子的「真子丹」只能给女人吃嘛……要是喂给无花,会怎么样呢? 好奇,想试。 02 *** 罗敷一向是个敢想敢做、行动力果决的人,脑内刚有想法,立刻兴致勃勃地召出了系统光幕研究。 光幕面板还是和她之前看见的一样简陋,但是多了点变化,最右侧的“可攻略人物栏”中亮起一栏,上头写着无花的名字,名字下方有个5%的好感度条,名字右侧有个“赠送礼物”的按钮。 与此同时,脑内“叮”了一声,一个机械音道:【检测到可攻略人物「无花」出现,人物栏激活。】 ……这简直就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不过倒也在罗敷的预料之内。 这毕竟是《楚留香传奇》的世界,作为一个手持「万人迷系统」的攻略者,她的人物栏和好感度进度条当然是留给书中有名有姓的人物的,哪有随便找个张三李四路人甲的道理? 所以,既然碰上了无花,人物栏中自动出现“无花”的名字简直太正常了,而既然成了“可攻略人物”,给攻略对象赠送礼物不是挺正常的嘛~ 唯一需要思考的问题是,这份礼物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入无花口中。 靠她自己肯定是不行的,虽然说她现在有武功、武功大概率还很不错,但她还没摸清楚自己的技能点,不知道能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毒。 还是借助系统的力量吧。 那个“赠送礼物”的按钮总不能只是个贴图吧! 她在心里小声地叫了一声系统,企图和它对话:“系统,我可以选择如何赠送礼物的方式么?比如直接投放到对方的水杯里。” 系统回答:【您好,此服务仅支持系统商品赠送,不支持现实物品赠送哟~】 也就是说,系统商城里买的物品是可以选择用各种方式“赠送”给好友的,但现实中的物品是不行的。 罗敷在心里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从物品栏里取出了「真子丹」,一枚看起来和麦丽素长得差不多的褐色小药丸立刻出现在了她的手上。 罗敷伸出两根手指,控制力道轻轻一碾,小药丸立刻被碾成了一小堆粉末。 ——「真子丹」有极易溶于水的特性,但是这么大一颗药丸,直接投放到妙僧无花的茶杯里,即使一秒钟就融化了,但无花只要不是个瞎子,都不可能没看见。 她把这堆粉末收回了物品栏中,又从人物栏里调出了对自己好感度5%的无花头像,点击了“赠送礼物”。 街面上忽有一阵轻不可见的微风吹起,对面酒楼上挂着的酒旗轻轻浮动起来,坐在窗口处的七绝妙僧无花素衣白袜,一副无悲无喜、超脱尘世的模样,他什么也没发现,伸手端起了自己的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而坐在悦来客栈中的罗敷,则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自己的袖子,起身去掌柜处结了账,准备去济南最有名的景点大明湖处散散步、晒晒太阳,顺便思考一下自己未来要靠做什么来赚钱。 *** 另一面,无花神情平和,喝了口茶,把茶杯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 “七绝妙僧”无花,琴棋书画皆精通,于佛法之上,也有十分精深的认识,凭借着外貌、风采与名声,他无论走到哪里,总能收获旁人的信任与敬仰。 殊不知,他靠这幅潇洒出尘的皮囊骗过了所有人,也让他有机会大摇大摆的作恶,甚至把神水宫的那一位阴姬娘娘都愚弄于鼓掌之间。 ——不久之前,无花受邀去神水宫讲经,趁着那个机会,他引诱了水母阴姬门下的一个名叫司徒静的弟子,让她怀上了自己的孩子,又骗她说自己会和她私奔,哄劝对方帮他偷盗了神水宫的镇宫之宝“天一神水”,得偿所愿之后,他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将司徒静弃之如敝履。 无花这几年间不知放纵自己玩过多少女人,处理起麻烦来也是轻车熟路。他本来就打算让司徒静怀孕,一个怀孕的无知少女很容易全心全意地供他驱使,另一方面,抛弃一个这样的女人,也很容易逼死她们。 现在,他已知道司徒静自杀的事情,心中不免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洋洋得意地想:女人啊女人,会怀孕的女人真是容易掌控……算了,这可怜尤物既然是为他而死,怎么说也得在日记上多记一笔。 无花的心情颇为愉悦。 不过,一想到楚留香,这一点愉悦就立刻消失了,转而变成了头痛和烦躁。 说回盗取“天一神水”的事情。 他之所以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在水母阴姬眼皮子底下偷东西,正是因为想要不被察觉地杀死丐帮的老帮主任慈,帮助南宫灵上位。 这件事原本进行的很顺利…… 可谁能想到,任慈居然有个好老婆。 任慈夫人化名叶淑贞,但真实身份是二十年前江湖上最有名的美人“天地双灵”之中的秋灵素! 她隐姓埋名嫁给任慈,但许多她曾经的追求者们都无法忘却她,二十年过去,任慈被架空、囚禁、毒杀之后,秋灵素走投无路之下,写信求助于她旧日的四个追求者! ……无花固然知道秋灵素的真实身份,但却没想到秋灵素给他搞出了这么大的麻烦。 他暗中谋划这么久,这是第一次事情超出他的控制。 敌在明、他在暗,他当然可以设计暗害这四人,可这四人如今都是掌握一方门派的风云人物,如果齐齐失踪的话,他们的弟子和手下一定会出动所有人来查案子的。 无花当然不愿意看到事情这样失控下去,于是只能伪装成这几个人互相残杀而死,想尽快平息事情。 结果好死不死,一连四五具尸体,居然全飘到楚留香的船上去了,楚留香那种人,一碰到这种事情,立刻嗖嗖嗖地就跑来济南了。 而且他办事的效率简直高得吓死人,还没来济南几天,成果就喜人得很——他已经察觉到了死去的四个人手中都有一封信,只要知道了信的内容,立刻就能查到秋灵素头上。 ……无花觉得今年他大概有点犯太岁。 楚留香是朋友时,简直就是最贴心的好朋友,而他一旦成了敌人,那实在像是一场难以结束噩梦。 哎……楚留香啊楚留香,你为什么不能是个女人?这样的话,或许我无花还能试着让你也怀个孕,为我殉个情什么的。 不过,楚留香就算变成个女人,恐怕也是女人之中最棘手、最泼辣的货色吧,是那种他不大敢动、怕惹麻烦的类型。 无花苦中作乐地调侃到,然后又开始思考起了阻止楚留香的方法。 苏蓉蓉去神水宫调查了……最好找人杀了她,秋灵素却不能现在死,她这个帮主夫人,在丐帮声誉极高,现下暴毙,必然引出大动静,那就实在太显眼了。 无花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面上仍保持着他潇洒的风采,不急不躁地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变故发生了。 无花眼前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只好似整个胃袋、食道、还有喉头全部都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扭曲挤压起来,一种强烈的呕吐欲望忽然涌了上来,全然无法平息! 随即,酸液从口中涌出,他剧烈地干呕起来,一时之间来不及动用内力去压制。 他踉跄几步,几乎就要跌倒! 这是中毒?!无花震惊地想。 是谁,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这天底下居然还有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给他下毒的人?! 无花的动作比思考更快,伸手就封住了自己身上的十几处大穴,好不让这不知名的奇毒侵入经络,再试着调动内力时,无花竟发现这毒素无声无息,自己竟然无法判断! 正惊愕之间,那一阵昏天黑地的眩晕再次袭来,胃袋里似乎有一只手正在搅弄挤压,无花喉头一阵痉挛,再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剧烈地干呕起来,嘴里满是胃液倒流的恶心味道。 无花眼前一黑,骤然间竟然恢复不过来,跌在地上,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脸色已然煞白一片。 这时,忽然有人自窗口飞掠而入,几乎是瞬间扶住了天旋地转的无花,诧异道:“无花大师?” 这是个男人的声音,既低沉、又温柔,还带着几分令人无法抗拒的煽动力,无论谁听了,都要忍不住对他心生亲近,但这却是无花近日来最讨厌听到的那个人的声音。 楚留香!扶住他的人、瞧见他狼狈至此的人是楚留香! 无花:“呕……” 中毒后的反应与对楚留香的强烈抗拒之心混杂在一起,令无花再次昏天黑地地干呕起来。 楚留香:“…………”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把自己这位好友扶到椅子上,扭头道:“红兄,你对毒|药熟悉么?” 在屋子的一角,已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个裹着一身黑色劲装的男人。 这人的脸像个死人一样惨白,神情冷傲而残酷,一双眼睛璨璨地闪着狼性的绿光,十个人看见他、恐怕有八个都得吓得立刻跳起来逃命去。 “但求杀人手,中原一点红”,此人正是鼎鼎大名的中原第一杀手。 他近日接下了天星帮的一笔单子,在济南城中出没,因此认得了楚留香,二人不打不相识。如今虽然他嘴上不承认,心里却已认了楚留香这个朋友。 对于一个杀手来说,杀人与被杀当然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过这并不是说杀手们受伤之后只会傻愣愣等死,相反,一个职业杀手的职业教育之中,一定起码包含十几种辨认毒物的法子与对应的解毒手段。 楚留香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一点,这才会请中原一点红帮忙。 杀手冷哼了一声,没说话,也没拒绝,径直过来,反手扣住了无花的手腕,闭着眼诊起脉来。 嗯……脉象圆滑,不似中毒、也瞧不出生病的迹象,如珠滚玉盘,这是滑脉…… 等等,滑脉??? 滑脉就是喜脉,也就是女子怀孕妊娠时会有的脉象,在加上无花无故干呕,这反应简直像极了…… 这时,无花忽然气若游丝地说了一句:“……想吃酸的。” 一点红:“…………” 这位见多识广、起码懂得十七八种分辩毒物法子的杀手默默缩回了手,露出了一种似懂非懂、高深莫测的表情。 楚留香:“?” 03 *** 楚留香问:“红兄,他怎么样?” 一点红冷冷地扫了楚留香一眼,似乎很不情愿开口,又似乎闪过了一丝转瞬即逝的讥诮之意,片刻之后,他冷淡地道:“她怀孕了。” 无花:“…………” 无花:“呕…………” 楚留香茫然地“啊?”了一声。 酒楼二层的其他人……酒楼二层没有其他人了,早在无花状态不正常、一前一后两个江湖人自窗口凌空飞进来的时候,二楼的人见识不对,早就跑干净了。 只有一楼坐着几个丐帮弟子,本来正在喝水,听见这句十分淡定的话之后瞬间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一片鸡飞狗跳之间,唯有说出惊世骇俗之语的一点红本人还板着一张死人脸,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好笑的。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又摸了摸鼻子。 他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这么做,平时他大概只是随便摸一摸,今天却摸了又摸,似乎想把他的鼻子摸秃噜皮。 半晌,他才问:“不是中毒?” 杀手没什么情绪地冷哼了一声,并没有回答。 楚留香瞬间就知道对方误会什么了。 无花此人,生得唇红齿白、皎若好女,再加上方才一点红估计是真的诊出了滑脉、无花又干呕的厉害,这反应的确像极了……咳咳,女扮男装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尼姑扮和尚即便少见,也不是不可能。 况且,江湖上用的毒|药大多要么是以杀人为目的、要么是以折磨为目的,前者见血封喉,服之即死,如天一神水,后者则多是作用于江湖人的内力,以内力紊乱而创造极致的痛苦,令人生不如死。 这种简单的道理,楚留香自然也懂。 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毒|药的效果是让男人身上模拟怀孕…… 但,不是毒|药,又是什么呢?到底是什么邪门的东西,又到底是什么人在害无花呢? 楚留香眉头紧锁,下意识地摸着鼻子,似是陷入了沉思。 忽然,楚留香沉声道:“苗疆之地的蛊虫?” ——是了,既然不是毒,那或许是蛊虫呢? 苗疆山川纵横,远离中原,拜蚩尤为祖,以九虫入药,五毒遍地走。苗疆出来的高手,武功路子与中原人迥然不同,更有苗疆蛊虫,诡异至极,令人闻风丧胆。 曾有苗女爱上中原公子,便在对方所喝的水中下入情蛊,那中原公子不愿屈从,打马狂奔三日远离苗地,最后却不明不白的五脏俱裂、死状凄惨。 后来,人们才弄明白,原来情蛊分雌雄二蛊,下蛊之人自己喝下雄蛊,令旁人喝下雌蛊,雌蛊若距离雄蛊太远,就会躁动不安,几天之内若没接近雄蛊,就是破体而出,令中蛊人凄惨死去。 中原哪有这等邪术呢? 所以说,既然苗疆蛊毒能分出雌雄蛊,能把一个人捆在另一个人身边,那能模拟出令男人怀孕的脉象与反应,似乎也能说得过去。 楚留香的猜测,宛如一道惊雷在无花浑浑噩噩的大脑之中炸响,他蓦地回想起了方才自窗口往下看,街对角客栈里坐的那个美人——五股大辫子、手腕上的宽银镯、腰间的花带纹样与中原迥然不同…… 无花的胸口忽然因为愤怒而剧烈地起伏起来,咬牙道:“是她!是她做的!” 说着,他抬目自窗口望去,然而对面的悦来客栈窗口处空空荡荡,只余桌椅板凳,哪里还有人在?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道:“看来你心中已有眉目?” 无花咬牙道:“我同她不过方才有过一面之缘,还是隔着街——” 楚留香道:“既然如此,想必那姑娘还未走远。” 无花苦笑道:“不错,事不宜迟,我得快快追上她,问一问她无冤无仇、何故对我下手?” 话说得又无奈、又克制,只叫人觉得不愧是得道高僧,被害的这么惨,也无甚要追究的意思,不过他心里却早就恨不得把这人抓来碎尸万段了。 只是无花如今身体正是虚弱,不仅头晕眼花、恶心干呕、胆汁翻滚,甚至还觉得自己的腿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压迫住了,有种发麻发痛的感觉。 楚留香自然不会放任中了招的无花自己去追凶,赶紧道:“闻得丐帮总舵就在附近,大师若信得过我,此刻便先去丐帮总舵歇息修养,追踪苗女一事,你去不得,我却可以去得。” 无花定定地瞧着楚留香,过了半晌,才叹道:“……如此,多谢香帅了。” 只是无花现下这幅模样,楚留香又如何放心让他自己去丐帮分舵? 为今之计,还得是他先护送无花安全到丐帮,而后再去寻找那无缘无故害人的苗女。 但追击这种事,全靠一个“快”字,否则对方一击得手,就此出了济南城,再也不回来该怎么办?天下之大,究竟何时才能找得到?无花又等不等得了那么就久呢? 他想先拜托一点红去追,等去了丐帮,见了南宫灵,再请丐帮弟子出动寻找,力求从速。 于是楚留香立刻说:“红兄,在下有一事要麻烦……” 谁知,话刚起了头,他一扭头,却见背后空空荡荡,对方早已走得瞧不见了,唯有一扇木槛窗在轻轻摆动了一下,证明那人是自窗口凌空跃出的。 楚留香怔了怔,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无奈叹道:“你要他走的时候他不肯走,你正要找他,他又偏不理你,谁要是和这样的人叫上朋友,那可才有罪受了。” 无花被一点红那一句“她怀孕了”,恶心得够呛,此刻心情不佳,闻言,不冷不热道:“这自找罪受的人,岂非就是香帅自己?” 楚留香哈哈大笑起来,丝毫不在意道:“可我却知道,这样的人虽一句好听话都不会说,但做事却都很行。” 说罢,他忽然探出窗去,朝着街上大喊道:“喂!你要是找到了人,咱们今晚亥时,大明湖风雨亭见!” 街上行人如织,有些人听见他的话,便好奇地抬头来瞧,但他喊话的那个人,却早都走得无影无踪了。 *** 而另一面,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罗敷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 她知道无花与楚留香是好友,也知道无花一旦表现出异常,楚留香百分之百会当仁不让地调查这事儿。 但她想不到的是,楚留香这人居然逆天到能够从完全错误的推理过程中得出完全正确的答案…… 她在现代户|口|本上写的是苗族,穿越之后,一看手上的苗银手镯和腰上的苗织花带就知道,上辈子的自己也是个实打实的湘西人——标准的远离中原蛮夷之人。 出了客栈后,罗敷上了千佛山。 千佛山古称历山,后来因千佛寺得此名,也是济南的一大名景。 如今虽入了秋,但这地方的天气响晴,不冷不热、甚是宜人。千佛山上矮松青黑、郁郁苍苍,又有千佛崖壁、峭石耸立。 佛窟大大小小地嵌着,罗敷举目去瞧,忍不住想到上辈子还没生病的时候,她和好友说走就走,乘着夜晚的火车,去看麦积山石窟,从佛窟出来,两个人在水果摊上买了当地的特产“花牛苹果”。 她对佛像不大感兴趣,旅行过后也没怎么回味。 生病之后,她就像所有生病的人一样,开始呆愣楞地回忆起了这些以往觉得不值得一提的日常。 所以,能重活一世,她很高兴。 但在一个武侠世界想要好好得享受生活、舒舒服服地活着,似乎也不那么大容易。 罗敷醒来时,原身早不知道断气多久了,死得如此无声无息,其中必定有缘由,不知道是卷入了什么江湖阴谋之中。 此刻罗敷不是原本的罗敷,但既然用了这具身体,那么调查清楚、报仇雪恨是一定要的。 况且,她身上还带了个【万人迷系统】。 她刚才又试着和系统对话了一下,这个系统可以交流,但显然缺乏人格,与很多网文中会卖萌能聊天的系统很不一样。 就比如说,罗敷问:万人迷系统有任务么?完成任务有期限么?任务未完成会怎么样? 系统会回答:【您好,本系统旨在指导玩家成为真正的“万人迷”,系统任务为完成所有成就达成100%通关目标,期限:20年,任务成功则可选择以健康状态回到原世界,任务失败则触发抹杀结局。】 罗敷:“…………” 动不动就“抹杀”什么的,倒真的很像本老套的网络了。 罗敷紧接着问:什么叫真正的万人迷?我找迷香把一万个人迷晕了算不算? 系统:【听不懂您的问题呢~】 罗敷:系统,你是GG还是MM? 系统:【听不懂您的问题呢~】 她又换了几个相当冒犯的问题,系统一直是这个回答。 这让罗敷确定,这个系统甚至连人工智障都算不上,顶多是个设定好了题库的自动问答机,只有触发某些关键词的时候才会获得相应的答案。 她放弃试探,问了个正经的问题:只有攻略人物栏中的人物才会触发成就、积累任务进度么? 系统开腔:【您好,是的哦~】 果然,和她猜测的一样。 这毕竟是个由知名武侠所构成的世界,只有攻略在书中有名有姓的人物才有意义,否则系统这样的非自然之力,又何必将她的灵魂送到这个世界来呢? 这也就导致她的行动纲领绝不能是远离江湖、远离风云人物。 相反,她必须靠近江湖,自己成为风云人物,与更多的“可攻略人物”接触,才能摆脱被抹杀的结局、回到现代。 而且罗敷的个性本身也很莽,否则她就不会因为看到无花一眼,就决定用「真子丹」教训他了。 至于这个万人迷系统到底怎么用、怎么积累成就,倒是也不用在第一时间下定论,更不必认为除了那种“恋爱攻略”的法子就没有其他了。 令自己不爽的规则摆在那里,想也不想就服从绝不是罗敷的性格,她总要找机会试探,能钻空子就钻空子。 既然已经决定要靠近江湖,那熟悉自身的武功就相当重要了。 她钻进千佛山的一处无人深林之中,先是试了试轻功、又试了试手中那一节一节、充满可怖倒刺的九尺长鞭。 如何运用内力、长兵刃的使用诀窍、以及暗器的击发,这些东西无需刻意去想,就好似是做过千次百次一样熟稔,假如这是一个武侠系统的话,想必会显示这是人物初识自带武功,且熟练度百分百。 一直到了月升日落,星月争辉的时候,罗敷才下了山、进了城,在此期间,她一直都没什么空打开光幕继续研究。 足尖轻轻一点,她就轻飘飘上了屋顶,轻烟般掠了出去。 就在这时,小巷里忽然蹿出条黑色的人影来,好似一根射出来的箭,凌空跃上了屋顶,如影随形地跟着她。 也就在这时,罗敷的脑内忽然“叮”的一声,响起了机械的系统音:【检测到可攻略人物「中原一点红」出现。】 中原一点红? 这个人物罗敷当然也知道,他是楚留香的好友,面冷心热,因为接下了天星帮杀朱砂帮门人的单子而活跃在济南城中。 他来找我做什么?难不成他接了什么单子要杀我不成?……他手上现在的订单应该还在进行中啊,总不至于是多项目作业吧,他是杀手又不是社畜。 罗敷的身子立即停下,落在瓦片上,那黑影也倏地停下,如同一杆标枪似得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罗敷一扭头,蓬松的五股辫在空中甩了半圈,她回身而立,瞪了这黑衣剑客一眼,单手叉腰道:“大半夜追着姑娘跑,你还是不是人呐?” 04 *** 星月交辉之下,这无疑是个令人瞧一眼就印象深刻的美人,气质与其说是姝丽、倒不如形容为妩媚。 只是她的性格一看就很难搞,一开口便是一顶“你不是人”的大帽子扣上来。 一点红很怀疑他要是再呆一刻钟,头上说不定还会再多几顶“流氓蛋子”、“衣冠禽兽”之类的帽子,等他走的时候,说不定都能开家帽子店了。 不过,他既不是个看脸的人,对难听的名声也是一种“虱子多了不痒”的态度。因此瞧见这人、听见这话,他的表情连动都没有动,只是冷冷地瞧着她。 而罗敷此刻也正瞧着这位中原第一杀手。 此人抱剑而立,劲瘦的身上裹着件粗布的黑色劲装,进则如轻烟掠地,停下的那一瞬间,完全视惯性为无物,一丁点多余的动作都无,足见其肌肉控制力的强悍。 他面容苍白,虽然俊俏,但瞧着着实冷硬残忍,黯淡月色之下,唯有一双眼睛亮起惨碧碧的光,让人止不住的联想到荒原之中无声息打量猎物的野狼。 罗敷开口:“搜魂剑无影,剑下一点红?” 一点红神色不变,也懒得自认身份,嘶哑开口道:“是你给那和尚下蛊?” 和尚指的自然就是无花。 罗敷挑了挑眉,心念一动,无声召唤出系统光幕来,果不其然,无花的好感度已经从5%下降到了-100%……这与其说是好感度,还不如说是仇恨值。 从“蛊”那个字,她也大概明白对方是误会成什么样了。 罗敷乜了一点红一眼,和他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相符,一点红的任务栏下面,好感度动也不动地停在0%,这无疑说明此人真的是完全不看脸。 从另一面来说,既然看到她的时候好感度不是负的,那就说明一点红揽下这事儿绝不是出于对无花有什么友谊。 答案到现在已然非常明显——他是受人之托。 而能使唤得动中原一点红的人,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楚留香。 无论怎么说,既然已经暴露了,那就只好想法子解决问题。 而对于江湖世界,解决问题和解决有问题的人在某种意义上是等同的,无花既然已经记恨上了她,她也只好想办法让他赶紧去死了。 罗敷明眸善睐,道:“怎么,你要替那个花和尚报仇?” 一点红听见“花和尚”这三个字,没忍住挑了下眉,却一点也没有追问的意思,冷冷道:“你跟我走。” 罗敷问:“去哪里?” 一点红有问必答:“大明湖,风雨亭。” 罗敷笑道:“凭什么?” 一点红闭上了嘴,拔|出了剑,意思很明确。 江湖人之间的分歧,通常来说都很好解决,无非就是谁的拳头大、谁的武功好,那就听谁的。 罗敷轻笑一声,半真半假地骂道:“你可真不是人。” 话音未落,只听极轻极轻的“嗤”一声,一线乌光自罗敷袖中飞出,如毒蛇般去咬一点红持剑的右手! 与此同时,罗敷腿不弯、肩不摇,整个人已轻飘飘地向后滑出三丈有余。 ——长兵刃有长兵刃的法门,短兵刃有短兵刃的法门。 江湖人常说一寸短一寸险,这意思便是说,短兵刃的攻击范围太小,一旦被拉开距离,就难免要陷入危险之中。 罗敷手中这柄乌黑长鞭长达九尺,而一点红掌中那柄青光莹莹的长剑只有三尺,因而这场比试的法门就在距离。 倘若罗敷始终能拒敌于三尺之外,则她必胜,反之,一点红若近身三尺之内,那罗敷将会陷入下风。 漆黑的长鞭似是蝎子高高翘起的尾钩,劈开空气,划出令人心生胆寒之意的呼啸声,一点红的身形连闪数次,企图突破拒敌圈,拉进距离却不得行。 刹那间,他已瞧出自己的对手是个使软兵刃的一把好手,麻烦得很。 罗敷又一鞭挥出,鞭梢尾针呼啸而来,一点红面色不变,忽然翻转剑身,以仅二指宽的窄剑做盾,只听“叮”的一声,薄剑与尾针相击,爆出一连串的火花,尾针弹起,收势不可避免地放缓—— 而一点红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金属相击时,身形倏地一闪,自放缓的空隙间抢入。 剑光已似匹练般袭来! 罗敷左手忽然曲指一弹,一线幽绿的光自她手中射向一点红—— 这无疑是用来拒敌的暗器,而能闪出绿光的暗器,但凡有点江湖经验的人都知道是淬了毒的,不怕死就硬接试试。 一点红倒是不怕死,但是明知道有毒还去硬接……似乎有点太憨了。 他的身形一避,避开了那道要命的绿光,而他自己的剑自然因此顿了一顿。 就在这一个弹指内,罗敷已重新调整好状态,长鞭呼啸而来! 一点红骤然抬头,夜光之下,那双惨碧色的狼眸闪着妖异的光,止不住地让人心寒! 他厉叱一声,不躲反进。 叱声中,粗布的黑衣被撕裂,他的胸膛被尾钩上的倒刺恶狠狠的扯出一条血肉模糊的鞭痕,而他掌中这柄一往无前的薄剑,如毒蛇一般咬上罗敷的右肩! 罗敷的瞳孔收缩如针芒,动作却比思考要快上许多—— 剑尖停在了她的右肩处,侵肌裂骨的剑气已令罗敷的皮肤被激出了一小片鸡皮疙瘩,但剑尖却无法再往前推一分—— 一点红握着剑,薄而窄的剑身之上,漆黑长鞭如蟒蛇绕枝,死死缠住,进退不得,黑衣杀手盯着他被紧紧缠绕的剑,碧绿的眸光倏地亮起。 剑光照亮了她羊脂玉晕红的面颊,一缕额发自她额上滑落,又因薄汗而轻贴颊边,正好似一条蜿蜒的小蛇,在雪亮剑峰之下,映出乌黑漆亮的流光。 罗敷嫣然一笑,右手一抖收回长鞭,轻声道:“好了,架打完了,我们去大明湖吧。” 一点红沉默了片刻,盯着她,问:“为什么?” 罗敷道:“那花和尚死有余辜,他不来找我,我还要去找他……只不过我实在很想知道,我的水平在江湖上到底算什么层次。” 这一架当然是可以避开不打的,一点红一开始根本就没打算动手,罗敷知道楚留香掺和进这事儿之后,也决定去一趟风雨亭,把无花的事情彻底了结。 不过,她的确需要试一试自己的水平。 既然决定要深入江湖,迟早都得对敌,早点弄清楚自己什么水平,积累对敌的经验很重要,否则空有武功没有意识,那就是嫌自己死的不够早。 一点红是非常好的比试对象,他的目的是活捉,不会杀人,她自己身上还有一颗系统新手礼包里送的「万能回魂丹」,只要不死,吃了都能满血复活。 中原一点红听见这话,没什么表情地瞧着她。 血腥味一丝一缕地传出,罗敷鼻尖嗅了嗅,斜眼瞧着这黑衣杀手。 他原本裹得很严谨的衣裳早被一鞭子劈裂了,露出白色的中衣与比中衣更白的胸膛,一道鞭痕自左肩划到胸膛,血肉模糊。 罗敷的兵刃比一般的牛皮鞭子凶戾得多,这又是精钢、又是倒刺的,一鞭子抽下去,倒刺必定会紧紧咬住皮肤往下撕扯,这折磨可想而知。 结果对方似乎非常善于忍耐痛苦,血都把衣服给染红了,他脸上的表情居然连动都没动过,还是板着一张死人脸,根本看都没看一眼自己的伤口,利落地收剑回鞘,冷淡地说:“你想知道自己什么水平?” 罗敷虚心请教:“你觉得呢?” 一点红哼了一声,反问:“你那条鞭子为什么不淬毒?” 像鞭子这种长兵刃,虽然能拉开距离、对敌范围广,但缺乏一击毙命的手法,故而江湖上用这种兵刃的人很少。 罗敷的这件兵刃倒是十分新奇,不但有倒刺、甚至鞭梢还做成了尾针,刚刚与它缠斗之时,一点红就忍不住想:这样的兵刃不淬点见血封喉的毒,岂非太过浪费? 罗敷一呆:“啊?” 他语气平平地指出:“你若淬毒,我根本不可能那么快近身。” 罗敷:“…………” 罗敷上上下下地瞧了他一眼,确定这是个武痴。 她双手抱胸,说:“我要是淬了毒,你现在就是个死人了。” 一点红闭上了嘴。 罗敷道:“好了,走吧,你们约在几时……啊,不对,差点忘了它。” 说着,她忽然飞掠几步,落在一点红后头,俯身自瓦片之间捡起了什么,绿光自她手中一闪,一点红眼睛一瞥,就瞧见了这东西,乃是刚刚差点击中他的那一枚淬毒暗器。 方才情势危急,他并没有看清楚这是什么暗器,此刻一瞥,才瞧见此物居然精巧异常,做成祥云纹样,他所误认为是淬毒的绿光,其实是嵌在镂空银质祥云之中的碎绿宝石。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暗器,分明是女人的一件首饰。 一点红这才注意到,面前这抽了他一鞭子的美人右边额发用一枚相同的银首饰撩上去,左边却垂下一缕青丝,颇为凌乱。 罗敷看了他一眼,把手上的首饰弹起来翻了个花样,笑道:“怎么,中原第一快剑见多识广,竟也有不认得的暗器?那我告诉你,这暗器金的效果最好、银的次之,你要是觉得今晚打搅了我实在不好意思,不如多赔我几枚,好叫我以后拿来防身。” 一点红:“…………” 他冷冷哼了一声,并没有做出什么表示,径直从屋顶跳下去,在前头带路。 05 *** 罗敷把左边头发上的这一枚捧鬓戴好,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头发。 作为一个没有收入来源的穿越人士,她现在对自己身上的任何硬通货都珍惜得很,绝不可能说扔就扔。 整理好之后,罗敷跳下屋顶,随口就问:“你们约了几时见面。” 杀手没什么情绪地回答:“亥时。” 亥时就是晚上九点到十一点,在现代,这个时间还远远说不上是“夜深人静”,街上行人很多、居民楼里也都亮着灯。 古代当然不是这样子的,即便是济南这样的大城,日落之后,点着灯笼的人家也并不算多,街上的铺子早早的就都关了门,也只有“快意堂”这样的地方华灯初上、呼卢喝雉,分外显眼。 作为一个穿越人士,罗敷下意识地想低头摸手机看时间…… 摸了个空,她尴尬地顿了顿,又请教道:“那现在几时了?” 一点红言简意赅:“戌时三刻。” 罗敷好奇:“你怎么知道?” 古代人没有时钟怎么看时间呢?答案是可以看太阳的位置,再精密一点就是日晷、水钟之类的,还有些土办法,比如捉只猫来观察猫眼睛什么的……总而言之很玄学。 这里既没有太阳,也没有水钟,这杀手难不成是来之前去捉了只猫?想到这人板着一张脸抱着一只猫左瞧瞧右看看的样子,罗敷觉得违和感非常强大。 杀手古怪地瞧了她一眼,薄唇动了动,说:“打更人。” 刚刚有打更人过去了。 罗敷:“…………” 罗敷:“好叭。” 她只道:“既然还不到亥时,你要先陪我去一个地方。” 黑衣杀手抱剑而立,挑了下眉,既没有说可以,也没有说不可以。 罗敷不管他,足尖一点,凌空掠出几丈,绿色的大袖在夜风之中飘扬起来,她连着翻了几道墙,走到正街之上,用力扣响了其中一间早已经关门的铺子。 扣了三声,木板门内传来脚步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开了门,先是愣了一愣,才道:“有病要看?” 这是一家回春堂。 罗敷指了指身边抱剑而立的杀手,笑道:“他被人打啦,帮他包扎一下吧。” 一点红倏地抬眸,碧绿的眸光咬在了她脸上,一动不动。 罗敷双手抱胸,警惕地道:“难道你要我掏钱?” 一点红:“…………” 杀手收回目光,走进了回春堂,背对着人默不作声开始解衣裳,露出苍白流畅的背肌。 罗敷跟在他后头进了门。 头发花白的老大夫佝偻着腰,点亮了几根蜡烛,铺子不大,前屋连着后院,和电视剧里看到得差不多,柜台后头立着两个大木柜,都是密密麻麻的小抽屉,上头挂着小铜环。 趁着一点红正在包扎,罗敷百无聊赖、随便看看,四方桌上摆着本摊开的《千金方》,瞧的出主人家时常翻看,页角已卷了边。 罗敷凑过去看了看,忽然道:“老人家,您这书不若卖给我怎么样?” 大夫随口道:“这书不值钱,你明日去隔壁的林氏书局买上本新的,也不过一钱银子。” 罗敷笑道:“我给您一钱,这书归我,明日林氏书局的新书归您,如何?” 这样深夜来访的病人,提着刀剑、伤还是外伤,一看就知道是江湖中人,老大夫不欲与江湖人起冲突,一本破书而已,卖了就卖了,没有什么的。 罗敷得了书,心满意足,坐在桌边细细翻看。 等着老大夫包扎完毕后,她又指着《千金方》的一页,道:“老人家,您照着这个方子,给我开两剂药。” 老大夫诧异地瞧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又怕这种敏感的话题会引得这些喜怒无常的江湖人动怒,最后还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默默地去开药了。 药开好,罗敷又顺便拿了块老布,把那本《千金方》包进去,绾成个小包裹收入袖中。 一点红一个字也没多问,从袖中扔出一块碎银子来,顺便把罗敷买的这些东西的钱也给付了。 二人出了门,时间也差不多了,该去大明湖了。 *** 此地距离大明湖不远,出了回春堂,拐了几条街,便能瞧见夜色下的水波。淡青色的水雾笼罩着这千年名湖,使得它呈现出一种明秀而神秘的气质。 烟水迷蒙之中,一座朱红栏杆、檐角斜飞的六角小亭立在那里,亭中隐隐能瞧见两个人影,这正是楚留香与一点红所约定的风雨亭,而这两个人影,自然也就是楚留香与倒霉透顶的妙僧无花。 无花换上了干净的白色僧衣,盘腿席地而坐,嘴中念念有词,也不知道是在念经、还是在念诗,瞧着倒是没早上那般狼狈了,但脸色依然煞白憔悴。 今天折腾了一天,南宫灵得知他中了莫名其妙的蛊毒之后,大惊失色,忙派人找了好几个大夫,其中还包含正在济南游历的神医张简斋。结果一一诊脉之后,居然每一个大夫的表情都是恍恍惚惚、古怪至极的。 因无花吐得停不下来,最恶心的是,他胃里的东西早就吐空了,却还是止不住地干呕,甚至还吐出了血,这样是非常伤身的,为了不那么难受,他挣扎着吃了点清粥小菜之类的东西,结果不到半个时辰……又…… 张简斋还开玩笑呢,说是如此才知女子怀孕不易,实在辛苦。 无花听见这话,心里简直要恨出血来! 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 无论什么时候,密谋杀人的是他、下毒害人的是他、唆使女人自杀的也是他。无论如何,他总认为,自己比芸芸众生要聪明得多,也要高贵得多…… 只可惜今日楚留香在这里,即便抓到了下蛊的那个苗女,他也没法子杀人。 但这也没关系,他可以等。 等到送走了楚留香这家伙、等到丐帮的事情了结了,他一定会出手。 这个时候,无花忽然有些感叹他的女魔头母亲。 无花对外宣称是少林寺养大的孤儿,但实际上却有一对十分出名的父母,他的父亲是东瀛浪人天枫十四郎,母亲则姓李名琦,出自黄山世家,但世人更熟悉的却是她另外一个名号——石观音! 石观音,当今武林之中,最美、武功最高、也最恶毒的女魔头。 她最为人所熟知的癖好,就是不允许世上有比她更美丽的女人存在。 她有一种药水,淋在别人脸上之后,即便是最光洁的皮肤,也会变成赤红色的肉块,即便是最美丽的五官,也只能被削平、变成几个丑恶的洞。 无花心道:用这样的法子去报复那苗女,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而且母亲说不定有兴趣亲自出手。 他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仍是一派平静温和。 胃中忽然又是一阵翻滚,他嘴中念着“阿弥陀佛”,忙又服下一枚酸梅子,努力抑制着,仿佛过了好久好久,他才勉强缓过气来。 楚留香倚在栏杆旁,忽然笑道:“人来了!” 两道人影自水雾之中走出。 走在前头的那个人面色虽苍白,但裹在劲装中的身子却如黑豹般劲瘦精壮,不是中原一点红又是哪个? 他衣裳的前襟被撕裂了条口子,额前有几缕碎发垂下,一瞧就是与人激烈缠斗过,不过他的神色却蛮平静的,戾气与战意已全都被纾解地干干净净了。 “叮咛”一声,自他身后传来一声手镯相撞的清脆响声,一抹宝镜翠凤蝶似的绿袖飘出,随即钻出一个眼波含翠的姑娘来。 这姑娘不好好梳发髻,独独织了一条又蓬松、又妩媚的五股辫,漆黑若鸦羽,额前两点银饰中透出宝石的绿光,却无法掩盖她的星眸中的光亮。 即便是见惯了美好事物的楚留香,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他瞧着罗敷时,罗敷也同样在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风流盗帅。 这是个手持绢扇的青年公子,衣着倒不是很讲究,没有什么玉冠华服,不过是普普通通一件蓝衣。但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绝不可能因为他寻常的打扮而忽视他。 蓝衣之下,是古铜色的强壮躯体,有一种相当狂野的魅力。然而奇异的是,他剑眉之下那对眼睛却满含温柔的春风、他一下一下将绢扇敲在手心上的动作,更是蕴含着令人说不出的飘逸与贵气。 如此矛盾的气质,却能如此和谐的融合在同一个人的身上,更何况他还英俊得很。 而楚留香身边盘坐的那人,不是无花又是谁? 无花双掌合十,抬眸瞧了她一眼,眼中没有仇恨,反倒是无奈的情绪多些,似乎认为这一天的苦难只是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而已。 他倒是还真会演! ——可不是,如果妙僧无花的演技不好的话,又是如何在这么多年里,都能把自己人皮下的龌龊灵魂藏得那么好呢? 但罗敷已经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扯下他的面具。 她未说话,忽地一扬手,甩出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来,直冲楚留香的面部而来,楚留香笑容不变,手上绢扇轻轻一敲,油纸包就打着旋儿落在了风雨亭内的那张石桌上。 绢扇之上,已留下了一点淡淡的药香。 无花平静地扫了那药包一眼,无奈叹道:“果然是你。” 罗敷没有否认,只笑道:“无花大师受苦了,这服药下去,便可松快一些了。” 楚留香一挑眉,问:“这就是解药?” 罗敷微笑道:“这是安胎药,治害喜用的,无花大师正需要它。” ——这就是她刚才在回春堂里开的那两副药,用的是《千金方》妇人科的方子。 说完这话之后,她忽然像兔子一样蹿到了楚留香背后的阴影之中,连根头发丝都不露出来,像是怕无花忽然给她一拳少林绝学伏虎拳似的。 无花的额角暴出了几根青筋,手指抽搐了一下,努力克制住了想捏紧拳头的念头。 06 *** 楚留香:“…………” 楚留香只是好端端地站着,莫名被人当成了人肉盾牌…… 他只好摸一摸鼻子,再摸一摸鼻子。 至于可怜的无花大师……此刻也免不得要动气。他神色冷下来,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息,胃中因为忽然的情绪又免不得翻腾难受,这更增加了他的烦躁。 压制着这份烦躁,无花努力地平静下来,道:“在下与姑娘素未相识,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姑娘何必整蛊于我?” 罗敷幽幽道:“素未相识?大师上一次还夸我的头发特别柔顺、皮肤特别白呢……” 楚留香:“…………” 一点红:“…………” 楚留香和一点红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到了无花身上。 而无花则被这个平地惊雷炸得眼前一黑。 电光石火之间,他突然想明白这女人为什么要针对他了! ——她或许同自己抛弃过的某个女人是朋友,此刻找上他,是为了自己的友人出气!于是一开口,就是一盆脏水。 这是他完完全全没有想到的事情,若在平时,他自可以巧言令色、慢慢解决,但现在不行,因为该死的挨天杀的楚留香在旁边! 这一瞬间,无花惊怒至极,以至于他平静的外壳在瞬间裂开,第一反应就是让她立刻闭嘴。 还好还好,他在最后一秒克制住了自己,没让自己使出少林绝学风萍掌,一掌拍死她,只是死死皱着眉头,厉声呵斥道:“女施主慎言,莫要血口喷人!” 罗敷从楚留香背后探出头来,嫣然一笑,道:“蠢蛋。” 无花的怒气值瞬间又爆表了。 一怒之下,他……他又干呕了起来。 楚留香:“…………” 楚留香总算明白自己身后的姑娘为什么会需要一个人肉盾牌了……她真的很懂得如何用三句话气死一个人。 不过,他还是从这个场面之中敏锐地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无论如何,无花的反应太过了,这件事恐怕并不只是恶作剧那么简单。 绢扇在他手中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楚留香正欲开口,却听罗敷又笑道:“大师想要解药又有何难?大师怎么不拿出平日里对女人的手段?说不准,你哄得我开心了,我一心疼你,就答应了呢?” 无花的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黑,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动,嘴巴紧紧地闭着,居然气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自己做过的事情还尤可一一辩驳,但这没做过的事情,他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曾几何时,他认为自己掌握了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世界毫无疑问是有偏向的,他玩弄了那么多女人,又抛弃了那么多女人,这些女子心中即便再愤懑,却也绝无可能公开指证他。 所以即便司徒静是水母阴姬的心爱弟子,即便水母阴姬一掌就能打死他,但他依然有恃无恐地对司徒静下手。 他曾认为拿捏女人实在是太容易了。 但现在,他被人凭空污了一盆脏水,却愕然发现,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种事一旦自辩,必然让他陷入自证的陷阱之中,更要命的是,他虽然和这个女人没关系,但他身上不是干净的,鬼知道她晓得多少! ……以这女人胡搅蛮缠的功力,保不齐她会忽然蹦出一句“我知道你左臀|上有颗痣”然后要他脱|裤|子自证……到时候可就真的尴尬了。 但若充耳不闻,她也一定不会闭嘴,难道要放任她不知爆出什么事来么? 无花杀心已动—— 但不行,他需要解药、需要这女人活着,更重要的是,他即便动了手,以楚留香的为人和武功来看,他不可能成功。而且楚留香还会顺势怀疑到他身上。 要知道,楚留香正在查“天一神水”失窃的案子,而这玩意儿就是他偷得,用的法子就是勾引女人……一旦楚留香怀疑上了他,他根本没可能蒙混过关。 无花冷冷道:“姑娘若以为空口白牙就能污人清白,那就实在错得太离谱了,你认为在下会怕这样的脏水?” 罗敷悠然道:“我没有要你怕我,我只是要你给我生个娃儿。” 无花的整张脸都扭曲了,一时之间,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先宰了这人是正经! 论理来说,无花心思深沉、本不该如此暴躁。但事情就是这样的不巧,一个人若是一整天都被酸水与胃液的恶心味道笼罩,极爱干净却狼狈脏污,就是个真佛祖,恐怕也会极其烦躁。 再加上罗敷真的很知道怎么惹人生气,说了不到十句话,却在无花的痛点上连戳七八下,还戳得颇为到位…… 电光石火之间,无花闪向楚留香身后,他甫一出手,就是死招,霹雳之势、惊天动地,极具少林神拳降龙伏虎之威。 罗敷大笑起来,笑声中,她整个人已倏地急退三丈,藏于袖中的长鞭却未曾出手,因为楚留香已眼疾手快地拦住了无花。 这下楚留香算是完全理解了自己这个人|肉|盾|牌存在的意义…… 清风明月之下,两大高手斗作一团,其实楚留香的功夫比无花要精深许多,只不过如今他的目的只是拦下无花、无花的出招又招招霹雳,这才缠斗起来。 罗敷趁机大声道:“无花和尚!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来找你的晦气!你倒是好大胆,龌龊无耻还敢写成日记,若不是我在南宫灵那里砸烂个木鱼,还没法扒下你这张一尘不染的大师皮呢!” 说着,她自袖中掏出个用老布包好的小包袱来,直直扔了出去,朗声道:“楚留香,你接着!” 无花大惊失色,脱口而出:“给我!” 话音未落,他已变拳为爪,招招狠戾,与楚留香抢起那包袱来。 楚留香的脸色已沉了下去。 刹那之间,两大高手已过了十数招,那包袱在二人交错闪过的身影之中被抛起又落下,内力与劲气交织着,使得这原本平静的湖水也不安地荡出波纹。 “嗤”的一声,那裹着书页的老棉布承受不住劲气,化作万缕碎片飞扬开来,露出了内页,只见上头赫然写着《千金方》三个字——这不过是一本在任何药堂、任何书局都能买到的普通医书而已。 无花的心忽然一寸寸地低了下去,脊背忽然一点点地僵了起来,他的火气也被这一盆冷水所完全浇灭了。 楚留香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拿着那本《千金方》,神色平静却冷淡,不言不语地凝注着无花。 罗敷的唇角噙起一丝讥讽的冷笑。 今天要对付无花和尚,纯属是意外。 罗敷本来的打算,是在给无花下完药之后继续淡定地苟着,顺便过几个月观察一下「真子丹」到底对男人起不起作用,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结果他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与中原一点红比试一场,让罗敷清楚地知晓自己的武功水平——她的水平在江湖之中,已算是第一流的高手,绝大多数时候都能横着走,但碰到原著中那些武功高得匪夷所思的反派,估计还是打不过的,譬如石观音、原随云之流。 无花嘛……她其实摸不准这人的水平,毕竟他在原著中的战绩可以概括为“输给楚留香、又输给楚留香、三度输给楚留香”。 硬碰硬不是罗敷的长处,比起这些原著中的风云人物们,罗敷最大的优势,其实就在于她掌握了很多不为人知的信息。 比如说,她知道无花有一本日记,还知道这日记藏在木鱼之中,被无花寄放在南宫灵处。 这就是一条相当致命的信息,运用得当,就能炸出无花与南宫灵这对兄弟鱼来。 好在楚留香爱多管闲事,好在这件事他的确也顺手管了,也好在无花被她刺激得当场发狂,说出了一句极其错误的话、也动手抢了一件他绝不该抢的东西。 罗敷一只手虚捂住了嘴,打了个哈欠,觉得此刻好像暂时没自己发挥的空间。于是她调出系统光幕,查看一下可攻略人物好感度。 无花血红色的-100%没有继续下降的空间,没什么好说的。而人物栏中新出现的楚留香……好感度居然足足有60%! 当然,这并不是说楚留香就在刚刚那短短十几分钟之内爱上了她,这好感度算法显然不是那么玩的。 罗敷猜测这个好感度大概是把人际关系量化来算的。 举个例子来说,你走在大街上,瞧见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第一眼没留下什么印象,就是这样擦肩而过,那么好感度就是0%,而假如第一印象不错,或许就会固定在5%或者10%上。 接着,你发现这个陌生人居然是你新来的同事,逐渐的交往之中,好感度慢慢上升,到了60%,这才意味着你们已经是互相认可的朋友了。 朋友之上,还有挚友,挚友之上,若互相相爱,灵魂贴融,好感度才会突破最后几个百分点,达成100%大圆满。 换句话说,这个好感度进度条的增长呈边际递减,从零涨到六十的难度和从六十涨到八十的难度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不过……即便如此,突然一下涨到60%也够让人惊讶的,这说明楚留香已经单方面把她在心里划为了朋友。 联想到楚留香为了素不相识的人,都能豁出命去救的作风……这样一个潇洒不羁、有情有义的人,内心的情感一定非常丰富,看对了眼就认定了朋友这种事,真的很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不过让罗敷觉得很惊奇的是,中原一点红的好感度……居然也有60%! 这…… 她忍不住瞧了中原一点红一眼。 对方惨碧色的眸光刚刚从楚留香手上的那本《千金方》上挪开,正无声无息地凝注在她的面上,似已完全明白了什么。 罗敷瞧见他的目光,朝他笑了一下。 对方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并没什么想要散发善意与友谊的意思。 他扫了一眼还在无声对峙的无花与楚留香二人,似乎是觉得事情清楚明白,也没什么他出手的空间,于是凌空一个翻身掠出亭外,谁的招呼也不打,自顾自走得瞧不见了。 罗敷失笑。 这人满脸都写着“冷酷残忍、无情无义”八个大字,谁又能瞧的出,他内心情感之丰富炙热,居然与多情公子楚留香不相上下呢? 07 *** 另一面,楚留香与无花则互相对视着,湖上的清风带着氤氲水雾自亭中穿过,二人久久无言。 楚留香道:“藏在木鱼中的日记?记载着你……那种事的日记?” 无花不说话。 楚留香又道:“数日之前,神水宫的找上了我,她们宫中丢失了至宝‘天一神水’,也死了一个可怜的女孩子,那女孩是因为怀孕而绝望自杀。” 无花紧紧闭着嘴。 楚留香道:“神水宫上下皆是女子,连一只公蚊子也不能飞进去,但水母阴姬佛法精深,据说曾邀请过你入宫讲经,世人总认为出家人六根清净,其实已算不得男人,殊不知这不过是一种误解,水母阴姬当然也犯下了这样的错误。” 无花忽然微微一笑,道:“一个多情的少女甘愿为一个男人而死,你又为她惋惜什么?那些没见过男人的女孩子乐于被引诱,并没什么好可怜的。” 楚留香默然半晌,忽然叹道:“这样无耻的话,你竟也能用这么平静温文的语气说出来。” 无花神色不变,似乎不以为耻。 楚留香道:“但我不明白,你盗取‘天一神水’又是为什么?” 无花冷漠而平静地注视着楚留香,道:“少林寺选定的下一任方丈是谁?” 楚留香道:“是无相……所以你不服?” 无花反问:“输给一个什么都不如无花的无相,为何要服?” 楚留香道:“你盗取‘天一神水’,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无相大师,顺便再杀你师父天峰大师与方丈天湖大师。” 无花微笑道:“这无疑是一件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做得没有破绽的事情。” 楚留香又问:“那么,你和南宫灵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藏着日记的木鱼,会寄放在他那里?你本来要杀的人是少林中人,又为什么要设计杀死左又铮、扎木合、西门千等人?” 无花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楚留香负着双手,淡淡道:“你同南宫灵的关系,你不说我也会去查,你杀人的理由,你不言语我也会知道的。” 无花平静地道:“你去吧,但你记住,你永远无法从我这里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话音刚落,无花当机立断,咬破后槽牙藏着的药丸,慢慢地倒了下去。 楚留香急忙扶住了他,却见无花的脸色变得铁青,整个人的身子变得冰冷而僵硬,呼吸也已变得很是稀薄。 他竟然选择当场自杀! 楚留香心下大恸,大声道:“难道你以为死就可以解决一切?!” 无花的唇角溢出一丝虚弱的微笑来,气若游丝道:“我死之后……将我薄葬……” 这话说完,他的呼吸就已经停止了。 罗敷却知道,无花这是假死。 不得不说,无花的算盘打得其实很好。 楚留香何许人也?当事情已经暴露到这个程度的时候,只要不当场杀了他,真想迟早被他查出来。 而当场灭口更不可能。 方才交手中,无花本身就落在了下风,再加上一点红与罗敷虎视眈眈,无花今天能杀死三个人的可能性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他当机立断地选择假死,并在死前拒绝回答楚留香的疑惑,令楚留香的注意力继续集中在南宫灵身上。 这样,他就可以从容不迫的从假死之中醒来,从容不迫地改变身份,远走高飞。 他固然从此以后再也无法使用“七绝妙僧”这个身份,但他好歹还活着。 脱身之后,无花打算去大漠投奔他的母亲石观音。 石观音性情残忍、喜怒无常。说句实话,无花自己也清楚,他的母亲对他们两兄弟根本就无甚亲情可言,她突然出现,告诉他们身世,无非就是为了将他们兄弟作为掌控中原的两枚棋子,满足她自己的权欲而已。 但还是那句话,至少他还活着,至少他还有个容身之所。 至于这个突然出现、突然把他的计划打得一团糟、害的他不得不假死的女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况且,无花并不觉得自己会等待很久。 无花想得很美、做得也很绝,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罗敷是个穿的,不仅知道他过去搞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更清楚他未来会搞什么幺蛾子。 此时此刻,无花一直藏于后槽牙的“龟息丸”已经服下,他整个人已经失去了意识,体温、呼吸与脉搏近乎于无,就连瞳孔也已经放大。 三个时辰之后,他的意识将会逐渐恢复,到时候,楚留香想必已将他埋葬好了——刚刚最后那一句话,就是提醒楚留香,别闲的给他弄什么柳木的厚棺……要是他醒来之后一掌劈不开那就尴尬了。 星光黯淡、乌云笼罩,楚留香倚着朱红色的栏杆,神情有些怅然。 无花是他的朋友、南宫灵也是他的朋友,这一遭忙来忙去的,没想到最后都查到了朋友身上……即便楚留香遇到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难免会伤心。 一点红早走得瞧不见了,罗敷在守无花的尸,因此静静地坐在亭中石桌旁,一言不发。 正值深秋,济南的秋冬虽然算不得冷,但现在毕竟是深更半夜、又是湖边,罗敷的发梢上缀着沁凉的露水,连眼睫毛上都染上潮意,她拢了拢自己的广袖,感觉没什么用,又紧了紧自己的衣襟。 楚留香抬眸瞧她。 罗敷好整以暇,一只手托着腮,也瞧着楚留香。 楚留香叹息着摇摇头,忽然将外衣一甩,下一秒,这件普通的蓝色布衣就已披在了罗敷的肩头。 楚留香不是那种文人墨客诗中所钟爱的文雅公子,这男人高大强壮、宽肩窄腰,刚才罗敷拿楚留香当盾牌的时候就发现,她自己在古代也算是超出平均身高一截了,结果躲在楚留香身后的阴影中,居然连半根头发丝都露不出去,被堵得严严实实。 因而楚留香的外衣披在罗敷的身上,自然宽宽大大,一股暖意裹住了她。这暖意不仅来自于多一层的布料,更来自于这布料上所残余的、方才楚留香与无花过招之时身上散发的内劲与热力。 罗敷从衣襟处探出指尖儿来,拢了拢这衣裳,披得更紧了一些,一点儿都不客气,道:“多谢楚香帅。” 她瞧了一眼系统光幕,楚留香的好感度依然是60%,也就是朋友的层次。 她算是有点理解为什么楚留香会有那么多姑娘喜欢了。 这样一个英俊强壮、飘逸贵气的佳公子,偏偏还十分温柔细心、惯于照顾旁人。况且,他照顾人根本就不是为了献殷勤,只是骨子里的修养而已。 此刻就是个路人甲在这里,楚留香也一样会把自己的外衣贡献出来。 楚留香身着白色中衣,浑不在意,顺势坐在罗敷对面,手中折扇敲了敲桌面,温声道:“还未请教姑娘姓名。” 罗敷冲他笑了一下,道:“我叫罗敷。” “罗敷”二字,出自汉代乐府诗《陌上桑》,自古便代指色艺双全的绝代佳人,敢用这样两个字当名字、敢神态如此轻松自在的报出这样的大名,也足见她本人的自信与风度。 当然,这颊如皓雪、眸如墨画的美人,也的确人如其名。 换了平时,楚留香此刻必定要吟出一两句“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之类的诗句来打开她的谈兴,可今日无花新死,尸体还平躺在地上呢……此刻他当然没有那份儿风雅的心思。 他只是微微一笑,道:“原来是罗姑娘。” 罗敷瞥了一眼无花的“尸体”,道:“他死得倒是干脆。” 楚留香苦笑一声,道:“他真是个奇怪的人,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龌龊无耻的事情,死时居然这样坦然、这样高贵。” ……这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打算死。 罗敷腹诽一句,面上却淡淡地道:“或许他根本就不认为自己做得有什么错,恶人即便后悔,也只会后悔自己没做得再隐蔽一些。” 楚留香叹道:“只要做过,必定留下痕迹……无花这样聪明的人,居然也不懂得这道理。” 罗敷“嗤”地笑了一声,讥讽道:“他哪里不懂?他还要把这痕迹著称书,拿在手上日夜欣赏呢。” 倘若不是那本日记,今日无花又怎么会这么容易露出马脚来呢? 楚留香想到了罗敷扔来的那本《千金方》,不由好奇道:“无花那本日记现在何处?” 罗敷道:“自然还在丐帮,在南宫灵手上。” 她面不改色开始胡诌:“我是从我的朋友那里得知有本日记存在的,后来我跟踪无花一路从莆田少林寺来到济南,发现他随身带着个木鱼,一天要拿出来看三回,还珍之重之寄存在丐帮总舵,真是奇哉怪也,我只听说过剑客把自己的剑视若生命,却从没听过和尚会把木鱼看的这么重。” 楚留香瞧着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串,眼中也忍不住荡出一丝笑意,十分配合地接话道:“所以你猜测,那木鱼当中必有乾坤,于是只是这么诈了一诈,却没想到真的诈出了他。” 罗敷点点头,道:“不错……好了,不说这个了,无花的尸首,你预备如何?” 楚留香长叹一声,道:“他虽然是个龌龊无耻的恶人,但既然已经死了,我当然不能瞧着他这样曝尸,一会儿我去棺材铺买上一具薄棺,将他入土为安。” 这可不行!今天无花必须暴毙。 罗敷忽然扭头瞧了无花的尸首一眼。 此刻,无花已经褪去了不久之前被揭穿真面目时的狰狞与无耻,他闭上眼睛,神情是如此的平静温文,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 罗敷幽幽道:“他虽然是个混蛋,还是最无耻龌龊的那一种,但那些被他引诱过的女孩子,却还有很多都在等着他回去,等着一个交代……我想要他的一些骨灰。” 楚留香一怔,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② 无花固然是个该死的人,那些爱上他的女孩子们却是无辜的。她们一直相信着与无花之间的爱情,还在翘首等待无花的归去。 那么,又何苦非要把难以接受的真相告诉她们呢?不若用一把骨灰给她们一个交代,好叫她们死心,哭过一场后,从此就可安安稳稳的生活了。 对了,这位罗姑娘方才含糊的说,自己是从一位朋友那里知道有一本日记的,或许,她正是为了自己的友人而来,正是为了给自己的友人讨回公道,才做出这样危险的事…… 楚留香见罗敷第一眼,只觉得这姑娘眸光特别的亮、唇色特别的鲜艳,笑声像是寒夜中燃烧的火,有一种泼辣的烈性。 此刻,他又觉得,她一定也是个很好的朋友、很温柔的伙伴。他来济南的这一趟,虽然失去了两个朋友,却又交到了两个很好、也很有趣的朋友。 楚留香微微一笑,主动提议道:“无花曾说,水质本洁,奔流来去,人能脏水,水不脏人③,他虽是个恶人,但这话说得却很不错,不若将他的骨灰撒入大明湖,叫这无尘的水流带走他。况且,佛门本就有荼呲④的传统,火葬才是习俗,是我想岔了。” 罗敷掏出小手绢,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点点头说:“你说的有理,那我们这就动手,送他最后一程吧。” 08 *** 假如无花现在有意识、有听觉的话,一定会非常后悔自己的遗言留了个“将我薄葬”。 假如无花还能读档重来一次的话,他肯定会把这遗言改成“不要火葬”! 可惜没有这个机会了。 柴禾架好,火油浇上,楚留香扔了个火折子进去,烈焰冲天而起,在瞬间淹没了无花。 无花原本在龟息丸的作用之下,是失去意识的,然而火舌舔上他身体的那一刻,或许是极度的危险,令他忽然从沉眠之中恢复了一点意识,感觉到了那种皮肤被灼烧的极致痛感! 等等……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不!无花在心底惊恐呐喊! 怎么会这样!楚留香为什么要选择把他烧掉!事情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一种巨大的惊惧击中了无花,他简直想要立刻跳起来,想要立刻逃离真正的死亡!然而龟息丸毕竟是龟息丸,这来自东瀛的秘宝是如此的完美,即便在这样的时刻,他的假死状态也没有被解除,他陷入了最恐怖的事情之中—— 那就是人虽然活着,但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经死了。 他无法呼救、无法逃离,只能活生生地被烧成灰,却连一声凄厉的惨嚎都发不出来。 最后的最后,他甚至没听清楚火舌之外楚留香的一声低叹,只隐隐约约地那个令他恨极的声音说:“无花,投胎转世后,还是做个好人吧。” 随后,无花在极度的痛苦之中失去了意识,真正的死了。 罗敷很不忍心似得偏过了头,从袖中取出一块小手绢,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 脑内忽然“叮——”的一声响,系统居然提醒她有新的成就进度。 罗敷莫名其妙地唤出系统光幕。 「可攻略人物栏」中,无花的头像已经变成了灰色,代表这个人失去了仰卧起坐的活性,彻底再见了。 成就界面中,一排成就全是灰色的,意味着她一个也没完成,不过在某个成就后面,倒是亮起一个红色的进度条,写着(1/2)。 罗敷定睛一看,那个成就的名称是「男女通杀」(1/2),成就介绍部分写着:字面意思,一个合格的万人迷当然要做到男女通杀~ 罗敷:“…………” 罗敷:=口=!!! 等等,系统,你们家的男女通杀真就是字面意思啊!那假如这个成就叫「男女通吃」,岂不是…… 她心里突然冒出个很不合时宜的表情包:不说了,锅里还炖着人呢.jpg 楚留香正在收拾残局,烧剩下的柴禾要收拾,还要把无花的骨灰装一部分在小坛子里,剩下的洒进大明湖中。 罗敷本来想帮帮忙的,不过楚留香却伸出双手按着罗敷的双肩把她按回椅子上,柔声道:“这儿灰多的很,好姑娘,我这懒筋可不愿多洗一件衣裳,请你千万莫要过来,千万莫要把我的外衣给弄脏了,待会等我忙完了,请你吃东西去。” 罗敷噗嗤一声笑了。 要说这位楚大少爷,真是极其精通说话的艺术,明明就是不想让姑娘动手,又是说自己的懒筋,又是说什么不想洗衣裳,话说得是又温柔、又诚恳。 天底下没人不喜欢被人温柔以待的,罗敷心里又舒坦、又放松,倚在栏杆上伸直了一双长腿,像是一条拉长的猫一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心安理得地晒起了初晨的太阳。 此刻,天已蒙蒙亮起,晨雾淡青,一缕阳光打在湖面上,随即被涟漪推散,好似细碎的金箔。 楚留香忙活完,果然要带着罗敷去吃早食,二人并排而行,走在济南城的街道之上。 时间还早,街上没几个人、也没多少铺子开门,只有些卖力气的“短衣帮”们,聚在一家油腻腻的小店门口,吃上一碗难得的“把子肉”。 在现代,把子肉是济南的特色食物,在这里却未必能称得上是名产,毕竟猪肉被称作“贱肉”,是穷人家才吃的东西,像罗敷所下榻的那家悦来客栈,菜单上就见不到这东西。 小店门口支了口大铁锅,铁锅中炖着肉,一海碗干饭,上头放上一块系着棉线的长条肉,肥肉炖得晶莹莹、颤巍巍,那老板再浇上一勺闪着油花的酱色肉汁,浸透颗颗米饭。 这样的饭菜粗犷、有味、能提供足够的碳水与脂肪,故而很受城中做苦力的汉子的喜爱。 他们三五成群,挽起袖子端着海碗,或站或蹲,享受着一天里难得的美味时刻。 罗敷瞧着这小店,忍不住想起了自己以前上学的时候学校门口的早餐摊,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微笑。 却听楚留香一敲绢扇,忽然扬声笑道:“瞧我看见了谁?” 罗敷顺着他的视线一瞧,只见街拐角处的一家饭铺里,一个黑衣男人背对着门口坐在桌边,就着一碟小菜,慢慢地喝着粥。 这男人头上不带冠,只用一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扯下来的黑色布条做发带,把头发高高地扎成马尾,这是杀手刺客们惯常会扎的利落发式。 他的腰侧挂着一柄黑皮剑鞘的薄剑,三尺长、二指宽。 罗敷笑了:“这不是红兄又是谁?喂!红兄!” 对方端起粥碗的动作莫名停了一瞬,却并没有回头,脊背如青松般笔直坐着,理都没理人一下。 楚留香揶揄道:“我早就说过,谁若和这小子交上朋友,头肯定会痛死的。” 罗敷负着手走进那家饭铺,扬声笑道:“你听见没?他说你坏话呢。” 说着,她就十分自来熟地做在了一点红占据的那张桌子旁边。 一点红一只手端着粥碗,一双碧绿的眼睛垂下来,瞧着粥碗中的白粥,关注点却像是脚踩西瓜皮一样不知道滑到哪里去了,古怪地开口问:“……你叫我什么?” ……听起来还挺不情愿的。 罗敷:“嗯?红兄?” 冷面杀手古怪地挑了一下眉,又喝了口粥,不理她了,态度十分冷淡。 罗敷:(个_个) 她召出系统光幕看了一眼,反复确认好感度现在停在了65%,说明对方的的确确已经在心里单方面认为她是一个值得相交的好朋友了。 罗敷托着腮瞧了一眼这人。 他身上原本那件被她抽裂开的衣裳已经换掉了,此刻穿了件半旧不新的黑色布衣,手腕处收的很紧,也是江湖人士惯常穿的劲装疾服,洗得倒是十分干净,能闻到一点皂荚的清香。 此人看起来倒是爱干净得很、也孤傲得很,也难怪这条街上明明有家飘香十里的把子肉,他却不愿去吃,偏要来这冷冷清清的小店里头喝一碗寡淡的白粥。 楚留香也顺势坐下,他坐着的姿势就要松弛得多,歪在椅子上,即便只着中衣,也很有那种世家公子才有的贵气范儿,他两根修长手指在桌子上敲了两下,扬声问:“掌柜的,你们这里什么菜不错?” 此刻坐在这桌边儿的三人,均是气质出众、难得一见的人物,那掌柜的早就忍不住往这边瞧了,不过碍着一点红那生人勿进的气场,才不敢上前来的。 楚留香一问,那掌柜的立刻上前来,殷勤道:“小店主营海货,客观晓得,现下正是青蟹正肥的时候,蟹黄又香又润,蒸蟹最好,咱们家的葱姜炒蟹也是济南一绝,蚝肉大虾一应俱全,客官随便点。” 济南城虽四面环山,但地处胶东半岛,既然叫“半岛”,那就说明是三面环海的地界儿,济南又是富庶的首府,当然不缺海货。 不过,大清早的,吃什么海鲜呢?在这里坐着的三个人,都是一晚上没睡的主,此刻胃袋里空空落落、冰冰凉凉的,炒一盘葱姜炒蟹来,蟹黄润不润的倒在其次,主要是剥壳麻烦,半天吃不上一口热乎的,急都急死人了。 这掌柜真是没一点眼力劲儿。 不过有海鲜有白粥的,倒是很适合吃粥底火锅。 罗敷起了很大的兴趣,立刻叫掌柜的拿了个泥炉来,里头烧上炭,上头坐上砂锅,倒上一锅白粥,又另外叫掌柜的斩开几只青蟹、洗涮上几盘子生蚝、扇贝、大虾下进粥底之中。这小店虽然此刻看着生意冷清,但海货还真是新鲜。 泥炉很高,不便放在桌上,楚留香干脆就推开了桌子,招呼两人席地而坐,罗敷浑不在意的坐下,一点红居然也无可无不可地盘膝而坐。 三个人一块儿围着个泥炉,泥炉里炭烧的热热的,不时有一二点火星冒出来,砂锅里的白粥咕嘟咕嘟翻滚着,白粥本就是煮好的,此刻再用大火来滚,每一粒米都开了花。 一股白粥的香气就从锅中飘出,热腾腾的,罗敷其实昨晚就没吃什么,上蹿下跳地和一点红打了一架,又在风雨亭呆了一夜,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她鼻尖嗅了嗅,忍不住探出头去瞧一瞧锅中的海鲜究竟烫熟了没有。 结果她的头碰到了楚留香的头,原来这位楚大少也饿得够呛,也探出头去瞧一眼,二人原本就坐得近,头对头碰了一下,抬眸相视一笑。 坐在另一边的一点红靠在墙边,曲着一条腿,一只手搭在膝盖上,面无表情地瞧了他们一眼。 青蟹要多煮一会儿,被撬开的扇贝、生蚝之类的东西熟得倒很快,煮的完全从壳上脱离下来。罗敷轻车熟路地给三个人打了蘸料——粥底火锅清淡,蘸料的口味就得稍微重点了,好在这店家什么都有,甚至还有辣椒,虽然酱料和现代店里调的还是差了点,不过也紧够用啦。 只能说赞美架空世界,赞美辣椒~ 罗敷快乐地哼起了小曲,提起了筷子,瞧见含笑的楚留香时,便顺手一夹,捞了块蚝肉给他,道:“你吃。” 楚留香微笑着瞧她,举碗致谢:“多谢多谢。” 另一边坐着的一点红也端起了碗,默默执起筷子,结果罗敷眼疾手快,也顺手一捞,夹了一筷子东西,放在了他的碗中。 低头一瞧,两片绿油油的菜叶子,并两个萝卜素丸子。 一点红:“…………” 09 *** 杀手抬眸,无声地瞧着罗敷,似乎在等一个区别对待的理由。 罗敷笑眯眯给他舀了一勺子白粥,道:“你这么大一个人,吃饭怎地也不注意一些?既然受着伤,海货还是少吃些吧,我早叫掌柜的去弄个蒸水蛋、再煨个冬瓜瘦肉汤、蒸条鲈鱼,炒上两个菜来给你啦,你先等等吧。” 她这个人爱憎十分分明,对着自己不喜欢的人从来也不肯好好说话,出口就带刺,因而许多人都认为她是个脾气很大、很古怪、很“高冷”的人。 但只要和她当过朋友的人都知道,其实罗敷很爽快仗义、人很细心、平时也不爱动气,是个十足温柔良善的人。 这细心显然是分人、分时间、分地点的。 她蛮欣赏中原一点红那种外冷内热、有情有义的个性,又因为抽了他一鞭子的恰恰好就是自己,所以难免会多关注一下他。 一点红碧绿的眸光闪了一下。 他是个杀手,不是隐士,人际关系当然不是真空的。一点红是孤儿,自小被师父收养,与师兄弟们一块儿长大。 他的师父是个神秘人物,收养孤儿的目的就是创立一个神秘的杀手组织,做一只隐形的手来掌控江湖。因而,自小他便是生活在一种极其恐怖的高压之下,同行几十个小孩,不疯不死顺利长大的,也就十三人而已。 在这种环境之下长大,当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交朋友、去关心旁人。他们师兄弟十三人情感极其淡漠,既不关心自己、也不关心旁人。 这也就是为什么楚留香与他调笑时说“听闻只要给钱,你连朋友也杀”时,他会冷冷地回应“我根本没有朋友可杀”的原因。 既然他一个朋友也不曾有过,这样对普通人来说稀松平常的关心……自然也从来没享用过。 杀手一时之间竟怔了怔,心里觉得十分新鲜,又不知该如何应对,再瞧瞧她……一点红总觉得,他更习惯对方似笑非笑、一面说着“你不是人”,一面毫不留情挥动长鞭时的模样。 简而言之,就是他更习惯与人比武斗狠,别人对他好一点,反倒出了他自己给自己画的那个舒适圈,有点不知所措了。 半晌,那掌柜的一声“来咯~”,端着碗撒着碧绿葱花的蒸水蛋过来,才算是解救了他。 他瞧也没瞧那胖掌柜的一眼,伸手端过了那碗蒸水蛋,果真听劝,依言不再去夹粥底里的扇贝生蚝,结果一只煮得红透的大虾忽然又飞进了他的碗里。 罗敷“嘶溜”一声,吸了块生蚝肉吃掉,补充道:“不过吃点大虾还是很好的。” 一点红意义不明地哼了一声,嘶哑地道:“我那只是小伤。” 罗敷:“……嗯?” 杀手毫不客气地说:“你不想杀人,否则我不会去迎那一鞭子。” 昨夜的交手中,他已经瞧出,罗敷的确使得一手好鞭法,只是缺少杀人的狠戾,否则那鞭子不该冲着他的躯体而去,应该套个圈儿往他脖子上套。 他不认为这样是好事,天底下固然有楚留香这样从来不杀人的侠客,但毕竟是少数,运气与武功缺一不可。 罗敷瞥了他一眼,又吃了块烫牛肉,道:“你分明也不想杀人,不然为何剑总是冲着我右肩去?” 显然目的是为了缴械。 一点红冷冷道:“因为我的目的是活捉你。” 罗敷学着他的语气,也冷冷道:“因为我的目的是被你活捉。” 一点红:“…………” 楚留香:“哈哈哈哈哈哈哈。” 罗敷:“哈哈哈哈哈哈哈。” 杀手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点古怪起来,索性再不管她,低头吃自己的饭。 秋冬的时节,大约就适合吃这种热腾腾、暖乎乎的东西,像锅子这样的东西,各地都很常见,不过用不大浓稠的白粥做底,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楚留香倒是第一次见。 在粥底里滚过一圈的蟹肉除了鲜甜,更带了些米油的淡香,这样的蟹,其实不大适合吃蟹黄的,因为蟹黄已经煮进粥里去了。 三个人暖暖和和地吃了一气,吃到最后,罗敷去找掌柜的要了些薄盐,撒在粥底里。盐最是提味的东西,只消得不多的一点咸味,粥底中浸染过的那些海鲜的鲜味也被尽数激出。 楚留香连喝了两碗,只觉得自己浑身都舒服起来,连带着手指尖都懒洋洋的。 吃饱喝足后,他才有了不错的谈兴,对罗敷道:“我真是好奇的不得了,你究竟是拿什么奇毒去对付无花的,就连张简斋都瞧不出不对来,那蛊毒若是不解,会怎么样?” 罗敷喝干净了粥碗底的最后一口粥,很无所谓道:“会生孩子咯。” 楚留香:“…………”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道:“男人还真能怀孕不成?” 罗敷说:“香帅要不要试试?” 楚留香:“…………” 楚留香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他只感觉自己手又有点痒,有点想摸摸鼻子。 罗敷单手托腮,眼波含笑地瞧着楚留香,颇有些探究意味地说:“香帅人中龙凤,生了娃儿……嗯,一定很……” 楚留香听的头皮发麻,当机立断:“停!不要说了,你住哪家客栈,我送你回去。” 罗敷乐不可支:“哈哈哈哈哈哈哈。” 楚留香摸一摸鼻子,再摸一摸鼻子,有点无奈地摇了摇头,负着双手起身结账去了。 一点红一直靠墙坐着,安静地瞧着这两人嬉笑怒骂说垃圾话,此刻瞧见楚留香这幅古怪的神情,眼中竟也忍不住流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来。 只不过一扭头,又瞧见罗敷正在托腮望他,眼中流露出和盯着楚留香时一样的探究之意。 一点红:“…………” 他头皮一麻,利落起身,随手往身边的一张桌子上给楚留香留了一锭银子,然后倏地掠出窗外,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消失不见了。 楚留香结账回来,正好瞧见这一幕,忍不住对罗敷笑道:“你觉不觉得这小子很像只黑猫?” 罗敷一呆:“啊?” 好你个楚留香,还玩起动物塑来了,这么超前的么? 楚留香一指半开半合的窗户,一本正经道:“你瞧,猫儿从不走门,只喜欢钻窗户。” 罗敷:“…………” 罗敷想到刚才一点红蹿出去的模样,还真有点像一只被吓炸毛的黑猫,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 楚留香把罗敷送回悦来客栈之后,自己就匆匆地走了。 他还有事,昨夜他和无花一同去大明湖风雨亭,无花却再也没有回来,南宫灵意识不到不对劲才奇了怪了。 况且,“海上浮尸”一案,还未曾水落石出。 无花盗取天一神水,死在天一神水之下的江湖豪杰,则是因为那封署名为“素”的神秘信笺,无花与南宫灵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关系……只要将这三点捋清楚了,以南宫灵的手段与智商,根本不可能阻拦得了楚留香。 罗敷没兴趣继续管这件事,她只是把销毁木鱼之中的无花日记的事情托付给了楚留香。 中原一点红再没有出现过,他这个人来去无踪的,一向都是想来就来、说走就走,谁也管不了,谁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几日之后,丐帮的老帮主夫人秋灵素突然现身,于丐帮的几大长老面前,控诉南宫灵软禁、下毒、害死任慈的全过程,而此时,南宫灵已然自戕在卧房之中。 经此一事,楚留香心累得很,不打算在外头多呆,与他的义妹苏蓉蓉一块儿要回他的小船上去,好好的歇一阵子。 临走之前,还来悦来客栈邀请罗敷,问她要不要同去,小住几日。 罗敷拒绝了。 她并不打算按照「万人迷系统」要求的路子,去攻略这些武侠世界的知名人物们,且不说这攻略一个人要多久、难度有多大……这种做法原本就有悖于她的原则。 如无花、南宫灵之类的恶人,她根本连一眼都懒得看,何谈拉下脸来讨好对方、攻略对方? 而如楚留香、一点红之类的人物,难道她要单纯把这些人物当做是游戏角色一样刷好感度么? 罗敷一向相信“真心换真心”,别人拿她当朋友、讲义气,那她必定也不会辜负人家,要她玩弄这些人的真心,像是集邮一样玩过一个算一个,她绝对不允许自己那样做。 但她也不打算就这么在武侠世界苟二十年,任务期满后突然暴毙。 那个「男女通杀」成就的判定标准倒是给了她一点钻空子的灵感,罗敷打算这段时间好好测试一下。 既然要测试系统,那当然不能跑到楚留香的船上去试验,所以她打算去一趟江南。 这两天她在悦来客栈无所事事,倒是听见了不少有趣的事情。 譬如说什么兴云庄龙四爷的儿子龙小云公子的十岁生辰;金钱帮正在江湖上大肆招揽人手,与青衣楼之间必有一战……再譬如说青衣楼正在追着四条眉毛陆小凤跑之类的,还有什么小侯爷狄青麟、初出江湖的“鸳鸯双刀”雷力……等等。 这居然不是单纯的《楚留香传奇》的世界,而是一锅武侠大杂烩! 罗敷:好多人啊.jpg 这样的热闹当然要凑一凑了! 兴云庄什么的,罗敷对传说中的龙林李大三角不感兴趣,因此她决定去江南瞧一瞧,看一看能不能撞上传说中的金鹏王朝的案子。 10 *** 从济南到江南,一路要经过泰安、兰陵、淮安、高邮,最后才到姑苏。罗敷买了马,先走官道后走水路。她游了不少地方,还特地去观摩了几十场江湖高手的比试,细细观摩学习。 大半个月后,她进了姑苏城,找了家客栈,寄存了马匹,去大堂吃了碗香糯咸鲜的卤鹅面,顺便听一听城里的最新消息。 江南富庶,自古以来就是中原的经济中心,姑苏城看着不比济南城阔朗,但跑江湖的人却要多上许多。 这家客栈环境不错,住客许多,罗敷坐在角落里瞧了那么一圈,就瞧见了许多不同打扮的江湖人,既有锦绣罗衫、出手阔绰的豪客、又有劲装疾服、腰别刀剑的镖师,还有几个头梳高髻、身着宫装的美貌少女。 这里能探听到的消息比济南城也要多不少。 楚留香在京城成功盗来九龙杯与白玉美人的消息已经过时了,丐帮帮主南宫灵被指控谋害养父、畏罪自戕的事情也过了风头,现在人们讨论的最多的是金钱帮与青衣楼的冲突。 罗敷:“…………” 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组织被放在一起说,违和感真的很强。 不过既然是个大杂烩的世界,这事稍微想一下就明白了。 青衣楼是霍休一手创立、暗中经营的,据有一百零八楼、每一楼有一百零八位高手,势力极大。而金钱帮的帮主上官金虹,则是个野心与权欲大到极致的人,金钱帮是这两年才在江湖上崛起的,建立的时间虽然短,势力却在急速扩张中。 江湖就这么大,势力和地盘不够瓜分,最后的结果无非要么是东风压倒西风,要么是西风压倒东风。 一个锦绣华服的关外采参客压低声音道:“据说……那金钱帮第一剑客荆无命,已经找到了青衣楼第一楼的所在,那第一楼就在姑苏……” 与他同桌的一个头戴紫金冠的年轻公子不屑哼道:“荆无命算什么东西,也敢号称第一剑客?我看远在飞仙岛的白云城主叶孤城,才能算得上名副其实的第一剑客!” 采参客叹道:“也不知百晓生的兵器谱会如何排……” 原来,这个大杂烩的世界,引发一众腥风血雨的兵器谱还仅仅是个预告片,大概率还是经常跳票的那种。 不过罗敷的注意力倒是放在另外一件事上。 ——青衣楼第一楼就在姑苏。 这是个完全错误的信息,青衣楼的第一楼根本不在姑苏,而在山西,就在珠光宝气阁的后山上,看外表是一间平平无奇的屋子,里头却挖空了山腹,有着无数能要命的机关。 既然如此,荆无命找到的绝对不可能是真正的第一楼,那是个陷阱,大概率里头也全是机关。 荆无命和罗敷没有关系,但是金钱帮听起来很有钱的样子……霍休也很有钱。 罗敷近来一直在思考如何赚钱的问题。 这个世界与真实的古代社会相差很大,白银产量高到根本不像中国,楚留香光是买一个消息,就能豪掷三十万两白银,足见财富之巨大。 不过这种“通货膨胀”在日常吃喝的消费上倒不是非常明显,找个面摊吃一碗最普通的阳春面,十五个铜板。 罗敷穿越来时,身边荷包里装了不少金银锞子,一路走来还剩着不少,如果只是日常花销的话,再挥霍几个月都绰绰有余,但问题不在这里,而再于系统商城。 系统商城里售卖各种金手指,价格在1灵玉至50灵玉之间浮动,这些金手指大都是一些「天下第一舞」、「肤如凝脂露」之类的东西,似乎并不值得去买。 不过,金手指只是工具,具体怎么用,还看个人的头脑。譬如那个「肤如凝脂露」,平时没什么用,但假如罗敷遭遇到了使铁砂掌的高手攻击,这玩意往他手上一撒,估计可以当成“除你武器”来使。 更何况,商城里还有她最想多囤一些的「万能回魂丹」售卖,售价是50灵玉。 仔细研究一下兑换率,一百两金子兑换1灵玉。 是一百两金子,不是一百两银子。换算过来,一枚「万能回魂丹」的价格是五万两白银。 罗敷:“…………” 这是什么垃圾逼氪手游啊!!! 简直就是逼着她想法设法去赚钱——这钱还不能是从正路来的,哪个正路能赚来五万两白银呢?辛苦二十年都够呛。 当然,系统本身其实是自带奖励的,每攻略完成一个人物,可随即掉落不同商品+金额不等的灵玉,完成成就也有类似的奖励。 但问题是罗敷单方面拒绝去攻略人物,她能获取的奖励一下子就砍了一半,假如想要购买商城商品的话……她还是要自己想办法充钱。 想到那1:100金的兑换率,罗敷心梗到晚上都睡不好觉。 青衣楼和金钱帮都相当有钱啊……而且霍休还开着全江南最大的钱庄,今天牵着马过来的时候,罗敷还瞧见霍氏钱庄在收高利贷的账款。 罗敷眯着眼睛思考自己该怎么得利……这种情况之下,必定是要拉一家打一家的,所以,她该拉哪一家,又打哪一家呢? 片刻之后,她打定了主意,站起身朝那两个江湖客走去。 那两个江湖客已经从百晓生的兵器谱预告片说到了剑仙剑神之争,采参客说什么“若有一天,能看见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决斗,这辈子也就没白活……” 紫金冠公子冷笑道:“若有那一天,我全副身家都要压给白云城主!” 罗敷在心里腹诽:那你要把裤子也赔掉了。 一只皓白如雪的手搭在了那采参客的肩膀上。 采参客的脸色立刻变了! ——他也算得上是一位高手,但在这只手搭上他的肩膀之前,他却全然没有意识到有人接近! 那带紫金冠的少年公子也在一瞬间握住了自己的剑,又在瞧见那只手的主人时晃了晃神,迟疑道:“你……” 采参客连头都不敢回,只听见一声轻笑,伴随着轻笑声的,则是桂花油的新鲜香气。 那只手的主人一面按着他,力道大的像是要把他的肩胛骨直接捏碎,一面轻柔地说:“二位莫紧张,在下不过听见了好玩的消息,实在好奇得很罢了……青衣楼第一楼在姑苏的消息,你们是从哪里听来的?” *** 夜晚,月凉如水。 罗敷在客栈客房之中,换了身绿罗衫、石榴裙,打开牢牢扣在窗棂上的黄铜窗栓,嘶溜一下就掠出去、翻上屋顶了。 她展动身形,绿袖飘飘,任由黛色的瓦片如乌云一般从自己脚下片片飘过。此时正值秋日,是金桂飘香的时节,浮动暗香的凉风自她面上吹拂而过,果然令人有一种格外愉悦、格外随心所欲的感觉。 她当然不是漫无目的地在别人家的屋顶上跳来跳去,今天下午,她经过一番调查,已经找到了信息源,知道了那个作为引诱上官金虹重要副手荆无命的假第一楼在何处。 那是一处城中的废园,据说是前朝的某个王爷遗留下来的,后来几经易手,主人下场都不大好,最后一人主人惨死后,这地方就成了废园,十几年前还有许多流浪汉去住,后来据说是闹鬼死了很多人,也就没人敢去了。 其实哪来的鬼,不过是人在装神弄鬼罢了……不过对于普通人来说,武林高手和鬼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此时此刻,废园之中,却有一个浑身浴血的剑客自重围之中冲出,此人杏黄衣衫、身量修长,一双死灰色的眼睛,左手一柄薄而窄的利剑。 这人的脸上,已被划开了三道长长的伤口,伤口不算很严重,但出的血不停地落在他的右眼之中,让他只能闭上右眼。 缺少一只可视眼之后,人对于距离的感知会发生变化,况且这人身上十七八个口子都在放血,光是耗都能耗死他。 此人正是金钱帮帮主上官金虹最为得力的左右手荆无命。 荆无命得到的命令是——查清楚青衣楼的总瓢把子是什么人。 因而自各方得到疑似青衣楼第一楼之所在的地方后,他就亲自过来了,却没想到,这废园正屋之中的机关水平高妙到不可思议,好似是“老板”朱停的手笔。 中计了! 在这样的机关之下,能活着出来的可能性很小很小,但荆无命毕竟是荆无命,他的名声不甚响亮,但剑法、体魄与冷静的态度,都是一流中的超一流。 所以他还没死。 但废园之外还藏着青衣楼十七八个一流的好手,倘若荆无命现在是个健健康康的荆无命,这些人他连瞧都不屑的瞧,但问题是,他失血过多。 血乃气之本,一个人倘若失血过多,就会眼前发黑、脚步虚浮、手也会提不动剑。 荆无命睁着的那只左眼是冰冷的死灰色,像是既不在乎别人的生命、也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一般,那只眼睛钉在谁身上,对方就会立刻升起一种浑身被死亡笼罩的不舒服感觉。 然后,下一秒,剑光一现,血珠飞溅,地上的尸首又多了一具。 只是他毕竟是强弩之末,强撑着杀了十来个人之后,那柄陪伴了他很多年、一直被他视作是手臂的延伸的薄剑,也不听他的使唤了。 青衣楼的领头人一阵狂笑,恶毒地道:“这小子快不行了,杀了他!” 一柄长剑如匹练般刺出,直刺荆无命的咽喉! 荆无命的瞳孔已缩小如针尖! 浮动的树影之间,却突然蹿出一条漆黑流光的蛇来,只听“叮——”的一声,剑身被这“毒蛇”叮了一口,力大无穷,从剑尖到剑身再到剑柄,全都被震得嗡嗡直响。 持剑的那人虎口一麻,剑就“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下一秒,黑蛇缠住了他的脖子,用力一绞——! 那人才发现,这“黑蛇”身上竟长满了倒刺,深深地嵌入了他的咽喉,令他在死前发出一声极其惨痛的嚎叫。 这不是蛇,是一条漆黑的钢鞭。 这恐怖的武器被握在一只白如新雪、纤秾合度的手上,再往上瞧,是一片翻飞的翠袖与一张妩媚的美人面。 11 *** 婆娑树影间,那张妩媚的美人面一闪而过,星眸微饧、檀口微张,活生生就是志怪故事里走出来的妖精。 所有人都听见了环佩相扣所发出的叮咛声,好似枕边磔磔声相扣。 青衣楼的领头人呆了一呆,随即,一声苦痛至极的惨嚎将他拉回现实之中,领头人厉声道:“你敢阻拦青衣楼办事?” 回答他的是一声轻笑。 鞭子从树冠之中蹿出,套住了一个青衣楼门人的咽喉,然后活生生把他提了起来。那人剧烈地惨嚎起来,像是一条蛆虫般在空中扭曲着,片刻之后,僵直下来。 那美人从树冠上跳下来,捋了捋头发,又温柔、又甜蜜地说:“如果你们都死了,谁知道是我在阻拦青衣楼办事?” 从来都只有青衣楼横着走,在大街上随意杀人抛尸,何曾有人给青衣楼这般气受过?那领头人简直气得浑身发抖,厉声道:“杀了这对狗男女!” 美人哈哈大笑起来,道:“你们这些人想象力真是好贫瘠……” 刀光剑影转瞬就织成了一片能绞断人脖子的银河,漆黑灵敏如活蛇的长鞭一鞭劈开这银河…… 荆无命昏迷前的所见的最后一个场景,就是绿袖被带着血腥味的风卷起,在死尸之间如蝴蝶般翻飞,那青衣楼的领头人被连抽几鞭,凄凄惨惨、浑身破烂,还支撑着不肯倒下。 她一只手捏着鞭柄,另一只手探出两个指尖儿,捏着没有倒刺地鞭梢,居高临下地瞧着领头人,冷酷地命令道:“跪下。” 荆无命:“…………” 荆无命:“?” 他昏死过去,而被罗敷针对的领头人则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他忽然狂笑起来,厉声道:“你要我死,可以,你想折辱于我,休想!青衣楼绝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的亲人朋友!你们全都得死,全都得死!!” 话音刚落,他扬起了自己的剑,就要一剑抹了自己的脖子。 罗敷面无表情地瞧着他,长鞭一卷,剑就被她卷起扔掉,随即又是一鞭,自领头人的脊背上重重抽下,终于抽断了他的力气与脊骨,他双膝一软,跪在了罗敷脚下。 与此同时,罗敷的脑内响起“叮”的一声。 【您已完成成就「石榴裙下」,成就详情:「身为一位合格的万人迷,怎能不令人拜倒在您的石榴裙下呢?使得一人跪倒在宿主的石榴裙下即可完成此成就」】 【成就奖励:灵玉数量+5,随机商品「产后恢复丸」X3】 罗敷“嗤”地笑了一声。 她又没有那种特殊的爱好,并不至于恶趣味到杀人之前还要人家给她跪一跪,况且这青衣楼的领头人是个样貌平平的国字脸,含羞带辱的模样根本没有欣赏价值,要不是为了薅系统的羊毛,她才懒得留着这人的性命。 为了让青衣楼的门人能废物利用一下下,她还特地买了条新的石榴裙,力求严谨,争取一次薅到。 罗敷扫了那领头人一眼,脚尖一踢,随便踢了柄剑给他,那领头人跪在地上,面容扭曲,怨毒地盯着罗敷,捡起剑自戕了。 不远处的草丛之中,杏黄衣衫的剑客已昏死过去,罗敷伸出了手,提起他的后衣襟,像拎着猫后颈一样、毫不费力地提着这百来斤重的男人,呲溜一下掠上了屋顶。 *** 客栈之中,荆无命精赤上身,昏迷于拔步床之上。罗敷换下了那身沾血的衣裳,打散了辫子,抱着个猩红软枕,歪在罗汉床上托腮瞧他。 作为能被系统选入「可攻略人物栏」中的人物,荆无命自然也是一个令人瞧一眼就绝不会再忘记的人。 他身量极高,手脚修长,人却很瘦削,但任谁也看得出,他的肌肉蕴含着多么强劲的悍力。罗敷把那身被血染得看不出颜色的杏黄衣衫剥下来之后上下审视了一番,得出了一个结论,这家伙的腰力……更精确的说是膂力,一定十分惊人。 而且他的年纪让罗敷有点惊讶。 在原著之中,荆无命出场时,应当已是个成熟的青年男人,年纪虽然没说过,但应该在二十七八岁左右。 但今晚瞧见他的时候,罗敷却发觉时间线似乎与她想象的并不一样——他还只是将将长成,至多处于少年到青年的过渡时期,远远算不上成熟。 这也可以解释他为什么会被直钩钓鱼,青衣楼准备了一个陷阱,他就真的一脚踩进去了。 年轻点好哇!年轻人好骗哇! 罗敷已经决定,要拉着金钱帮殴打霍休,让霍休爆金币了。 这其实是个相当好得出结论的事情,霍休神出鬼没,罗敷即使想要找他谈生意,也找他不见。 况且,霍休没有原则只爱钱,荆无命却是个认死理的剑客,无论何时,与有原则的人合作总好过与老奸巨猾的人与虎谋皮。 更重要的是,她手中最具有价值的消息,无疑就是「霍休乃青衣楼总瓢把子」这个秘密,这秘密卖给霍休,对方只会想一掌拍死她灭口,卖给荆无命,却是桩很合算的生意。 至于金钱帮的帮主上官金虹……那还是算了,她认为与只有权欲的人打交道也是一种与虎谋皮。 今夜前去废园,她很有信心会遇到荆无命,因为她身上毕竟有着一个具有超自然之力的「万人迷系统」。 系统让她攻略人物,总得创造一些机会,让她能顺利遇到这些人物,就像她坐在客栈里无意识地抬头一瞥,就能瞥见妙僧无花一样,属于一种超自然之力下的“吸引力法则”。 不过,能捡到重伤的荆无命,还能顺便叠一个“救命之恩”的正向buff,还是很意外之喜的。 罗敷抱着软枕打了个哈欠,想着等他醒来后,可要多吃点补气血的菜色,这是重要的工具人,可不能死。 这么想着,她丢开软枕,跳下罗汉床,走到荆无命的榻边。 她刚伸手去抚他的额头,榻上的青年霍然睁开了双眼,双眸之中满是酷烈杀意! 武人警惕,一般绝不允许陌生人近身,荆无命连想都没想,左手下意识一抓,没抓到剑,立刻骈指如剑,直削罗敷咽喉“人迎”穴! 罗敷面色不变,右手一迎一捏,他的腕脉就落入她手上。 荆无命以剑法快而诡奇出名,若是在他全盛时,这么近的距离之下,很难说罗敷到底能不能截住他。 不过此刻不一样,这人身上的血都快流干了,力气与速度当然也像沙子一样从伤口中流出去了。 屋内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荆无命死死地盯着罗敷,像条应激的狼一样。 他浑身肌肉下意识地绷起,伤口顿时又迸裂。 罗敷微微俯下了身子。 她刚刚打散了头发,因梳五股辫而有些卷曲的长发如海藻般浓密,顺着她的动作落在榻上,窝了个卷儿在被套上。荆无命的鼻尖本来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此刻却有一点桂花油的味道钻了进来。 罗敷面无表情地盯着荆无命。 荆无命也面无表情地盯着罗敷,表情如同永恒的冰雪。 他的眼神与表情看上去与一点红其实很像,但一点红的眼睛是极亮的绿色,带着勃发的野性与强悍的生命力,荆无命的眼睛却是死灰色的,这样的眼睛让人想不到生机,只能想到死亡。 罗敷沉默不语地与他对视了好一会儿,忽然黛眉一竖,面色不善地瞪着他道:“我千辛万苦把你救回来,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嗯?” 说着,她忽然恶狠狠地掐了一把对方的手腕,留下好深好深一个指甲印,疼得荆无命手指直痉挛。 12 *** 一个人的腕脉一旦被人捏住,基本也就等同于把自己的要害交了出去,此处有内关穴,轻则废条手臂,重则内力被搅得紊乱、经脉逆行。 荆无命原本就是重伤,血都快流干了,全靠一口内劲死撑,内力一旦紊乱,他离死也就不远了。于是他的腕脉落在罗敷手中时,他立刻就不动了。 当然,他之所以不再想着杀了罗敷,更多是因为他想起了自己昏死过去之前的事。 ——他中了青衣楼的埋伏,冲出了那个机关屋,然后又被追杀。面上被划了三道,不算很重,胸膛中了一刀,腹部三刀,右臂一剑、左肩被铁骨勾爪钩住了锁骨…… 荆无命以为自己会死在废园之中。 ……但是没有,他身上各处新鲜的伤口都被包扎起来,方才骤然暴起时,肌肉一用力,血迹立刻从白色的布条之间慢慢渗出。 同所有卖命的人一样,荆无命对于疼痛的忍耐程度相当之高,被罗敷恶狠狠地掐了一把之后,面上的表情动都没动一下,闭着嘴,无言地忍受了这一记。 他看上去能拒绝交流到地老天荒。 门忽然被扣了三下,店小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客官,饭菜来啦!” 罗敷一把扔下了荆无命那只持剑用的左臂,快速放下了银红软纱的床帐子,捋了一下头发,镇定地道:“进来。” 一丛毛刺似的目光透过软纱床帐,冷冷地钉在罗敷后背上。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店小二手里提着个食盒,抬脚便要进来,眼前翠袖一闪,食盒却已到了个美貌女子手上,对方掂着食盒,把他堵在门口,道:“去吧。” 店小二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关上了门,他摸了摸脑袋,有点心不在焉地转身走了。 罗敷当然不能让那店小二进门……她屋子里可是藏了个重伤的荆无命呢。 藏个男人被嘴闲话倒不重要,重要的是,荆无命昨夜重伤,青衣楼如果不“趁你病要你命”的话,罗敷反而要怀疑这“天下第一楼”的人是不是智商有问题。 所以她点了熏香,用以遮盖血腥气,又阻止店小二进门,以防生出事端来。 她掂着食盒放在桌边上,一面一碟一碟往出拿菜,一面忍不住心想:古有汉武帝金屋藏娇,今有罗敷敷红帐藏荆~ 姑苏靠着太湖,自古就是富庶的鱼米之乡,此时正值金秋时节,时令物产相当丰富,送来的菜色也丰富。 食盒分了三层,第一层放了一碟蟹黄豆腐、一碟油焖茭白、一碟茨菇香干;第二层是桂花糖藕、银鱼炒蛋、鸡头米炒红菱,一碗米饭;第三层就是汤了,一碗桂花赤豆糊、一碗银鱼莼菜羹、还有一碗熬得浓白的鲫鱼豆腐汤。 这顿饭相当贵的。 罗敷“哗啦”一下,又扯开了床帐子。 浑身是伤、半身精赤的荆无命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连动都没动一下,而他的目光自醒来之后,就没从罗敷身上挪开过。 荆无命生了一对死灰色的瞳孔,精神上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死寂,以至于他用这双眼睛盯着任何人时,不像是再看人、倒像是看一堆会动的死肉。 被他盯上的对手,很少有敢直视他的——因为这双眼睛实在邪恶、妖异,令人觉得冷到骨髓里,甚至还会感到窒息。 但罗敷是谁呢?罗敷可是个现代人,她以前身体大好的时候,漫展不知道逛了多少,别说灰色的眼睛了,七彩的她都见过! 她一只手捏着银红软纱,单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瞧着荆无命,忽然又笑了一笑,柔声道:“你吃不吃东西?” 对方当然不会回答这样的问题。 罗敷叹了口气,道:“小子,你是金钱帮的人吧?荆无命?” 荆无命的目光忽然变成了一道箭,又冷、又烈! 罗敷顶着这杀人实现,似笑非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啧啧道:“听说金钱帮最近和青衣楼斗得很凶,你昨夜重伤,他们可不会放过大好机会,若你很想就这么死在青衣楼手上,那就躺着吧,我也没办法……好良言可难劝该死鬼。” 荆无命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左手五指攥紧锦被,指骨好似要从皮肉里破出来。 罗敷笑了,道:“那我搬个小几子来,放在榻上,你就这样吃?可以就眨眨眼睛。” 对方的眼睛慢慢地眨了两下。 罗敷很快把桌上的菜色一分为二,除却蟹粉豆腐这种不适合伤患吃的东西,一样给荆无命拨了一半,从炕上搬了个放坚果瓜子的小几子,放到荆无命身边。 又中气十足地问:“动得了么?要不要我喂你?要的话就眨眨眼。” 荆无命张了张嘴:“……不。” 罗敷惊讶地捂住嘴:“哎哟,你会说话呢!” 荆无命:“…………” 荆无命闭上了嘴,没什么情绪地盯着罗敷。 罗敷:“慢慢吃,吃完我们谈谈。” 说着,又哗啦一下把床帐子放下来了。 软纱帐中传来一声压抑苦痛的闷哼,大约是这青年挣扎着要坐起来。 罗敷没管他,自己去桌上吃饭。 一般这种一个人吃饭的场景,会让人很想掏出手机玩一玩,不过罗敷已经穿越了快一个月了……伸手摸手机摸空几次之后,就习惯了。 姑苏的菜色果然很不错。 纱帐之中,除却刚才荆无命发出的那声闷哼之外,再没有半点声音,安静得像是里面躺了个死人似的。 罗敷就着那一碟蟹黄豆腐,把自己的半碗米饭吃得干干净净,擦擦嘴,去拉开纱帐,荆无命半靠在软枕上,腹部包扎的布条渗出血来,小几子上的碗碟都已经空了。 这家伙吃个饭居然能连一丝声音都不发出! 罗敷看了看几子上的碗碟,又看了看荆无命。 荆无命盯着头顶的床帐子看。 罗敷伸手去收拾碗碟。 荆无命冷冷道:“为什么?” 他的声音很嘶哑,好像半年没喝过一滴水,又好像脖子曾经被人套过、永久的伤了喉咙。 他的问题很简洁、也很短促,没有说完后面的补充内容,但谁都知道,他想问的是“为什么救我?” 罗敷乜了他一眼:“因为我开心、我喜欢、我乐意这么做。” 荆无命沉默了很久,道:“你要什么?” 罗敷:“嗯?” 荆无命冷硬地道:“我从不愿受人恩情!” 罗敷把碗碟和几子都收回去,坐在榻边儿上,托着腮瞧着这个处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冷血剑手,嘴角忽然慢慢地翘起来。 她以五指做梳,矜持地梳理着自己的长发,一边笑一边说:“哎呀!区区救命之恩而已啦,荆少爷,可使不得!” 荆无命:“…………” 荆无命的额角迸起青筋。 罗敷拍着大腿哈哈大笑,笑得差点扶墙,好半天才慢慢直起身来,面上浮起一阵酡红,眼角还有点湿润。 她正色道:“好啦……我认真说,我想找你借点钱。” 荆无命:“…………” 荆无命:“?” 13 *** 室内登时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荆无命的面容还是冷如岩石、也硬如岩石,那双邪恶妖异的眼睛,也依然冷冷地盯着罗敷。 只是罗敷的确能从里面读到一闪而过的茫然。 半晌,罗敷补充道:“我要三十万两。” 荆无命面不改色地道:“可以。” 罗敷挑了挑眉,又瞧了荆无命一眼。 这人还真是个少爷,三十万两银子,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说借就借,说送就送。 这只能说明,他在金钱帮的地位的确极高,平时的衣食住行,皆有人伺候,对钱根本不在乎、也没概念。 这是个充满财富的富庶世界,楚留香在调查天一神水案时,曾在赌场快意堂撒币三十万两……不过,他撒币为的是钓大鱼,出的价码当然高到令人咋舌。那三十万两一出去,那赌场之中当即没有人敢再说话,甚至连呼吸都不大敢哩! 因此,即便在这个银子都能淹过脚面儿的世界,三十万两白银,也绝非一笔可以轻易许诺出去的钱。 再看荆无命,他的神色依然没有丝毫的改变。 罗敷心想:怪不得上官金虹的亲儿子上官飞,会一直认为荆无命是他爹的私生子,嫉妒得要命……金钱帮上下,恐怕有不少人都这么想。 不过……他们毫无疑问都错了,上官金虹倘若真的对荆无命有类似父子的情谊,又怎么会故意把人养成这个样子? ……一点红看上去比他正常多了。 不过,出来谈判,掌握了对手最大的弱点,就等于掌握了主动权。 罗敷托腮,悠然道:“你不问我拿来做什么?” 荆无命不说话。 罗敷又问:“你不问我何时还给你?” 荆无命冷冷地说:“我只喜欢提问,不喜欢回答别人的问题,你听明白了么?” 罗敷“呵!”地笑了一声:“刚刚我问你吃不吃饭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话?现在想起来了?嗯?少爷!” 荆无命:“…………” 荆无命闭上了嘴。 罗敷“哼”了一声,忽然话锋一转,道:“姑苏有金钱帮的据点吧……你们的衣裳都很显眼,比青衣楼好找许多。” 荆无命没有接话。 罗敷又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提出,让我把你送回金钱帮,青衣楼的人想来是不会闯进你们的地方追杀你的。” 荆无命霍然偏头,目光死死地钉在她身上,又冰冷、又凶狠。 罗敷知道她的话戳到了荆无命的痛点,她面色不变,伸出一根手指绕着一缕头发玩儿,人靠在软垫上,好似诱导一般地说:“我知道,你不想这么回去……你不想作为失败者回去,这样会让帮主失望的,是不是?” 这句话起了奇效,躺在床上的青年杀气一顿,那双妖异邪恶的眼睛里空空荡荡的,好似连灵魂也已不见,不知过了多久,才溢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酷烈的冷笑着:“没用的人不配活着。”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自虐。 罗敷心想:这家伙果然被上官金虹PUA到整个人都病了。 她托着腮说:“你想不想揪出青衣楼幕后的总瓢把子?” 荆无命浑身都紧紧绷了起来,死死盯着她道:“你知道。” 罗敷道:“不知道,只是有怀疑,但我有法子可以验证……啊呀,你别这么紧张,你看,血都渗出来了,不痛么?” 她凑过去,伸手探了一下荆无命的额头,对方下意识地抗拒着偏过头,被罗敷毫不留情地固定住了脑袋。 他盯着罗敷,嘶哑地问:“你想怎么验证?” 罗敷伸手一探,嘶溜一下又把手缩了回去,道:“好烫!你烧成这样,还能有心情问东问西?” 荆无命坚持问:“你要怎么验证?” 罗敷塞了一颗褐色的小药丸在他嘴里,说:“乖乖养伤我就告诉你……牙咬那么紧干什么?这不是毒药,是止血消炎的好药,我废那么大劲儿救你回来,不是为了毒死好玩的……” 荆无命喉头滚动,面无表情地把那颗褐色小药丸吞入腹中了。 *** 于是接下来的二十多天里,罗敷既没有去找百花楼、也没有去游虎丘山,而是一心一意待在客栈里,盯着荆无命恢复。 作为前期投资,那三颗「产后修复丸」全被塞进了青年男人的嘴里。 他与罗敷达成一定的合作意象之后,似乎急于恢复,于是根本不在意罗敷给他喂了什么,也根本不在乎自己每天在吃什么,一丝不浪费的汲取着营养。 罗敷每次看到这人一脸淡漠死寂地把饭菜往下咽的时候,就会产生一种“这人是不是根本没有味觉?”的疑问……甚至还很蠢蠢欲动,想往他饭菜里丢点折耳根,看看他吃了会不会有什么有意思的反应。 罗敷是苗族,不过她并不是湘西人,是贵州人,祖籍黔东南。 贵州嘛……著名的折耳根三兄弟之一,她从小就喜欢吃这种具有特殊味道的凉拌菜,结果自从穿越之后,她是连半根都没见着…… 姑苏菜色很好、她很喜欢,不过偶尔也会想念用野生毛辣角做的红酸汤鱼、用糯米腌的侗家腌鱼等,还有酸苹果、苗家腊肉等等…… 系统商城里售卖的料理包里倒是有折耳根……不过她现在身上没钱,好不容易得来的5灵玉根本舍不得花在吃东西上,更不要提拿来恶作剧了。 穷啊……要搞钱啊! 罗敷幽幽地叹了口气。 荆无命躺在榻上,霍然睁开了眼睛,他没偏头,但余光也能瞥见罗敷。 罗敷换了件红衣裳,腰间缠着两条红黑纹样的苗织花带,因一直待在屋子里,头发也没好好梳,大辫子毛毛躁躁的,她抱着个猩红软枕、歪在罗汉床上,拿了本《小李飞刀秘史》打发时间,时不时发出一两声促狭的笑,百无聊赖地扭过来、扭过去。 察觉到了荆无命的目光,她撩起眼皮来,“嗯?”了一声,问:“怎么了?身上哪里痛?还是饿了?” 荆无命盯着她手里的书。 《小李探花秘史》。 小李探花…… 全江湖只有一个人能被称作“小李探花”,这个人就是李寻欢。 李寻欢出生名门,十年之前在江湖上活跃,后来因情场失意,远避关外。 李寻欢活跃时,荆无命不过还是个孩子,至多只有十一二岁而已,那时他已被上官金虹收养,日日勤耕不辍地练剑。 上官金虹曾说:倘若小李飞刀重出江湖,必然是龙凤双环最大的劲敌! 荆无命嘶哑地问:“这是什么书?” 罗敷挑眉:“荆少爷,你今天怎么有心情同我聊着玩?” 荆无命的薄唇紧紧抿着,死死地盯着罗敷手里的书,敌意非常重。 罗敷看了看书封,又看了看荆无命:“……你想看?” 荆无命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罗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奇怪,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想看?” 荆无命的目光盯凝在她脸上,嘶哑地问:“我不能看?” 他和罗敷在一块儿呆了十几天,对她的行为模式自然熟悉……她从来不多问一遍的,这本《小李探花秘史》究竟藏着什么秘密,难道她……和李寻欢有关系? 罗敷有点为难地瞧着荆无命,浑身是伤的青年面无表情、冷硬地与她对视着。 过了好一会儿,罗敷叹了口气,道:“好吧……你瞧着也不小了,并不是不能看这样的东西……” 荆无命冷冷道:“你认为我是小孩子?” 罗敷把书丢给他,懒洋洋道:“我没有这样说。” 荆无命一抬胳膊,抓住了这本薄薄的书,他没有再说话,坐起来半靠在软靠上,安静地低头看起了书。 然后就看见了李寻欢从小到大一路散发汤姆苏之气,同无数人爱恨情仇,当然里面最亮眼的还是他征服他义兄龙啸云的那一段…… 荆无命的表情肉眼可见地裂开了。 罗敷一直偷偷观察他的表情,忍不住狂笑起来。 她一边笑、一边说:“我早就问过你了吧……还非要看,哈哈……哈哈哈……” 荆无命:“…………” 荆无命紧紧闭着嘴,一把扔了那书。 14 *** 像这样子的“秘史”,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杂七杂八一箩筐。除了《小李探花秘史》、还有诸如《楚留香不得不说之秘闻》、《陆小凤隐秘记事》什么的,乱七八糟,官府是见一次收一次。 这些著书买书的人,似乎还很知道柿子要找好脾气的捏。 罗敷在书摊上看了一圈儿,也没见到什么《中原一点红秘史》、《荆无命秘事》之类的书,看来写书的和卖书的都知道,编排这种主角容易死得很清楚明白。 荆无命很显然不具备什么生活经验,他根本没看过这种地摊文学,因此才构成了这样一个不大美丽的误会。 不美丽,但是很好笑。 罗敷捶桌狂笑,荆无命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紧紧闭着嘴,眼睛死死地盯着头顶的床帐子。 怕人来寻仇,罗敷不敢把荆无命一个人扔在客栈里自己出去玩儿,顶多在附近转转。 这一阵子,她每天窝在客房里,都快无聊到开始数地上有多少块地砖了,有这样一个小插曲,她觉得很愉悦。 除此之外,她还重点观察了一下荆无命的好感度变化。 这家伙的精神果然一片死寂,情感一点都不丰富,罗敷与他相处二十多日,他的好感度堪堪涨到40%,换算一下关系,大概就是“看着很顺眼的熟人”程度。 然后接下来就固定在这个数值,一动不动了。 他的好感度变化幅度最激烈的时候,是罗敷告诉他,给他吃的那种“止血消炎的好药”,是拿来给大出血的产妇吃的,产后恢复的效果可好啦。 对方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似乎一点儿也不在乎她说了什么,但是好感度忽然一下子掉了10%,过了好几天,才涨涨掉掉地回到了40%。 罗敷发觉自己看见那个一动不动的好感度条,就会非常想做点什么刷一下数值。 发觉这个不太好的苗头之后,她索性直接把好感度进度条给关掉了。 对于自己认为可以合作、友好相处的人来说,把人当游戏一样去刷数值不符合她的原则,不过诸如无花那样的人,进度条就可以留着,这样可以实时监测对方心里有没有生出害她的想法。 在客栈修整了二十多天后,荆无命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这种能在江湖上混出名堂的年轻人,通常情况下身子骨极为强悍,不仅忍耐痛苦的能力强,恢复得也快,只要死不了,就能爬起来……不过这样一身伤病的,年纪大点会怎么样就犹未可知了。 这一天,罗敷下楼拿了个包裹,一边哼着“女儿愁,绣房蹿出个大马猴~”,一边推开了门,进了客房。 森冷的剑光如毒蛇般闪过! 罗敷停住了脚步。 剑尖停在她的鼻尖前,砭人肌骨的剑气雪亮,映在她如墨般的眸子里。 罗敷星眸微饧,撩起眼皮去看那个持剑之人。 这柄极轻、极薄的剑,被握在一只修长苍白的手上。荆无命精赤上身,如标枪般屹立不倒,他精悍、强壮、身躯稳如磐石、指节凸出青筋。 荆无命冷冷地注视着她。 罗敷嫣然一笑,忽然屈指在剑身上那么一弹,剑身森然嗡鸣! 她含笑道:“荆少爷,好剑。” 荆无命缓缓地收剑入鞘,没有说话——这可能是因为他分不清罗敷到底是在夸他还是在用谐音梗骂人。 罗敷又道:“看来你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荆无命嘶哑地问:“计划是什么?” 这计划自然指的是罗敷要钓出青衣楼隐藏的总瓢把子一事。 罗敷喜欢卖关子,不爱直说,她明明知道总瓢把子是霍休,却非要说自己不清楚,只是有怀疑,正打算找法子验证一番。 她伸出手来,把玩自己垂在身前的辫子,微笑道:“我现在就要三十万两银子,现银,不要银票,我们去霍氏钱庄存钱,给他们送生意。” 她一扬手,把手上的包袱扔给荆无命,荆无命眼睛都没眨一下,一伸手拎住了那包袱,包袱一抖出来,原来是一身崭新的黑色劲装。 罗敷道:“不过你不可泄露自己是金钱帮的荆少爷,这一次,麻烦你给罗大小姐当个贴身侍卫吧。” *** 霍氏钱庄是霍休的产业。 姑苏自古以来就是风流富庶之地,商业繁华,许多江湖上的豪富都是自这里起家的。 这里的钱庄也多,霍氏钱庄的势力不小,除此之外,江南花家的大通钱庄生意也不错。 霍休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死爱钱。一具僵尸落到他手里,他能先扒了人家的旧衣裳卖两个铜板,然后再把尸体炼出尸油来点灯。 这样的人开钱庄,不搞什么九出十三归的高利贷,都对不起他这热爱搞钱的脑袋瓜子。 此刻,霍氏钱庄的李掌柜正坐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一个青年公子跪在堂中,苦苦恳求道:“李掌柜,还请再宽限几日吧!我手上现下不宽裕,但还有几门子亲戚,借了钱就来!借了钱就来!我家的地和织机收不得啊!” 江南的商业发达,有一半儿得归功于纺织业上,这青年公子姓徐名闻,家里几代都是做纺织的,多少也算是有点家底。 不过徐闻不大走运,年初一场大火,把他家绣坊里的织机全烧没了。 他奔波了许久都没借到钱,眼看祖宗家业就要毁在他手里了,只好咬咬牙来霍氏钱庄,拿着自家的地和未来要新买的织机做抵押,签下了九出十三归的高利贷。 这一贷就是噩梦,从此利滚利和滚雪球似得,莫说本金,就连利息都还不上。 如今霍氏钱庄的李掌柜骤然翻脸,徐闻才明白……他们或许从一开始想要的就是自家的地和绣坊! 可明白了,又能怎么样呢? 霍氏钱庄家大业大,光是打手就不知道养了多少,能做高利贷这种黑心买卖的,就从来没有善茬! 果然,那李掌柜的听了这话,“呸”的一口唾沫啐在地上,狞笑道:“每回问你都这屁话,难不成觉得咱们霍氏钱庄好欺负不成!来呀!去把他们家的房契地契都拿来,叫这小子画押!” 几个一直立在旁边、身着劲装的大汉立刻应声而去,徐闻当即痛哭流涕,一边抽自己巴掌,一边翻着花样骂自己求饶。 李掌柜悠悠一抬手,扬声道:“等等!” 那几个大汉立即停了下来,恭敬地听从吩咐。 李掌柜瞧了徐闻一眼,嘿嘿一笑:“把他老婆也卖了,能多回一点钱算一点。” 几个大汉齐声道:“是!” 徐闻当即瘫软在地,痛呼狂骂:“你们不是人!姓李的,你不得好死!” 李掌柜早被骂习惯了,根本不为所动。 他喝了口茶,拿起徐闻的借据在手上抖得呼啦啦,道:“按理说,你小子借钱一不为了狎|妓,二不为了赌钱,一片赤心,都为了自家的祖宗基业,着实叫人钦佩……” 徐闻的面皮都在抽搐。 李掌柜话锋一转,忽厉声道:“可是话又说回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徐闻的祖宗家业关我姓李的屁事!倘若人人都还不上就来哭穷,我姓李的吃什么喝什么?我们霍老板吃什么喝什么去?!” 门外忽的一声轻笑,有人说:“说的好!” 这声音不大也不小,既不锋利、也不带杀气,甚至还是个略带慵懒、轻柔好听的女声。 但李掌柜却霍然起身,脸色也立刻变了。 ——因为这女人说话时,四五条被打得筋断骨折的大汉忽然飞了进来,砰砰砰地砸烂了三条椅子、两张桌子,倒在地上狂嚎痛叫。 这些大汉,正是刚刚受命要去卖徐闻老婆的人! 15 *** 李掌柜的脸色变了又变,忽然大声地道:“朋友既然来了,为何不肯现身?” 门外娇客扬声笑道:“谁说我不肯现身?” 她的笑声未落,门口已出现了四条劲装疾服、刀锋雪亮的大汉,紧接着,是四个抬着步辇的轿夫,而后又是十六个两两成对、提着箱子的黑衣大汉从门口挤进来,最后进来的,则是个斗笠压得很低的黑衣剑客。 当然,这一行十几个人中,最显眼的还是居高临下、坐在步辇之上的红衣美人。 这美人梳芙蓉归云鬓,乌云堆鬓间,鎏金步摇与骨朵儿大的珍珠轻轻摇曳、熠熠生辉,在这西斜的阳光之下,竟晃得人移不开眼。 而纵使鎏金、明珠、美玉、红衣,也绝对无法夺去她分毫容光! 她气派得简直就像是个公主! 这位cspy公主的人,自然就是罗敷,她前呼后拥、满头珠翠、披金戴银……这些全不是她自己的。 人是金钱帮的人,钱是金钱帮的钱,连衣服和首饰都是公款报销,让罗敷不得不感叹一句,背靠大组织好乘凉哇! 这还多亏了荆无命。 姑苏不是金钱帮总部所在,是分据点,这里没有比荆无命地位更高的人,今天上午他一抬脚迈进去,所有人都服服帖帖、行令禁止,要干嘛就干嘛。 荆无命开口就要三十万两现银,这个分据点的舵主脸色变了又变,最终也没敢在荆少爷冷冰冰的目光下说他弄不到,急匆匆领命而去,不过一个时辰,就提了八个大箱子回来了——里头装的不是银子,是金子。 八个大箱子可装不了三十万两银子,这是三万两金子。 至于罗敷的其他要求就很好满足了,无非就是衣裳、首饰和梳头娘子嘛,几千两就解决了。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罗敷靠金钱帮装大尾巴狼~ 李掌柜果然霎时就呆了。 罗敷懒洋洋歪在步辇上,吹一吹自己刚做完蔻丹的指甲,斜睨了李掌柜一眼,道:“落轿。” 四个轿夫稳稳当当地把步辇放了下来。 李掌柜忽然大步迎了出来,好似那四五个还在痛呼的大汉不是被罗敷打回来的一样,殷勤笑道:“姑娘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不知姑娘高姓大名?” 罗敷勾了勾手,笑道:“过来。” 李掌柜的脸上立刻堆满了笑意,小跑两步立于辇侧,垂手道:“姑娘有何指教?” 罗敷反手一掌,重重掴在他脸上! 这老东西应声而倒,在地上连滚三圈! 她冷冷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问我的名字!” 罗敷的力气极大,就连荆无命也得承认她的手劲,这一掌掴下去,好悬没把李掌柜打出脑震荡来,李掌柜晕头转向,脑袋嗡了半天才找回意识,面上高高肿起一个渗着血的巴掌印。 一直瘫坐在地上的徐闻茫然地看看李掌柜、又看看罗敷,似乎没想到刚刚还作威作福的这人,转瞬间就像条狗一样被人打得好惨。 罗敷瞪了徐闻一眼:“看什么看?还不快滚!” 徐闻一个激灵反应过来,飞快地跳起来去拿桌上的借据,两把撕得粉碎,一溜烟跑了。 李掌柜的面皮抽搐着。 老实说,他身为姑苏霍氏钱庄的掌柜,功夫不差、手底下管了一两百号人,而他的霍休霍老板名头也够大。 这些年来,他威风极了,手上不知道弄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也听惯了别人给他磕头求饶的声音,一个人的心气一旦高了之后,就实在难以忍受这样的羞辱。 但他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也没敢破口大骂放狠话。 罗敷挥了一下手,抬着箱子的大汉们把箱子放地上打开,八口箱子里,金灿灿的金元宝晃瞎人眼。 罗敷绕着自己的一缕头发,轻轻笑道:“这是三万两金子,要是存在这里,你们是不是该给我换三十万两银票啊?” 李掌柜霎时呆了! 感情这祖宗是来送钱的! 古往今来,大额存款用户一直都是银行的重点维护对象,武侠世界当然也不例外,三万两黄金哐哐往地上一砸,莫说罗敷只打了他一个巴掌,就算罗敷想把他抽成个陀螺玩,恐怕李掌柜也甘之若饴。 千万别忘记李掌柜是为谁服务的。 霍休死爱钱,今年到头交账的时候,如果交不上可观的银钱,罗敷怀疑李掌柜明年就会变成个死人。 在自己的命面前,羞辱又算得了什么呢? 李掌柜的脸上登时就浮现出了一个不大明显的笑容——不明显是因为他的右脸肿太高了,他连连点头,道:“当然、当然……咱们霍氏钱庄全中原三十三家,信誉极好,即存即取!姑娘可有花押?” 花押就是一种花式个人签名,可用做防伪。 罗敷漫不经心道:“拿笔来。” 李掌柜身后的小厮机灵极了,手快脚快地去拿纸笔,四五个长衫的账房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清点着金子。 罗敷百无聊赖地坐着,那李掌柜又是请罗敷下辇入座,又是要奉茶又是要上瓜果什么的,估计是怕罗敷无聊,又要打他巴掌玩儿。 罗敷不怀好意地问:“你就不好奇,这些金子哪里来的?” 李掌柜的眼珠子溜溜转了一圈,笑道:“罗姑娘说笑了,咱们这是钱庄、又不是衙门,只管存钱,不管别的。” 罗敷“嗤”地笑了一声,骂道:“老匹夫,怪道作威作福呢,原来心里都门儿清。” 李掌柜点头哈腰,肿着半张脸赔笑。 三万两金子存进霍氏钱庄的金库里,罗敷拿到了面值为三十万两的银票,随手一卷,扔进袖子里,又趾高气昂地指挥着披黑皮的金钱帮轿夫们抬着她出去了。 *** 充满水分的排场搞完之后,罗敷不太真心地把价值几千两的衣服和首饰打了个包,扭捏地要把东西还给荆无命。 年轻的剑客用自己那双妖异冷酷的眼睛盯着她,冷冷说:“你认为金钱帮会收回送出去的东西?” 罗敷:(个_个) 罗敷:╮( ̄ ̄)╭ 罗敷真心实意地说:“金钱帮这样大方,以后一定能称霸武林!” 然后快乐地溜了。 接下来的时间,罗敷无所事事,吃好喝好玩好。 事情未成前,荆无命不会回金钱帮总部去见上官金虹,他就住在分舵之中,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深居简出的在院中养伤、练剑,不多发一言。 过了大半个月,罗敷估摸着霍氏钱庄里那三十万两银子都差不多流动出去了,收拾收拾,就准备上门去讹诈李掌柜了。 古时的钱庄,同现代的银行有一点像,银子不可能存进去之后就那么放在库里等着主人取走,而是会借出去,利生利贷生贷,金库里不会留那么多白银在的。 而且像三十万两白银这么大的数额,一般不会有人存进去一次性提出来的,都是取一些来花用,或者干脆用银票当做纸币来交易——当然,这需要钱庄的信誉担保非常之好,才能使得人们信任,否则银票同废纸也无甚区别。 霍氏钱庄有天下第一富的霍休作活招牌,故而信誉一直很好。 不过……信誉这种东西嘛,要建立起来很难,要破坏却很容易。 这一天上午,霍氏钱庄人来人往,李掌柜一如既往地坐在后堂太师椅上喝茶,面前又跪了个苦苦哀求宽限还款日期的倒霉蛋,他喝了口茶,喉咙里“呼噜”了半天,也不知道是在清痰还是在漱口。 大半个月过去,这是李掌柜第一次公开现身,因为他脸上被掴出来的巴掌印终于消下去了,又能出来抖威风了。 李掌柜清了半天的痰,听了半天那倒霉蛋的求饶,慢悠悠开口道:“隋玉,按理说你借钱,一不为了赌钱,二不为了……” 门板忽然“轰!”的一声飞了进来,李掌柜的话顿时像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 会用这种出场方式的人,李掌柜只认识一个…… 果然,打头的四条大汉挤进来之后,紧跟着的就是个头戴紫金珠冠、身着金红箭衣的男装丽人,身边跟着那个带斗笠的黑衣剑客。 这男装丽人身姿高挑挺拔,神情倨傲,手中一把玉骨绢扇,不是那位喜欢抽人巴掌玩儿的罗敷罗大小姐,又是哪个呢? 上次她的排场大得像个公主,这次倒像个王孙公子。 李掌柜脸上的笑容顿时比哭得还要难看。 他已经预感到自己今天可能又要肿着面皮回家睡觉了…… 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罗敷这一次是专程来为难他的。 她手一扬起,一张纸打着旋儿飞向李掌柜,李掌柜伸手一接,之间那一张薄薄的纸上印着他们霍氏钱庄的字号、画着罗敷的花押,金额正正好是三十万两。 罗敷舒舒服服地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敲着玉骨扇,眼波含笑道:“三十万两白银,现在立马给我起出来,每少一分银子,我就剁你一根手指头。” 16 *** 这话说的不轻也不重,甚至还有点玩味,但听在李掌柜的耳朵里,却犹如一颗闷雷炸响,炸得他脑子整个嗡嗡的。 过了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勉强笑道:“罗姑娘,咱们钱庄有规矩的,支取白银五万两以上,要提前半个月讲的。” 这种规矩是很合理的,钱放在钱庄里是流动的,突然一下子要支取大额银两,当然要提前通知,以让钱庄做好准备。 不过,罗敷本就是为了给霍氏钱庄挖坑的,合理的规矩跟她有什么关系? 这坐在太师椅上的男装丽人,十根手指头都纠缠在一起,指尖的蔻丹在照进堂屋的一缕阳光下闪出轻轻晃动的艳光。 她似笑非笑地瞧着李掌柜,道:“我自己的钱,想什么用就什么时候用,还得苦等你们同意才能支取?李掌柜,你到底是开钱庄的,还是想当我爹呀?” 李掌柜忙伸出手,不轻不重地在自己脸上抽了两下,赔笑道:“瞧我这话说的!真是该死!姑娘什么人,我姓李的算什么东西,也敢在姑娘面前妄称长辈?只是仗着年纪大,给姑娘您做个老奴罢啦……姑娘千万莫要生气,老奴给您剁手指头玩事小,姑娘气坏了身子事大呀!” 这李掌柜也是个身段柔软、长袖善舞之人,瞧见罗敷的排场、与一次性能拿出三十万两白银的财力,就知道这人绝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他当即就把自己的脸面放在地上踩,只求过了今日这一关。 看着没皮没脸的样子,恐怕罗敷就是往他脸上啐一口唾沫,他都能面不改色地等着唾面自干。 罗敷觉得很有趣似得笑了两声,道:“老匹夫,嘴巴倒甜。” 她接着又补充说:“只是,你嘴巴再甜,今天我的银子也要交出来,难不成你们要吞了我的钱不成?” 李掌柜道:“啊呀!罗姑娘呀,罗大小姐呀!您可放一百个心吧,咱们霍氏钱庄承蒙江湖朋友看得起,才做到了今天这份儿上,我们要是敢吞钱,岂不是不把江湖朋友的信任放在眼里么?不瞒您说,对咱们这种做钱庄的来说,信誉可比天都大。” 那个机灵的小厮不知道什么时候沏了茶来,李掌柜的双手捧茶,给罗敷奉上。 罗敷玩着自己的手指头,只当没看见。 李掌柜的也不乱动,就保持着这奉茶的姿势,继续道:“只是罗姑娘,三十万两白银起出来,带在路上,也要防备着什么水匪山贼不长眼不是? 姑娘要支取银子,咱们再不敢有什么置喙的,只是山高路远,姑娘可请了镖局押送没有?要不这样,我姓李的忙活一趟,为姑娘请镇远镖局的常漫天常副总镖头出山押镖可好?他押的镖,再没有出过问题的!” 罗敷装模作样的听着,伸手接过了他奉上的茶。 李掌柜立刻又道:“只是镇远镖局这几日刚出了趟镖,还需十一二日方能返回。老奴知道,姑娘再不想等的,不若这样,我姓李的斗胆做个东,请姑娘去城外虎丘山上的淄川别业小住两日。那地方又可跑马、又有温泉私汤、环境又好,吃食也是姑苏一绝,姑娘若肯赏脸,就再好不过啦!” 老实说,他这说服人的能力还真不错,一番话说的是又妥帖又周全,十分火气的人听完,也只剩三分气了,难怪能做到霍氏钱庄姑苏分庄的掌柜。 罗敷斜睨着他,一只手端着茶杯,另一只手掀开茶盖,轻轻拨弄两下茶汤,悠然道:“你这主意倒是出的好,谁要是拒绝,简直就是不知好歹。” 李掌柜忙道:“不敢、不敢。” 罗敷道:“但是我拒绝。” 李掌柜一呆:“啊?” 罗敷收敛了笑容,冷冷地道:“三十万两银子,一分不少,现在就要!” 她变脸简直比翻书还快,李掌柜骤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看,似乎终于明白,这人原本就是来找茬的,所以,无论他的态度有多么的恭敬、提出的法子有多么的好,她都不会接受! 李掌柜色变道:“你!你!……罗姑娘,你真的要得罪我们霍休霍老板?!你可知我们霍老板在江湖上有多少朋友!” 罗敷冷冷道:“少爷,给他放放血。” 少爷,指的自然就是站在罗敷身后、压低斗笠、一直没说过话的荆无命。 她发号施令的语气实在太过自然,以至于荆无命有种自己在被上官金虹命令的错觉。这错觉并没有令他恍惚,他立刻拔|出了剑、立刻向前踏出了一步。 此刻站在院子里的霍氏钱庄打手护院,加起来有几十人,竟然没一个人敢出手阻拦。 荆无命步步逼近,李掌柜汗出如浆、两股战战,步步往后退去。 快退到墙边时,他忽然叫道:“开金库!数银子!快,快!还愣着做什么,敢叫罗姑娘好等!” 李掌柜就算再忠诚于霍休,也不肯为了霍休的规矩放放血的。 况且,三十万两银子……金库里其实是够的,只不过支取了之后,金库里的钱就不大够给别人支取了。 这单子取了之后,也只好暂时歇业几日,等银钱流转回来再说…… 罗敷淡淡道:“好啦,少爷,停手吧。” 荆无命倏地停下,极快地收回了剑。 李掌柜颤颤巍巍地从袖子里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出的冷汗。 霍氏钱庄的后堂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运行起来,十几个账房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一箱一箱的银子被提了出来,整整齐齐地码在庭院里。 罗敷舒舒服服地坐着,舒展着自己的两条长腿,还支使一个金钱帮黑衣大汉把准备的食盒拿出来,里头又是桂花赤豆糊、又是嫩生生的红菱……她倒是什么时候都委屈不了自己的胃口。 足足一个来时辰,清点工作才算进入了尾声,罗敷面色平静地坐在太师椅上,瞧见几十箱白银,面色缓和了许多,李掌柜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伸手擦了擦自己额头的冷汗。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位罗大小姐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难道真就为了好玩? 难道真是因为年轻人不知深浅、来了江湖上,也当是家里一样肆意妄为? 他想不明白,实在想不明白。 而正因为想不明白,所以他从刚才开始,就隐隐约约觉得是不是自己忽略了什么地方……总觉得有种格外不祥的感觉——或许这不祥的感觉,来自于几乎被搬空了的金库。 李掌柜定了定神,赔笑道:“三十万两雪花纹银,一分不多、一两不少,都在这里了,请罗姑娘过目。” 罗敷看都没看一眼,道:“嗯。” 李掌柜道:“如若没有问题,还请姑娘留下花押。” 罗敷痛快地接过毛笔,笔走龙蛇地签下了自己的花押。 签完了字,交割清楚了银两,这事儿就算完了。 但罗敷大剌剌地坐在李掌柜的太师椅上,一只手撑在桌子上,拨弄着自己耳朵上的珍珠耳珰,居然完全没有想走的意思。 李掌柜:“…………” 李掌柜又忍不住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汗,勉强笑道:“罗姑娘,你看这时候也不早……” 正在这时,一个钱庄伙计忽然惊慌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地看了看罗敷,又看了看李掌柜,开口道:“掌柜的,大事、大事不好了!” 李掌柜脸色一变,把那伙计拉拽到一边,低声问:“出什么事了?” 伙计就窸窸窣窣地说了一气,每说一句,李掌柜的面色就变得难看一点,等那伙计说完之后,他的脸色居然变得比纸还要白,那汗出的,简直比被荆无命的剑指着的时候还多! 罗敷笑道:“怎么了?出什么大事了?李掌柜,脸色有点难看啊。” 李掌柜霍然抬头,死死瞪着罗敷! 前头忽然传来一阵骚乱的声音,几个大汉气如洪钟,厉声地道:“霍氏钱庄怎么拿不出钱来给我们支取!霍休到底有没有钱?!是不是要卷钱跑了!” 这阵骚乱已经持续了好一会儿了。 原来,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街上突然多了一阵流言,说是霍氏钱庄其实早就成了空架子,霍休强装大尾巴狼,其实已快完蛋了,霍氏的银票就快变成废纸了。 所以……趁着霍氏还有些银两,赶紧把银子都取出来吧! 这流言原本没激起多大的风浪,只是有那么十几个人将信将疑,拿着银票来兑取银子,金额也不算很大。 本来,只要能正常的支取,流言必然不攻自破,可惜的是,罗敷几乎把霍氏钱庄内所有能支取的现银全都扣死在了这里。 那些揣着银票的人取不到钱,惶恐迅速的蔓延开来,霍氏钱庄果然没钱的消息立刻席卷全城,现下钱庄已被几百号取不到钱的人包围了起来!其中不乏豪客剑手,名门正派! 17 *** 外头的骚乱声音大的已压不住了,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骚乱,对于人心的拿捏十分到位,被煽动起来的愤怒和惶恐的情绪,就像是漩涡一般,能将人越卷越多。 前头的钱庄活计们在苦苦支撑,后堂白花花的银子摆了一地,箱子都大剌剌地开着,银光倒映在李掌柜脸上,映出他惨白的脸与不断颤抖的肉。 太师椅上的男装丽人似乎是坐的有点太久了,有点不大舒服,她如同一只猫一样的舒展着身子,懒洋洋地往嘴里丢了个剥好的红菱,咔嚓咔嚓地嚼起来。 李掌柜的脸上闪过凶光——! 忽然有人颤抖着道:“留、留下银子!不然我宰了她!” 霍氏钱庄的一个打手,不知什么时候从怀中摸出个匕首来,又趁着自己站在罗敷身后不远,竟是用匕首抵住了她的咽喉,只是声音和匕首都抖得厉害。 罗敷觉得好笑似得,噗嗤一声笑了。 荆无命霍然抬头,冷冷地盯着那个打手,那打手浑身打了个寒战,涌上了一股憋闷、喘不过气的感觉。 下一秒,他就倒下了,而坐在太师椅上的男装丽人,却只是嗔怪道:“少爷,你瞧,血都溅到桌子上了,我这红菱可没法再吃了。” 李掌柜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哭求道:“罗姑娘,这三十万两银子,再宽限老奴七日吧!” 他说出的话,居然同那借了高利贷的倒霉蛋绣坊老板徐闻一模一样。 罗敷慢条斯理道:“说实在的,你李掌柜不过是公事公办,遵霍老板的规矩、给霍老板干活儿,一片赤心,实在叫人敬佩……” “——可是话又说回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若是每家钱庄都让我宽限十几日,加起来我的钱还要不要啦?你李掌柜的钱庄,你霍老板的生意,关我屁事?” 她说出的话,居然也同当初逼债徐闻时的李掌柜一模一样。 李掌柜听见这熟悉的话语,心里简直惊惧到了极点! ——她到底想干什么?她到底为什么要搞他?她是为了徐闻而来?可徐闻那小子一个商户,到底哪里来这么大后台?霍老板……今天钱庄如果出了事,霍老板会杀了他的、一定会杀了他的…… 李掌柜抖如筛糠,一个响头磕下去,颤声道:“老奴有眼不识泰山!老奴胆敢冒犯姑娘,冒犯徐闻,罪该万死!罪该万死!罗姑娘大人有大量,宽恕则个!宽恕则个!” 罗敷“咦”了一声,问:“徐闻是谁?” 李掌柜的喉咙顿时被卡住了。 但这也不打紧了,现下真是十万火急的要命时候,李掌柜无暇顾及罗敷针对他的理由,只能不住地求饶哀求,没有任何法子。 罗敷道:“五千两。” 李掌柜霍然抬头。 罗敷道:“我也想放贷试试看,三十万两白银,宽限七天,利息五千。” 李掌柜忙道:“来呀!快!快取五千两给罗姑娘!”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几个小厮从金库里拎出一箱银子来,恭恭敬敬地奉上。 罗敷一脚踢翻了那个银箱子:“金子。” 李掌柜一呆:“啊?” 罗敷冷笑:“你打发叫花子呢?五千两银子就想脱身?我要金子!” 五千两金子,那就是五万两白银。 这是罗敷给自己赚外快呢,三十万两白银是金钱帮的,与她又没什么关系,忙活了这么半天,其实最重要的步骤就在这里。 这种一锤子买卖,当然开口要大,五千两银子,扔进系统里连塞牙缝都不够呢! 李掌柜冷汗连连,心中如吃了黄连一样,苦得没法说,他知道罗敷这是坐地起价……可是如今,人如刀俎我为鱼肉,知道有什么用呢? 李掌柜默默无言、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他奔进他自己住的那间卧房,抱出个箱子来,箱子一开,金光灿灿。 原来这是李掌柜这些年给自己积攒下的家底,不多不少,正好五千两黄金。 罗敷命人清点,确认无误后,爽快地站起来一挥手,道:“我们走!” 李掌柜轻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但他这口气才松了一半,却见那些黑衣大汉们居然还是两两成对,提起清点好的三十万两白银,抬脚就走! 李掌柜登时大惊,一面追赶一面大声道:“罗姑娘,咱们说好的,你……你拿了五千两金子,说好要宽限七天的!你……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罗敷看他一眼,冷冷道:“少爷,剁他一只手,让他长长记性。”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荆无命藏在斗笠下的眼睛冷冷地盯着李掌柜,慢慢地拔|出了剑。 李掌柜失去他的左手时,于剧痛中听见前厅处罗敷富有煽动力的声音:“诸位江湖好汉,霍氏钱庄的金库里还有银子,方才在下就是冲进里头,才取出了钱的,大家莫要再和这些人纠缠,还是快快进去,晚了恐怕就没钱啦!” 吾命休矣!吾命休矣! 李掌柜眼前一黑,晖了过去。 18 *** 这一天的霍氏钱庄鸡飞狗跳、分外热闹。 给李掌柜留下一个他绝对无法解决的大烂摊子之后,罗敷带着自己赚到的五万两白银外快,开开心心地回到了客栈客房之中。 她打散了头发,斜倚着给荆无命一通分析,顺便安排一下后续的钓鱼工作。 三十万两白银……做戏要做全套,随便找个镖局往什么地方去运,不想找镖局的话,让金钱帮的这些人自己拉到路上去溜达溜达也行。 总而言之,那些充当她排场的批皮金钱帮帮众可以下班收工了……但荆无命不可以。 荆无命此刻就站在屋子里。 他觉得一切令自己放松的行为都是对躯体与意志的消磨,罗敷没个正样抱着软枕歪在罗汉床上时,他却依然如标枪般笔直屹立。 荆无命道:“是霍休。” 罗敷微笑着说:“你不觉得霍休很奇怪么?” 她用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道:“霍休以天下第一富成名,但居然只做生意,什么势力也没有,他本人的武功也并不出名……一个天下第一富、武功平平、孑然一身的老人,啧啧,小儿会在闹市中抱金么?” 无法保护自己的小儿,在闹市抱金而过,唯一的后果就是金子被抢、说不定连人也得被拍花子的给拐了去。 江湖上说到谁家最富,通常会说:珠宝最多的,是山西珠光宝气阁;地产最丰的,是江南花家;财富最多的,还要属霍休。 珠光宝气阁请到很多人为他们的闫老板闫铁珊卖命、阁中还有霍天青霍总管坐镇。 江南花家有七个儿子,这些儿子们都很争气,有入朝为官的、有操持生意的、有拜师名门正派的…… 但唯有霍休,他太神秘了,似乎永远都是孑然一身,没人知道他的财富是如何来的,也没人知道他到底是如何保护这过于庞大的财产的。 罗敷煞有介事地道:“所以,这么多霍氏钱庄,总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想去捞点油水来,他们能安然这么多年,背后一定有个组织来为霍休效力。” 这番推理听起来十分严谨,荆无命面无表情地听着,似乎也觉得非常有道理……可惜全是胡诌。 这其实就是已知结论反推回去找论据而已,东拉西扯,总能凑出个一二三条看起来无比合理的理由,不算什么本事。 能从一团乱麻之中找到真正的线索,得出真相,那才叫厉害。 不过,既然有外挂,又何乐而不为呢?而且这正说明她嘴上扯胡话的能力已经登峰造极!罗敷预感到以后自己说不定也会成为什么智计无双的名侦探什么的。 她颇为得意地笑了两声,把软枕扔到空中拳打脚踢,口里发出“嚯!哈!”的声音。 荆无命连脖子都没扭动一下,只是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对这些自己不理解的行为采取了无视态度,只道:“他会来杀你。” 罗敷一把抓住那个被殴打的可怜软枕,笑道:“姓李的老匹夫闯下这么大的祸,他如果还想多活两天,肯定会在给霍休的信里把我写成个母夜叉,说不定武功比水母阴姬还高哩!霍氏钱庄那三瓜两枣可不够看,他不派青衣楼来杀我才怪!” 荆无命的睫毛忽然颤动了一下。 他嘶哑且短促地说:“很好。”然后倏地抬起了头,死灰色的瞳孔闪过嗜血的戾意。 下一秒,剑光如毒蛇般蹿出,客房门生生被汹涌的真力震得粉碎,漫天碎木之中,一片大红的披风翻飞着,门外的不速之客两根手指倏地一夹—— 荆无命的身子与来人交错而过,持剑的姿势瞬间改变,剑刃向后反撩而上! 他的剑果然同他的人一样,邪恶妖异、诡奇酷烈! 穿红披风的那人两指未夹住剑尖时,整个人已尽力向后一跃,红披风卷住细剑,使得剑势好歹被阻慢了一二分。 一个回合后,荆无命撩起眼皮,死灰色的眼睛盯着对方的手指,嘴角似乎带着一丝残酷诡秘的笑容,毫不掩饰地思考着如何把这两根手指削断。 这只是两根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手指,这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非常英俊的男人。这个人的嘴唇上面,有两条修剪的简直比眉毛还精致的胡子,这使得任何一个人瞧见他,都能自然而然地想起这个人的绰号—— “四条眉毛!” “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陆小凤是今天才到姑苏的。 他是个四海为家的浪子,追逐着新鲜、有趣和享受,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今天来姑苏,他本打算去自己最好的朋友花满楼那里蹭蹭饭……结果刚进城,就听见了一件新鲜刺激的事情。 即使霍休不是他的朋友,霍氏钱庄的事情也已足够吸引他来查一查了。 结果没想到,他才刚走到始作俑者的房门口,准备敲敲门……门就自己碎了。 他挑了挑眉,鼻尖皱了皱,在这只灰眼睛恶狼的注视下,迅速摸了摸自己的两撇小胡子,左边一下、右边一下。 屋里有人懒洋洋、娇嘟嘟地道:“少爷……算啦,他不是青衣楼的人。” 陆小凤应声望去,碎木所带起的尘烟已慢慢地散去—— 屋内坐着一架六扇的锦屏,屏上用肉入针绣着一朵活色生香的牡丹,罗汉床作为待客用的坐具,架在侧面。 坐具上的人翻了个身,托腮斜倚,长发散落在她身上,好似乌云缭绕、云海升腾之间摇曳的一朵魏紫牡丹花儿,比锦屏上的那一朵更鲜活、更雍容。 陆小凤眨了眨眼睛。 他忽然“哈!”地笑了一声,板起了脸,故意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青衣楼的人?” 罗敷眼睛都没眨一下:“你是啊,那好吧,少爷……” 陆小凤立刻:“对不起,我不是!我不想打架!” 罗敷乐不可支:“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小凤双手抱胸,倚在破破烂烂的门口,开口道:“你们在找青衣楼的人?” 罗敷挑眉:“你有兴趣一起?” 陆小凤自来熟地进了门,大剌剌地拉了把椅子过来坐下,又感觉到后脑勺凉飕飕的——剑客冷冰冰的目光正上下打量着他……似乎还在思考怎么让他脑袋搬家比较对胃口。 陆小凤:“…………” 他挠了挠头,忍住没回头,同罗敷道:“我只是好奇,你们为什么会认为霍休是青衣楼的总瓢把子?” 罗敷淡淡道:“我自然有我自己的道理。”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而你已经有了验证的法子?” 罗敷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幽幽道:“我听说你是霍休的朋友。” 陆小凤摊手:“这同我想追查青衣楼并没有关系。” ——陆小凤这个人和楚留香有很多的相似之处,最大的一个相同点,大概就是他们总是不停地经历着“自己的好朋友是幕后黑手”这种事了吧。 总而言之,就是人已经麻了,追查什么事追到朋友头上实在很正常,这并不会让他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除非有人跟他说花满楼才是青衣楼总瓢把子,那他可能要跳起来去打破那人的脑袋。 陆小凤这种像放风筝一样到处乱飘的人物,其实也很难对自己朋友的产业有什么具体的了解。 他之前根本不知道霍氏钱庄在放高利贷,今天去调查了一下才明白。 所以,他对罗敷搞了一把霍氏钱庄并没有什么意见,反而觉得她的主意真是出的妙极了。 二人无声地对视了一小会儿,忽然相视一笑,像是达成了什么默契一样。 陆小凤道:“在下陆小凤,四条眉毛陆小凤。” 罗敷道:“我是罗敷,啊……这位是……” 她准备介绍荆无命,又不知道荆无命愿不愿意报出自己的名姓,略微迟疑了一下。 陆小凤主动道:“不用!不用!我知道,这位是少爷,姓少名爷,少公子,你好哇!” 荆无命:“…………” 荆无命面无表情地盯着陆小凤,额角缓缓爆出青筋。 19 *** 罗敷给荆无命讲一个冷笑话,荆无命最多假装听不见;但这冷笑话是陆小凤口里讲出来的,荆无命就会很想让这家伙永永远远再也讲不出笑话。 荆无命:“…………” 陆小凤:“…………”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丝滑地转变了话题:“所以,现在只需要等着就可以了么?” 罗敷伸出一根白生生的手指头,在他眼前晃了晃,道:“当然不是。” 陆小凤一挑眉,勾唇笑道:“洗耳恭听中。” 罗敷指了指自己碎成一片片的门,又指了指屋外楼梯口上探头探脑、敢怒不敢言、甚至不敢上来的客栈掌柜和店小二。 陆小凤:“…………” 陆小凤抗议:“这是你这少爷做的!” 罗敷摊手:“谁叫你来的不凑巧呢?正好我们在说青衣楼的人要来杀我……你就来了呢?也太像上门寻仇的人了。” 陆小凤:“…………”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好吧、好吧……谁叫我这个人总是这样好心呢?” 罗敷点点头,重复道:“谁叫你这个人总是这样好心呢。” 陆小凤道:“好啦好啦,我赔我赔!另开一间房也算我的……” 罗敷摇摇头,道:“不够。” 陆小凤板着脸:“大小姐,你还有什么吩咐?” 罗敷指了指桌上的糕点。 那是一桌很精细的糕点,是这家客栈的点心大师傅的拿手之作,才刚端上来没多久……只可惜现在上面插|着大大小小的木屑。 陆小凤呆了呆,叹了口气,道:“好吧,我知道了。” 一炷香后,陆小凤抱着一堆桂花糕、猪油玫瑰糕、鹅油松仁卷之类的糕点回来了。 半个时辰后,摄入了过多糖分的罗敷双眼亮晶晶、面色红润,脸上带着甜蜜而满足的微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说:“这家铺子叫什么名字,东西真好吃呀!” 陆小凤懒洋洋道:“合芳斋啦合芳斋……开了很多年了,我小时候就见过。” 罗敷“嗯?”了一声,半阖着眼睛,说:“你的朋友这么多,想来也认识合芳斋的老板咯……” 陆小凤莫名其妙地道:“不认识啊,我为什么要认识?” 罗敷意义不明地笑了两声。 作为一个剧透人士,她当然知道五芳斋的幕后老板其实就是陆小凤的铁杆好朋友、剑神西门吹雪是也! 不得不说,西门吹雪家的糕饼做得真的很好吃…… 但是碳水和糖分吃多了真的是困…… 罗敷大大地打了个哈欠,随手朝陆小凤丢了一个软枕,把对方往出赶:“去、去!大晚上的还在姑娘客房里,你是不是人?我要睡了,快出去!” 陆小凤一把接住那凶器,摇了摇头,扔到一边儿,摸着自己的胡子出门了。 反手带上门之时,陆小凤隐约听见她在屋里哼小曲儿:“女儿愁,绣房窜出个大马猴~” 陆小凤:“…………” 有种莫名其妙被骂了的感觉。 *** “嗤”的一声,灯火熄灭了。 今夜的月被乌云遮蔽、星光黯淡,使得夜色格外的浓黑,天地间十分寂静。大部分人家都已熄灭了灯火,偶尔有一两声的狗吠传来,紧接着,是打更人那拉长了声调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月黑风高,正适合杀人。 青衣楼也是这样想的。 铁面判官与勾魂手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们目标明确、动作极快,并不需要过多的寻找,就找到了罗敷所住的那间客房,从半开的窗户里蹿了进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拔步床的方向,有个又轻又均匀的呼吸声,偶尔带出两声梦话一样的呢喃——她显然已经睡熟了,好似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下了什么样的大孽、也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着怎么样的报复。 铁面判官与勾魂手无声地、讥讽地冷笑了一声,靠近了那座拔步床。 又是“嗤”的一声轻响,一朵昏黄的烛花在榻旁亮起,摇摇曳曳地照亮了卧在榻上的那美人的脸。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比白日更盛十倍。 这无疑是个在白日里就足够令人印象深刻的美人。摇曳烛火之下,她倦倦睡着、唇角挂着足够甜蜜的微笑,好似香梦沉酣、海棠春睡。 先前她不会梳古代女子的发髻,所以胡乱的扎麻花辫,如今她已同金钱帮请来的梳头娘子学了两招,发髻如云朵儿一般绾着,不装饰鎏金美玉,只窝着一朵小小的绒花,正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着。 但铁面判官与勾魂手却已急退! 因为那盏灯火不是他们点起来的! 蜡烛被握在一只修长而苍白的手上,印出这人妖异而邪恶的灰色双眸,他的脸上有三道结痂的新鲜伤口,有一道特别的长,从发际划到嘴角,灯火摇曳之下,好似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令人胆寒。 铁面判官失声道:“荆无命!是你!” 青衣楼与金钱帮斗得正狠,铁面判官作为楼内数一数二的高手,当然认得这张脸! 荆无命微微弯腰,把蜡烛放在了八仙桌上。 然后,他把手搭在了剑柄上。 夜风悠悠地自半开的窗户吹进,似乎带来了新鲜的死亡味道。 勾魂手忽然面朝荆无命急退,脊背眼看就要重重撞上窗户,从窗口急坠而逃! 剑光追来的速度却比他后退的速度还要更快!勾魂手重重朝后撞去时,夺命的剑光自下向上、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从肚脐下三寸一路撩到胸口,使得勾魂手的躯体简直被生生打开了! 被开膛破肚的勾魂手从窗口坠了下去,这本是他计划好的逃跑路线,荆无命十分具有恶趣味地满足了他。 紧接着,他迅速地收剑入鞘,侧过了头,盯住了铁面判官的一双眼睛。 铁面判官脸色发青,浑身涌起憋闷、难受、无法呼吸、想要呕吐的感觉。 他的判官笔已挡在了身前。 他厉声道:“来啊!你动手啊!荆无命!” 话虽然这么说着,但冷面判官的声音却有点颤抖。 荆无命了然道:“你怕我?” 铁面判官的脸色更青了,面上的肌肉不断颤抖着。 荆无命淡淡道:“原来你的脸并不是铁做的。” 他的话突然变得出奇得多,罗敷救了他、看顾了他大半个月,也没见过他谈兴这么好的时候。 铁面判官咬牙道:“你要杀就杀!别以为自己武功比我好,就能像猫捉老鼠一样的玩|弄我!” 荆无命道:“如果我不想杀你呢?” 铁面判官愣住了。 荆无命问:“你为什么来这里?” 铁面判官的嘴唇翕动着,心底似乎在天人交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选择屈服,半晌,他下定了决心,回答道:“因为我收到了命令。” 荆无命冷冷道:“我要你回答的足够清楚详细,你明白了么?” 冷面判官道:“明……明白了,我和勾魂手的目标是这位罗……罗姑娘,这是今天下午,我们头儿紧急来信,要我们来做的活儿,大概是为了……为了白日里霍氏钱庄那件事。” 荆无命又问:“霍休和青衣楼有关系?” 冷面判官道:“不……不,我们青衣一百零八楼其实是个杀手组织,平日里依靠委托杀人挣钱,谁的活儿我们都接,和霍休没有关系。” 荆无命继续:“青衣楼的总瓢把子是谁?” 冷面判官愣了一下,有点畏缩地说:“不……不知道,总瓢把子的身份,即使在楼中,也是机密中的机密,一百零八楼之中,知道总瓢把子身份的人应该之后楼内最高的那两位头儿,他们是总瓢把子最信任的左右手,我们今天的任务,就是那位头儿交代下来的。” 他说得很多,也说得很快,似乎是生怕荆无命不相信他的说法似得。 一个人一旦有了活着的希望,总是想要很保险地抓住它的。 荆无命道:“很好,我现在要杀了你。” 冷面判官愣住了。 他足足呆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荆无命在出尔反尔,骇然道:“你……你要杀我?!” 荆无命道:“我之所以要对你说这么多废话,正是因为我要让你燃起求生的念头,然后再杀了你。” 冷面判官怒道:“你有毛病啊?!” 荆无命忽然昂起了头。 他苍白的脖颈上,喉结因为兴奋而轻轻滚动着,死灰色的眸子眯起来,似乎在享受这一刻。 他一字一句地说:“现在的你,杀起来才不会过于无趣。” 冷面判官怒吼一声,判官笔朝荆无命胸口“谭中穴”点去。 但他的判官笔才刚飞了一半,手就软绵绵地垂了下去,剑身贴着他的舌头划入,使得他终于听到了后脑勺被刺穿的声音,也终于明白了死亡的味道。 冷面判官仰面倒下,荆无命迅速地收剑入鞘,回过了头。 罗敷已经醒了。 这么大的动静,这里躺的就算是一头猪,也该被吵醒了。 榻上的美人半阖着双眼,好似还是有点倦倦的。 她斜倚托腮,眼波扫过地上的冷面判官,又落到了居高临下的荆无命身上。 这正处于成熟与未成熟之间的男人轻轻地、急促地呼吸着,并不闪躲她的目光,那些自受到暗算、自重伤以来积攒的戾气都已随着他恶毒的手段而得到完全纾解。 罗敷轻轻地叹了口气,叹道:“荆少爷,你可真是个坏东西。” 20 *** 其实罗敷本身的想法和临死前的铁面判官是一样的,非常想感叹一句——你有毛病啊?! 但是话到嘴边……她又觉得面斥不雅,于是临时改了个委婉的说法。 荆无命那双死灰色的眼睛凝注在她身上,喉结滚动了一下,胸膛轻轻起伏着,似乎还没有从那种愉悦的感觉中完全走出来。 罗敷在他的视线中翻了半个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卧着,眯着眼咂摸了一下他刚刚的表现,补充评价道:“不过……还蛮可爱的。” 荆无命面上的肌肉突然抽动了一下。 罗敷想到他刚刚那副“嘚吧嘚吧”狂说废话的模样,像是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少年在得意地解释自己的心路历程……她忽然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然后越笑越停不下来,鹅鹅鹅个不停。 荆无命:“…………” 荆无命的眉毛皱起来,别开了视线。 他拉了把椅子来坐下,不知道从哪里摸出块干净的手帕,忍受着她开怀的笑声,慢慢擦起自己的剑锋来。 陆小凤忽然叹了口气,自门外走进来,道:“少爷,原来你是金钱帮的荆无命。” 荆无命倏地抬头,狼眸对上陆小凤的目光,嘶哑道:“再叫少爷,我就杀了你。” 陆小凤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知道啦,少公子。” 荆无命:“…………” 荆无命冷静地提着剑站起来,朝陆小凤走去。 陆小凤:“……开个玩笑!哎哟,别——别动手哇你!” 罗敷刚消停下来的鹅笑又开始发作……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道:“陆小凤,一个包袱连着抛两次就变成烂梗了!” 陆小凤:“这是烂梗的问题么!你快让这小子停下!大半夜的要拆屋么!鸡飞狗跳的干嘛!” 结果罗敷被“鸡飞狗跳”四个字戳中笑点,又开始鹅鹅鹅起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陆小凤和荆无命打架,真的很符合这四个字。 过了好一会儿,笑得肚子痛的罗敷才懒洋洋拖长了语调:“少爷——” 荆无命倏地停住,收剑入鞘,再懒得看陆小凤一眼。 罗敷直起身来,对着陆小凤眨了眨眼,道:“你看,我下午惹了霍休,晚上就有青衣楼的一流杀手来杀我了,你还觉得他们之间没关系吗?” 陆小凤长长地叹了口气,用手搓了搓脸,坐在桌子旁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嘟咕嘟喝了。 他看上去有那么一点糟糕、头发乱蓬蓬的像鸡窝…… 毕竟荆无命是真的动了杀心…… 不过陆小凤现在脸色上的难看,倒不是因为荆无命,而是因为霍休。 他怎么也没想到霍休会和臭名昭著的青衣楼有关。 霍休很神秘、他的财富也很神秘,陆小凤虽然是个爱多管闲事的家伙,但也没有把自己每个朋友的背景全调查一遍的习惯。 他知道霍休生意做的很大,而但凡生意做得大的人,总会有那么一些不大光彩的手段…… 但他没想到霍氏钱庄居然靠九出十三归的高利贷来侵吞普通人的土地、资产与家眷。 罗敷大闹霍氏钱庄,陆小凤觉得这很好,霍氏钱庄吃了这个教训,想必以后也不会这样放肆,会收敛许多。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霍休只是损失了一些钱,这些钱在他所有的财富中不过是九牛一毛,但他居然要为了这件事杀人! 至于霍休和青衣楼的关系…… 诚如铁面判官所言,青衣楼也接杀人的活儿,仅仅凭借今夜有青衣楼的人来,似乎并不能断定,霍休就是青衣楼的总瓢把子。 但无论是谁,只要有那么点江湖经验,就能从直觉之中嗅出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来。 ——即便霍休不是,他和青衣楼之间的关系一定也非常密切,否则一个显赫了几十年、家大业大的组织,不会殷勤到需要总瓢把子的左右手亲自下发任务,青衣楼的反应也绝不该这么快。 陆小凤长长地叹了口气,道:“看来,霍老头的秘密可真不少。” 罗敷淡淡道:“一个那样富有的人,秘密当然不会少。” 她从榻上站起来,径直朝着荆无命走去。 荆无命从刚刚开始就很安静,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剑斜插|在腰带上,松松垮垮、十分随便。 罗敷盯着他的腰带,随口道:“我该送你条更好的腰带,你这样别着剑,也不怕剑掉了,哪里有名剑客的排场?” 荆无命比她高上不少,眼珠子不动时,余光也能瞧见她头上的绒花。他没动,只冷冷道:“不必。” 罗敷很无所谓地笑了一下,又问:“你知道该怎么做了么?” 荆无命没说话。 罗敷道:“我听说,霍休这人独来独往、神出鬼没的,有时候连你也找不到他?” 她从荆无命身前探出头来,瞧着坐在后头桌子旁边把玩着茶杯的陆小凤——这话是对陆小凤说的。 陆小凤叹气道:“我和朋友见面,基本只讲求缘分……” 能见则见,见不到就说明缘分不巧……走江湖的人,大都秉持着这样的观念,对陆小凤来说,也只有百花楼是一个固定且叫人安心的地方,只要推门一进去就能找到花满楼,找不到才叫人着急。 霍休……他和霍休的关系还没好到那份儿上去。 罗敷笑道:“他不出现才好呢,他最好一辈子也别出现啦。” 陆小凤撇了撇嘴,嘴唇上方那两撇小胡子也跟着动了动,他无奈地说:“你打什么坏主意呢?” 罗敷的唇角勾起来。 一只纤秾合度、白如新雪的手忽然搭在了荆无命的肩膀上,罗敷的手指轻轻掸了掸着荆无命的黑衣,像是要替他拍去方才打斗时沾染上的灰尘。 她又问:“少爷,你知道该怎么做了么?嗯?” 荆无命一动不动,似乎根本没感觉到自己身上多了个不明物体,短促地道:“钱庄。” 罗敷道:“说的对!” 她分析道:“霍氏钱庄三十三家,遍布中原各大城,挣的钱一定不少……哦!他们家是不是还有绸缎庄?说不准还有赌场什么的,这都可以动手嘛,青衣楼伤你那么重,这医药费总得同他手上讨回来吧。” 霍休死爱钱,从钱上动手,就是痛打他的七寸,他或许可以忍一时,却绝不可能一直忍耐。 ——毕竟,青衣楼是为了保证霍休能更好的敛财而设立的组织,倘若钱财受损只为保青衣楼,岂非是本末倒置?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道:“看来,你已打定主意要霍休大出血了。” 罗敷淡淡道:“他想要我的命,我却只想多砸他几家店罢了……说来我比他宽容大度得多。” 这话听起来还怪有道理的,不过俗话说的好,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所以也很难讲清楚到底是霍休更狠一点、还是罗敷更狠一点。 陆小凤叹道:“我现在只想快点找到他,问问他到底是不是青衣楼的总瓢把子。” 罗敷道:“那可不行,霍休现在只想一巴掌拍死我,你不得留下来给我当个保镖什么的,怎么还想着要走呢。” 陆小凤:“?” 陆小凤双手抱胸,挑着眉毛,瞧着罗敷。 罗敷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地说:“看什么?看什么?霍休是不是你的朋友?你的朋友做错了事情,你就得代友受过!要付出代价!难道你想跑?!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陆小凤:“…………” 陆小凤:“你明明就有保镖!” 罗敷漫不经心地道:“荆少爷啊……他要走了。” 荆无命的瞳孔骤然收缩,冷冰冰的视线倏地钉在她身上。 罗敷假装没看到一样,看了看地上死不瞑目的冷面判官,又看了看陆小凤,意有所指:“你的朋友派人来杀我,这个这个尸体嘛……到你还债的时候了!” 陆小凤:“…………” 陆小凤板着脸:“我看起来很像冤大头?” 罗敷无辜地眨了眨眼,诚实地点了点头。 陆小凤气得跳起来:“我看你就是欺负我脾气好!你等着,我明天就带你去认识花满楼,他脾气……” 罗敷:“……很坏?” 陆小凤:“……更好!” 罗敷:“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小凤懒得理会她了,他从椅子上跳下来,任劳任怨地拖着铁面判官的尸首出去了……楼下还有一具勾魂手的尸首要处理,那尸体埋汰到估计打更人经过时会当场吓晕。 少了陆小凤,屋子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只有罗敷与荆无命在。 桌上的烛火轻轻摇曳着,发出“啪啦”的火星爆裂声。 罗敷自桌上拿起剪刀,单手托腮,背对着荆无命剪烛花,有一搭没一搭道:“所以——金钱帮只需要持续针对霍休的产业,总瓢把子气也把自己气死啦。 况且他是天下第一巨富,你们扫荡一波,我看金钱帮放银子的库房也得多修几个啦……你瞧,我为你出的这主意好不好?够不够你出气?” 荆无命没有说话,只是倏地冷笑了一声。 罗敷顿了一下,回头去瞧他。 这面容冷硬的年轻人仍然立在原地,姿势未曾改变分毫,那双妖异邪恶的眼睛酷烈地盯着她,这时候,罗敷也有了一种憋闷、喘不上气的感觉。 她忽然无奈地笑了一下,嗔道:“少爷,生气啦?因为我赶你走?” 21 *** 桌上的烛花闪了一下,火星发出极其细小的爆裂声,罗敷“当啷”一声,随意把剪刀丢在了桌上,站起来朝荆无命走去。 荆无命面无表情地盯凝着她,瞳孔缩小如针芒,眼神如剑,似乎能刺破人的衣裳侵肌裂骨一般。 他的嘴唇连动都没动一下,方才面的铁面判官时还爱说废话得很,此刻却似乎并没有回答她这问题的兴致。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罗敷绕着他转了两圈,又伸手推了他一把,荆无命佁然不动,双腿如钢浇铁铸一般立在原地。 剑客冷冷道:“我说过。” 罗敷挑眉:“嗯?你说过什么?” 荆无命道:“我说过,我生平最不爱欠人恩情!” 罗敷愣了一下,转而轻笑:“啊……我明白了,你认为自己的救命之恩还没报答完,所以不肯走?” 荆无命的瞳孔闪动了一下,既没有回答是,也没有回答不是。 这其实是个很好想清楚的问题。 罗敷救了荆无命一命,又与金钱帮合作,借着金钱帮的钱和势,给自己赚了五万两白银。 罗敷获得了钱财、荆无命锁定了霍休。 但这充其量只是一场公平的交易,双方共赢,谁也不欠谁的。 但救命之恩……却还是救命之恩,荆无命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去偿还——罗敷既没有提要求、也没有陷入过需要他救一命的险境。 罗敷瞧着他,似乎是觉得有点好笑似得摇了摇头,嗔怪道:“你这小子怎么这么认死理?我不提、你不说……这世上的很多事情都是这么混过去的,怎么还有你这种上赶着要还债的人?凡事都算个清楚明白,很容易吃亏的。” 荆无命根本不吃这套,冷冷道:“你很喜欢什么事情都蒙混过去?” 罗敷不说话了,她单臂抱胸,另一只手慢吞吞地绕着自己的头发玩儿,眼含笑意地将荆无命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 说实话,她觉得荆无命这人很不错。 武功极好、人狠话不多、认死理讲原则,掌握了一定的方法就很好拿捏。 唯一的问题就是杀人的时候有点过于变态了……已经已经有主了。 上官金虹这个人……权欲、控制欲大到一种不可理喻的地步,金钱帮极其蛮横的作风与内部的高压统治也正是此人的手笔。荆无命是他最重要的副手,他对荆无命的倚重,甚至让他自己的儿子都误认为荆无命是他的私生子。 可以说,有荆无命在身侧,龙凤双环在与任何人决斗的时候都不会落于下风。 与其说荆无命极其需要被人支配,倒不如说……是上官金虹故意的将他养成了一副必须被人支配的模样。 荆无命是他非常重要的棋子,原著之中,他误认为荆无命已经废了的时候,第一个举动就是转而去试图支配与荆无命极其相似的阿飞,让阿飞来取代这位置。 这足以证明,上官金虹必须需要一个副手,他与副手的关系,就好似是光与影——有光、就必须有影,如果影子不在了,那么光是否还能睥睨天下?这显然是个很有思考价值的问题。 所以,上官金虹绝不会允许有人从他这里拐跑荆无命。 不过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这话虽然很粗糙,却精准的写出了人喜欢挑战高难度的心理。征服欲不仅男人有,女人也有,像罗敷这样喜欢搞事的家伙,更是觉得……好刺激哦。 况且,上官金虹实不是什么好东西,荆无命跟着他,那苦日子还在后头呢。罗敷这样的天使,那当然要把在苦海中挣扎的可怜荆少爷拯救出来啦! 罗敷敷:<( ̄︶ ̄)> 不过呢……挖人跳槽是要讲究方式方法的,这种高难度墙角更是一件放长线钓大鱼的活儿,等闲急不得。 江湖虽大,但罗敷也不担心这次放走了他,以后就遇不上了,因为万能的系统商城是有商品售卖的! 「商品名:命运的不期而遇」 「商品简介:为什么爱情中的主角们总是不期而遇?上学路上叼着面包拐角相撞、带球跑后在街上面对面撞个正着、就连死遁了都会莫名其妙被抓住……难道这一切都只是巧合?——本品可关联任意人物,关联后“在命运时刻不期而遇”概率增加到100%,重复使用冷却期60天。(注:万人迷系统宿主本身自带可攻略人物栏相遇概率50%)」 这玩意简直相当于一个无限追踪发信器,被关联的人只要没死,就会以两个月一次的频率相遇……作为辅助道具,价格也很适中,只需2灵玉。 有了这种金手指,她才不怕荆无命一走就跑得没影儿、再也不见呢,很放心地就要搞欲擒故纵那一套。 只听罗敷道:“好少爷,你真的生气了?” 荆无命居高临下地瞧着她,并不说话。 罗敷叹了口气,道:“我倒是很想留你,留到……我也遇见了同样危险的时候,非得给你救一救的时候,不过你能留么?上官帮主肯么?” 提到上官金虹,荆无命的身子倏地一震,脖颈侧的青筋根根迸起,似乎被一种无法形容的情绪所支配。 罗敷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回去之后,做事千万莫要那样冲动,仗着自己武功好到处乱闯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还有啊……什么没用的人不配活着,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荆无命默然半晌,忽然扭头就走。 罗敷爆喝一声:“站住!” 荆无命倏地停住,一言不发,等她说话。 她道:“我若想找你帮忙,又寻你不见,能去找姑苏的金钱帮吗?” 荆无命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枚挂着红绳的金钱来,丢给了罗敷。 罗敷把这枚金钱帮信物收好:“谢啦。” 荆无命又要走。 罗敷又道:“哎!你等等!” 荆无命冷冷道:“你还有事?” 罗敷笑了。 她倚在门口,双手抱胸,问他:“现在我们算不算朋友?” 荆无命的目光冷电般地凝在了她的面上。 她笑起来时,眼波将动、檀口似语,昏黄的灯火之下,酒窝也似甜蜜了不少、神色也似柔和了许多。 荆无命道:“我没有朋友。” 罗敷立刻变脸,看着很不高兴的样子。 荆无命缓缓道:“我记着你。” 说罢,他头也不回,抬脚便走,不出片刻,就走得瞧不见了。 *** 另一边,霍休险些连鼻子都气歪了! 霍休明面上有许多生意、暗地里还有青衣楼,往来消息便利又及时。因而,这厢罗敷上午大闹霍氏钱庄,下午霍休就收到了李掌柜的来信。 这是一封相当惨烈的来信,声泪俱下,极尽恐慌,李掌柜被人砍下了一只手,金库里仅剩下的银子被搜刮了个干净,没支取到银子的江湖人大怒,于是将钱庄内的值钱物事全部抢空砸烂,霍氏钱庄快完蛋了的消息不胫而走,以极快的速度流向四面八方。 平心而论,钱财的损失并不能算大,但罗敷有一点打得极准——对开钱庄的人来说,信誉是最重要的东西。 这是个阳谋! 阳谋的意思就是说:霍休知道这叫罗敷的女人在想什么、也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更明白她意有所指……但假如事情继续发生,他无法阻止! 是阻止大额的银子被存进钱庄吗?这总不行……那难道以后银子进了金库,不拿出去放贷,就这么放在库里,以防再有这样的挤兑现象发生么? 怎么可能!钱庄就是靠这个生钱的,不把钱流动起来,钱庄干脆关门别干了! 况且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别人动他的钱,一分钱也不行! 所以他选择杀了这个胆敢从他这里挖钱的女人! 不仅要杀、而且要杀得很快速、手段还要非常残忍,将她的尸首吊在苏州城门上示众震慑,好叫人人都晓得,得罪了他霍休是怎么样的下场! 于是,霍休立刻派出了青衣楼的高手。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铁面判官与勾魂手,居然连一个回合都没斗过,死的不能再死。 而更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早,有信来报:那个找不着来历的女人罗敷,居然和陆小凤成双入对的出现了! 陆小凤! 霍休的脸色顿时难看极了。 怎么什么地方都有陆小凤,怎么什么事儿他都非要掺和一把?他不管闲事是会死么? 其实,最近霍休在谋划着一件事。 霍休的本名其实叫上官木,他乃是五十年前被灭国的西域小国金鹏王朝的顾命大臣之一。 当年,国家覆灭,王室的财宝被一分为四,分别掌握在四个顾命大臣手中,四人一起带着小王子出逃中原,寻求复国的机会。不过来到中原之后,他们这些人分散开来,很多年都没有再见面了。 当年的王叔上官瑾带着小王子定居江南,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严立本改名闫铁珊,在山西建立了珠光宝气阁。 平独鹤改名独孤一鹤,带艺投师峨眉,如今早在峨眉掌门的位子上坐了几十年,座下有三英四秀七个好徒儿。 然而,霍休却觉得自己的钱还是不够多。 当年他只分到了四分之一的王室财宝,如今,他全都要! 为此,他已经制定了一个详细而周密的计划,手中有了一个美貌好用的棋子,但缺少一个智慧、武功和执行力都很好的“打手”来帮他讨回“公道”。 这个“打手”,他心中的人选是陆小凤。 陆小凤是这个局中至关重要的一环!绝不能从局中脱离出去! 结果现在陆小凤和他要杀的仇人混在一起了! 霍休坐在他自己的小木屋子里,脸色阴晴不定,最后取出信笺,提笔落字,给上官飞燕写了封信,要她提前行动,去引诱陆小凤。 22 *** 那头,霍休气得无能狂怒,要派出上官飞燕搅局;这一头,狠狠心把别人家的荆无命扔出去的罗敷却无事一身轻,日子过得惬意极了。 从一开始,她的目的就非常明确,只是为了借金钱帮的势,去敲一笔霍休的钱。现下目的已经达成,空手套了五万两,算是达成了最原始的积累。 唯一的问题就是把霍休得罪了个死,像这样死要钱的铁公鸡,从他头上拔一根毛都得记恨到下辈子,罗敷可没有天真到以为他们之间可以化干戈为玉帛。 这也就是罗敷非得要这个时候赶走荆无命的原因。 金钱帮与青衣楼的冲突已经大到不死不休,势头已经造出去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金钱帮现在收手,只会让上官金虹面上蒙羞——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罗敷已经给金钱帮指了一条明路,这些天来她上蹿下跳、不是在搞事就是在搞事的路上,除了给自己搞钱之外,就是为了让荆无命这小少爷对她的结论深信不疑,让金钱帮沿着她所规划好的道路去行动,揪出躲在暗处的霍休,帮她把这个敌人给干点。 此之谓,驱虎吞狼之计。 荆无命虽然无甚生活经验、人又沉默寡言,但绝不是个好骗的小子,好在一场大戏下来,霍休成功被带进坑里……虽然现在从荆无命的视角来说,也没法子百分百确定霍休就是青衣楼的幕后总瓢把子,但金钱帮一贯的作风,就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只要有个怀疑的方向,金钱帮就一定不会置之不理。 罗敷赶走荆无命,就是为了让他带着金钱帮众,好好地去忙活这件事。 穿越之前,生病之前,罗敷年纪轻轻,在公司里已经升职加薪,坐到了一个小领导的位子,所以她一向不认为每一件事都该亲力亲为,能把任务分配好,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这才是做事的法门。 而现在…… 这种四两拨千斤,轻轻一拨弄,就能引得惊天动荡,使得一代反派、一大门派间接陨落的感觉,实在是……好刺激呀! 况且,别人虽然不清楚,但罗敷这个自带剧透外挂的人却很清楚,其实霍休已经是个空架子了,他的钱财早已经流向了另一个极其神秘的组织——幽灵山庄。 那么,金钱帮火并青衣楼,即使青衣楼被全灭,金钱帮也得不到多么大的实惠,势力想要迅速扩张是绝不可能的。 最终的结果,不过是两败俱伤。 想到这里,罗敷的心中油然生出了一股偷吃糖果一样的恶作剧喜悦,忍不住窝在榻上、把头埋在被子里偷笑。 又莫名地想:荆少爷杀人喜欢恶作剧,她当时还骂人家是坏种呢,实际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肚子都是坏水~ 愉快了半天,罗敷扔开这件事,开始盘点了一下自己手头上的钱财。 借金钱帮的三十万两白银,好端端的还回去了,一点儿没拿,她自己从李掌柜手里敲了五千两黄金出来,换算成银子足足五万两。 五万两白银,她转化了其中四万五千两,存入系统商城中,与之前完成「石榴裙下」的成就奖励加起来,共计50灵玉。 剩下的五千两,她把钱存入了江南花家的大通钱庄,零零碎碎换了一堆大小面额不等的银票,卷了一卷,并半包金银锞子,统统塞进荷包,供平时花销。 另外,还有金钱帮报销购买的衣裳首饰若干。 这时候,系统的优越性就体现出来了。 或许是因为衣裳和首饰都是一个合格万人迷所需要拥有的好物,这些东西居然可以收纳进入系统物品栏,也可以卖给商城换取灵玉,但她的钢鞭就无法收纳进去——看来系统不喜欢打打杀杀的东西。 这让罗敷忍不住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一个童话故事——那个出逃的公主自带一个宝箱,用杖敲一敲地面就会出现,里面装着日月星三件裙子……这大概是罗敷最早接触的空间文了吧! 扯远了。 衣裳首饰都能出售,但罗敷觉得现下没什么必要。她现在有50灵玉,看着不多,但系统商城中商品的单位是按照白银、黄金、灵玉依次上升的,50灵玉已经足够购买很多东西了。 「万能回魂丹」的价格就是五十灵玉,这种丹药的效果极好,不管受了多重的伤,只要没死,都能药到病除,恢复到全盛时期。 不过回魂丹的价格太贵,她自己手上有新手礼包开出来的那一颗,感觉没什么必要为了多屯一颗把灵玉全部花光。 「真子丹」,就是用来折磨无花的那件道具,价格居然要二十五灵玉,换算过来足足两万五千两白银! ……夭寿哇! 这玩意儿罗敷自己肯定是用不到的,买来祸害像无花一样的男人……爽是挺爽的,但总觉得花钱打水漂,臭男人才不值得她花这个钱! 至于其余的护肤美容类道具、重新捏脸类道具、还有各类附加效果的套装……这些东西她暂时没想到妙用,先放着,钱要花在刀刃上。 「微波炉单次使用卡」,价格五两白银……要死哇系统这奸商!微波炉这玩意顶多就是热饭方便点,五两白银,要是可以无电力永久使用倒是很值得,单次使用卡五两……怎么不去抢!有这钱她够在外头吃好多顿了。 「产后恢复丸」倒是可以多屯一些,价格是1灵玉一瓶,一瓶五十枚。 按照描述来说,此物对产妇生产中后的一些凶险情况有奇效,譬如大出血、譬如身体虚弱导致的感染高烧不退等等,可不就是一味止血消炎的好药嘛! 之前她给荆无命喂了三颗,事实证明还真挺好用的,她谨慎地先买了三瓶放在物品栏里屯着。 不过那个「石榴裙下」的成就奖励也太抠门了……1灵玉50枚的东西才给3枚。 罗敷百无聊赖地翻着系统界面,正好又翻见了她完成了一半的那个「男女通杀」成就。 「男女通杀(1/2):字面意思,一个合格的万人迷当然需要做到男女通杀啦~成就奖励:灵玉X10,随机商品X3」 罗敷:“…………” 这东西每看一次,罗敷都忍不住要腹诽一下这个人工智障。 不过,智障点好哇,智障点容易钻空子薅羊毛……不知道随机商品可以抽到什么呢?嘿嘿,赌狗的快乐就体现在这里了。 她转而思考起了男女通杀成就中的那个“女”。 要杀一个女人……杀谁好呢? 说到武侠里最富盛名的女反派,恐怕就得是石观音了。 石观音正是无花与南宫灵的母亲。 她对这两个儿子虽然没什么亲情可言,但罗敷弄死了无花,间接破坏了她控制少林和丐帮的计划……想来石观音对她不会有什么好印象。 不过罗敷并不觉得现在自己有能力拿石观音刷礼包,为了十个灵玉找上石观音,不至于不至于。 她怀里抱着个软枕,翻了个身,把被子一脚踢开,窝在榻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陆小凤扣扣扣地敲起了门,在门外懒洋洋地说:“我带你去喝全江南最好的百花酿……你去不去?” 罗敷也懒洋洋地回道:“你请客我就去咯。” 陆小凤悠然道:“我不请,你也不用请,自然有人会来请的,你且看我怎么拿捏他。” *** 全江南最好的百花酿在百花楼,百花楼就在姑苏。 这是一处临街的小楼,三层、木造,顶楼是一座建来用以眺景的阁子,四面木壁都设有大窗。此刻正值金秋,姑苏的秋天不冷,于是这四面的大窗都敞开着,随处可见的金色桂花飘飘忽忽地被风吹进来,落在一片清贵的白衣上。 白衣的主人正在抚琴,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似乎并不在意楼下街道上熙熙攘攘的烟火气,琴声悠扬,与热闹的姑苏街道融为一体,并不孤芳自赏。 瓦片上突然传来了极轻极轻的声音,似是有人在上头疾驰而过,紧接着,一件大红的披风忽然裹着人甩了进来,陆小凤哀鸣道:“救命、救命哇!” 花满楼抚琴的手停了。 花满楼:托腮.jpg 陆小凤简直好像是踉跄着爬到椅子上坐好的:“你……你不问问我……怎么了……么……” 花满楼:“…………” 花满楼很配合地道:“你怎么了?” 陆小凤捂着心口,眉头紧蹙,坐在椅子上,两条腿在地上蹬来蹬去:“我……我酒瘾犯了,再喝不到花满楼的百花酿就要死了……死了……死……了……要花满楼请我喝酒才起来!” 花满楼:“…………” 花满楼噗嗤一声笑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一柄折扇来,“啪”的一下,不轻不重,正中陆小凤额头,留下一道红印子。 花满楼微笑道:“我说陆小凤,你蹭酒喝的法子是越来越奇怪了,况且,你带了客人来,就为了给人家看这幅场面的么?” 23 *** 罗敷“噌”的一声,像只猫一样从屋顶上蹿下来,脚掌仿佛是猫肉垫,落地轻得简直就好似是一片翠绿树叶落在春日的池塘之中。 她一回身,金翠广袖在空中转了半圈,袖坠在日光下闪出一道宝光,与她雪腕上的银手镯相击,引得手镯上的铃铛发出阵阵清脆“叮咛”声。 但她方才自屋顶掠过的时候,浑身的环佩铃铛却都没发出一丝声音,轻灵绝伦。 花满楼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轻摇折扇道:“好轻功。” 他抬起湿润且朦胧的眸子,看上去像是在直视罗敷。 罗敷也正瞧着这位江南花家的七公子。 花满楼同楚留香一样,都是眉眼十分温柔的人,只不过楚留香身形高大强壮,即便积攒了半辈子春风,高挺的鼻梁与薄薄的嘴唇还是会令人感觉到一种矛盾而狂野的魅力。 但花满楼却不同,他就是“温柔”,兼具世家公子的贵气。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但这贵气倒也丝毫无损于他的平和,他眉梢眼角流露出一种自然的愉悦。陆小凤冲进来的时候颇有冲击感,这位贵公子就单手托腮,坐在桌前,一副“我倒要看看你又要搞什么”的既视感。 这世上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和陆小凤这样的大活宝成为朋友的……罗敷总觉得这位花公子温文尔雅的外表下大概藏着一颗格外活泼的心。 她自己就是个爱玩爱笑的活泼性格,当然也喜欢同活泼的人一块儿交朋友。 罗敷毫不客气地往桌边一坐,笑道:“陆小凤跟我说,他要好好拿捏你,原来是这么个拿捏法。” 花满楼噗嗤一声笑了,手中的扇子轻轻晃着,微笑道:“非也非也,这是因为姑娘你没瞧见陆兄装死的样子。” 陆小凤插嘴道:“为了骗这小子的耳朵,我还专门学了一招龟息大法,结果……” 他看了花满楼一眼,忽然闭上了嘴,似乎不太想接着回想下去。 罗敷:“结果他觉得火葬比较清洁方便,决定把你烧了?” 陆小凤:“…………” 陆小凤狐疑地道:“你怎么说得和自己这么做过一样……” 罗敷:“哈哈,怎么会呢!” 花满楼悠然道:“我不过学了几个把人从昏厥里救醒的好法子罢了。” 陆小凤板着脸道:“这就是你狠掐我人中的理由?我看你就是想找机会揍我!” 花满楼“哗啦”一声打开折扇,把自己的脸遮住,假装拒绝面对陆小凤板起的脸,实际则是在憋笑。 *** 罗敷果然轻而易举地喝到了全江南最棒的百花酿。 阁内的桌上放着个小小的泥炉,上头温着酒。 金秋的姑苏,正是吃大闸蟹的好时候,四五只肚儿撑得滚圆的蟹被捆得结结实实、冒着热腾腾的气送上了桌,蟹膏饱满得快溢出来。蟹性寒凉,所以吃蟹的时候要喝温酒。 罗敷在现代接触过的鲜花酒,通常都采用浸泡法,也就是把鲜花浸泡到蒸馏白酒之中,慢慢等待味道析出。不过花满楼家的百花酿是糯米酒,看样子,是把各色花朵掺入糯米之中一齐酿制,喝起来还有那么一点点清香,似乎在酿酒时还曾加入一些竹叶。 这样的酒喝起来甜丝丝的,同秋露白之类的陈酿做比,度数相当之低,一般来说是喝不醉人的。 但也只是“一般来说”。 ——这世上总有些人又菜又爱浪,明明不大行,偏偏看起来格外豪气万千、格外千杯不倒。 二两甜丝丝的百花酿下肚后,罗敷的脸上升起了醉人的酡红色,一直蔓延到雪白的脖颈,消失在衣襟之中。她斜斜倚在椅子上,一缕青丝贴着她的面蜿蜒而下,是眼睛也直了、身上也热了,嘴角噙着一丝甜蜜的微笑,看起来倒是少了几分泼辣气。 陆小凤大概从来没见过酒量这么差的人,大为惊奇,伸出伸出一根手指在罗敷眼前晃晃。 陆小凤:“罗姑娘?罗敷敷?芙芙?这是几?” 罗敷斩钉截铁道:“是铁棍山药!” 陆小凤:“…………” 花满楼:“…………” 二人齐齐沉默,罗敷不确定地说:“……折耳根?” 陆小凤:“哈哈哈哈哈哈哈。” 花满楼忍笑忍得很辛苦,好一会儿才对罗敷道:“罗姑娘,喝些茶水醒醒酒吧。” 罗敷一扬手,豪气万千:“我没醉!再拿酒来!” 花满楼噗嗤一声就笑了,摇着头对陆小凤道:“还好我爱热闹,百花楼里的客房不少,再来十个发酒疯的陆小凤也住得下。” 陆小凤“哼”了一声,道:“又不是我在发酒疯,你提我干嘛?”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又笑道:“来来来,罗大小姐,为铁棍山药浮一大白!” 罗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为折耳根浮一大白!……啊!喝酒怎么能不吃凉拌折耳根呢?你们吃过没有?吃过没有?” 云贵川三省号称折耳根三兄弟,都有食用这种植物的习惯,在罗敷穿越之前,她老家甚至还出现了以折耳根为主要原料的机打茶饮料…… 但姑苏这边的人显然没有不吃凉拌折耳根,顶多是药典里面有记载,会医术的人知道不奇怪,但陆小凤同花满楼都不曾涉猎医术,故而不知。 陆小凤在“吃喝玩乐”这四个字上都有讲究,乍一听见这味自己没吃过的美食,一下也来了兴趣,不免多问了几句。 罗敷也不客气,袖子一撸就要往灶房里钻。 说来也穿越好几个月了,一直都没回黔地看看,此刻一说起来,自己的嘴巴也馋了,当即就要吃上这一味小菜,一刻也不能等待! 陆小凤阻止未果,跟到了灶房门口,罗敷“哐”一声关了门,差点把门拍在他鼻子上。 陆小凤:“…………” 喝点米酒而已,为什么撒酒疯动静这么大? 五分钟之后,罗敷敷端着一大盆凉拌折耳根脚下生风地走出来了。 陆小凤大惊:“……不是,你过来的时候身上还藏了一把子菜么?!你到底藏哪儿了?来就来嘛还带什么东西!” ……他倒是真没把自己当外人看,一副主人家待客的模样。 罗敷冲他矜持一笑。 这凭空出现的小吃当然是罗敷在系统商城里购买的凉拌折耳根料理包,花费白银五两,在系统商城里算的上是很便宜的东西……当然,假如罗敷此刻非常清醒的话,她估计会纠结好一会儿再决定买不买。 一盆分量满满的凉拌折耳根被送上了桌,罗敷心满意足地吃到了家乡口味,又招呼陆小凤和花满楼都来试试看。 花满楼此刻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很放松地坐在桌旁,脸上仍然带着淡淡的微笑,温声道:“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罗敷把盆往他身边推,热情道:“尝尝!尝尝!” 花满楼夹了一筷子,放入嘴中……然后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陆小凤:“?” 陆小凤狐疑:“……花满楼?” 花满楼:“…………” 花满楼:>﹏< 花满楼努力地咽下去,清清嗓子,若无其事地说:“没事,罗姑娘的一片心意呢,陆小凤,来。” 说着还主动为陆小凤布菜。 陆小凤:“?” 陆小凤满腹狐疑地吃了一口……然后他的表情也迅速的凝结在了脸上。 这……是……什么……啊…… 一股强烈的腥味通过这小根茎的汁水被释放出来,瞬间盖过其他所有味道直冲头顶,只让陆小凤觉得自己是在活吞死了三天没人管过的鱼,恍惚之间,他又仿佛看到了那鱼眼睛里闪过诡异的、死不瞑目的光芒…… 罗敷扔了两筷子在嘴巴里,咔哧咔哧嚼了起来,爽快地呼出一口气,又给自己灌了一杯酒,道:“怎么样,不错吧?” 陆小凤:“…………” 陆小凤觉得自己没花满楼那么好的涵养,实在咽不下去。 他虚弱且口齿不清地说:“我……我失陪一下……” 他捂着嘴欲起身。 正在这时,晚风却忽然送来了一阵悠扬的乐声。 乐声中,无尽的鲜花自百花楼四面大敞的木窗中吹进,香风花雨之下,地上仿佛铺了一张由鲜花织就的地毯。 一个黑衣女子就踩着这鲜花地毯款款而来,出现在三个人的面前。 这实在是个美丽的女子。 她的面色虽然苍白、但双眸却如星子般明亮,面庞如鲜花花瓣上滴落的露珠一样清新秀美,她身上穿着一件很简单的柔软黑袍,头发上也并没有带很多环佩,但她周身的气质却总让人觉得十分高贵。 她的身后跟着三个男人,这三个男人是独孤方、萧秋雨与柳余恨,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三人性情都很古怪,但瞧着这黑衣女子的神情却都尊敬得很。 这黑衣女子正是奉霍休之命而来的上官飞燕。 她现在扮演的身份,是金鹏王朝的末代公主上官丹凤。 她清亮的眸子幽幽地瞧着陆小凤,一个字都没有说,忽然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上官飞燕以花瓣开路,这排场不可谓不大、出场不可谓不惊艳。这世上恐怕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拒绝一个神秘高贵的美人跪在自己脚下的滋味—— 但她来的时机却实在没选好…… 陆小凤脸色铁青、嘴里含着一口要命的死鱼味植物,本来已经头晕脑胀了,现下实在忍不住,只瞧了上官飞燕一眼,就昏天黑地地干呕了起来。 上官飞燕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极了。 24 *** 这简直就是一种侮辱! 所谓君辱臣死,世上不会有任何一个臣子能够忍受自己的主君受到这样的侮辱,刚刚负责给她撒花瓣的小姑娘惊呼道:“你……你居然对丹凤公主不敬……!” 话音未落,“丹凤公主”的背后突然蹿出个人来。此人左脸被人削去一半,双腕其断,右腕装着个寒光森森的铁钩,左腕上却装这个比脑袋还大的铁球! 咤声中,这乌黑发亮、他左腕铁球就已砸向了……罗敷的脑袋! 此人姓柳名余恨,多年前在江湖上雅号“玉面郎君”,时过境迁,他容貌被毁,寻到了挚爱上官飞燕,甘愿为她去做任何事。 而上官飞燕呢?她本是金鹏王朝当年顾命四大臣之一的王叔上官瑾的孙女,去年她祖父死后,她认识了霍休,与霍老头共谋大事。 这共谋的大事自然就是将闫铁珊与独孤一鹤手中的王朝财宝收回,为了避免计划被阻碍,她杀了真正的大金鹏王以及他的女儿,丹凤公主。 现下,她就是假扮成丹凤公主来行动的。 在原本的计划中,她要先以自己的身份去接近花满楼,将花满楼诱入局中后,再以花满楼为质,去引陆小凤入局。 ……结果霍休叫她提前行动,原因是陆小凤红袖添香,身边来了个会惹麻烦的漂亮女人缠着他。 陆小凤又不是哪吒,没有三头六臂,同一段时间内,帮了一个,就没法帮另一个。 上官飞燕听说这事后,当即就对这个不知名字的陌生女人起了杀心。 身为上官飞燕的狗,柳余恨自然要为她分忧,正好借着陆小凤“大不敬”的由头,先找点麻烦再说! ……至于为什么不找陆小凤的麻烦,那当然是因为他们需要陆小凤帮忙,不能挑衅得太过明显。 罗敷星眸半阖、檀口半张,好似已醉得晕晕乎乎,这比人脑袋还大的铁球朝她头上飞来时,她竟好似一无所知—— “叮”的一声,她手腕急甩,一根筷子从她手中飞出,与那大铁球相击,力道之大,使得这沉重的铁球顿偏三分,砸在了她身后的木壁上,与此同时,上官飞燕惊呼:“余恨,停手!” 罗敷斜倚在椅子上,缓缓睁开眼睛,好似香梦沉酣初醒,漫不经心地瞥了上官飞燕一眼,似笑非笑道:“小姑娘,你这话再早说个一时片刻,我就不必出手了。” 陆小凤把那口折耳根吐掉,狂喝了三杯酒漱口,漱口停当,淡淡道:“阁下好大的威风啊。” 上官飞燕跪在地上,面色惨白,单薄的身子晃了晃。 罗敷的嘴角噙着笑,瞧着系统面板中显示的「上官飞燕」与-80%的好感度。 柳余恨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上官飞燕幽幽道:“余恨,你不该如此,我本就有求于陆公子、花公子,公主的尊严与骄傲,我本就已没有了。” 她又转而对罗敷恳求道:“我这位下属他、他没有恶意,他只是太在乎我了,还请这位姐姐大人有大量,宽恕他……” 她说这话时,脸色极其苍白,眼中噙着两行清泪缓缓流下、好似屈辱又好似心灰意冷。 “丹凤公主”生得极美,哭起来的时候梨花带雨,声如玉碎,殷殷恳求着罗敷的原谅。 而罗敷呢?罗敷鬓若鸦羽、面若桃李,眉梢眼角均是倨傲与慵懒的风情,舒舒服服地窝在椅子上摇着,嘴角噙笑,居高临下地瞧着伏在地上哭求的上官飞燕。 ——怎么看都是一副恶女欺辱小白花的经典场面。 但那又怎么样呢?上官飞燕对她的恶意简直大得吓死人,恐怕一进这屋子,就视她如眼中钉想除掉了吧。方才罗敷要是出手不及,脑袋被柳余恨砸破个一星半点,恐怕这无辜小白花的心里都要笑开花了! 陆小凤摇摇头,端起酒壶,自顾自地喝起了酒,还给花满楼也倒了一杯。 花满楼是个好人,但他鲜少去慷他人之慨,况且他也并不喜欢这种以权势压人的人,因而他一个字也没说,接过了陆小凤给的酒杯。 罗敷斜斜倚着,又阖上了双眸,好似不胜酒力、昏昏欲睡,看都懒得看上官飞燕一眼。 上官飞燕在地上跪着,眼泪流了一串又一串,梨花带雨的模样都快做到表情抽筋了,但这里一个瞎子、一个女人、还有一个混蛋——都一副完全没看到的样子。 ……这就很尴尬了! 跪本是一种道德绑架,哭本是一种以退为进,既可以引起男人的怜惜、还可以反衬得那妖女咄咄逼人……结果这三个人没一个人接茬,好似她真的是在此地被罚跪,侮辱性极强! 在她身后,柳余恨的面皮抽搐着,萧秋雨和独孤方的脸上也露出了一种屈辱的表情。 撒花的小姑娘雪儿看看跪在地上的“公主”,又看看自顾自吃喝的陆小凤,忍不住道:“公主对你行如此大礼,你……你居然……!” 陆小凤不咸不淡地说:“我又没叫人给我下跪……说来你们这些人也真有意思,嫌我大不敬,却对别人喊打喊杀,求别人原谅吧,又怪到我头上来……有谁不让你家公主起来了么?” 罗敷发出一声不加掩饰地讥笑。 这笑声好似一根针一样,刺入了上官飞燕的心底,她简直是非常努力,才克制住自己没露出怨毒的眼神,心里却在疯狂叫嚣着:等事情完了,他们全都得死! 但她现在总不能这么直挺挺一直跪着…… 上官飞燕露出欲泣的委屈表情,低声道:“雪儿,不要胡说,臣下犯错,是上之过,我做错了事,这位……姐姐不愿原谅,也是人之常情。” 她忽然膝行几步,到了罗敷脚下,怯生生看她一眼,又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样垂下眸去。她感觉到陆小凤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于是她咬住了嘴唇,犹疑且害怕地伸出了手,要拉住罗敷坠在袖上的袖坠。 罗敷正好换了个姿势,衣角在飞燕眼前划过,没叫她抓住。 飞燕垂下头,抹了抹泪,又恳求道:“姐姐,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家父卧病不起、我们、我们金鹏王朝王室背负血海深仇,丹凤是真的没办法了,才要求到陆公子与花公子头上,还请姐姐帮忙说和、原谅我们吧……” 罗敷悠悠开口道:“你难道不知道怎么求别人原谅?” 飞燕一愣。 罗敷伸出手,敲了敲桌上的茶杯,道:“屈膝、奉茶,心诚一些,眼泪收收,哭哭啼啼的烦死人了。” 上官飞燕的脸几乎都要扭曲了。 她在心里简直骂了一万声贱人,等事情完了……等事情完了,她要她死!她绝对要好好欣赏她死前痛哭流涕、丑态百出的求饶!然后让柳余恨一锤一锤砸烂她的脸! 她勉强笑了笑,道:“姐姐说的有理。” 说罢,上官飞燕慢慢站起来,倒水斟茶,又重新跪下,双手高举茶杯,奉于罗敷身前,低眉顺眼道:“还请姐姐原谅。” 罗敷单手托腮,欣赏了一会儿这幅场景,直到上官飞燕端茶的手开始颤抖的时候,她才伸出手去,似乎要去接那杯茶。 说时迟、那时快,她的手忽然方向一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撕拉”一声,扯下了上官飞燕半块面皮—— 上官飞燕一下愣住了,呆呆地盯着罗敷看。 罗敷面上浮起一种玩味的表情,瞧了一眼她手中的半张面具,拎在手上像抖果冻一样抖了两下,又瞧了一眼上官飞燕呆若木鸡的脸,愉快地道:“小姑娘,你怎么还有两幅面孔呢?” 25 *** 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谁都知道“丹凤公主”的事情有猫腻。 上官飞燕跪在原地,面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面具是用胶粘在脸上的,被暴力撕下,只让她的皮肤都生生被扯红了,但她并没有在意这个,她有点呆愣楞的,因为在她所有的设想之中,都绝不包括自己的伪装被人直接扯下来这一点…… 她简直连想都没想过! 上官飞燕的易容术,是加入“红鞋子”后,公孙大娘亲自传授的。公孙大娘的易容术天下无双,就连眼睛最毒的人都认不出,连陆小凤都毫无察觉,可这个女人为什么……? 屋子里一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中。 陆小凤“嘿!”了一声;撒花瓣的小姑娘上官雪儿惊呼“姐姐,你为什么要装成公主……”;独孤方和萧秋雨面面相觑,柳余恨黑洞洞的眼睛里却杀意大增。 方才那一瞬的寂静,体感很长,实际上却很短。 罗敷很有准备,她一撕下上官飞燕的半面面具后,椅子立刻往后滑了二尺,与此同时,她的脚尖也已飞起,一脚把上官飞燕踹了出去—— 罗敷是真的不大能喝酒,此刻也真的是晕乎乎的,难免力道虚浮,但人腿上的力气本来也比手上的要大很多,这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到上官飞燕身上,把她足足踹出去三尺有余! 穿透五脏六腑的剧痛瞬间袭击上官飞燕,令她眼前一黑,尖叫声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爆出,她灰头土脸地在地上连着翻滚了几圈,被飞扑过来的柳余恨接住。 一时之间,上官飞燕什么都想不起来,浑身都因为剧痛与仇恨、羞耻而剧烈的颤抖着,她尖利地叫道:“杀了她!杀了她!!” 上官雪儿吓呆了,与此同时,柳余恨将上官飞燕交到萧秋雨手中,厉咤一声,直冲罗敷而来! 萧秋雨和独孤方却没有动。 他们二人都是被蒙在鼓里的。 独孤方与独孤一鹤仇深似海、柳余恨的半边脸是被闫铁珊削去的,萧秋雨是柳余恨的至交好友……当初他们来给“丹凤公主”当保镖,是因为共同的仇恨,谁知道公主变成了另一个人…… 柳余恨却不管不顾,忠实的执行着上官飞燕的一切命令! 然而,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方才罗敷能用筷子击开柳余恨的大铁球,无疑已经说明她的武功造诣比这曾经的玉面郎君要好上一些,况且陆小凤和花满楼又不是吃干饭的。 上官飞燕瘫在萧秋雨怀里浑身颤抖,不住痛呼,发黑的眼前渐渐恢复时,她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柳余恨。 柳余恨是被打跪下的,右腕的大铁球不知道怎么被罗敷的长鞭尾钉给打下来了,他又试图用左腕的铁钩去钩罗敷,被陆小凤一个灵犀一指夹住,手一用力,铁钩断成三截。 罗敷依然坐在椅子上,两条长腿交错着,脸不红、气不喘,好整以暇地瞧着地上灰头土脸的上官飞燕,唇角的微笑带着讥嘲。 上官飞燕的面皮扭曲起来。 一蓬细如牛毛的针突然自她手中激射而出,这是以上官飞燕的名字命名的“飞燕针”,毒性极强,见血封喉。 然而,罗敷方才之所以要一脚踹飞她,正是因为她知道上官飞燕手里有毒针,为了防止距离过近来不及躲开。她早有心理准备,在细密银光扑来之前就一脚踢翻了桌子,桌上的碗碟摔出一片碎声,飞燕针夺夺夺扎在木质桌板上,未伤到罗敷分毫。 上官飞燕奋力一扑,从窗口直坠而下! 她竟要丢下自己的妹妹雪儿和忠诚的柳余恨,要一个人先跑! 废话!现在不跑,更待何时?! 她的胸腹仍然剧痛,她毫不怀疑,此刻她的躯体上一定留下了一个紫黑的淤青脚印,说不定连肋骨也断了一根。忍着这股剧痛,上官飞燕简直豁出命来的施展轻功。 她在心里恶毒地咒骂着,咒骂罗敷是贱人、咒骂花满楼这瞎子不长眼睛,又咒骂陆小凤不肯乖乖入局……她都跪下了!她都跪下了!他凭什么看不上她!凭什么让她跪在那里受那个女人的侮辱! 她发了狠似得想:这次逃出去后,她一定要报复,一定要让他们生不如死!生不如死! 然而……还真的有下一次么? 夜色初起,华灯初上,上官飞燕不要命似的奔逃,十月夜桂花的晚风徐徐吹来,送来几点轻响—— “叮咛——”好似塔檐银铃,清脆欲滴。 “叮咛——”好似环佩相击,戛玉敲冰。 上官飞燕的脸色苍白的不成样子,嘴唇轻轻地发着抖,眼中露出了恐惧之色。 月光投在黛色的屋瓦上,打出一抹剪影。 一片翠色衣袖被夜风卷起,金线织就的凤尾纹轻轻摇曳。她抬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芙蓉蝉髻,红玛瑙珠串与银镯顺着重力一齐往下落了两寸,停在她的丰肌处,珠串上玉质的小兔子和镯子上的铃铛轻轻碰撞,又发出一声轻响。 清风、明月、翠袖轻招。 罗敷那张艳若桃李的面庞被月光照亮,上官飞燕僵硬地停住,用一种见鬼了一样的表情盯着罗敷,又怨毒、又惧怕。 街面上还未散去的人们纷纷驻足抬头,去看两个江湖美人对峙的情景。 罗敷轻笑道:“武功差就别出来搞阴谋诡计,你瞧,打又打不过,跑也跑不掉,多可怜呐!” 上官飞燕被吓得六神无主,忽然叫道:“霍天青不会放过你的!他……他是天禽门的掌门,他的武功深不可测!还有!红鞋子!红鞋子的公孙大娘也不会放过你的,我是她的姐妹,你想死的话,就试试看动我一根寒毛!!” 罗敷表情很奇怪地瞅了她一眼,问:“公孙大娘?” 上官飞燕尖声道:“她是唐代公孙大娘的传人!剑法天下无双,易容出神入化!你……你若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最好放了我!” 罗敷沉吟。 公孙大娘…… 杜工部有诗云,“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说的就是唐代公孙大娘的剑器之美妙。上官飞燕口中的这个公孙大娘,是当年那位公孙大家的后人,继承了“剑器”这种武功。 上官飞燕并非是在危言耸听,她的这位大姐的确使得一把好剑法,令陆小凤都惊为天人,不过比起白云城主叶孤城来说还是差上那么一些,最后被叶孤城给勒死了。 谁的剑法好,这种问题罗敷暂且懒得思考,她在思考的是……所谓的剑器,好像也是一种舞蹈啊? 舞蹈也是一个合格万人迷必备的技能吧! 系统商城里的确有一种道具叫做「天下第一舞」,不过效果不是用了就能跳好任意一支舞,而是使用之后会进入到“超高速学习”状态,将自己眼前所见的第一个舞种完美复刻,之后也可以通过练习提升此舞种的等级与境界。 简单点来说就是写轮眼。 这件强力金手指的价格可不便宜——40灵玉。 之前罗敷只扫了一眼就过去了,毕竟没有人会愿意拿出四万两白银去学一支舞……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只需四万两白银,她百分百能学会一套超一流的剑法! 这可太超值了,罗敷早就觉得只靠耍鞭子很难抵挡一流高手。她这个人爱生事端,武功呢……当然还是越高越好啦。 她上下打量了上官飞燕一眼,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虽然一开始准备拿她来当经验包,去完成「男女通杀」的成就,不过现在看来,她活着倒是可以钓出更大的鱼来。 她和善地说:“我不杀你,我带你去做客……不过,你这么喜欢用毒针杀人,我可得防备着些,你能理解的吧?” 半个时辰后,被扭断了手腕,再也没法子使出飞燕针的上官飞燕,被罗敷拎到了金钱帮姑苏分舵的地牢门口。 26 *** 金钱帮姑苏分舵的帮众基本都知道罗敷,即便没见过她人,也听说过她“能把那个荆无命支得团团转”的传说。 姑苏分舵的舵主认得她。 这位分舵主知道是罗敷求见之后,二话没说,直接答应了她的请托,罗敷连荆无命给的金钱帮信物都未曾出示,就顺顺利利地给上官飞燕找了个新住处。 金钱帮的地牢就建在分舵之中,用以关押一些不听话的江湖中人,半埋在地下,只露出最上方的一点小窗,被二指粗的铁栏杆封住,用以流通空气,别叫这些被关押的犯人窒息死了。 金钱帮因帮主上官金虹的性格原因,作风十分强硬豪横,被他们看上要拉入伙的人,要么乖乖披上黄衫、要么就只能选择去死,被他们看上的宝物——要么乖乖奉上,要么被折磨的受不了了再奉上。 罗敷自然不大喜欢这种无法无天的作风——不过这种无法无天的作风为她所用、让她也狐假虎威一把的时候,她心里头还是挺爽的。 反正有荆少爷的面子在,不用白不用嘛~ 上官飞燕被两个身着黄衫的大汉拖进去的时候,整个人已惊惧到了极点,她浑身都是冷汗、脸色惨白的像鬼一样,额发被冷汗黏在脸上,一面用力地挣扎着,一面骂道:“贱人,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罗敷皱了皱眉。 其中一个金钱帮帮众眼疾手快,两指点在她的哑穴上,上官飞燕就再也骂不出任何话。 罗敷轻轻地笑了笑。 她走上前一步伸出手,帮上官飞燕理了理凌乱的额发,别于耳后。上官飞燕用一种极其怨毒的眼神盯着她,似乎恨不得一口咬死她才好。 罗敷笑道:“下回你该记住,求人的时候就要有求人的样子,又是骂人又是威胁的,我难道还要把你像菩萨一样供着?” 上官飞燕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要破口大骂。 罗敷却已对她失去了兴趣,一扬手,道:“行了,让她在这里好好住着吧。” 两个金钱帮帮众一言不发,拖着上官飞燕就把她扔进了地牢里,上官飞燕的两只手腕都被罗敷给扭断了,骨折没被固定也就算了,还被这样丢在地上,手腕一压,顿时痛的她蜷缩着身子浑身打颤。 阴森森的地牢之中,充斥着潮湿与肮脏的气味,地上只有蓬乱的稻草,铁栅栏之外,隐约传来牛皮鞭抽出的破空之声与受刑人痛苦的哀嚎声…… 她恐惧地瞪大双眼,眼见罗敷要走,终于忍不住要开口求饶。 可惜她的哑穴被点住了,现下一个字也说不出,只听见罗敷的声音隐隐约约地飘过来:“她心里还藏着秘密,我是问不出啦,所以请贵帮来帮这个忙……不过,我希望她活着,不管怎么样活着就行,舵主可有为难之处?” 舵主道:“罗姑娘这是说得哪里话,旁的不说,咱们帮中想知道的消息,就没人能藏得住,咱们帮中不想让死的人,她自己就是心存死志,也绝死不了。” 罗敷的笑声又飘过来:“那就多谢沈舵主帮忙了……” 上官飞燕吓得要死,也悔得要死,却只能把身子蜷起来,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了。 *** 把上官飞燕送进金钱帮之后,罗敷又回了一趟百花楼。 百花楼里一切都好,挡过毒针的桌子已被换掉、噼里啪啦摔了一地的碗碟也已被收拾干净,独孤方、萧秋雨与柳余恨都不知所踪,只有上官雪儿坐在百花楼的椅子上,陆小凤和花满楼正陪着这小姑娘。 听见罗敷轻轻落地的声响,花满楼轻摇折扇,温声道:“罗姑娘,外头可冷?要不要喝盏热茶?” 罗敷扶了扶自己的芙蓉蝉鬓,一点儿不客气道:“好呀!有没有花茶?……对啦,我那折耳根还在不在?还想吃两口。” 陆小凤:“…………” 陆小凤肉眼可见地变虚弱:“你别说这三个字了,你一说我都想吐……” 上官雪儿却从椅子上跳下来,急道:“我姐姐呢?我姐姐呢?她一定是被丹凤公主逼得扮演成那个样子的!” 罗敷很随意地扫了她一眼,一边的陆小凤冲她挤了挤眼睛。 罗敷道:“我没找到你姐姐,或许她回家了也说不定……你为什么还不回家?” 罗敷虽然不会放过上官飞燕,但也没必要把自己打算把人家姐姐变成经验包的事情告诉上官雪儿这小姑娘。 雪儿呆了一下,道:“对呀……姐姐说不定回家了!” 她急急忙忙就要回家看看,陆小凤也想知道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于是拉上花满楼和罗敷,一块儿跟着雪儿去了上官家的宅邸。 上官宅邸就在江南姑苏,姑苏城实说不上大,这地方距离百花楼也实在说不上远。 然而上官雪儿注定是找不到她的姐姐了。 不仅找不到姐姐,整座宅子里空荡荡的如同鬼宅,大金鹏王与上官丹凤都不见踪影。遍寻之下,唯有花园里一块新翻过的土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里面埋着的当然就是真正的丹凤公主。 而真正的大金鹏王呢……也早就已经死了,先前一个月里,上官雪儿见到的叔父,都是假扮的。 上官雪儿呆若木鸡,六神无主,被陆小凤拎到了朱停那里,丢给了朱停夫妇照顾。 而上官飞燕……金钱帮的帮众似乎怕荆无命怕得要命,在美色与性命之间还是选了性命,他们并没有对上官飞燕手下留情,完全无视了那些“霍天青”与“公孙大娘”的威胁,无情地逼供了她。 短短三日,她就把自己口中所有能吐出来的秘密都吐出来了。 她和霍休勾结的阴谋。 霍休是青衣楼总瓢把子。 青衣楼第一楼之所在以及里面的机关。 这可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金钱帮本来最近就和青衣楼斗得火热,先前他们已经怀疑到了霍休身上,现下荆无命正带着一众金钱帮门人在霍休名下产业里大肆零元购,如今又知道了青衣楼第一楼之所在……这打顺风仗谁不喜欢呢? 姑苏分舵的帮众们看罗敷的眼神就从“能使唤得动荆少爷的神秘女让人”变成了……一只可亲可爱的招财猫。 投桃报李,她交代下来的事情,自然会被很妥善的处理。 上官飞燕遭受到了非人的折磨,但还吊着一口气,被关在地牢最深的地方;陆小凤得知这“丹凤公主”的阴谋其实就是霍休拿来利用他这个冤大头,根本坐不住,就要去山西找霍休问个清楚。 不过,在他动身之前,霍休的死讯就已经传来。 青衣楼第一楼充满机关,易守难攻,荆无命带人赶到时,那栋看似普普通通的小木屋门口只贴了一个“推”字。 这意思是说,想见我霍休,就乖乖听话,自然能走过机关。 对机关屋深恶痛绝的荆无命冷冰冰地盯着那个“推”字,惜字如金道:“炸。” ——金钱帮早就招揽了许多江南霹雳堂的高手,于火器之上的造诣颇高,荆无命一声令下,这座连通地下的小木屋就被轰成了一片废墟。仗着人多,他们早就把这木屋周围排了一遍,找到了另外的出入暗道,顺带着就把那个暗道也炸平了…… 霍休的第一楼暗藏乾坤,他自己躲在里面,以为以逸待劳,这一次能用这些机关消耗金钱帮大量高手,谁知道人家根本没打算这么玩……直接把安全屋给炸塌了。 好在霍休被砸死的时候没砸到脸,金钱帮帮众把他从废墟里挖出来的时候还能辨认得出身份,霍休的死讯才得以传出。 这消息传到姑苏时,罗敷正在百花楼小住,盘算着怎么用上官飞燕把公孙大娘给钓出来…… 不过,谁也没想到的是,就在这时,她居然遇到了一位阔别两个月的友人,这友人的状态还极其糟糕。 这友人就是中原一点红。 27 *** 这一天,罗敷本来正和陆小凤、花满楼一起结伴而游。 姑苏的确是红尘之中一等一的富贵风流之地,所谓“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水西东”,说的正是此处。 金秋十月、丹桂飘香,青石板路与白墙黛瓦之间浮动着暗香。倘若罗敷四月来,还能瞧见碧绿荷叶化作万顷碧波,如今这个季节来,就只能见到一片废园枯荷了。 罗敷倚着朱红栏杆,口中道:“秋阴不散霜飞晚……②” 有人轻笑道:“留的枯荷听雨声。②” 这人正是花满楼。 花满楼今日穿了一身淡黄锦衣,袖口与领口处都用银线细细描了云纹,正面带微笑、轻摇折扇。 陆小凤穿的是紫衣,腰间挂着玉带,身后还是披着他那相当标志性的大红披风。 罗敷发现这二位吃穿用度上还是蛮讲究的。 不过花满楼的讲究是不麻烦人的,他明明是个富贵人家出来的公子哥儿,身边却既没有丫鬟、也没有小厮,一切都靠自己。 罗敷在百花楼中住了几日,和这两位关系好得不得了,有一天她正好说到以前吃的腊肉,完全凝成一汪琥珀似的金黄油脂、带着玫瑰色的瘦肉,肥瘦相间、薄薄切下…… 然后她就受不了了,非要让陆小凤和花满楼立刻吃到冬笋炒腊肉!在陆小凤“你到底什么时候在身上藏了块腊肉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啊”的鸡叫声中,她又花了点钱,在系统商城里买了点菜,一边腹诽自己把「万人迷系统」用成了「X团优选」买菜app,一边钻进了灶房。 然后这位富贵公子哥儿花公子就也跟着钻进来了,表示他来给罗敷烧火! 罗敷:“……你行么?” 花满楼:<( ̄︶ ̄)> 花满楼信心满满地表示:“你就放一万个心叭!” 事实证明,花满楼身为盲人的自理能力比陆小凤强很多……就连烧火这种需要技巧的工种都干得很好,就是从灶房里出来的时候脸上像个大花猫,被陆小凤狠狠嘲笑了一把。 这样一个花满楼,他唯一需要别人帮忙的地方就是…… 罗敷每天早上起来,懒洋洋地匀面画眉、穿衣弄妆时,就会听见花满楼躲在自己屋子里说:“陆小凤,你来一下……” 然后陆小凤就“呲溜”一下钻进了花满楼的房间,两个人在屋子里窸窸窣窣,不知道在干嘛。 罗敷:“?” 罗敷敷狐疑.jpg 接连好几天之后,罗敷大怒,闹道:“你们两个孤立我!早上到底干得什么好事情不叫我,不会是背着我在偷吃吧!不行!绝对不行!” 花满楼咳嗽一声,矜持地用扇子捂住脸。 陆小凤倒是很乐意:“行,我早不耐烦了,明天你来!” 花满楼:“……陆小凤,这不合适吧?” 陆小凤豪气万千:“有什么不合适的!咱们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谁要管什么乱七八糟的礼教风俗!” 罗敷:“?” ……到底是什么事情搞得这么神秘。 第二天罗敷就知道了,原来这件事就是……挑衣服。 花满楼的眼睛毕竟瞧不见,别的都好说,他武功高,听觉极其敏锐,行走坐卧于常人无异,但听觉嗅觉再敏锐,也没法子判断一件衣服是什么颜色、配什么样的冠和腰带…… 所以,都是陆小凤帮他挑衣服。 罗敷:“ww!” 奇迹花花!古装帅哥版! 罗敷大为感兴趣,支使着花满楼换了好多套衣裳,十分想搞个照相机出来给他拍照留念,花满楼被迫换了好多套衣裳站在罗敷面前转个圈给她看,陆小凤在旁边爆发出鸡鸣一样的笑声…… 罗敷爱吃爱玩爱热闹,在百花楼小住的日子,简直就是她自穿越以来最舒服的日子。 住了四五日后,他们三人结伴而游,晚上一块儿吃酒。 陆小凤对吃食上很有研究,这种老饕,通常来说都不大在意吃饭的地方排场大不大。 有的时候,正是那种藏在偏僻小巷中、酒旗陈旧到仿佛十年没换过的小酒馆里,才藏着难得一见的美味。做街坊生意、一做几十年的那种小店,才是真正的卧虎藏龙。 这道理不仅陆小凤懂,花满楼与罗敷也都很懂。 于是这天晚上,他们就来到了这样一家小酒馆中,酒馆里不过四五张桌子,来时却只剩一张没坐人,再晚一些,店里热闹得不成样子,都是提着酒壶过来打酒的。 酒是温过的黄酒,下酒菜是盐水熝鹅,肉质紧脆、老卤劲道。 陆小凤在教罗敷玩骰子——罗敷上辈子生病之前就不是乖乖女,这样的东西自然会玩,她只是不明白陆小凤是怎么做到能用耳朵听出来摇到的是几点…… 这种功夫花满楼更是精深,三个人一块玩的时候罗敷都快输麻了,直呼有外挂。 酒过三巡、饭过五味,酒量很差的罗敷倚着自己的一条胳膊倒在桌子上,半阖着眼睛听陆小凤和花满楼闲聊,脸上红扑扑、浑身暖洋洋,时不时哼唧一声表明自己还清醒。 这时,酒馆的木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屋外微凉的夜风吹入。 比夜风更凉的,是立在门口那黑衣人的气质。 悍野凶狠如狼、冷酷坚定似雪山之巅,他只是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就足以让一切鼎沸的气氛瞬间凝结。 罗敷抬眸朝门口望去,脸上却绽开甜蜜的笑容,挥挥手,扬声道:“红兄!好巧呀,这边这边,你同我们一块儿坐!” 来人碧色的眸光闪了一下,立在原地,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似乎很不想在这种时刻遇到她,正在思考要不要转身就走。 但罗敷已经热情地往门口去了,伸手就要拉他进来,她吃醉了酒,眼波之中的狡黠与快活都变成了层层水波,不受控制地荡出来,走路也东倒西歪的,眼看就要趔趄一下,中原一点红闭着嘴、皱着眉,顺手扶了她一下。 她孔雀绿的衣裳上绣着金线、手腕上挂着红玛瑙珠串,头上的珠翠也换成鎏金杂宝的了……看上去这几个月在江湖上混得倒是风生水起、春风得意。 罗敷笑道:“红兄呀,好巧,你也来姑苏玩?” 一点红意义不明地哼了一声,惜字如金:“有事。” 半醉状态的罗敷非常好忽悠:“唔!有事,你是大忙人。” 一点红:“…………” 一点红没说话,也没转身就走,他看上去难掩疲惫,又似乎已很久没好好吃上一顿饭了,腹中空空如也。沉默了片刻,还是跟着罗敷坐到桌旁,听着罗敷高喊“要一碗卤鹅面!来四两面!放半只鹅!” 然后他就一边沉默的吃面,一边被热情的罗敷狂拍着肩膀和她的新朋友介绍:“这是红兄!我的好朋友!我们在济南城可有着过命的交情呢!” 陆小凤佩服道:“我看红兄这肩不摇腿不动的功夫已化至臻境……被这么狂拍,吃面还能准确的吃进嘴里,深不可测、深不可测呀!” 一点红:“…………” 一点红没理陆小凤,只心道:她新交的朋友倒是和她性格很合得来,只何苦要交我这样的将死之人当朋友,没由来的晦气。 罗敷拖长声调:“陆小凤,你要死啊你,还嫌少爷戳你戳得不够多?” 陆小凤笑嘻嘻:“红兄的脾气瞧着比少爷好多了。” 罗敷摆摆手,满不在乎地说:“少爷还年轻呢,年轻人气盛嘛……” ……少爷又是谁? 一点红的筷子“嗒”的一声,平放在碗上。 四两面、半只鹅,他已经吃完了。 吃饱饭后,他根本不欲与罗敷交谈,一只手握住剑别回腰边,起身就走。 罗敷歪歪头:“这么忙的么?” 一点红含混地说:“嗯。” 罗敷点点头,乖巧道:“那好,回见哦,我最近都在姑苏,你忙完来找我,我在百花楼。” 一点红的身躯骤然僵硬,他没有作答,大步迈出了酒馆,走得瞧不见了。 罗敷眯着眼,托着腮,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半晌,她忽然跳了起来,凌空一个翻身,自窗口跃出,去追状态不对劲的一点红。 不对!薛笑人!这个时间段……一点红正在被他所在的杀手组织和师父追杀! 28 ***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一点红在济南与楚留香相遇,后因厌倦杀人,独自一人流浪到关外,却被无花易容成的吴菊轩骗进大沙漠,后与楚留香一同对付石观音。 事情的结局,是他在大沙漠中失去了一条手臂,与楚留香别兮大漠后,他再一次出现,是在神水宫附近,被他的师兄弟与师父追杀。 因有了罗敷的出现,事情起了很大的变化。 无花死了,不会有人把他骗进大漠。 苏蓉蓉与楚留香一道回家去了,楚留香也不会因为误会一头扎进大沙漠。 故而,此时此刻,石观音还好端端地当着她的龟兹王妃,并没有人去搅她的局;一点红的胳膊也好端端地长在肩膀上,并没有被人削下来。 但……有些事却是不会变的。 譬如说,一点红厌倦了杀手生涯,已叛出了师门。 再譬如说,他的师父,隐藏在面具之下的薛笑人,绝不会放过一个胆敢背叛他的弟子。 原本会发生在神水宫地界上的事转移到了姑苏。但这一次,楚留香不在这里。 姑苏城外的一处野山上,笼罩着肃杀而阴森的气氛,月光落在中原一点红身上,他的手中握着剑,殷红的血珠自剑锋上滚落,没入枯草之中。 然而,他身上的伤口却更多。 这精悍劲瘦的杀手,早已没有了初见罗敷时的悠然与控制力,此时此刻,他裹在身上的劲装已不知被划开了多少道口子,肌肉在紧绷与放松之间,衣裳上血迹斑斑,使得他整个人都笼罩在自己的血腥气中,原本如标枪般笔直稳定的身躯,也经不住颤抖起来。 他抖得真厉害。 又一轮厮杀后,中原一点红支撑不住跪在地上,他面色苍白、紧闭双眼,死死咬着牙关,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苦楚。 他的周围围了一圈十二个刺客,这些人都穿着差不多的黑衣、手中握着的剑也同样的薄而窄。 刺客的中心,是个带着紫檀木面具的黑袍客,他居高临下地瞧着跪在地上的一点红,阴森森道:“一点红,本门容不下叛徒。” 一点红低着头,额前有碎发垂下,他的呼吸颤抖粗重如野兽,强撑着苦楚、咬牙道:“技不如人,甘愿受死!” 黑袍客狞笑道:“好!有骨气!本门处置叛徒,从来就没有好过的法子!” 一点红仍然是那句话:“甘愿……受死……” 黑袍客厉声令道:“活剐了他!” 话音刚落,那十二个黑衣人手中的剑忽然齐刷刷地举起,寒光映亮了一点红苍白的脸,那双碧绿色的眸子黯淡地闪了闪,像是再也不会亮起—— 在这一瞬间,他想了很多很多。想到四处流浪、食不果腹的童年;想到一心练剑、闻鸡起舞的少年;又想到他以杀人为业、以杀人为乐的偏激孤僻的青年时期…… 在即将面对最残酷的命运时,过往一切的是非成败都并不显得那样重要。 一点红原本以为自己根本就不怕死,然而此刻,他却忽然不受控制地想到了大明湖畔的氤氲水波,与清晨酒家中一碗撒了薄盐的海鲜粥。 ——他曾短暂的拥有过朋友,友情如阳光一般,令他终于明白了生命之可贵,这段时间虽然极其短暂,却让他下定决心从此不再以杀人为业。 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跪在地上等待处决,砭人肌骨的剑气使得他的喉结被激得不住颤动,只听那黑袍客一声令下,十二个刺客就要将他身上的肉一片片剐下——! 有人冷冷道:“谁敢动他?” 这声音不高也不低,但这里的所有人,却一齐听得清清楚楚! 一点红霍然回身,朝那来人看去—— 今夜月色真美,四野皎然、明月满山。 罗敷就站在那里,被月光浸得遍体透明。 似乎所有的人与物,都会在这月色中被缭绕成一团淡淡的疏影,然而她的一切却都是这样的鲜明,她如云朵儿般的发髻这样乌黑漆亮;她的翠袖宝光璨璨、流金溢彩;而那手腕上的红玛瑙珠串,却闪不出比她容颜更盛的艳光—— 她手上握着漆黑的、张牙舞爪的软兵刃。 带着紫檀木面具的黑袍客厉声道:“你说什么?” 罗敷一字一句道:“我说,谁敢动他?!” 一点红面上的肌肉忽然忍不住抽搐了起来,厉声道:“此事与你无关,还不快滚!” 罗敷黛眉一竖,双手叉腰,忽然耍起了无赖:“我喜欢、我乐意,我爱做什么做什么,一点红,你又不是我妈,管这么宽!” 一点红浑身都在抖,嘎声道:“你……我根本不认识你!” 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出现在处刑包围圈之中、一点红的身边了。 她像个锐角三角尺一样直挺挺地戳在地上,双手叉腰,冷脸审视着狼狈的一点红。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她嫣然一笑,嗔道:“你不认识我?你这不是人的东西,大半夜追着我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一点红:“…………” 一点红瞪着罗敷的样子像是瞪着一只鬼! 她当初气无花的时候就说过类似的话! 如今形势逆转,被兜头一盆脏水泼身上的人变成了他中原一点红……于是他总算理解了当时无花和尚被气得青筋暴起、跳起来就打人的心情。 杀手气得嘴唇哆嗦,痛骂道:“泼货,只知道无理取闹,你有几条命在!” 罗敷噗嗤一声笑了,俯下|身盯着他,讥讽道:“你是不是从来没骂过人?翻来覆去就会说个泼货,好像个关在深闺里的大姑娘。” 一点红惨白的脸都被气出了血色。 能让一个以冷酷著称的杀手剑客露出这样的神色,罗敷相当得意,开怀地大笑起来。 十二个手持长剑的刺客沉默地盯着他们,那带着面具的黑袍客森然盯着罗敷,阴恻恻道:“你要逞英雄?” 罗敷敛了笑容,淡淡道:“真不巧,他是我的朋友,我不可能看着他这么死。” 一点红厉声道:“谁和你是朋友!我一点红从没有朋友!” 罗敷斜睨了他一眼。 他平时是很爱干净的,在济南时,连卖把子肉的小店都不肯进去,此刻却已满脸血污、发丝凌乱,黑衣上破了好多口子,嘴唇都发白了——失血过多的症状。 她赶到这里时,就打开了系统界面,疯狂地搜索着一切能用得上的道具,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早就关掉的可攻略任务栏好感度。 于是她就瞧见,一点红厉声叫她滚的时候,好感度上涨了5%,否认他们认识的时候,上涨了5%,说自己从没有朋友的时候,上涨了10%。 现在好感度已经80%了。 近来遇到的可攻略人物很多,系统似乎升级了一些,好感度进度条后面有了一定的语言介绍。 一点红80%的进度后写着:无论如何,他已将你视作同生共死的挚友,你们的友情如黄金般珍贵,如磐石般坚韧! 果然,她一开始对这个好感度计算规则的猜测是正确的,它不遵循线性关系,符合边际递减,60%代表成为朋友,80%代表挚友。 罗敷笑道:“我发现你们这些傲娇鬼,连话术都差不多。” 她顿了顿,又道:“我之前认识了一个人,他说他没有朋友,不过他记得我,你呢,你记得我么?” 一点红一怔,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就是这怔了一怔的瞬间,罗敷已经飞起一脚把他踢出了包围圈,他重重落在地上,像条野狗一样连着翻滚了三圈,浑身伤口剧痛,眼前发黑,一句话也说不出,草屑泥土沾了一身,简直这辈子都没这么脏污过。 然后,一点红就听到罗敷轻描淡地对他的师父说:“前半夜他陪你玩,后半夜算我的,我来陪你玩,怎么样?” 2929 *** 一点红听到那紫檀木面具之后传来他师父的说话声。 罗敷曼声与他交谈, 她似乎并不害怕——废话,一点红就没见过这人害怕的时候!那时她给无花下蛊,那真是说一不二, 从来没带怕过无花的少林伏虎拳! 但他的师父与无花不同, 此刻的情景与那日也全然不同。 无花武功虽高,弱点却很明显,他身上批了张一尘不染的佛子皮,对峙时又有楚留香在侧, 只需四两拨千斤,扒下他的大师皮, 事情自然可成。 但师父不一样—— 这里全是敌人,是他的师父、是他的师兄弟们……他们原本就是隐藏在黑暗中的十三柄剑与一只手。他们在这里, 不会投鼠忌器、并不需要与谁对峙隐藏身份……一切都凭武功、一切都只能硬拼蛮力! ——他和罗敷交过手, 他知道罗敷根本打不过师父! 一点红倒在地上,眼睛里满是血丝,他紧紧地咬着牙, 似乎很想要狂呼痛骂, 但他甚至已没有了高声说话的力气。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为了自由付出生命,他也已接受了这代价但现在,他却骤然发觉,原来自己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罗敷立在满地的月光之中—— 薛笑人死灰的目光自面具的孔隙中射出,隔着面具, 这生得无比美貌的高挑美人落入了他的视线之中, 一点红微弱起伏的身躯就在她后头。 她负着双手, 傲然而立。 薛笑人阴沉沉道:“本门处置叛徒,与你何干?” 罗敷冷傲地道:“本小姐要救朋友,又与你何干?” 薛笑人阴沉沉地冷笑着。 罗敷冷着脸戳在原地、一动不动, 在言语上与薛笑人你来我往的放狠话。 在见到薛笑人的那一刻,系统那机械音就非常应景地响了起来。 【检测到可攻略人物「薛笑人」出现。】 ……当时罗敷就确定了,这个人工智障系统,绝对是把原著中有名有姓的人全部都列为「可攻略人物」了,否则哪家的万人迷会去攻略一个四十多岁穿红戴绿脚上还套着虎头鞋的大傻子啊。 不过这种时候,系统智障一点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罗敷表面上看上去一点异常都无,实则在疯狂翻着系统商城,企图找出能在这场凶险对决之中使用的道具—— 「天下第一舞」……不行,还没找公孙大娘刷经验啊,没学会啊!!这薛笑人来的也太不是时候了! 「一胎八宝丹」……好恶毒的东西!这玩意当毒药给薛笑人弄下去估计四五个月就能把他弄死,但现在是下毒的时候么,十万火急啊! 「微波炉单次使用卡」……这玩意也能送?怎么用?天降微波炉砸死薛笑人么? 「葡萄美酒夜光杯」……自酿葡萄酒料理包,emmm,等等?葡萄?颗颗饱满的中大果? 薛笑人阴恻恻道:“你也想被我活剐了?” 罗敷淡淡道:“那也要看你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 薛笑人的口中爆发出一阵嘶哑的大笑,这笑声极为难听,只好似是砂砾自生锈刀锋上滚过一般。 他那令人极不舒服的目光自罗敷身上滚过,狞笑道:“可惜你生得如此美貌,竟偏偏找上我,再美貌的女人,变成一堆碎肉之后,都只会叫人觉得恶心,你还不求饶?” 倒在地上的一点红听见这话,简直牙呲目裂! 罗敷却静静地站在原地,面上连一丝表情都无,好似根本没听见这富有极强恶意的话语一般。 她凝视着薛笑人,忽然嫣然一笑,道:“我听说,只有在某方面缺失的男人,才格外的喜欢用这样的话去恐吓女人……你把自己裹得这么紧,不会平时还要穿开裆裤吧?” 薛笑人的笑声骤然消失了。 罗敷知道薛笑人的身份,也知道他为了瞒过他那“天下第一”的哥哥薛衣人,在家中装疯卖傻,四十来岁,扎羊角辫穿虎头鞋,红红绿绿的,被下人怠慢、被侄女侄子讥笑…… 倘若有人能在这种境地里还甘之若饴,那罗敷也经不住要甘拜下风了。 显然,薛笑人自己也深以为耻,罗敷这一戳,恰恰好戳中了他最大的痛点。 他阴沉沉地说:“你找死?” 罗敷笑而不语。 薛笑人又道:“很好……既然你要找死,我总得让你死得分外惨些——” 话音未落,罗敷瞳孔骤缩,漆黑长鞭破空划出,呼啸而去,直击薛笑人的紫檀木面具—— 但薛笑人已消失在了原地! 长鞭挥空的那一瞬间,罗敷已全力向后跃去,雪亮剑尖突现时,她的瞳孔缩小如针芒,这一剑来的险中之险、避无可避,电光石火间,她尽力来了半个铁板桥,要避开这简直如飞虹般的一剑—— 但她失败了。 罗敷寒着脸直起身来的时候,薛笑人的剑已回鞘,负着双手立在不远处。 她这件漂亮的孔雀绿衣衫,自小腹到心口处,已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缓缓晕开,使得罗敷终于也体会到了被开膛破肚时勾魂手的恐惧。 ——方才她那险中之险的半个铁板桥,的确避开了刺向她小腹的致命一剑,而她手中的鞭子在那一瞬横扫向薛笑人的后脑,薛笑人若不想被抽成个烂脑袋,只能矮身躲避。 他也的确躲了,不过躲避时剑身换了个方向,从下往上撩了一剑。 这一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剑招很普通,只是太快,时机又算的太准,罗敷那时正要起身,看上去就像是自己在往剑刃的轨迹上撞一样。 谢天谢地的是,罗敷回鞭的速度很快,薛笑人没有时机加大力度,所以这一剑撩得并不是很深。 这是罗敷在武侠世界第一次受伤,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无论是一点红、还是荆无命,都对痛苦有着远超常人的忍耐力,因为在这种时刻,倘若痛得反应力下降、甚至直不起腰迈不开腿,那么下场只会是死。 薛笑人负着双手,淡淡地道:“你能挡我一招不死,的确是个好苗子。” 罗敷寒着脸,掸了掸袖子,没看自己腹部的伤口。 这就是薛笑人的实力。 他的哥哥,是号称血衣人的第一剑客薛衣人,薛笑人自小就以兄长为目标,如今年过四十,勤耕不辍,他的剑法与兄长孰高孰低恐怕并无定论,但要对付一个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恐怕还是绰绰有余的。 罗敷刚穿来时,曾与中原一点红一战,这一战点到为止,罗敷稍占上风,让她明白了自己的水平。 之后,她在前往姑苏的路上,连着观摩了数十场江湖决斗,细细在心中琢磨品味,又近距离见过荆无命与陆小凤的见招拆招,战斗意识进步不少。 然而,罗敷穿越最多不过三月,就是于武学一途上再有天赋,也不至于三个月就拳打石观音脚踢薛笑人。 剑招这种东西,快就是快,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她心里的应敌策略想的再到位,这一剑快到令人心寒,躲不过就是躲不过,有什么法子? 她寒着一张脸,什么都没说,脑内继续在系统商城中搜寻可用之物。 她武功确实不如薛笑人,这没什么好说的,想要救下自己和一点红的性命,那就必须在这段时间内想出办法来。 说来,罗敷还发现了自己最擅长的功法。 ——她轻功最好。 先开始穿越第一天,她使出的轻功就与中原一点红不相上下了,后来愈发得心应手。今天要追一点红时,她简直是连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陆小凤反应极快,跟在她后头就追,结果她居然把陆小凤给甩后头去了…… 这……这轻功可能只有楚留香能追的上她,薛笑人不以轻功见长,她想跑,他估计万万追不上。 但她决不能跑!她是挡在死亡前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她现在跑了,明天这世上就会少一个一点红。 而那时,她将认清自己的懦弱无能与恐惧,认清自己并没有比黄金还要珍贵的勇敢精神。 她绝不要这样! 她喜欢的是快意恩仇的感觉,喜欢的是四两拨千斤、搅弄风云于自己手中的快乐!她还想着要先干红鞋子,后毁金钱帮呢……今天就退缩了,以后焉能再有雄心壮志?! 一点红如破风箱一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你明白了吧,我的剑法是他传授的,他比我精深百倍,你快逃吧,他只是为处置我这个叛徒。” 罗敷犟脾气上来了,头也没回,爆喝一声:“闭嘴!不许说!” 一点红紧紧咬着牙,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瞪着眼睛,那双绿眸简直要把罗敷的后脑勺给瞪出个洞来,可惜的是,他不是镭射眼,没法真的用眼神给人穿孔。 薛笑人阴恻恻道:“好骨气,好朋友,这小子居然有你这样的朋友,算他很有福气。” 罗敷哼了一声,道:“可惜得很,你这一辈子也不会有这种福气的,你就算跪在地上求我多看你一眼,我也觉得你恶心极了!” 薛笑人冷冷道:“看来你真的在找死,很好,那我不如成全你。” 罗敷瞳孔骤缩,厉啸一声,长鞭如黑色闪电般横扫薛笑人,薛笑人还在原地……怎么可能! 软鞭对阵长剑,正如罗敷之前在对阵一点红时所明了的那样,就是距离之战,讲究的是软鞭拒敌的能力,这拒敌圈一旦被突破,则使软兵刃之人立刻就会落在下风。 薛笑人的身形腾挪比一点红更快、雪亮剑锋袭来的速度也更快,罗敷当初能用软鞭缠住一点红的剑,如今面对薛笑人,却不可能做到同样的事! 薛笑人已近身三尺内! 罗敷长鞭落空,收势放缓,被欺进的拒敌圈内空门大开,薛笑人的眼中闪过冰冷的笑意,长剑自她肋下刺入—— 电光石火之间,罗敷伸出左手,用力握住了长鞭中段向下回扯! 薛笑人急避! 二人身形交错,各自站定。 罗敷的肋下果然多出了一道口子,鲜血湮开——这件漂亮的绿衣裳,自今日之后,恐怕再也没有能上身的机会了,这还是用金钱帮的报销资金买的。 她的左手垂下,藏在袖中,只露出三个白生生的指尖,指尖上艳光一闪而过,乍一看是女人蔻丹的颜色,仔细一看,却发现她的手仿佛刚上过桚子般,血滴滴的。 她刚刚徒手去握自己满是倒刺的钢鞭,倒刺扎入手中,自然会流血。 但罗敷的神色却很愉快。 她缓缓回身,盯住了薛笑人。 薛笑人的肩头被开了个洞,黑衣破开,鲜血涌出! 他没说话,但藏在面具下的脸色显然不会太好。 ——方才那一回合,罗敷长鞭挥空,薛笑人欺身而入,按照长鞭正常的法门来说,要收回长鞭重新挥出,起码也得几个弹指,有这时间,薛笑人非得把她戳成个血葫芦不可。 然而,罗敷握住钢鞭中段向下回扯,其实就相当于强行改变了鞭梢的运动轨迹使其回刺。 她的兵器是一尾长达九尺的玄铁长鞭,机括精密、鞭梢寒光森森,与其说是尾针,倒不如说是个缩小版的红缨枪枪头。 在泰安时,罗敷曾见过一场押镖镖师对上山匪的打斗,那镖师赤手空拳,却忽然自袖中击拂出一点暗器似的东西,那“暗器”后拖着绳子,系在镖师手腕上。 这种武器名为镖绳,使用法门很像一杆软质红缨枪,以长打短、以快打慢,通过控制连接的长绳,镖头可回转方向,极其灵活。 方才,罗敷正是福至心灵,想起了那镖师舞动镖绳的法门,将她的长鞭也化作一杆软质红缨枪,使出了一招险之又险的回马枪。 她的力气就算是在跑江湖的人中,也算是了不得的大,这一击出去,尾针当即穿透薛笑人肩头,连带着一段鞭身也像针线缝衣衲被一般穿入肩头。罗敷当即用力扯回长鞭,鞭身倒刺狠狠咬住薛笑人的血肉,撕扯而出,鲜血四溅! 罗敷盯着薛笑人,嘴角缓缓上翘。 她得意地哈哈大笑,张狂道:“你不是要活剐了我么?怎么自己身上先被开了个窟窿放血呢!” 薛笑人冷冰冰地盯凝着她。 他阴森森道:“这法子你能用几次?” 罗敷双眼明亮如星辰,笑道:“你是想说,这只是一次的急智,下一次就不顶用了,是不是?” 薛笑人阴恻恻道:“你是个好苗子,可惜……你不该三番五次的惹怒我。” 随着这话的落地,薛笑人周身的气质突然又已改变,无形的杀气似已凝结成了实实在在的森寒之气,使得他面上所覆的那栩栩如生的面具上也好似染上了一层鬼魅可怖的气息。 他原本都没用正眼去瞧这娇媚高挑的美人。 在他看来,这样的大小姐通常都只是学过些花拳绣腿,在自家后花园里搞过家家玩,就跟他大哥的宝贝女儿薛红红一样,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于是出了门,也以为自己的三脚猫功夫就可傲视群雄,实在可笑之至! 但现在,他的看法无疑已经改变!他已不打算再拖时间! 罗敷却好似根本都感觉到此人杀气的变化一样,她面上的笑容越来越大,连两颊处都已出现了她那标志性的、甜蜜的酒窝,她好似非常得意,好似有什么非常好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一样。 只听她道:“不错,这一次的急智,也只能顶这一回的用处罢了,我知道你绝不会再中这招,不过,你又怎么知道,刚才我与你过招的时候,没有做别的事情呢?” “呢”字还未出口,罗敷忽然动了,动得简直比闪电还要更快! 她已经把自己的轻功提到了极致,目标是……中原一点红? 她居然扛起中原一点红就跑! 薛笑人怔了一怔,忽然厉声狂笑,道:“小娘皮不过如此!你以为你能跑得了么!” 罗敷一个人的时候,她的轻功当然足够她跑路。 然而此刻,她自己腹部、肋下与左手都有伤,一点红又已完全是个累赘,同样的重量,扛人可比码头扛大包要困难多了,最起码大包是个形状规则的四方形! 这也就意味着她的速度绝对无法达到自己的急智,薛笑人狂笑之下,已提剑追了上来,罗敷背后对敌,等待她的简直就只有一个被刺透背心而死! 她一面扛着一点红狂奔,一面听着杀手虚弱的“放下我吧,你自己走”,一面已叫出了系统商城。 方才,就在方才,她脑中急智闪过的时候,已经在商城连买了一堆她所需要的商品扔到物品栏去疯狂调整,与薛笑人过的那险之又险的两招,为的就是争取时间! 可喜可贺的是,目前看来,她的“急智”是可行的。 薛笑人已追了上来! 罗敷点开「可攻略人物栏」,选择人物「薛笑人」,点击「赠送礼物」—— 【宿主「罗敷」赠送「薛笑人」两颗「高温等离子体葡萄」】 在系统的超自然之力的加持下,两枚紧挨在一起的、直径在18毫米左右的绿色阳光玫瑰被精准的投放给了薛笑人。 这只是两枚葡萄,然而,在它们紧挨着的接触点处,却不知道为什么放出了耀眼的火花。在罗敷「赠送礼物」的精准投放之下,薛笑人没有任何反应和躲避的时间,“砰”的一声,葡萄炸出爆裂的火花,放出耀眼的光芒—— 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在一瞬间闪得薛笑人失去了视线,满目皆是刺眼的白! 随即,他的面具被炸得四分五裂!一张中年人扭曲的脸暴露在了空气中,但那质量很好的面具却为他抵挡了一击,他毕竟还没有被这爆炸波及太大—— 【宿主「罗敷」赠送「薛笑人」一升「过热水」】 刺啦—— “啊啊啊啊啊啊!!!!!!” 莫名出现的水自薛笑人头顶兜头泼下。“过热水”其实指的是超过沸点却没有沸腾的水,性质极其不稳定,一接触到异物,就会立刻爆沸! 面具被除下后,薛笑人的面部已没有了任何保护,于是,被加热至过热的水直接在他脸上炸开沸腾,使得他终于爆发出了一阵极其恐怖、极其凄厉的惨嚎! 【宿主「罗敷」赠送「薛笑人」二十团「燃烧的锡纸」】 燃烧着的锡纸落在了薛笑人身上,他的衣服显然不是阻燃材料,于是轻而易举地被点燃。 当然了,燃烧是需要时间的,这个时候,他只需要在地上打个滚,就能把身上那点火给熄灭了。可惜的是,有一团锡纸恰好落在了他的头顶——主要由蛋白质组成的头发,燃烧起来的速度可比衣服快多了。 “啊啊啊啊——!!!” 薛笑人惨叫着,头皮已被火舌所舔上,他的面上已经完全被爆沸的水给烫伤到看不出本来的面容,密密麻麻的水泡生长着,又被他惊慌失措的动作挠破,爆出血水。 【宿主「罗敷」赠送「薛笑人」三颗「不应该被这样加热的可生食鸡蛋」】 鸡蛋砸到薛笑人的头上和脸上,四散爆开碎屑……不过这次赠送好像有点多余,因为薛笑人已完全变成了一个字面意义上的火人,没必要被鸡蛋补刀了。 他的头发燃烧着、衣服燃烧着,滚滚火焰将他包裹起来,使得他跌在地上、疯狂地打滚,在火星爆裂的声音之中不断的惨叫着—— 明月也被这可怖的惨状吓到,躲在了乌云之后。 罗敷停了下来,把一点红放在了地上,扶到了棵树旁坐下,气喘吁吁地瞧着求死不能的薛笑人,终于舒心地松了口气。 很好,策略奏效了。 在对阵薛笑人时,她翻遍了系统商城里所有的商品,那简直是连一件有杀伤力的东西都没有,除了各种变美的、增加诱惑力的玩意,就是各种厨具料理包什么的……这毕竟是「万人迷系统」而不是「野兽派系统」。 但是,这个世界上的危险来源其实有很多,比方说,一个家庭里,最危险的地方总是厨房…… 罗敷中学的时候,家里购入了一台微波炉,她家是双职工家庭,偶尔会遇到只有她和妹妹两个人在家的情况,两个孩子就会给自己热饭吃。 那时候,她妈妈就三令五申的告诉过她:鸡蛋不能放到微波炉里热、水别放进去热、带锡纸的东西别扔进去热,等等等等…… 至于等离子体葡萄,是她以前看科普的时候看到的:直径在14到20毫米之间的两个葡萄放在微波炉中,接触点上会产生一个极大的电场,等等巴拉巴拉一大堆,总之就是这么做会爆炸的!轻则失去微波炉,重则失去厨房…… 所以她刚才连着哐哐哐买了十几张被她吐槽过太坑的「微波炉单次使用卡」,然后把那些不能扔到微波炉里的东西扔了个遍,再看好时间,取消「单次使用卡」的效果,于是留在物品栏里的东西就变成了各种炸厨房神器……刚好拿来炸一下薛笑人。 用微波炉加热东西虽然很快,但也是需要时间的,为了拖延那点时间,罗敷才嘲讽大开、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与薛笑人缠斗。 等到终于把东西集齐了,她一面扛起一点红就拔足狂奔,一面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凶器全给薛笑人招呼上…… 天地一片阴森可怖的气息,那十二个听命于薛笑人的刺客此刻已全都赶了上来,却被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惊呆了—— 支配他们生命的这个男人已完全变成了一团惨叫的火球,他倒在地上,不住的打着滚儿,嚎叫声惨烈到好似在一刻钟内承受了全世界所有的酷刑一般…… 火刑,也的确是一种极其残酷的刑罚,薛笑人创立这杀手组织近二十年,他沉迷于这种将他人的生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支配感。 包括一点红在内,听命于他的这十三个杀手对他的畏惧十分深厚,这正是因为薛笑人在他们年少时就曾经立威恐吓,用极其残酷的法子去锻炼和支配他们。 他当年收养的孤儿足足三四十个,成材的却只有十三人,其他人的死法各不相同,其中就有人死于火刑…… 如今,他终于也同样尝到了这滋味!将他人的生死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原来他自己的生命也如此脆弱!原来他在面对死亡时,也是如此的丑态百出、毫无风度! 原来他也不过如此。 而今日一过,甚至没有人知道这具尸体是谁。 薛笑人背着他哥哥创立杀手组织,每次出来时,必定十分谨慎,浑身上下绝不可能有一点装饰会让人联想到自己。 今天一过,别人只会知道中原一点红的师父死了,即便是薛衣人亲自来调查,也查不出他弟弟到底去了何处。 中原一点红靠坐在树下,黯淡的碧眸中倒映出亮色的火光。 所有人都没有动,所有人也都没有说话,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到很长,却又仿佛只是短短的几分钟—— 惨嚎声渐渐微弱下去,火焰将薛笑人的身体烧至碳化,变成一具焦黑的尸首。 一点红有些失神地盯着这具焦尸。 火光渐渐湮灭了。 这时,一阵微风吹过,黯淡的火光被风打散,变成了飘扬的火星,散落成萤火虫,又好似翩然的火蝴蝶,明明是如此残酷的风景,却美得如此动人。 漫天飞舞的火蝴蝶中,绿衣裳的罗姑娘轻轻抬起了右手,似乎要习惯性地扶一扶自己的发髻,可惜她早就在激烈的生死决战之中钗横鬓乱了。 她轻轻“啧”了一声,伸手解下了发髻,三千青丝如瀑般倾泄而下,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来了,月光自她的长发上滚落,滚出一道漆亮的流光。 罗敷回头,正对上了杀手那双碧绿如狼的眼睛,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早没有了初次见面时的野性与勃勃生机。 血珠自他额头上滚落,在此人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血亮的红。 他张了张嘴,嘶哑道:“我……” 罗敷:“嗯?” 一点红想了半天,都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最终只干涩道:“……我没想骂你,抱歉。” 罗敷“嗤”的一声笑了,道:“我早说了,你骂人的词汇简直贫瘠的像个未过门的大姑娘。” 一点红:“…………” 一点红冷笑:“……你过门了么?” 罗敷:“啊?” 然后她就反应过来了。 未过门的大姑娘,那不就是她自己么……好家伙,揶揄人把自己揶揄进去是个什么意思呢? 而且一点红你这小子,看着不声不响、闷骚冷淡,居然还会吐槽! 难得在言语上吃瘪的罗敷表情有一瞬间的微妙,两个人默默无言地对视着,罗敷忽然笑了起来。 她是个明媚又愉快的女孩子,经常笑个不停,一点红却是个冷酷强硬的男人,这世上瞧见过他笑容的人,恐怕不超过两个。黑衣的杀手曲着一条腿、靠坐在树下,那双黯淡的绿眸凝注了罗敷,碧绿色的光芒闪烁了一下,忽然也流露出了一丝如微风拂过般的笑意,转瞬消失了。 ……然后他就哇得吐了一大口血。 罗敷:“啊……” 这家伙重伤在身呢! 于是赶紧给对方喂了颗「产后修复丸」,顺便自己也吃了一颗。 一点红该听话的时候相当听话,默默无言地一口吞掉那枚褐色小药丸之后,才顺口问:“这是什么药?” 罗敷也顺口回答:“能让男人怀孕的药。” 一点红:“…………” 罗敷:“诶你寒毛都竖起来了耶,哈哈哈开个玩笑,是好药,止血消炎的好药,可以治产后大出血!” 一点红面无表情地盯着罗敷,额角青筋跳动了一下。 这时,两道身影忽然飞过,大红披风卷过后,有人懒洋洋道:“我说……你跑的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是陆小凤! 陆小凤和花满楼终于来了。 其实,这二人会迟到也不完全是轻功的锅。 一点红从酒馆中走了之后,罗敷跳窗直追的时候,外头根本就连个人影子的没有了,姑苏这么大,要如何找呢?只能是从系统商城里购买那个「命运的不期而遇」,把她和一点红关联在了一起。 所谓的“命运时刻”,不正是指这样的时刻么? 里的农家女总是能莫名捡到重伤的太子/将军/权臣,现在总得让她也捡一只重伤的杀手吧! 关联之后,她直接跟着直觉选了一个方向就全力施展轻功。 陆小凤和花满楼身上又没带这种奇怪的道具,他们追出来时,罗敷早不见了身影,要追踪,自然还是得花费点时间的。 话虽然是这样说的,但瞧见陆小凤和花满楼的时候,罗敷突然就闹了起来,委屈巴巴地道:“你们来得太迟啦……我都快被那老东西打死了,痛死了,哎哟……哎哟……” 那“老东西”现在变成了一具焦尸老东西,“快被打死”的罗敷委屈的要命,变着法的大骂此人、大吐苦水。 花满楼早就闻到了罗敷身上传来的血腥味,罗敷委屈巴巴地把自己血淋淋的左手伸出来给他看,花满楼自然是看不见的,不过只稍微嗅一嗅,就知道这只手的确伤得不清。 他轻轻叹了口气,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轻轻在罗敷手上吹了吹,温声道:“吹一吹会不会好一点?” 陆小凤挑眉:“……花满楼,你几岁?” ……搞这种骗小孩子用的说辞。 花满楼“看”了陆小凤一眼,抿着嘴无奈摇了摇头,道:“先回去吧,这位……红兄,伤得也不轻。” 这倒是。 陆小凤背起了一点红(一点红皱眉想要拒绝又没说话),罗敷和花满楼展动身形,四个人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往百花楼赶去。 这时,罗敷的脑内忽然传来了一声相当熟悉的“叮——”的一声,这是系统在她完成成就的时候发出的提示音。 成就?她有完成什么成就么? 【您已完成成就「厨房杀手」】 【成就详情:「夭寿!您居然连小孩子都会用的微波炉都用不好,接连引发厨房事故!甚至真的害死了人!啊这啊这……或许“秀外慧中型万人迷”一途并不适合您。但没关系,万人迷途径千千万,不行咱就换。或许,您可以选择成为一位四体不勤的“会打奶嗝的笨蛋美人型万人迷”呢?」】 罗敷:“……” 罗敷:“…………” 罗敷:“………………” 系统,你绝对有病。, 3030 啧,可笑的直男! *** 有病的系统让她完成了有病的成就, 不过抛开那个槽点满满的“打奶嗝的笨蛋美人”,好歹还有成就奖励可以薅一下不是? 【成就奖励:灵玉数量+10,限定道具:「可爱奶嗝卡」X10、「蹬蹬蹬走路模拟器」X10, 限定惩罚:「微波炉单次使用卡」冻结使用一年】 「可爱奶嗝卡:虽然说“打奶嗝”这一元素并非起源于言情作品,但可爱是永恒不变的真理!使用本品,即可在12小时内不停打起奶嗝——放心, 这真的很可爱。」 「蹬蹬蹬走路模拟器:与可爱奶嗝卡配套使用效果最佳,至于为什么要配套使用……本系统通过研究海量得出结论,会打奶嗝的笨蛋美人通常走路都会发出“蹬蹬蹬”的声音~使用本品,12小时内移动时都会发出这样娇憨可爱的响声。」 「微波炉单次使用卡冻结说明:厨房杀手应该反思自己贫瘠的厨房常识,反思期:一年」 罗敷:“…………” 什么啊这是! 奖励十枚灵玉还行,但奖励的这两个道具怎么看怎么都是槽点满满……用当然也能用, 但比起便宜好用的大杀器微波炉来说就很不够看了。 微波炉被冻结禁用真的让人很肉疼……好在罗敷刚才对付薛笑人的时候心里太紧张,哐哐哐用了好多张微波炉,现下物品栏里还存着一些「过热水」、「会爆炸的鸡蛋」等物,只能说存着应急备用吧。 一行四人回到了百花楼。 出门的时候,罗敷青丝拢云、鬓若堆鸦,鲜亮美艳不可方物, 回来的时候,她是钗横鬓乱、衣服也破了、身上也伤了, 灰头土脸、好不可怜。 当然, 她的情况比之中原一点红,实在要好上太多了。 事实上, 瞧见一点红的伤势后, 罗敷都很疑惑,这家伙怎么到现在还能忍着没昏死过去。 薛笑人以高压的恐怖统治支配他的十三个徒弟,对叛徒的态度严酷至极、绝不容情。 罗敷赶到之前, 那十一个黑衣刺客已同一点红车轮战一般酣斗许久,十一柄同样纤薄、锋利的剑撩上他的身体,使得他那件黑衣破得不能再破,被他自己轻轻一扯,就变成了一堆破布,落在了地上。 而他原本裹在劲装之下的精壮身躯……看起来也很像块被蹂躏过的破布,充满了破碎的伤口与鲜血。 一点红赤着上身坐在椅子上,垂着眸,正面无表情地用干净毛巾清洁伤口、在伤口上涂抹金疮药、再用干净的布条用力裹紧,免得伤口迸裂,失血过多。 此时已是夜半三更、月朗星稀。 他们几人回到百花楼后,花满楼就立刻去这条街上的回春堂找大夫了,能麻利拾掇外伤的大夫本就不多,更何况这大半夜的,找人实在不方便,近处只有一家医馆,那医馆里也只有一个大夫。 于是一点红直接让那大夫去瞧罗敷,不必管他。 歪在榻上哎哟个不停、一会儿让陆小凤拿糕点来、一会儿支使陆小凤去泡蜜水的罗敷立刻瞪了他一眼,骂道:“说什么傻话,你看你自己,跟个血葫芦似得。” 一点红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久病成医,我自己会处理伤口,你会么?” ……早在第一次见面时,一点红就觉得她看起来就是一副完全没受过苦的样子。 漆发如鸦羽、雪肤似冰玉,头发上好好的抹着桂花油,手腕上银镯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更重要的是,她打的那一鞭子。 她的鞭子自他胸膛上咬下,血肉模糊……不过也只是看着可怖,实则不伤筋动骨,他混迹江湖十多年,这样的伤势根本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结果她的眼神却总是要往他胸口上瞟。 还专程去找了家医馆让他包扎伤势。 那一会儿子,一点红就心下了然:这大姑娘一定没怎么混过江湖。 方才她与薛笑人对峙时,将挂满倒刺的长鞭做镖绳之用,抓住中段改尾针为刺枪,实在乃是神来之笔,险之又险、却也极其漂亮。 那一瞬间,一点红倒在地上,连呼吸也破得像个用了几十年的老风箱一般。 他一面痛恨着自己的无能、另一面忍不住想:她能受得住倒刺齐齐咬入手掌的苦痛么? 此刻,那老大夫在隔壁替罗敷包扎,她“哎哟”、“哎哟”痛呼的声音顺着木门隐隐约约传进一点红所在的这间屋子。 不知是否是那老大夫动作不大温柔,她猛地“嘶——”了一声,随即抽抽泣泣地骂起他师父来,什么“活猪土狗”、“只会嚼蛆的混账东西”……变着花样的骂了个遍,也让一点红明白了为什么她会说自己骂起人来像是未出阁的大姑娘。 那一头,她新交的朋友陆小凤站在门口笑叹道:“好芙芙,看来你最近是喝不成酒了,今年新酿的百花酿我就一个人笑纳了……” 罗敷大怒:“流氓!趁人之危,我不管!” 陆小凤哈哈大笑道:“谁叫你一个人去做英雄不带上我?看我怎么报复你!” 罗敷怒骂:“陆小凤,你个混账东西!” 一点红垂着眸,慢慢用白色的干净布条裹住了自己的右臂,单手打了个结,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点笑意。 在这间屋子里看顾一点红的花满楼忽道:“百花酿,是花某藏在后院桂花树下的新酒。” 一点红抬眸,目光缓缓凝注在这如玉公子的面上,没有说话。 花满楼半点不受影响,一面轻摇折扇,一面微笑道:“红兄大可住下,待到伤势大好之后,与芙芙一同共饮。” 一点红瞧着花满楼,半晌,他没什么情绪地道:“我从不饮酒。” 花满楼的面上这时才瞧出一抹惊讶之色,道:“从不?” 一点红道:“从不。” 花满楼错愕之后,又微微一笑,只道:“我看芙芙大约是不爱听这样的话的。” 一点红意义不明地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表示认同还是不认同。 花满楼原本来这里,是为了帮助一点红包扎的,不过这独狼一般的剑客一向不爱让他人去帮助、也不大习惯被旁人碰触。 故而花满楼进来之后,就只帮一点红换了两次干净的水,除此之外,一切事宜都是他一个人完成的。 现下,人家既然已经包扎好了,殊死奋战了大半夜、血流了那么多,想来一定也累了,须得好好休息。 花满楼是个极其妥帖的主人家,这种时刻就不必有无意义的寒暄了,说了声“红兄先歇息”后,他就果断告辞了。 只留一点红一个人在这屋子里。 他静静地坐着,听着那头罗敷骂陆小凤骂得震天响,不知过了多久……大约是她自己今天也累了吧,那头声音弱了下去。 大夫同陆小凤交代了些事宜后提着药箱走了,陆小凤敲了敲罗敷的门,说了声“你好好睡吧”后也走了。 一点红吹灭了烛火,慢慢躺在榻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确实疲惫得很,在今晚之前,他已被连着追杀了四五日,疲于奔命、没吃一口好饭、没睡过一晚好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双目骤睁,惨碧碧的眸光亮起,反手就去摸自己的剑。 摸剑的理由不是因为他感知到了危险,而是恰恰相反,他没有感知到任何事。 ……他居然如此无知无觉地睡着了,还睡得这样死。 平时,他即便要睡,也总是带着三分警惕,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就会惊醒。所以,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能这样莫名其妙地安心睡着。 一点红后知后觉地撩起眼皮去看窗外,晨光微熹、金桂飘香,但姑苏还未曾完全醒来。 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阵极轻极轻的脚步声。 这轻灵的脚步声走得并不快,有点蹑手蹑脚地推开了他的门,木门发出慢悠悠的“吱——呀——”声,那人从门缝里钻进来—— 一点红开口道:“干什么?” 罗敷吓了一跳,手上的食盒差点丢出去,手腕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地吵闹起来,一如这个快言快语的大姑娘。 她诧异道:“你醒着?你昨晚上蹿下跳了半夜,流的血都能做顿大份毛血旺了,你居然现在就醒了……还是你根本没睡着?嘶,是不是痛得睡不着?” 一点红:“…………” 流的血能做顿毛血旺是什么鬼。 他无视了罗敷莫名其妙的用词,问:“你痛得睡不着?” 罗敷“嗤”了一声表示不屑,理直气壮道:“我饿得睡不着!” 一点红:“…………” 一点红没说话,默默从榻上坐起来,扭头瞧了罗敷一眼。 或许是因为不出门见客,她只随随便便地打了条蓬松的大辫子,身上穿着件蓝布衣裳,腰上系着条苗织花带,看上去十分家常。 她左手包的和个粽子一样、唇色不复鲜亮,连那头她引以为傲的丰厚黑发,也没有那般乌黑漆亮了。 她右手拎了个大食盒,大剌剌地坐在桌边,开始一碟一碟地往外拿吃的,什么猪油玫瑰糕、夹了熏肉的薄脆千层酥、赤豆糖粥酒酿饼、豆浆榨菜油条……甚至还有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碟蟹粉豆腐、那豆腐颤巍巍、滚烫烫的还在晃呢。 一点红默默无言地下榻,用自己完好的两只手帮她往出拿。 两个人坐在桌旁,执起筷子吃起了早饭。 运动与受伤都容易叫人容易饥饿,罗敷一口气吃了两个薄脆千层酥,咔嚓咔嚓个不停,一点红吃东西倒是很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罗敷突然听到一点红无法辨别情绪的嘶哑声音:“……抱歉,叫你舍命来救我。” 罗敷斜睨了他一眼,矜持地“嗯”了一声,道:“你晓得就好。” 屋子又陷入了寂静的沉默中。 一点红:“…………” 罗敷:“…………” 可恶的钢铁直男,这么喜欢把话撂在地上不接着么! 正当罗敷忍不住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一点红迟疑道:“……身上的伤,痛不痛?” 罗敷一呆:“啊?” 一点红没看她,只又沉默了一瞬,道:“我看你憔悴了不少,嘴唇……都比平时苍白不少。” 罗敷:“…………” 罗敷嫌弃地看了一点红一眼,“啧”了一声,不屑地道:“……这是因为我没涂口脂,可笑的直男。”, 3131 罗敷敷有钱有房有人啦! *** 一点红:“…………” 严格说起来, 武侠世界是没有“直男”这个词汇的,因此一点红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这并不影响他知道自己被骂了…… 杀手侧过脸, 留给罗敷半边线条利落的下颌线和鼻梁, 执起筷子, 夹了一筷子冷熏鱼,放入口中慢慢地咀嚼着, 眯了眯眼。 罗敷半晌没说话。 一点红又撩起眼皮去瞧她, 却见这梳着大辫子的姑娘脸上的表情着实有点……黠促, 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唇角越翘越高、越翘越高,“嘿”了一声, 玩味道:“我说……好红兄啊, 你今年多大?” 一点红平静地道:“二十八九……大概。” 毕竟他是个孤儿, 没有过生日的习惯, 日子总是潦潦草草的过。 罗敷长长地“哦~~”了一声,咂摸道:“二十八九啊……” 一点红皱眉:“有问题?” 罗敷道:“我只是在想, 你活了二十八九,居然连一个相熟的姑娘都没有, 想也没经历过什么红袖添香的美事……啧啧啧,你和香帅真是一点儿不一样呀……” 一点红:“…………” 一点红才懒得理会这种人。 被杀手归结到“这种人”行列里的罗敷敷快乐地哼哼两声,拿起勺子去舀她最喜欢的蟹粉豆腐。 早在来姑苏的第二天,也就是她把重伤的荆少爷藏在帐中的那天,她就爱上了这道菜, 蟹黄浓郁鲜香,与嫩豆腐是绝配,与米饭更是绝配, 一次能下三碗饭的样子~ 她舀了一勺被蟹黄浸透的滚烫豆腐,就要凑上去吃掉,结果没想到嘴巴还没凑过去,一点红忽然伸出筷子,挡在勺子前,缓缓把勺子推开了。 罗敷:“?” 杀手悠然道:“发物。” 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三个人凑在一块儿吃海鲜粥,明明楚留香的碗里有虾有蟹有蚝肉,但他的碗里却只有萝卜丸子菜叶……当时罗敷就是这么说的,不许他吃口鲜甜的。 罗敷:“…………” 罗敷大怒:“好哇!陆小凤那么多好的你不学,偏学他来气我!” 杀手的语气依旧很悠闲,简直就是在复刻罗敷当日所说的话:“你受着伤,这种事不注意?” 当然啦,罗敷舌灿莲花,无论说什么话,只要她想,都是一副极温柔极体贴的模样。一点红冷冷硬硬,先开始罗敷连想象他吃饭都难,现下居然能听见此人关心人,还真是……微妙。 罗敷眯着眼,不大高兴地瞧着一点红。 他的窄腰带勒住一把劲腰,上身精赤……不过赤不赤的也不重要,毕竟他现在上身简直裹得和个木乃伊似得。 大家都是江湖儿女,并不讲究繁文缛节、也无甚不好意思的。 杀手还是长发披散的状态,只是他大概平时也不大注意怎么养护头发,绝无可能像罗敷的乌发那般好看。他侧着头,线条的确冷漠到能拒人于千里之外,眸光中却闪动着光芒。 ——这是难得愉快的光芒。 罗敷心想,他和少爷还真是一点儿不一样。 一点红虽偏激冷漠、落魄江湖,但他对他那师父薛笑人只有报恩之心,觉得自己已还清收养之恩后,不惜死也要获得自由。这足以证明他的内心坚定,情感充沛,人格也已完全成熟。 这样的人,只要远离了企图控制他一辈子的薛笑人,在哪里都能获得成功、获得世俗意义上的幸福的。 但少爷不同,少爷已完全是一条影子,他的情感已被完全抽取利用干净,他的人格也已早已被摧毁到不剩多少了。 罗敷的思绪飘了一飘,又听一点红道:“我没想到你于火器之上也有这般造诣……” 罗敷回神,右手托腮。 一点红当时被罗敷扛着跑的时候,实际上意识是有些模糊的,一面吐血一面只听到身后有爆裂声与烈焰燃烧声,等到回过身来,坐在树下休息时,他师父已经倒在熊熊火焰之中,发出令人牙酸的惨叫声。 江南之地有霹雳堂,霹雳堂自以火器出名,一点红曾听说过一种火器,最里层裹着烈毒的火药,火药外又裹着细碎的铁针、铁片、上了锈的剑刃碎片等物,用黏土细细包了,做成铁蒺藜样式,但碰物即炸,一炸裂开来,那里头裹得东西就天女散花般激射而出,实是棘手。 但这样东西威力虽大、制作难度也很高,据说霹雳堂为了制出此暗器,不知死了多少师傅,数量极少,只供给极少一部分人使用,一点红只见过一回,却已吃尽了那玩意儿的苦头。 然而罗敷使出的火器,那爆炸的威力却甚至比霹雳堂的火器还要更盛三分,仅片刻之内,他师父就已成为一个火球倒下。 而更令人惊奇的是,一点红居然没感觉到罗敷击出火器时的动作…… 这固然与他当时意识模糊眼前发黑有关,但她的手法也的确叫人非常好奇。 一点红是个武痴,瞧见没见过的兵刃、手法时,心里总会浮起一种想要拆开来研究透彻的好奇心,现下想到罗敷神秘的武功,忍不住起了探究之心。 他本以为她是苗疆姑娘,身上不是蛊就是毒的,但她的蛊未免太恐怖了些,但凡是个男人就不敢细想,而真应该淬毒的鞭子与暗器上,却又干干净净的。 ……现下她竟又会使这般强大的火器。 不过,过于探究自己友人的手段,似乎不是什么很好的事情。 他只淡淡道:“以后别总把你那鞭子当镖绳用了。” 罗敷的脸上绽开甜蜜的笑容,道:“好呢~” 她又问:“说来,你师父暗中掌控你们这么多年,接的活儿怕是实不少,想来家底丰厚?” 不知道为什么,一点红瞧见她说这话的样子,总觉得她的双手正像是苍蝇的两条细棍儿前腿一样正在搓来搓去。 杀手淡淡地道:“他是你的手下败将,他的一切当然也应当归你。” 罗敷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 罗敷:“说得也是哦!我为了杀他流了这么多血,可把我疼死啦,若没点好东西,我可真是亏死了……啊,不对,其实也不亏。” 一点红挑眉:“嗯?不亏么?” 罗敷的双眼亮晶晶,活像个吃到糖的小姑娘:“不亏啊,只要你好好的坐在这里,我就已经很满足了,还有什么好吃亏的呢?” 一点红怔了一怔。 紧接着,罗敷就说:“不过呢,俗话说的好,来都来了,杀都杀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带走吧?所以你先说说,你师父他有没有什么山间别业之类的房产留下来?” 一点红:“…………” 果然,这家伙的嘴巴比抹了蜜都甜。 也难怪到哪里都吃得开,到哪里都有许多朋友愿意给她白吃白住。 他似是无声又无奈地叹了口气——自从认识罗敷后,一点红就觉得自己总想叹气。 一点红道:“别业当然有。” 罗敷的眼睛霎时间亮得宛如夜空星辰。 一点红:“…………” 他尽职尽责地同这位打赢了他师父的胜利者清点财产:“我等十三人皆是在松江府一带的山中长大,师父置办过十几处产业,零落在中原各地,有拿来传递消息的,也有拿来做秘密接应点的。” 罗敷欢呼:“十几处!” 又强调:“都是我的!” 杀手的碧眸中闪过一丝笑意,道:“都是你的。” 兴奋过后,罗敷却又立刻意识到,现实不是游戏,并不会因为你杀了一个红名而让这红名身上的财产都自动转移到自己身上。 现实中的事情往往都不会特别顺利,每当以为要结束了的时候,总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幺蛾子。 罗敷托腮,道:“可是……你的那些师兄弟们,他们会不会已瓜分完财产跑了……” 一点红轻轻笑了一下。 这笑容并不能让人想到任何与“温柔良善”相关的印象,反倒极其险恶。他用修长的手指随手点了点放在桌上的薄剑,道:“他们有胆可以试试看。” 那日他差点被活剐,至关重要的原因是有他师父在,在被他的十二个同门用剑在身上划来划去之前,他已被他师父捅了两剑了,否则不至于那样狼狈。 罗敷:\\(^^)/ 好耶! 有一点红这个知根知底地替她去清点、收回薛笑人的遗产,那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真靠谱! 想了想,罗敷又道:“你那十二个师兄弟……” 一点红截口:“师弟。” 罗敷:“嗯?” 一点红道:“我排头。” 罗敷:“……你那十二个师弟,他们未来要去做什么?” 一点红扫了罗敷一眼:“你想要他们为你卖命?” 罗敷不赞同这说法:“哎呀!咱们文明人的事儿,能叫卖命么?我只是想叫他们为我工作罢了……工作……我不搞杀人挣钱那事儿!而且我只叫他们为我做事三年。” 一点红道:“可以。” 罗敷:“你替他们做主?” 杀手森森一笑,道:“他们在我身上放血,总该还点债来,你救了我,这债由你来收,很合适。” 一点红显然对他这些师弟们并没有什么感情可言。 这也很正常,以薛笑人培养徒弟的变态程度来说,这群杀手小时候不定经历过什么互相厮杀的残酷往事,名义上虽师兄弟,实则情感相当淡漠。 那十二个杀手要活剐了一点红,一点红大概是看在他们无法违抗师命,才在心里放了他们一马,但他们毕竟还是要付出一点代价——为罗敷做事,成王败寇,这代价根本说不上很大。 罗敷发现一点红这人偏心偏得理直气壮。 是他的朋友,他怎么样都对人家好,不是他的朋友,他的手段就会变得十分冷酷。 她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得寸进尺道:“好红兄,那你呢……” 一点红的眸光倏地凝注在了她脸上。 他又夹了一筷子冷熏鱼,放入口中慢慢地嚼着,瞧着罗敷无辜的眼神和甜蜜的神情……直到把这一口咽下去,他才缓缓道:“你也想让我为你……工作?” 罗敷叹了口气,忽然露出了苦闷的表情,道:“你是我的朋友,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我只是……想让你帮帮我,最近我好像惹到了一些麻烦。” 一点红皱了皱眉,道:“你惹了什么事?” 罗敷掰着手指头,苦恼地道:“细说起来,其实也没有很大的事,就是砸了青衣楼的场子、撬了一下金钱帮的墙角、惹了一下那什么女屠户、熊婆婆、桃花蜂、五毒娘子……把她们的姐妹抓起来打了一顿。” 后面那一串都是公孙大娘的隐藏身份,罗敷拿来出凑个数。 一点红:“…………” 一点红冷酷地评价道:“你一个月惹的事,倒是比我一年还多。”, 3232 准备钓出剑器大礼包! *** 平心而论, 一点红活了近十年,从来都只有他给被人添麻烦的份儿,绝没有过别人给他添麻烦、需要他去操心的事儿。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罗敷身上带着某种能够迅速扩散感染的致命病毒。总而言之, 一点红自打认识了罗敷,就觉得自己身上起了一种极其微妙的变化, 不仅时常想要叹气,甚至还会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吐槽欲望, 简直拿这个整天上蹿下跳除了搞事还是搞事的大姑娘没有任何法子。 毕竟,这个救命恩人眨着眼睛说“我们是好朋友哇!”的时候, 一点红的心中还真是涌上了一腔热血与义气。 友人有难, 他怎可不动如山?罗敷惹下了这么多的仇人, 他若此刻缩手不管, 他还算什么好男儿?还说什么江湖义气?友情值千金? 说到底, 这是因为中原一点红这人虽像头独狼,孤僻冷漠、总是独身一人,但他的内心情感十分丰富,偏偏这些汹涌的热血却并无人想要他去付出。 所以, 在初次认识楚留香时,他连刺了十六剑。楚留香微笑问他:“原来你就是剑下一点红……旁人都说,只要有钱, 你连朋友亲人都杀?” 一点红森冷地回答:“我没有朋友可杀!” 这足以证明, 此人的确渴望友情。 一个在孤独之中待久了的人, 就会变得冷漠偏激;而一旦有人将他自这种发疯的孤独之中解救出来时, 他的态度自然而然,就变成了“士为知己者死”! 碧眸的杀手凝视了罗大姑娘好几分钟,才缓缓道:“你要我帮忙,我不会推辞。” 罗敷:\\(^^)/ 罗敷:“好耶!好红兄, 你吃肉,多补补身子!” 她快乐而殷勤地往他碗里加了一片熏肉,一点红挑了挑眉,把那片熏肉吃掉了。 *** 罗敷与中原一点红一番密语,窸窸窣窣地就决定了薛笑人的财产与人力资源的归属。 只可惜,他们二人虽然有心大干一场,但因为身上的伤势过于严重,只能躺在百花楼里百无聊赖的发霉。 ……也不算太百无聊赖。 罗敷每次换药拆绷带的时候,哭声骂声震天响,这两天一点红已又听见了好多种骂他死去的师父的妙言妙语,什么“天阉的死太监”、“挨千刀杀的狗”还有“二十一体综合征”。 ……二十一体什么?那是什么东西? 陆小凤都很疑惑:“你这动静大的……我还以为那黑袍客在你身上划了一百来个口子呢,也不知道是你伤得重还是红兄伤得重。” 罗敷理直气壮地回答:“那……那他的身子是铁打的嘛,人家可是水做的大姑娘!” 陆小凤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水做的大姑娘……骂人用的口水做的?” 罗敷登时大怒:“滚犊子!陆小凤你找死!” 陆小凤:“哈哈哈哈哈哈哈!” 花满楼无奈道:“陆小凤,芙芙受着伤,你别老气她。” 陆小凤理直气壮地叉着腰,回答道:“我看她多骂一骂人,精神也能好上许多!你看,脸上血色这不就回来了。” 罗敷抄起个软枕朝陆小凤丢过去,陆小凤把那熏了花果香的软枕抱了个满怀,又毫不客气地丢了回去,两个人来了一场算不得很公平的枕头大战,最后以陆小凤的完全胜利而告终。 胜利者快快乐乐、哼着曲儿出门吃酒去了,留下花满楼一个人收拾烂摊子。 花满楼:“…………” 花满楼觉得,自从罗敷来了,他这里就从很热闹变成很闹腾。 还好,暂住于此地养伤的杀手并不闹腾。 罗敷和陆小凤枕头大战的时候,一点红正在隔壁屋子里。花满楼为他准备了干净的水和布条,他一个人安静地给自己换药裹伤。 听见这动静,杀手的嘴角不自觉地上翘了……一个像素点。 而后,就是一段一点红生命中绝无仅有的风平浪静养伤时间。 姑苏自古繁华,于吃食之上的特点呢,就是糯、甜、鲜。 金秋正是一年一次的吃蟹季,罗敷和一点红却被严格的管控,不许吃蟹,为此,全世界最好心的主人家花满楼还愧疚了好一阵子,变着法的给他们换好吃的病号餐。 桂花鸡头米糖水是每天都有的,水嫩嫩的菱角、鲜藕、百合、杏仁并红杏蜜饯做的冰碗是隔差五就来的、什么蒸白鱼、银鱼莼菜羹、银鱼炒鸡蛋、白灼虾是常例。 罗敷被养得极为舒心。 明明受了伤、被薛笑人打得憔憔悴悴、可可怜怜的,但这一段日子下来,愣是没瘦,反而还养胖了几斤!挂在手上的厚重镯子顺着重力落到她丰肌处时,便能瞧出几分珠圆玉润的美感来。 这样的日子本来是很快乐的,但这一天,罗敷却不大高兴。 当天吃饭的时候她都心不在焉的,吃完饭窝在罗汉床上沉着脸玩儿九连环。 陆小凤没个正形地坐在桌旁:“芙芙,来下棋么?” 罗敷慢腾腾地撩起眼皮,倨傲地“哼”了一声,骂道:“臭棋篓子!” 路过被踢了一脚的狗·陆小凤:“?” 好脾气的狗·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那你看不看话本子嘛?《姑妄言》?” 坏脾气的罗敷板着脸:“我要看《陆小凤秘史》,你有没有?” 陆小凤:“…………” 还真有! 前头说过,江湖上也是有很多人靠写话本子为生的,而什么样的话本子最受人欢迎呢?那当然就是某种令人喜闻乐见的题材……陆小凤因脾气好、人生得英俊、红颜知己良多、身上还经常发生惊险刺激的阴谋(主要是被人坑),成为了常年蝉联地摊艳|情文学第一位的主角。 陆小凤和罗敷一样,都患有不轻的自恋症。这种书他自己还翻过那么十来七八本,有的时候尴尬得抠脚趾,有的时候又觉得写的还真有那么点意思,但是…… ……但是让自己的朋友看到,陆小凤的羞耻心还是受不了。 而且罗敷现在看起来像是一只破坏力惊人的猫咪,陆小凤怀疑她真的拿到这种地摊文学,会直接在他面前开始字正腔圆地念…… ——这样的话,阴谋诡计都杀不死的陆小凤就要当街上吊去了。 他那些死去的仇人可能会在地府里笑得直打跌,并疑惑为什么自己没想出这么个好法子来弄死陆小凤。 陆小凤懒洋洋地坐着,摸了摸自己那两撇神气的小胡子,叹道:“我说你这是怎么了?” 罗敷:“唔……” 搬了把椅子正坐窗边沉默看风景的一点红朝这边扫了一眼。 陆小凤也坐到了罗汉床上,伸出两根铁钳似的手指,很手贱地想要捏捏罗敷的脸,被罗敷沉着脸“啪”的一声打在手背上缩回了手。 陆小凤笑道:“伤口疼啊?” 罗敷:“不是……” 陆小凤:“无聊啊?等你大好了,叫上花满楼,红兄也一块儿!咱们四个一块去金陵踏秋如何?听说近来金陵山上鸡枞不少,咱们去采些来吃。” 罗敷把头埋进软枕里闹自闭:“不去……” 陆小凤:“…………” 陆小凤:“姑奶奶,你到底怎么了?” 罗敷咬着嘴唇说:“身上万一留疤怎么办?” 陆小凤一呆:“啊?” 罗敷窝在罗汉床上一动不动,像是一只失去梦想的猪。 早些时候,她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去了衣,站在铜镜前扭过腰,去看她腰侧和胸腹处的伤口。 伤口已经结了血痂,神经末梢探出生长时,总会带出一些令人无法排解的瘙痒,叫人想要伸手去狠狠挠两下。 作为一个身负「万人迷系统」的宿主,她当然可以在系统商城里找到处理伤疤的商品。 那道具名叫「除疤露」,效果是无论是什么原因所造成的疤痕,都能“清理一新”,但假如疤痕影响面部五官走向,则无法恢复五官,需要使用更高级的「一键恢复初始设置」或者「单次捏脸卡」。 也就是说,假如腿上被烫伤,出现了一大片的烫伤伤疤,用「祛疤露」可以完全去除。但是柳余恨那种伤疤把嘴角和眼睛全扭曲了的情况就无能为力了。 ……听上去也没有很厉害。 但价格要足足10枚灵玉!10枚! 那可是足足一万两白银!谁要用一万两来祛疤啊,粉红税都不带这么离谱的! 罗敷算是发现了,系统商城的定价方式其实就是看脸。 也就是说,凡是与美貌、或者个人魅力所相关的商品,商城定价就会十分昂贵,反之,其他商品的价格就还好。 真可惜,罗敷最不需要的恰恰好就是这些东西。 ——难道她的个人魅力不足?难道她不够吸睛,难道她的风姿没有强势到令人见之难忘?哈!那怎么可能呢! ……大美人当惯了的人的确会有这种超乎寻常的自恋。 不过可惜的是,罗敷敷大美人现在身上多了两道长长的疤,纠纠结结拿不出钱来购买「祛疤露」。 罗敷敷:咬嘴唇.jpg 于是她就自闭了,抱着软枕长吁短叹,乱吟什么“秋容老进芙蓉②……” 陆小凤:“…………” 陆小凤漫不经心地敷衍:“你说这话的时候也不自己照照镜子,这好看的大姑娘是谁呀?啧啧啧,怕不是连镜子照见了你,也羞得不敢看哩……你最漂亮啦,不要多想。” 陆小凤的情商可不是盖的,好听话简直是信手拈来,连脑子都不带动一下就能说出一打不带重样的。 罗敷“噌”的一声抬起头,道:“……真的?” 陆小凤掷地有声:“那还能有假!” 于是,这伤春感秋的大姑娘立刻恢复了,哈哈哈大笑了声,撸起袖子就拉着陆小凤,要同这臭棋篓子大战百回合找回自信! 陆小凤:“…………” 陆小凤瞧着这大姑娘海棠花一般的娇颜,忍不住心道:长得漂亮的人是不是都有病?这一位病得还格外不轻。 ……不,这么说也不对,毕竟他和花满楼长得都很英俊,人也都很正常。红兄虽然冷漠到能吓死人,但生得也俊俏,他比罗敷可正常多了。 他一面腹诽,一面拿了双陆棋来,同罗敷一块儿掷骰子玩儿。 ——围棋是一项高雅而深奥的游戏,罗敷和陆小凤两个臭棋篓子,在一起下围棋能把花满楼下到找个借口遁逃出去,可见是菜鸡互啄,不仅观棋的人浑身刺挠、他们两个自己也浑身刺挠、煎熬异常。 还是打双陆比较好玩。 懒洋洋地打了一会儿双陆,罗敷忽然道:“你突然瞧我做什么……难道我脸上沾了米粒?” 陆小凤头也不:“再好看的人如果是个神经病的话,也很快就祛魅啦……我看你干嘛?” “神经病”一词,是陆小凤同罗敷学会的骂人话。 罗敷冷笑:“谁跟你说话了?” 陆小凤“啊?”了一声。 一点红的声音从窗边传来:“我……” 罗敷:“……你?” 一点红默然片刻,道:“我会去打听祛疤的好药。” 罗敷扭头去看他。 这位曾经的杀手坐在椅子上,脊背如青松般挺直,似是一柄未出鞘的利剑。 他似是想说什么,但介于没有陆小凤那般好口才,所以并不知道应当如何去说。 ……看的出来,他对自己害罗敷被划拉了两剑这事儿相当自责,无法排解。 罗小敷支着脑袋瞧了他一眼,面上渐渐晕染开了笑意,柔声道:“好啦……留个疤怕什么?你们男人家,不总把身上的伤疤当荣誉看么,我瞧着这荣誉倒也很好……”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不过嘛,两道荣誉我已经觉得很足够啦,以后谁要是敢在我身上用剑划口子,我一定要把他的脑袋打成个装着豆腐脑的碗!开瓢!” 陆小凤哀嚎:“……我求求你换个比喻,我明天早上还想去吃街角的张记豆腐脑呢!” *** 养伤的日子很愉快。 日子一旦愉快,那就简直是过得飞快。 农历十一月,古称“冬月”,天气转冷,姑苏来到了冬天,螃蟹下市、热腾腾的羊肉端上桌来。 比之北方,姑苏的冬日并算不得严寒,罗敷自变成一个身负武功的一流高手后,体质健康得要命,多了些不畏寒暑的特性,因而即使进入冬日,活力也不曾减少过半分。 到了姑苏人人都带着酒壶出门打冬酿酒的日子,她的伤已完全好了。同她预想的差不多,她的腰侧和胸腹上还是留下了两道长长的伤疤,颜色比其他处的肌肤要稍红一些。 谢天谢地她不是疤痕增生体质,不然就要恨死薛笑人了。 她手上因是倒刺刺入所留下的点状伤口,创口面积很小,因而完全好了,没留下任何一点瑕疵。瞧见那双手的时候,还是能很愉快的吟出“纤纤软玉削春葱,长在香罗翠袖中③”的。 至于中原一点红…… 这家伙的身子,说是钢浇铁铸也不为过。 罗敷把他救下来的时候,他像个被剑戳透的血葫芦,进气少出气多,结果当晚就能自己给自己裹伤。在榻上才歇了几日,就已能勉强行走坐卧了,多换了几次药后,浑身的伤口就已结痂……身体素质同荆少爷当真差不多。 这些视重伤为家常便饭的人,大约身体是真的进化了吧。 在罗敷还软趴趴地当病号时,前任杀手已经活蹦乱跳,龙精虎猛地出门去替罗敷清点财产与人力去了。 罗敷当时还很好奇呢,问他:“难道,你的那些师弟……他们竟没有四散而逃?还等着你去收拾?” 一点红讥诮地道:“他们能往哪里跑?” 原来,早在他们两个还都躺平养伤的时候,一点红就已通过组织的据点寄出了一封信。 信笺的内容大意是说:我一点红呢,现下没死,记着你们在我身上放血的仇。不过看在是奉师命,我不会杀你们,只驱使你们为一人做事年。倘若你们不愿意,那么我就在江南百花楼,要么你们趁我还重伤时过来杀我,要么等我伤好了提剑去抹你们的脖子。你们当然可以跑,不过论起追踪的本事,我看没有人比得上我。 罗敷:=口=!!! 这语气简直霸道狂妄到了极点! 不过他的确有这个资本。 这信寄出去这么久,那十二刺客连个影子都没见着,显然都默默忍下了这口气,不敢同一点红作对。 于是在靠谱一点红的积极运作之下,罗敷顺利地接手了薛笑人留下的所有遗产。 首先,最重要的就是那十二刺客。 伤好之后的一日,那十二名刺客都来见自己未来年的新主人了。他们上门拜访,一字排开,站在罗敷面前。 罗敷斜窝在圈椅上,伸出一只手,慢悠悠地在指甲上吹一吹,好让指甲上新染的蔻丹干得快些。 她瞧了一眼作为镇门神的一点红,又斜睨了这一排基本都没什么表情的黑衣剑客,随手指了一人,问:“你叫什么?” 那剑客嘴唇动了动,简单地道:“尺剑。” 罗敷又指了另一人,那人回答:“六钧弓。” 诶?这些人的名字……也可以说是代号吧,居然是按照数字来排的。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薛笑人有强迫症,他们这从右到左依次排开的顺序,居然也是按照等差数列来的。 罗敷有点好奇地问打头的那个:“所以,你的名字是二打头的?” 对方回答:“在下二……” 罗敷的嘴比脑子动得还快:“二极管?二踢脚?二向箔?” 一点红:“…………” 二字打头的剑客:“…………” 他脸上划过茫然的表情,艰难地道:“……二月霜。” 罗敷:“哦。” 然后她依次问了这些人的名字,非常有槽点的是,这些剑客之中年纪最小、排次最末的一个,居然叫“十幺”。 罗敷对着一点红锐评:“你师父是不是爱打麻将啊?想要什么不来什么,他肯定从来没做过这么大的牌。” 一点红:“…………” 一点红没理会她,领着她去看组织所拥有的房产。 薛笑人的手□□有处房产。 松江府四明山间一处;金陵城外紫金山间一处;还有一处在长安城外、秦岭山间。 古时的房产,自然不同现代一样,是一层一层垒起来的楼,也不是乡下的自建楼,更像是藏于山中的庄园,院落一进接着一进。 薛笑人创立杀手组织近二十年,根基深厚,有处别业倒是相当正常。 不过他毕竟是在他那号称“血衣人”的哥哥眼皮子底下作乱,因而处庄园规模都算不得太大。最大的一处是四明山别业,院落也不过进而已,建筑平平无奇,摆设更是同奢侈二字无缘。 甚至还有一股肃杀之气。 四明山别业正是一点红与这十二刺客被收养后所住的地方。 第一进的院落瞧起来像是个普普通通的草庐,第二进院落是薛笑人偶尔落脚居住的地方,像个苦修剑客所隐居的地方,唯有一只木箱,里头装着几件黑袍,还有几个紫檀木雕就的面具。 第进的院落,就是一点红习武长大的院落,建得相当敷衍。虽然从方位上来说,也分什么坐北朝南的正屋、东厢西厢、背靠的倒座,但仔细瞧瞧,就是潦潦草草的几间屋子围成个院落,院落里光秃秃的,只有一口古井。 再往后走,就是一片练剑用的空地了。 一点红领着罗敷来逛此处的时候,罗敷就仿佛瞧见了少年时的沉默杀手是如何起早贪黑、闻鸡起舞,提着剑从那片空地上回来之后,或许他会用绞绳去打一桶井水,就这么从头顶倾泄而下。 除了处别业外,薛笑人还掌控着十五六处铺子,有茶摊、也有饭铺酒店、客栈之流的。 这些铺子完全不是用来赚钱的,而是作为流通中转的据点来传递消息、接揽活儿或者给十杀手们提供躲避、休憩的后勤。 ……所以这些铺子基本都不怎么挣钱,账本上甚至还有不少亏损,给罗敷看的险些破防。 罗敷在心里悲愤地呐喊:我是来收取胜利果实的,我不是来接收一大堆不良资产的!!薛笑人你给我好好经营啊!学学霍休!!看看人家!! 好在,这十五六处铺子的收支还是能做到大体平衡的,令罗敷绷紧的脊背慢慢放松下来。 再来,就是薛笑人手上的银钱了。 很意外的是……他手上居然没多少钱。翻了个底朝天,也就只有一箱金子,细细一数,黄金五千。 ……和罗敷之前打劫的那个霍氏钱庄李掌柜的私房钱一样多。 可问题是,李掌柜只是一家钱庄的掌柜而已,他是在霍休那铁公鸡眼皮子底下扣钱,但薛笑人可是一个杀手组织的老大! 一点红这个他手底下干活儿的杀手,身家都比他丰厚多了! 对此,一点红复杂地道:“他……我们每一单生意,他只收取一小部分,剩下的都任凭我们花用。” 说这话时,杀手的碧眸有些黯然。 如今再让他回想起薛笑人,他好似已忘了这人对他的残酷之举,转而想到了他的种种好处。 人死如灯灭,也只有死人才能最好的怀念,假如薛笑人还活着,想来奋力求生的一点红也没什么功夫伤春感秋。 总而言之,薛笑人的确是个剑痴。 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胜过他的兄长,所以他经营多年,也未曾有多少金银财宝。 喜好奢侈的罗敷敷:鼓着脸不高兴.jpg 不过,薛笑人倒是留下了几柄好兵刃。 在他所住的第二进院落里,堂屋中有个博古架,架上有机关,机关拧开,墙后便会现出一个隐藏的密室来。 密室大门一动开,砭人肌骨的寒气立刻扑面而来,纵使罗敷不畏寒暑,还是感觉脖颈侧面在瞬间浮起一片小疙瘩,寒毛根根立起。 密室内点着铜灯,然而比铜灯更亮的,则是挂在四壁之上的宝剑所闪出的剑光。 剑,不只有一柄,而是柄。 罗敷取下一柄长而窄的宝剑,握在手中骤一翻转,一泓秋水化作雪光,在她的青丝上映出一道乌亮漆光,她屈指一弹,剑若龙吟! 她如海棠般艳丽的面上晕出淡淡笑意,道:“好剑!” *** 正所谓瞌睡来了送枕头,罗敷当下正需要一柄好剑! 头前一个月,上官飞燕自己撞到了罗敷的手上来触霉头。 此人作恶多端,早就杀了自己的表姐与叔父,实在无甚好怜惜的必要。罗敷本想一鞭子勒死她,让她废物利用,充当一下开成就奖励的经验包。 却不想,上官飞燕慌乱中拉了无数救命稻草,这救命稻草的其中一根,还真的令她多活了这一个月。 这“救命稻草”,就是红鞋子的领头人公孙兰,人称“公孙大娘”。 公孙大娘,精通剑器! 上官飞燕是红鞋子的成员,公孙大娘这个人不拿外人的命当命看,但对自家的姐妹却是极好的。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上官飞燕爱上了霍休,与霍休一同实施阴谋,阴谋被识破第一层后,霍休为了不令自己暴露于陆小凤前,直接将上官飞燕杀人灭口。 之后,霍休作茧自缚,自己把自己关在了精钢铁笼里出不去了,这并非是陆小凤的运气好,而是公孙大娘在为自己的姐妹复仇。 现下的情况与原本的时间线却是不同。 原本,上官飞燕布局数月,先勾引花满楼、再扮成丹凤公主找上陆小凤。 然而罗敷在其中横插了一杠子,逼得事情仓促了许多,如玉般的花公子还来不及错付,上官飞燕就被打包扔进金钱帮地牢里。现下她大概还活着,活得好不好嘛……那就只能看金钱帮狱卒的善心了。 众所周知,狱卒一般都没什么善心…… 这勾引计划过于仓促,而这件事本来也没有红鞋子的参与,所以上官飞燕没来的及把她要做的事情告诉公孙大娘。 公孙大娘神神秘秘、居无定所,时常在不同的地方出没,上官飞燕光速败北的消息当然也没那么快传入她的耳朵。 如今,养了差不多一个月,罗敷又得到了一柄名为“秋水”的绝世好剑,也差不多该把上官飞燕这个诱饵给扔出去,吊一吊她的「天下第一舞」大礼包了。 罗敷上门拜访了金钱帮姑苏分舵,很快见到了上官飞燕。 一个月不见,上官飞燕的状态……非常之不好。 她就在地牢的最深处,头发乱得像是一包枯草,脸色惨白。她原来就生得很纤细,一个月的折磨下来,更是双颊凹陷、满眼血丝,瘦瘦小小得活像个乞丐。 原本她认为自己比上官丹凤要美丽得多,但在每天一碗泔水饭的恶劣环境下,哪怕她原是是神妃仙子,也被折磨成无盐女了。 而她眼中的那种盛气凌人与狂妄自大,已完全消失了。 罗敷出现在地牢里的时候,上官飞燕正躲在牢房的最深处发抖。 不远处传来狱卒的叫骂声、鞭子声与犯人痛苦的叫喊,那鞭子每抽出一次破空的声音,上官飞燕就剧烈地颤抖一下,紧紧地闭着她的双眼。 罗敷面无表情地瞧着她,心中并无一丝怜悯之意。 她看着虽然可怜,但罗敷不会忘了被埋在花园里的上官丹凤,她尸体上那种惊恐的表情,比这作恶之人要可怜万倍。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她还用飞燕针杀死了石秀雪,差一点杀死了孙秀青。 带着罗敷进来的狱卒忽然抽出鞭子,用力在铁栅栏上抽了一下。 鞭子带出破空的响声,上官飞燕吓得惊声尖叫,捂住耳朵。 狱卒喝骂道:“快快睁开你的狗眼,瞧瞧是谁来看你了!” 上官飞燕瑟瑟发抖,却不敢不听这话,缓缓睁开了双眼,瞧见了面无表情的罗敷。 这时,罗敷已走入了牢房,走到了上官飞燕的身前,居高临下地瞧着她,笑道:“还记得我是谁么?” ——上官飞燕眼中那种刻骨的仇恨与怨毒无论如何也无法被藏起来。 她似乎还想要骂些什么,但这些天的遭遇已让她学会了不要对着罗敷说难听的话,因此她的嘴唇只是不断翕动着,却没有说出任何一个字。 罗敷轻轻笑了起来,揶揄道:“你总算学会了正确的态度。” 说罢,她蹲下了身子,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替飞燕理一理额边凌乱的头发,不过她的手刚一伸出来,就有些迟疑地停在了空中。 她实在嫌弃上官飞燕身上脏臭,想了想,最后还是把手缩了回去,对她带来充当苦力的十幺道:“把她拖回去。” 十幺是个白白净净、看起来像个小姑娘似的少年剑客。 他的手法却如一点红般冷硬无情,绝无半点柔和,不由分说,拖起上官飞燕就走。 上官飞燕的喉咙中爆发出一阵痛苦的惨嚎——她的双手手腕在一开始就被罗敷给弄断了,断了一月未曾治过,此刻惨不忍睹,偏又被十幺给大力扯了一下。 十幺“啧”了一声,骈指如剑,果断点了她的哑穴,从根本上解决了这个问题。 他们把上官飞燕带回了张记酒家——这是原本薛笑人留在姑苏的一处据点。 罗敷吩咐张记的老板娘给上官飞燕洗洗涮涮,换了身干净衣裳,头发梳了梳,绾了个简单发髻。 上官飞燕原本双眼空洞、浑身发抖,以为自己要被罗敷杀掉了。但在热水里洗了个澡,被人换上新衣、梳起头发之后,她好像又误会了什么,认为罗敷迫于霍天青或公孙大娘的压力,不敢对她怎么样。 于是,她双眼中又闪出了光芒,在被喂下一碗饭后,她凹陷的双颊处,竟也好似又泛出了一点红润的光泽。 罗敷坐在她对面,好整以暇地瞧着她。 上官飞燕扫了罗敷一眼,冷笑道:“你好像突然对我很好。” 她的声音已不大像出谷黄莺了,十分嘶哑。 罗敷微笑道:“是呀,我也觉得,我好像突然良心发现,对你好了些,你还满意么?” 上官飞燕忽然张狂地哈哈大笑:“满意!满意极了!我真是谢谢你!你叫罗敷,我记住你了,我记你记得好清楚!” 罗敷佁然不动,唇角轻轻勾起,十分包容地瞧着上官飞燕神经质的大笑。 一点红“吱呀”一声推门进来,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两根手指头在她身上戳了一下,又把她给物理禁言了。 一点红道:“准备好了,动手?” 罗敷点点头,道:“那就动手吧。” 上官飞燕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动手?动什么手?她、这贱人打算做什么?难道她并不是准备要放了她?难道这顿饭……这顿饭是死之前的断头饭? 她惊恐地瞪大了双眼,被十幺给拉走了。 没过多久,她就知道罗敷要拿她做什么了。 ——罗敷直接把上官飞燕挂在了姑苏的城门上。 公孙大娘一日不来,上官飞燕就会一日被挂在城门上,哭求公孙兰赶紧来救她!, 3333 迎战,公孙大娘! *** 在被挂到城门上时, 上官飞燕爆发出一阵极其怨毒的诅咒与叫骂。 她骂罗敷不得好死、骂罗敷是个千人骑万人枕的贱|人、诅咒罗敷会被碎尸万段、被一锤一锤地砸烂脑袋而死…… 这一个月的经历,并没有让上官飞燕去反思她自己的错误。 她没有觉得她不该杀人求财,她只是觉得罗敷实在碍眼、该死, 为什么这世上非要存在这样一个贱|人与她作对?为什么老天爷不公,非要她的武功比她好不可?! 同时,罗敷把她从金钱帮地牢中带出来, 又让她陷入这等更难堪、更煎熬的境地中的做法,也让上官飞燕明白了——罗敷绝没有要放过她的打算! 她只是在利用她钓出公孙大娘!她真正的目标是杀死公孙大娘……假如、假如公孙大娘真的死了, 那么她的下场也将会是……死亡。 上官飞燕打了个剧烈的寒战, 像是一条被吊起来的熏鱼一样, 回光返照似得扭动了一下。 姑苏的冬月并不大冷。 晨光微熹、朝阳初升, 姑苏从夜间醒来。 做苦力活儿的、开饭铺的、做纺织的绣娘、街角卖字为生的书生、追赶打闹的小孩子们……都已完全醒来, 走在这条他们生活了半辈子、极其熟悉的青石板路上。 然而这一天, 他们却见到了这辈子都没见过的怪事。 ——一个女人,一个生得很漂、只是过分瘦弱的女人, 正被吊在城门上。 绑她的人显然是刑讯逼供的大行家,用的乃是浸过水的牛皮绳,这可以保证此人逃脱的可能性无限的低。 她是被束高了胳膊挂在城门上的, 但绳子不是将她的手腕并起来绑住吊起, 而是分别将两条胳膊缠住吊起,使得她整个人呈“丫”字形。 眼尖的人已经看出,这女人的两只手不正常的垂下、皮肉肿的像是泡发了的猪蹄, 泛着一种不正常的紫黑气,显然早就被折断了。 ……她一定经历了许多常人一辈子也想象不到的残酷对待。 无论是手臂上挎着菜篮子的大姑娘小媳妇、还是干苦力的男人、手里拿着饴糖的小孩子, 都忍不住朝城门的方向看去,有些呆愣楞的。 有人窃窃私语了起来——声音不敢太大,因为这一看就是江湖上逞凶斗狠的事, 小老百姓嘛……一向都不大爱同江湖人扯上关系的。 很快,捕快闻讯赶来,看来是很想管管这把人吊在城门上的嚣张行为。 探出头来张望看热闹的人就更多了。 这时,城墙上突然出现了十二个人。 这是十二个劲装疾服的黑衣剑客,他们每一个人的眼睛都好似是出鞘的利剑;每一个人的腰间、也都别着一柄黑皮剑鞘的剑,这剑比寻常的剑要更轻更薄,江湖上鲜少有人用这样的武器——一般人驾驭不了这样奇异的剑。 十二个剑客都冷冷地瞧着赶来的官府公差。 他们一个字也不说、一张脸上全无表情,只是冷冷地看着,空气就仿佛已然凝固,肃杀之气令周围看热闹的人们也忍不住向后退却。 公差们进退不得。 突然有人曼声道:“此人毒杀亲人,该不该被教训?” 这声音轻曼曼、软缠缠,带着十二分的怠惰与慵情,使得每一个听见她说话的人,都想闭上嘴,让她再多说上十句。 而她人未现身、声音却令在场所有人一齐听得清清楚楚,显然是个内功高手。 高手啊…… 三个公差中打头的那一个轻轻地吁了一口气,不卑不亢道:“此人毒杀亲人,可有证据?” 那轻曼曼的声音笑道:“往东二十里,三水街最里头的上官宅邸,花园里就藏着她姐姐的尸首,此人姓上官名飞燕,她姐姐正死于此人的成名暗器‘飞燕针’的手下,官人何不现下去查查看?” 打头的公差沉吟着,忽道:“走!” 他是对着他的两个下属说的。 官府有心想管这事,但有些事却不是他一个小小公差能管的起的——他这公差也算是见过些世面,方才那十二个黑衣的剑客,已是他生平所见过的、最可怕的对手! 他连一个都对付不了,更遑论十二个! 况且,真正做出这件事的幕后主使之人,他连面都没见到,这十二个剑客,只是她豢养的打手。 还好,那幕后主使是个给人台阶下的人。 她显然也很懂得花花轿子人抬人的道理,并不愿多生事端,客客气气地解释了——我们这不是闹事,我们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大好事,是击鼓鸣冤! 所以,公差也就麻溜地借坡下驴了。 ——毕竟,他这身官皮只是为了养家糊口,可不想莫名其妙地丢掉性命。 反正,这些江湖人搞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的都有,不过就是把人挂在城门上而已嘛!甚至刚才还有人壮着胆子在城门口出入也没被阻拦,没有什么秩序上的问题嘛。 唯一叫人遗憾的是,这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幕后主使之人实在令人好奇。 若有可能,他还真想瞧瞧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驱使着这样十二个可怕的剑客、又做出这般嚣张的事。 惜命的公差来得快、去得更快。 看热闹的人们去得却不快,毕竟大家的生活天天都很单调,这样的稀奇可不是时常能见到的。 被挂起来的女人似乎已不堪折磨,昏死了过去。 一盆水自城墙上泼下,刚好把她从头至脚都淋透了,她骤然惊醒,从喉咙的深处发出一声苦痛的哭嚎。 隐藏在城墙之内的女人曼声道:“我还醒着呢,你怎么能睡过去?难道你已经没力气再骂我?” 上官飞燕被冻得面色发青,简直连表情都已没力气扭曲了,她嘴唇嗫嚅着,疯疯癫癫地道:“罗敷!你真的以为你能赢得了公孙大娘么?她……她实在比你高明太多!我告诉你,她的易容术举世无双,这世上绝没有人能认出她的扮相来! 你以为公孙大娘这名字不出名你就能赢得了她?你错了!!哈哈哈,女屠户、桃花蜂、五毒娘子、熊婆婆……这些都是她的化身!你这样对待她的姐妹,她会不知不觉地潜入你的身边,你连死,都会死得不明不白!!哈哈……哈哈哈……!” 那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女人轻笑一声,慢慢现出了真身,站在了城墙之上—— 霞明玉映、烁玉流金。 此刻明明是晨光微熹、晨雾淡青之时,但城墙下围观的人们,却好似瞧见了半天朱霞、流景扬辉。 好半天,都无人说话。 月落星沉,原来曙色依然淡淡。 宛若漫天朱霞的,则是这恍若神妃仙子的美人在微光中拂动的金红广袖。宝光妙微处,她鬓若堆鸦,凤钗步摇轻轻晃动,正所谓金凤搔头坠鬓斜、发交加。 天地的影子都好似已被这美人的明艳冲淡了,刹那间,她已强势地挤进了所有人的视野之中,不容忍任何一人忽视她!就连将要进城、斜跨菜篮的农妇,都忍不住露出了恍惚的神情。 原来她就是幕后主使之人—— 原来就是她,做出了扭断手腕、将人挂在城墙上的残忍举动。 刹那之间,许多人的心中不约而同地浮起了同一个词。 “妖女”! 这妖女微微笑着,睥睨着被挂在城墙上的狼狈之人,好像觉得她说的话着实有趣似得,重复道:“易容术举世无双、这天下绝没有人能认出她的扮相?” 上官飞燕叫道:“你自以为自己火眼金睛,能看穿我带了面具,但我要告诉你,这世上有些人的本事是你望尘莫及的!你自以为聪明,却已难逃一死,大娘!你若在这里,要记得……千万别让她死得太轻松!!” 罗敷噗嗤一声就笑了。 她对上官飞燕的恶毒叫骂简直宽容极了,像是人类在面对一只呲牙炸毛、推倒杯子的猫。 她悠然地道:“大娘……原来你已来了,我瞧瞧……啊,原来你在这里!” “里”字还未落下,她袖中的黑色闪电却已落下! 那是一条长达九尺的漆黑长鞭,鞭上长满了倒刺,高高翘起时如蝎子尾钩,带着劲力击出时,快不可言、锐不可当,破空之声了令人牙酸心悸。谁也没有想到,这容光如霞映澄塘般的绝色美人,用得竟然是这样一柄恐怖恶毒的兵刃! 长鞭自上而下,当空劈出,目标正是那准备进城、斜跨菜篮的普通农妇—— 公孙大娘的易容术的确是天下无双!上官飞燕一点不错,按道理来说,纵使罗敷生得火眼金睛,她也绝不可能认出这灰扑扑的老妇就是公孙大娘! 但有的时候,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罗敷虽然没有火眼金睛,但她身上有智障系统啊! 她的智障系统不分男女,把武侠世界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全一股脑的塞进了「可攻略人物栏」中,还会贴心地在这些人物出现的时候,在她脑内【叮——】的一声,发出提醒。 所以,公孙大娘的易容术再精妙也没有用! 围观诸人似是都没想到这美貌女子骤一现身,就是如此霹雳杀招,人群中发出巨大的惊呼,眼看那可怜而无知的农妇,就要死于这霹雳长鞭之下——! 农妇的双眼之中忽然闪过刀锋一样的亮光,比这眸光更亮的,则是她手中的双剑! 她那盖着棉布的菜篮子里,居然藏了两柄系着鲜红绸缎的双短剑! 短剑抽出时,鞭梢已当空劈下,农妇腿不弯、肩不摇,整个人已经倏地向后划出三尺! 罗敷击出那一鞭时,整个人也自城墙上飞了下来。她落地时,长鞭已然收回。 农妇一身灰扑扑的布衣,双手短剑上的缎带却如朱霞一般熠熠生辉,原本挎在她手臂上的菜篮子掉在地上歪倒,里面咕噜噜地滚出大半筐糖炒栗子来。 清风拂过这农妇的长裙,露出藏在裙下的一双鲜红的鞋子,鞋面上正绣着一只眼如铜玲的猫头鹰! 罗敷微笑道:“好快的身法。” 农妇的口中忽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这笑声极为动听、摄人心魄,绝无可能从一个长相如此普通的农家妇人口中发出, 于是,就连最迟钝的围观群众也终于明白,此人正是她口中的那“公孙大娘”! 公孙大娘笑道:“可惜了我的栗子。” 罗敷轻笑道:“这栗子有毒?” 公孙大娘道:“一颗能毒死三个人,你说毒不毒?” 罗敷道:“原本你是想用这栗子毒死我?” 公孙大娘叹了口气,道:“飞燕是我的姐妹,你这样对她,我当然不能令你死得太愉快。” “熊婆婆的糖炒栗子”,吃了之后,人五脏俱裂、化作血水,死之前极为痛苦,要眼睁睁感受着自己被溶解,直到变成一滩空荡荡的人皮。 在某些月圆之夜,熊婆婆犯了杀人的瘾,就是要用这种法子无差别去杀人的。 公孙大娘娇嗔的声音像少女一般柔美:“可惜,你眼睛也太尖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瞧出我的破绽的?” 罗敷道:“倘若我不想告诉你呢?” 公孙大娘道:“那么,在我杀死你之前,我会再问一次!” 话音未落,惊鸿剑光已然飞出! 这森寒的剑光,带着如朝霞般的飞舞缎带,搅碎卷入的木叶,直冲罗敷而去! 罗敷面色不变,在那一刹那之间,她启动了早就买好、价值四十灵玉的「天下第一舞」。 她的双眼紧紧地盯着了公孙大娘,身子已如活鱼一般滑了出去,罗敷的轻功十分高妙,尤其是小巧腾挪之间,滑不溜手,灵巧至极! 公孙大娘的攻势当然也很迅猛! 长鞭扫向公孙大娘的脚腕,她斜斜一剑挑去,长鞭如蛇般缠上她的右手短剑,只听“叮叮叮叮——”连着响了十声,都是剑身与鞭身倒刺相撞时发出的金石相击。 这时,这柄在交战薛笑人时曾带给罗敷痛苦的长鞭倒刺,反而成为了绝佳的助阵兵刃! 硬兵刃遇上软兵刃,其优势和劣势都很明显。 优势在于,软东西比硬家伙更难控制,因此使软兵刃的高手,必须留出一定的力气,不会尽全力。全身劲力对上有所保留,使硬家伙的只要速度够快、能突入拒敌圈内,自可一力降十会,一剑就了结对手! 倘若没有这份快准狠的本事,但手上有吹发立断的绝世神兵,那也有另一种硬性解决办法,就是直接削断对手的兵刃——九尺长的鞭子若被削成五尺,那事情当然就会变得简单很多。 公孙大娘剑光如秋水,兵刃相撞时龙吟不绝,这一对系着绸带的双短剑,绝对是天下罕见的绝世神兵。她出手迅速果决,气势极足,但问题在于,罗敷的鞭子不仅是玄铁所致,上头还有无数倒刺。 剑器陷入鞭影之中,进,削不断玄铁;退,剑身又被倒刺紧紧咬住,往出拔剑时,剑身与倒刺摩擦,发出一阵令人牙酸心悸的难听响声。 罗敷正面对上过薛笑人。 说句实在的话,公孙大娘的剑快不过薛笑人。 二人连过了十几招,公孙大娘都无法摆脱鞭影,她的脸色不大好看。 而罗敷呢,明明处于上风,但眉头也皱了起来。 无论怎么看,公孙大娘的这双短剑,都不大像是“舞蹈”,只是一种身法很特别,利用剑柄后的缎带搅乱视线的剑法,高明是很高明,但总觉的少了点什么。 “一舞剑器动四方②”的剑器,总不至于……就这吧? 她忽然扬声道:“停!”然后倏地向后滑出三尺。 公孙大娘愣了愣,竟也停下了手。 她双手紧握剑器,面色不大好看地盯着罗敷。 罗敷道:“我有一个提议。” 公孙大娘没有说话。 罗敷微笑道:“我们一个时辰后再战,这一个时辰,我就在这里等你,请你去梳妆打扮,以最好的状态来应战。” 公孙大娘怔了怔,道:“……你说什么?” 罗敷道:“我听闻,剑器除了是一种杀人的剑法之外,还是一种极美妙的舞蹈,既是舞蹈,对衣着与妆容的要求当然很高。我早想领教剑器之美,可你打扮成农妇与我决战,这与剑客失去了自己的惯用手又有什么区别?” 这话初听起来有点可笑——毕竟一种剑法要求人长得美、衣裳也穿的美,实在是很反常识。 但天底下的绝世高手,哪一个没点自己的习惯呢?西门吹雪杀人要沐浴更衣,要斋戒三日,这不比梳妆打扮要麻烦多了,但从来没人觉得荒谬。 公孙大娘默然半晌,缓缓道:“原来你竟也是个懂行的人。” 罗敷傲然地道:“所以,我就在这里等着你,至于你的姐妹,这一个时辰,我送她到城楼上休息。一个时辰后我们比武,你赢了,你带她走;我赢了,你们俩都死。” 公孙大娘定定地盯着罗敷,忽然一笑,道:“倘若你不同我作对,我还真想同你这样的人认个姐妹。” 罗敷冷冷道:“我却不想同你做姐妹,我认同你的武道剑法,却不认同你做人的品格。” 其实江湖仇杀,怎么样都没关系,大家都是局中人,一入江湖深似海,“道儿上的规矩”就是这样残酷。 但用糖炒栗子无差别杀人……这样的行为,罗敷无法苟同。 公孙大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好!” 说罢,她扭头就往城中去,要为自己找一身衣裳。 罗敷却又扬声道:“等一等!” 公孙大娘站定,回身笑道:“怎么?你改主意了?” 罗敷扬手丢出一个包袱,道:“宝衣难寻,一个时辰又太短。我知道你是世间罕见的佳人,舞剑器时总不好穿次等衣裳,我早做了准备,你若信得过我,可试试我的衣裳。” 她的态度很高傲、语气却很坦荡,公孙大娘接过那包袱,久久不语,再抬头时,她只道:“很好,你死了之后,我会为你立碑!” 说罢,公孙大娘转身又要走。 结果罗敷又道:“等等!” 公孙大娘:“…………” 公孙大娘回身不耐烦道:“你又有什么事?总不至于连首饰也替我准备好了吧?” 罗敷皱了皱眉,道:“你想什么呢?首饰你自己去找吧!” 公孙大娘道:“那请问罗大姑娘还有何贵干?” 罗敷双手叉腰,理直气壮道:“刀剑无眼,带着我这件宝衣就要被划破抽烂了,我们两个非亲非故,我借你衣裳,还回来的却是件破衣裳!这钱你得先赔我,不多不少,五百两银子!” 公孙大娘:“…………” 公孙大娘额角跳了跳,总觉得自己好像在面对什么奇形怪状的不明生物。, 3434 *** 这一个时辰的时间, 罗敷果然如约将上官飞燕送上了城墙休息,静候公孙兰梳妆打扮。 一个时辰后,公孙兰也果然如约归来。 美人提着双剑, 自街角尽头的青石板路上一步步走来。 此刻, 朝阳已然东升,今日天气很好, 风和日丽, 日光自她身上的彩衣上滚过, 流出道道辉煌的彩光,宛若七彩的霓裳。 这正是方才, 公孙兰花了五百两银票,自罗敷手中“赔”来的衣物。 而在最开始, 这是罗敷用金钱帮的钱给自己报销的行头。 这身衣裳罗敷并没有穿过,但她一眼就瞧出, 这衣服被做了些许改动。人们所瞧见的道道彩光, 是坠在袖上、腰间和裙摆上的彩色丝绦,这丝绦的质地与剑器剑柄上缀着的那两条绸带差不多, 应当是公孙大娘特意改造的。 ——剑器大约正需要这样的彩带来助阵。 公孙大娘步步生莲、娉娉婷婷地走来时,看热闹的人群就发出了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大家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件“城楼挂人”事件的走向, 竟是两位绝代佳人的决斗! 这如何不令人兴奋?! 当然了,小老百姓们的看法,并没有人会去真正的在意。 公孙大娘步步逼近, 罗敷负着双手,就立在城门之下。 城门之上,上官飞燕被十三幺严密地看管着, 她瞪着空洞的双眼,双手与身子都在不断发抖,心中不住地祈祷:赢的人是公孙大娘!天老爷!赢的人一定要是大娘! 但……即便大娘赢了,她真的能活么? 上官飞燕迅速地抬头,看了一眼屹立在城墙之上、宛如一杆标枪般的黑衣剑客。 此人的长发高高束起,在风中飘扬,唯有一段扎头发用的红绳现出几分颜色。他一动不动地立着,碧色的双眸紧紧盯着城墙下无言对峙的二人—— 上官飞燕有种预感,倘若大娘真的一剑刺死了罗敷那贱人,中原一点红的剑一定在同一时刻没入她的咽喉! 但此刻,她想什么也不重要了。 上官飞燕只是一个彩头,一个彩头的去留生死,无人会在意的。 临街的酒楼之上,陆小凤与花满楼也正坐在窗边,陆小凤紧紧握着手中的酒杯,酒液呈琥珀色,但他却一口都没喝,只紧紧盯着楼下。 花满楼闭着眼睛,像是在闭目养神。 平心而论,他们二人都不赞成这样强求决斗的行为,然而罗敷是个武人,武人追求武道上的更进一步,如此上进,谁也没有资格说些什么的。 倘若他们因为罗敷是个美丽爱娇的大姑娘,就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去强行阻止她,那才是对她的轻视。 作为朋友唯一能做的,就是早早的来到这里,亲眼去目睹、去欣赏这一场长鞭对阵剑器的决斗! 公孙大娘如银铃般笑道:“我来了!” 话音未落,她的双剑就惊鸿电掣般朝着罗敷袭来! 彩衣辉煌、彩带飘飘,剑光闪动之间,她那宝衣上的金线也在日光之下流转着熠熠的辉光,浑身的彩带飞扬着,好似天边万丈朱霞,灿烂到无比夺目—— 剑光与她彩衣的宝光、绝代的容光混在一起,令人根本无法分清那复杂的剑招! 倘若连她的剑招都看不清,又该如何去躲避、去应敌呢? 这时,陆小凤突然明白,为什么这种剑法必须由美人来使,才能达到极致的效果。 因为这剑法是一套快到如水银泻地的连招,繁复奇诡、无孔不入!这样的剑招原本就不好应对,需要高度的集中精神与极快的反应速度。 而辉煌的美丽本身就带着一往无前的强大魄力,对人精神的压迫感极强;炫目的宝衣与飘飘的彩带,又极其容易令人分神,复杂剑招藏在这样眼花缭乱的精神压迫之下,自然无往而不利! 罗敷厉啸一声,长鞭再度飞出! 这一次,公孙大娘带着十二分的信心与有退无进的气势,转瞬就冲进了她的拒敌圈之内,直入中宫,一剑刺向罗敷胸膛! 罗敷长鞭挥空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已凌空跃起旋转,长鞭在她周身呼啸旋转,将她护在中间,如同一个正在工作的破壁机,倒刺化作刀刃,要将胆敢伸进来的一切东西全都搅碎! 公孙大娘人已急退—— 罗敷落地,鞭梢朝公孙大娘的手腕上叮去,公孙大娘身形一闪,并不与长鞭多纠缠,又是一剑刺来! ——方才她正是想与长鞭一较高下,才落入了鞭影之中进退不得。公孙兰也是聪明的人,第二次交手,她必然吸取教训,不落入同一个招式里。 她要以快打快! 罗敷自己也是个美人,总在镜子里被自己的美颜暴击,面对公孙兰时就不容易晃神,所以反应仍保持着迅捷。她方才一鞭挥空,立刻让自己像个陀螺一样转起来拒敌,也是个极其巧妙的应对。 但问题是,公孙兰可以一直出剑,罗敷却不能一直在原地转圈圈。 她又不是真的破壁机转世,也没有经过什么宇航员旋转训练,这么转下去,先不说滑不滑稽,她迟早得把自己转晕……到那时候,公孙兰岂不是想戳她几个血窟窿、就戳她几个血窟窿? 公孙兰显然也已想明白了这一点,无所顾忌地继续出剑。 剑招如同水银泻地,疾风骤雨一般将罗敷笼罩其中,九尺长鞭实在太长,在对手突入三尺之内后,回救不及,劣势太过明显。 她整个人好似都已被剑招淹没—— 一点红立在城墙上,浑身的肌肉都已紧紧地绷住、苍白的脖颈侧迸出青筋,眼睛死死地盯住战场中间,好似已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陆小凤早都没坐在椅子上了,他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手中还无知无觉地捏着那个酒杯,“砰”的一声,酒杯被他失了力道的手捏碎,琥珀色的酒液流了一手,但他的双眼却依然盯着罗敷—— 花满楼闭着双眼,折扇放在双膝之上,时常挂在脸上的和煦笑意早已消失不见,他瞧不见,只能听见剑招与鞭影的声音,以及他自己的心跳声—— 一切都仿佛在这一刻被放慢,公孙兰的双短剑,终于要接触到罗敷衣裳的前襟,马上就要刺破皮肉、一箭穿心! 她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 然而—— “锵”的一声,双剑碰撞的金石声响起,砭人肌骨的剑气以罗敷为中心,一层一层地荡漾来开,瞬间绞断了公孙大娘右手剑器与衣袖上的彩带。 公孙大娘一击不中,尽力向后一跃。 退开之后,她才终于有口气的机会去疑惑——到底哪里来的双剑相击? 她抬目去瞧罗敷。 罗敷的衣袖正因方才激斗的剑气而拂动着,这是一件以金线绲边的鲜妍红衣,广袖飘飘然拂动之时,绲边的两道金线像是涟漪一般,层层耀动着摄人心魄的流光。 流光之下,剑若一泓秋水。 罗敷的左手上,赫然握着一柄吹发立断的宝剑! ——她的衣服宽大飘逸、恍若神妃仙子,一般人瞧见女人穿着这样的衣服,只会觉得是出于形象上的考虑,但宽大飘逸的衣服其实就是个伪装过的大蛇皮袋子,里面能藏许多东西。 她右手袖中藏着九尺长鞭,于是公孙大娘自然认为她的武器就是那柄鞭子。但谁曾想到,她的左手袖中,居然藏了一柄比寻常的剑要短一些的宝剑,方才她正是在危机时刻寄出这柄宝剑,才躲过了杀招。 此刻,她举起了剑,令剑锋正对着公孙大娘,如雪般的剑光自她因运动而微微发红的脸上流过,使得她的眼底熊熊燃烧的战意被照亮—— 她已完全看清楚了! 那繁复诡异的剑招、那密不透风的攻势,彩带与彩衣所流转出的那种、专门用来摄人心神、转移敌手注意力的弧线,在「天下第一舞」强行拔高的学习能力下,她已完完全全地看清楚了! 这四万两白银花得真值! 她鲜妍的唇角慢慢地上翘,轻轻道:“你的剑器真美。” 不知为何,公孙大娘产生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她眯了眯眼,如临大敌地立着,冷冷道:“过奖!” 罗敷笑道:“可惜现在是我的了!” “了”字落地时,她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向了公孙大娘! 那一刹那,公孙大娘只来得及有一个想法—— 她疯了?!! 她是使长兵刃的!使长兵刃的人主动拉进距离,那简直等同于自杀!难道她要改用剑?用左手剑?! 这“难道”之后的内容简直准确到了极点,罗敷果然用了剑。 她的剑势如银河倾倒、铺天盖地!秋水般的弘光声势浩大而辉煌地淹没了公孙大娘,而公孙大娘的瞳孔已然震惊的放大! 她震惊的不是罗敷的剑法居然也不错,而是、而是…… 她使用的剑招,与她方才所使出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不……剑器这种武功,要做到一模一样是不可能的,因为衣裳与容貌的不同,会造就不同的效果,更何况罗敷没有双剑也没有缎带——她的右手握着的是一条玄铁长鞭。 但可怕的恰恰就在这里。 缎带是软的,长鞭也是软的,缎带的作用是扰乱敌人视线、隐藏繁复剑招,这些鞭影都能做到。 鞭影比缎带更厉害的地方还在于,缎带划出的弧线不能杀人,只需无视即可,但谁敢无视罗敷那条九尺长鞭,罗敷就会把她生生抽成个血肉模糊的人形陀螺! 情势瞬间逆转! 一往无前、剑势辉煌若彩霞的人换成了罗敷;被动防守、步步后退的人变成了公孙大娘。她被自己熟悉无比却又陌生异常的剑影完全包围,脸上的血色完全褪去,仓惶恐惧之心令她不想继续战斗,只想逃跑! 公孙大娘不是一个勇气非常强盛的人。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她与陆小凤两次交手,第一次一招失利后立刻逃跑、第二次竟被陆小凤模仿叶孤城的一招“天外飞仙”直接震住,动都不动了。 这足以证明,她是个只能打顺风仗、却无法打逆风仗的人,心理素质有待提高。然而,在对敌的时候心理崩溃,直接的结果就是——她不会再有机会锻炼自己的心境了! 讯急的剑光与鞭影中,公孙大娘愈发慌乱,一个不查,鞭影呼啸而来,一鞭子抽中她的左臂,彩衣瞬间破碎,倒刺咬入皮肉,二指粗的鞭身“啪!”的抽下,在罗敷那原本就令人恐惧的怪力加持下,直接把公孙兰的左臂抽断了! “啊!!!!!” 血珠溅起的那一刻,公孙兰恐惧地惨叫着,她奋力向后跃去,简直用尽了最大的力气去逃跑。 但比她的身法更快的,是罗敷匹练般的剑光。 于是公孙大娘终于也体会到了剑入心脏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尖锐的痛苦透入她的心口,使得她浑身剧烈地痉挛起来,她瞳孔放大,长大嘴巴,发出临死前最后的尖叫。罗敷一击得中,并不欺身,右手一扬,黑色长鞭又化作酷烈的闪电,一鞭子把公孙兰抽了出去。 公孙兰飞了出去,重重落在地上,彻底没了声息。 血光顺着鞭影飞溅而出—— 日光落在飞扬的鲜血上,使得血珠瞧起来像是一个个圆润可爱的红玛瑙。漆光与秋水剑光之中,罗敷的身子转了半圈,红袖飞舞、环佩叮当作响。 每一个人都瞧见了血光中她如西府海棠般的姿容、每一个人也都瞧见了她面上泛起了美人痨般的病态酡红,她的双眼亮若星辰,兴奋与愉悦好似已将她整个人都灼到滚烫! 天地间一片寂静,十二剑客、一点红、陆小凤、花满楼、说书的、开茶摊的、农妇、短衣帮、公差……所有人都沉默着。 罗敷的耳旁回荡着自己的呼吸声与剧烈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像是重重的鼓声。 随即,她听见了系统那极富特色的机械音。 【叮——恭喜宿主,您已完成成就「男女通杀」】 【叮——恭喜宿主,您已完成成就「一舞动倾城」!】, 3535 *** 【您已完成成就「男女通杀(2/2)」, 成就详情:「字面意思,一个合格的万人迷当然要做到男女通杀~ 注:请不要询问系统什么叫字面意义,字面意义的意思就是……本系统所搭载的文义识别系统无法识别部分人类社会通用俚语, 如若出现理解偏差,一切解释权均归系统所有。」】 【成就奖励:灵玉数量+10;限定奖励:万人迷花露(被动型)X1】 「万人迷花露(被动型):一种装在“八神”5ml规格玻璃小瓶中的绿色透明液体, 拥有令人迷醉的魅力,使用本品, 即可在获得直径一公里内所有人类的无条件爱慕,效果持续时间门为一个月。对,没错, 这是被动触发型,无法调整使用范围与持续时间门, 因此可以说是一种处于有用和无用中间门状态的鸡肋产品, 不大受欢迎。哎!当成赠品随便送了吧。 注:因设计人员偷懒, 本品外观看上去与某些产品类似,但请千万记住, 本品没有驱蚊效果!反而因为设计bug, 有可能触发一定概率的蚊子爱慕debuff。但请您放心, 众所众知,吸血的蚊子都是母蚊子, 所以女性使用本品,不会触发此debuff。」 【您已完成成就「一舞动倾城」, 成就详情:「恭喜您!您的舞姿从爱尔兰到格拉摩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什么?您问我明明是古代武侠背景,为什么会出现爱尔兰和格拉摩根?这是因为本产品文案外包写作人员偷懒使用了《欧X风云》系列文本而拒绝修改。」】 【成就奖励:灵玉数量+40;限定奖励:无(40灵玉还不满意么!去去去, 别在这里烦我,钱拿上爱买啥买啥!)】 罗敷:“…………” 罗敷:“………………” 怎么感觉系统的文本越来越多了。 虽然系统界面还是简陋到像外包了一百手的大学生做出来的半成品,但随着罗敷逐渐用离谱的方式去完成这些成就, 系统的形象似乎变得越来越丰满了起来。 罗敷在心底问:系统,你是GG还是MM? 系统回答:【听不懂您的问题呢~】 好吧,目前来看还是个人工智障。 罗敷不再纠结这一点,转而盘点起自己的收益来。 「男女通杀」成就,是在她的计划之内的,但由于系统的成就列表实在太长,且密密麻麻全是文本,排版极其糟糕,所以罗敷从来也没注意到还有一个「一舞动倾城」的成就。 这种惊喜感,不得不说,与洗衣服之前从裤兜里掏出一百块的感觉有异曲同工之妙。 四十枚灵玉的成就奖励也蛮丰厚的,不用四舍五入,直接就抹平了罗敷购买「天下第一舞」道具的钱,完全等于是白嫖! 说实话,罗敷还没见过系统这么大方的时候呢!看来这个「一舞动倾城」成就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任务。 无论如何,都只能说,谢谢榜一公孙兰大姐姐送经验! 至于那瓶“八神”牌万人迷花露,槽点实在太大了,还是先塞进物品栏里吃灰去吧,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呢? 罗敷轻轻地吁出了一口气,抬起了如墨般的双眸。 日光落在她的身上,此时此刻此地的所有人,目光也都正落在她的身上。 中原一点红是剑客,更是武痴。他立在城墙之上,碧绿双眸凝注着城墙下的红衣美人,心头还在回想刚刚那一场令人目眩神移、惊天动地的剑招对决。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旁人或许只瞧见两个绝代佳人舞蹈般优美迷人的身姿,他却看得再分明不过—— 罗敷的剑招,都是现学的。 亦或者说,一个月前,她抓到了上官飞燕,之所以不手起刀落的剁了她,就是为了逼公孙大娘出来与她决战,而她真正的目的,又并非决战,而是在决战之中学习! ——她从一开始就打算在生死之战中习得剑器! 这……这可真是个…… ……究极惹事精啊。 而这份魄力、这份勇气与藏于她娇艳神情下的狂气,这种看过一遍就能完美使出的恐怖学习能力……又是如此、如此的令人心惊! ——假以时日,她一定会成为武林中的大人物,她一定会名动江湖,做出的事情也一定更加惊天动地! 一点红面无表情地瞧着罗敷,碧眸眯了眯,似有些骄傲的神情流出。 很快,剑手就收敛了自己难得的情绪表达,冷冷地扫了一眼瘫坐在城墙上的上官飞燕。 上官飞燕已完全陷入了绝望。 怎么会……怎么会……大娘怎么会输? 她、她可是公孙大娘啊! 她是唐代剑器大家公孙大娘的后代,是不出世的剑术名家,她还有那么多的身份、每一个身份都在江湖上极有名、极神秘……她还有红鞋子、她一手创立了红鞋子! 但……她居然就这么死了,她临死之前所发出的那声恐惧的惨叫,听上去和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差别,剑术名家的死居然也如此的……轻如鸿毛? 上官飞燕此刻仍然觉得身子轻飘飘的,整个人好似如坠梦中,理智上她知道能救她的那个人死了,但情感上却无论如何也不接受这是真的。 那长得像个羞涩小姑娘一样的少年剑客十三幺道:“师兄,要杀她么?” 一点红哼了一声。 十三幺立刻拔出了剑。 上官飞燕茫然地抬头,瞧见雪亮的剑锋。 恐惧抓住了她,令她瘫坐在地时,也想要后退、逃跑、求饶。她曾经有美丽如初恋般的面庞与舌灿莲花的话术,但如今……这些东西她却都已失去了,只能嗫嚅着道:“求你,不要杀我……” 十三幺一如他的师兄一般冷酷残忍。 所以,他的剑毫不犹豫地削断了上官飞燕的咽喉。 鲜血喷涌而出,一点红不高兴地皱了皱眉。 ——他虽做了十几年的杀手,但他的手法一向被人称作“剑下一点红”,意思就是说,死在他剑下的人,咽喉处只会沁出一点鲜血来。 他不喜欢被淋了一身血的感觉,他很爱干净。 但十三幺显然与他不同。鲜血飞溅而出,落在这少年杀手白净的面庞上,他十分无所谓地笑了笑。他一扭头,又瞧见随时可以杀了自己的那大师兄的目光,惨碧碧的。十三幺吓了一跳,向后缓缓挪动了一步,冷汗都下来了。 一点红收回了目光,看都没看死去的上官飞燕一眼。 ——她总认为自己可以搅弄风云,但事实证明,搅弄江湖风云是件极危险的事,武功差的人还是少做为妙。 城楼下的罗敷也不在意上官飞燕。 日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将她鲜妍的红衣照的无比明艳。 比红衣更为明艳的,则是她泛起美人痨一般的面庞,她渐渐收敛了江湖人比武时会有的戾气与杀意,眉梢眼角舒展开来,又露出那种如花娇柳媚般的美丽风情来。 剑风一闪,红珠又现,原来是她满不在乎地甩干净了剑上沾的血珠。 收剑回鞘后,她伸手扶了扶自己的云鬟,偏凤钗口中衔的珠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侧边斜插黄金凤,鸦领蝉翼腻光寒。 陆小凤哼笑了一声。 他忽然自酒楼窗口飞出,轻如鸿雁般落地,大红的披风在风中卷过,这四条眉毛、英俊可爱的男人脸上已露出了笑容。 他只叹道:“没想到,那个月圆之夜卖糖炒栗子的熊婆婆,真身居然是个剑客。” 罗敷默然半晌,淡淡道:“不,她并非是一个合格的剑客。” 一条黑影闪过,中原一点红也已自城墙上凌空跃下,黑豹般灵巧落在地上。 他凝视着公孙大娘的尸首,讥诮道:“剑客怎会以毒栗子杀人?” 这话说得很有一点红的风格,就是短促、简洁。乍一听来,似乎没多大的信息量,但仔细想想,道理又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剑客是以自己的手中剑来对敌的,剑至多不过三尺,公孙大娘的双短剑更是只有一尺七寸。兵刃相接时,肾上腺素一路狂飙,死亡与刺激永远如影随形! 但公孙大娘早已习惯扮成各种各样的人、躲在各种各样的面具之下,她杀人的法子,也是如此的迂回。迂回的目的,还是为了不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一个长期逃避危险的剑客,又怎么能称得上是个合格的剑客?她最后被罗敷生生虐死,绝不是因为罗敷的剑招比她更为高妙,而是因为她自己的精神太过脆弱、抵挡不住罗敷的压力。 所以,易容术太好,某些时候可能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陆小凤道:“经此一役,我看你很快就要出名了,罗大姑娘。” 罗敷简单地道:“嗯。” 陆小凤:“嗯是什么意思。” 罗敷非常自信地道:“嗯就是我早知道了的意思,我这样的人,出名有什么好惊讶的,一直籍籍无名才真是奇哉怪也!” 陆小凤乐不可支:“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总算找到一个简直和自己一样自恋的人了,也多亏了罗敷,令陆小凤终于明白,像他们这样自恋的人到底有多可爱。 陆小凤有点手贱,要上去戳戳罗敷的面颊,被对方又是眼疾手快地打掉了爪子。 他缩回手,道:“所以,打了这么漂亮的一仗,你有什么想法?” 罗敷默然片刻,叹道:“我只有一个想法。” 陆小凤道:“嗯?” 罗敷深沉地道:“幸好我提前跟她收了五百两银子。” 然后伸出手抚一抚自己的胸口,表明这事儿真是惊险刺激。 陆小凤:“…………” 一点红:“…………”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罗敷瞧了瞧一副“我不想和你说话”表情的一点红,和一副“你到底是不是在逗我”表情的陆小凤。 她立刻恼了,双手叉腰,大声地辩解道:“怎么了嘛?这可是我的衣裳,我若不提前收钱,恐怕下鞭子的时候都舍不得抽烂,你看看,现在这衣服彻底废了吧?还好我提前想得周到!” 罗敷:&amp;lt;( ̄︶ ̄)&amp;gt; 陆小凤:“噗……” 陆小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爆发出一阵开怀的大笑声,笑得有些从屋子里探出头开正看热闹的人都忍不住缩回了脖子,“砰”的一声用力关上窗子。 罗敷充满怀疑地打量着他,嘟嘟囔囔:“……有这么好笑么?” 陆小凤道:“那倒不是……我只是很高兴。” 罗敷乜了他一眼,双手抱胸,道:“你高兴什么?” 陆小凤道:“但凡成名的剑客,身上总有些坏毛病,我只是怕你染上喜欢找人决斗的坏毛病。” “武功”的玄妙深奥,任何人都无法说自己已完全领略透彻。 有许多人终其一生、抛妻弃子,剑上连半点柔情都容不下,就是为了在武道之路上探索更久、探索更远。 “嵩阳铁剑”郭嵩阳就是这样的人物。 这江湖上还有许多这样的人物。 无冤无仇、没有关系的两个人,仅仅因为将对方视作“对手”,就要与之展开生死对决,不死不休。 陆小凤认为这是一种极其愚蠢的行为,但偏偏许多人都不这么想,反而认为这是一种将生命奉献给武道、非常值得尊敬的行为。 在杀死公孙大娘后,罗敷眼中所燃烧的那种战意、兴奋与快乐,令陆小凤很担心她也会走上这条路,不断地找剑客决斗。 罗敷噗嗤一声笑了,伸手捶了一下陆小凤的肩头,嗔道:“你在想什么呢?我是那种人么?天底下好吃的好玩的那么多,我不去吃、不去玩,非得找那么多人去决斗,我有那么蠢么我?” ……之前一门心思找楚留香决斗、甚至想要死在楚留香手下的一点红莫名觉得自己莫名被踢了一脚。 他面无表情,别开视线,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不过,陆小凤的担心也并非全无道理。 ——江湖,热血的江湖、残酷的江湖! 这里毕竟是生死的乐场,罗敷杀死公孙大娘时,的确体会到了一种无与伦比的成就感,这令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荆无命对杀人情有独钟。 她并不认为自己是个意志力如磐石般坚定的人。仅仅穿越来这么点时间门,她就已完全习惯了江湖的规矩,那么,假以时日,她会不会再次改变呢? 想了想,罗敷对陆小凤正色道:“你放心,我这次选上公孙兰,一是因为想领略她的剑法,二是因为她的确死有余辜。我自认为不是逞强斗狠之人,但往后我要是魔怔了,还要请你重重拧我一把,把我掐醒。” 陆小凤的面上露出了促狭的笑容。 他露出这般表情的时候,嘴唇上方那两撇修剪得很讲究的小胡子也似乎神气的动了一动。 只听他促狭地拉长了声音,道:“一把掐醒你?还请问我们罗大姑娘,是怎么个掐法呢?要使多大劲儿呢?” 罗敷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她说:“就……这么大劲儿吧。” 说着,她忽然快如闪电般的出了手,在陆小凤大臂内侧重重地拧了一把! 在她那令人惊恐的怪力加持下,陆小凤一个没忍住,“嗷!!!!”的惨叫了一声。, 3601 海上运奴船。 *** 尘埃落定, 只差善后。 罗敷做事,一向不会把事情做得非常绝。 纵然上官飞燕活着的时候,不知道骂了罗敷多少句难听的话, 但现下人既然已经死了,就大可不必太过小气。 因而,罗敷命十三幺去棺材铺里买上两具不错的棺椁,在城外择上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将公孙兰并上官飞燕一同埋葬。公孙大娘随身的物件之中,除了给罗敷的那五百两银子, 还剩了一笔不小的钱,罗敷一分没拿, 全交给了十三幺,让他去处理这二人的后事。 至于公孙大娘的那一对双短剑,罗敷没有兴趣收藏, 一同随她入殓就是。 三言两语把事情交代清楚,秀气的少年剑客领命而去, 罗敷掸了掸衣裳,扭头去瞧街边不远处的盛记酒楼。 盛记酒楼,就是方才陆小凤飞下来的地方, 昨天晚上,他就定好了这里的包厢, 等待着今日一早候着罗敷的决斗。 透过大敞开的双扇木窗,能瞧见花满楼正坐在那里,他并没有如陆小凤一般迎出来, 而是选择坐在包厢之中静静等候。 花满楼这个人,此生最不爱的便是血腥与杀人。罗敷逼公孙大娘现身决战一事,他显然很不认同。 对于朋友, 花满楼一向十分有分寸,不会用自己的意志去强行劝阻他人做事。然而反过来说,虽然谁也没有见过花满楼发脾气,但他一旦决定了某件事,那谁也没办法扭转他的决定。 陆小凤飘然下楼之前,扭头问花满楼:“你去不去?” 花满楼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我宁愿在这里等着你们过来吃早饭。”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又问:“你不怕芙芙生气?” 花满楼“哗啦”一声打开了折扇,慢慢地道:“她又不跟你一样,是个小混蛋。” 陆小凤哈哈大笑,扭头凌空跃出窗口,急急忙忙地去找罗敷。 所以,花满楼此刻还一个人坐在酒楼的包厢之中。 陆小凤笑道:“好啦,饿了吧?我看你为了等公孙大娘,是又没吃又没睡的。” 罗敷像只猫一样把身体舒展成一长条,哀嚎:“我饿得能吃下一整头牛!” 陆小凤哈哈大笑:“尽会吹牛,走啦,咱们快去吧,花满楼早都点好了早饭,等着咱们去吃呢!” 罗敷掸了掸袖子,收好自己的两样武器,抬脚便走。 走至酒楼门口,她却忽然又踌躇了起来,手捏着自己的头发梢儿,一会儿分开、一会儿合上,扭扭捏捏不肯上楼了。 陆小凤催促:“……走啊!” 罗敷秀气的鼻子动了动,抬起袖子嗅一嗅,迟疑道:“我是不是……该先去洗个澡再上楼?” 中原一点红挑了挑眉,双手抱胸。 陆小凤一呆:“啊?你不是说你饿得能吃下一头牛么?” 罗敷有点委屈地说:“我知道花满楼为什么不肯下来找我……我身上的血腥味要是太大,会不会直接把他吓走?” 陆小凤:“…………” 陆小凤撇了撇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道:“……你去洗澡,会不会先把自己饿死?” 罗敷不高兴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陆小凤:“所以你为什么不转身看看?” 陆小凤说出这话时,罗敷的身后已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她一转身,就瞧见花满楼正站在那里,微微垂着失去焦距的双眼,嘴唇却有点无奈地抿了起来,轻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罗敷登时跳脚:“陆小凤,你怎么不早点说这话!” 陆小凤反应极快,祸水东引道:“红兄也瞧见了,他也没说!咱们这好红兄看上去正经极了,谁知道也同我一样,一肚子坏水。” 罗敷立刻恶狠狠地瞪了一点红一眼。 中原一点红:“…………” 花满楼忽然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道:“芙芙。” 罗敷咬着嘴唇:“你不下来接我、同我说说话,一个人坐在包厢里,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花满楼温声道:“不是。” 罗敷立刻使开了小性:“那你为什么这样冷落人!” 花满楼无奈地笑了。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对陆小凤说的话,于是便对罗敷说:“因为我是个混蛋。” 陆小凤:“噗嗤。” 罗敷凝视着这位兰芝玉树般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忽然也忍不住笑了,一边笑,一边同花满楼一块儿走上楼去,大声地说:“我想吃蟹黄豆腐!上个月红兄都不让我吃!” 花满楼为难地说:“现下已过了蟹季……算了,我问问老板。” *** 总而言之,公孙兰一事,算是暂时尘埃落定。 之所以说“暂时”,是因为红鞋子这组织除了“大娘”公孙兰与“九妹”上官飞燕外,还有“四姐”欧阳情、“五姐”江轻霞、“八妹”薛冰……以及原著中没有提过名字的其他人。 这组织不显山不露水,但每个成员的来头却都不小。这些姐妹之中,固然有薛冰这样刚加入不久、还没多大归属感的人,但也有好几个对公孙大娘忠心耿耿、姐妹情深的人。 ……她们大约会来找她报仇吧。 再者,红鞋子内部也暗藏危机。 在“大娘”之下,有位喜欢穿紫衣裳的“二娘”。此人与六扇门的金九龄金老总是姘头,不但把红鞋子内部的财产全挪给了金九龄花销,还与金九龄协同做下“绣花大盗”的大案。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二人一推四五六,要把这口黑锅扣死在公孙兰头上。 现在公孙兰死了,罗敷穿越的蝴蝶效应已起,未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罗敷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红鞋子组织于她而言就是个废项目,又没收益、却又不得不抽空去料理,真是叫人郁闷。 她在心里骂了二娘一百遍——好好的银子,存起来不好么?换成珠宝首饰不好么?非得给金九龄花了,打水漂还能听个响呢,给金九龄,他还要软饭硬吃! 这倒真不是罗敷爱钻钱眼子,她是真觉得不够花啊! 这时候,有人就要问了,她哪里穷呀?自李掌柜那里敲来五万两白银、又在薛笑人那里弄了三套房产、十几个铺子和五万两白银,这些东西加起来,虽说同青衣楼、金钱帮不能比,但也是富得流油呀! 问题恰恰就出在薛衣人留下的十几个铺子上! 这些铺子开起来,可不是真为了做生意的,这是据点! 打个比方来说,这些铺子里的伙计就相当于搞谍战的,开店的首要任务是为了收集信息、传递消息,店只是个幌子,做生意那属于掩人耳目。 罗敷这个新上任的顶头上司,难道能要求他们不仅搞好情报工作、铺子生意还都得红红火火,每个月都盈利不成?这想法在脑子里过一圈,罗敷自己都觉得自己简直太不是人了。 更进一步来说,因赚钱不是首要目标,罗敷甚至不能要求他们自负盈亏,能基本自负盈亏是在薛笑人的淫威下超常发挥,实在遇到特殊情况,还得主家贴经费。 这不,最近就有家在金钱帮势力范围之内的店被穿黄衫的那帮人给砸了,损失惨重,写信求援来了。 这倒不是金钱帮在拔钉子,他们就是一向霸道惯了,在那倒霉催的店里和人打起来了,乒铃乓啷地砸了一堆东西,对手刚好身上还带火器,于是好嘛……连店都给烧得差不多了。 金钱帮扬长而去,一个子儿都没赔偿。 罗敷:“…………” 罗敷额角被气出青筋,连饭都吃不香了。握紧拳头,心中默念:上官金虹!此仇不报我跟你姓! 于是拨款送去维持这个据点。 这笔钱对于罗敷现在的身家来说,算不上伤筋动骨,但这件事却提醒罗敷,养这样的据点,出问题的概率绝不会太小,钱得早早备着以防万一。 把据点撤了又不可能,罗敷还没这么短视。 说到底,人跟人还真是不一样啊。杀一个薛笑人,立刻人钱房都有进项,再看看公孙兰……啧,又想骂骂二娘和金九龄了! 哪里能再找一个爆金币的活菩萨呀…… 罗敷泡在大浴桶中,幽幽地、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她正在家中洗澡。 啊……也不是她家,是百花楼,这阵子百花楼住得实在太舒心了,所以她不自觉就用“家”这个字眼来代指了。 浴桶就放在她的卧房里,与门之间用一架六扇锦屏来隔开。 水面上飘着一层花瓣儿,被蒸汽催出熏熏然花香。上辈子,罗敷只在电视剧里看过别人洗花瓣澡,自己却从来没机会试过,现下有机会,正好试一试。 她整个人都浸在水中,乌发飘在水面上,此刻若突然有人闯进来瞧见这景色,一定会觉得她像个美杜莎,长发似海蛇在水中漂浮,张牙舞爪。 半晌,她发出一声懒洋洋的喟叹,从水中站了起来。湿漉漉的长发贴着她的身躯,只是头发上沾了不少花瓣。 罗敷捋了一把,花瓣沾在了她手上和身上。 罗敷:“…………” 看来花瓣澡这种东西,没事还是不要尝试的好。 她板着脸一片片地把花瓣从身上拿下来扔掉,随后用汗巾擦干身体,又用麻巾把头发包成印度人模样,换了件轻飘飘的白色衣裳。 古人没有吹风机,头发又很长,洗一次又是晒又是晾又是绞的,湿漉漉的干不了。夏天天气热,怎么都好说,冬天就很不美了,穷人家烧不起炭、更烧不起热水,于是再脏也只能忍了,否则洗个头一病死了,多么冤枉。 武人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罗敷要是能得个风寒就死了,那公孙兰和薛笑人可能要在地府里笑掉大牙。 反正她这个假古代人也不太会绞头发,所以就随便弄了弄,不湿到一直往下滴水就好。 今日阳光正好,罗敷打开窗户,伏在美人榻上,玩了一会儿九连环,因解不开而逐渐陷入暴躁。又趴在榻上看了一会儿乱七八糟的话本子,打了个哈欠,晒着太阳睡过去了。 醒来之时,云霞漫天、玉兔东升。 她长长地舒展身子,赤着脚下榻,一面用手梳理着略微卷曲的长发,一面坐到了梳妆台前,托腮而坐,睡眼惺忪。 窗外忽然有男人吟道:“睡起卷帘无一事,匀面了,没心情。” 这男人的声音低沉、温柔、富有极具魅力的煽动性。 罗敷斜睨了一眼大开的木窗,窗外风景很好,但简直连半个人影子都看不见。 她懒懒收回视线,动也没动。 铜镜之中,忽映出一只男人的手。 这只手呈古铜色,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任何一个瞧见这只手的人,都能看出这乃是个武人的手,而且是个惯常风里来雨里去晒太阳的武人。 但这武人的手中,却握着一柄只有世家公子才会把玩的玉骨绢扇,他拿着这柄玉扇的姿态,居然也有一种说不出的飘逸与潇洒。 玉扇探出,落在罗敷的额边,轻轻一撩,将她垂下的青丝撩到了耳后。 她撩起眼皮,眄着铜镜中的人影,唇角噙笑道:“原来是咱们风流倜傥、温柔多情的楚大少来了。” 来人正是楚留香。 楚留香哼笑一声,收了折扇,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罗敷身后,道:“我才到姑苏,就听说你又做了件大事。” 罗敷告状:“红兄说我是个全自动闯祸精呢。” “全自动”和“精”,都是罗敷单方面添油加醋。 楚留香噗嗤一声笑了,柔声道:“这说得是哪里话?我们罗大姑娘做下的事,如何能叫‘惹’呢?” 罗敷嗔道:“你的嘴巴一向都是这么甜的么?” 楚留香挑眉:“很分对象。” 这世上没人不爱听好话,罗敷也不例外。 她唇角忍不住越翘越高,道:“香帅这是来姑苏游玩?” 算算日子,这时间点也差不多就是原世界线中楚留香被李玉函柳无眉夫妇拿捏算计的时候了吧? 不过由于罗敷像泥石流一样魔改了剧情,后续具体发生了什么,现在她还真不清楚。 楚留香道:“那倒不是,我此去关中,路过姑苏,听见了你和红兄的消息,来瞧瞧你们过得好不好。” 他含笑瞧了一眼罗敷。 这雪肤乌发的美人看上去比两个月前还圆润了点,想来日子过的极其舒心。 日子过的舒心的人呢,一般都喜欢没事找事。 罗敷在百花楼里百无聊赖的窝着,早心痒难耐地想出门玩去了,一听楚留香要去关中,好奇瞬间占据了她。 她立刻问道:“你去关中做什么呀?” 楚留香神色黯了黯,道:“前一阵子,我救了个漂浮在海上的姑娘。” 罗敷“嗯?”了一声,表示她很有兴趣继续往下听。 楚留香就大概把事情讲了一下。 楚留香的小船日夜漂浮在海上,那一日夜色沉重,他自海中捞起一个姑娘救上岸,原本以为死了,却没想到那姑娘还留有一口气,她骤然惊醒后断断续续地留下了遗言,请求楚留香为她报仇,而后香消玉殒。 楚留香当然会去做这件事。 从姑娘的遗言中,楚留香得知,她本是商家的姑娘,某一日突然被拍花子的给掳走,辗转数日被送上了一条船,船上起码有百来个同被掳来的少女。 就是那一日,她趁着守卫松懈,摸出屋子,却不想失足落入大海中,若无楚留香救起,她恐怕连说出遗言的机会都没有了。 罗敷疑惑道:“失足落入大海?” 在海船上的人,落入大海要么是自己不想活了,要么是被人逼着跳海的,从没听说过会有失足落入的。 楚留香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早就收敛了笑意,这使得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孔显示出了几分不近人情的冷酷之色。 楚留香道:“因为她的眼睛被挖掉了。” 罗敷愣住。 楚留香接着道:“她的眼睛不仅被挖掉了,眼皮还被人用透明针线所缝起,简直就像是……从未长过眼睛这器官一样!”, 3702 *** 此话刚一出口, 罗敷的脑中就迅速的浮现出了幕后黑手的名字。 ——蝙蝠公子,原随云! 三百年前,“无争山庄”起于太原之西, 后定于关中秦岭。初代庄主原青谷的武功已化至臻境。 这“无争”二字,并非是原青谷淡薄名利、不喜争斗而定。而是天下豪杰为他而取的贺号, 其意取自——放眼天下,已无人与他有一争之力了! 其后三百年, 无争山庄人才辈出,在每一代的江湖传说之中,都有原姓侠客的美名, 也不知道做出了多少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因此道儿上的人,都尊称一声“武林第一世家”。 近五十年来, 无争山庄的威势渐衰,当代庄主原东园生性淡漠、不喜争斗, 早已退出江湖纷争。 这“无争”二字,用到近五十年, 才终于算是显出文义本身了。不过关中原氏余威犹在, 武林中人对无争山庄,依然很尊敬。 庄主原东园年近五十, 才得一子, 取名原随云。 这位原随云原公子, 也不负他老父的期望,虽然三岁的一场大病后就双目失明, 但仍是个文武双全、才高八斗的儒雅公子……才怪呢! 这家伙简直可以说是当今武林中最邪恶、最可怕的小人也不为过! 他在海上经营着一处蝙蝠岛,号称“海上销金窟”,许多人去了一次之后,会对这地方又爱又怕, 怕的是蝙蝠公子的威势,爱的却是可随时随地找到女人享乐的放纵。 蝙蝠岛的皮肉生意,自然就是靠这些被掳走的可怜姑娘们撑起来的。 或许因原随云三岁之后就失去了视力有关,他对剥夺人的视力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这些被他抓走的女子们,眼睛都被挖掉缝起来了。 蝙蝠岛的洞天福地中是漆黑的,从不许点灯。挖眼睛缝眼皮这种精细的活计,不会是上了岛之后再进行,海上风浪偶尔很大,行船起起伏伏、颠颠簸簸,也不适宜做这样的事。 大概率,在上船之前,这些女孩子们的眼睛就已经被挖掉了。 对于原随云此人为什么会变态至此的心路历程,罗敷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她只知道,像这样的人,最好还是早点去死比较好。 罗敷问楚留香:“那么,为什么要去关中一带调查?” ——楚留香不至于现在就知道这件事同关中原氏有关系吧? 楚留香叹道:“……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子。” 这个“她”,就是在楚留香船上香消玉殒的那位不知名女子。 那女子家住江浙一带,是跑行商的,家中长辈走南闯北、见识广阔。她曾听长辈模仿过各地方言,所以听出了运奴船上好几个管事都带有一点关中口音。 罗敷沉吟道:“原来如此……所以,你这一次,就是去关陕一带调查此事?” 楚留香又叹道:“是啊……我实在想不到,江湖上居然出了这种事,若不查出幕后真凶,未来还不知有多少无辜女子要受害。” 罗敷道:“好!我也去!” 楚留香挑了挑眉,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摇头叹道:“你还真是……什么热闹都不肯错过。” 罗敷“哼!”了一声,道:“查案路漫漫,有我这样既风趣幽默、又可爱动人的朋友陪着你一块儿,你还敢有不满意?有什么意见,你现在就摆出来!” 楚留香:“…………” 楚留香:“不敢,不敢,没意见。” *** 事情就这样说定了。 陆小凤也是极爱多管闲事的人,近来又不忙,一听说这事儿,自然当仁不让,也要一同前去关中调查。 中原一点红也要同去。 他表面上的说法,是正好薛笑人于秦岭山间还有一处别业,关陕一带也有几个据点。做主人家的,对自家的产业不必太熟、但总归心里要有点数,就当领她去认认。 但实际上,一点红外冷内热,虽然干的是杀手的活儿,但从未背后伤人,都是堂堂正正与人决斗。对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他虽懒得多看一眼,却从不戕害。 像这样骇人听闻的惨事,他听见了,也不免要皱眉、反胃、恶心。 但他从不愿意说什么“公义道德”之类的话,他认为自己没资格说自己是个正义的人。 罗敷心知肚明,并不点穿,只拉着他上街置办些旅途要用的东西去。 花满楼不与他们同行,他走另一路。 ——他要去找江淮第一大帮凤尾帮的武维扬、并雄踞长江水道的神龙帮云从龙帮忙。 这两个人,罗敷也知道。 武维扬号称“神箭射日”,使得是五百石的强弓、用的是极具分量的最大号箭镞,百步穿杨。 云从龙坐断长江、势力极大。此人水性之佳,可称得上是江南第一,据说他曾在水下潜伏过三天三夜。 这二人均是为人刚正的英雄好汉,行事作风与昔日的丐帮帮主任慈有七八分相似。二十多年前,他们曾为了争地盘而闹过好大一场,不过后来已各自划清了地盘界限,现在已成为了肝胆相照的好朋友。 然而,就是这样两个响当当令人敬佩的人物,最后却落得个惨淡的下场。 ——先是武维扬被原随云设计杀害。随后,云从龙也没能活着为自己这位老伙计报仇,而是一块儿死不瞑目去了。 蝙蝠岛远在海外,与江淮、长江并无多大的地盘之争。然而话却不能这样说,蝙蝠岛拐来的姑娘,都得在大陆上拐吧?都得在水道上运吧?都得在某些要道附近设接驳点吧? 武维扬与云从龙这样嫉恶如仇的人,一旦发觉了水道上暗藏的罪恶,绝不可能放着不管。 或许,这就是他们最后惨死的原因。 不过现下时间点还早,距离原著发生的日子还有一阵子,这一对难兄难弟还好端端的活着。 水道上消息混杂、最容易拿到线索。江南花家生意做得极大,神龙帮与凤尾帮都长期承运花家的货物。所以,找这二位帮忙的事情,由花满楼出面最佳。 至于十二刺客,他们走另外一道,不与罗敷同行,否则的话就太过惹眼,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的。 *** 长安地处关中平原,又有八百里秦川天险。 走豫西通道入关中,一路要过虎牢关、雁翎关、函谷关、潼关多处雄关,易守难攻,也难怪有“得关中者得天下”的说法。秦、汉、隋唐,均以此为基础成就霸业。 不过如今的长安早已没落,没有了昔日的盛景。介于从前坊市制度的城市规划,长安是一座非常对称的城市,以笔直的中轴线为基础,街道横平竖直,将这里划分为一个个的棋盘方格。 在这个没有导航、持有地图算谋反的时代,这里毫无疑问是对路痴最友好的城市。 梳着条大辫子的罗敷正坐在间客店里吃羊肉。 出门查案子嘛,风尘仆仆、一切从简,即便有心情,也没那个美国时间去“懒起画峨眉②”。 罗敷穿着一身简单的蓝布衣,腰间缠着两条黑红相间的花带,极其丰厚的头发织成一条蓬松似狐狸尾巴的五股辫,沉甸甸地垂在身前。 她手上挂着宽大的苗银手镯、坠着十来个铃铛,头上倒是不施珠翠,只点缀了一对银闹蛾,闹蛾翅膀随着她摇头晃脑的动作不住扇动,突出的就是一个活泼热闹,一人更比十人闹。 她的身边,是同样一身蓝布衣的楚留香、披着红披风的陆小凤和着黑色劲装的一点红。 今日天色已晚,众人就打算在这家客店里落脚了。 普普通通的客店,一两个耷拉着眼睛的小二、三四张陈陈旧旧的方桌、五六个坐在厅堂里吃饭的食客……原本这客店的每一天都是这样过的,不过今日却因罗敷身在店中而有些不同。 突然出现了一个这样美丽的大姑娘,食客们都忍不住想要多看两眼。 这样的目光,罗敷实在早都瞧惯了,她一只手捏着自己的辫子,捋一捋啊捋一捋,自顾自地吃喝、与身边的朋友们说笑,并不理会有人在偷偷看她。 但忽然之间,人们又都不看她了,而是齐齐朝客店门口瞧去,然后又不约而同地垂下了头,眼观鼻鼻观心,根本连饭都吃不下,只想着赶紧跑。 客店厚重的棉布帘子被掀起来,一个人已走了进来,立在门口。 西北苦寒,但被这人瞧上一眼,却会令人产生一种冷到骨髓里的恐惧。 因为他的眼睛竟是死灰色的,看人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堆死肉。 最可怕的是,他的脸上有三道刀疤,其中一道特别的长,从发际线一直划到唇角,使得他的脸上好似带有一种格外残酷而诡秘的冷笑。 这样一个人进到这温暖的客店里时,大家就都很如坐针毡,想让他高抬贵足、快点出去。 只有两个人是例外。 陆小凤一抬眼就瞧见了荆无命,特别自来熟、特别热情地抬起手,说:“哟!少……” 荆无命的目光如冷电般凝在陆小凤面上。 陆小凤:“…………” 陆小凤抬起的手十分丝滑地放在了自己的头上正了正冠,唱道:“少小离家老大回③……” 楚留香:“…………” 一点红:“…………” 荆无命缓缓地挪开了目光,一寸寸地从那一桌人身上滑过去,最后凝注在了罗敷的脸上。 他面如冰雪、好似连一丝情感都无。 罗敷已笑开了,托腮道:“少爷,你穿得这样薄,外头冷不冷呀?” 她的语气熟稔极了,简直罗敷赶走荆无命的事情从来就没发生过似得。 一点红撩起眼皮瞧了一眼这人,心道:原来他就是“少爷”,之前倒是听罗敷提起过此人,他是金钱帮中人……对了,她之前的确说过惹了金钱帮……啧。 荆无命冷冷地瞧着她,薄唇一动不动,似乎根本就没有打算开口说话的意思。 罗敷却神色如常,她单手托着腮,蓬松的大辫子在身前垂着,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自己身边的那张空椅子,笑道:“你瞧,旁边已没什么空桌子了,你何不来我这里同坐呢?” 荆无命的身子笔直得就像一根枪杆。 他面无表情地瞧着罗敷,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罗敷瞧着他不肯动,咬了咬嘴唇,面上浮现出了一点不高兴的神色。 荆无命:“…………” 荆无命慢慢地走过去,慢慢地坐在了她身边的椅子上。 罗敷这才转为笑颜。空余一堆食客在心底狂呐喊:你就让他走啊!!找别家吃去行不行!! 罗敷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穿这样单薄,外头冷不冷?” 荆无命默然半晌,哑声道:“无妨。” 罗敷乜了他一眼,道:“哼,小心老寒腿,等你老了就知道厉害了!” 荆无命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很想说“我根本活不到老的时候”,但又没说,他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慢慢喝一点水润润喉。 罗敷已经十分热情地大力拍打他的肩膀,和在座各位介绍起了荆无命:“这是荆无命荆少爷,我们就是在姑苏认识的啦,可是有过命的交情哒!” 一点红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陆小凤总觉得这个句式很熟悉,摸着胡子吐槽道:“我说你怎么跟谁都有过命的交情……你到底过了多少次命啊?” 楚留香微微一笑,应对是最得体的:“早听闻金钱帮荆先生剑术无双,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 荆无命垂着眸没说话。 罗敷戳戳他的手背。 荆无命言简意赅地敷衍:“嗯。” 罗敷“哈!”了一声,道:“江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闷葫芦呢?你说是吧,红兄。” 一点红眼皮子都没抬,也道:“嗯。” 罗敷:“…………” 罗敷捏着辫子,扬声对店家说:“再来个水盆羊肉,炕两个白吉馍,饼皮要炕得脆脆烫烫的,那才好吃!” 躲进后厨的店主人强打起精神道:“好嘞客官!” 水盆羊肉原本就是烧好的、炕馍用的炉子也一直热热烫烫,所以这两样东西上得也很快,店小二的头垂得老低,似乎看一眼荆无命就能把他的命给要了似得,迅速地上菜、迅速地走开了。 荆无命奔波一日,进这客店原本就是为了吃饭和歇息,此刻虽然计划有变,四个人瞧着他一个吃……不过他从来也不大在意这些事情,慢慢地执起筷子,吃起了饭。 罗敷这种极会打听事的人,对上闷葫芦一样的荆无命,也能三言两语就知道他为什么而来。 还真是奇了,荆无命居然也在调查一桩少女消失案。 难道金钱帮突然转性了?难道上官金虹突然改名上官雷锋,准备不计回报为老百姓服务啦?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事情说来也很简单,金钱帮吞下青衣楼后,继续按照计划扩张,在关陕一带建立分舵,无视长安的帮派,强势打下地盘。 这本就是金钱帮的风格,这群穿黄衫的,一向嚣张。 但这一次,长安分舵的人却不知道惹上了什么势力……这势力简直就好像一个幽灵,白天不声不响、没有实体,似乎根本不存在的样子,大晚上的却会突然扑出来作乱,作完乱后,又悄悄消失,再无一丝痕迹。 这幽灵般的势力,不知从何得到了金钱帮帮众的家眷信息,一夜之间,长安分舵上上下下二百五十四人,除却一百二十人未成家外,剩下的一百二十四家里有六十三家丢了女儿! 六十一家没生过女儿,故而幸免。 平心而论,上官金虹绝对一点也不在乎那六十三个女孩儿的命运。 但一个领袖想要执掌一大帮派,必须具备强大的号召力与凝聚力——下属为金钱帮办事,结果搞得家里孩子都丢了,你当老大的不表示不表示,说得过去么?你若假装不知道,以后大家还怎么对你忠心耿耿呢? 况且,上官金虹本身就绝不容许他人挑衅,这般直白的侮辱,他能忍才怪了! 上官金虹十分重视此事,重视到派出了他最信任的副手荆无命来负责此事。既然丢失家眷的都是长安分舵的帮众,荆无命就先来了一趟长安。 他使用的调查方法也很简洁酷烈,第一步就是连挑一遍长安城中所有的大小势力……以这人心黑手狠又爱残忍玩弄敌人的个性来说,很少有人敢在他剑下不说实话的。 但这法子说白了根本就是死路,走不通的。 罗敷心道:无争山庄正是坐落关中,只是原东园从不问世事,荆无命怕是根本没往关中原氏身上想。 但她认为,这大概率是原随云做出来的好事。 无争山庄看似不问世事,但原随云本人的野心极大,温润外表之下藏着一股子狂戾之气,妄图以蝙蝠岛为基础,掌控整个武林。关中是原随云老家,老家都让金钱帮给撅了,原随云能忍才怪。 不能忍,无争山庄又无法出面,蝙蝠岛做事一向都在暗中,也只能用这样极具侮辱性的方式来警告金钱帮了。 罗敷蹙眉,心说:这原随云做事真是时时刻刻透露出一股子阴暗爬行的恶心味儿。 她正要开口说话,客店的门帘竟又被撩开了。 打头进来的,是个英气勃勃、气势颇锐的美丽女剑客。 这女剑客一进来,就瞧见了楚留香,还没说话,楚留香就已笑道:“高亚男!今天可巧了,咱们朋友间数年不见,今日居然能再这客店里相遇,你怎么下华山来了?” 这女子正是人称“清风女剑客”的华山派首徒高亚男。 数年之前,楚留香正是锐不可当,与他的两个友人姬冰雁、胡铁花一起,在江湖上闯出了“蝶雁为双翼,花香满人间”的美名。那时候,他们就与高亚男关系很好。 不过后来,高亚男喜欢上了胡铁花,胡铁花却是个贱骨头,只喜欢女人对他爱搭不理,对表白了心意的高亚男却避之不及,跑得比兔子还快,高亚男追着他跑了,好几年也没追上胡铁花。 而当时默默喜欢高亚男的闷葫芦姬冰雁,暗恋彻底宣告破碎后,也不告而别,去兰州做生意去了。数年过去,这四人还未曾再相聚过。 胡铁花和高亚男之间的事情,楚留香没管过、也管不着。他当年纯粹为了朋友们四散而离而伤心难过。 如今他乡遇故知,当然是人生一大喜事,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高亚男一挑眉,也飒爽地笑道:“楚留香!好久不见,我这是陪着我师父下山来的。” 说罢,帘子后就又有三个人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是个瞧着温柔腼腆、斯文秀气的美丽少女,通过系统「可攻略人物栏」的更新,罗敷知道她就是华真真,是督查这一任华山掌门行事的监督人。 于华真真后面进来的,是一位头发半花白的老妇人,面目肃然、满面伤疤,一句话不说,也有一股极强的威势——此人自然就是高亚男的师父,华山掌门枯梅大师。 华山师徒一行三人进门后,居然又有一人掀开帘子进来了。 这是个相貌不凡、俊秀潇洒的白衣少年。 与此同时,罗敷脑内的系统也适时的提醒了她这人的身份。 【检测到可攻略人物「原随云」出现。】 原随云!居然直接就偶遇了! 这又是「万人迷系统」自带的吸引力法则在作祟么? ……罗敷突然觉得系统真的有点好用。, 3803 综武侠惊现奶嗝受! *** 罗敷的心情有点复杂, 客店里的无辜食客们心情更复杂。 原本来一个看着连生命体征都没有的荆无命,已经够让人如坐针毡了……此刻又来一个枯梅大师,自带一股摄人威势,更是叫人觉得这屋子里简直像个高压锅。 于是食客们一个个麻溜地丢下钱就跑了, 正好空出了桌子来, 给枯梅大师一行四人落座。 高亚男与楚留香是熟人, 于是他们就坐在了罗敷一行人旁边那桌,这客店本就不大,两张桌子离得不远, 方便谈话。 华山派的枯梅大师是人人都尊重的武林前辈,几个(不太自闭)的年轻人客客气气地同枯梅大师问了好,又寒暄了几句,就弄明白他们出现在此地的原因了。 ——原东园老庄主要过七十大寿, 枯梅大师此行,正是特地去无争山庄祝寿的。 无争山庄就坐落关中, 华山派则在华阴,乃是几百年毗邻而居的老相识了, 枯梅大师与原老庄主自也认得, 这次原东园过寿, 特地派了自己的独生子前来华山送请帖, 四人这是要一同往无争山庄去的。只是今日天色已晚,才来这客店里投宿。 再瞧桌上, 原随云气质温文、潇洒不凡, 即便面对枯梅大师这样积威甚重的老前辈, 也是一派如沐春风、谈笑自如。 枯梅大师的脾性似乎并没有江湖传闻说的那样牛心古怪,最起码,她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自己虽不动如山,不言不语,但却不拘着两桌年轻人寒暄,高亚男同华真真瞧着也没有十分拘束。 只听高亚男对楚留香笑道:“自上次一别,我们得有五六年没见过了吧?”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叹道:“你们都不告而别,我大清早从船上醒来,身边一个人都没了,简直呆得说不出话来!差点要大骂起来了。” 他没说出高亚男与胡铁花的往事,一是觉得面对枯梅大师这样的长辈不好说儿女情长的事情,二也是不愿让高亚男尴尬。 高亚男神情恍惚了一下,似乎回想起了当时他们那自由自在的快乐日子。她笑了笑,又道:“我又不同你们一样,居无定所的谁也找不见,我就在华山上,你怎么这些年都没来瞧瞧我呢?” 高亚男性情活泼,说起话来,也像是突突突个不停,倒是与罗敷的性子有几分相似。不过高亚男英姿飒爽,最是爽利,罗敷却妩媚爱娇、且最爱翻脸不认人。 活泼的女孩子总是心思灵巧反应极快的,高亚男这么一说话,倒显得是楚留香不肯来看望老友了。 楚留香:“…………” 楚留香也是个年轻人!年轻人最怕的就是不怒自威的长辈了,楚留香以前远远瞧见枯梅大师,脚底一抹油就跑了,连个招呼都不想上来打,更遑论主动送贴拜访华山派。 这么被说破了还真有点尴尬。 原随云忽温声笑道:“香帅大名,早有仰慕,却不想原是高师姐旧识,若在下早知如此,该早请高师姐受累领随云拜会的。” 罗敷心道;这原随云眼瞎、但心眼子还挺多,看都看不见的人,居然能感觉到楚留香刚刚尬住了,这是跳出来给他解围呢。 果然,大大咧咧的高亚男立刻就被支开了话题,朗声笑道:“只可惜原公子这次是初次上华山来,我们要是早认得十年,找楚留香倒是不受累的。” 楚留香微笑道:“早听闻无争山庄原公子文武双全,金相玉质,只恨始终缘悭一面。” 原随云抬起头来,用他那双空洞而寂寥的眸子面对着楚留香,忽然轻轻一笑。 之后,他竟准确无误地认出了陆小凤、荆无命与中原一点红,只可惜陆小凤是个不喜欢说文绉绉话的小混蛋,而那两位自闭青年呢,也都不大爱搭理人。 罗敷靠在椅子上,显得有点心不在焉的,倒是引得楚留香多看了她两眼。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这话用在罗敷身上好像也很合适。 罗敷此刻已陷入了思考之中。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枯梅大师晚节不保,陷入了与原随云的畸形恋情之中。原著笔墨相当节省,并未讲述这二人相识的来龙去脉,仅仅从楚留香黯然的只言片语中,才能窥到些许真相—— 或许正是因为原随云看不见,所以枯梅大师才会认为,他们二人可以跨越年龄与相貌的差距吧。 一般来说,罗敷不喜欢对这种谁跟谁谈恋爱的事情做出道德评价。但世人一瞧见老女少男的组合,总像是闻见了血味的鲨鱼一样,喜欢兴奋的冲上来咬一口,唾骂几句。 更进一步,这种思想上的枷锁,还会使得与年轻男人谈恋爱的中老年女性产生一种……亏欠感和不配得感。 这简直就是被pua的绝佳对象啊! 很难说枯梅大师是如何一步错步步错无法自拔沦为帮凶的,但这其中,原随云的引诱、暗示与心理控制肯定少不了。 而现在这个时间……按照方才高亚男所说,原随云这是第一次拜访华山派,而枯梅大师又许多年没下过山了,那么……枯梅大师与原随云结缘,应当就是因为这次祝寿。 换句话说,现下枯梅大师还没有被原随云给引诱。 她正思考着,忽听原随云道:“这位想必就是罗敷罗姑娘了。” 罗敷伸手捏住了自己的辫子,似笑非笑道:“原公子竟知道我?” 原随云微微一笑,道:“近来江湖上谁不知道,姑苏城头、虎丘塔下,罗姑娘惊鸿一剑,了结了熊婆婆、五毒娘子、桃花蜂、女屠户的性命。” 腼腆的华真真忽抬起头来,有些惊奇地问:“罗姑娘竟能一剑杀四人?” 她久不出华山,消息来得慢,在原随云开口之前,并不知道江湖上近来发生的这件大事。 罗敷噗嗤一声笑了,道:“我的剑法不过初学,如何能做到一剑杀四人?这四个人都是公孙大娘一人的身份罢啦。” 原随云微笑道:“公孙兰这名字常不听说,但她其他的几个身份,却都有名得很。原来她竟是唐时剑器大师公孙大娘的后代……现下江湖上人人都说,玉面罗刹罗敷姑娘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以剑器制剑器,实乃惊天动地的一战。” 他说这话时,笑容温柔而亲切,虽是恭维的话语,却绝不会令人觉得有半分腻味,反倒十足真诚,充满了欣赏与敬佩。 倘若罗敷不知晓他的真面目,或许也会对此人产生亲近的感觉吧。 华真真又问:“以剑器对剑器……难道罗姑娘也师承唐时公孙大娘的后代?此番出手,是来清理门户的?” 原随云淡淡道:“非也,罗姑娘是现学的,那公孙兰只使了一遍的剑器,罗姑娘便可分毫不差的使出,并能在那等危急时刻,与她本人的鞭法相结合,公孙兰这一战,输得着实不冤。” 此话一出,华真真与高亚男霎时惊呆!就连一直不曾开口过的枯梅大师,也忽然睁开双目,瞧了罗敷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只瞧一遍就能分毫不差的学会,更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是何等惊才绝艳之人! 陆小凤笑得比他自己被夸了还骄傲,楚留香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翘了翘。 寻常人听了原随云这样的吹捧,早就要站起来自谦了,不过一向自信心膨胀的罗大姑娘可不会这样。 她八风不动地坐着,既没有说一句“哪里哪里”,也没有说一句“过奖过奖”,只懒懒笑道:“原公子知道的这样清楚,我简直都要以为,你那日正在姑苏,亲眼瞧见了我呢。” 原随云的神情忽怔了一怔,露出了一种混杂着寂寥与失落的复杂神色。 也就一刹那,他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又恢复了那种俊秀潇洒的神情,轻轻一笑道:“只恨不能亲眼……见得罗姑娘的惊鸿剑舞。” 语气之中,带着三分遗憾。 于是,基本上在场所有人的面上都浮起了不忍之色。 ——除了罗敷与面部肌肉基本不会动的一位自闭青年。 一点红根本不耐烦加入这种寒暄局,刚刚吃饱喝足之后,站起来就走了,现下也许在楼上的客房里躺下睡了。 而荆无命还没吃完饭……嘴里叼了半拉烤得脆脆的白吉馍,估计根本连听都没听见原随云在卖惨。 罗敷面上带着微笑,心里却骂了原随云一万句。 好你个王八蛋混账东西,借着老娘来卖惨是吧! 这家伙简直长了一百个心眼子,稍不留神,就让罗敷觉得自己被绿茶了一脸。更可气的是,枯梅大师剑术奇佳、但对鉴别绿茶男显然没什么心得,瞧起来是极吃这一招的。 惨绿少年,惊才绝艳,然而老天偏偏如此不公平,让他无法视物。 ——只看枯梅大师的表情,就知道她此刻一定是这样想的。 罗敷:“…………” 罗敷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拿我做筏子卖惨勾引枯梅大师是吧,你今天要是能成功勾引到她,我罗大姑娘的名字倒过来写! 她立刻在心底唤出了系统,在那透明光幕上的「可攻略人物栏」中找到原随云,随后自物品栏里翻出了那个打完薛笑人后送的鸡肋道具「可爱奶嗝卡」,点击「赠送礼物」,毫不犹豫地送给了原随云,并立刻激活! 于是,正保持着三分忧郁、三分潇洒与四分淡然的原随云原公子,忽然用力打了个响亮的……奶嗝。 ……表情还十分娇憨可爱,年纪看起来一下子从二十岁缩水到了两岁。 枯梅大师:“…………” 楚留香:“…………” 两桌人顿时都陷入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沉默之中。, 3904 变态的人到底是谁呀? *** 这个奶嗝打出来的时候, 就连原随云自己都未曾反应过来。 两桌人都保持着一种十分微妙的沉默,显然都受到了不小的震撼。就连一直沉默地吃东西的荆无命也缓缓地抬起了眸,冷冷地瞧着原随云。 直到罗敷十分缺德地“噗嗤”一声笑出来。 原随云的表情瞬间就变得很难看。 他正要说些什么来挽回自己的形象, 一张口,却又是一个响亮的……奶嗝。 枯梅大师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 罗敷所使用的这一种道具, 名叫「可爱奶嗝卡」。从商品简介能知道,这种道具的设计灵感起源自一种风格, 与“蹬蹬蹬走路模拟器”通常配套使用, 无论是奶嗝、还是蹬蹬蹬的走路声, 其实想要呈现的, 都是幼化可爱的感觉。 现在的原随云……是挺可爱的。 道具卡模拟出了娇憨的表情、下垂的眼角和微微发红、好似哭过一样的眼睛。 但……怎么说呢, 有些神情, 放在四五岁的孩子身上非常讨人喜欢, 但是放在一个近二十岁的年轻男人身上时, 就会显得十分滑稽。 枯梅大师或许会喜欢上一个风度翩翩、潇洒俊秀的青年公子, 但她是否会喜欢上一个会打奶嗝、娇憨可爱的幼化原随云呢? 答案显然很明显。 枯梅大师的眉头皱得简直都快能夹死一只蚊子了,高亚男和华真真面面相觑, 选择眼观鼻鼻观心,装作自己什么也没瞧见。 倒是楚留香,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几个月前无花深陷妊娠苦难的样子,极快地扫了罗敷一眼, 但神色却全然没有半分改变,并没有要拆穿她的意思。 而始作俑者罗敷呢,她只是露出了一副又温柔又良善的表情,关心地问:“原公子此行,难道路上吃坏肚子了?” 原随云张了张嘴,正想说话, 脸色又忽然急急变了。 他一把捂住了嘴,才把即将出口的那个嗝给强行忍了下去,闷闷地道:“或、或许……真是令各位见笑了。” 罗敷露出了同情的神色,叹道:“原公子出身无争山庄,当然自小金尊玉贵,肠胃也比我们这等粗人娇弱些也十分正常……” 这就是暗搓搓地贬低原随云吃不得苦了。 枯梅大师个性坚毅,少女时期为了拜师,曾在雪中跪了四天四夜,被华山饮雨大师带回去时,她浑身已被埋入雪中。七年后,“太阴四剑”趁着饮雨大师远赴南海时大举来犯,扬言要将华山变为寸寸焦土,枯梅大师举剑迎敌,负伤三十九处而不倒。 此一役后,得名“铁仙姑”。 而她名号中“枯梅”二字的来历,更是与一锅滚沸的热油有关。 这样一位性子坚毅刚烈的女子,显然不会很欣赏一个弱质怜惜的贵公子。 罗敷敷:拆散.jpg 原随云的脸上立刻如同被人抽了一巴掌似得,面色变了又变,一阵红一阵白的。 其实按照一般来说,原随云拥有极佳的外貌条件、配上他八面玲珑的心思与话术,寻常人与他打这种语言上的机锋,通常都讨不了什么好。 但问题在于,现在的原随云看起来实在很滑稽,极佳的外貌条件已经被毁灭得差不多了,又偏偏不能开口说话,一开口就想打嗝…… 罗敷又无辜地道:“对啦,方才我多有失礼,一不小心就笑了,原公子不会怪我吧?” 呵呵,来啊,切磋茶艺啊! 原随云:“…………” 楚留香:“…………” 原随云虚弱地道:“怎么会……嗝!” 枯梅大师终于忍不住了,语气平平道:“原少庄主身体抱恙,不如早些休息。” 原随云心头一跳! 他特地来华山一行,当然不只是为了做一个好晚辈,他的蝙蝠岛现下急缺个武功高强的帮手,他正是为此才找上枯梅大师的! 但没想到,仅仅住个客店,居然会出这样的事! 他从未有过打嗝的毛病。再者说,武人内力流转,连呼吸都能控住,打嗝算什么,怎么可能控制不住? 他分明就是中招了!而且出招的人有极大的嫌疑,就是罗敷! 但他完全没有感觉到任何一点动静!枯梅大师就坐在他身边,这世上能有几人下毒的本事能这般神不知鬼不觉,连枯梅大师都能瞒过? 原随云头上的冷汗都快下来了。 但偏偏,这些话决不能说出来,否则他就成了无凭无据、恼羞成怒地污蔑女人的纨绔公子了。毕竟,什么人会无聊到给人下一种除了打嗝之外没别的效果的毒|药呢?闲得慌么? 到那时候,莫说捞枯梅大师做助力了,他连个高亚男都捞不着! 原随云心中暗恨,又怕这毒还有其他害处,面上却只能一脸歉疚。他朝枯梅大师行了个晚辈的礼,捂着嘴同众人说了句“在下先行退席”,就赶紧走了。 罗敷一脸同情地瞧着原随云,心里差点没笑死。若不是顾忌着华山派的三人,估计她现在笑得要从椅子上掉下去了。 原随云退席,枯梅大师与华真真又并非喜爱热闹的人,吃完一顿热腾腾的水盆羊肉,二人就一前一后,也上二楼的客房歇息去了。 高亚男与楚留香许久未见,自然是要叙叙旧的,罗敷与陆小凤又都是爱凑热闹的人,四个人热热闹闹地凑了一桌,要了一壶温酒。 小店简陋,无甚好的下酒菜,只要了一碟子盐水卤花生,罗敷不愿意动手去剥,总觉得会把自己的指甲缝里都弄上盐水,于是支使着陆小凤给她剥花生。 陆小凤瞪了她一眼,冷笑道:“有些大姑娘还真有趣,自己明明长了手,偏偏收在袖子里,简直好像没长胳膊似得。” 罗敷理直气壮道:“我又没有灵犀一指。” 陆小凤简直要跳起来了:“我的灵犀一指是用来剥花生的么?!” 罗敷用筷子戳了戳碟子里的盐水花生,喝了一口闷酒,不说话了。 陆小凤:“…………” 陆小凤:“………………” 陆小凤板着脸伸出手指,咔嚓咔嚓地开花生,一口气开了半盘子,果然比其他人开得好,只听他骂道:“陆小凤啊陆小凤,你这心软的臭毛病迟早把你害死!” 罗敷的面上浮出带着酒窝的甜蜜笑容,温柔地说:“怎么会,我们陆大少爷这么可爱好心的人,谁能狠下心去祸害你呢?” 高亚男噗嗤一声笑了,道:“亏了罗姑娘在,让我高亚男也能吃上灵犀一指剥的盐水花生了。” 楚留香揶揄道:“难道灵犀一指剥过的花生竟被开光不成,吃起来有什么不一样?” 罗敷嘎嘣嚼了两个,又暖暖喝了一杯酒,发出一声快活的喟叹,面上浮出一抹嫣红,道:“好像……格外的咸?” 陆小凤板着脸道:“我看你又快喝醉了。” 罗敷嗔怪道:“怎么可能呢?我罗大姑娘的酒量你还不晓得么?” 楚留香笑道:“陆小凤,你什么时候开始管起别人醉不醉的事情了?” 陆小凤冷冷道:“从某个人端出一大盆死鱼味的草把我吃吐了的时候。” 楚留香:“?” 高亚男:“?” 罗敷:“什么死鱼味,你这么说,对得起我的折耳根么……” 等再过了两杯酒,就连完全不熟悉罗敷的高亚男也觉出不对来了。 她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酒杯、又看了看满面酡红、媚眼如丝的罗敷,似乎怎么都想不通,怎么会真的有人酒量差成这样…… 楚留香也很震惊,他之前和罗敷在济南城认得,倒是从没一块儿喝过酒,不过她瞧起来真的是一副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样子,没想到说是个“三杯倒”都有点抬举她了…… 罗敷“砰”地一声,倒在桌子上,眯着眼晕乎乎去了。 剩下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又转而聊起了其他的事情。 夜已深了,客店之外传来几声幽远的狼嗥,风声呼啸而过,带动着牢牢拴在窗棂之上的木窗都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音。 西北苦寒,唯有这小小的客店之中,一豆灯火、泥炉煮酒,三两朋友久别重逢,笑声也能令这里温暖起来。 忽然,又有人撩开了厚重的棉布帘子,信步走了进来。 这是个长身玉立的轻衫少年,样貌英俊、神情潇洒。关中郊外的冬日可不暖和,这少年的衣服穿得不厚实、袍袖飘飘,面上却带着淡淡的微笑,行动也相当自如,并没有半分被冻惨了的感觉,显然也是个富有真才实学的武林中人。 楚留香瞧了那人一眼,那人也微微一笑,朝楚留香颔了颔首。随即去柜台前,同睡眼惺忪的店小二开了间客房,信步上楼去了。 楚留香心道:这店子风水还真不知道该说是好还是不好,短短一个晚上,先后进了四波江湖人。 罗敷却从昏昏然中忽然惊醒过来! 因为系统在刚刚突然响了! 【检测到可攻略人物「丁枫」出现。】 丁枫! ……是谁来着? 罗敷:挠头.jpg 脑子有点糊的罗敷思考了五分钟才反应过来——啊!这不是原随云的得力干将,蝙蝠岛上的丁枫丁总管么? ……他居然会出现在这里,是为了同原随云碰面么? 这推测初想,只觉得十分荒谬,但细细一想,却又并无不可能。 无争山庄可以说是武林之中名声最好的世家之一了,原随云顶着个“无争山庄少庄主”的名头,建立蝙蝠岛这样的地方,又四处劫掠少女,在金钱帮与华山派眼皮子底下作案,可谓是狂妄到了极点。 这说明原随云对自己十分自信,自信到即便是在枯梅大师眼皮子底下,他也有法子与丁枫接上头。 丁枫……丁枫…… 罗敷懒洋洋地思考着如何利用这个人。 原随云与她迄今为止面对的所有敌人都不同。 无花虽道貌岸然,但他的弱点实在太过明显,点破即可破局;薛笑人虽出身薛家庄,却遮遮掩掩不肯露出真实身份,于是死了就死了,无人会来追究;公孙大娘更是作恶多端,罗敷当面叫破了她身为熊婆婆的事实,杀了她反倒是为武林除一害,人人都得夸她做得好呢! 但原随云不同,他身后的无争山庄名声实在太大,若无板上钉钉的证据,没有人会把蝙蝠公子与他联系到一起。 而若说让罗敷找个机会单杀他…… 一来,以她现在的水平,对上原随云,大概率要落于下风;二来,即便她真的杀了原随云,原东园振臂一呼……以无争山庄的好名声与武林号召力来说,她大概率下半辈子都要过得不大安生了。 明明做了件好事却被千夫所指、只能默默吞下苦果这种事,写在苦情戏里罗敷都不愿意看,更何况自己去亲身体验?不可能,绝不可能! 最重要的是…… 原随云的运奴船看样子已经工作了好一段时间了,现下那蝙蝠岛上,已有了许多不见天日的可怜姑娘,倘若原随云嘎嘣一下死了,线索断了,又该怎么找上蝙蝠岛、怎么去解救这些人呢? 所以,还是要想个巧妙的方法曲线救国才行。 丁枫似乎是个不错的突破点,不过,应当如何去做呢? 她沉吟着,默默唤出了系统,在道具商城里一页一页翻看着。 「穿过你的黑发我的手:本品名称取自著名情歌,但请不要被迷惑,因为本系统卖的是海带丝猪脚汤料理包,价值5两白银。」 罗敷:“…………” 一进来就看见奇怪的东西。 她继续翻看,细细翻过三页之后,终于看到了似乎可以用的道具。 「急支糖浆:“为什么追我?因为你有XX糖浆!”——本品设计灵感来自此著名广告,但物理形态与“糖浆”并无关系,为无色无味气体。对任意人类使用本品,即可立刻获得此人的追逐——字面意义上的追逐,无论你身在何处,使用人在闻到此气体后,脑子里就会只剩下“找到你”这一个想法了。看起来非常合适万人迷的商品呢!」 「价格:5灵玉。」 罗敷双眼发直地盯着这个「急支糖浆」,嘟嘟囔囔道:“好贵哦……” 听见她嘟囔地楚留香“嗯?”了一声,朝她看了过来。 罗敷说:“没事……我、我要回房洗澡……” 说着,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站起来准备上楼,陆小凤斜眼瞧了她一眼,道:“你一个人可以么?” 罗敷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好得很,慢悠悠踏上楼梯,上楼回客房去了。 她双眼迷蒙、双颊泛红,身上因为喝了三杯水酒就热乎乎的,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走起路来,轻则轻矣,却难免显得有些虚浮,行至二楼,忽然趔趄了一下。 一只苍白的手忽然自黑暗之中伸出,扶了她一把。 那只手修长分明、骨力凸出,袖口收得很紧,箍着这人的手腕,衣裳上的金线闪出一点妖异的金光,从罗敷流转的眼波之间流出去了。 罗敷长长“嗯——”了一声,拖长语调道:“少爷……” 立在黑暗之中,一只手拖着罗敷的荆无命面无表情,眼睑轻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 罗敷笑道:“少爷,你方才怎么不留下楼下,陪我喝杯水酒?” 荆无命抓着罗敷把她往客房里送,头也不回,冷冷道:“我从不喝酒。” 罗敷轻轻问:“从来不喝?” 荆无命道:“从来。” 罗敷“唔”了一声,眯了眯眼。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她忽然笑了起来,像是一只偷腥成功的猫,懒洋洋道:“我知道,你不需要酒的刺激,因为你喜欢更坏一点的游戏……少爷是个坏种呢……” 玩|弄生死所带来的快乐,一定比酒精这种刺激更让他兴奋。 荆无命的动作顿了顿,似乎回想起了什么。 他没回头,抬脚踢开了罗敷客房的房门,冷冷道:“我只后悔没做一件事。” 罗敷慢腾腾地掸了掸袖子,慢腾腾地进屋,倚在门框上,意懒情疏道:“后悔什么?” 荆无命死灰色的眸子缓缓滑到了她面上,定住。 他面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道:“后悔那天没把血全溅在你身上。” 罗敷撩起眼皮,唇角慢慢地噙出一点意义不明的笑意来。 荆无命根本不瞧她,他把她安全送进了屋子,就不想多言语了,连句“早点睡”的寒暄话都不说,抬脚就要走。 罗敷双手抱胸,毫不意外荆无命的冷硬,懒洋洋道:“站住——” 这冷面剑客倏地停住,并不回身。 罗敷笑眯眯道:“少爷,我想洗澡,你去帮我叫店小二烧桶水来,好不好?” 荆无命:“…………” 荆无命缓缓回头,冷冷地瞧着她,一言不发。 罗敷使唤起人来简直有一百种话术,只听她道:“那这可怪你,方才说什么要把血全溅在我身上,我就觉得浑身不清爽,今天要是不洗个痛快澡,连觉都睡不好啦。” 荆无命额角跳了跳,转身就走。 四分之一个时辰后,一桶热腾腾的水进了罗敷的房间。 店小二面如菜色,一副精力快被人抽干了的样子——烧桶热水不至于这么伤筋动骨,但烧水的时候背后有双死灰色的眼睛一直盯着你,那就不一定了。 这倒霉催的店小二只觉得背后的白毛汗是一层一层的出。 好在,这位温柔可亲的罗大姑娘,瞧着他半夜烧水辛苦了,往他手上塞了块分量不轻的银子。出门一看,足足五两,小二的笑容顿时倍加真心实意。 罗敷慢悠悠地去衣,一面唱着“良辰美景奈何天~②”,一面洗澡穿衣绞头发一气呵成,忙活了大半个时辰后上了榻,大大地打了个哈欠,抱着软枕,点开系统,把价值五灵玉的「急支糖浆」赠送给了「丁枫」。 丁枫几乎在两分钟之内就出现了。 他来此地是为了和自己的上峰原随云接头的,不是为了睡觉休息。但原随云正处于那12小时的「可爱奶嗝卡」效果之中,大概率不会出来见丁枫。 所以,丁枫身上仍然穿着那件瞧着十分飘逸的轻袍,只不过神色看上去就没有方才那般潇洒自如了。 他站在罗敷的屋子里,面上浮出极其茫然的神色……他正好端端地待在自己的屋子里,怎么突然一下脑子空白,跟着了魔一样的就来到了这间屋子里呢? 空气中似有水汽,氤氤氲氲。 屋子,是陈设极其简单的屋子,一张桌、两张凳,一面榻,还有一只水凉透了的大浴桶。 榻上正斜卧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她发如云雾般升腾、如瀑布般丰厚。缓缓睁眼时,只让人联想到志怪故事中居于荒山野庙的狐狸精。 这狐狸精朝他轻柔地笑了笑。 那一刻,丁枫被「急支糖浆」所控制的大脑迅速归位,危险令他的动作陡然变得极快,如离弦之箭一般朝门口扑了过去! 然而罗敷出手的速度,却也着实不慢。她心随意动,漆黑闪电自她雪白的手中飞出,寒光森森的尾钩冲着丁枫的后心刺去! 丁枫能做到原随云左右手的位置,自然不可能是个草包。他简直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一侧身闪过长鞭,只有右手衣袖被倒刺勾破,留下一道长长的口子。 通常这种时候,玩鞭子的高手人已飞起,鞭势应化直刺为横扫,扩大攻击范围。 但罗敷的人却跟长在榻上一样,人懒得连动也没动,鞭势继续朝前叮去,只听“轰!”的一声,客房木门化作漫天碎木,丁枫顺势闪出,呲溜一声就不见了。 罗敷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大喊:“来——人——啊——!!!” 其实不用她喊,长鞭击破木门的动静大到是头猪都醒了,这店里住着这么多高手,早闻声而动了。 丁枫忽然又一步步退了回来。 他的鼻尖处,停着一点森冷的薄剑光。 握剑的手稳如磐石,步步逼近,杏黄色的袖口从黑暗之中隐现。 荆无命死灰色的眼睛凝视着丁枫,使得这见惯了生死的丁大总管简直连呼吸都呼吸不上来了。 而此刻,陆小凤、楚留香、一点红、高亚男、原随云也都已赶到。 陆小凤跳起来就问:“芙芙,你怎么样?” 罗敷抚着自己的心口:“我没事,但是这个人他……” 一点红冷冷问:“这小子想杀你?” 罗敷道:“那倒不是,他想偷……” 高亚男紧张地问:“偷什么?” 罗敷睁着她圆溜溜的眼睛,大声道:“他想偷喝我的洗澡水!真变态!” 高亚男:“…………” 楚留香:“…………” 陆小凤:“…………” 一点红:“…………” 丁枫气得脸都白了,原随云身子晃了晃,觉得自己脑子嗡嗡的,一时没忍住,又是一个响亮的奶嗝。 只有荆无命这倒霉孩子,完全相信了罗敷的胡说八道,那双死死盯着丁枫的灰眸极其森冷残酷,只令丁枫的后背也一层一层地爬满了颤栗。, 4005 *** 孤男、寡女、洗澡水。 客栈、对峙、看客群。 一般有以上元素同时出现的场景, 事件中的男性当事人通常会选择立刻脱口而出“我们是约好的”、“这是仙人跳”一类的话。 这种把水搅混的法子,一百次中起码有八十次都是奏效的。 但丁枫毫不怀疑,假如他现在敢说类似的话, 那么抵在自己鼻尖上的这柄剑下一秒就会直接削断他的鼻子。 但这女人兜头一盆脏水泼在他的头上, 这口气实在叫人如鲠在喉啊! 罗敷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理直气壮地站在她的榻上, 双手叉着腰,恶狠狠地瞪着丁枫,简直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一块肉下来。 原随云忽皱眉道:“罗姑娘……是在开玩笑么?这天底下哪里会有人……唔……” 他有点说不下去了。 像原随云这样“家教良好”的世家公子,恐怕连“女人的洗澡水”这六个字都不肯说出口, 更别提在前面加一个十分变态的动词了。 罗敷却冷笑道:“这可难说得很,有些男人看着人模狗样,实际上说不定喜欢舔|女人的脚呢。我屋子里别的没有,洗澡水倒是多得很, 这位公子大半夜起夜, 说不准正是渴了, 才摸到我房间门里来呢。” 丁枫终于忍不住了,冷冷道:“姑娘是否把自己的魅力看得太大了些?殊不知这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做女人的狗的。” 他这话虽然是对罗敷说的, 一双招子却瞧着荆无命, 显然是在指桑骂槐。 荆无命一动不动, 剑尖连一丝颤动都无。他死死地盯凝着丁枫, 脸上那道长长的伤疤,令他好似噙着一种格外诡奇酷烈的冷笑。 丁枫就立刻感觉到了一种极其憋闷和难受的感觉,这令他有些后悔出言挑衅荆无命。 罗敷淡淡道:“听起来,你倒是很有做狗的心得,不喜欢做女人的狗是吧, 难道你是……原少庄主的狗?” 丁枫额角猛地一跳! 原随云皱眉道:“罗姑娘,请莫要这样开原某的玩笑!” 罗敷轻轻一笑,柔声道:“的确是开玩笑的,少庄主金质玉相、翩翩无尘、何许人也?怎会和这种大半夜夜闯女人屋子的混账东西相识,他就攀扯自己是无争山庄的门人,也绝没有人会相信的!” 高亚男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道:“不错,这样的混账东西,怎么会与无争山庄有关?不过芙芙,这种玩笑的确少开为好。” 罗敷乖巧地道:“亚男姐姐教训得是,少庄主,对不住,我方才口无遮拦,请你千万莫要往心里去。” 原随云藏在袖子里的手忽然抽搐了一下,有点控制不住地想要一把掐死罗敷。 ——有的时候,言语上的机锋与武人过招是一样的,你来我往、以快打慢、先发制人……有时甚至比真刀真枪的决斗还要更惊险、更精妙。 像高亚男这样大大咧咧,天生缺心眼的人,大概完全没有意识到,就在刚刚,罗敷已迅疾地出招,并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 ——倘若是原随云先开口,那么他必定会先行一步,承认丁枫是他的朋友,以无争山庄少庄主的身份为丁枫作保,将此事定性为“走错房间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罗敷再揪着不放,一来不给无争山庄面子、二来显得她这人的确无理取闹。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罗敷却先行将此事定性了。 先是把丁枫踩到泥坑里,再把无争山庄架得高高的,让他没法子开口去捞丁枫……高亚男这个傻大姐,还傻乎乎地附和她! 原随云能说什么呢? 原随云只好大度地表示:“一个玩笑原某还是受得起的,罗姑娘天性率真,何错之有?” 罗敷立刻笑开了,又道:“早听说无争山庄定分止争,处理江湖纷争极为公正。此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这小子大半夜摸进姑娘客房,这样大胆,必是个采花贼。我欲杀之为武林除害,少庄主以为如何?” 此话一出,丁枫脸色立刻变了,他虽然忍住没有去瞧原随云,但余光却已悄悄扫了过来。 原随云:“…………” ……挖坑挖得没完了是吧! 原随云背上的冷汗都出来了,想起遇见罗敷之后的桩桩件件……先是让他在枯梅大师面前丢了那么大的一个丑、然后又莫名其妙地抓住了丁枫,这还不算,此刻将丁枫的生死直接抛给他来定夺…… 这明晃晃的主仆离间门计,简直让原随云悚然! 她竟好似对他的一切行动都了如指掌……这天底下难道真的有这般多智近妖之人?!只一个照面,就能瞧得七七八八?!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做的那些事绝不可能落下这么大的破绽被她抓住…… 况且,他想要勾引枯梅大师这件事,谁也不晓得。原随云绝对不相信,这世上有人瞧见一个丑陋老太婆和年轻世家子的组合,会第一时间门觉得世家子在追求老太婆! 所以……难道这些事真的只是巧合而已?这姓罗的女人就是人太小气,记恨他拿她的话做了筏子,所以才一直针对他?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 一时间门,这个他并不知长相的女人的形象,在他心中变了又变。要么是多智近妖、稳坐钓鱼台的女诸葛;要么是心眼极小、卖弄风情的妖女……他瞧不见罗敷的眼神,却总觉得对方正噙着冷笑,等着他一时不察说错话,然后就地挖坑,直接活埋了他! 此刻,他决不能把皮球踢出去,置身事外地说什么“罗姑娘决定就好”。 寻常情况下,丁枫绝不会轻言背叛,可若是他这般表明要放弃他的性命……那么为了让自己活命,丁枫绝对要在第一时间门展现出他自己的价值,展现出他心中藏的那个巨大秘密! 但他也决不能在此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采花贼人人得而诛,枯梅大师的首徒高亚男还在这里看着呢。 枯梅大师嫉恶如仇、执法如山,况且,枯梅大师再老再丑,也是个女人,是女人,就绝不会容忍一个采花贼在世上多活一天的。 原随云静静地站立在原地,负着双手,面色仍是一派温文,只瞧他这样子,谁也想不到,此刻他的背上已出了一层津津的冷汗。 半晌,原随云平静地开口道:“在下认为不妥。” 罗敷道:“哦?少庄主觉得他不该死?” 原随云轻轻笑了笑,道:“采花贼人人得而诛之,无论如何,这深夜闯入女子客房的事情,都是无可辩驳的。不过,姑娘要在此处杀人,可有想过店主人的麻烦?” ——谁也不会乐见自己的店里发生一场江湖血斗的,要是死了人,更是麻烦。因为江湖人来去无踪,杀完人就不见踪影了,但店家守着店,却无法挪动,若有一日,苦主寻上门来报仇,那可如何是好呢? 罗敷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沉吟道:“少庄主说得对,那这样,我把他拉去乱葬岗上杀,杀完就毁尸灭迹,再没麻烦的!” 丁枫:“…………” 原随云:“…………” ……当着本人的面商量怎么对他毁尸灭迹真的好么? 原随云轻咳两声,道:“随云倒是有个法子,不知罗姑娘是否认可。” 罗敷立刻配合地道:“少庄主请说。” 原随云道:“家父生性淡薄,不爱在江湖上露面,但定分止争一事,的确做得,倘若罗姑娘信得过无争山庄、信得过我原随云,不若将此人押送至庄内处置。况且,此人姓名、武功师承、来长安的目的一概不清,须得调查一番,再下决断。” 这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又在暗搓搓之间门出招,把难题抛给了罗敷。 ——你若不同意,是不是的确信不过我、信不过关中原氏呢? 罗敷的脸上立刻就露出了赞同之色,笑道:“说得不错……正好原老庄主七十大寿,我们这一行人既然进了关中,当然也要前去贺寿啦。” 原随云轻笑道:“诸位都是江湖上人才出众的少年英雄,家父最喜年轻人,见了诸位,必要高兴的。” 罗敷很赞同地点点头,道:“不错,我们这些人的确人才出众。” 原随云:“…………” 原随云礼貌地微笑。 罗敷话锋一转,忽然又道:“不过……原老庄主毕竟是七十岁的人啦,精力不比年轻人,又有过寿的大事要忙。咱们这些年轻人,寿是要贺的,麻烦却大可不必抛给老庄主,不若我们就在这里查清他的姓名籍贯、武功师承、往来目的,到时候直接叫老庄主主持着裁决就是了嘛!” 她淡淡地道:“名字嘛,不说也无妨,武功师承嘛,不说也无用,一试便知。” 罗敷的目光倏地转向丁枫,冷冷地道:“少爷,试试他的水准,他若敢藏着掖着不使出真功夫,直接剖了他!”, 4106 请你喝点洗澡水。 *** 话音刚刚落地, 荆无命已倏地抬起头来! 剑尖森冷,他的目光却燃烧起了毒火! ——罗敷在用极具暗示性的语言,暗示他把这男人生生虐死。她一面骂着他是个无可救药的坏东西, 一面却又毫无心理负担地利用他的这种让人觉得恶心和害怕的天性。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罗敷在看着他玩|弄敌人,在这小子身上划出十七八道血口子,他整个人就无法遏制地感到兴奋。 荆无命暗沉沉地说:“出你的招。” 丁枫悚然! 原随云的脸色差点就控制不住了! 他立刻就道:“罗姑娘, 你……嗝!” ……结果一个没控制好气息, 又是一个响亮的奶嗝。 罗敷淡淡地道:“少庄主身子不好, 还是早点歇息去吧, 免得明天路上还不停打嗝, 怕是要吸进冷风的。” 原随云脖颈间的肌肉已忍不住抽动起来。 而荆无命已经出手! 他一步步地逼近、而丁枫一步步地后退, 他的鼻尖沁出了冷汗、而他的脸色, 已变得苍白如纸!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人在江湖飘,遇到危险乃是常事, 但丁枫从未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之下,与金钱帮的第一剑手荆无命正面对上! 而令丁枫与原随云更没想到的是,荆无命居然是个这样听话的人!罗敷只说了一句话,但任谁也能瞧得出来, 只要她不说停,那么丁枫今日必然得用自己的肉|身对上这一柄极恶毒的剑! 他是根本不容拖延时间的! 剑光忽然就已飞起。 寻常剑客出招, 通常情况之下, 第一招都是直入中宫, 直刺出去,这样的招式虽然简单,却能试出对手的斤两, 且变招方便,进退皆宜。 但荆无命不一样,荆无命的剑简直就没有章法。 他的剑居然是从上往下去撩的,那柄剑明明是停在丁枫的鼻尖之前,但他居然不选择对武人来说最重要、且离他最近的要害咽喉与胸膛,而是直接飞向了丁枫的右手! 丁枫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快的剑! 在荆无命出招的那一刻,他心下一寒,终于明白为什么罗敷那样的有自信,要用荆无命来“试试他的家学传承”。 ——因为他如果不豁出命去使出毕生所学,根本就不肯能活着从这人剑下逃脱! 丁枫简直是奋力挥袖——! 他身着轻衫、袍袖飘飘,这衣裳穿起来有俊秀潇洒的感觉。此刻袖中充斥柔和内劲,化作一张绵密大网,卷起千堆雪,势要将刺入其中的一切劲力网住化掉。 丁枫空手,荆无命却持尺长剑,以柔克刚,正是最好的应对方式。这种招式原本就是为了夺人兵刃而生,一旦卷入其中,即便荆无命手若磐石,剑不会脱手飞出,但那一往无前的剑风势必会被削弱。 这原理同罗敷第一次与公孙大娘对上时,以鞭影化解剑势是一样的。 寻常剑手遇到这样的情况时,自然要缩手回剑,于对方的袖风之间寻找破绽。 荆无命侧身闪避,手上的剑却未曾缩回。 一个闪身,二人交错而过,互相立定。 丁枫冷着脸,缓缓回身,右肋侧的衣裳已被鲜血染红。 荆无命轻描淡写地一甩剑上的血。 ——荆无命刺向丁枫右手,剑势极快,丁枫要躲,自然要抬起手来,卷起大袖。然而这样,就使得右边腰侧出现一瞬间的空门。 荆无命侧身躲过袖风,在瞬间改变握剑的姿势,细剑突入空门,反向上撩了一剑,从丁枫的右肋侧一路直划到腋窝。 比武之中居然会有人腋窝冒血……咳咳,恐怕一万场中也不会有一场发生这样的情况。 荆无命果然是个剑术上的天才! 武痴一点红紧紧地盯着荆无命,似乎连一秒都不乐意错过这场比试。莫说这是在罗敷主导之下的比试了,即便这丁枫真的比窦娥还冤枉,估计他此刻的想法也得是——打得再激烈些! 高亚男号称“清风女剑客”,这“清风”二字,源于华山剑法“清风十式”,这套剑招以清淡自然、虚实难辨为特点。 高亚男练剑的火候不可谓不成熟,然而剑招之所以为剑招,就是因为有迹可循、有套路可守。她瞧见荆无命的这一剑之后,暗暗吃了一惊,随后豁然开朗,心道:武功的玄妙,果然令人心驰神往。 于是便也专心致志地揣摩了起来,完全忘记了罗敷说“他若敢藏着掖着不肯使出真功夫,直接剖了他”时语气中蕴含的严酷与残忍。 ……不过,即便她想得起来,也只会觉得,采花贼这种混账东西,死了才是江湖之幸。 原随云瞧不见,但只听声音,便可知道丁枫已经被逼的把真功夫都使出来了,他心中暗暗着急,却完全无法阻止。 他根本没有立场去阻止!也没有能力令荆无命停手! 此刻,他心中只恨道:楚留香、陆小凤,你们这两个家伙,难道不是最为正义、最爱多管闲事的人么?这妖女要活剖了人,你们竟就这样干看着?! 但陆小凤与楚留香交换了一个眼神,居然真的就这么干看着! 原随云不会想到的是,这两位观察力绝佳的江湖大侦探,此刻已暗暗地怀疑上了他同丁枫的关系。 先前,罗敷只是随口一说“难道你是原公子的狗?”,这话原本没什么逻辑,众人都未曾放在心上,但丁枫的神色却忽然极微妙的变了变,瞬间就被楚留香与陆小凤捕捉到了。 这一点怀疑,并不成什么气候,但加上对罗敷人品的信任,却足以让他们静观其变。 比试还在继续。 荆无命阴沉而嘶哑地道:“再来。” 丁枫狠狠地咬着牙。 剑光又是一闪,如跗骨之蛆、如吸血之蛇,快到让人绝望。 丁枫简直是豁出老命去躲,他的轻功居然也很高,脚步身法灵巧极了,堪堪躲过这一剑。 荆无命一剑刺空时,丁枫左掌拍出,他的手掌心居然是朱砂红色的—— 荆无命矮身,躲过这一掌。 矮身之时,他握剑的姿势居然又在瞬间改变,向上戮去。 丁枫左手抬掌往出拍时,肋侧自然又露出了一道空门,于是他的左边肋侧也被撩了一道又细又长的血口子。 人矮下身子向上撩出剑势,与站起来的高度自然不一样,原本这一剑能划到丁枫腋下,但此刻因为矮身,只能划到左肋中段。 不过荆无命真不亏是荆无命。 他起身之时,胳膊却能不收回,继续顺着起身的态势往上,剑势原本已尽,借着他起身的这一下,居然能继续往上划……于是丁枫的左边腋窝也冒出了血。 两边伤口像是镜面对称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荆无命有强迫症。 他站起来,回身,死灰双眸盯住丁枫,嘶哑道:“继续。” 丁枫惨白着脸,身子晃了晃。 他已经能预感到自己被荆无命片成烤鸭的惨状了…… 这时,罗敷已坐在了椅子上,甚至已经开始嗑瓜子了,懒懒开口道:“好啦,少爷,停手吧。” 荆无命立定,目光缓缓滑到了罗敷嘴角粘的瓜子皮上,冷冷“啧”了一声,收剑回鞘了。 罗敷道:“看来,他的师承家传,已很明显了。” 楚留香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他负着双手,自上到下地打量了一眼对称冒血的丁枫,淡淡道:“武当派以‘流云袖’为看家功夫,这位公子方才卷袖缴械的那一招,想必得到了武当派的真传。” 陆小凤也叹道:“昔日‘血影人’的轻功步伐灵动轻掠,我瞧你方才为了躲剑,步法倒像是‘血影人’的亲孙子一样。” 一点红冷冷道:“朱砂掌。” ——朱砂掌,就是方才丁枫左手劈出的那一掌。 练这种功夫的人,手掌会变成红色,不过武功高明到一定境界之后,又可返璞归真,只有出掌时手心会变红。这功夫的心法早就已经失传,近二十年来,江湖上都没有使这种功夫的高手出现。 往上追溯,得追溯到十年之前,“单掌追魂”林斌,使得正是一手朱砂掌。 丁枫甫一出手,居然就使出了种风格迥异、南辕北辙的功夫。 高亚男皱眉道:“有什么家传的人,能同时学到流云袖、血影人轻功与朱砂掌的?” 丁枫动了动嘴,似乎想解释什么,罗敷却已冷冷道:“你不会想说,你只是个农家小子,结果一次坠崖,在崖底得到了绝世武功的秘籍吧?秘籍得一次就够罕见了,难道你连坠了个崖?连得了次大自然的奇妙馈赠?” 丁枫:“…………” 还真别说……刚刚丁枫脑子里的确一闪而过的还真是这借口! 丁枫两个胳肢窝都潺潺冒血,脸色铁青、一字一顿道:“无、可、奉、告!” 罗敷也没想着在原随云面前能让丁枫当场叛变,无可无不可道:“哦,那说出你的名字。” 丁枫闭着嘴一言不发。 罗敷坏笑道:“那我之后就叫你‘喜欢喝女人洗澡水的混账’如何?” 丁枫:“…………” 丁枫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在下丁枫。” 罗敷:“哦~喜欢喝洗澡水的丁公子。” 丁枫:“……你杀了我吧。” 罗敷挑眉:“嗯?” 丁枫厉声道:“士可杀、不可辱!” 罗敷立刻瞪大了眼,似乎不敢相信丁枫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只听她义正言辞地道:“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我既然已经答应原少庄主将你送去无争山庄,又怎么会在此食言!你放心,我以原老庄主的名义,保证你一定能受到公平公正的审判!” ……好话歹话简直都让她一个人说了! 丁枫嘴唇发抖、头晕眼花,也不知道是被这妖女气的、还是被荆无命那条狗给咬的。 尘埃落定,罗敷一行人决定去无争山庄祝寿,就与枯梅大师一行四人同行;丁枫不会死在这里,而一旦进入无争山庄的势力范围,那原随云想要拉偏架、做手脚,那就非常容易了。 原随云心下略微安定了。 他的父亲原东园,是否真的像传闻中一样淡泊名利、不问世事,是个极正直的人呢? 原随云无法对这个问题作出客观的评价,但他很知道,他创立蝙蝠岛的事情,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他父亲。 这几年来,他父亲什么话也没说过,甚至慷慨地放权给他,他名为少庄主,但实际上老庄主已不大管事了。 ——人生七十古来稀,七十岁的父亲与二十岁的儿子,老父溺爱幼子是极正常的。 但是,事情真的会有这么顺利么? 原随云左想右想,都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罗敷此人聪明绝顶、个性又极其强烈,像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花儿,谁想上去捏一把,只会被扎得满手血。 这样一个女人,居然真的非常轻易地就答应了要把丁枫送到无争山庄去? 可要他细想其中端倪之所在,原随云又实在想不出来她到底要搞什么鬼…… 他自诩算尽天下人心、将中原武林玩弄于股掌之间,然而今天他却悚然之间发现——或许是他想的太简单、或许是他见得太少。这个前阵子才异军突起,在江湖上闯到出名声的女人,实在是令人看不分明…… 原随云觉得很疲惫,他现在只想躺在榻上,放空大脑,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起来,说不定很多事情就自己想通了。 他不欲在这里多呆,淡淡地出声告辞了。 罗敷头也没抬起来,随口道:“原公子回见!” 然后立刻又道:“不过丁枫啊,送你去无争山庄受审,审的是你身上神秘的武功,审的是你来关中的目的……好像这一下子与你闯入我房间的事情没关系了。” 她忽然不怀好意地笑了,道:“我现在要稍微教训教训你,你有意见么?” 丁枫:“…………” 丁枫冷冷瞧着她。 眼神要是能杀人的话,此刻罗敷一定已经被丁枫杀了一万遍了。 罗敷顶着这杀人般的眼神,又磕了一个瓜子儿,悠然道:“你不是喜欢喝洗澡水么?干脆我请你喝个够吧!少爷……请丁公子喝水!” 荆无命五指箕张,摁住丁枫后脑,一把就把他的头摁到那一大桶凉透的洗澡水里面去了。 丁枫惊声惨叫,刚叫了半声,口鼻就被凉水倒灌,连悲鸣声都无法发出,只余下如濒死的鱼一样挣扎扭动的身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原随云只感觉自己面上被恶狠狠地掴了一掌! 打狗也要看主人,他这个主人在旁,这口气却只能死命地往下咽! 罗敷……罗敷……很好,这名字我原随云已记住了!此仇不报,决不罢休! 他面色不变,转身就走了。这时,丁枫的头被荆无命拽着头发拉了起来,他一口吐出口中的水、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人浑身都在抖,布满血丝的眼睛刚好就瞧见了没管他转身走掉的原随云。 罗敷悠悠道:“喝得好像不够多啊……丁公子远道而来,这水我还是请得起的。” 丁枫惨呼:“不——不……!” 荆无命又冷冷地把他的头摁到水里了。 于是这一天夜里,丁枫的声音从最开始的痛呼狂骂、逐渐变成了惨叫求饶,最后连话都说不出了,在水刑之下,他浑身的水都往下滴,身子不住的颤抖着、狂咳着、嗫嚅着…… 不过,比起那些眼睛被缝起来、送到蝙蝠岛上被榨取皮肉的女孩子们,丁大总管所受的折磨,可要轻多了,对吧?, 4207 来无争山庄祝寿。 *** 翌日一大清早。 才刚刚蒙蒙亮, 天色呈现出种极淡的灰,几颗稀疏的星星还未完全隐去身形。此刻没有鸡鸣,母鸡们都一个个窝在圈里, 安安静静地一声不吭。 鸡都没醒呢, 荆无命就醒了。 昨晚闹到了大半夜, 最后因为罗敷想让丁枫喝洗澡水, 他又辛苦虐待了丁枫一番,弄得身上衣裳都湿了。 荆无命这样的人, 出行当然从来也不会自行准备东西,他每次出门, 都是一个人、一套衣、一柄剑。 那么这时候, 就有人要问了,难道他竟然是个不爱干净的邋遢小子么?难道他一套衣服穿十几天都不换洗一下么? ——那当然不是啦,荆少爷荆少爷,在金钱帮中的地位是那样的高,衣食住行哪里用得着自己来操心呢?走到哪里, 哪里的金钱帮分舵都要小心伺候着。 ……昨晚是因为他脚程太快了,身后的帮众没跟上来,后半夜的时候,金钱帮众们便都住在了这间“风水很好”的客店里了,店主人的表情苦涩到像个大窝瓜。 那时候,荆无命已经把他的湿衣裳脱下来扔一边儿去了。 顺带一说, 丁枫被荆无命带回他屋里看管起来。荆无命懒得用绳子绑人,于是直接采取硬性解决办法, 挑断丁枫双手手筋废了他的功夫,又把他浑身的穴道点得死死的。 罗敷悄咪咪地跟过来,扣扣扣敲响了他的门。 赤着上身的荆无命“吱呀”一声打开了门, 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瞧着这极会使唤人的大姑娘。 罗敷递给了他一包衣裳。 衣裳,是黑衣,不是黄衣,但的的确确是荆无命的尺寸。 ——荆无命被青衣楼重伤后,身上所穿的那件黄衫早被砍得七零八落,他自己的血和敌人的血沾了一堆,根本不能要。 这青年男人身量修长,极难买到合适的成衣。所以罗敷当时给他找了个裁缝量体裁衣,裁了几身黑衣裳。 那几身黑衣裳,罗敷赶走荆无命时,荆无命自然不会记得带。后来罗敷发现系统物品栏里居然可以收入衣物的时候,就顺手收进去了。 没想到,这一日居然派上了用场。 荆无命垂眸盯着罗敷递过来的黑衣裳,一动不动。 罗敷抿着嘴笑了,直接把衣裳塞到了他怀里,还顺便推搡了他一把,似是责怪他还不赶紧接着。荆无命下意识伸手一接,正要说话,罗敷却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 今日,他就穿上了这极为合身的黑色劲装。 他应该早早地就走人,不过昨天抖开这衣裳的时候,里面却忽然掉落出了一张纸片,上头是罗敷那甚是粗浅、叫人不太想细看的书法。 “明早别走,我有话同你说。” 所以,他睁开眼后并没有起身,躺在榻上盯着头顶的蓝布帐子,一动不动。 过了一小会儿,他听见了一点人在挪动的声响,眼睛往旁边一扫,就和被他扔在冰凉地面上惨兮兮的丁枫四目相对了。 荆无命:“…………” 丁枫:“…………” 丁枫挪开了视线。 荆无命一时兴起,起身又在丁枫身上划了两道血口子。 丁枫:“…………” 这条疯狗! 丁枫简直在心里把荆无命骂了一万句,又差点把罗敷恨出血来……只好在他的主人还算尽力捞了他一把,使他不至于昨天就死在这疯狗手上。 荆无命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又有点蠢蠢欲动。 罗敷的敲门声解救了丁枫。 荆无命开了门,站在门口,简洁地问:“什么?” 睡眼惺忪的罗敷先是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又揉了揉眼睛,道:“什么什么?” 荆无命:“…………” 荆无命不说话了,冷冷地瞧着罗敷。 罗敷噗的一声笑了,道:“好啦好啦,不逗你啦。我来是跟你说……你先不要走好不好?” 荆无命脖颈侧的肌肉忽然抽动了一下。 他冷冷地瞧着罗敷,右半边的侧脸对着她,那道长长的伤疤所划过的嘴角似乎微微瞧起来一点,像是在冷笑。 这半边脸上的三道伤疤,都是被青衣楼的人所留下,罗敷把他从那废园之中拎出来的时候,伤口正新鲜、血淋淋。 那时她就已瞧惯了荆无命这半边脸上的这种表情,但她总觉得今天这表情似乎格外的讥诮…… 罗敷伸手去捏自己垂在身前的五股辫辫梢,无辜地问:“不好么?” 荆无命的表情看起来更想出言讥讽她了。 他张了张嘴,道:“……我有事。” 罗敷抬眸,双眼亮晶晶的:“是为了帮内的少女劫掠案?” 荆无命:“嗯。” 罗敷忽然笑开了,说:“你附耳过来,我说个很重要的事情给你听!” 荆无命没动,保持着比罗敷高大半个头的高度,附耳过来什么的不存在的。 罗敷“切”了一声,大人有大量地假装刚刚这对话没发生过一样,道:“我只想说……我有少女劫掠案的线索……” 荆无命还是没有任何表情。 罗敷道:“其实,这一次我们到关中来,正是因为楚大少在海上救下了一个漂流的姑娘,那姑娘正是被拐人士,据她所言,那拍花子的有好几个都带有一些关中口音。” 荆无命眯了眯眼。 罗敷意味深长道:“据那位姑娘说,一船上还有七八十个同被拐的女孩,其中许多人也是关中口音,正巧金钱帮关中分舵丢了这么多年轻女眷,这世上哪里有这样巧的事?” 罗敷笑了笑,指了指自己,道:“你瞧我聪明么?” 荆无命的嘴唇都没动一下。 罗敷根本不受没捧哏的限制,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这样聪明的人,你跟我一起行动,绝对能为咱们帮里再解决一个大难题的!” 看她说得亲热的,明明那天洗澡的时候还在心里大骂上官金虹,今天就已经改口叫“咱们帮里”了。 这心里想一套嘴上说一套的功夫,世上的确没多少人能超过她。 而这世上能挺得过她一席话语的人,也绝不会太多。 荆无命这种毫无生活经验、从来不与人在嘴上打机锋的倒霉人士,自然毫无抵抗力。 于是,在大家出门准备一同前往无争山庄为原老庄主祝寿时,罗敷身后就又多了一串金钱帮的跟班。 ——莫要忘了荆无命在金钱帮的地位,他不出言把这些帮众赶走,那么他无论去哪里,这些人都会跟着的。 不过好在金钱帮的确非常有纪律,在罗敷委婉表示别这么跟着一串的时候,那些帮众就悄然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但在需要的时候,又会快速出现。 陆小凤悄咪咪地戳了罗敷一把,说:“你同少爷关系还蛮好的嘛……” 罗敷:&amp;lt;( ̄︶ ̄)&amp;gt; 罗敷大声道:“那可不!我同少爷可是有过命的交情呢!你说是吧,少爷?” 荆无命根本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 总而言之,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从客店离开的那天一大早,罗敷给店主人多拿了二十两银子,用以赔偿自己损坏的木门,剩下的钱权当精神赔偿了。 做完这事儿,她美滋滋地心道:看看我!多么周到,再看看上官金虹那王八蛋,哼,做人的格局就在此处高下立现了。 高亚男向枯梅大师禀告了夜间发生的事,枯梅大师冷冷瞧了一眼丁枫,似乎也认为此人身上的确有诸多疑点,于是吩咐高亚男同华真真也帮忙看守此人,千万莫要叫他逃走。 无争山庄就在秦岭,距离不远,不用太快的脚程,三天就能到。今年冬天算不得非常冷,秦岭上还未曾下过雪,所以不算很难熬的旅途。 原随云的「可爱奶嗝卡」效果过去了。不过心头有了主意的罗敷,觉得原随云同秋后的蚂蚱也没什么两样了,没必要现在在他身上浪费道具。 丁枫比较惨,他双手被挑断了手筋,身上被荆无命划出四五道血口子、睡觉只能直接睡地上、又穿着那天被施水刑时的衣裳,衣裳湿透了又干掉,干掉又被冷风吹透,别提有多难受了。 短短两日,他就好似换了个人一样,憔悴灰败,也不知是因为被废了武功、哀莫大于心死,还是因为被荆无命当条狗一样折磨对待。 除此之外,一行人还遇到了一场暗杀,暗杀的对象是丁枫。 自然,丁枫是不可能有事的。 刺客一击不中,迅速脱离,他轻功高得吓死人,陆小凤去装模作样地追,没追上。 至于为什么是装模作样的追……那是因为,来暗杀丁枫的刺客是罗敷麾下十二刺客中的七星剑,以轻功见长。 第一次被这么脏的手段坑,原随云气得脸都白了。 他的反应倒是够迅速,但罗敷故意绊了原随云一下,虽没绊倒他,但毕竟令他的动作阻了一阻,在他想上去一掌拍死七星剑时,七星剑早跑得飞快了。 这么明显的离间计,原随云就是头猪,也看出来了。 以丁枫的智商,瞧出这脏手段本来也没什么问题……但丁枫被荆无命猫玩老鼠一样残忍折磨了好几天,肉|体上的极端疲惫与痛苦、并精神上的强大压力,竟让他真的被七星剑惊吓住了,神情恍惚。 原随云没有办法,因为他压根也找不到机会同丁枫单独相处。只能在心中暗道:丁枫,你若敢背叛我……我必令你生不如死! 三日之后,一行人顺利到达无争山庄。 无争山庄坐落在秦岭的好山水中,这日,关中下了一场静静的雪,令世间万物都看不大分明。蓬松的雪地拥有吸收声音的能力,因而这天地好似十分寂寥与幽远。 罗敷一脚踩在了雪上,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她上身穿了件半旧不新的银红短衫,下|身着葱黄绫裙,腰间系着五色丝绦,身上披着大红鹤氅,围了一圈儿雪白狐狸毛围脖,更衬得她肤白胜雪、红唇如梅。 她今日打扮得同往常一点儿也不一样——沉甸甸的大辫子不梳了、珠光宝气的芙蓉归云高髻也不弄了,简单弄了个垂髫分肖髻,头上的珠翠既不多也不少,她平时喜爱的银铃铛耳环也不带了,换了一对明月似的珍珠耳珰。 今日一早,她换好这身衣裳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大家齐齐怔住了。 高亚男瞪圆了眼睛看着她,连嘴巴也张得和眼睛一样圆,过了半晌,才道:“你……你现在瞧起来简直就像个大家闺秀!” 在此之前,高亚男一向认为罗敷同这四个字是没什么关系的。 华真真若有所思道:“看来衣服对人的改变,比我想象中要大好多。” 华真真天性自然,华山派的弟子们又都不爱珠翠美衣,她们几个对“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这句话显然认识得不大够。 陆小凤和楚留香双手抱胸站在一块儿,罗敷在他们两个面前转了一圈儿,问:“怎么样?” 陆小凤摸了摸小胡子,注意力放在别的地方:“……你到底是从哪里掏出来这么一件大鹤氅的?我真的很在意啊,还有之前那腊肉折耳根,你到底是怎么藏身上的?” 罗敷:“…………” 罗敷对着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楚留香含笑望着她,道:“我们罗大姑娘,当然是扮成什么样子都美,不过……” 罗敷歪头:“不过?” 楚留香一伸手,手上已托着一朵光洁圆润的珠花,甚是可爱,罗敷还没来得及说话,楚留香手一晃,那珠花就已到了罗敷乌黑漆亮的发髻间。 楚留香下结论:“不过,似乎少了朵珍珠点缀。” 罗敷顿时笑开了。 而一点红和荆无命二位自闭青年统统无所表示。 荆无命瞧着她,竟还轻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似乎很不习惯她打扮得如此乖巧温柔。 打扮成自有气度的大家闺秀有没有用呢? ——倘若没用的话,她就不会特地来变装了,今天她有一件大事要做!保准炸得原随云那两父子眼前发黑。 一行人进了山门,复行至半山腰,被迎进了无争山庄内。 今日正是大寿当天,无争山庄式微了近五十年,但来贺寿的客人居然不仅多、来头也很大。 罗敷一个也不认得,智障系统的提示音又响得太急促,点开一看,好家伙,「可攻略人物栏」一口气刷新了八十回,一堆新人物,根本对不上号……而且还卡顿了。 她与陆小凤窸窸窣窣、交头接耳,陆小凤认得的人多,慢慢为她介绍。 万福万寿园的金太夫人今年都八十了,八十岁的人当然没有给七十岁的人赶来贺寿的道理,因而此次来祝寿的是金太夫人最小的孙女——“火凤凰”金灵芝。 金灵芝人如其名号,一身大红华服。她双目如星辰、鼻梁很直,有一种勃勃的英气,说起话来声音也很大,在山庄中自得穿行、十分熟悉路况——她大约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 兴云庄的龙啸云龙四爷也来了。他的夫人林诗音深居简出、并不爱热闹。这一次跟着来的,是个十七八岁的绝美少女。 此女清丽脱俗、美若天仙、声如黄莺、弱柳扶风……一百个男人瞧见她,倒有八十个要偷偷多看两眼。 有人悄悄道:“这便是林夫人的义妹林仙儿?” 另一人道:“不错,正是这位仙子。” ……连仙子都叫上了。 不过,令罗敷惊讶的是,提到林仙儿,居然完全没人说她是“武林第一美人”。 转念一想,她却又明白了——这是个糅杂着诸多武侠的综合世界,百晓生的兵器谱都跳票快一百次了也没写出来,林仙儿在这个有石观音存在的世界,不敢把她自己“第一美人”的名头传出去也很正常。 罗敷一进厅堂,顿时也多了许多目光在偷偷地瞧她。 林仙儿抬眸,正好与罗敷四目相对,她轻柔地笑了笑,朝罗敷颔了颔首,又收回了视线。 再还有许多人,“温侯银戟”吕凤先的侄儿吕迪、江南花家的六公子花清楼、“三大世家”之一丁家庄的庄主丁乘风、小侯爷狄青麟等等等等……总之这些人一时是认不完的,罗敷只凑上去同花满楼的哥哥打了个招呼。 花满楼的六哥是个……撒币童子。 知道罗敷是花满楼的新朋友,他居然不知道从哪里摸了个金镯子出来,热情地给她塞手上了。 罗敷十分不好意思,“哎呀,六公子,使不得!”的说了半天,最后看似忸怩羞涩实则乐开了花的收下了。, 4308(一更) *** 令罗敷没想到的是, 金钱帮居然也来人了。 那一行人均穿着黄衫,袖口用金线绲边,在人群之中相当显眼。 打头的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冷淡少年, 长得很是英俊。他静静地坐着,只由麾下的一个黄衫老人同原东园贺寿寒暄,像极了个被宠坏的大少爷,完全不懂得人情世故上的讲究。 罗敷点开「可攻略人物栏」一看就明白了——这人是上官金虹的独生子上官飞。 金钱帮的贺礼是一个巨大的金铸铜钱,在一般铜钱上写“XX通宝”的位置改写成“福如东海”, 看上去相当的暴发户气质, 又透露出一种格外嚣张跋扈的感觉。 ——谁都知道, 现下金钱帮已入关中,大肆扩张, 无争山庄虽然本来就“无争”, 但被无视得这么彻底、挤兑到天边的感觉,想来不会令这位武林名宿原老庄主高兴的。 原东园的涵养十分不错, 他果然表现的一如江湖传言一般的淡泊名利, 面对着这样一帮名为祝寿实则晦气的家伙,也能面不改色的收下贺礼,与那黄衫老人诸葛刚寒暄一二。 上官飞八风不动地坐在椅子上,手中把玩着一只紫砂茶杯, 他的那对“龙凤双环”就那样大剌剌地放在桌子上。 这时, 罗敷一行人正好路过这边。 荆无命穿着黑衫, 但他身量高、气质又极其突出, 上官飞简直一眼就从人群中认出了他。 于是他表情立刻就变了, 这苍白俊秀的少年恶狠狠地瞪着荆无命,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混杂着厌恶与轻蔑的表情。 荆无命根本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余光都没扫过来, 直接走过去了。 这使得上官飞的表情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的,他现在看上去好像很想直接把龙凤双环砸到荆无命的后脑勺上。 不过,顾忌着金钱帮的颜面,他没有发作。 罗敷悄悄凑近了荆无命,悄悄说:“有个人在瞪你诶。” 荆无命说:“哼。” 罗敷忍不住觉得好笑。 她四处张望起来,只觉得基本每张桌子旁,都坐了几个不太顺眼的家伙,最后在前排发现了金灵芝与花六哥所坐的那张桌子,兴冲冲道:“走,我们坐最前头去!” 花六哥是个和罗敷不相上下的超级自来熟,远远瞧见他们进来了,挥手就道:“罗姑娘,小凤,这边来!” 于是,一行人就坐在那张桌子旁了。枯梅大师师徒三人不与他们同坐,去了另外一桌。 金灵芝礼貌地冲他们颔了颔首。 金灵芝在原著之中给罗敷留下的影响很是深刻,一来,她的出场实在极有个性;二来,她居然能看上胡铁花那个蠢蛋,让罗敷还蛮惊讶的;三来呢……她居然也同原随云有关系,在原随云最后嚣张至极的时候,她直接推着他一块跳下礁石,命丧大海。 当然,这一切都比不上罗敷又翻过一页看下一本《桃花传奇》时,金灵芝……死而复生了、仰卧起坐了! 这大概是因为,作者本人也对这个风风火火的烈性女子有着一定的好感,并不忍心看她就这样与原随云同归于尽吧。 现在看金灵芝对无争山庄的熟稔、对着原东园也亲昵地叫着“原伯伯”,罗敷似乎明白她与原随云是如何结缘的了。 现下,既然枯梅大师还未曾被原随云引诱,那么金灵芝大概也未遭毒手。 他们这一行人坐下之后,也许是因为荆无命的气质实在过于冷漠诡异,使得这桌子上的气温凭空下降了好几度,金灵芝莫名觉得自己胳膊上寒毛直竖……下意识想换张桌子吧,又觉得这样显得她好没面子! 于是只好直挺挺地坐着。 罗敷瞧出了金灵芝的别扭,有点歉意地朝对方笑了笑,又戳了戳身边的荆无命,小声道:“少爷,你笑一笑,都吓到人家了。” 荆无命:“…………” 荆无命撩起眼皮,用死灰色的瞳孔和罗敷对视了片刻,罗敷很无辜地看着他,一点儿也不觉得这个要求有多么为难人。 于是荆无命侧了侧脸,把他拥有三道刀疤的右脸对着金灵芝。他右脸最长的那一道因划过了嘴角,令他的仿佛带着一种酷烈诡奇的冷笑。 金灵芝:“…………” 如果金灵芝有手机的话,此刻她一定会给罗敷发一个“流汗黄豆”的表情包。 罗敷又冲她笑了笑,主动挑起话题道:“金姑娘用的是什么香粉,我总觉得这味道好闻得很。” 金灵芝道:“这是我哥哥自己做的玫瑰香粉呢……罗姑娘若喜欢,我送你一些!” 罗敷鼻子轻轻动了动,笑道:“那我可不客气了!你可别笑话我什么都想要。” 金灵芝不由自主地轻轻笑了笑,道:“我笑话你什么?我笑话你什么?我家的香粉这么好,你喜欢那是再正常不过啦!” 她的精神果然已放松了下来,感觉自己与这位罗姑娘的关系也近了不少。 罗敷笑得又温柔、又可亲,她身上的确有种令人想要亲近放松的魔力。 金灵芝是个活泼性子,家世又好,这就导致她性情单纯,有了好奇心根本不会藏着掖着,也不管这事儿到底该不该问。 她偷偷瞧了一眼面色惨白、像是大病一场的丁枫,低声问罗敷:“罗姑娘,这人也是你的朋友么?” 罗敷懒懒地瞥了一眼丁枫。 原随云原本的打算,大约是在进了无争山庄后,就先找借口把丁枫带走,说是妥善关押。但罗敷毫不怀疑,丁枫一脱离她的视线后,立刻就会莫名其妙的死掉。 人既然已经死了,那么原老庄主那“公平公正的审判”当然也就办不下去了。 所以,她对原随云道:“丁枫武功已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今日老庄主大寿,不若让这混账东西也吃顿饱饭,明日公审时,也好有些力气。” 原随云还欲再说,罗敷却又道:“少庄主,我就直说了,无争山庄多年不问世事,庄中的守备是否齐全?门人做事是否妥当?地牢可有备好?今日人多口杂,丁枫若是死了,老庄主的寿岂非平添晦气?要我说,还是放在大庭广众之下比较合适,有枯梅大师坐镇,谁敢胡来呢?” 这一席话进退有度,枯梅大师一个眼神扫来,原随云又怎么可能当众去拂了华山派掌门的面子呢? 良好的家世、有风度的举止,平时带给原随云的是便利,今日带给他的却只有枷锁和麻烦。 因此,丁枫此刻就是坐在这张桌子旁的。 他就坐在荆无命的旁边,身上总算换了件干净的衣裳,袖子很长,遮住了他惨不忍睹的手腕,他脖子上原本来锁了条锁链,就牵在荆无命的手上。 荆无命的报复心显然相当强烈,丁枫骂他是条狗,他就把丁枫变成一条狗。 不过现在那条锁链已经取下来了,因而金灵芝瞧不出他们的关系。 罗敷轻轻道:“他呀……他生病了,又非说想要来给原老庄主贺寿呢。” 金灵芝道:“其实何必呢,这大雪天气的,走这一趟反倒遭罪。” 罗敷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 而另一边,上官飞的目光却仍然死死地盯着荆无命。 荆无命这种武功修为,谁在瞧他,他根本不用抬头就知道,所以他连一眼都没看上官飞。 上官飞却将他与罗敷说话的场面瞧了进去,罗敷言笑晏晏、神态鲜活,的确是个姿容绝世的美人。 上官飞盯着罗敷,目光实在说不上有多么的良善,当然,说是恶意倒也太过了,就是很冒犯罢了。 罗敷撩起眼皮,远远瞧了上官飞一眼。 上官飞倨傲地瞧着她,忽遥遥端起酒杯,敬了她一杯酒。 罗敷懒懒收回视线,继续同金灵芝说笑,根本没理会上官飞。 上官飞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因他有个好爹的缘故,上官飞所见到的大多数人,对他都相当的客气,这样被无视了个彻底的体验,恐怕并没有几回,所以他不大习惯。 他重重地把那酒杯放在了桌上。 不一会儿,人来的差不多都齐了,大堂中摆了十几桌酒,每张桌子上都坐满了人。身着夹红小袄的丫鬟们鱼贯而入,美酒与美食如流水般的上桌,每一桌人都寒暄着、说笑着,饮酒吃菜、好不融洽。 开席时,精神矍铄、儒雅温文的原东园老庄主出现,先是给大家伙儿一拱手,作了个揖,又说了些热闹的场面话,举起一杯水酒,遥遥敬了众人,众人自然也从善如流地举起了酒杯,祝老庄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热热闹闹地饮酒。 罗敷也举起了酒杯,不过她以袖掩面,将那杯酒全倒了,一口没喝。 她虽然平时总对陆小凤说“我的酒量你还不知道?”……看上去对自己的酒量相当没数。但实际上,能放心的喝醉酒、踉踉跄跄地走路说胡话,是因为有信任的伙伴们在身边。 今日身在敌营之中,她当然不会喝酒误事,她要保持最好的状态! 开场词都祝完之后,就正式开席了,人们推杯换盏,原老庄主带着儿子一桌一桌地同客人们敬酒,客人们也回敬一杯,丝竹雅乐声响起,却被客人们的笑声所掩盖大半。 来到罗敷他们这一桌时,因这一桌坐的都是小辈,于是大家都站起来同原老庄主寒暄。 荆无命:“…………” 一点红:“…………” 这两个从来没参加过这种场合的自闭剑客虽然互相之间都没说过话,此刻的心情大概都是差不多的,就是——烦,真烦。 但罗敷已经站起来了,给他们使眼色使到眼角抽筋。 一点红面无表情,站起来当黑色背景板。 荆无命还不动,罗敷踢了他一脚,他才慢腾腾站起来——这人一站起来格外显眼,因为他比绝大多数人都高点。 原东园过来,已瞧见了丁枫。 他没过问过儿子所做的具体事,但父子二人心照不宣,以往原随云见丁枫时,并不会刻意地避开他爹。 原东园知道这个人。 丁枫木然地站着,似乎已失去了思想与个人意志,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原东园假装没瞧见这人,只同陆小凤、楚留香寒暄片刻,又对金灵芝、花清楼讲起了他们家中的长辈。 说完这些,又端起酒杯,对罗敷道:“老夫不问世事许久,却不知道近来江湖上又出现了如罗小友一般的后起之秀,还是随云告诉我罗小友杀那熊婆婆公孙大娘的壮举,真是天生豪杰、少年侠气……” 罗敷端着酒杯,笑道:“原老庄主这样说,实在令小辈惶恐惭愧,江湖才人辈出、高手如云,晚辈的火候还差得远呢,少庄主实在太客气了!” 原随云:“…………” 原随云额角跳了跳。 先前,他恭维罗敷时,罗敷的反应是“没错,我就是这么厉害!” 结果今日,她的语气居然很温和乖巧、言语也谦虚得体,身上妖气一扫而空,像个受到了良好家教的大家闺秀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原随云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原东园端着酒杯,面带慈祥微笑,道:“诶!罗小友切莫自谦,江湖虽然人才辈出,但鸡鸣狗盗之人又实在太多,能有罗小友一般,武功强横、明公正义的侠女出现,实乃江湖之幸。听随云说,罗小友这次来,还带了一个麻烦给老夫?” ——其实他过来就是给自己儿子处理麻烦的,原随云没把丁枫给弄走,原东园就亲自出马了。 罗敷微微笑着瞧了丁枫一眼,叹气道:“不错,事情是什么样,想来少庄主已同您说过了。” 原东园颔首道:“不错,一个身集百家之长的神秘少年,行事又如此邪气,他突然出现在关中,是来做什么的呢?近来关中不太平,这件事须得细细调查才是……就是此人么?” 他话锋一转,已把话头落到了丁枫头上,准备要人了。 罗敷沉吟道:“不错,正是此人。” 原东园道:“原来如此,那此人便暂行关押在无争山庄之内吧,得罗小友信任,此事老夫必会追查到底……来人!” 他一个眼神,就要叫人来把丁枫带下去了。 罗敷却伸手阻拦道:“老庄主,且慢!” 原东园微笑道:“罗小友还有何指教呢?” 罗敷道:“实不相瞒,此人姓丁名枫,身上还藏着个极大的秘密。” 原东园:“…………” 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正要出言,把这话头拖上一拖,却听罗敷突然朗声道:“诸位!今日大家相聚于此,乃是为了庆贺无争山庄原老庄主七十大寿。在下姓罗名敷,初出茅庐、有家无世……原本于这般盛会无缘,幸得少庄主高看一眼,今日才能同诸位英雄同聚一厅。今日得见原老庄主,在下也备了一份贺礼,为庄主庆贺!” 罗敷内劲充沛、声音脆亮,这厅堂之中虽然坐了十多桌人,又无麦克风相助,但在座的各位,却都一齐将她的话语听得清清楚楚。 一般来说嘛,这种喜庆热闹的场面,大家伙儿都很爱看。 抬头一瞧,只见这说话的大姑娘,上身银红小袄、下着葱黄绫裙,兰芝玉树、眉黛青颦。真真是好一个月中聚雪、气度超俗的大美人! 于是立刻就有人捧场道:“罗姑娘这说得哪里话,不知准备了何等贺礼,好教我们大家伙也开开眼!” 这就是罗敷之所以要特地换装的原因了。 俗话说的好,美貌即正义。这话虽然有以偏概全之嫌疑,却又不着痕迹地点出了世间颜狗之多——莫说皇帝选妃要选漂亮的了,皇帝就是要选大臣,选的也是姿容上乘、气度不俗的人呀! 所谓“身言书判”,那“身”之一字,可不指的就是体貌丰伟! 说句不好听的,假如罗敷生得貌若无盐,那么她此刻一番话语,大家估计听得还是比较礼貌……但热烈的捧场就想都不要想了。 美貌也分很多种,这种要振臂一呼、疯狂煽动人的时候,自然是要尽量弱化自己的攻击性啦。 端庄大气、得体有度最为合适,争取最大多数人的好感为上! 罗敷微微一笑,朗声道:“自原青谷老前辈在太原之西建立无争山庄,已有三百年了……” 她话锋一转,居然讲起古来了。 不过,在这样场合之下,的确也需要有个人来讲讲古、捧一捧无争山庄。 这事儿小辈来做最为合适,于是大家伙儿也很配合地听着,时不时附和一二句“不错不错”、“令人钦佩”。 原东园:“…………” 心中那种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了是怎么个回事儿呢…… 他拱手道:“罗小友实在太客气了,往事不可追,如今我原某人只愿闲云野鹤、采菊东篱下,江湖朋友们今日能到场祝贺,已是给了原某人极大的面子啦。” 罗敷笑道:“诶!庄主这就太过自谦啦,天下谁人不知,原庄主明公正义,江湖上无论出了多大的恶事,只肖的您一句话,立刻就可解决。” 原东园道:“过奖、过奖。” 底下有急性子的人喊道:“好个啰啰嗦嗦的大姑娘,明明说要奉上贺礼,怎么讲古讲了一大堆呢,这是要急死我们呢!” 罗敷双手合十,做了个“告饶”的动作,笑道:“这不就来了么,诸位请看此人。” 说着,她一把就拉过了丁枫。 众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在了丁枫的面上。 此人面目倒也英俊,但苍白憔悴、神情恍惚,倒像是个脑子有问题的。 这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原老庄主的寿宴上呢? 这样的人,又与“贺礼”二字,有什么关系呢? 美丽的大姑娘、憔悴的少年人、江湖名宿的寿宴、透露着诡异的贺礼…… 大家都感觉到这是一件藏着秘密的事。 而原东园与原随云两父子的感觉是—— 来了!图穷匕见! 但,无非也就是把对丁枫的怀疑说出来,当中逼迫原东园许诺会好好调查而已,她还能做什么呢? 只听罗敷指着丁枫,朗声对众人道:“此人,姓丁名枫,身集众家之长,轻功身法与昔日的血影人相似、一手流云袖使得极好、手上又藏着朱砂掌的硬功夫。” 宾客们霎时一阵议论。 有人问:“这般才俊,咱们怎么没听说过?” 罗敷道:“没听说过,实在怪不得诸位英雄,只因这丁枫从属于一个极其神秘的组织,我想,这个组织的名字,恐怕在座各位,没有一个人听说过。” 她看也没看身边的老少二原,冷冷道:“蝙蝠岛这三个字,大家可曾听说过?” ! !! 原随云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在一瞬间陷入了极度的震惊与恐慌之中!!, 4409(二更) *** 怎么会?! 怎么能?!! 她是怎么知道的?!!! 原随云和原东园父子二人此刻的内心想法, 简单地来概括一下就是:震惊三连!!! 罗敷的声音脆亮爽朗、金声玉振,好听极了。然而这声音落在原随云的耳朵里,却简直有如千钧重的大铁锤哐哐砸着他的脑袋, 一阵“嗡——嗡——嗡——”的声音在他耳朵里狂响不止! 一般来说, “脑子里嗡嗡的”不过是个形容人受了惊吓的说法, 但此刻,原随云却极其真实地感觉到了那种狂乱的声音,好似脑子里有根棍棒, 正在残忍地搅弄着他的脑浆! 一时之间,原随云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什么都无法去思考、什么都无法去对峙, 甚至没法子去想应对之法, 他只在想: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我会死么? 震惊, 让这一刻的煎熬体感无限被拉长。 久久的、久久的,原随云脑袋里那一阵巨大的嗡鸣声渐渐停息了, 尖锐的耳鸣随之而来,刺一样令他难受,他立在原地,慢慢地回过神来。 ——或许是因为出自世家大族, 原随云的心理素质比之无花简直好上百倍。 无花被罗敷诈了一诈, 直接狼人自爆了,但原随云被当众吓了个大的,差点当场中风,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面上也只是有一丁点不自然而已,并不大能被人看出。 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恢复了平静, 心道:口说无凭,今日又是无争山庄的主场,无论如何,她不可能把原氏攀扯进来。 但这也无所谓,反正罗敷本来也没想着今天就能把这黑心父子吊路灯……啊不,吊房梁上。 饭,要一口一口吃;坑,要一个一个挖。 在她说出“蝙蝠岛”那三个字之后,高亚男忍不住高声地问:“还请问芙……罗姑娘,这蝙蝠岛是什么地方,与这丁枫又有什么关系?与原老庄主的贺礼又有什么关系呢?” 罗敷朝她点了点头,说:“高师姐问得好!这个问题,须得楚香帅来回答!” 正在看罗敷表演的楚留香:“???” 怎么就需要我来回答了!姑奶奶,你好哥哥我是真的不知道你要干什么啊!! 突然被cue的楚留香面上带着微笑,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往前走了一步,心理素质极其强大。 罗敷道:“还请香帅来说说,此行我们为什么来关中。” 楚留香在心底叹了口气。 好吧。 虽然不知道她想干什么,而且他也是刚刚才听说了“蝙蝠岛”这三个字的……但是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那么他除了配合她的表演,还能怎么样呢? 楚留香负着双手,沉吟片刻,低沉地开口道:“此事还须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随后,他就详细讲述了自己在船上是如何捞起那位濒死的姑娘,那姑娘眼睛被挖、眼皮被缝合的惨状,以及她临死之前请求他为她复仇的那番遗言。 楚留香如果去说书,也一定是说书先生中的行首。 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又饱含着对那姑娘的怜惜与同情。他原本就有一种能蛊惑人心般的煽动力,正适合在人很多的场合上煽风点火。 此刻这故事一出来,大家听得均是动了真感情。 那性格急躁锐气的藏剑山庄少庄主游龙生听到天下居然还有这等惨事,气得简直要拍案而起,大骂那运奴船上的恶人;而性情腼腆、心思细腻的华真真,听见那少女曾经也是家中掌上明珠、如今却被挖去眼球、含恨而终……她的双眼之中,已忍不住泛出了泪花。 楚留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黯然道:“……从前,楚某认为,这世上最惨的事,恐怕就是死不瞑目,然而那位张姑娘在某怀中死去时,楚某却突然明白,原来还有更惨的事……” 死不瞑目、死不瞑目……但假如临死之前,都无法再看一眼这世界呢?假如那用来视物的器官,已永远被人摘下了呢? 众人陷入了深深地哀叹之中,一时之间,没有一个人想起,其实这种大喜的日子,说这种事实在有点晦气…… 罗敷略微留给了众人一点回味悲伤的感觉,然后在原东园即将出口叫停之前又及时开口了。 她说:“那位香消玉殒的张姑娘,是个冰雪聪明的人物,她在那艘运奴船上时,听见了好几个管事都带关中口音,是而,我们这几位伙伴,才一同来关中调查此事。” 此话一出,老而弥辣、姜桂之性的枯梅大师立刻忍不住了,厉声道:“岂有此理,我关中居然出了这种事!” 原东园:“…………” 得,这事儿今天不说清楚,枯梅大师绝不可能放过去的。 罗敷严肃地说:“不错,原本我们因为只有这一条线索,所以才来关中碰碰运气的,毕竟,管事之中还有其他口音的,也不能断定这贩奴的一伙儿人老家在关中。但是好巧不巧,我们来了之后,又得知了另一件事……” 她扭头瞧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荆无命。 面无表情的荆无命盯着她看。 罗敷:“……” 荆无命:“……” 罗敷:“…………” 荆无命:“…………” ……算了,她本来也没打算让荆无命出来演讲。 她把头扭了回来,又同众人讲起了金钱帮近来发生的家眷失踪案。 ——其实这倒不算什么帮中不可外传的丑事,一口气六十多个姑娘失踪了,金钱帮家眷们的哭声都震天响了。而且对方帮派做出这事儿为的就是羞辱金钱帮,那自然要不遗余力地宣传了。 所以现在大家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上官金虹也正因为全武林都正看着金钱帮呢,这才派出荆无命处理此事,做出强横的姿态来。 ……但这并不妨碍心高气傲的金钱帮正牌大少爷上官飞感觉自己被羞辱了。 他简直是恶狠狠地在瞪着荆无命。 你小子!看着是个锯嘴葫芦,怎么什么话都往出说!这女人是谁啊,凭什么管我们金钱帮的事! 不过,上官飞行事虽冲动,却不是个真二傻子。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此刻冲出来呛罗敷才是真的丢金钱帮的丑,于是他只是冷冰冰地坐着,接受周围那或明或暗的目光洗礼,沉着脸一言不发。 罗敷一口气不带打岔地说完了金钱帮的事,伸了一下手。 被罗敷使唤惯了的陆小凤立刻小厮上身,把茶杯塞她手上。 罗敷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话锋一转,又捧了一手金钱帮—— “诸位,江湖帮派血斗,这是常有的事情,孰是孰非,不大好说清楚。金钱帮在江湖上崛起,是这几年才有的事,作风十分强横。但诸位何曾听说过金钱帮帮众劫掠妇女、残害百姓呢?” ……这倒是真没有! 上官金虹做事还是要脸的!金钱帮作风强横,是对其他帮派强横,杀青衣楼霍休时一点儿没留情,抢霍氏留下的财产时也毫不客气——但最起码,人家不像霍休一样放高利贷,也没把为霍氏工作的掌柜们的老婆都给卖了。 至于残害百姓嘛……那要看怎么定义了。金钱帮打下地盘不是为了做雷锋的,收收保护费是有的,但直接把年轻闺女们拉走挖眼睛去做皮肉生意,那是绝不可能的。 总的来说,大家都认可上官金虹是枭雄,不是阴暗爬行的蛆虫。 而且,因为上官金虹那控制狂的性格,金钱帮治帮是极严的。 罗敷深沉地点了点头,给这件事定了性:“所以,金钱帮的这件事,绝不是帮派火并那么简单的事—— 谁家没有女眷?谁人没有良心呢?那组织行事如幽灵,隐藏于黑暗之中,出手又是这样的丧尽天良。今日是金钱帮触了他们的霉头,明日呢?明日会是谁?武林上存在着这样一个可怕神秘的组织,难道诸位不觉得脑后发凉?!” 不错,道理就是这样子的。 江湖虽然是个生死乐场,每天死的人都能拿去填湖了……但江湖也是有规矩的,正所谓“道儿上的规矩”。 一个人杀杀人放放火、劫劫富济济贫,没人会来管,但这人要是一次性劫了几十个无辜的闺女,把她们的眼珠子都挖出来……那么华山掌门枯梅大师一定会出手、藏剑山庄少庄主游龙生一定会管、万福万寿园的火凤凰一定要拍案而起的。 倘若这是个组织呢?! 一个一夜之间可以从金钱帮带走那么多人的组织、可以自黄河入长江、自入海口前往南海、瞒过神龙帮、凤尾帮、紫鲸帮的组织呢?! 这太可怕了!这组织决不能留! 有人已拍案而起,厉声道:“罗姑娘,这组织就是蝙蝠岛么?丁枫这乌龟儿子王八蛋就是蝙蝠岛派到长安来的管事么?!” 罗敷严肃地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此人!说来我们抓住此人也是偶然,我们不过与他在客店中打了个照面。但大家猜如何?这小子竟然半夜摸到我的客房里来,也要将我带走,挖去眼睛送到蝙蝠岛去!实在嚣张至极!” 众人哗然! 高亚男厉声道:“岂有此理!此人该死!” 喊完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诶,不对啊,不是说好偷喝洗澡水么? 高亚男:呆滞.jpg 高亚男:思索.jpg 不过她没思索多长时间,情绪就又被罗敷带起来了。 只听罗敷振声道:“诸位,今日原老庄主七十大寿,晚辈本不该说如此晦气的事情。然而,细想无争山庄三百年来在江湖上做出的每一件大事!细想原老庄主的明公大义、寸寸丹心!” 她的身形寸寸高大了起来,掷地有声、振臂一呼—— “蝙蝠岛坏事做绝、人人得而诛之,无争山庄不会置身事外、我罗敷作为晚辈也绝不会置身事外!今日晚辈借着原老庄主的寿诞、天下英雄齐聚,斗胆借用原老庄主的名义,邀约各位,共同讨伐这无恶不作、人神共愤的蝙蝠岛!!” 藏剑山庄少庄主游龙生性子最烈、脾气最急,当即拍案而起,道:“说得好!!我藏剑山庄当仁不让,必讨蝙蝠岛!” 高亚男得了枯梅大师一个眼神,也立刻道:“华山派责无旁贷!” 有了这两位捧哏不遗余力的捧场,在场群情激奋、当即就有好些人表示在所不辞,干他二大爷的蝙蝠岛,氛围一时火热极了。 只有楚留香瞅了瞅罗敷、又瞅了瞅罗敷,摸了摸鼻子、又摸了摸鼻子,终于忍不住道:“芙芙,你这番话说得特别好,不过你能不能先从椅子上下来……哎!你怎么还试图往桌上站!快下来!”, 4510(一更) *** 无争山庄, 武林世家。 三百年传承,天下英雄尽贺。 罗敷敷:你家的人脉很好, 现在是我的了.jpg 原东园:“…………” 原随云:“…………” 关中原氏二父子,现在的心理状况极其糟糕。 原随云气得简直发狂,恨不得把罗敷扔到蝙蝠岛、也挖了眼睛去当婊子;原东园更是差点没一歪倒了直接口歪眼斜的中风……他的宝贝儿子!他的宝贝儿子怎么能毁在这么一个小贱人手上!! 况且这小贱人用的手段真是恶心极了! ——在他原东园的寿诞上!恬不知耻地用着无争山庄的人脉和名声!把她自己捧成了主角、让他被挤兑到旁边当配角!利用无争山庄的人脉对付无争山庄!! 更让人生气的是,他还没法子阻止…… 能怎么阻止呢?蝙蝠岛做的事还不够丧心病狂?蝙蝠岛做的事还不够令人人得而诛之?无争山庄三百年清名、嫉恶如仇……人家小年轻在你寿诞上一番正义之言、发自肺腑…… 虽然未免的确有抢风头的嫌疑,但是你一个“淡泊名利”的老前辈,一定不会在意吧? 淡泊名利、闲云野鹤哟~ 采菊东篱下, 悠然见南山哦! 罗敷敷:wink~ 这等丝毫不遮掩的心思,原东园这老狐狸焉能不懂?没想到他终日打雁,一朝却被小雁啄了眼…… 一时之间,瞧着那站在桌子上, 姿容摄人、大义凛然的美貌姑娘,父子二人心中的想法只有一个:此仇不报, 誓不为人! 唯一令原随云松了口气的是,罗敷只说了蝙蝠岛, 却未曾指出他们原家人是幕后主使之人。 罗敷之所以不在现在点出幕后真凶,是因为还不到时候。 她的手上又没有真凭实据,仅凭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丁枫的口供……这要是能直接扳倒无争山庄,原东园这些年来经营的人脉和名声, 那可真是成了笑话中的笑话。 她还没那么天真。 原随云对这做法的缘由心知肚明,并不意外,已开始思考下一步应当如何应对。 至于引发这场事件的导火索丁枫本人……他已完全惊呆了!!! 他越听越心惊、越听越恐惧,根本顾不上开口辩驳根本没说过要挖罗敷的眼睛……整个人已骇得肝胆俱裂、浑身打颤!! 她是从哪里知道的?!!他被荆无命那样折磨一番……都守口如瓶, 一句不该说的都没说! 他呆愣楞地立在原地,只觉得灵魂已经出窍,他的魂魄在这厅堂里轻飘飘地飞了三圈, 他瞧见了老庄主与少庄主面上那种表情——那表情倒是很正常的表情,楚留香说到动情处时,少庄主脸上露出了同情之色、罗敷说激昂处时,老庄主也似乎忍不住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但,他能感觉到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冷。 此刻,他就算有一万张嘴,也绝说不清楚这件事,更何况他根本没有和少庄主单独交流的机会……这一盆脏水,一如那个“偷喝洗澡水”的脏帽子一样,被罗敷反手扣在他头上,简直像是死死焊住一样,怎么取都取不下来…… 丁枫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是谁?到底是谁背叛了蝙蝠岛!!泄露了这么多的秘密,又把锅全扣在我头上! ……或许,少庄主不会杀他,但也会把他的双眼摘去,塞到洞天福地最下层那一个个的小房间里,赤条条的躺进去,再也无法站起来…… ——这天底下的男人,大部分的确喜欢女人,但也有那一小部分,有着喜欢同性的癖好,富贵之家养娈童可不是什么少见的事。少庄主也的确考虑过“进一批”年轻的男孩…… 这简直比死还要更可怕!! 丁枫的身子终于忍不住颤抖了起来,他的双目之中藏着最深最深地怨毒,那种怨毒的目光,已死死地钉在了罗敷的身上。 有人开口道:“把你的眼神收回去。” 这声音又冰冷、又嘶哑,带着十二分的严酷与无可辩驳的命令。 丁枫缓缓扭头,就看见了一双冷酷的碧绿色眼眸。 那身如黑豹似的前任杀手双手抱胸,冰冷地道:“再敢那么看她,我就先挖你的眼睛。” 丁枫浑身抖如筛糠。 罗敷轻快地从桌子上跳了下来,轻轻拍了一下丁枫的肩膀。 丁枫简直像面条一样软倒下去。 *** 罗敷在原东园七十大寿上的一席演讲,效果着实惊人。 当下,她便拉起了一只非常庞大的蝙蝠岛讨伐队。 华山派当仁不让,枯梅大师师徒三人都要远下南海,必定要将这蝙蝠岛全然毁灭。 万福万寿园的火凤凰金灵芝当即表示她会去,另外,她将修书一封,将此事告知于她奶奶金太夫人,金太夫人一定也会派出人手、来与他们共举大事。 江南花家六公子花清楼慷慨激昂地表示,花家与承运长江与淮水的神龙帮、凤尾帮关系交好,也能因此出一份力……结果罗敷告诉他,你弟弟早都去出力了。 花清楼:呆滞.jpg 花清楼:“七童真是,不声不响干个大的。” 藏剑山庄少庄主游龙生少年脾气,最是火爆性急,方才罗敷邀请大家共举大事时,他几乎是第一个跳出来的。 兴云庄……屁都没放一个。 龙四爷倒是拍着桌子骂得震天响,“倘若我那义弟寻欢还在,一定会baba……”的说个不停,简直是离开李寻欢不会讲话一样。 罗敷:“…………” 罗敷心道:你别急,你的好义弟李寻欢杀到你家门口也没几年了,你们兄弟情深的时候那还多着呢! 不过现在嘛…… 有好事者问龙四爷,那么四爷,不说小李探花,您呢?您去不去呀? 龙啸云:“…………” 龙啸云表示:啊这啊这,这个这个,那个那个,内人身体娇弱、小子又还年幼,哎呀,一家之主,他们真的离不开我呀! 林仙儿的脸上露出了甜美的微笑,为他解围:“四哥是英雄,却也知道柔情,我们女人呀,其实最想要的就是男人做事前能多想想我们……” 除此之外,金钱帮自然也要去——毕竟,他们是这起事件的当事人。 这个“金钱帮”指的不是荆无命,指的是上官飞,荆无命本来就要去的。 上官飞还试图成为这一支蝙蝠岛讨伐大队的话事人——不过并没有人肯推举他,毕竟,他虽然有个好爹,这好爹也很有面子,但这种面子并不是什么时候都好用的。 上官飞眼高于顶、态度倨傲、武功还平平,一百个人里得有九十九个看他不顺眼,花花轿子人抬人,狗都不抬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呸! 之前,一直捧罗敷场的一个使刀的好汉,声如洪钟地出来捧罗敷做话事人。 今日能有这番动作,全凭罗敷的一番慷慨陈词,这位罗大姑娘要气度有气度、要号召力有号召力、要武功也有武功。这好汉一推举,立刻得到了许多人的捧场。 罗敷却谦虚地表示不敢当,将话事人的位置让出来,举荐了枯梅大师。 ——这支讨伐队中,无疑以枯梅大师资历最老、江湖地位最高、武功最好,她来话事,无人不服。 至于比枯梅大师年纪还大点、地位还高点的原东园老庄主嘛……庄主,你不是不懂武功么?还是在家好好歇息、等我们凯旋的消息吧! 原东园:“…………” 原东园微笑:“……老人家年纪大了,就请我儿随云代无争山庄前去吧。” 原随云肃然向大家作了一揖。 枯梅大师主管此事,但大家却都心知肚明,此乃名义上的最高领袖,毕竟,要把一大帮子性格各异、来自五湖四海的江湖豪侠们统筹在一起,可同执掌一派是不同的。 执掌一派,徒弟都是自己选的、性情都是自己看过的,自小看到大、相互之间极其熟悉,能出多大的问题? 但这样临时拉起来的队伍,人多口杂、互相之间认得不认得的、有仇没仇的、豪爽的阴沉的……总而言之,非常麻烦。 莫说枯梅大师那种刚烈的个性根本干不来这事儿,就说这一天麻烦多的,年过五十的枯梅大师光是调解纠纷,估计都能累吐血。 所以,还是需要名义上的副手来统筹。 大家当然又推举今天出尽风头的罗敷啦! 但罗敷是何许人也呢?资深社畜,那得懂什么活儿能揽什么活儿不能揽。于是她立刻后退一步,用她那极其无辜、极其美丽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瞧着楚留香。 楚留香:“…………” 楚留香:“………………” 楚留香深深、深深地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拱手道:“楚某不才,愿助枯梅大师一臂之力。” 楚香帅! 楚留香的性情脾气都是一等一的好,做人潇洒浪漫、但做事却稳重正直——浪漫的人通常不靠谱,但楚留香是其中的异类。也正因如此,楚留香管事,大家都是放心的。 罗敷又提议让枯梅大师的两个徒弟,高亚男同华真真一同统筹管事,大家欣然同意。 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所有人都很满意,唯一不满意的人是上官飞。 上官飞的脸色简直是铁青的。 他自以为自己身份尊崇、地位高贵,金钱帮又是这件事的主人翁,那么他来统领天下英雄讨伐蝙蝠岛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结果没想到……根本没人鸟他。 上官飞阴沉沉地瞧着罗敷长袖善舞、嘻嘻哈哈地推辞着、和各路人马你来我往地说客气话,最后还真的坚决请辞,是完全不愿意当这个辛苦的管事人。 ……这世上最侮辱人的事情是什么呢? 你怎么也拿不到的东西别人轻而易举得到了? ——不,是你怎么样也得不到的东西,别人虽然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但是完全不在乎的拱手送人了……送的还不是你! 这时,在上官飞的眼里,罗敷就再也不是一个姿容摄人、令人心痒难耐的绝色美人了,而是变成了和荆无命一样该死又碍眼的狗东西……更不要说,她和荆无命显然走得很近! 上官飞冷哼了一声,再也压不住他的少爷脾气,寒着脸拂袖而去。 黄衫老人诸葛刚:“…………” 诸葛刚心中暗骂:你个草包!现在甩什么脸色,你这么有本事刚才怎么不上去也说几句去! 但这话也只能在心里骂,毕竟,他是真的有个好爹…… 一直安静坐在角落里的林仙儿,目光渐渐跟随着上官飞的背影远去了,龙啸云无知无觉,问:“仙儿在瞧什么?” 林仙儿柔声道:“没什么的,四哥,我在屋子里待久了,实在透不过气来,出去走走就回。” 龙啸云点头,道:“莫要走远,此处不是兴云庄,人多口杂,你又不熟悉路。” 林仙儿颔首,然后追着上官飞出去了。 *** 事情尘埃落定,不管心里如何想的,大家面上都是一副热火朝天、要干一场大事的模样。 唯一一个真的如丧考妣的人,就是被罗敷无情地坑了又坑、坑了又坑的丁枫丁大总管。 很多人虽然总是在嘴上说着什么“士可杀不可辱”,但在真的面对生死攸关的大事上,才能知晓自己的内心态度。 此之谓“今日方知我是我②”。 丁枫也是这两天才发现的,他……真的不想死,即便他双手被废、如狗一样被荆无命在脖子上栓绳拉着走,受尽了折磨与屈辱,他也不想死。 人们从厅堂散去之后,大部分人选择暂住无争山庄。 枯梅大师要回一趟华山,出海毕竟是一场很长的旅行,她要安排好华山派内的大小事宜。 罗敷立刻义正言辞地表示,我们也去住华山,丁枫这样的重要领路人,绝不能出事,只有交给枯梅大师看管,大家伙儿才放心呀! 明明是她防备着无争山庄,但她偏偏口里要称“大家伙儿”、要把华山派的大旗扯出来挥来挥去……原东园都快气笑了,但又毫无办法。 毕竟,他无法拍着胸脯表示,丁枫在无争山庄也是一样安全的——理由还是一样的,因为他对外打出的人设是不会武功…… 年过七十岁的原老庄主,莫名感受到了一些被回旋镖扎中的刺痛。 丁枫被关押在华山上时,罗敷与他单独见了一面。 罗敷面带微笑地坐在了屋中唯一一张椅子上,手一伸,身后的人无声地为她奉上了热茶。 丁枫靠坐在墙角,面无表情地瞧着这辉绿广袖、芙蓉云鬓、珠翠满头的大小姐。这大小姐手指上的蔻丹艳红,身后却立着两个站如青松、神情冰冷的黑衣剑手。 以丁枫的眼力,自可看出这两个剑手身手不凡,在江湖上也能算得上一流高手。 这样的一流高手,她竟只拿来做护卫! 丁枫不知道的是,这两个黑衣剑手,一个叫三尺剑、一个叫六钧弓,都乃是薛笑人门下数一数二的精英,她一共只得了十二个,哪里舍得天天让他们来做护卫这种事?今次不过是拿出来忽悠他而已。 ——看,你姑奶奶我的家世背景,比无争山庄可神秘多啦。 眼瞧着丁枫陷入恍惚,罗敷轻轻开口道:“所以,你这聪明人想好要怎么做了么?” 丁枫沉默良久,忽然道:“我根本没告诉过你蝙蝠岛的存在,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罗敷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忽悠道:“的确是你告诉我的,你可知道,这世上有一种奇妙的功夫,叫做催眠术,被催眠过后的人,乖得就像个小孩子,问什么就回答什么,还十分诚实呢。” 丁枫呆愣楞地听着,也不知听懂了还是没有,半晌,才道:“原来那日我就是因为这个,才莫名进了你的房间……所以,你已经知道蝙蝠公子的真实身份……?” 罗敷悠悠道:“原随云那龟儿子嘛,这事儿是你亲口所言。本来我是万万不信的,这怎么可能呢?但我又问了你两遍,你可是说得那叫一个真!” 丁枫的大脑一片空白,心里的想法只剩下了一个—— 叛徒竟是我自己!, 4611(二更) *** 瞧着丁枫如遭雷击的表情, 罗敷似乎觉得好笑,诧异地说:“你做什么这幅表情?难道真以为蝙蝠岛的叛徒另有其人?想让你英明神武的原少庄主明察秋毫、抓出真凶、还你清白?” 丁枫:“…………” 这想法不得不说是有些天真的,但丁枫瞧见过原随云超然的武功, 对他的畏惧远大于尊敬, 一个人一旦认为另一个人的能力远超于自己、且能决定自己的命运时, 就会不自觉地摇尾乞怜。 罗敷斜斜倚在圈椅上,一只手托着腮,嗤笑一声,懒懒道:“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大傻蛋……” 丁枫沉默良久, 道:“你想让我指出正确的航路, 带你们去蝙蝠岛。” 罗敷颔首,道:“不错。” 丁枫道:“公子不会留我活到那时候的。” 罗敷似笑非笑道:“我能把你变成一条狗,我也能把你捧成个人样子……你认为我没本事从原随云手底下保下你的命?” 丁枫惨然一笑:“不……你、你不明白他的武功有多高, 他的身法有多快……你自以为打赢了公孙大娘,就能与他决战么?事情哪里有那样的简单!” 这倒是实话。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 楚留香最后与原随云决战, 也没能占据上风,原随云的死完全就是因为过于信任金灵芝, 却被金灵芝抱着一同坠下海, 撞死在了礁石上。 而公孙大娘的剑器——她学会公孙大娘的剑器之后, 才发觉到:公孙兰这老师的水平,远不如唐代那“一舞剑器动四方”的真正公孙大娘。 系统近来完善了新功能, 增添了「技能栏」,里头记录着系统所有者学会的各项技能——当然了,不是武功技能,而是所谓的“万人迷必备技能”, 什么琴棋书画舞之类的。 剑器被分归在“舞蹈”分类之下,而她的鞭法则被分归到了……闺阁情趣分类里,技能进度条100%,奖励一套「圣母玛利亚套装」。 「圣母玛利亚套装:见过教堂中的玛利亚相么?就是那个!此套装分衣裙与头饰两个部分,可分开装饰。装饰头饰即可让脑袋散发辉辉圣光……为了避免吓到相方,头饰部分外形酷似夜明珠,但散发的光可比夜明珠大多啦! 至于为什么属于“闺阁情趣类”技能完成奖励,哎呀!男人嘛!有喜欢让女人叫爸爸的,就有喜欢渎神的,您说对不对呢,我们亲爱的万人迷小姐?」 罗敷:“…………” 罗敷:“………………” 算了,不气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总而言之,这「技能栏」最大的好处就是有进度条,「剑器舞」下方的进度条为60%,堪堪及格而已。 她对自己的认知是如此的客观,当然自不量力到认为她有能力单挑原随云。 但问题是:她为什么要单挑原随云呢? ——能打团战不单挑、能用泥头车创死不动刀,这十七字箴言难道是白说笑的么? 至于丁枫的顾虑,她自有应对的方法。 丁枫一定要心甘情愿地带他们去蝙蝠岛,必须发自内心地希望他们能找到原随云的老巢。 海上不比陆地,武功再高也无法抵挡大海的鸿威,丁枫若是成心指错路、令他们的船触上暗礁,那就已经够叫他们全军覆没、死无葬身之地了。 罗敷微微一笑,道:“你错了,原随云现在不会想杀你的,他巴不得你活得好好的,把我们全都带去蝙蝠岛。” 丁枫一怔,脱口而出道:“怎么可能!” 罗敷道:“我已将蝙蝠岛的存在捅了出去,不出半月,全江湖都会知道东南海域有个这样神秘的势力存在,倘若你死了,事情会怎么样呢?” 丁枫倏地抬头,双目放出光芒,道:“……会追查!” 罗敷淡淡道:“不错,死一个你丁枫,就想让江湖豪杰们停止追查蝙蝠岛,未免也太小看武林中人了,你一死,我看你们蝙蝠岛可要有大麻烦了。” 丁枫沉吟道:“所以,最好的法子,其实是让你们都去蝙蝠岛,然后……” 他不说了,这几天的折磨下来,他已懂得了人在屋檐下的道理。 罗敷笑道:“你被荆少爷吓破了胆子?竟连一网打尽四个字都不敢对我说出口?” 丁枫眼观鼻鼻观心,闭口不言。 罗敷道:“不错,把我们这群人一网打尽之后呢,他大可做出重伤的样子独自返回中原,到时候,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天下豪杰随着蝙蝠岛主同归于尽了,虽然大家都死了,但罪恶也被埋葬了……这是不是很符合你们公子的性格?” 丁枫默然。 他道:“你同我说这些……只是想让我好好导航?” 罗敷淡淡道:“我是想告诉你,你没有别的选择。” 丁枫惨笑道:“照你这样说,我简直就是死定了,那我为什么要乖乖听话!” 罗敷道:“谁说你死定了?” 丁枫一怔。 罗敷轻轻一笑:“一个人失去了双手,固然没了武功、无法继续叱咤风云,但起码能活着,是不是?” 丁枫怔了半晌,嘴唇嗫嚅道:“你……我……我为什么要信任你?” 罗敷淡淡道:“因为你没有别的选择,而且……” “——我的底线,总比原随云要高上许多,对不对?他现在对着你指天发誓不会杀你会善待你,你信么?叛徒丁枫?” 丁枫怔住了。 半晌,他忽然又道:“你既然有那通天的催眠术,为何不现在催眠我,还要与我这般废话?” 罗敷悠然道:“催眠术嘛,得我一问你才一答,如何比得上你尽心尽力呢?不过你放心,我会保证在你说完之后再催眠一次,免得你骗我。” 半个时辰后,罗敷拿着丁枫口述的蝙蝠岛洞天福地内的详细地图,心满意足地走了。 至于她许诺事成之后让丁枫活着……哎呀,人生如戏全靠演技,随便说说而已,这傻孩子怎么还当真了呢? *** 与此同时,无争山庄。 玉兔当空,蟾光淡淡,雪被覆盖在大地上,使得天地之间都是如此的寂静。 一点娇笑漏出,随即消融得无隐无踪。 客房之内,上官飞的脸依然是年轻冷淡而英俊的,只不过更加苍白了一点,好像有点虚。屋子里烧着热碳,暖融融的,比碳火更暖和的,则是林仙儿殷切娇软的言语。 上官飞正搂着林仙儿。 他是这几日才认得林仙儿的,但已全然无法自拔。原本,金钱帮的公子是不会留宿无争山庄的,但因林仙儿在这里,所以他就也不走了。 短短几日,他已认为林仙儿是这世上最温柔、最爱他、也最贴心的可人儿了。男人嘛,一般这种时候就把持不住要大吐苦水了,上官飞又是个蠢货东西,自然对着林仙儿一通抱怨,从荆无命夺走他父亲的关注说到罗敷胆敢抢金钱帮的事情、真是嫌命长! 林仙儿温温柔柔地瞧着他,仿佛听得极其认真。 半晌,她才幽幽叹了口气,道:“我也觉得那位罗姑娘,实在是太托大了些……金钱帮的家丑,又怎好这样当众讲出来呢?这岂非是不给上官帮主面子?” 上官飞冷笑道:“大奸似忠。” ——其实罗敷与金钱帮除了蹭与被蹭之外,简直连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哪有什么忠啊奸啊的……可上官飞就敢直接把罗敷当他下人来看。 林仙儿认同地点了点头。 上官飞又道:“荆无命那条狗,竟敢将我帮内部事务告诉那婊|子,等我禀明父亲,必定将他帮规处置。” 林仙儿笑道:“但这件事是不是也要往后推一推呢?毕竟,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去讨伐蝙蝠岛。” 上官飞寒着脸道:“你不信我能处置他?” 林仙儿娇声道:“怎么会?小飞你才是上官帮主的儿子,荆无命在你面前也不过是奴仆而已,更遑论一个外人呢?我只不过是想说,要处置荆无命,须得按金钱帮帮规来,但要处置那……罗姑娘,却还不是小飞你一念之间的事?” 上官飞眸光微动。 半晌,他慢慢地道:“你说得不错。” 林仙儿道:“小飞,莫要生气,他们都不值得你生气的……” 上官飞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出了笑意,他紧紧搂住了林仙儿,面上却又更苍白了一些…… 林仙儿笑得像个天真的小姑娘。 其实她同罗敷无冤无仇,不过一面之缘罢了。 但谁叫她天生喜欢挑拨是非?只要一想到有人会因为自己的几句话而死,她简直兴奋得直发抖!亲眼瞧见这样大一个机会,她会放过去才怪了。 至于死的人是罗敷还是上官飞……那有什么要紧的呢?反正谁的血都是红的。 *** 原东园的寿诞在冬月,过完冬月,便是腊月,进入腊月之后,新年便近了,不过,对于楚留香来说,这年是肯定过不成的。 出海讨伐蝙蝠岛一事,涉及十几个门派上百号人、从内陆深入南海,统筹工作极为复杂,这可绝不是什么简单的差事、也绝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完成的。 ——正如十八路诸侯联合讨董卓一般,倘若没有一个靠谱、无私心的负责人,那自己内部就会先出许多问题。他们走的是海路,出航之前要准备的事情堆得比山还高,一旦没处理好,说不定还没走到蝙蝠岛呢,先因为补给不够渴死在海上了。 好在,楚留香是个极靠谱的人。 华真真性情虽腼腆、但心细如发;高亚男人虽有些粗枝大叶,但胜在性情活泼、能言善道,这二人配合起来,也能将事情处理地井井有条。 就是真累啊…… 紧锣密鼓一个月下来,莫说这两位豪杰侠女了,就连楚留香的眼下也带了两圈青黑,人看着都憔悴了……如果苏蓉蓉见到这样的楚留香,指不定以为他被怎么虐待了呢。 不过罗敷此刻也不好过就是了。 剑器是一种招式繁复、连招极快的剑法,最核心的打法就是把极快的剑势藏在眼花缭乱的假动作之下,只肖得敌人判断出现一丁点的失误,立刻就能将人捅个对穿。 这也就是剑的实招与虚招的变化。 刚巧,华山派的清风十三式,正是以清单自然、虚实难辨为特点。 罗敷并不觊觎她派武功,但枯梅大师作为剑术高手,在虚实变招之上稍微指点她两招还是完全没问题的嘛。 于是,罗敷这一个月来,前去请教了枯梅大师三次,枯梅大师对她印象不错、又乐于提携后辈,因而这三次请教,具教的是真才实学,罗敷没事就去找华山派的其他弟子切磋一二,然后又兴冲冲地拉着一点红陪她练剑。 一点红的剑招,最大的特点是省力且有效。 无论是轻功还是剑招,他都能做到在节省最大力气的同时尽量一击毙命,毕竟当杀手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一不留神就会落入陷阱、或是陷入围攻之中,体力太早耗尽,是件非常不利的事情。 他的体力果然……好得要命。 罗敷本来是抱着剑过来,兴冲冲说要跟着红哥特训一月,结果当天晚上就呜呼哀哉,大骂一点红不是人,瘫在榻上像只小猪一样一动不肯动了。 一点红:“…………” 情绪稳定的一点红抱剑而立,冷静指出:“你这剑招太耗体力。” 不是罗敷体力差,一个武功一流的高手体力怎么可能会差? 但剑器这种快如水银泻地、繁复到眼花缭乱的剑法,其本身的特点就决定了它就是更耗体力,一但使出,必须尽快结束战斗。 公孙大娘那日输给罗敷,也未尝没有久攻不下所导致的心理慌乱在作祟。 而且,公孙大娘的假动作是靠双短剑后的缎带与衣裳上的彩带来完成的,罗敷完全是靠她的九尺蝎尾鞭,这蝎尾鞭可是玄铁精钢所制,很是沉重! 在现代时,罗敷在健身房中玩过一种叫“战绳”的健身用品,挥舞蝎尾鞭的感觉基本同挥那个差不多…… 罗敷的身子又不跟一点红似得是铁打的,坚持了大半天累得手指都动不了! 罗敷:“呜呜呜呜呜练武好难啊……” 一点红:“…………” 一点红的绿眸中沁出一点笑意,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练武的确是天下头一等的苦事。” 罗敷在榻上给自己翻了个面,把头埋在枕头里,闷闷道:“可我都是靠外挂呀……” 一点红:“?” 杀手茫然:“什么?” 罗敷叹了一口气,道:“算了,没什么……” 一点红道:“我走了,你好好歇着,明日一早我来叫你起。” 罗敷:“???” 罗敷警惕地说:“你为什么要叫我起?” 一点红道:“既然体力不行,就只好练练基本功。” 罗敷缩了一下,脸色苍白,没说话。 她那靠谱的好红兄走得瞧不见了,第二天起得简直比鸡还早,过来敲罗敷的门。 罗敷:“…………” 魔鬼训练半月后……体力的确变好了一些,就是之前吃胖了的那点肉全下去了。 罗敷盯着自己胳膊上有点空的银镯子,莫名想到了《金锁记》,想到了曹七巧的那个能从手腕上一直捋到腋下的镯子,忍不住悲从心来,在饭桌上对着楚留香哀嚎:“练武好难啊呜呜呜呜呜!!!” 忙得脚不沾地的楚留香:憔悴微笑.jpg 楚留香:盯.jpg 罗敷:“…………” 罗敷很不好意思地多给他碗里夹了两块红烧肉,讪讪道:“楚大少,你多吃两块肉。” 楚留香噗嗤一声笑了,揶揄道:“哟,从来都只有别人伺候我们罗大小姐的份儿,今天我倒是很有福气,能被罗大小姐伺候伺候。” 罗敷跟个鹌鹑一样一声不吭。 楚留香含笑瞧着她,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声道:“好啦……没怪你,这件事本来就是我要去查的,我多受累一点是应该的。芙芙特训这样辛苦,要么休息两天吧,莫要太劳累了,人看着都憔悴了,红兄真是个坏蛋。” 罗敷眼泪汪汪,正要点头,一点红就冷酷地说:“不行,明天有明天计划的事。” 罗敷:“…………” 楚留香:“…………” 陆小凤捶桌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罗敷垂着头不说话,笑得很嚣张的陆小凤就慢慢……笑不出来了。 陆小凤摸摸胡子,试探道:“芙芙?” 罗敷咬着嘴唇。 陆小凤讪讪地摸了摸自己地小胡子,伸手拉了拉罗敷的衣袖,道:“芙芙,我错了,你吃不吃盐水花生……” 正在这时,罗敷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爪子恶狠狠地朝陆小凤胳膊内侧重重一拧! 陆小凤疼得跳了起来:“嗷!!!!毒妇!你这个毒妇!” 罗敷叉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楚留香:“…………” 楚留香懒得理会他们,觉得自己多吃两块红烧肉比较重要。, 4712(一更) 船上的新年。 *** 腊月二十七, 新年伊始,船、人、物资、向导全都齐活儿,扬帆出海、乘风破浪。 海船, 是神龙帮、凤尾帮与江南花家一同托关系找来的。 凤尾帮乃江淮第一大帮,神龙帮雄踞长江水道, 做的都是水上货运的生意, 海船与江河上的运货船自然是不一样的。 三艘大海船, 乃是武老大与云二爷辗转了四五手,请求到了南海飞仙岛的头上。 飞仙岛, 白云城。 白云城主,叶孤城。 ——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这说得正是西门吹雪与叶孤城二位当代的绝世剑客。 盛产珍珠、砗磲、珊瑚的白云城与广州府往来密切,入世极深,绝非什么海上白玉楼之类的神秘地方。但近十年来执掌白云城的叶孤城,却号称“剑仙”, 据说是位谪仙似得人物。 罗敷总觉得这设定十分之不科学。 执掌一城与出尘谪仙,怎么看怎么都很矛盾, 且看看楚留香这一个月来跑事情累得那是眼下乌青, 那真是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无……她在脑内思索了一下叶孤城的形象, 又思索了一下这人被堆在山一样高的文件里奋笔疾书的样子, 就觉得好笑。 白云城有豪侠之风,听说了这海上销金窟就在东南海域, 就借出了三艘三桅番木大海船, 坚固轻捷, 并船员水手若干,均是白云城的精锐。 至于城主,就不借了哈, 城主正在闭关中。 罗敷:失望.jpg 腊月二十七,十八门派一百三十四位侠客,共同出海。 罗敷一行人、金灵芝一行人、上官飞一行人、枯梅大师、原随云等人共乘一船。 高亚男与华真真皆是管事,因而与楚留香一人一艘船,三个人并不聚在一起,自然也无法侍奉于枯梅大师身侧。 枯梅大师年少时便获得了“铁仙姑”这样的称号,她的脾气虽然大、架子却不大,并不需要他人时时刻刻侍奉左右。她不爱热闹,自上船之后,就闭门不出,在屋子里打坐。 这样也好,年轻人多的地方来个长辈,总是会叫人很拘谨的。 此刻,原随云正立在船头甲板,负着双手。 湿而咸的海风自他耳边吹过,带来几声悠长的海鸟叫声,此刻虽是腊月,却并非寒冬,广州府的植被郁郁苍苍、南海之上,风轻日暖。 他头戴白玉冠、身着白绣衣,广袖于海风之中轻轻拂动,袖口绲边银线淡淡隐出一点祥云纹样。此人生得极好,唇红齿白、风度翩翩,此刻立在船头,虚空的双眸中透出寂寥与幽远…… 总而言之,就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美强惨”三个字就是了。 甲板上有三两侠女围聚而坐,忍不住偷偷朝这边看。 谁也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原随云,心中所想的东西,与清风朗月全然没有关系,反倒是又阴暗、又恶毒。 ——枯梅大师、金灵芝,这本是他的猎艳目标。 枯梅大师剑术奇佳,武林地位又十分崇高,适合在暗中做他的帮手;金灵芝性情天真、家世又好,深得金太夫人的喜爱,骗起来又容易、还能争取把万福万寿园拉下水。 不过现在看来……这两个目标都…… 枯梅大师就不必说了,因为过度的尴尬,原随云的大脑已经启用了自动保护,完全拒绝在脑内复刻回想当日的情景…… 而金灵芝……如果可以的话,该保还是要保,毕竟他预备在洞天福地之内将所有人都一网打尽。 要是只有他一人回去,难免会面对许多责难,但若能瞒过金灵芝、让她来为他的说辞作证,无争山庄的名声加上万福万寿园的势力,大约够堵嘴了。 但保下金灵芝、还要完全瞒住她自己的身份,难度不小。 说到底,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全都是怪那罗敷横插一脚!还有楚留香,多管闲事的东西! 他眯了眯眼,心道:丁枫虽落入了你的手上,但当日喝洗澡水之耻丁枫岂能忘怀?被挑断手筋的痛苦丁枫岂能忘怀? 他已通过在饭食之中埋下蜡丸,向丁枫表达了他的意思—— 放心地带着这帮将死之人去蝙蝠岛吧,以往的事情,你公子我知道你是被逼无奈,咱们既往不咎。只要你别再说些不该说的,事成之后,我传你一门腿法,必叫你的武功恢复一流水平! 他自认为开出了丁枫无法拒绝的优厚条件。 原随云不知道的是,承诺这种东西是需要信用的,而他的信用在丁枫这里显然早破产了。丁枫并不觉得自己一定能活,但即便被荆无命片成烤鸭,也比被塞进小房间里“通肠子”要好得多…… 他云淡风轻地站着,海风送来了金灵芝的笑声,原随云心中一动,顺着那声音寻去,温声道:“三十九娘。” ——金灵芝乃是金太夫人最小的孙女,在这一辈中排行三十九,因而小名就叫三十九娘。 这种世家大族,人口众多,外人顶多知道她是哪一房哪一脉的,论起大的排行来却容易弄混,原随云一口喊出三十九娘,看来这两家人的关系是真的很密切了。 金灵芝本来正与罗敷说笑吃东西呢,一瞧见是原随云来了,面上登时浮出笑容,道:“大郎!” 罗敷:“…………?” 大郎,喝药了? 再一想,啊……是了,原家只有原随云一个老来子,排行老大,叫大郎再合适不过了。 原随云温声道:“甲板风大,三十九娘与罗姑娘若要说笑,还是回屋子里去合适些。” 金灵芝嘻嘻笑道:“你这么说话,又摆起小叔叔的款来了?” 罗敷一挑眉:“小叔叔?” 金灵芝道:“芙芙你瞧,我同原家大郎,明明年纪相仿,他却凭空大我一辈,小时候他来我家玩,奶奶非要我叫小叔叔,真是,我小时候可讨厌死他了!” 原随云含笑道:“三十九娘那会儿哭成那样,也没见你真的喊我一声小叔叔。” 金灵芝美目流转,爽朗笑道:“你后来让我喊你大郎,我才瞧你顺眼一些呢!” 原随云笑而不语。 罗敷冷不丁地道:“原公子肠胃弱,也不该在船头吹风,要是再打起嗝来,船上不比陆地,要更难受的。” 金灵芝诧异:“肠胃弱?你这是什么时候落下的毛病?” 原随云:“…………” 原随云道:“不劳罗姑娘费心。” 罗敷笑眯眯道:“没事就好。” 与金灵芝寒暄一二的心情被破坏殆尽,原随云简单说了一二,就赶紧走了,生怕那神不知鬼不觉的蛊毒又下到他身上去。 ——这一个月间,原随云也去查过罗敷的身世背景,此人极其神秘,似乎就是突然出现在济南城中的,再往前查,一片空白。 而她出现在济南城中时,同时发生了另一件事——妙僧无花突发恶疾,在酒楼中呕吐不止,后来直接失踪了。 这两样事情一联想,结果很明确——罗敷下毒的功夫的确神不知鬼不觉……一进洞天福地,他会立即将这些人拢到一起,全部诛杀,一个不留…… ……什么共举大事,什么替天行道,这帮草包蠢货,也配与我作对? *** 罗敷在武侠世界的第一个新年,是在船上过的。 她没穿厚衣裳,穿了件大红的薄衫、广袖飘飘,头发打成大辫子,与伙伴们一同围坐桌边吃锅子——锅子里当然是鱼汤打底啦,再涮些菜。 海上不比陆地,新鲜蔬菜无法储存,珍贵异常。不过因为他们腊月二十七才出海,转头过了就是大年三十,因而在岸上采购的蔬菜正好拿来吃了。 白如牛奶般的鱼汤里咕嘟咕嘟煮着菘菜和豆腐,豆腐早就入味了,鲜甜得要命,罗敷满面笑容,第一块先夹给了劳累的楚留香,第二块夹给了劳累的花满楼。 花满楼……花满楼晒黑了。 罗敷与他会合时,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蜂蜜色皮肤、牙齿雪白的帅哥是谁啊?……怎么还冲我笑! 花满楼负责与神龙帮、凤尾帮串联,后来找上白云城借船,也是长袖善舞的花七童出面去协调的……一个月风里来雨里去的,在广州府的太阳底下晒了那么久,就从温文尔雅的如玉公子变成蜂蜜色的花七童了。 罗敷:=口=!!! 罗敷无法接受!罗敷把花满楼推进船舱里让他少晒太阳! 但是楚留香居然还挺羡慕地瞧了两眼花满楼——楚留香是个热爱美黑的选手,从前没事干的时候就喜欢躺在甲板上翻过来翻过去的……这一个月处理了不知道多少文书工作,都把他给累白了几个度。 ……这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不过这两人都辛苦啦。 陆小凤瞧了瞧今天异常乖巧的罗敷,冲她伸出了自己的碗,心中暗道:明年!明年我一定控制住自己,不会再小厮上身了!罗敷此人恐怖如斯。 罗敷敷冲他又温柔又甜蜜地笑了,夹了好丰腴一块鱼肉在他碗里,说:“陆大少吃鱼!” 陆小凤的嘴唇忍不住翘起来了,喜滋滋地说:“这才像话嘛!” 罗敷又给一点红夹了菜吃,对方“唔”了一声,含糊地说:“多谢。” 罗敷道:“过年好呀,红兄。” 绿眸的杀手顿了顿,抬起眸来,瞧着罗敷笑意盈盈。 ……这真是很独特的一个年。 他的杀手生涯结束了、束缚他多年的师父死了、他的师弟们换了新主人,而他……他居然有朝一日,能加入“武林正道”的讨伐队之中,与朋友们热热闹闹地围着锅子抢鱼吃。 明明九月的时候,他才说“我根本没有朋友可杀”,转眼三个月过去,友情于他,却好像已如同空气一般无所不在了。 他端着碗,怔了片刻,道:“……过年好。” 罗敷又笑开了。 吃完饭之后,罗敷像只花蝴蝶一样在船上飞来飞去,找到目标花清楼后,又若无其事地在对方面前走过来、走过去。 撒币童子·花清楼:“…………” 花六哥笑容满面地掏出个金锁来,给罗敷挂在脖子上了。 罗敷把脖子伸得长长地凑过去,口中倔强地道:“哎呀,花六哥,使不得!” 花六哥笑道:“我们家的压岁钱,都是发到成家时的,七童现在还照收金锞子不误呢,你就安心收下吧。今年七童是不是觉得在外头不好意思啊?芙芙快去帮我把七童和小凤叫来。” 他神神秘秘地从衣袖里掏出四五六七个金锁来,给罗敷展示一下他有多少币。 罗敷:“…………” 她心情复杂地去叫陆小凤和花满楼,这二位大概真的是每年都收金锁,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抗拒的神色,被罗敷推到了揣着双手笑眯眯的花六哥跟前。 大过年的,罗敷也想散散喜气。 不过呢,她可没那么多币可以撒,所以只准备了之前在广州府买的酥糖,挨个给认得的不认得的、水手船员厨师都发了一遍。 船上的人都认得罗敷,即便是她不认得的人,也都打趣着说着“多谢芙芙”之类的话。 为了融洽的氛围,原随云她都捏着鼻子假惺惺地发了,对方也假惺惺地收下道谢,估计扭头就直接扔海里了。 但金钱帮就算了。 上官飞那副鼻子翘到天上去、眼高于顶的蠢样子,罗敷早看得不顺眼了。 天底下有个好爹的又不只有你一个人,你搁这狂什么呢?人家游龙生还是藏剑山庄的少庄主呢,性情也高傲,但见了人该说话说话、该作揖作揖,正常得不得了! 她不过去,她怕自己忍不住把上官飞抽成血陀螺转着玩儿,大过年的见血太晦气了。 罗敷拎着一袋子酥糖钻进船舱去了。 上官飞冷冷道:“你说可笑不可笑,收买人心就用这点破东西,穷酸破落户也好意思摆大小姐的款?” 黄衫老人诸葛刚:“…………” 诸葛刚心说:你这草包若是有人家三分本事,帮里就不会愁帮主后继无人了! 罗敷钻进船舱,准确地拐过了三个弯儿,扣扣扣地敲响了一扇门。 荆无命“吱呀”一声打开门,垂着头立在门口。 他平时是不肯垂下头瞧人的,今天之所以摆出一副有点憋屈的模样,是因为……船舱比较矮,他人长得太高,头顶在门框上了。 罗敷捂着嘴:“噗……” 荆无命:“…………” 荆无命冷冷道:“你有事?” 罗敷把剩下的糖连着袋子全给他了,问:“刚才上头吃锅子,你怎么不去?” 荆无命觉得这问题很无聊,因此抿着嘴拒绝回答。 罗敷道:“好啦……吃点糖吧,我穷,可没压岁钱给你,你多吃点糖就算我的心意啦。” 她做出一副慷慨的样子,其实是算准了荆无命这闷葫芦说不出“这糖是单我一人有,还是大家都有”、“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这种话来。 荆无命果然什么也没说,接过了那兜子糖,反手扔到他榻上。 罗敷道:“明天早上去钓鱼么?” 荆无命:“……?” ……你约我去干嘛? 罗敷喜气洋洋:“听说这里有鳗鲡呢,你知道鳗鲡么?肉质丰腴,特别好吃!我明天就要去海钓!鱼竿都准备好啦。” 所以说,穿越者的知识储备也未必能高到哪里去。罗敷只听水手说这地方有鳗鱼,但却并不知道鳗鱼昼伏夜出、喜爱穴居的习性,不然也说不出这么没有常识的话了。 荆无命也没有这种海鱼相关的常识,不过他敏锐地意识到了另一个不太对的地方。 他皱了皱眉,言简意赅地道:“船在航行。” 罗敷:“啊?” 荆无命:“…………” 罗敷反应过来了……对哦,这船一直在开足马力全速前进,怎么可能钓得到鱼。 罗敷:“…………” 罗敷:“我走了,再见!” 然后呲溜一下就不见了。 又过了十几天,正月十五一过,蝙蝠岛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眼前,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已经到了,要准备开始打硬仗了!, 4813(二更) 图穷匕见。 *** 蝙蝠岛, 海上销金窟,劫掠女奴就是为了做皮肉生意。 任谁都会觉得,这蝙蝠岛一定是红灯高挂、红袖轻招, 莺歌燕舞、倚红偎翠。 ——没有人想到, 蝙蝠岛竟然是个这样的地方。 海面之下, 到处都是暗礁, 如狰狞邪恶的爪牙,十几艘船的遗骸都嵌在这爪牙之中, 风吹日晒中透露出浓重的衰败与肃杀。 岛上光秃秃的, 莫说高挂的红灯了,简直连个鸟都没有。 ——的确是连海鸟都不愿停在这里的, 因为这里是个石头岛,唯一的绿色是礁石上湿滑的苔藓, 除此之外, 连一根草、一棵树、一朵花都没有。 原本, 这岛屿远远出现的时候, 大家不过觉得这是一座无名的石岛罢了。最重要的是要避开礁石、不要触礁, 岂知道丁枫斩钉截铁道:“就是此处!” 一连问了好几遍,游龙生厉声叫他不要胡说, 丁枫苍白着脸,绝不改口,说石山背面有个山洞,那山洞就是通向洞天福地的。 众人这才明白, 蝙蝠岛的洞天福地,居然真的是一处隐在山洞中、深挖山腹与地下的神秘地方。 罗敷故意装傻道:“也是,蝙蝠岛坏事做绝、销金窟却非得有人来消费不可,大家想, 来这里的人相比也不愿意让他人认出自己,里头的灯火想必是很黯淡的,说不定往来的人脸上都带着面具。” 有人附和道:“不错……况且,按照香帅所言,被卖到蝙蝠岛里的伎女均是被挖了双眼的,想来是为了不让她们瞧见是何人来消费。” 罗敷深沉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以上全是屁话,蝙蝠岛里根本一点光都没有,她说这个,是为了让原随云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中”。 黑暗,才是原随云最大的倚仗。 有一种说法是,人在蒙上眼睛之后,其他四感会变得异常敏锐。这说法是没错的,但敏锐也是有上限的,一个人平时都用眼睛视物,你突然把他的视力夺走,让他听声辨位,岂非是在为难人? 现在把陆小凤的眼睛蒙住,他的听力也绝不可能比得过常年听声辨位的花满楼的。 满船一百来位男女侠客,能在黑暗中如鱼得水的……也就只有花满楼一人。 但不赶巧的是,蝙蝠岛是原随云的产业,洞天福地是原随云主持修建——主场作战,你奈我何? 任谁也不会想到,传说中的海上销金窟,居然只是一团无边无际的黑暗。原随云面上不显,一句都不多言,心中却盘算起来。 ——丁枫对这妖女肯定有所保留,所以她才不知道洞天福地之内乃是全黑的,这些天来,他已秘密将船上备好的火折子、蜡烛等物全部毁灭,也未曾遭到任何阻拦与怀疑。 多智近妖,呵,不过如此! 原随云的心已安定下来了,那一日在寿宴上被叫破蝙蝠岛的如遭雷击、神魂俱散的感觉早已远去,他却始终将其视作自己毕生的耻辱,发誓要在自己的主场里悉数奉还! 此时此刻,船已无法继续再靠近蝙蝠岛了。 蝙蝠岛附近满是礁石,稍有不慎即会触礁,几十位侠客面面相觑、神态各异……咳咳,这个,江湖上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以轻功见长的…… 原随云静静地立在船头,神情镇定地问着身边水手蝙蝠岛的情况,水手细细的描绘着,说:“此处距离岸边起码有几十丈远,礁石湿滑,不可站人……” 原随云轻轻一笑,潇洒地道:“礁石湿滑,不可站人?” 水手有些愣愣地点了点头。 原随云忽然扬声道:“三十九娘,我们先上!” 说罢,他忽然双袖展动,身形如鸿雁一般掠了出去,连着在礁石上点了三下借力,等到人们再瞧见他时,原随云负着双手,已稳稳当当地立在石头滩上。 众侠客惊道:“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原来原少庄主的轻功居然也这样高!” 金灵芝乍一被原随云呼唤,没过脑子,也急急掠了出去,只不过她的轻功要输原随云许多,借力礁石时,被石头上湿滑的苔藓滑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 一片翠袖已带起了劲风! 罗敷展动身形,如轻烟般掠了出去,翠袖在日光下卷出一道金光,乌黑漆亮的大辫子倏地被海风吹散,又蓬又软的乌发化作万缕青丝。 下一刻,金灵芝惊呼一声,整个人已被罗敷送起,与她一前一后落在石滩上。 好俊的轻功!船上有人暗暗喝彩。 楚留香、陆小凤、花满楼、一点红、荆无命、枯梅大师师徒三人、游龙生、丁乘风,还有许多轻功好的高手,也已纷纷展动身形,先先后后地落在了几十丈之外的石滩上。 一上官飞脸色铁青,抬脚便要掠起,被诸葛刚一把抓住。 上官飞冷冷道:“你也觉得我掠不过去?” 诸葛刚:“…………” 这个“也”字用的就很妙。 诸葛刚在心中暗叹一口气,开始描补:“飞少爷金尊玉贵,如何好去做敢死队?这第一波冲在前头的人说好听点叫先锋队,不好听点就是拿人命去换线索的。” 上官飞面色稍霁,点头道:“在理。” 诸葛刚:微笑.jpg 一百多位侠客里,只有大约三十来位轻功出众,可过这么长的暗礁海。 大家站定之后,便四下散开寻找,果然瞧见石山之后有个漆黑的洞口,里面不知多深,瞧不见光亮,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入口。 罗敷闭口不言,且等着看原随云如何行事。 原随云略一思量,朝众人道:“既然如此,大家把火折子先备在手上,咱们去探一探这龙潭虎穴,此地不知机关几何,还请大家千万要跟紧,莫要走散了才好。” 罗敷立刻唱唱反调:“这万一是个陷阱呢?这样大一个明晃晃的洞口,岂非是等着我们来自投罗网?” 原随云微微一笑,道:“罗姑娘可找见了其他入口?” 罗敷不太情愿地道:“……未曾。” 原随云又道:“罗姑娘可有其他法子?” 罗敷略一沉吟,装傻道:“烟熏……?” 金灵芝快言快语道:“芙芙真是糊涂,且不说咱们是为了救那些姑娘们才来到此处,烟熏攻法,第一个呛死的就是那些身体孱弱的女子!况且,那一船说是有一百来个女孩儿,再加上来消费的人、原本的护卫,这洞天内部大着呢,用烟熏,不知道得熏到什么时候去!” 罗敷负着手、沉着脸,不说话。 金灵芝:“…………” 金灵芝道:“芙芙,你别生气,我一时想到什么,就立刻说了。” 罗敷沉默了片刻,道:“你说得对,是我想的不周到。” 原随云心下嗤笑一声,暗道:三十九娘,你果然是我青梅竹马的好姑娘。 他只道:“那我们就这样一起进去?” 众人都无异议。 原随云又柔声道:“罗姑娘若有些害怕、不想进去,可留守洞口作为接应。” 罗敷:“…………” 罗敷心里嘿嘿冷笑:你小子搁这给我使激将法呢?你姑奶奶我早八辈子都不吃这一套了,现下在你面前卖的蠢,我叫你待会儿全还回来!混账东西! 面上,她却寒着脸道:“接应这事儿,并不用我,那头水手已开始拉绳索架桥,他们迟早能过来,接应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这一冷脸,连金灵芝都瞧出她和原随云不对付了。 她是看看罗敷,再看看原随云,总觉得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是自己搞出来的,略有些不知所措,想出言劝一劝。 枯梅大师冷淡地说:“走吧。” 于是队伍立刻就安静了。 众人不再多言,纷纷将衣衫系紧、袖口收好,又各自检查兵刃,确保待会儿对敌的时候兵刃不会罢工。 罗敷相当细心,还打开了她身上带的火折子,轻轻吹了一口气,确保能够照常亮起。 片刻之后,众人一个接着一个,如轻烟一般掠进了洞天福地内! 先前行走的数十步,外头的天光还能隐隐照亮,山洞正如一个普通的山洞,地面与四壁都无任何人工雕琢的痕迹,大家只觉得这山洞格外的阔大,无限地向内延伸着。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洞天福地外在的那个洞口外有滑轨与缆车,看上去像是一个正常的进门渠道,其实里面是大大的陷阱,无知无觉坐上缆车的人,会发觉滑轨突然断裂,缆车突然掉下……然后,人自然就摔得七荤八素,已被扔进蝙蝠岛的牢笼中了。 从丁枫那里拿到地图后,罗敷却发觉,现在蝙蝠岛的布局还并非是那样子的,这里不过是一条长长的走道,一直通往地下的陷阱——也许,原随云正是觉得这陷阱的前摇实在太长,后来才改成滑轨与缆车的吧。 逐渐的,天光已无法照射进来了,众人只觉得无法视物,于是纷纷打开火折子,如豆的灯火照亮四周。 四周都是光滑的石壁,一块一块的嵌着,连最薄的刀刃也无法插|入,这毫无疑问是人力所建,他们的确已经探索到了蝙蝠岛这秘密的最边缘—— 愈往前走,罗敷就只觉得愈热、愈闷……道路是呈坡道状的,一路向下,一个深入地下、却又不开天窗的地方,空气无法自然的流动,习习的凉风进不来,更别说这地方还是终年炎热的南海。 罗敷简直觉得匪夷所思,原随云在这破地方建这么个洞天福地,是在搞行为艺术么?这么热、这么闷的地方,那些嫖客到底是怎么燃起兴致的?你们不难受么?X虫上脑的时候真的就连什么都能忍吗? ……罗敷的眉头皱得简直都能夹死一只蚊子了。 很快她就不热了,大家都不热了。 逼仄的石壁消失了,大家似乎来到了一个很大、很空旷的中心广场上。 之所以说“好像”,是因为黑暗很深重、没有边际,但人们手中的火折子却只有一点火光,只能照亮周身一丁点儿大的地方,根本看不清远处的情形。 头顶的石壁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声响—— 罗敷几乎是立刻动了,如利剑一般从原地蹿跳。 但瀑布般的冷水,竟是从头顶的整块大石壁上倾泻而下的,全然无从可躲,转眼就把所有人都淋成了落汤鸡。 落汤鸡不落汤鸡的,倒是没有什么,重点是—— 黑暗扑面而来! 人的肉眼的确是能在晚上逐渐适应的,但那是因为无论多么深重的夜色,总有一点天光在的。若是在绝对黑暗、绝无一点光源的地下……那么,给人再多的时间,双眼也绝无可能视物! 队伍当即就惊慌起来。 枯梅大师断喝道:“莫乱!” 原随云的声音在黑暗之中平稳地响起:“若在平时,在下不愿争先,但在这样的情况下,瞎子反倒比普通人更有优势,在下可听声辨位,诸位可听在下指挥前行,诸位莫慌。” 罗敷冷冷道:“我们花公子也可听声辨位。” 枯梅大师在黑暗中皱起了眉。 总的来说,她对罗敷这个后辈的印象不错,她在客店中抓丁枫、在无争山庄中振臂一呼,于讨伐蝙蝠岛一事上有着莫大的功劳……但她好像就是很讨厌原随云,在这种情况之下,也要同原随云呛声,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枯梅大师正要开腔,却听原随云道:“现下大家在无法视物,方才又骚动了一番,不知现在人可齐全,一共三十二人,不若大家先报个数,好教我心中有数。” 他不欲与罗敷计较。 人们低低地报数,报了二十八个数后停下来了。 没报数的人,一个是原随云,一个是罗敷,还有两个是拒不配合的自闭剑客。 有人惊慌道:“是谁没报数?难道已遭了毒手?” 一点红发出一声讥诮的嗤笑。 荆无命根本连理都不带理人的,他能主动配合这种集体活动那估计是被夺舍了。 危机时刻,这种不配合大部队行动的挑事行为就令人感到格外的烦躁……方才那惊慌失措的人火气起来了,想骂两声,又不敢得罪一点红这种手上不知道见过多少血的狠家伙。 室内忽然又寂静了下去。 原随云淡淡道:“罗姑娘一行人个个都是人才,出不了事也不会退,看来人已到期了,并没有人中途退回去的。” 有人觉出了这话有点怪,道:“咱们既然已经进来了,哪有临阵脱逃的道理!” 原随云轻笑道:“诸位当然是英雄……” 这话才刚说一半,身后通道的石壁忽然落下! 轰隆一声巨响,近千斤重的断龙石已将背后回退的通道完全堵死,灰尘扬起,有人惊声道“什么情况?”在全然的黑暗中、在神秘的敌营中,此刻又被瓮中捉鳖,众人惊慌失措,霎时间就乱了,有人猜到了别人的脚,有人不知一不小心碰到了什么,惊声尖叫。 所以说,人多也有人多的不好处。 这些前来的人,轻功固然很出众,但其中有些人的武功与见识并没有很好,恐慌的情绪一下子在黑暗中蔓延开来,竟是有些失控了。 罗敷爆喝道:“都给我闭嘴!” 这声音好听、脆亮,却不带一丝女子的娇媚之气,罗敷以前也做过公司的领导,知道在不同的时候要展现出不同的气场,平时嘻嘻哈哈、温柔和气都没问题,但到了关键时刻,不怒自威的气场乃是驭人的基础本领。 此刻,她出声时用上了内劲,这些人中内功不如她的人,只觉得大脑被重重捶了一下,一时之间怔住了,人群倒是还真的安静下来。 罗敷冷冰冰地道:“原随云,你图穷匕见了?” 这是何意?! 每个人都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原来,原来罗敷竟然一直都在怀疑蝙蝠公子就是原少庄主? 已有人忍不住,想要反驳罗敷。 但这时,原随云那低低的笑声,忽然自四面八方响起来,这大而空旷的石窟的回音居然这样大、这样响,只让人觉得原随云似乎无处不在、原随云的声音似乎一层一层地回荡—— 这回荡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与悠然,十分爽快地承认道:“不错,我图穷匕见,你们插翅难逃。”, 4914(一更) *** 原随云是个怎么样的人物呢?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答案。 他是个温文儒雅、气度不凡的世家公子;是个内心极其阴暗、做事极其恶毒的卑鄙小人;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家伙, 连委身丑陋老太婆的事情都能面不改色的去做…… 而罗敷认为,他是个一个非常自大的人。 ——出生于显赫的武林豪门,但这豪门却已没落, 无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所以, 原随云要建立蝙蝠岛,以秘密来拿捏江湖人, 慢慢地达到控制整个江湖的目的,野心之大,令人震惊。 ——金尊玉贵的天之骄子, 但三岁的一场大病, 却夺走了他的双目, 使得他成为了永远的残缺之人。 他或许就此明白,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天之骄子。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有些人得以窥见这残酷的天机时, 会发出感叹“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② 而原随云的想法是:淦!我要当别人的天、主宰别人的命运!我要报复社会! 于是,有那么多无辜的少女被挖去了眼睛,永久的囚禁在一方小小的石室中被榨取皮肉。真是一念之间门, 从人间门坠落地狱。 分析到这里,就差不多该停下了。 罗敷不是心理学专家, 原随云对她来说不是研究课题;罗敷也不是圣母, 会觉得这人事出有因, 其实也很可怜之类的……她分析原随云人格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她要杀了原随云! 不仅要杀, 还要让他身败名裂的死,要让无争山庄永世不得翻身,让原东园那老匹夫脸上那张隐士皮被撕扯下来! 随着她逐渐的加入武侠世界, 改变原本会发生的事情,剧情会持续偏移。而且原本属于不同武侠的人物在这里本来就是交织在一起的,人与人之间门的关系,远比原著要复杂很多。 在这样的情况下,原本剧情的作用会越来越少,罗敷可不觉得自己可以一直依靠原著来预测事物的发展。 但,原本的剧情还是有巨大的用处的,因为剧情是人力所推动的,从事物的发展之中,可以反推出事中人的性格特点。 而性格既然已形成,就难以再改变! 原随云是个自大到认为自己可主宰他人命运的人,这样的人是受不得侮辱的。 在枯梅大师面前出糗、眼睁睁看着丁枫被打、在自家老爹的寿宴上被骂、被讨伐……这些事情原随云绝不会忘记! 他一定会在自己的主场中找回来! 而罗敷也正是为了让他在十几家门派的面前自己露出真面目……这可比罗敷拿出多少证据都更有说服力得多。 所以,方才在外头时,她装作有些失去分寸,每一句话针对原随云,正是为了放松原随云的警惕,让他觉得——天命在我! 而后,大家一步步地跟着原随云进入了这个大石窟之中,被封死后路。罗敷高声叫破他的阴谋,原随云认为他们已是瓮中之鳖,当然不会再费心遮掩。 当然,在有充分时间门计划的情况下,罗敷做事不会那么不计后果,她在进来之前,就做好了几种打算。 假如原随云真的一声不吭,不准备走“反派死于话多”的老路,那罗敷就把还藏在「物品栏」中的那些微波炉危险品全给他招呼上,让他和薛笑人一个死法。 那样大家自然会认为,啊~原公子死在了狡猾的蝙蝠公子手上,啧,可怜啊! 反正也算不到她头上,原东园只能苦果自己咽下。 不过这毕竟是最后的手段,效果不是那么的斩草除根,略有些不得劲。 好在,原随云还是忍不住要嘚瑟了,罗敷在心里暗暗给他点了二十八个赞,心道:你真是个好演员。 此刻,原随云悠然的声音,已顺着四面石壁荡过来又荡过去,无数回音层层叠叠,即便是最擅长听声辨位的花满楼,也无法分辩清楚他的位置。 有人惊道:“原少庄主,你……你在说什么?!” 原随云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原本你们是不用死的,但谁让你们这样喜欢逞英雄呢?” 枯梅大师厉声道:“你是蝙蝠公子?!蝙蝠岛就是你的产业?” 原随云淡然承认:“不错,我正是蝙蝠公子。” 众人哗然! 他居然就是蝙蝠公子,他居然就是这海上销金窟的主人! 金灵芝失控般地惊声尖叫道:“大郎,你在说什么,这……你……你对得起老庄主么?!” 原随云轻轻笑了,仿佛听见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一样。 而枯梅大师当然没有金灵芝那般天真,她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冷冷道:“原东园那老匹夫心知肚明!” 原随云道:“无争山庄已然衰落,我父难道忍心让关中原氏就此落败?” 高亚男厉声道:“关中原氏要靠劫掠女奴来崛起么?!原随云,你——你这畜生!” 原随云笑道:“你骂我是畜生?” 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似得笑了两声,竟十分悠闲。 ——这悠闲当然也没悠闲错,毕竟他现在稳坐钓鱼台,底下的人骂得再凶,那突出的也是一个苍白无力、挣扎绝望……这样的场面,怎能不叫原随云心情愉悦呢? 他其实很明白荆无命为什么喜欢玩弄敌人,因为这是真的挺好玩的…… 他们当日在寿宴上骂得有多震天响,今日就得有多恐惧!指不定一会儿还会跪着同他摇尾乞怜呢。 金灵芝惊怒道:“你不是畜生是什么?!混账!小人!衣冠禽兽!” 原随云叹道:“三十九娘啊……我们两家的关系摆在这里,我可没打算杀你。” 金灵芝厉声道:“呸!谁稀罕同你们这对贼父子有关系!我奶奶要是知道无争山庄私底下做这种事,万福万寿园早踏平你们关中原氏的地界了!” 原随云笑着补充道:“至多我不过把你也塞进妓院里,三十九娘脾气大,但只肖的十天半月,你的脾气自然能收敛起来。” 金灵芝叫骂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瞪着眼睛、张着嘴巴,简直无法相信……无法相信这话是从原随云口中说出来的。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十分斯文、十分温和,但轻描淡写之中,其中所透露出的恶意,却…… 却令她只觉得浑身恶寒,几欲呕吐! 而正是从这句话中,金灵芝周身那种不可置信、如坠梦中的不真实感消失了,她是如此直接地体会到——不错,与她青梅竹马的原随云,的确就是无恶不作、丧尽天良的蝙蝠公子。 罗敷冷笑道:“你倒是真一点儿都不装。” 原随云道:“啊……罗姑娘,差点忘了你。” 罗敷双手抱胸,道:“你也想把我塞进妓院里?” 原随云轻柔地笑道:“当然不,你比三十九娘可有本事的多,谁知道你身上有多少奇毒异蛊。我保证你会死得透透的,然后再把你的尸体赏给下人玩。这事情可要尽快,毕竟再美的美人,如果腐烂了,估计也不会再有人能提得起兴趣。” 罗敷没什么反应,根本没像原随云想的那样破口大骂。 她毕竟只是把原随云当条狗看,被狗咬了一口的正确反应不该是咬回去,而是一脚踢死它。此刻她心中有计划,又怎会愤怒? 但她立刻就看见身边的楚留香脖颈侧爆出青筋;陆小凤暴怒,却强行令自己镇定下来;花满楼面无表情,努力地听声辨位中;一点红的面目扭曲起来,默默地走近了她几步;荆无命的手指抽搐了一下,忽然扶在了他的剑柄上;金灵芝惊怒地瞪大了双眼,整个人已气得发抖;高亚男面色苍白,头部转动,似乎想找一找罗敷在哪里,却又在黑暗中不得视物…… 至于她为什么能看见……因为她把系统面板打开当灯照了。 系统面板居然还可以调节背灯亮度,仔细一看,你居然还是墨水屏,真是失敬失敬…… 罗敷调到最亮,也无法看清这里的全貌。 不过因为站位原因,她看清了比较重要的部分。与丁枫所说的差不多,这是一个空旷的地下牢笼,四壁光滑,正前方高处有一块凸出来的平台,平台上四面都搭了一些奇怪的黑科技,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功能就是可以使得声音从四面八方发出,令人无法听声辨位。 原随云当然就端坐在那上头。 平台的尽头左右各有一扇石门,罗敷是看不分明的,但她知道那后面就是离开的通道,待会儿原随云大放完厥词后,估计就会从那通道处溜走。 就站在罗敷旁边地金灵芝忽然低低地说:“罗……罗姑娘……” 罗敷“嗯?”了一声。 金灵芝的面上不住地流下冷汗,嘴唇颤抖:“我……我不想被他活捉,等一会儿,等一会儿,若真的回天无力,你先杀了我吧……” 罗敷低叹一口气。 她捏了一下金灵芝的手,说:“不至于。” 原随云哈哈大笑! 原随云厉声道:“不至于?好,好得很!罗姑娘真是泰山崩而面不改色的好侠女,你早就知道我是蝙蝠公子,偏在我家寿宴上说那番话,吃着我家的菜、用着我家的人脉、要杀我父亲的儿子,你可真是好样的!” 因那平台上的扩音机关,他的声音一大,简直如同重锤击鼓,重重打在众人的耳膜上,众人只觉“嗡!”的一声,大脑宛如钢针刺入、恶心、想吐、耳鸣、刺痛等反应纠缠在一起袭来—— 罗敷慢悠悠地把刚刚自己眼疾手快塞到耳朵里的两团棉花拿出来。 她道:“多大点事儿,你可真开不起玩笑。” 原随云:“…………” 原随云又开始觉得自己额角青筋直跳了。 罗敷淡淡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特别像一条阴沟里的老鼠,而老鼠嘛……是要被人一把掐死的。” 原随云阴恻恻地道:“事到如今,你嘴巴倒是还很硬。不知什么时候,我们罗大姑娘才会死心呢?等你的朋友都死光了,你会不会跪在我面前摇尾乞怜啊?” 罗敷微微一笑,手深入袖中。 与此同时,她已打开了系统面板,将「物品栏」中的「圣母玛利亚套装·头饰」取出。 她的手从袖中取出来的时候,一颗大而圆润、散发着辉辉圣光的“夜明珠”就出现在了她的手中,霎时间门将这石窟…… ……完全照亮倒也不可能,这石窟太大,这么一点光源,它就是个□□也不好使。 不过,这样的光芒,却给武林众人打了一记强心针! 能站在这里的没有草包,罗敷拿出这“夜明珠”时,大家脸上都显现出了惊喜若狂的表情,却无人发出叫声。 就连平日里最咋咋呼呼的金灵芝,也是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连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罗敷本就美丽,在这圣光加持之下……有不少人都想直接给她跪下。 还是罗姑娘靠谱啊,罗姑娘,你是我的神! 罗敷皮笑肉不笑,手中掂着那夜明珠,冷冷道:“原随云,你可千万莫要忘了,你杀了我们,外头可还有那么多号人呢!” 原随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这你就不必担心了,我既然敢把你们都带到蝙蝠岛来,就一定有法子令你们全都死在这儿……” “这”字还未落地,罗敷手中的“夜明珠”突然击出,朝黑暗疾驰而去,与此同时,所有人都默契地动了起来,整个石窟里突然充满了衣袂卷过的风声,来掩盖这夜明珠击出时的声音。 即便是原随云,也绝分不清谁是谁—— 但他又何须分得清呢?他坐在二楼,他稳坐钓鱼台,心中只美滋滋道:很好,他们终于忍受不住压力,认为到处都是他原随云,现下自相残杀起来了…… 而罗敷击出那“夜明珠”的第一时间门,在系统界面,将「圣母玛利亚套装·头饰」赠送给了「可攻略人物·原随云」。 夜明珠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原随云的头上,这头饰本质上来说是系统中的奇异造物,是为了发出圣光的,一点重量都没有,落在原随云头上时,还很神奇的直接固定住了,使得原随云的脑袋在黑暗里璨璨地发出圣光…… 霎时间门,他那悠然的笑意、闲适的姿态与得意上翘的唇角都一齐被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 衣袂拂动的风声消失了,金灵芝机智地痛呼一声。 原随云笑道:“他们误伤了你么,三十九娘?” 金灵芝道:“你……你……” 原随云的脑袋顶着比灯泡还亮的圣光,在二楼平台上悠然地站着,像个活靶子一样,口中得意地道:“黑暗是我的主场……你们看不见我吧?你们找不上我吧?哈哈哈……”, 5015(二更) *** 众人都很熟悉的原随云原公子, 此刻就站在二楼平台之上,在无边的黑暗里头顶圣光,成为一个显眼到不能再显眼的活靶子, 口中张狂地说着大话、得意洋洋、稳坐钓鱼台…… 不得不说,这幅场面简直就像是在演滑稽戏一样…… 此时此刻,当时当下,见惯了各种大场面的江湖高手们纷纷报以迷之沉默。 只有罗敷,又“噗嗤”一声缺德地笑了。 原随云悠然自得道:“很快,你就笑不出……” 他话还没完, 枯梅大师已然出剑! 剑若一泓秋水,寒光划破黑暗,一剑朝原随云胸膛刺去! ——与此同时, 其他人也已出手! 方才原随云在那里自鸣得意时,已有许多人默契地放轻了脚步,慢慢地靠近那二楼石台。 枯梅大师高高跃起,一剑刺出, 已发动了攻击的号角! 华山绝学“清风十三式”以清淡自然、虚实难辨为特点,但这样的剑法是对付有眼睛的人的, 虚招只能瞒得过眼睛, 却无法制造出同实招一样的风声,来瞒过听声辨位的瞎子。故而枯梅大师的这一剑, 简单、直接、直入中宫! 电光石火之间, 一丝尖锐的剑啸刺入原随云的耳膜, 大脑内的警报疯狂作响, 原随云的身体动的简直比思维还要更快! 枯梅大师直刺,原随云急退……不能急退! 他的身后,中原一点红的薄剑已拦住了他的去路, 黑衣剑手眼中碧光如鬼火般跳动起来,转瞬之间,就已如疾风骤雨般出了三十六剑! 原随云宽大的袍袖突然卷起! ——丁枫是原随云的徒弟,他那一手卸人兵刃的“流云袖”自然也是原随云教出来的。师父的功夫一般来说都比徒弟要更精深,而原随云的流云袖比之丁枫,更是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原随云左袖朝前挥、右袖朝后挥,绵绵密密一张大网,可卷千堆雪。 一点红的剑又薄又细,一刺入这飘飘的袍袖,只觉得好似刺入了一团黏糊糊的泥巴之中,刺入的剑势被寸寸削弱、拔出又会带出对方藕断丝连的内劲。他毫不怀疑,假如他此刻再不弃兵刃而去,不出两个呼吸,他就会被对方的内劲直接震出去! 罗敷厉啸一声,长鞭如毒龙出洞一般蹿出,寒光森森的尾针朝原随云的……咯吱窝叮去! 原随云紧急将手臂下压,卷着一点红的剑往地上拍。一点红神色不改,右手握剑,左手握拳,中指指节凸起,饱含劲力,一拳敲在他自己的剑身上! 剑身“嗡——”的一声反震起来,好似一枚刺入敌人内部的铁钉,内劲随着薄剑激荡而出。原随云看势不妙,立刻收袖,转而冲长鞭打去,但罗敷目的达成,两个弹指间,鞭已收回。 另一面,枯梅大师习剑超过四十年,剑术造诣之高,自然远超二十来岁的一点红。她剑势强劲,内力更加强劲,只听“撕拉”一声,寒光透出绵密大网,直接撕裂了袍袖,毫不留情,一剑透心! “锵——!” 金石相击、双剑相撞,嗡鸣不止、剑若龙吟。 原随云的手上居然握了一把剑。 剑光并没有印在原随云的脸上,因为他的头上顶着圣光,与这样的光芒相比,任何剑光都会显得黯淡。 也因此就,原随云的脸色之铁青,大家都瞧得清清楚楚。 他缓缓后退着,根本想不明白——他们到底是怎么在这里找到他的。 不可能,不可能啊…… 这绝对的黑暗之中,只有听觉是可靠的,但他身处这平台之上,声音可自四面八方发出,绝无半点可能被听声辨位,他们是怎么做到的……难道,这只是个巧合? 这几个人走了狗屎运,找到了这个平台,所以断定在平台上的人是他……? ……唔,这倒是也不无可能。 啧,真是麻烦,看来得先撤离了,他们乃是瓮中之鳖,等他出去之后,立即下令在这里充满毒气! 原随云这样想着,两只大袖飘然而起,整个人竟如一只姿态优美的蝙蝠一样无声的滑行……只可惜这只蝙蝠的一只袖子被枯梅大师直接给撕裂了,现在露出大半个胳膊,看着实在有点谐。 如果这里还是全黑的环境,那么原随云这样完全不发出声音的贴地滑行,一定能令他成功离开这里。 但可惜这里不是,可惜他还是个瞎子,根本瞧不见自己有多么的滑稽。 罗敷一鞭子抽出去,截断原随云去路! 鞭势横扫,破空之声刺耳,长鞭尾钩划过石壁,爆出一连串的火星。原随云本来正在贴壁滑行,生生停下前行态势,奋力向后凌空跃起,这才避免被一鞭子抽得血肉模糊的下场! 然而,他的身后难道没有人在? 一个呼吸之间,众人已又将他包围。游龙生厉喝一声,剑若龙吟,转瞬之间已出了七剑,原随云袍袖一卷,游龙生手中那名剑“夺情”霎时脱手飞出! 游龙生登时怔住! 游龙生乃名家之后,又拜名剑客天山雪鹰子为师,剑势凌厉、出手急锐。 但说句不好听的,他的性子实在有些急,是故剑势杂而不纯、急而不厉;对敌的经验又太少,所以他的剑被原随云的袍袖卷住时,竟完全想不起如方才一点红所示范过的那样,以指关节重击剑身,送入内劲摆脱袍袖。 寻常时刻怔一怔没什么,但高手对阵时岂能容得你在这里发呆? 原随云的袍袖一挥,夺情剑反从袖中飞出,剑气朝游龙生心口疾飞而去——! 游龙生的瞳孔缩如针芒! 两根手指忽然自空中那么一夹,夺情剑的一泓剑光,就这样服服帖帖地落入了这人手中,剑尖的锐气,已激的游龙生的衣襟拂动起来,但这人的两根手指却稳如磐石,一动不动。 灵犀一指! 这是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动手了! 游龙生恍恍惚惚接过了陆小凤递来的剑,只听陆小凤叹道:“你去外围,莫要再与他对上。” 随即,陆小凤已飞身钻入战圈之中! 五六个高手正在围攻原随云! 原随云也真不愧是无争山庄原青谷之后,他简直就是个实打实的武学天才!丁枫手上起码会三种不同门派的武功,而原随云翻飞的身形中,竟能瞧出十几种武功的影子! 他的剑法,是峨眉派的“回风舞柳剑”、他的轻功,乃是血影人的轻功步伐、他左手空掌拍出,是东瀛甲贺谷的“大拍手”…… 剑法、刀法、腿法、掌法、暗器、袍袖……一个原随云,竟好似是十个人在同时与大家交战。他的武学天赋高之又高,十几种武功可同时杂糅,全然没有章法,但出招之精准狠辣、出其不意,却是令任何人都心惊的! 就说方才,他的袍袖又一次卷起挥出,与他交战的高亚男华真真,以为他又要使出“流云袖”,却谁知他袍袖一挥,里头居然击出了十几枚来自蜀中唐门的独门暗器“毒蒺藜”…… 高亚男华真真急避!身上却还是被划开口子,当即凌空一跃,服下三枚枯梅大师制作来解百毒的“清心丹”,就地一坐,除了逼毒,什么都顾不上了。 脏!这手段真脏! 但此刻原随云也想大喊一声——脏!这手段真脏! 他毕竟是被人围攻中,一个人即使会几十门武功,那也不能当做几十个人一块儿用。更遑论此刻与原随云缠斗在一起的,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一对十几……旁边还有二十来个手持刀剑之人蠢蠢欲动,封死原随云在每一个方向上的退路—— 此时此刻,原随云顶着一脑袋圣光,竟大声呼喊:“你们——你们能看得见?!” ……他看起来是真的非常在意这个问题。 罗敷脆声笑道:“你可知道,有一种东西叫荧光小菇?” 原随云:“荧……荧光小菇?” 罗敷负着双手,张口就来:“不错,这荧光小菇又叫萤光蕈、蚂蚁路灯,白日平平无奇,夜晚却能幽幽发光。此物中原不产,只在东瀛小笠原群岛之上才能见此奇观。原随云,你对东瀛甲贺忍者的武术倒也很精通嘛,难道没去过小笠原岛?……啊,忘了,你去了也见识不到。” 荆无命盯着原随云脑袋上那个“夜明珠”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天她说丁枫偷喝她的洗澡水,应该是在骗人吧。 又是一剑朝原随云刺来。他与七八个高手酣战,不得停歇,这帮人又对他严防死守,令他根本无法行至他早已准备好的退路处。 此时此刻,原随云才知道,那天在寿宴上他所感觉到的那种危机感,根本还不如此时半分! 原随云终于露出了愤恨的神色,他实在没想到自己精心的计划……本来正好好的、一步步按照他所的设想进行的计划,居然在最后一步被这什么劳什子“发光小菇”给破坏了。 越是认为自己算无遗策,在这种时候就越气急败坏。 原随云愤怒地道:“你……你哪里来的荧光小菇!” 罗敷露出矜持的微笑:“那天我们路过白云城,白云城主府的人送我的呀……你还不知道我,正常人都挺喜欢我的!” 原随云:“…………” 原随云一掌劈来近身的某位不知名高手,倏地向后滑行四步,贴上石壁,冷冷地道:“你为什么不去买把尺子量量自己的脸皮!” 罗敷哈哈大笑:“我的脸皮哪有你厚,刚才是哪个要搞瓮中捉鳖来着?” 原随云额角青筋抽搐! 他忽然厉声道:“你们自诩名门正派,前来讨伐我这邪魔外道,就是用这种腌臜手段么!一欺我双眼具盲,二欺我以一敌多!枯梅大师,江湖朋友尊称你一声铁仙姑,你的手段何曾如此不磊落过!” 罗敷:“…………” 天下居然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自己卑鄙的手段层出不穷,做下人神共愤的恶事,此刻居然能面不改色地上道德绑架,怒斥武林正道居然做群殴这种不体面的事。 罗敷感觉他再说下去,甚至可能扯到什么“一次犯罪只是污染了水流,不公正的审判却是污染了水源”之类的话…… 方才他说要杀了罗敷再侮辱她尸体时,可没这么讲江湖道义……呵呵,难道这世上的坏人可以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好人却得用最严苛的条条框框框死?天底下哪来这种歪理! 他大概也不是真的觉得这种话术能骗得他们不动手,只是想趁着停下来的时机找空隙逃跑。 罗敷冷笑一声,厉声道:“对付这种邪魔外道,大家不必讲什么江湖道义,一起上!②” 长鞭再度挥出,呈横扫之势呼啸而来! 年轻的江湖人或许还会被什么“江湖道义”给唬住,而像楚留香、枯梅大师、丁乘风这样混迹江湖多年的人,他们根本不可能被这种鬼扯动摇一丁点。 一点红这样的杀手,更是趁你病要你命的典型,名门正派指的是谁,我么?呵呵。 一时间,刀光剑影齐齐出手,只把原随云包裹得密不透风!原随云无法,只得再次与这些人交起手来。 他耍阴谋诡计的水平确实高,这般绝境之下,竟张口吞下了一颗药丸,然后厉声道:“放毒!” 石壁上机关凸显,忽然已出现了上百个小小的洞口,一丝一缕无色无味的气体,已慢慢灌了进来。 原随云放声笑道:“我服了解药,你们没有,两炷香之内,此毒就可令你们全都死绝!你们呢?两炷香之内,能否杀得死我!” 他暗恨自己当初设计这地方时,非得想玩点玩弄敌人的把戏,没有在机关中放烈性毒|药,此刻才得再撑两炷香。 但他又暗暗地庆幸着,幸亏自己心细如发,还记得带一颗这毒气的解药,否则的话,今日岂非就要命丧于此? 此刻,形式又一次逆转了—— 先前大伙儿团战时,并不大在意时间,三十个人轮着上,磨也把原随云磨死了。 但此刻却磨不得了,因为毒气虽然需要两炷香才能杀死人,但通常一炷香之内,中毒之人就会失去体力、奄奄一息。到那时候,原随云只需要挨个把他们全拍死! 一炷香之内,真的能杀掉这武学上的天才么? 一炷香之内,真的能杀死他、又找到离开这人间地狱的路么? 沉甸甸的压力,已压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罗敷忽然一笑,不怀好意道:“你刚刚说我们以一敌多,欺负你独身一人?” 原随云道:“难道不是?” 罗敷道:“欺负你又怎么样?” 原随云冷冷道:“你也就能再嘴硬一时片刻了。” 罗敷扬声道:“诸位,这家伙听声辨位的能力极强,又不受虚实招式变化的迷惑,难以对付,若想速战速决,须得废了他双耳!” 刚刚逼毒完毕,又开始吸入新毒气的高亚男虚弱地道:“怎么才能……” 罗敷未曾说话,鞭势破空而来,发出极其尖利的呼啸。原随云条件反射似得凌空跃起,那鞭子却没有横扫过来,而是不知道击中了什么,发出巨大的“啪!”的一声,简直要把人耳朵都炸了! 他看不见,其他人却看得见—— 罗敷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陀螺来,背着一只手,像个公园老大爷一样,扬着长鞭啪啪啪地抽陀螺……早晨去过公园的人都知道,这玩意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声音大的像摔炮,真是让人一听一哆嗦。 罗敷比起公园老大爷来说,鞭法那是真的好上百倍不止,鞭子还是特制的。 一时之间,鞭子在空中挥出残影来,一连扔出十几个陀螺,对着那陀螺“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一顿狂甩。别人甩起来是像摔炮,她简直就是个千响大鞭炮,噼里啪啦狂响不止,震得人耳膜生疼! ……这简直就是无差别噪音攻击。 但是在场各位,除了原随云之外,还有谁极度依赖耳朵、还有谁必须依赖极度敏锐的听觉么? ——这才叫,就欺负你是个瞎子怎么了? 上道的老|江湖们哪里会错过这种千载难逢的良机,当即跃起身来,一顿猛攻! 枯梅大师右手长剑若惊鸿刺出、左手五指箕张如鹰爪,将清风十三式与摘心手共同使出! 一点红那快而恶毒的剑不知疲倦,三十六剑接着三十六剑,剑锋厉啸着、剑尖闪动着如他双眸一般惨碧色的光! 楚留香已一拳击向原随云腰侧;陆小凤骈指如剑,朝原随云身上三十六处大穴点去! 武林三大世家之一,丁家庄的庄主丁乘风也已出手——! 一时之间,十八般武艺如银河泄地、如山呼海啸,汹涌澎湃而来。原随云一个不查,左手已被鹰爪般的摘心手抓住,枯梅大师毫不留情,下手强揸,原随云的臂骨登时如爆炒豆一般一路从下碎到上! 原随云惨呼一声,左臂已废了! 而他的劫难才刚刚开始! 剧痛令他的反应速度进一步下降,一点红的薄剑“嗤!”的一声刺入他的右肩肩头,又立即拔出剑来,在鲜血如箭般狂飙之时,又是一剑,这次直接捅进了原随云的腰侧—— 他不解恨似得,“嗤嗤嗤”几声,一剑接着一剑捅,捅到哪里算放哪里的血,不把原随云戳出十七八个透光的窟窿不算完。 原随云在狂乱的痛苦之中奋力求生着,炸耳的“鞭炮声”仍在狂响,耳鸣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他近乎是在用肌肉的自然反应去躲避、去回击,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一炷香!只需要坚持一炷香! 他的右臂又被摘心手抓住了,于是他终于也明白了什么叫做声音的“骨传导”,爆裂之声与剧痛同时发生,他不敢想象,自己的手臂现在是否已被拧成了麻花…… 楚留香一拳击中他的腹部,使得他的五脏六腑紧紧地纠缠在一起,他“哇!”的一声呕出胆汁,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飞出。而身后,是那他痛恨到了极致的挥鞭声—— 没关系,原随云想,没关系,她是在抽陀螺,这鞭子落不到他身上—— 但他错了,这一鞭正是冲着他来的。 二指粗的钢鞭,带着狰狞的倒刺与恐怖的力道,重重地抽在了原随云的脊背上,又将他反着抽回了飞来的方向,原随云剧烈地惨叫着,软绵绵地落在地上,居然再也无法站起来了。 ——因为罗敷一鞭子把他的脊骨给抽断了。 血光飞溅,原随云头顶的“夜明珠”,终于“嗒叭”一声掉在了地上,在地上滚了几圈,被一只皓白如雪的手给捡了起来。 罗敷盈盈一笑、尽态极妍。 她掂一掂手上染血的钢鞭,柔声道:“虽然正月十五都过了,但我这鞭炮,就当是给原少庄主拜个晚年吧。”, 5116(一更) *** 原随云已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事实上, 他现在还活着,已是生命力惊人的表现了。 一个人若是两条手臂粉碎性骨折,脊柱又被人生生抽断, 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 从前原随云并不清楚, 现在他的认知也没有那样清楚。因为如山呼海啸般的剧痛正在冲刷他的身体, 五脏六腑都好似已被血给淹没, 让他的嘴中不断的涌出鲜血…… 罗敷走过来说话, 他一个字也没听见。 但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要死了。 此时此刻,原随云并不能想起自己的失败、他的愤恨、骄傲与睥睨天下的狂气,已全然消失不见了, 就连不可置信的情绪都没有。因为他实在是太痛……太痛了……身体上所承受的极端痛苦,已让他所有的情绪都丧失、所有的思维都断裂。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寂静, 在这寂静中, 唯有原随云那滞殆艰难、冒着血泡的呼吸声。 枯梅大师冷冷道:“孽障。” 随即,她一剑结果了他的性命。 不可一世的原随云、神秘莫测的蝙蝠公子, 就这样死去了。 但事情仍没有结束,毒气仍在一刻不停地注入。 原随云刚一断气, 楚留香立刻上前,朝他袍袖与前襟中摸去,摸出了十七八个毒蒺藜、五六只小袖箭、一只蝙蝠令牌……反正愣是没有什么药丸子之类的东西。 罗敷胸有成竹:“看我的!” 然后举着夜明珠摸到石台的侧边尽头,稍一摸索, 石门开启,通向内部的通道打开,又摸索到了其他地方,伸手一摁,那千斤重的断龙石又慢慢地升上去了,通向外部的通道也畅通了。 她道:“我从丁枫那里得到了洞天福地的机关地图。” 众人再次:你真是太靠谱了罗姑娘!你是我的神!给你跪下了! 话不多说, 赶紧走。 方才这一番惊天动地的决战,想必也已惊动了洞天福地之内的其他人,这帮贼人,首恶虽已除去,但他们为了活命,必定会奋力求生,绝不可能乖乖伏法。 因而,在场的人分为了两波,一波出去叫外面留守的人,带照明工具来;另一波直接从石门进入内部,先行与蝙蝠岛众决战。 高亚男、华真真这两个方才中了毒,身体虚弱的人就带着一部分人出去与外头接应;枯梅大师、罗敷、楚留香等人继续前进。 言两语安排好了事情之后,众人迅速行动起来,开始扫清蝙蝠岛。 原随云都死了,扫清蝙蝠岛这事儿并不困难,只是繁琐,进行了整整一天一夜。 火把将洞天福地之内的每一个角落都照亮,这里是一个巨大的石窟,分好几层,一层一层顺着石壁分布着石台与房间,好像一个错综复杂的蚂蚁窝。 岛内的门人,竟都是靠长长的棍棒来探人的,也像极了瞎子,他们听声辨位都蛮有一套的,但武功就要差很多了,切瓜砍菜般就处理了。 当然还抓到一些来这“海上销金窟”消费的人,还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 这些人眼见自己要暴露,简直是拼了命的反抗,枯梅大师是个烈脾气,当即刺死二人。剩下的人惊骇之下,纷纷求饶,被牛皮绳捆了栓成一排,牵上船去关押起来。 毕竟,蝙蝠岛上的人是不能死绝的,还是要留一些人,将他们知道的都说出来。多方印证之下,也好教江湖人知道,这蝙蝠岛不是子虚乌有,这原随云确确实实罪该万死。 再来,就是被掳来的女奴们了。 她们就在一间一间的逼仄小石室中。 清查到这里时,高亚男高声道:“男人都退下!” 她的话就是枯梅大师的意思,而枯梅大师的意思就是不容辩驳,让你退你就退。 大部分的人还是明白事理的,解救妓女这活儿,当然是女人来干更合适,再加上那些来蝙蝠岛消费的人的供述……关在石室中的女人那都是不穿衣服的,进去就能…… 这谁要看啊!众目睽睽之下,大家都是要脸的! 当然,也有人满心不服,这人就是上官飞。 他倒不是猥琐,他只是觉得关在这里的女人起码有一半都是金钱帮的家眷,怎么枯梅大师这老太婆在这里说一不二? 但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所以他只能寒着脸拂袖而去。 枯梅大师根本连看都没看这张狂小子一眼,如定海神针一般坐镇这一层。 华山派女弟子多,枯梅大师的师父饮雨大师一生只收了七个徒弟,而到了枯梅大师这一代,择徒没有那样那般严格,门下弟子十来个,这一次出门,带了十多个。并金灵芝、罗敷,与其他的女子侠客,共计四十多人,共同负责这一层。 女子心细,早记得要准备衣裳。大箱子抬进来,里头是放的一件件的衣裙与兜帽披风。 解救之时,众人才发现事情远比她们想象的要更过分。 眼球被摘、眼睛被缝,这个大家都已知道了。 令人更震惊的是,这石室之逼仄,简直好似是一个个小小的棺材,里头不过就是一张榻的大小,也只有一张榻,女人们被剥夺了穿衣裳的权利,甚至被剥夺了站起来的权力……原随云好似就是要用极度严酷的对待,来把她们除了皮肉之外的其他价值全都毁掉。 金灵芝打了个寒战。 她想到了原随云说的话,他说要把她也塞进妓院里。 曾几何时,她也曾经对这个青梅竹马暗生过情愫,甚至想象过以后自己会不会同他共结连理,但现在,她只觉得恶心、只觉得愤怒。 不再多言,大家沉默地工作着。这些姑娘也不知被折磨了多久,大都十分麻木,即便有人告诉她们我们是来救你出去的,她们也显得有些呆呆木木,似乎拒绝去接受外界的消息。 给她们换上衣裙,披上披风,将她们集中在一起先坐着休息一会儿,又有几个华山派弟子提前就准备了蜜水,此刻分发下去,希望甜味能令她们安定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忽然有人开始嚎啕大哭。情绪是会传染的,片刻之后,已是哭声一片。石窟内的回音本来就大,这恸哭之声不断的回荡着,只宛如万鬼齐哭、凄厉至极。 蝙蝠岛的门人们被捆着扔到最下方的石台上一排排跪着,听见这哭声后,简直惊骇得面色惨白……平日里,他们黑不视物、又是成群结队的行动,在残害这些女子时,从未把她们当个人看,即便有些良心还未完全泯灭的,也会安慰自己“我不过是奉命行事”、“大家都这么做”,来为自己的恶行开脱。 但此刻光一照射下来,哭声一回荡起来,他们简直抖如糠筛。 上官飞冷冷命令道:“随便留几个活口,其他的都杀了。” 他带着的那二十多个金钱帮帮众亮出了刀剑,冷酷地执行着少帮主的命令,有人急急呼喊“饶命、饶命……”然后被一剑抹了脖子。 上官飞这些天积攒的戾气终于下去了点。 听着姑娘们的哭嚎声,他皱了皱眉,对诸葛刚道:“去,里面那些人是金钱帮的,都挑出来,我们自己负责,用不着华山派在那里假仁假义。” 诸葛刚:“…………” 诸葛刚差点心梗。 少爷,您是真的一点政治作秀都不会啊!这时候,你这个少帮主不上去亲切慰问、痛呼狂骂,你在这里不耐烦,老天爷啊……帮主现在再生一个还来得及么? 诚然,这些女子都是金钱帮长安分舵帮众的家眷,她们并没有什么能力、身上也一点武功都不会……但她们的爹有能力啊,不然你以为你爹干嘛要把荆无命派出来调查这事儿?几个女人罢了,劳得动金钱帮第一杀手出马? 那当然是因为,帮主要表现出他的态度啊! 现在,你都跟着来了,无论你在这事儿上出力多少,起码在这种时候要上去收割声望了吧?少帮主对帮众家眷如此爱护,帮众们将来也会拥戴你的呀…… 但这草包他不懂。他!不!懂! 诸葛刚感觉心好累。 还好,他也不是上官飞的嫡系,就是因为恰巧一块儿去给原东园那老匹夫祝寿,才莫名其妙地给捆在一起来的。等这回回去了,他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么? 诸葛刚用浑浊的老眼瞧了一眼自家帮主的宝贝儿子,对方负着双手、面上显出不耐烦的神情。 他麻溜地走了,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但诸葛刚的劫难显然还没有结束…… 把姑娘们都安顿好了,蝙蝠岛门人都杀个罄尽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这个问题就是——胜利果实应当如何分配? 蝙蝠岛既然号称“海上销金窟”,来这里消费的人自然会带着足额的金银来,原随云创立蝙蝠岛大约还没几年,累积的财富又运回好大一部分在无争山庄……但这里查抄出来的,却仍不是少数。 ——五百四十万两白银、九万两金叶子、八十卷价值连城的字画、十八斛南海珍珠,并二十箱珠宝。 这是一笔十分可观的财富。 大家大过年的,远赴海外,豁出老命来打蝙蝠公子,一方面是正义之心,另一方面,也未尝没有想来赚点钱的想法。 这也没什么问题,正义的人合该受到奖励,宽宽敞敞、舒舒服服地过日子。 所以,在枯梅大师、丁乘风与楚留香的主持下,大家一同分取胜利的果实。 这其中,一开始做先头部队,差点死在石室中的十多人功劳最盛,应当先论。 而这十多人中,有二十几个人,在面对原随云的时候完全就是在打酱油,那么他们的功劳,又不如豁出性命与原随云相斗的十多人大。 拔得头筹的十多人中,又以罗敷的功劳为最盛。 一来,她提前准备了夜明珠,使得众人在漆黑一片、极为不利的情况下逆转形势。 二来,在最后的紧要关头,她能想出以抽陀螺的巨大声响来扰乱原随云的双耳,使得众人迅速解决原随云。 来,她提前从丁枫口中,得到了蝙蝠岛的机关地形图,因而才能在那充满毒气的石室之内,从容不迫地打开机关,让众人得以离开。 这条,就相当于是次拯救了大家的性命。 更遑论,蝙蝠岛之事,原本就是罗敷捅出来的,这只队伍一开始,也是被罗敷所鼓动着拉起来的。 枯梅大师主持的论功行赏,自然桩桩件件都要说清楚、有公道,高亚男口条清晰,娓娓道来。当时在石室中的十多人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那外围的一百酱油客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当然只能纷纷点头,罗姑娘冰雪聪明啊、罗姑娘运筹帷幄啊、罗姑娘临危不乱啊的说了一堆,那就请罗姑娘先挑吧! 枯梅大师道:“你当得四分之一。” 罗敷点头表示认可。 四分之一,听起来不多,但莫要忘了,剩下的一百多号人一齐分剩下的四分之呢。 罗敷一点儿没客气,她也觉得自己值这么多,于是把九万两金叶子全拿走了、又补了些银两,换算下来,共计得了一百五十万两白银。二十卷名人字画、四斛南海珍珠和五箱珠宝。 拿来吧你! 接下来就是在杀死原随云一战中出力最多的七八人了。 这种众目睽睽之下的论功行赏,个人是最好不要推辞的。否则你功劳大你还不收钱,后面功劳小的人怎么办?直接尬在原地么? 这就是子贡赎人的道理。 因而,无论是陆小凤还是楚留香、花清楼,大家都很爽快的收下了……至于为什么是花清楼不是花满楼,因为花满楼在群殴原随云的过程中受到了一点伤害…… 花满楼没参与到最后一波团战之中,他与罗敷有基本的默契。罗敷一开始说废了原随云双耳的时候,花满楼反应超快,像兔子一样噌的一下就蹿到角落里捂住耳朵,挡住了大部分冲击,不过耳朵还是嗡嗡的。花清楼在外面接应,就看见弟弟顶着两个蚊香眼晕乎乎地出来,眼睛一直转圈中。 花清楼:“…………” 总之,花清楼代替花满楼论功行赏中。 一点红更爽快,他不知道什么自贡赎不赎人的典故,他就单纯是拿钱拿习惯了……杀人拿钱,很正常嘛! 荆无命没怎么出力,他习惯单挑,不喜欢和人配合着打团战,但他毕竟也是打头的那十多人中的一个,因而也得了一份儿较为丰厚的钱。看着他一副懒得理人的样子,罗敷踏出一步,替他笑纳了。 唯一沮丧的人是游龙生。 他总觉得自己就出了一招,还差点被原随云一剑穿心,若不是陆小凤出手及时,他早死得不能再死。这藏剑山庄少庄主陷入了深深地自我怀疑之中,一分钱都不肯收。 罗敷觉得他这个人还挺值得欣赏的,人虽然不大成熟,但对敌有觉悟、品行也不错。 她温言劝说了一番,让游龙生勉强接下了自己的这份儿奖励。 接着,剩下的人就把剩下的钱财均分了吧,就那小猫两下的,只能说是没有功劳有苦劳,分点钱够这一趟的支出就行了,别的真没有了。 公平公正的分配,没有人有异议……才怪。 上官飞的脸色又铁青下来。 金钱帮作风强横,属于是灭谁的门就抢谁的钱,一毛钱都不会落下。这二年来,上官飞没有负责过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抄家倒是抄了不少,做惯了这样的事情,如今抄了蝙蝠岛,明明分出那样多的财宝,结果他上官飞…… ……手上居然就得了那两个铜板。 再看罗敷,盆满钵满、笑颜如花,被人群簇拥着,此刻正拉着楚留香,说是自己不认得好字画,要楚大少来帮她挑几幅值得当传家宝的呢。 楚留香也很给力,一一点评着这些字画。 这是王摩诘的、那是吴道子的……诶,这不巧了么!吴道子观赏过唐代公孙大娘舞剑,这才悟出用笔之道,所谓曹衣出水吴带当风嘛,既然芙芙也会舞剑器,同吴道子冥冥之中有缘分,不如你就拿这个? 罗敷又不会鉴赏字画,听着是一愣一愣的,楚留香说这个好,她就点点头,叫跟在身后的十幺帮她收起来。 这字画一共才八十卷,能得的人很少,但这不妨碍大家凑过来一块儿点评欣赏,丁家庄的庄主丁乘风也是爱好风雅之人,摇着扇子前来一同探讨。 总之,罗敷众星捧月,身边热闹非凡……上官飞手上就得了那两钱儿,还根本没人理,气压低到快爆炸。 他冷冷拂袖,声音不大也不小,正好令在场的人通通都能听清楚:“吮痈舔痣,可笑至极!” 他这话一来是讽刺围绕在罗敷身边的人像舔狗一样丑态百出;另一面,也暗骂罗敷只是会讨好枯梅这丑八怪老太婆,才得了这么多好东西。 气氛火热的众人立刻收了声,罗敷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盯住了上官飞。 罗敷似笑非笑道:“上官少帮主有什么不满,大可直说。” 上官飞冷笑道:“你以为你会讨好人就了不起?” 罗敷了然地“哦~~”了一声,道:“原来你是觉得我拿多了,不公平。” 上官飞呸地一口啐在地上。 诸葛刚:“…………” 诸葛刚想死。 你这么简单就被人把话套出来,她要挖坑埋你啊大少爷!!! 果然,枯梅大师立刻冷冷道:“你不服气?” 上官飞霍然回身,厉声道:“我们金钱帮的事情,你华山派操哪门子心?!” 枯梅大师积威甚重、又是长辈,岂容这小子在这里大呼小叫?管他是金钱帮还是银钱帮,他就是金钱豹帮的少帮主也不好使! 诸葛刚暗叫不好,忙道:“枯梅大师!请莫要和年轻人计较,我们少爷他没有恶意……” 话音还未落,枯梅大师的拐杖突然一点,上官飞的身子整个已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凌空飞了十几丈,然后“噗通”一声掉进海里去了。 枯梅大师冷冷道:“金钱帮不满,叫上官金虹亲自来找我!” 诸葛刚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竟朝枯梅大师走了一步,高亚男冷笑着,腰袢长剑“锵”的一声出鞘! 诸葛刚只得停步,叹气道:“……诸位这次都是为了救我金钱帮家眷,在下岂敢有其他的意思,少帮助年轻气盛、出口得罪了大师,还请大师看在他年少的份儿上,饶过他吧。” 枯梅大师冷冷扫他一眼,转身离去了。 而上官飞狼狈地从海里走到石头滩上时,就瞧见了罗敷嘴里叼着条小鱼干,怜悯且不屑地瞧了他一眼,嗤笑着走了。 荆无命跟在她后面。 上官飞简直气得要发狂!, 5217(二更)”…… *** 上官飞当然气得要发狂, 从小到大,他就没有受过这种侮辱! 众目睽睽之下被打飞、众目睽睽之下被直截了当地说“你还没那个资格同我说话, 有事叫你爹来”,简直令他愤怒到浑身发抖! 他一直都在嫉妒……嫉妒荆无命能夺走他父亲的重视,能在帮中享有那样大的权势。他瞧不起荆无命,总是把“他是我爹养的一条狗”挂在嘴边,但他心里却无数次地把自己和这条狗作比较,躺在榻上嫉恨非常、辗转反侧。 他一直都在暗暗的耻辱着,从十年前他父亲把这个年纪同他相仿的少年领进门的时候, 他就已经体会过那种犹如脸上被重重掴了一巴掌一样的耻辱了。 而现在,耻辱更盛。 此仇不报, 誓不为人! *** 是夜, 蝙蝠岛上灯火通明。 那个黑漆漆阴森森的洞天福地, 正常人都不想进去。因而里面除了各门派负责把守的门人之外, 一个人也无, 大家坐在露天的石头滩上, 架起了火,五成群地围坐着。 楚留香有个朋友,名叫张, 某种意义上来说倒是也有点法外狂徒, 一看见珍珠就手痒, 为此被金灵芝狠狠削了一顿。但话又说回来,江湖人哪个不是法外狂徒? 张外号快网张, 撑船捕鱼都是一流,而最一流的,还当属他烤鱼的水准。罗敷当时看的时候,就一直很好奇这能让神龙帮云从龙求而不得的烤鱼, 究竟有多么的美味…… 事实证明,真的很美味。 鱼肉细嫩、鱼皮被烤得脆香,最妙的还当属鱼尾巴,这地方没肉,一般人都不爱吃,但被张一烤,水分全干、连尾巴刺都变成了焦脆的感觉,咬在嘴里咔哧咔哧的,香得不得了。 再来,快网张的独家秘制酱汁也特别好,咸香鲜辣、回味无穷,罗敷很耐心地等着张烤鱼,吃过一条之后,咂咂嘴,又眼巴巴地看着张。 结果这张人还蛮有禅机的,嘴上神叨叨地说着什么“行于所当行,止于所当止”,意思就是在该干的时候就干,在该停的时候就停……总之,今天烤了条啦,没有感觉,不烤了! 云从龙一直忍不住朝这边看,结果今天没吃上烤鱼呢…… 罗敷咂咂嘴,眯着眼睛回味美味烤鱼,又吃了点烤得烫烫的土豆和玉米,蘸着糍粑辣椒吃。 其实按照正常的历史来看,这些东西传入中原都已经是地理大发现之后的事情了。但这里是一个架空的武侠世界,连白银产量这种事都能夸张好多倍,有点辣椒糍粑土豆怎么了,好吃就行了! 事情结束了,原随云死得巨惨无比,罗敷心情轻松,一边谈天一边吃东西,然后就……吃多了。 啊,好撑啊。 她摸摸肚皮,负着双手,自己一个人遛弯去了。 艘海船就停在几十丈之外的海面上,灯火点点。石头滩上,篝火生了一堆又一堆,将黯色的石头滩也照出了十二分的热闹。 罗敷瞧着石滩与石滩之外的延绵礁石,海浪规律的一层又一层冲击过来,击拂在礁石上,打出万点清凉而微咸的水珠,空气潮湿,深深吸一口,也觉得清凉润肺。 她莫名又觉得这里其实没有那样狰狞丑陋,令她想起了以前旅游去大连时,那地方的“金石滩”,也是以石头滩与礁石为看点的。 想到这里,她的笑容消失了,怔怔地瞧着海面看了好一会儿。 行至石山背后,人迹逐渐消失。 罗敷大大地打了个哈欠,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淡淡道:“跟了我一路了,出来吧。” 她身后的阴影之中,慢慢走出了一个人。 这人身着黄衫、手握龙凤双环,长着一张英俊而苍白的脸。 ——上官飞。 罗敷负着双手,翠袖在海风中猎猎飘扬,大辫子也正随风动,手镯发出清脆的叮咛声,消散在海风之中,笑容既悠闲、又爱娇。 无论怎么瞧,这都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但上官飞一见了她,林仙儿娇柔的话语、枯梅大师冷酷的眼神、以及这女人在人群中众星捧月、长袖善舞的模样,就在他的心中一一闪过。 他面容上的嫉恨慢慢地消失,转而变成了一种十足的冷酷。 这样的眼神罗敷很熟悉。 罗敷似笑非笑,道:“你想杀我?” 上官飞冷冷道:“婊|子该死,难道不是世人皆知的道理?” 罗敷挑眉,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眼神瞧着上官飞。 她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不知令慈今年贵庚?” 上官飞一怔,不由自主地问:“……什么?” 罗敷淡淡道:“令堂年纪要是还不大,还是再与上官帮主生一个吧,勉强算来得及。否则金钱帮交到你手里,怕是不出二年就亡啦。” 她这话说得其实十分正确,毕竟,金钱帮在几十年后复起,靠的就是上官飞那同父异母的妹妹上官小仙。 ——顺便一提,上官小仙的母亲是林仙儿。 ——罗敷素日说话十分和善,虽宜嗔宜喜、爱开玩笑,但她所说的话总能送进人心底里,叫人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 但越是明白如何说好听的话,其实也越明白如何一句话把别人的心给扎透。 上官飞无疑是被戳中了最痛的那个点,脸色登时如被她一巴掌掴在面皮上一样,肌肉都止不住地发起抖来,厉声道:“贱人,你去死吧!” 话音未落,他的龙凤双环已脱手飞出! 这乃是上官金虹的成名绝技“龙翔凤舞脱手双飞”! 这招式奇长无比的名字虽然让罗敷很想吐槽,但招式之漂亮惊险却的确值得一看。 龙凤双环原本就是一种极短的兵刃,一寸短一寸险,能用这种武器的人,江湖上绝不会太多,而能一上来就使这种武器脱手飞出的……那更是根本没几个。 ——手中没有兵刃,而脱手飞出的双环又没有打中敌人的话,那岂不是非常尴尬? 双环打着旋儿朝罗敷疾驰而来,罗敷手一晃,长鞭若活蛇一样蹿出,尾针化作蛇口,先是一口叼住了龙环、又是一口叼住了凤环,像是把它们吞进肚子里一样穿到了鞭身上。 罗敷淡淡道:“看来虎父无犬子这话说得不对,该说豪门多孽子才是。” 上官飞的脸色忽然变得通红,整个人已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他忽然狂吼一声,抄起拳头,朝罗敷奔了过来,想要一拳揍到她的脸上。 罗敷简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一个弹指之间,鞭已收回。 而那双环反朝上官飞击去,龙环击左肋、凤环击右肋,重重地击打在他的双腰侧,上官飞痛呼一声,跌在地上,连爬都爬不起来。 罗敷捋了一把自己的辫子,气定神闲道:“你觉得不服?” 上官飞趴在地上,脸上和身上都沾满了此地特有的小碎石头,剧烈地喘着气,恨恨道:“你……你也配让我服!” 罗敷道:“我不是说我,我是说荆无命,你不就因为我和他瞧起来关系好,你不能杀他,就跑来杀我嘛。” 上官飞被一语道破心机,简直被噎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半晌,上官飞才道:“……他不过是金钱帮的一条狗!” 罗敷忍不住笑了。 笑罢之后,她才道:“你的确远不如他。” 上官飞霍然抬头,死死地瞪着罗敷,狰狞地道:“你、你再说一次?!” 罗敷客观地评价道:“最起码,他若是被人击中了左右肋骨,绝不会趴在地上起不来的。他脸上一定连一点表情都没有,出剑的速度也绝不会下降。” 上官飞的面皮扭曲了起来。 他厉声道:“你等着,我上官飞必要回来找你报仇!” 罗敷很奇怪地瞅了他一眼,诧异道:“……你居然觉得自己还有下次?” 上官飞大笑:“怎么?你敢杀我?你敢得罪金钱帮、得罪我父亲?” 罗敷“噗嗤”一声被他逗笑了,捂着嘴巴肩膀颤抖,笑得简直连眼泪都出来了。她好不容易才笑停当,胸脯轻轻地起伏着,双眸流出水一般的愉悦来,双颊红得像是烧起来了一样。 她轻轻地说:“你真是个傻子,我在这里一把掐死你,然后把你的尸体扔到海里去,叫鱼给啃光了,谁能知道是我杀了你?” 上官飞愕然! 他怔怔地盯着这高挑妩媚的美人,仿佛今天第一次认识这条美女蛇一样……她就那样亭亭立在那里,在月光下漂亮得令人心惊,双眼也亮得令人心惊—— 有人一步一步自黑暗中走出来。 月光落在他的脸上,照亮了此人右脸处的道刀疤、照亮此人挺直的鼻梁与薄唇,他的下颌角线条又冷又硬,而他那双死灰色的双眸之中,却好似已燃起了跳动的毒火! ——荆无命! 上官飞好像骤然抓到了救命稻草,高声道:“荆无命!这女人要杀我——这女人要杀我!你……你若还是忠于我父,就快要了她的命!” 荆无命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那双阴沉的、带着死气的灰色眼睛,正死死地盯着罗敷,盯着她艳若桃李般的面庞与甜蜜到仿佛盛了蜂蜜般的酒窝—— 罗敷站在原地,带着笑意瞧着荆无命。她的贝齿轻轻咬住嘴唇,好似是一朵蔷薇花被撷住。 她伸手捏住了自己的辫子稍儿,用手指把玩着,轻轻笑道:“少爷,他打我骂我还要杀我呢,真不是个好东西!” 荆无命连瞳孔都没动,仍然死死盯着罗敷。 上官飞道:“荆无命,你是不是金钱帮的人?你是不是我爹的副手?!你……我瞧见你和这妖女走在一块儿了,你——你迷途知返,本少爷既往不咎,绝不在我爹面前告你的状,只要你把她杀了!” 罗敷继续把玩着自己的头发,好似一个爱娇的小姑娘一样,笑得又轻快、又动人,道:“所以呢,我正打算把这家伙一把掐死扔到海里去……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荆无命的手忽然摁在了剑柄上! 罗敷的脸色霎时间沉了下去。 她方才还艳若桃李、现在却冷若冰霜,变脸变得简直比翻书还快。 她面无表情地瞧着荆无命,冷冷地道:“看来你觉得我这主意不怎么样?” 荆无命脖颈侧的青筋一根一根地暴起,他死死地盯着罗敷,瞳孔似乎已缩小如针尖! 他一步、一步地朝着罗敷走来! 罗敷藏在袖中的手,已握住了自己的鞭柄。 六尺、五尺、四尺……他停了下来,目光挪到了罗敷藏在袖中的右手上,阴沉沉地盯着,然后…… 然后他把自己的剑扔在了地上。 罗敷的手放开了鞭柄,冷若冰霜的面容慢慢地缓和松动,轻轻地朝他露出了笑容。 荆无命冷冷说:“过来。” 罗敷双手抱胸,挑眉看他。 荆无命冷冰冰地与她对视。 罗敷点了点头。 荆无命一步步朝上官飞走去。 今晚的月亮很亮,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上官飞跌在原地,惊恐地盯着荆无命,双眼中的仇恨与绝望已将他完全淹没,他嘶声道:“你要背叛金钱帮——!” 荆无命捡起了龙凤双环,用眼神示意罗敷再站近一点。 罗敷只好再往前走一步。 荆无命又对上官飞冷冷道:“站起来。” 上官飞怒骂道:“你这条狗!荆无命,你别以为我会怕——啊!!!” 他的一只手被荆无命削断。 荆无命面无表情道:“站起来。” 绝对的死亡威胁之下,身份上的差异已没有任何意义。 上官飞强忍着痛苦站了起来,在荆无命的命令之下,慢慢的、慢慢的往海中走去,走了两步,他停下,又在这人的命令之下回过身来,绝望地看着他扬起了胳膊。 手起刀落,龙凤双环完全剖开了他。 上官飞惨叫着倒下,落入了海水之中,海水将他被剖开的身体浸湿。他浮在海面上,瞳孔放大,茫然的死去了。 荆无命动手的时候,忽然伸手推了罗敷一把,正好把她推到了前头去。鲜血飞溅而出,起码有一半都落在她的头脸上,将她那件薄薄的绿衣打湿、将她皓白如雪的面庞也弄脏了。 她有点茫然地抬眸,正好对上了荆无命那燃烧着毒火的眼睛。 他的目光灼灼如火,正盯着被溅了一身鲜血的她。 罗敷:“…………” 罗敷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伸手就要抹掉脸上的脏东西。 荆无命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用一种有点发抖的嘶哑声音说:“多让我看一会儿……”, 5318(一更) 脱罪(上) *** 这种感觉是相当难以言喻的。 黏腻的血顺着她的下巴一滴一滴地往下滴, 新鲜桂花油的香气与血腥味交织起来,令罗敷有些不适地抽了抽鼻子。荆无命死灰色的双眸好似突然活过来了,无法遏制的毒火在他眼中跳动, 起伏的胸膛、急促的呼吸与迸起的青筋…… 罗敷很少见到荆无命这个样子, 平时他瞧起来更像是一块没有生命体征的冷硬石头——虽然安静,但存在感超强。 她双手抱胸,斜睨着对方。 对方的瞳孔因为某些不知名的快乐而放大, 灼灼如火地盯着她。 罗敷开口就骂:“坏东西!” 荆无命喘着气道:“……你要杀我么?” 罗敷挑眉:“嗯?” 荆无命嘶哑地道:“你说上官飞不是个好东西,就要杀他。” 罗敷板着脸, 忍笑而不得。 她的嘴角忍不住翘起来、又强行压下去;她的酒窝忍不住荡出来,又努力收回去。她的眼波忍不住在荆无命身上上上下下地巡梭着,那略微有些湿润的眼波好似含着新露, 而她整个人,也如同雨后摇曳的一株芍药。 可惜的是,雨不是新雨, 是血雨。 这朵芍药花终于忍不住说话了,她嗔道:“上官飞那个坏东西, 又打我又骂我还要杀我嘛……我这不是没办法才要反击,正当防卫呢!你嘛……” 荆无命死死地盯着她的嘴巴瞧,似乎在等着看那张檀口里能吐出什么话来。 罗敷轻声笑道:“你虽然是个坏东西, 但对我还蛮好的, 我怎么舍得杀你呢?” ——况且她还真不觉得自己能打得过荆无命。 荆无命与丁枫的那一场比试, 罗敷细细地观摩学习,他出剑快得惊人, 也快得令人心寒。公孙大娘的剑招已然是水银泻地、快而繁复,但与荆无命的剑比起来,就相当之不够看了。 所以说, 武功之深奥妙微,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荆无命冷冷地瞧着她,似乎回想起了她方才冷若冰霜的表情,还有藏在袖中的手。 他慢慢地转过身去,慢慢地走到自己丢剑的地方,弯下腰捡起剑,把剑随随便便地插|回裤腰带上。 罗敷又道:“你替我杀了上官飞。” 荆无命冷冷道:“我早就想杀他了。” 所以不是替,就是他杀的。他一时兴起,就是想杀个金钱帮少帮主来玩玩。 罗敷嗤笑一声,没有作答。 上官飞的尸体已经被海水冲远了,明天一早,这金钱帮金尊玉贵的大少爷就失踪得再也找不见了,即便他的尸体能被找到,但他身上的两处伤口,都是被他自己的兵刃所伤,或许,飞少爷突然就想用自己来试试龙凤双环最近有没有生锈呢? 所以说,有个好爹并不是什么时候都管用的。 而且罗敷毫不怀疑,导致荆无命痛下杀手的,绝对是上官飞所说的那句“我绝不在我爹面前告你的状”。 本来荆无命估计还想不起这茬,他一说,顿时了然,这家伙必须得死。 ……这就是不懂得语言与谈判艺术的惨烈下场。 介于对方三番两次找茬、找茬失败还想怒而杀人,罗敷对上官飞并提不起什么同情之心,也懒得再多提那晦气的家伙。 她伸手掸了掸自己的衣裳,感觉到身上的血逐渐的黏腻干涸起来,挑眉道:“你看够了没有?” 荆无命又瞧了她一小会儿,才慢慢地点了点头。 罗敷冷笑道:“你倒舒服了,我现在难受得很!回船上洗澡也不行,万一被人瞧见了怎么办?你这变态!” 荆无命默不作声地挨着骂,等到罗敷一口气不带重样的骂了十多句后,才听他道:“那边有山洞,里面有水潭。” 海水是不能拿来洗澡洗头的,洗过之后,身上好似会析出盐粒一样,更是让人难受。但水潭不一样,海岛上的水潭,那自然是淡水。 罗敷面上露出一点笑意来,嗔道:“还算你有点良心。” 二人一前一后地朝那山洞走去。 山洞位于石山的背面,隐在暗沉沉的阴影之中,入口不好寻找。当时大伙儿初来岛上,四下寻找洞天福地的入口时,这山洞就是被荆无命找到的。 不过,与洞天福地的那个入口不同,这山洞真的只是个天然形成的山洞,一点儿人工雕琢的痕迹都无,不算太深,里头有个不大不小的水潭。 荆无命自知理亏,忙前忙后,升起了一堆篝火,背对着罗敷坐在那里等她。 罗敷整个人都沉在水潭里,鸦羽般的黑发在水面上飘动,像是活物一般。她把脏衣服脱了,仔细地把身上全弄干净,又换上了一身蓝绿色的新衣,衣袍宽大,腰间紧紧地系着腰带。 她脚上套着木屐,嗒叭嗒叭地走过来。长发被她湿哒哒地卷成两个分量不轻的丸子,此刻伸手将小卡子取下,乌黑漆亮的头发坠下,一绺一绺的卷出海浪般的卷儿。 荆无命面无表情地瞧着她,目光中透露出的意思简直和陆小凤一模一样:你到底是从哪里掏出件新衣服的啊? 这个嘛,那当然是系统物品栏。 她那件被血染脏的绿衣裳还是从系统商城里买的,没有特殊效果,纯好看,今天罗敷一口气得了那么多钱,开心得很,小小的消费一下奖励一下自己~ 她自顾自地坐在篝火前,非常自然地命令道:“外衣脱了。” 荆无命的手抓住了他自己的衣襟。 下一刻,他杏黄的衣衫就被罗敷拿去擦头发了。 罗敷还在那里评价呢:“唔,里头织的金线有点挂头发呀。” 荆无命:“…………” 荆无命面无表情地盯着罗敷。 罗敷一点儿不受影响,慢条斯理地擦着自己丰厚的长头发。 这么长而厚重的头发,指着用汗巾擦干,是绝不可能的,一般罗敷洗头都挑大艳阳天,洗完之后擦一会儿,然后拉一把躺椅来晒太阳晾头发,如今天这般在冰冷的潭水里洗澡,用篝火来烤,还真是没有过。 过了好一会儿,她把荆无命的外衫又扔回给了他。 皱皱巴巴、湿湿嗒嗒。 荆无命:“…………” 荆无命把那衣服扔一边去了。 罗敷继续在篝火旁烤头发,状似无意地道:“你杀了你们帮主的宝贝儿子……想好怎么遮掩了么?” 荆无命冷冷道:“这是我自己的事。” 罗敷嗤笑道:“你自己的事?你不如猜猜,上官飞失踪了,诸葛刚第一个是来找我的麻烦还是来找你的麻烦?” 荆无命头都没抬一下,只道:“他活不长了。” 看来他早在决定杀上官飞的时候,就在心里把诸葛刚一块儿打包带走了。 罗敷惊奇地道:“你要把人都杀完?” 荆无命:“…………” 荆无命觉得罗敷好像对他的智商有那么点误解。 他难得耐心地解释了一句:“他们俩都死了,金钱帮的事,我说了算。” 罗敷“噗嗤”一声就笑了。 她瞧着荆无命,忽然道:“但你若不交出个替罪羊来,上官帮主怪罪起来可怎么好呢?我有个好主意,要你帮我去办件事,你去不去?” 荆无命倏地抬头看着她,嘴角好似带上了一点兴奋而恶毒的冷笑。 *** 上官飞失踪的事情,都不用等到第二天早上,就被诸葛刚发现了。 诸葛刚沉着脸,大力拍响了罗敷所住的舱室门,金钱帮五六个带着刀剑的门人挤在通道里,肃杀之气霎时充满了这里。 住在隔壁的金灵芝刷拉一下打开门,愤怒地道:“你们干什么?大半夜的吵什么吵?!” 诸葛刚厉声道:“金钱帮办事,你敢阻拦?!” 金灵芝冷笑道:“金钱帮办事,就是大半夜要往姑娘的屋子里闯?” 诸葛刚冷冷道:“你最好闭嘴,金太夫人有三十九个孙辈,少一个也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 诸葛刚,江湖人称“横扫千军”,手中一只金刚铁拐重达六十三斤,江湖中人使得兵器,无一人比他更重。在原本的单独世界线中,他在兵器谱上排名第八,乃是一等一的高手。 如今,世界融合,那未曾出世的兵器谱的排序自然也会随之改变,但此人武功之强横却仍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此刻,他那双浑浊老眼精光爆射、煞气逼人……任谁也能看得出,他说要杀金灵芝的话绝对不假! 金灵芝的背后寒毛直竖、脸色已然煞白! 一个低沉的男声忽然悠悠响起:“横扫千军诸葛刚,何时也爱干起恐吓小姑娘的事了?” 诸葛刚沉着脸道:“楚留香,你要管闲事?” 来人正是楚留香。 楚留香也就住在这一排舱房里,此刻身上只穿着里衣,双手抱胸、倚在门框上,不过他生得和荆无命差不多高,船舱比较矮,此刻他也只能歪着头……略显滑稽。 楚留香微笑不变,道:“你大半夜要闯姑娘的门,这种闲事我管管也没什么的。” 诸葛刚阴沉沉地盯着他,忽然冷冷道:“你也有份?” 楚留香挑眉:“什么份?” 诸葛刚冷笑道:“我们金钱帮的少帮主失踪了,这事儿你也有份?” 一声轻笑忽然自那扇紧闭的门内发出。 诸葛刚霍然回头,只见罗敷“吱呀”一声拉开了门。 她身着白色里衣,长发如海藻般垂在身前,没涂口脂、素面朝天。虽仍是肤白如雪的大美人,但因唇色不丰,倒是没有素日里看着那样活泼艳丽了。 罗敷悠悠笑道:“你们家少帮主恨不得一天八十个眼神剜死我,他出去偷腥,你倒要从我房里找。诸葛先生眼神儿还好使么,不如早点配个老花镜去吧。” “老花镜”是什么,诸葛刚不知道,但这话中的讥讽之意,他却完完全全地接收到了。 诸葛刚大怒:“贱人,嘴巴倒是利索!” 一点润光突然蹿出,自诸葛刚耳边闪过,钉在他身后的木板墙上,只听“夺”的一声,已深深嵌入墙中。 ——那是一枚珍珠耳珰。 罗敷冷冷道:“你再狗叫一声,下一枚耳珰,我刺瞎你的眼睛,贱种!” 罗敷看着脾气好,可若是谁认为能随意捏着她玩儿,不好意思,看看死不瞑目的上官飞吧! 这样大的动静瞒不过人。有胆小不敢闹事的,就被子一蒙,权当没听见;更多的江湖人则都是不怕事的性格,门一扇接着一扇被拉开,高亚男砰的一声把门打开,冷冰冰地瞧着走廊里的金钱帮人。 诸葛刚的面皮抽搐了一下。 他不怕高亚男,但他怕枯梅大师。 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诸葛刚那么瞧不起上官飞,但上官飞失踪后,还是急得快要跳起来,分寸大失地就来找罗敷的麻烦,是因为他不想回去被上官金虹打死。 但是问题就在这里了,他现下要是一个处理不好,那他估计连回去被上官金虹打死的机会都无,直接在这里被枯梅大师先打死了。 诸葛刚稍稍怂了一点,道:“罗姑娘与我帮少帮主的口角,闹得人尽皆知,今日少帮主出了事,我们第一个怀疑你,难道还有错?” 罗敷很轻松地笑道:“诸葛先生未免太紧张了些。你怎么知道他出了事?就因为他现在还没回去睡觉么?你觉得你像不像那种晚上十点小孩没回家就急得要上吊的家长?老人家要学会放手,不然孩子长不大的。” 诸葛刚:“…………” 诸葛刚额角青筋一跳一跳的。 他总算体会到了原东园与原随云面对罗敷时的感受——在这么一个牙尖嘴利的大姑娘面前,那真是打碎了牙也得往肚子里咽,憋得快爆炸还不能破口大骂,真是气煞人也! 诸葛刚冷冷道:“我们少帮主从不会这个时间还不回来!” 罗敷天真地说:“或许他今天吃多了、撑糊涂了,还在外头溜圈呢?” 诸葛刚厉声道:“可我们若是约好了今夜见面呢!” 罗敷惊讶:“啊~~你们俩大半夜约会呀?可这又关我什么事呢?” 诸葛刚终于忍不住了,厉声道:“你是不是杀了他?!” 罗敷歪头:“何出此言呐?我是那种一言不合就杀人的人么?证据何在呢?” 诸葛刚狰狞道:“倘若不是你,你为何不敢让我进你房间来搜?!” 陆小凤冷冷道:“我的房间也不愿意让你这老匹夫搜,难道我杀了上官飞?” 骨子里的嚣张是掩盖不住的,这跋扈的话语当然立刻引发了众怒,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高亚男冷冷道:“我师父她老人家也不愿被你搜房间,也同上官飞有过节,你在指桑骂槐?暗指我们华山派杀了上官飞?!” ——真要说起来,上官飞说了两句酸话,结果被枯梅大师一招击落海中,这梁子还要更大一点呢。 诸葛刚简直感觉脑壳痛……开始痛恨起罗敷的好人缘了。 在绝对的武力值面前,道理只能算个屁,金钱帮强横办事,倒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愤怒高喊着“岂有此理”的人……但那又怎么样呢?一刀杀了,岂有此理就岂有此理。 但“道理”这种东西,就是如此的微妙。 有时,它什么也不是,可笑至极;有时,它又比千金还要重,能震得人心惊胆战。 可惜的是,诸葛刚活了这么大的年纪,却直到今天才闹明白这道理。 “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上官金虹很显然也不懂得这种道理,所以罗敷打心底里就瞧不起他,他的武功再强,最后也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杀上官飞怎么了?上官飞那条狗,以为仗着他家世好就能冲她狺狺狂吠,那就实在错得太厉害了! 罗敷轻蔑地瞧着诸葛刚额角的冷汗。 诸葛刚在心中把上官飞从头到脚狂骂了一百八十遍——草包东西,凑什么热闹,少女失踪案有荆无命负责,关你屁事!非要凑热闹,这下出事了吧!你死就死了,还连累我老人家! 他又把荆无命也在心底骂了一百八十遍——好一条不会叫的狗,你到底是帮主的狗还是女人的狗?!少帮主不见了,你是一点场面都不来撑着啊,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是吧!睡睡睡,就知道睡觉! 今天这事……该如何收场? ——总之,现在绝不可以认怂。 诸葛刚冷冷道:“我等在岛后发现了一汪海水被染红,因那里有个浅坑、又被礁石阻隔,才能留下痕迹,附近有个山洞,洞中有新鲜燃过的篝火,这些证据够不够证明有人出事了?” 罗敷嗯了一声:“然后呢?” 诸葛刚道:“即便那地方有浅坑,有礁石,但海浪仍然不停冲刷岸边,还能留下一汪染红的海水,想来那遇害的人出血量极大,我说的可有问题?” 罗敷又道:“你继续。” 诸葛刚道:“不巧,那山洞的水潭旁,也有几点鲜血滴下,这说明凶手杀完人之后,曾跑去那里洗澡,她身上一定沾染了血迹。” 诸葛刚目光灼灼,盯着罗敷,厉声道:“罗姑娘白日穿的那件绿衣裳呢?可否拿出来一观!” 罗敷悠然道:“你只是想看那件衣裳?” 诸葛刚冷笑道:“罗姑娘的衣裳不会恰巧沾到脏东西,给洗了吧?” 洗是不可能洗的,武侠世界就是再不科学,那也是古代。而但凡是古代,就必然会面临一个问题——服装的染料都是植物染料,极易掉色,轻易不下水。 那天,罗敷在无争山庄上装乖巧,穿的是一件半旧不新的银红短衫,正是只下水过一次、颜色立刻不复鲜亮。 所以,诸葛刚的解题思路是极对的。 荆无命知道这人不笨,所以他本来想好的操作是方才回来就直接把这老东西一剑杀了扔海里去,后面的事就是他说了算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罗敷阻止了他,罗敷有更好的法子。 诸葛刚的解题思路虽然对,但架不住罗敷有外挂呀……她这件衣服是从系统商城里买出来的,库存999+,再买一件不就得了?原本的那件收进物品栏不就得了? 况且,在她定好的计划里,这衣服其实根本就不是重点,就算现下她随便拿一件绿衣服糊弄诸葛刚都没问题,反正她绿色的衣裳多得是。 她的唇角挂着微笑,手上的钢鞭忽然破空一甩,发出“啪!”的一声。 诸葛刚冷笑道:“装不下去了?” 罗敷微笑道:“我的衣裳要是没问题,我要你跪在我面前,吃我三鞭,拿鞭刑给我赔罪!”, 5419(二更) 脱罪(下) *** 子那我九尺蝎尾长鞭, 可并非个那种寻常牛皮鞭。牛皮鞭虽打起枫来很疼,但受个十几二十下我有般也在会怎么样。但子那手么地有条,可个有鞭子直接把原随云半条说给抽没下我玄铁长鞭。 地话我意思出个说金都今天要个没理, 我出要都我说! 她我作风在可谓在强横, 颇有几分金钱帮我真传下……但地时候,她那该死我好枫缘又发作下,还然丁说要子那我说, 大家只会群情激奋骂要我祖宗十八代,但子那说要还然丁我说, 大家出有副什么都没听见我样子。 陆小凤那混账王八蛋居然还双眼望天,吹下有声点关我口哨。 还然丁现在在想先杀子那,要想先用要六十三斤我金丁铁拐猛敲陆小凤我头! 还然丁冷冷荆金“都恐吓我?” 子那也冷冷荆金“怎么, 只准都恐吓我,在准我恐吓回去?都到底要在要看?若个在敢赌,出给我赶紧滚!” 还然丁气得脸都红下, 大声荆金“好!都若能拿出都白日我那件衣服,都做什么老夫都认!” 下有刻, 有件干爽、清洁、绝点半分血迹我绿衣裳出带着有股脂粉香气,落到下还然丁我脸么。 还然丁有把出抓起下地衣裳。 辉绿翠袖、金线绣出凤尾蝴蝶纹样、广袖飘飘、五色丝绦我腰带…… 要……额,认在出来。 还然丁自己身么那件金钱帮我衣裳, 脏得都快包浆下, 地枫对服装个真我有点儿在在意。让要认个辉绿、浅绿、豆绿、孔雀绿, 估计要都能头晕眼花,更别宋臆有眼认出子那今天穿下什么下。 地出很尴尬。 子那悠悠荆金“天底下怎么会有地样我枫?想收藏我我衣裳出直说嘛, 何必搞地么大阵仗……等等,都在会故意想捱我鞭子吧?” 她我表情很个警惕。 还然丁金“…………” 天底下怎么会有地么自恋我枫! 还然丁冷冷荆金“谁知荆都今天穿我个在个地件!” 子那我脸色倏地沉下下去,阴恻恻荆金“都在地里给我玩莫须有那有套?” 还然丁强硬地荆金“谁能作证?” 高亚男冷冷荆金“我能, 我师父也没瞎。” 金灵芝荆金“我也能,她地衣裳我凤尾蝴蝶纹针法很个少见,今天下午,斡泄拉着她我袖子看下好有会儿,在场许多枫都瞧见下。” 快网张三荆金“在错,我瞧得真真我,金姑娘发冠么我那颗珍珠可真夺目啊……” 金灵芝金“…………” 金灵芝恶狠狠地得绰张三有眼。 游龙生也个世家公子,对衣料虽未研究过,但起码我眼力个有我,冷冷嗤笑荆金“还然丁,都在会认为地个随随便便能拿出好几匹我料子吧〗鹈教都知荆,地衣料送出去找个杀手组织,买都我脑袋都够下!” 还然丁厉声荆金“游龙生,都小子莫张狂!” 游龙生“锵!”我有声拔出下要我夺情剑,厉声荆金“我同子姑娘在熟,却也佩服姑娘明公大义、临危在惧我胆气!么官飞算什么东西,也配同子姑娘叫板?都地条狗今日想从她身么咬口肉下来,先问我游龙生答在答应!” 游龙生我脾气有向个地样我急,性子有向个地样我烈,好似有点火星有样,有下子出把船舱里我气氛给点燃下。众枫纷纷厉声喝骂还然丁欺枫太甚,金钱帮有几个门枫受在下地挑衅,也“锵!”我有声拔|出剑来,眼看出要演变成有场乱斗! ……还然丁虽然名号叫“横扫千军”,但要有铁拐扫过去,绝在会真我能打死有千个枫。 要反应极快,有掌掴在自己下属我脸么,厉声荆金“把剑收回去!” 那下属被抽得眼冒金星,剑直接掉地么下。 子那冷冷瞧着还然丁。 还然丁咬下咬牙,深吸下有口气,忍气荆金“……个在下冒犯子姑娘下,任凭子姑娘处置。” 子那荆金“好,都跪下。” 还然丁额角青筋爆裂! 要其实只有有条独腿,拐出个要我另有条腿,地么多年来,还点枫敢让要我地条独腿下跪…… 要我面皮忍在住抽搐起来。 子那忽然慢悠悠荆金“等等。” 还然丁立即停下。 子那荆金“船舱太挤,在好我发挥,都去甲板么跪吧。” 还然丁金“…………” 还然丁在心里骂下子那有万八千句。 要慢慢地挪动着身子,慢慢地么下甲板。枫们冷漠地瞧着要,眼中充满下对地狗仗枫势之枫我在屑,所谓墙倒众枫推,还有些枫呼朋引伴,都来甲板么看地枫受辱我热闹呢。 子那有点儿在嫌事大地说金“来围观我枫很多嘛……在若点起鲸油灯吧?也好叫大家看得开心。” 鲸油灯亮而在灭,乃个油灯之中我极品。 子那说话很管用,果然有好事者去找水手取下鲸油灯点燃,挂在桅杆之么,甲板登时亮下起来,还然丁我脸却个绿我。 众目睽睽之下,要耻辱地浑身发抖,要没想到自己会落到地个地步……么官飞死下、要找在出真凶,还被枫地般侮辱……今天即便能撑过子那三鞭在死,难荆回去之后要还能活? 悲凉、有切只剩下悲凉。 忽然,岛么有个黑影蹿下过去! 地个时间点,大家都在船么睡觉,岛么只留少部分枫看守洞天福地我入口,以防里头还藏着枫。 但地枫影却明显有问题,因为要直接有蹿出蹿到石山后头去下,像个在躲枫! 还然丁脑内在知荆有什么想法有闪而过,金丁铁拐有点地,整个枫已朝岛么飞掠而去! 而比要更快地,则个荆点说我身影。 荆点说有个闪身,也消失在下石山之后,地时,有枫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大声喊荆金“在好下,那……那丁枫在见下!” 众枫哗然! 子那率先掠起,掠么下石滩,又有十几个江湖枫跟着她有块儿又么下岛,众枫朝石山后赶去,然后…… 然后出看见下拖着丁枫尸首往回走我荆点说。 月亮又从云层后现出下身形,正月十五没过多久,月亮如皎皎玉盘,使得月明如昼,将有切都照得清清楚楚—— 荆点说面点表情,身么斡衅衫却已溅么下在少血,黄衫溅么鲜红,显眼异常。而要那张如永恒冰雪般我面庞之么,也溅么下星星点点我血,有颗血珠落在下地青年男枫我喉结么,要我喉头正轻轻地滚动着,枫好似还兀自兴奋着—— 而丁枫已经被片趁绰烤鸭…… 当然,话说成地样似乎着实有点太夸张下,在过从丁枫齐齐断掉我双臂、左右对称我十二条血口子、还有脸么那惊恐至极、死在瞑目我表情,都点疑说明下要死前所经历过我恐怖时刻。 还然丁出跟在荆点说后面,脸色也有点发白…… 荆点说右手有甩,把丁枫我尸首扔到下众枫面前,又冷冰冰地扫下有眼还然丁,嘶哑荆金“都说。” 还然丁荆金“……个,个丁枫越狱,而后怀恨在心,杀下我们少帮主,少帮主被丢进海中,尸首估计……找在回来下。地都个我们荆少爷听丁枫亲口说我。” 荆点说金“哼。” 子那金“哼。” 陆小凤金“哼。” 子那和荆点说齐齐扭头,盯着陆小凤看。 陆小凤金“…………” 陆小凤我胡子居然动下有下,对着子那摆下个鬼脸。 子那金“…………” 子那金“哈哈哈哈哈哈哈陆小凤都干嘛啦!” 陆小凤挑下挑眉,对还然丁悠然荆金“原来个地样,我们子大姑娘可受委屈下,都想好怎么补偿下么?” 有点红双手抱剑,冷冷荆金“三鞭。” 还然丁汗出如浆。 要终于忍在住求饶荆金“还请子姑娘看在方才在下实在心急我份儿么,饶恕则个……” 子那爽快地借坡下驴荆金“都个误会,既然现下已说清楚下,我也在个什么魔鬼,何苦要为难还然先生呢?地丁枫着实可恶,蝙蝠岛都没下,要岛主都死下,居然还在忘同金钱帮报仇!” 她非常没有心理负担地给死去我丁枫头么再扣有顶黑锅。 丁枫嘛,反正死个肯定要死我,与其没什么意义我死,还在如帮她背个锅吧。 ——子那让荆点说帮她做我事,出个暗中把丁枫放走。 荆点说告诉丁枫金要会在有个时辰之内,和要玩猫抓老鼠我游戏,只要丁枫能在地有个时辰内逃脱,那出饶过要有说。 地很符合荆点说残忍爱玩我天性,丁枫当然在会觉得奇怪——况且,即便要觉得奇怪,为下求生,也没有别我选择。 放枫我信号,出个众枫被子那带到甲板么,注意力完全转移我时候。 之后我事出在必多说下,荆点说削断丁枫双臂,个为下掩盖要双手俱断、在可能用利器动手杀枫我真相。 此刻我还然丁呢…… 还然丁金尴尬、微笑、点头.jpg 还然丁如果百分百信下那才怪下! 但个要在得在信。 要对么官飞又在个忠心耿耿……么官飞失踪,要之所以地样着急么火,还在个怕么官金虹弄死要! 所以,要点论如何都要找有个凶手出来给交代。事实证明,子那个有块硬骨头,要那把老牙个啃在动我……丁枫却个跟软面条,死成地样,软得在能再软,说个要出个要! 丁枫杀下么官飞地结论,个荆点说得出我。 还然丁要交出有个凶手来保自己我说,荆点说给下要有个凶手,地种时候在赶紧笑纳,还要什么自行车? 真相?都说真相?哈哈哈,要又在个么官飞我亲老子,能交差保说出得下!么官金虹我眼睛再亮,也看在清楚发生在千里之外我蝙蝠岛么我事情。 于个,皆大欢喜。 子那与荆点说洗清下身么我嫌疑、还然丁得到下真凶、两次保住下自己我说(要还在知荆自己差点被荆点说打包带走),只有九泉之下我丁枫与么官飞,估计此刻气得要破口大骂。 子那再在提那三鞭子我事情,但还然丁作为有个还算比较么荆我枫,自然明白自己要赔罪我。 第二天有早,要出奉么下有盒金叶子作为赔礼。 金叶子地种东西,其实出个打我比较薄我金片,并在个叶子形状,可裁剪成各种大小拿来花用。有小盒金叶子看着虽然少,但价值在菲。 子那自然笑纳。 子那偷偷对楚留香说金“都看,要还得谢谢咱呢!” 楚留香金“…………” 楚留香要个看在出地个场戏斡邪,真白活下快三十年下。 但那又怎么样呢?么官访慈动手要杀枫,难荆要芙芙引颈出戮?草要金钱帮我祖宗十八代! 要有点点奈地瞧下子那有眼,伸手用绢扇敲下敲她我脑袋,叹荆金“都少说两句吧,鼻子再翘地么高,今天在让张三请都吃烤鱼下。” 子那振臂有呼金“我要吃烤鱼!我每天都要吃烤鱼!”, 5520(一更) 姑娘们的后续。 *** 鱼, 海里遍地都是。 烤鱼,张三就在这里。 但张三的烤鱼还是一种很紧俏、很珍贵的物事,想要吃上并不容易。 罗敷黏着楚留香这位好大哥, 当然每天都能吃上张三的烤鱼。 凤尾帮的武老大同张的关系也不错, 他本来是住在另一条船上的, 天天没事过来蹭, 也能饱饱口福。 而与张共乘一条船的云二爷呢……他拉不下面子来要,张就跟没看到他似得。 后来罗敷看到,武维扬与云从龙两个人共同分食一条烤鱼。 云从龙是个瘦小的中年人,脸上白一块黄一块地长满了水锈、眼里也布满了血丝,使得他瞧起来的年纪比真实年纪要老上小二十来岁。 这两个雄踞水道的帮派头子聚在一起,云从龙本来还倔强地不愿分食, 武维扬哈哈大笑着去拍他的肩膀, 最后云从龙还是忍不住张烤鱼的诱惑,咬了一口。 表情瞬间变得相当随和。 罗敷瞅了一眼这一对好兄弟,花蝴蝶一样地掠上甲板去了。 甲板上, 楚留香正在晒太阳。 在船上工作的水手, 赤着上身乃是常有的事情,并算不得什么“冒犯”。 这一次来讨伐蝙蝠岛的一百十多人中,有四十多名女子。能远赴海外参与围杀蝙蝠岛大事的女子, 性子大都豪爽、且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岂会同豪门闺秀一般瞧见个男人的半身就吓得花容失色? 所以楚留香是脱了上衣来晒的。 他呈“大”字型的平摊在甲板上, 身上的每一根肌肉都是放松而慵懒的,海风吹过他略显凌乱的头发,吹起他春风得意的唇角与充满柔情的眼睛。 然后,他懒洋洋地给自己翻了个面,背上也要晒均匀。 华真真路过甲板, 正好瞧见了楚留香咸鱼翻身的那一幕,捂着嘴低声笑了起来,楚留香懒洋洋的用下巴支着脑袋抬眸看她,爽朗地打声招呼:“华姑娘!” 华真真“唔!”了一声,快步进船舱去了。 楚留香失笑。 罗敷幽幽道:“好想给你拍张照片啊……” 楚留香眯着眼睛很放松:“照片是什么?” 罗敷:“没什么,什么时候去吃烤鱼?” 楚留香:“…………” 楚留香:“……张累得都快看见你就跑了,好芙芙,你放他休息两天吧,今天我给你烤土豆蘸糍粑辣椒吃。” 罗敷眯着眼充满怀疑地盯了楚留香好一会儿,这才点点头,道:“好叭。” 她从栏杆上跳下来跑了。 海鸥在海天一色之中盘旋着,发出一二悠长的叫声。 在没有了原随云与蝙蝠岛之后,武维扬与云从龙这对难兄难弟,终于摆脱了未来的死亡命运;枯梅大师不会从贼,反倒成了围杀蝙蝠岛的领袖;金灵芝不会抱着必死的决心,抱着原随云跳海;楚留香与张也不必坐着棺材在海上漂流了;而东娘……无数个东娘,也不必再面对出卖皮肉的悲惨命运了。 罗敷:这都是我的功劳哇! 罗敷:我真厉害.jpg 罗敷:骄傲.jpg 于是,这几天大家就看到,罗大姑娘走起路来也更神气了。 金灵芝有点狐疑地拉着高亚男说小话:“你觉不觉得……” 高亚男:“嗯?” 金灵芝:“……她看起来像螃蟹,横着走路。” 高亚男:“…………” 高亚男:“噗。” 华真真凑过来:“你们在说什么呢?” 位侠女因共同围攻过原随云,也生出了一份深厚的友谊。 罗敷所引发的连锁性变化中最大的一点,就是她早早弄死了无花,没有使得黑珍珠带着苏蓉蓉几个人去玩,没有引发楚留香的误会。 楚留香没去大沙漠,而是直接来了蝙蝠岛,自然现下还未曾于他的好友胡铁花相聚。金灵芝与高亚男中间没横着个胡铁花,当然也算不上情敌,关系还是很好的。 船在蝙蝠岛附近停留了五日,做扫尾工作。 对照着罗敷所有的机关地图,大家把洞天福地内的每一处都摸透,确保没一个人被落下,原随云和蝙蝠岛众的尸首堆积如山,甚至都能筑个京观了……不得不说,令人瞧着心里发毛。 这不是两军对垒,江湖人也没有筑京观的习惯。 只是埋是没办法埋的,蝙蝠岛是个石头岛,土层就那么一点点,一铲子挖下去硬的直震手,只能一把火烧了,骨灰撒到大海里了事。 原随云作为首恶,待遇超然一点,骨灰被装到小罐子里带回中原,也算是给这件事落下一个交代。 五日之后,扬帆回程。 蝙蝠岛落于身后,变成了小小的一个漆黑石岛,周围那些爪牙般狰狞的暗礁,如同众星拱月一般围绕着它。 远去的时候,好似有人突然听到了一阵隐约的轰隆声。 那人展动身形,远远地去瞧蝙蝠岛,蝙蝠岛已然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在浩瀚的海面之上静静地伫立,好似一个从没有罪恶发生过的地方。 方才的轰隆声似乎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那人又瞧了瞧,什么也没瞧见,疑惑地下船舱去了。 罗敷坐在甲板上晒头发。 她是个很爱干净的姑娘,白云城的船携带的物资十分丰厚,让她得以在船上保持着良好的清洁习惯。 她盘腿坐着,以五指做梳,梳理着头发。身边放着一小瓶闪着粉红光泽的玫瑰油,一点一点地把散发着芬芳香气的精油揉进头发里,一头长发愈发显现出乌亮的光泽、好似漆黑的波浪。 陆小凤拿着烤鱼本来准备过来跟她一块儿吃,结果罗敷很嫌弃地让她走开,刚洗完的头发,怎么能沾染上一股烧烤味呢? 陆小凤:“…………” 陆小凤“切”了一声,说:“那我自己吃,你晚上可别后悔到睡不着觉!” 罗敷:“哼。” 大姑娘井井有条、十分讲究。 谁也不知道,就在刚刚,她已经把洞天福地给炸掉了。 洞天福地机关良多,错综复杂,太容易藏污纳垢。 现下蝙蝠岛的位置已然暴露,蝙蝠岛的事情又闹到人尽皆知,谁也无法保证,未来会不会有什么人,直接过来将洞天福地征用了,再来做些龌龊无耻的事情。 所以干脆炸了吧。 其实,众人也不是没想过要炸。 可是,洞天福地本质上是个天然形成的巨大石窟,深入地下。白云城商船上带的那几门炮射程根本打不到,要是炸外头的石山……那是一座山啊,商船上拿来打海盗的炮怎么打? 而船上又没带其他火|药,因此,只得作罢。 但罗敷不一样,罗敷有系统啊。 系统里虽然个个商品都人畜无害,但有的时候,人畜无害的东西里也藏着巨大的危险。 罗敷一口气在系统商城里买了好多精制面粉扔到通往洞天福地内部的那个长长通道,又购买了许多个用来凹造型的鼓风机,最后扔一根烛火……轰!粉尘爆炸了解一下? 方才那不知名江湖客所听见的隐约爆炸声,就是这样来的。 这时候,就有人要问了,罗敷是如何把这些东西空降到那通道里的呢?难道系统现在还开发出了定点空降的功能? 咳咳,那倒没有,罗敷使用的还是「可攻略人物」中的礼物赠送功能。 因为她发现可攻略人物居然死了也可以接着送礼…… 不仅死了可以送,都烧成骨灰了也行…… 罗敷当时:“…………” 罗敷:=口=!!! 这肯定是判定出bug了……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奇葩的功能! 在心底里把系统吐槽了一万遍,她还是麻溜且缺德地替换掉了原随云的骨灰,一路在那个通道里头撒,等到今天,她才把这些“礼物”送给了原随云的骨灰,让原随云最后再帮她一次。 完美~ 这样,最后一件事也就办成了,罗敷舒舒服服地在海上与朋友们度过轻松的一段日子,等着回中原。 不过,在回程的过程中,倒是发生了另外一件事。 一天夜里,有姑娘要跳海。 “姑娘”,指的不是英姿勃勃在船上走来走去的女侠客们,而是那些从蝙蝠岛魔窟之中救出来的可怜女子。 这些姑娘被救出来时,精神状况与健康状况都十分不好。 她们长久被关在逼仄石室之中,体质大都十分虚弱,又因为长时间无法起身,所以腰腿筋骨都不好,好在原随云还知道给她们定期洗澡,否则身上都有可能生出褥疮来。 本次讨伐队之中,有位叫张简斋的老神医,是楚留香的忘年交。当时听说了这件事就主动来了,带了许多药材上船,正为了给这些可怜姑娘们医治。 在张简斋妙手回春之下,姑娘们都没生什么病,瘦削苍白的脸上也渐渐有了肉,缝住的眼皮被解开,伤口也未曾发炎溃烂,恢复得不错。 但是,精神上的摧残却远远没有这般容易恢复。 她们上船之后被交由华真真负责,华真真将她们安排在一起居住、时常前去探望。一来,她们久不见天日,骤然回到正常的社会中,难以习惯、得徐徐图之;二来呢,受害人聚集在一起哭一哭、骂一骂,也有利于她们发泄心中的情绪。 但这天夜里,有一个姑娘竟悄无声息地上甲板上来了。 夜色深沉,无月无光,那姑娘面色苍白,摸索着前行。老天的运气还真可笑,突然在这个时候很关照她,让她一路上连一个人都没遇上、连一下都没绊到。 她问到了海风的咸味,听到了海浪的悠长声音,脸上浮现出了一种似悲似喜的复杂神情,纠结了许久,慢慢地爬过了甲板栏杆,身子坠入海中。 “啊——!” 在最后的时刻,她还是忍不住内心的恐惧,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叫声。 一人忽然丢出一个饭盆,饭盆打着旋儿落入海中,随即,一道孔雀绿的广袖在风中卷过,好似一只飞舞的蝴蝶般急坠海中! 她手一伸、一提溜,自寻短见的姑娘就被她提在手中;她足尖一点那飘在海面上的饭盆,借力凌空跃起五丈,稳当当落在甲板上。 这时,听到动静的大家也纷纷出了船舱。 罗敷把那姑娘放下,一挑眉,语气平平问:“你这是做什么?” 罗敷一向觉得,别人的帮助至多只是个助力,关键还是要自己有立起来的想法,否则别人再帮、也绝对扶不起来。倘若这人真的想死,这一次她救了,下一次又怎么办呢?并没有人能做到每一次都及时相救。 那姑娘呆呆坐在甲板上,黑洞洞的眼睛流下泪来。 她说:“我不想死,但我没活路。” 她姓王,家中排行老,名字就叫王娘,乃是江浙一带的织户女儿。 姑娘们分两波。一波是金钱帮家眷,这些人是不用担心后续生活的。 金钱帮在讨伐蝙蝠岛的过程中,少帮主上官飞英勇牺牲——这事儿传回去,上官金虹的声望在帮内会达到顶峰、凝聚力会空前的高,他无论如何不会在最后一环失手,定会宣布由帮内荣养姑娘们,养一辈子! 另一波,就是江浙一带的女孩子了。江浙一带织户多,看起来好像女子地位比其他地方更高些。但这不过是因为女子可做纺织,出嫁前可替父母挣钱、出嫁后可替夫家填补家用。但本质上来说,她们的地位仍然是剥削中的最末一环。 如王娘所言,她双目已瞎,已再无可能去纺织,只能待在家里浪费粮食;而出嫁换聘礼……她失踪月有余,被俘虏到蝙蝠岛当妓女,被毁去双眼,寻常人见了那黑洞洞的眼眶都觉得恐怖,父母卖她,根本卖不出价格。 她下头还有两个妹妹,她不死,影响妹妹说亲。 谁人想死?贞节牌坊算个屁!但她回家之后,一定会“想不开”上吊去。 此话一出,众人齐齐沉默! 江湖侠客,平时不多与寻常百姓深入往来,至多也就听说个某家某户的姑娘死了,哪里知道这些弯弯绕绕……罗敷又是个现代人,现代的家庭还挺和谐美好的,根本没想到,有些父母剥削起子女来简直比外人还狠得多! 王娘是姑娘中的典型人物,近来航程过半,姑娘们愁云惨淡,她是第一个忍不住要寻死的,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这样一对比下来,不管上官金虹是出于什么心思去荣养姑娘们,也比这些父母做得要像个人得多。 沉默了半晌,罗敷叹了口气,对大家道:“我略有些薄产,可带二十个无家可归的女子养病。” 失去了双眼,能基本恢复生活自理的能力,都不知道需要多久,自力更生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罗敷说是贡献宅子让她们来“养病”,其实意思就是说,这些人我准备养一辈子了。养二十个人一辈子不是小数目,我先做个表率,有没有人跟上啊? 花满楼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道:“江南花家也有多余的宅子,可供养病。” 金灵芝道:“万福万寿园养几个人的钱还是有的。” 华真真道:“我师父说,王娘有习武的天分,现下眼睛虽然瞧不见,但我师父愿意收她为徒,教她听声辨位、强身健体。” 罗敷笑道:“这是好事,王娘,华山派的枯梅大师正是此次诛杀首恶原随云的武林前辈,她愿意收你,你还不赶紧随华师姐行拜师礼去?” 王娘爬起来就朝罗敷行了一礼,道:“多谢罗姑娘救命之恩,多谢华姑娘、多谢枯梅大师娘娘……” 枯梅大师娘娘……这也太上道了! 华真真笑着拉过她的手,柔声道:“娘随我来。” 于是,王娘峰回路转,成为了华山“铁仙姑”枯梅大师门下关门弟子,这件事算是圆满地解决了。 又过了十几日,广州府港口到了,众人总算回到了中原,白云城的船把人放下之后,又扬帆起航,回飞仙岛去了。 罗敷决定先去吃个早茶,听听她不在的这一个半月来,江湖上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茶楼一向是消息汇聚流转之处,罗敷、楚留香、陆小凤、花满楼、一点红几人找了间老字号茶楼,点了壶铁观音,什么马拉糕、马蹄糕、虾饺、红米肠、叉烧包、蒸凤爪、糯米鸡之类的点心,七七八八地摆了一桌子。 这间名叫“元酒家”的茶楼,果然热闹非凡,也真的有许多消息流通。 最大的一个消息,就是小李探花时隔十年——入关了! 罗敷点头:“嗯嗯。” 李寻欢入关的确是件大事。想到那天在寿宴上,龙啸云一副兄弟情深、离开李寻欢不会说话的样子,罗敷就忍不住觉得好笑。 她悠然地喝了一口茶,等着听后续。 那两个窸窸窣窣说小话的江湖客神秘地说:“你知不知道……李寻欢竟穿上了女人的衣服!” 罗敷:“噗!!!!” 她刚喝进去的茶水喷了出来,整个人咳得惊天动地。, 5621(二更) *** 罗敷本来刚喝了一口浓浓铁观音, 正搁那细细品味呢,这一道惊雷劈下,瞬间让她喷出了口中的茶, 整个人咳地惊天动地、简直连肺都要咳出来了。 不仅如此, 她还被滚烫的茶水给烫到了,捂着嘴巴眼泪汪汪, 一边咳嗽一边流眼泪…… 楚留香:“…………” 花满楼:“…………” 一点红:“…………” 陆小凤:“咳咳咳咳咳咳!!!!” 陆小凤也在惊天动地的咳嗽,看来刚刚也在偷听人家讲话,被这惊天大雷给惊得寒毛直竖、狂咳不止…… 一点红:“…………” 一点红就坐在罗敷身边, 那柄黑皮剑鞘的剑平放在他腿上,他双手抱胸,绿眸斜了罗敷一眼, 似乎在犹豫是不是要伸手来给她拍拍背通通气什么的…… 他还没伸手,楚留香的手就已经很自然地伸出来了,他一只手安抚性地拍着罗敷的背、一只手安抚性地拍着陆小凤的背,无奈地道:“下次听消息的时候记得不要喝茶……” 罗敷:“…………” 罗敷捂着嘴,瓮声瓮气:“所以你也在偷听?” 楚留香潇洒一笑,道:“探听消息的事情, 如何能叫偷听呢?” 罗敷:“…………” 一点红递了杯冷水过来。 罗敷咕嘟咕嘟地喝着水,听见陆小凤虚弱地问:“红兄,你怎么只准备了一杯水, 我的呢?” 一点红冷漠地说:“忘了。” 陆小凤:“…………” 罗敷:“哈哈哈哈哈哈。” 花满楼:“哈哈哈哈哈哈。” 陆小凤气愤地差点跳起来,对花满楼吹胡子瞪眼:“你笑什么!你笑什么!她是个小混蛋就算了,你怎么也笑我?” 花满楼微微一笑,悠然摇着折扇,道:“因为我今天恰巧也想当个小混蛋,看看当混蛋是不是真的那么有趣?” 陆小凤:“…………” 陆小凤冷笑:“哼。” 花满楼笑眯眯:“其实还真挺有趣的。” 陆小凤扭过头, 装过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 罗敷喝完了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却还在纠结一个问题:“所以,你们也听见这消息了,为什么不笑?为什么不震惊?” 楚留香表示:“我比较能忍。” 花满楼表示:“女不女装的反正我也看不见。” 一点红:“…………” 罗敷扭头,一双黑漆漆的招子严肃地盯着一点红。 一点红:“…………” 一点红挑眉:“有什么好惊讶的?杀手为了杀人,也时常变装。” 刚刚缓过气来喝了一口水的陆小凤:“噗!!!” 罗敷惊得连五股辫都快要竖起来了,嘴巴和眼睛睁的一样圆,结结巴巴地说:“所以,你……你……有过?” 红兄女装……啊呀,这不太行啊,他虽然样貌蛮英俊的,但线条太过凌厉,一瞧就是个男人,还是男人之中格外硬的那一款。 她试着去思考了一下那个画面,整个人像是一条抖动猫猫虫一样开始抖。 一点红:“…………” 一点红阴沉沉地盯着她看,冷冷说:“我没有,十三幺有。” 罗敷立刻恢复了正常:“啊,十三幺啊,那没事了。” 一点红:“…………” 一点红薄唇动了动,面上露出了讥诮的表情,似乎想要出口质问她刚刚在想什么,又觉得问出来似乎有点太伤感情……最后还是把话咽下去了。 罗敷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好你个小李探花,今日烫嘴之仇,我报定了!” 楚留香:“…………” 陆小凤吐槽:“你也太霸道了!这也能怪到人家头上!” 罗敷哼哼两声,动手拣了个红糖马拉糕吃,这是一种疏松多孔、柔软蓬松且带着浓浓红糖香气的糕点,乃是罗敷喜爱之最。 她一面吃,一面继续听探花郎女装事件始末。 那两个窸窸窣窣的江湖人又不是聋子,刚才罗敷这一桌动静大得够震天了,二人岂能不知? 但他们说的本来也不是什么不能为人所知的秘辛,而且他们也蛮享受有听众的感觉,于是从窸窸窣窣的说变成了大大方方的说。 事情的开头,与罗敷知道的故事差不多——探花郎十年关外漂泊,趁着冬日入关,回到了昔日的李园,如今的兴云庄,与他的大哥龙啸云、大嫂林诗音还有大侄子龙小云团聚。 这本是一件读作尬事的美事,江湖众人纷纷感叹龙李二人的深厚兄弟情,岂料事情峰回路转,这探花郎李寻欢,竟然是近来出尽风头的大盗——绣花大盗! ……什么盗? 罗敷忍不住打断了那两个说的唾沫横飞的江湖人,古怪地问:“是梅花盗?” 那二人哈哈一笑,爽朗地道:“大姑娘这是说什么呢?梅花盗如今就算还活着,人都已经年到古稀啦,李寻欢怎么会是梅花盗,他顶顶真真就是绣花大盗!” 罗敷:“…………” 啊这……世界融合到完全乱了套么? 梅花盗的真身乃是林仙儿,她故摆迷魂阵,令自己手下的男人强了几十个黄花大闺女,令江湖人认为梅花盗绝不可能是个女子,而后又将这口黑锅牢牢扣在李寻欢头上。 而绣花大盗的真身则是陆小凤的好友、六扇门之前的老总金九龄,他与红鞋子组织的二当家狼狈为奸,犯下六七十件大案子,又故布疑阵,以一双红绣鞋和一块红缎黑牡丹,令陆小凤以为犯案的人是女人,将黑锅牢牢扣在公孙大娘的头上。 真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都有花啊盗啊什么的。 罗敷忍不住悄咪咪吐槽:“那我是樱木花道。” 坐在她身边的一点红:“?” 罗敷:“没事。” 好吧,要说有共同点,那还是有的——林仙儿身为女人,要引导人们追查男性;金九龄身为男人,却引导陆小凤去追查公孙大娘,思路非常之一致。 公孙大娘黑锅是背不成了,罗敷本来还好奇,金九龄会不会因为没人背锅而暂且放弃他的作案计划。 事实证明,并没有暂且放弃。 现下是二月回春之时,在原本的世界线中,金九龄作案时正值盛夏,因扮成一个身穿紫红大棉袄、手绣红黑大牡丹而得名。 没想到,在这个融合的世界线中,绣花大盗居然提前出现了。 李寻欢是按时按点、就在冬天回来的,梅花盗却没出现作案……金九龄能把黑锅扣在李寻欢头上,红鞋子组织的二当家是派不上用场了,拿脚趾头来思考都知道,这里头必然有林仙儿的手笔。 想到林仙儿,罗敷与她还有一面之缘。她没什么好评价的,就是有点心痒难耐——林仙儿名下的产业还蛮多的,她的铺子多、眼线也广,不知在暗中布置了几年。罗敷现下手里有了钱,能养得起很多据点,但却苦于无人可用,还不如抢……咳咳,替天行道的事情,怎么能叫抢呢! 那边的两个江湖人已讲到了这事件的末尾——据说,李探花夜闯林仙子闺房欲行不轨,被林仙子的爱慕者当场抓住。他身上又寻出了红鞋子与黑缎红牡丹,因而才断定他就是近来风头极大的绣花大盗。此刻,他被龙四爷大义灭亲,关在兴云庄之中,等待金九龄金老总上门验收。 罗敷:“…………” 罗敷忍不住想吐槽:李寻欢想睡林仙儿?这是在林仙儿梦里才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吧! 要她说,林仙儿搞那么多幺蛾子,非要致李寻欢于死地,最大的原因就是李寻欢不肯跟她睡觉…… 这理由乍一听,好像十分离谱。但千万不要忘了,林仙儿武功低微,又欲搅弄江湖风云,她驭人的武器就是极其美貌的面容、极其会哄人的嘴巴以及非常豁得出去谁都下了嘴的荤素不际,正是靠着这三样武器,她收拢了一批忠心耿耿为她做事的男人,细说起来,她的势力恐怕不比红鞋子小。 李寻欢面对她时曾说“你并没有你想象中的美”。 他抵御了林仙儿诱惑,就等于成为了林仙儿的天敌! 一个无法为她所用、又大概率与她为敌的男人,最好是个死男人。 罗敷悠悠地喝了口茶,没有说话,也不着急。 她毕竟和李寻欢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况且,林仙儿的确不好对付……诶,她现在有没有把阿飞变成她手底下的一条狗呢? 阿飞……和少爷据说非常相似,罗敷有点好奇。 想到少爷,她就忍不住去想金钱帮的事情,以及得知上官飞死讯的上官金虹的脸色。 *** 上官金虹的反应堪称克制到了极点。 这是一间很大的屋子,却绝不是一间很舒服的屋子。 窗户很小、且很高,只有天光能透入,人在里面,却瞧不见外头的风景;门也很小,窄窄一扇;屋子里刷着白色的漆,厚厚的,似乎在掩盖着什么,这屋子的墙壁好像并非是砖块所砌成、而是钢铁所铸就。 这里简直不像是活人居住生活的屋子,而更像是坟墓、或者牢笼。 但这里是金钱帮总部,这里就是帮主上官金虹所办公与居住的屋子。 上官金虹正站在一张很大的桌子前,桌上摆着很多的账册与卷宗,他手里持着朱笔,时不时在这些卷宗上做出批示。每隔半个时辰,都会有人静悄悄地进来,恭恭敬敬地把他批示好的卷宗拿出去分发与执行。 金钱帮近来扩张得很快,需要上官金虹处理的事情也越来越多,桌上随时都堆满了看不完的卷宗、每个人都在等待帮主的批示。上官金虹旰食宵衣,每日都能从早忙到晚、再从晚忙到死,面上却偶尔会露出满意的微笑。 在这个世界上,上官金虹唯一爱的就是权力。 他似乎完全不懂得人的精力一定有限的道理、更不懂得分权的道理。 他和累死在皇帝位置上的朱元璋或者雍正什么的一定很有共同语言…… 如果要罗敷来说,要对付上官金虹那简直太简单了。甚至不需要和金钱帮对着干,只需要不断地助力金钱帮无序扩张,那么上官金虹就会快乐地把自己直接给累死…… 罗敷:乐开花.jpg 不过现在,他暂且还没被累死。 门开了,有人抬脚走进来,站在了他背后。 上官金虹头都没抬,因为他知道进来的人是谁。 上官金虹道:“蝙蝠公子呢?” 荆无命面无表情道:“死了。” 上官金虹道:“金钱帮家眷六十三人呢?” 荆无命面无表情道:“带回来了。” 上官金虹道:“上官飞呢?” 荆无命还是面无表情道:“死了。” 上官金虹猝然回头,瞧了他一眼。 他的脸上其实一点表情也没有,正如他平时所表现出来的那样,眉头没有皱起来、连嘴角都没动一下。 但荆无命还是立刻感觉到,有一种说不出的变化发生在了上官金虹的身上,他的脸好像完全变成了一张假面具,深深地、深深地将他所有的情绪都隐藏下去。 荆无命死灰色的瞳孔盯着上官金虹、眼皮一眨也不眨,他的心跳没有变快一点点、他的呼吸声也依然极其稳定、极其冷静。 上官金虹冷冷问:“谁杀了他?” 荆无命道:“丁枫。” 上官金虹问:“丁枫呢?” 荆无命道:“死了。” 上官金虹闭上了嘴,低下了头,又抬起了那只朱笔,似乎想要继续专心做自己的事。 但他的手出卖了他,他的手没有发抖,却无法落笔。 过了好一会儿,上官金虹冷冷道:“出去,做你的事。” 荆无命道:“我没有事可以做。” 上官金虹道:“那就出去,找个地方呆着。” 荆无命没有再说话。 他慢慢地转身,慢慢地抬脚走出了这间屋子……但他该去哪里呢?该去做什么呢? 走之前,他听见上官金虹把第八分舵舵主向松叫了进去,慢而冷酷地说:“灭了无争山庄满门,原东园留着,挖他双眼、缝他眼皮,吊在长安分舵的舵旗上,吊满四十九天再让他死。” 荆无命骤然生出了一种小孩子瞒着大人偷吃糖果、并把嘴巴抹干净没被发现的快乐。 上官金虹的命令就是铁律。所以不出三日,仓惶逃跑的原东园就被抓了回来,在闹市之上被一柄尖刀剜去了双眼,哭嚎着捂住眼睛,血泪从指缝中流出……他的武功并不如江湖所言,既没有一窍不通、却也不是深不可测,只是水平一般而已,现在,失去了名声与人脉的原东园,无法同金钱帮抗衡。 他一定会被挂满七七四十九天再死,一天不会多、一天不会少。 但荆无命偷吃糖果的快乐却很快就被人破坏了。 这一天,他收到了一封信,信上只写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我知道上官飞是怎么死的。 第二句是:三月十五,月圆之夜,城外三小楼处相见。 5722(一更) *** 信笺淡色, 乃是城中“一品阁”所出的精品泥金笺;墨色浓重、小楷秀丽,看上去像是某位高雅的世家公子,正在邀请自己的友人来府中参加诗会。 然而, 信笺中的内容却…… 荆无命垂着头,死灰色的双眸盯着那两行字看, 瞧不出情绪来。 半晌,他缓缓抬头,嘶哑地问:“谁让你送的?” 来送信的是个苦着脸的店小二, 本来大半夜被人从床上薅起来送信就很苦了,看见荆无命之后, 苦涩得简直像是连吃了十个大苦瓜一样, 脸都皱起来了。 他苦涩地说:“大爷, 小的……小的不认识那人呀!夜里黑,那位不让点灯, 拿着柄剑架在小的脖子上要小的来送信,小的哪里敢看他长什么样子……” 荆无命把信慢慢地叠好, 塞到衣襟之中,没理会那苦着脸的店小二,慢慢走远了。 他问话的时候就知道问不出的,写信之人若是这么容易暴露, 也就不会有胆子同他荆无命作对了。 会是谁呢? 不可能是诸葛刚, 诸葛刚同他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捏着鼻子认了凶手是丁枫, 他绝不敢把这件事捅给上官金虹,因为这样他自己的命也保不住…… 金钱帮的其他人?他们有这个胆子么? 岛上的其他人?他杀死上官飞时可以保证无人看见。 ——他不是个傻子,也会思考,但慢慢地思索过后发现, 出海的人他大都不认识,平时也没有观察别人的爱好……会有谁能猜到上官飞的死因、又为什么不直接去把他的猜测告诉上官金虹而是来邀他见面呢?他还真没什么头绪。 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人与他有仇。 三月十五,月圆之夜,他是要靠这封信把他引过去,然后来杀他! 荆无命慢慢地把那封信给烧了,右脸颊处的疤痕令他嘴角那种诡秘而妖异的冷笑愈发冻结…… 对于杀人的事,他一向很热衷。 *** 三月十五,月圆,天阴,宜杀人。 荆无命如约来到了三小楼。 三小楼是一座位于城郊的小别业,却并不如其他别业一般,做几进的院子,做小桥流水、抄手游廊。三小楼只是三栋小楼,得名也是这原因,因此瞧起来不似辋川别业,倒像是街面上开门做生意的铺子。 现下,这地方还真的像是做某种生意的。 红灯高挂、灯火通明。门内传来一阵丝竹雅乐,与这丝竹雅乐一同传出的,还有男女混杂的欢笑声与一阵酒菜的香气。 如果是陆小凤在这里的话,他的鼻子只需要抽一抽,立刻就能报菜名一样的报出这味道的来源—— 辣子鸡、红烧肉,还有极好的陈年花雕酒。 但荆无命的脸上还是什么表情都没有,他对吃饭、喝酒、玩乐都没有丝毫的兴趣。 他慢慢地走着、慢慢地上楼,慢慢地推开了木门,然后慢慢地抬起了眼睛,瞧见了里头的人。 里头有二三十个正在欢乐的男女。 荆无命皱了皱眉。 欢乐的男女什么地方都有,荆无命虽然鲜少参与人类社会中的正常活动,但起码他是生活在人群中的,酒宴这种场合他还是见过的。 但这样的酒宴,他却从没见过。 屋子里塞满了胖女人。 这是一间很大的屋子,大到同时容纳四五十人也不成问题。但现在,不过是二十来个胖女人,就已完全将屋子塞满了,让人觉得逼仄到连呼吸都困难。 这些女人都坐在地上,面前的桌子上都摆着堆积如山的食物与酒,方才那一阵极香的饭菜味道,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端坐正中的,是一个如小山般巍峨的女子——她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个大肚弥勒佛! 这女弥勒佛的身边,居然还随侍了七八个披红戴绿、笑意盈盈的青年男人,这些男子的身材也倒正常,只是与她比起来,却统统都像是小猫三两只,面薄腰纤、蹭着主人的小腿求赏吃。 荆无命一脚踢开了门,门内的丝竹雅乐声也未曾停下,那些男子嘻嘻笑着喂女子们吃东西。 有一个男子在喂酒的时候失手撒了酒,那端坐正中的女弥勒佛蒲扇似得巴掌立刻掴在了他的脸上,使他像是一只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莫说面庞高高得肿成紫红色了,他连命都快被一巴掌扇没了。 但坐在那女子下首的一个胖女人却笑道:“还不谢过女菩萨不杀之恩?” 那男子“哇!”的吐了一口血,跪在地上朝女菩萨磕头,虚弱地道:“女菩萨疼爱小人、女菩萨疼爱小人!” 大欢喜女菩萨! 荆无命在见到这女人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明白了——送信之人或许真的与他有仇,也真的要杀他,但他却不会自己出手,此人搞的是驱虎吞狼之计,要令他死在大欢喜女菩萨的手下! 但他的脸上还是一点表情都无,他整个人如一根笔直的标枪一般立在地上,一动不动。 大欢喜女菩萨的眼睛已眯了起来。 当然,眯不眯眼的其实也看不大出来,因为她眼皮上的肉太多,使得她的眼皮总是往下耷拉着,看上去无时无刻都在眯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大欢喜女菩萨道:“好俊俏的男人,若是脸上没有疤就更好了。” 荆无命的嘴巴也抿成了一条线——他大约、应该、好像从来没被人这么直白的调戏过? 女菩萨下首的胖女人娇笑道:“其实有疤也没什么不好的。” 另一个胖女人道:“你瞧他,站得多直啊,好冷、好硬的剑客。” 女菩萨笑了起来。 她一笑起来,整个屋子简直都在跟着震动,就像是突然来了一场地震。 女菩萨道:“很好,我要了。” 荆无命的额角缓缓爆出青筋,左手立刻搭在了剑柄上。 大欢喜女菩萨哈哈大笑道:“你想同我动手,你想用剑刺我?好,硬骨头,我就喜欢硬骨头!” 笑声中,她已站了起来。 坐着的时候,她已是一座巍峨的小山,而站起来的时候,她更是如同女巨人一般。荆无命生得已经很高,但女菩萨却比他还要更高一个头;荆无命身材劲瘦、肌肉有力,但女菩萨一个人,却足足能顶得上他三个人那样宽。她站起来的时候,竟然可以把荆无命整个人都埋在她的影子之中。 荆无命的剑已经飞出! 森寒的剑光闪过,这是令人胆寒的剑势,每一个见过荆无命出剑的人,都满含着绝望死去了,因为这世上绝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剑比他更快、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剑比他更毒! 剑光已刺入大欢喜女菩萨的咽喉! ——他一看见这女人就明白他该一招毙命,决不能划些无用的血口子。因为他一剑划过去,她的皮肤里流出的大概率不是血、而是黄黄的脂肪。 这种体重超然的武林高手,她们的优点十分明显,就是耐打、抗揍。上官飞被龙凤双环一划拉,整个人直接被打开、死到不能再死;但朝大欢喜女菩萨的胸口划拉一下,她大概率还是能活蹦乱跳的反击…… 所以,荆无命的对敌策略选的非常正确。 但他还是低估了对手。 ——剑停住了。 ——大欢喜女菩萨,竟然以脖子上的肥肉,夹住了荆无命的薄剑。 荆无命立刻反手回拧,那柄冷光森森的长剑竟如同拧麻花一般转了好几圈! ——荆无命的剑,乃是上官金虹特地去请了当世的铸剑大师古大师所精心铸造而成的。他的特点就是出剑奇、角度诡、速度快,寻常铁剑回转不及,极易折断。而这柄特制的剑,剑锋薄、剑身软……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当软剑来用。 软剑拧起,他握剑的手略一松力,使得剑身急速旋转起来,好似变成了一枚武林版冲击电钻,要生生在大欢喜女菩萨的咽喉处钻出一个洞来! 而大欢喜女菩萨又岂能是那等被一招致死的角色?! 她全身的肉已簌簌的动了起来。 荆无命只觉得从剑身处传来一股十分奇异的劲力,他紧握剑柄,下一秒,整个人都被弹了出去,凌空跃出四五丈,才落在地上。 大欢喜女菩萨的眯缝眼冷冷地盯着荆无命手中的剑。 ——她本是想缴械的。 方才,荆无命一剑刺入她脖颈,被她以肥肉制住,她这身肥肉并非白长,能攻能守。退可牢牢夹住剑锋,进可利用劲力将人弹出去,一般人面对这一招时,兵器会脱手,整个人会直接飞出去。 但荆无命的战斗天赋简直高得吓死人。 这种运用肥肉的功夫,他虽然连听都没听说过,但手中剑被夹住的一瞬间,就出于本能地拧动剑身……大欢喜女菩萨只是肥肉多缓冲大而已,咽喉毕竟还是人体要害,皮糙肉厚也怕冲击钻啊。 所以她只能赶紧把荆无命弹出去,自然也就没有达成缴械的目的。 大欢喜女菩萨瞧着荆无命,脸上忽又簌簌地露出了个笑容,问:“你找我有事?” 荆无命道:“没事。” 大欢喜女菩萨又道:“你现在觉得你能杀得了我么?” 荆无命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冷冷道:“不能。” 大欢喜女菩萨大笑着道:“那你现在还想杀我么?” 荆无命诚实地道:“想。” 大欢喜女菩萨:“…………” 胖女人们:“…………” 大欢喜女菩萨狞笑道:“好,有骨气!就是这种男人我才想要,你若真是个软骨头,我早就一掌打死你了!” 说着,她竟然朝荆无命飞扑过去! 她人比别人能胖三倍,但她的轻功居然还好得很,动起来和正常人一样的灵活……一座肉山灵活起来是什么概念?泰山压顶的概念! 谁若是被她这一下给压实在了,那简直浑身都骨头都能碎得不能再碎! 荆无命还是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座飞来的肉山,然后——凌空掠起! 他毕竟体重可能只有大欢喜女菩萨的三分之一,这胖女人轻功就是发挥到100%,不过也只是正常江湖人的轻功水平,但荆无命此刻将轻功发挥到100%,比之大欢喜女菩萨,不知要快上多少! 他凌空跃起之时,剑已飞出。 大欢喜女菩萨在往下坠,荆无命却在往上跃,二人身形交错来开,转瞬之间,荆无命的身影就已绕到了女菩萨背后,剑光正是刺向她的后心。 ——一个胖女人的前胸会有很多肉、肚子会有很多肉,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背后呢? 她当然是虎背熊腰的,但一个人就算有三百斤那么重,后心处也很难堆积起一圈一圈的肥肉,难以夹住剑锋。 这策略简直对极了……如果这不是二楼的话,如果这不是古代的话。 热知识:古代小楼的楼板通常只有一层,并不太厚。 所以大欢喜女菩萨轰然落下时,自然而然地将楼板给压塌了,整个人坠向一楼,荆无命的剑原本能一剑刺心,此刻却只刺入了几寸就无法再往进刺了。 更糟糕的是,楼板全塌了…… 一时之间,漫天碎木,烟尘四起,所有的胖女人都在往楼下坠,荆无命也在往楼下坠……女人们“哎哟!”“哎哟!”的叫起来,而荆无命…… 荆无命在烟尘中落入了一汪水中! 哪里来的水?还是热水? 荆无命连看都没看清楚这是什么,伸手往旁边摸去,摸到光滑的壁沿,一个借力就要跃出去,水中却忽然伸出了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脚腕,伸手一拉,生生把他拽入水中! 那只手胖若莲花……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还真的挺有佛相的。 大欢喜女菩萨! 大欢喜女菩萨也在这汪水中!这原来是一个巨大的浴桶,里面已注满了洗澡水。 她如尼斯湖水怪一般从水中轰然出现,身上的衣裳已全部湿了,紧紧地贴在她自己身上,愈发令那些肥肉的颤动如此明显。她大声地狞笑着,一只手抓住荆无命的脚腕往下拽,让他喝了一大口洗澡水,另一只手已拽住了他握剑的那只手腕,似乎要生生掰断他的腕子! 荆无命的剑从左手抛到右手,一剑刺向大欢喜女菩萨的口中! 一排钢牙,咬住了剑。 荆无命的瞳孔收缩起来,手腕轻轻颤抖着……这颤抖不是因为他怕了,而是因为他在发热! 他的身体已发生了一种极其难以言喻的变化,又燥又热,这变化他并不陌生……运用自己的喜好杀完人时他就会很快乐、那天溅罗敷一身血时他快乐得简直要发抖、他后来回味起那天的时候也这么快乐…… 大欢喜女菩萨喜爱玩弄男性侠客……她可以凭借自己超人般的武功令男人跪在她脚下,但她毕竟生得十分可怖,而人的身体一般来说很诚实,没有嘴巴那么会骗人。 所以,她一定有自己的方法,这洗澡水就是她的方法。 大欢喜女菩萨狞笑着,死死咬着他的剑。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对自己新看上的男宠总是格外宽容,她明明有能力直接用自己那一口钢牙把剑咬碎吞到肚子里去,却并没有这样做。 荆无命的眼睛变得血红! 他死死地咬住牙关,苍白的脸上居然浮出了几抹血色,腰腹部的肌肉紧紧地绷着,简直收缩到了一种抽痛的地步,而他的脖颈上青筋毕现……药性发了! 但大欢喜女菩萨也同他一块儿在这浴桶之中泡着,她就一点事儿都没有! 一个很悲伤的事实是,体重大的人耐药性更好,需要的药量更大…… 黑色的闪电破空般横扫千军! 砰——! 一声巨响过后,漫天碎木、水花如箭雨,这只简直可以叫做巨桶的特质浴桶,已被漆黑的长鞭生生击碎。 荆无命同大欢喜女菩萨一起滚了出来,他跪在地上,手上还紧紧地握着剑,呼吸声却像是个用了一百年没换过的破烂风箱。 他的瞳孔甚至已经放大,有点茫然地朝来人看去—— 她的眼下点着一颗小小的珍珠,在骤然摆脱乌云的月光之下,闪闪烁烁、明明灭灭,好似一颗欲坠未坠的泪珠。 但她的眼中已燃烧起了毒火,双颊也被这怒火烧得绯红,再漂亮的美人儿,这时候也只剩下了如山呼海啸般的狂暴!, 5823(二更) *** 罗敷与荆无命, 在海船停靠在广州府之后就分别了。荆无命要赶回金钱帮去复命,罗敷就跟着朋友们一块去吃早茶,然后听到了那个惊天大雷。 她心里有点蠢蠢欲动地想把林仙儿现成的产业都变成她的, 于是诚邀各位好朋友去保定兴云庄走上一遭—— 陆小凤对绣花大盗很感兴趣, 一点红现如今属于“帮助她”开拓产业之人,所以与她同行。花满楼与楚留香则表示——想先回家一趟。 毕竟,花满楼已经三个多月没回家了……年都是在船上过的。花清楼下船之后就一直用一种严肃且苛刻的眼神盯着花满楼,那意思是说:你这小子还想在外面野多久?! 花满楼:乖巧微笑.jpg 楚留香家里还有三个义妹呢……他出了这一趟海,见到了这许多令人难过的惨事,现在只想着回到他自己的小船上, 喝上整整一壶他最爱的冰葡萄酒,最好醉死在船上,睡上三天三夜再醒来。 罗敷问:“你真的对李探花女装不感兴趣么?” 楚留香:“…………” 罗敷问:“你真的对李探花穿紫红大棉袄不感兴趣?” 楚留香表示:“我先回家一趟,很快追上你们,你们先去保定。” 花满楼表示:“我先回家一趟,很快追上你们,你们先去保定。” 花清楼表示:“嗯???” 花满楼:乖巧微笑.jpg 总而言之,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的。 兴云庄位于保定,她没想到的是, 金钱帮的总舵居然也距离这里不远,而那封寄给荆无命的神秘来信中所提到的“城郊三小楼”, 指的就是保定城郊,在距离沈氏祠堂不远的地方。 至于罗敷是如何发现荆无命遭遇了大欢喜女菩萨, 差点惨遭毒手, 此事说来话长,得从罗敷的「万人迷系统」的版本更新说起。 此事说来话长,暂且按下不表, 且将视线转移回此刻—— 此刻,罗敷已立在三小楼之前。 她寒着脸,冷冷地瞧着大欢喜女菩萨。 大欢喜女菩萨从地上站了起来,伸手掸了掸衣裳。 其实她那衣裳已经湿透了、贴在她一层一层的肥肉之上,手一掸,与其说是在掸衣服,倒不如说是在掸肥肉,每掸一下,肥肉就极有规律的弹动一下。 现实不是夸张动画片,但罗敷总觉得每看她手动一下,耳边就好像想起了“duang~~~~”的一声。 她冷冷道:“大欢喜女菩萨?” 女菩萨的眯缝眼中闪出刀锋般的光,声音却听着很悠然:“你认识我?” 罗敷淡淡道:“天底下像你这样的人少见得很,用不着认识,一看就知道了。” 女菩萨笑了笑,一指跪在地上浑身湿淋淋的荆无命,道:“你为了他来?” 罗敷道:“是。” 女菩萨咯咯笑道:“他是我男宠。” 罗敷面无表情地道:“我是你老母。” 女菩萨:“…………” 女菩萨的脸沉了下去——或许是沉了下去吧,她脸上的肉本就都往下坠,连带着嘴角也是永远往下垂的,根本瞧不清楚具体的表情。 女菩萨道:“他是你男人?你小姑娘瞧见了我,非但不跑、还敢前来叫阵,是个了不起的女人,讲义气!是这个。” 她一挑大拇指,表示对罗敷的认可。 罗敷依然板着一张脸,根本不接茬,仿佛大欢喜女菩萨欠了她二五八万似得,拽得要命,语气也差得要命:“你说够了没有,啰啰嗦嗦,要还人就快还,不想还人,你就去死!” 大欢喜女菩萨哈哈大笑起来,整个小楼都似乎随着她的笑声在共振。 她狰狞地道:“好!我陪你玩玩,你小姑娘不要命,我女菩萨就要了你的命!” 话音未落,女菩萨巍峨如小山般的身躯就已高高跃起,朝罗敷扑来! 长鞭已厉啸而出,横扫大欢喜女菩萨腰侧——! 女菩萨在半空中,人在半空中跃起时,上下左右都无借力点,因而无法转圜方向,而罗敷的长鞭攻击范围极广,又灵活似一条吐着信子的黑蛇,指哪打哪。一般人面对这样一条九尺玄铁鞭的时候,绝不敢这样子朝她扑过来。 但大欢喜女菩萨就敢! 她根本就没试着去躲! 罗敷的这鞭明明抽得极是地方,山呼海啸一般拦腰横劈,倘若女菩萨是原随云,中了这一鞭,差不多就要被拦腰截断了,可长鞭抽中女菩萨腰侧时,鞭势居然弹起来了……弹起来了……弹……起来了……? 罗敷:“…………” 这弹起的鞭势简直完全不在罗敷的控制范围之内,原本一个弹指应该能收回的鞭子现下需要两个弹指,而大欢喜女菩萨的影子已完全罩住了罗敷高挑纤细的身材—— 罗敷像兔子一样,噌的一声就朝旁边蹿去,她的身躯与女菩萨交错而过,收回的鞭势转圜之间叮出,这一招,正是红缨枪法中险之又险的“回马枪”! 结果可想而知,红缨枪头般的尾针……嵌在女菩萨肥肉层里了。 罗敷:“…………” 罗敷总算明白,一手快剑天下无双的荆无命是怎么狼狈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了。她想起了原著之中对于这位第一女子高手的那几页描述,在心底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武功的精妙与博大,果然是无人能完全看透的。 罗敷本来认为“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但今日却又学会了什么叫做“一力降十会”。 ……荆无命输得实在不冤枉。 但问题是,现在和大欢喜女菩萨打成一团是她自己。 怎么办呢? 系统商城?物品栏?微波炉葡萄?过热水? ……这是最后的手段,倘若真的没有办法,她会使用这些压箱底的宝贝的。 但现在…… 罗敷握鞭的右手忽然松开了鞭子,看都没看她的兵刃一眼,直接把它甩到了地上。 大欢喜女菩萨十分有兴趣地“哦?”了一声。 她还没来得及缴械,这小姑娘倒是自己把兵刃给丢了。 然后,她就看见罗敷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腰带上。 罗敷今日衣着当属复古风格——复古回春秋战国秦汉,穿的是一件直裾深衣,孔雀绿色,熠熠辉光,外头又罩了一层如烟如雾般的月影纱衣。广袖飘飘,轻纱曼曼,配上她的样貌,说是仙女下凡了,也有傻子前仆后继地信。 这样的衣裳配来打打原随云、打打公孙大娘都可以,但不能拿来打大欢喜女菩萨。 她解开了腰带,伸手拽住衣襟,下一秒,衣袍直接被她甩了起来,好似一只绿色的大鸟,在空中甩过一道利落弧线,带着力道落在了草地上。 月光落在了她的锁骨上,仿佛在锁骨中积了一汪亮莹莹的月亮潭。 漆黑而蓬松的大辫子被风吹起,与她白到简直在发光的肤色形成鲜明的色彩对比——她的皮肤简直比皓雪还要更白、比羊脂玉还要更细腻。 此刻,她上身只裹了一件又紧又小的裹胸,下|身穿着一条舒服的衬裤,手腕与脚腕之上,都挂着厚重的银镯,一步一响,腰间系着条细细的五色丝绦……她居然讲究到连衬裤都要单独配丝绦! 当然,所有女人都不会在意她的衣着,她们都在看着她的身体。 高挑、健康、腿形圆润、肌肉紧实,充满力量……任谁见了都不会怀疑她在近身格斗上的造诣。 ……至于为什么都是女人在看,没有男人。废话,那群男人有这么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逃跑傻呆呆地站在这里看美女?美女有那么好看么?美女有逃命重要么?美女……没有! 唯一在看她的男人当然只有荆无命。 这青年男人的瞳孔不正常地放大着,肌肉不正常地紧绷着,随着他身体那种病态的颤抖……他额发上的水珠一滴一滴地低落,落在他苍白的脖颈上,滴入他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中—— 荆无命的声音嘶哑地从唇齿间挤出:“你……你滚开——这是我要杀的人!” 罗敷连瞧都没瞧他一眼,更连一句话都没说。她伸直了臂膀,尽力地舒展着身体。 大欢喜女菩萨简直觉得她疯了。 女菩萨的弟子们也觉得她疯了,她们自刚刚从二楼掉下来之后就没挪动过位置,此刻都坐在地上,嘻嘻哈哈地笑着,怪言怪语地讥讽着罗敷。 兵器在女菩萨这里不好使,难道拉近距离、赤手空拳地与女菩萨格斗就会好使? 体重的优势在此尽显无疑——大欢喜女菩萨可以受得起罗敷七八拳,但罗敷却受不起大欢喜女菩萨的一巴掌。 真·一巴掌把你头打掉。 女菩萨是没有缺点的、女菩萨是无敌的、胆敢与女菩萨作对是不自量力的——弟子们这样认为,女菩萨本人也这样认为。 于是,她只是张狂大笑着,看着对面那高挑美人踢掉了两只木屐,像是跳梁小丑一样地冲过来,一脚前踢往她心口上踹—— 女菩萨甚至打算就这么站着不动,一把抓住她的腿直接拧断! 但罗敷又岂非是那等空有武力没有脑子的人? 前踢一闪而过,只是虚晃的招式,女菩萨伸出的双手还未来得及反应,罗敷已一个箭步俯身下浅,双手一把抱住女菩萨右腿,扫腿去勾她左腿。大欢喜女菩萨登时失去重心,被罗敷抱摔在地! “砰——!” 胖子缓冲大,不怕拳打脚踢,但体重大不可能只有优势而没有劣势,大欢喜女菩萨的劣势就是——当两个人同时摔倒在地时,罗敷蹿起来的速度绝对比她更快! 罗敷如同兔子一样蹿起来,趁着女菩萨爬起来的时候,一脚飞踢直踢女菩萨的三层下巴—— 三层下巴能夹住剑,能不能夹住一只脚呢? 答案显然很明显,所以大欢喜女菩萨的下颌骨被踢断了。 ——你喜欢用牙咬着剑吃?我让你这辈子都咬不住剑! 女菩萨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狂吼,她翻身而起的时候,小小的双眼之中已带上了狂怒之色,整个小楼都好似她这狂吼声而簌簌落下灰木,天地都在为之震动! 而罗敷已然借着自己的灵敏凌空跃起,连踹女菩萨心口三脚,女菩萨步步后退,狂乱地伸手要抓罗敷那响着铃铛声的脚腕。罗敷三下飞踹后,绝不贪多,闪身到了女菩萨身后,然后…… 然后像是个八爪鱼一样一把抱住了大欢喜女菩萨! 她的右臂已绕过了大欢喜女菩萨的咽喉,左臂箍住右臂,使得双手形成一个不断缩小的结,把大欢喜女菩萨的咽喉套在里面! 而她整个人的身子,却躲在女菩萨的背后。罗敷高挑纤细、女菩萨的背宽得像一堵墙……她藏在一堵墙后,女菩萨的双手又岂能抓住她? 况且女菩萨的手也不会有空去抓她。 一个正常的武林高手,手臂上的力道绝不会小,一只手生生扼死一个人那简直太简单不过了,而两只手臂齐齐用力,就连大欢喜女菩萨都能直接扼死! 而她使用的这种武术技巧,其实就是巴西柔术,是“绞技”。 女菩萨脖子上的肥肉能夹住一柄剑,是否能夹住一个人的胳膊呢?——这答案也显然很明显,不能。 所以,她现在唯一感觉到的,就是一股巨力压迫着她的喉管,空气一丝一毫都无法进入她的肺部,肺部火辣辣地灼烧着、面庞也因充血而发热、法胀……但她的手脚却已经开始冰凉的麻木!她本来可以低头一口咬住罗敷的胳膊,她的钢牙连刀剑都可直接咬碎,更遑论是人的手臂? ……但她的下巴刚刚被罗敷给踢碎了!咬合力完全消失! 在这样的绞技之下,半分钟不脱困,人就会受到无法逆转的伤害,即便不死,变傻子或者植物人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大欢喜女菩萨天赋过人……但她最多也只能坚持一分钟! 大欢喜女菩萨的喉咙里发出憋闷至极的声音,她的两只手都已拉住罗敷的手,要用最后的力道将她的手臂给直接捏碎—— 女菩萨能不能撑过一分钟另说,罗敷是决计没法撑过大欢喜女菩萨捏腕子捏半分钟的。 她果断松手,凌空倒翻,双|腿呈剪刀状,反绞女菩萨脖颈。 大欢喜女菩萨狂吼一声,双眼已经变得血红,她伸出一双巨手,一把抓住了罗敷的小腿,要把她的腿骨生生打折扯断,以消心头之恨!!! 罗敷双手倒着撑地,死死地绞住大欢喜女菩萨的脖颈,腹部的肌肉紧紧绷着,简直要把核心力量发挥到极致,她厉啸一声,用自己的腿把大欢喜女菩萨生生提了起来,用尽浑身力气,借着后空翻的力道,将这肉山一样高大的女力士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重重地掼在了地上! “砰——!” 沉重而发闷的响声,回荡在夜空之中—— 重力势能加上罗敷甩她出去时所用到的巨力,使得大欢喜女菩萨的五脏六腑都被摔得剧痛无比、她的脑袋撞到地上,瞬间七荤八素,抓着罗敷的双手终于失去了力气,软软地滑落在了地上。 这也意味着她已经失去了对自己浑身的控制。 罗敷正要喊一声“少爷”,寒光就已经闪过! 荆无命的快剑已至,斜向上刺,已一个非常刁钻的角度,刺入了大欢喜女菩萨的眼眶。 荆无命一招刺中,倾斜往上,然后反手回拧,又一次把他的剑拧成了麻花,骤然松手,简易武林般冲击钻这次——得手了! 女菩萨发出巨兽般的狂吼,天地为之而震动,月亮都已受不了这可怕的动静,急急忙忙地钻回乌云之后,只悄悄泄出一点光芒,令人能瞧清这里发生的一切—— 大欢喜女菩萨庞大的身躯抽动了两下,彻底不动了。 女菩萨的弟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无一人想上来报仇,她们从地上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衣服,居然自顾自地走掉了。 罗敷完成刚刚那一记夺命后空翻之后,就倒在地上起不来了。先前说过,罗敷天赋异禀、天生一股怪力,因而才能使得动这么重的玄铁长鞭。方才这一下,全靠核心发力,大欢喜女菩萨的体重摆在那里,她简直是把浑身最后一丝力气榨干了,才能把女菩萨重重摔出去。 结果现在是连一丝力气都没了。 罗敷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扎好的辫子全散掉了,乱七八糟地贴在她身上,她身上出了一层亮晶晶的汗,使得她的皮肤看上去好似撒了一把钻石粉末一样,星星碎碎地闪着光。 荆无命步伐不稳、双目涣散地走过来,盯住她,喉结滚动,不动了。 罗敷杏眼一瞪,大声道:“你干看着我做什么,还不快把我拉起来,没良心的混蛋!” 5924(一更) *** 荆无命头发上的水正顺着他的发梢一滴一滴地往下坠, 他剑尖上的血也正顺着重力一滴一滴往地上坠,落入初春时节冰冷的草地上不见了。 罗敷伏在她那件月影纱衣之上,她脸上带汗, 她长长的额发蜿蜿蜒蜒地贴在面颊上, 乌光流动着,好似一条纤细的小蛇正在游动。 她的脸红得不成样子, 呼吸声也急促得不成样子。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她真的把体力榨取地太干净了;更多的,则是因为她刚刚依靠自己的能力打赢了一位一流武林高手, 太过于兴奋。 荆无命死死地盯着她, 胸膛不住地起伏着。 她的声音没有往日那般中气十足,有点虚弱,有点劳累地骂他“没良心的混蛋”……荆无命忽然颤抖了起来,打了个寒战,好像有一股冷冷的快乐的逆流, 正顺着他的身体、顺着他的每一条经络不停严厉拷打他,紧一阵、再缓一阵。 他行尸走肉一般地问:“去……去哪里?” 罗敷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倦倦地说:“就去距离这里最近的如云客栈吧……哎哟, 我全身都要散架了!” 荆无命伸手把她拉起来,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出这些动作的,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背起了罗敷, 罗敷已经把衣服和兵刃打了个包裹系在身上了,他一步三晃, 凭借着本能朝如云客栈走去,时不时听见她指挥方向。 “右拐——叫你右拐不是左拐,你这么大一个人怎么还左右不分呢?笨蛋。” 荆无命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说:“嗯。” 罗敷:“…………” 罗敷警惕:“……你到底在嗯什么啊?” 荆无命:“嗯。” 罗敷:“…………” 累得眼皮子都快抬不起来的罗敷终于意识到荆无命不对劲了——之前他摇摇晃晃地过来,她还以为是被大欢喜女菩萨揍到有点脑震荡。 她立刻打开了「万人迷系统·威力加强版」。 至于为什么是「威力加强版」,搞得好像三国志13一样,那就得从罗敷在蝙蝠岛上大发横财一事说起了。 金银折合下来共计一百五十万两、四斛南海珍珠、五箱金银珠宝、二十卷名人字画……简直花到下辈子都花不完!罗敷飘飘然到差点飞升仙界,被花满楼给一把拽下来了。 花满楼很实际地问:“芙芙的金银珠宝上岸后要如何储存?” 硬通货,巨重。 还好白云城的海船是专门做生意用的商船,储存空间极大、允许装载的重量也大,才能不用多跑一趟,直接就把这些东西全拉回广州港。 上岸之后,罗敷把自己所拥有的那些珠宝金银,都妥善地存进了江南花家的大通钱庄之内,换了一卷子大额银票,又试着在系统里冲了点四万两白银(银票),换了40灵玉,这样总共的灵玉加起来就有一百枚了。 结果没想到,这个充值行为居然触发了成就奖励。 【您已完成成就「百元户」】 【成就详情:没关系,穷穷的也很可爱,能积攒一百枚灵玉也很了不起了呢!】 【成就奖励:灵玉数量+0(哎呀!谈钱伤感情,谈钱伤感情!)】 【特殊奖励:系统版本更新机会一次,全新威力加强版上线,不要998,只要50灵玉即可拥有!(您不会以为这是免费的吧?哈哈,在商言商,感情归感情,生意归生意~)】 墨水屏上有简陋的烟花闪过。 罗敷:“…………” 陆小凤诧异地道:“诶?芙芙你怎么了,怎么突然气成个河豚样?这是谁又惹你了。” 罗敷:“…………” 罗敷长长地深呼吸着,骂了系统八百次——谁要花50灵玉被你坑啊,我是傻多速么?人傻钱多速来? ……事实证明,还真是。 当天晚上,她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灰溜溜地点开了系统,花费了足足50灵玉,把她的系统升级成了「万人迷系统·威力加强版」。 结果…… 黑白墨水屏并没有变成蓝光屏、UI设计依然简陋如初,甚至翻阅「可攻略人物栏」时卡顿还变得更严重了,这不由让罗敷火冒三丈,当场就想打客服电话臭骂一通。 但是,超自然之力所形成的系统,哪里会有“客服”这种东西呢? 她憋着火仔细寻找区别,终于明白这「威力加强版」到底是哪里威力加强了。 具体来说,一共三个大的改动。 第一个,是系统商城中的商品品类更丰富了,还针对性的出了一些鸡肋产品的补充使用套件。 譬如说,之前那个「可爱奶嗝卡」,现下可以另外购买卡装一同使用,这样就不会出现12小时内一直不停打嗝的惨烈现场了,卡装可令奶嗝从被动技能成为主动技能——12小时内,只要使用者想打奶嗝,就可随时打出来。 罗敷:“…………” 真没用的玩意。 另外,还有「万人迷花露(被动型)」的补充套件,此套件修复了万人迷花露会无差别攻击周围所有人的bug,改为「仇恨值大于90%者不受影响,另外有三名人类免疫名额」。 最重要的是,此花露的效果由持续性效果改成了单次效果。 具体解释下来是这样的:从前,花露的效果是滴在身上持续一个月,也就是说这一个月之间,只要处于效果范围之内,所有人都会疯狂的爱上使用者;而现在的改动则变成了:滴上的瞬间,处于效果范围之内的所以人都会疯狂爱上使用者,爱慕状态持续一个月。但在此之后走进效果范围的人不会受到花露影响,不会产生爱慕状态。 ……看起来是改进了很多,但会被母蚊子叮这个bug居然没被修复,系统说这是个联名彩蛋。 罗敷想吐槽:你们这「八神花露」明明就是抄袭、是山寨,是恶意采用相似商标。 算了,不管它了。 第二个改动,是物品栏的扩大以及可储存物品的判定范围变宽。 系统物品栏原则上只能收纳系统商城内购买以及改造过的各类物品,现实生活中得到的物品,只有服装和首饰可收入其中。之前罗敷打原随云时的陀螺,其实是在广州府的时候买的,进洞天福地之前全塞进了袖子里。 ……广袖其实真的很能装。 但现在,这些东西就都能塞进去了,连罗敷的秋水长剑、九尺蝎尾也可收入,方便异常,只是不好在人前使用,陆小凤已经对她衣服里能塞多少东西好奇很久了。 第三个改动,也是罗敷认为最棒的改动,就是「可攻略人物栏」中多了一个「特别关注」的功能。 处于「特别关注」之下的人物可查看「即时状态」,类似于V信的那个状态,有非常简洁的简笔画显示。 罗敷一时好奇,在心里默念了十遍“我不是窥私癖我不是窥私癖”,然后把楚留香设为了「特别关注」。 楚留香的名字后面立刻出现了一个醉酒小人,状态显示「大醉(距离酒精中毒还有一段距离)」。 这个「大醉」的状态居然持续了整整三天……看来他是真的没说虚的,说回去之后要大醉三天那就是三天,一天也不少。三天之后,状态变成了「正常开心」。 罗敷:“啊~~~~” 还挺有趣的嘛!而且这种非常简单的状态变化其实也没透露出什么隐私来,让罗敷很放心地把别的好友也加进去了。 一点红的状态是「精神抖擞」,永远都是「精神抖擞」,情绪平稳得像是死人的心电图——根本没有变化。 罗敷翻来覆去地看这个状态,总觉得有点怪怪的。于是某天半夜三更爬起来查看他的状态,一点红的状态变成了「警惕的睡觉」。 罗敷:“…………” 花满楼的状态在他回家之后变成了「想出去玩」,然后又变成了「待在家也挺好」,两种状态反复出现,左右横跳。 陆小凤的状态一会儿一个样,但基本每天都处于亢奋之中,罗敷都懒得看他。 荆无命的状态大多数时刻都是「放空」,突然有一天变成了「开心」,然后从「开心」又很快变成了「兴奋」,「兴奋」这个状态没持续多少,他的人物栏突然变红了! 状态变成了「危险逼近倒计时72h」。 罗敷:“!!!” 罗敷立马拿出「命运的不期而遇」,对着荆无命的人物栏就发动了,紧赶慢赶地往保定跑。 这就是她为什么能及时出现,成功阻止荆无命惨变女菩萨男宠的原因。 「威力加强版」果然很加强,五十灵玉的价格……还算可以吧,其实还蛮值得。 罗敷一瞧见大欢喜女菩萨,大概猜到了这个危险就是指变男宠的危险,但猜不到那一海桶洗澡水里加了料…… 而且荆无命虽然看着苍白、好似完全没有生命体征,但武人的体魄必然强健。荆无命的体温本来就高于常人,罗敷被他背起来的时候,也就没有在意他滚烫的皮肤。 现在,看着他眼神涣散,连左右都分不清楚的样子,以及「即时状态」显示的「春情勃发」……罗敷终于明白大欢喜女菩萨是如何征服她的男宠们的了。 她的双臂搂着荆无命的脖子,身子趴在他背上,眯着眼睛、懒洋洋的感受着对方背肌收紧,腰侧的肌肉硬得像是石头一样,她晃了晃脚,木屐上的银铃铛发出清脆的叮咛声。 她说:“少爷,你状况不好啊。” 荆无命茫然地说:“我……没事。” 罗敷:“真的么?” 荆无命:“嗯。” 罗敷毫无心理负担地使唤他:“那你走快点,就快到客栈啦,去了我们就能休息了,我要累死啦。” 荆无命又无意识地回应道:“嗯。” 但他的步伐其实一点儿都没加快,他就是垂着头,不知道在盯着哪里看,一步一步游魂般往前走,罗敷叫他左拐就左拐,罗敷叫他直走就直走。 如云客栈到了,荆无命一脚踹开了门,把门栓子直接给震断了。 店小二怕不是从来都没遇见过这种深夜来宿的客人,吓的从木板凳上差点掉下来,连滚带爬地过来,勉强笑道:“客官,住店啊?” 那简直不像人、而像野兽一般的青年男人背后探出一个艳光四射的美人来,倦倦地道:“开两间客房。” 一块银锞子直接扔给了店小二。 店小二的手非常诚实地接住了银锞子,但脸上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道:“客官……咱们店今日只剩最后一间客房了,您看……” 罗敷:“…………” 罗敷古怪地问:“你们这里是如云客栈?” 店小二:“对……对啊。” 罗敷继续问:“真的是如云客栈而不是烂梗客栈么?” 店小二一呆:“啊?” 罗敷:“行了,一间就一间吧,带路。” 店小二:“好嘞客官,这边请~~~” 罗敷:“送桶洗澡水进来。” 店小二:“…………” 店小二:“好嘞客官。” 罗敷:“看把你苦的!不用烧,直接送过来就是了。” 店小二:“好嘞!客官!” 罗敷倦倦地趴在荆无命背上,听着楼板发出一声声沉重的声音。 然后她就被荆无命直接丢榻上了。 罗敷一下被吓醒了,瞋目竖眉、杏眼圆睁,骂道:“你干什么!” 荆无命立在床头前死死地盯着她。这双平时看起来既没有感情、也没有生命的瞳孔紧紧收缩着,像是一根苦痛至极的针一样。 他又开始忍不住发抖了……罗敷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那目光每巡梭到一处,荆无命就觉得自己哪一处的肌肉在抽搐。 无数小小的快乐摇颤起来,好似他的体内突然多了一万个银铃铛,正在又无情、又爱娇的摇动着折磨他。 他听见她拉长声音,又倦怠、又不怀好意地问他:“少爷,你是不是很难受?” 他点了点头。 她又问:“我可以帮帮你,但你要乖乖听我的话,好不好?” 他舔了舔嘴唇,又点了点头。 然后她的语气愈发温柔,像是柔软的绸缎一样包裹了他。 她说:“看见后面那桶冷水没有,跳进去,我不准你出来,你就不可以出来。” 荆无命转身,摇摇晃晃地跳进了那桶冰冷的洗澡水之中。 这是三月份的井水,冷意刺骨,荆无命身上的皮肤烫得简直能烧起来,进去的一瞬间,罗敷都觉得自己恍惚听见了“刺啦——”一声,他周身都似乎有一阵白雾升腾而起,这固然只是一种夸张的说法,却足以证明这男人现在到底有多不好受。 罗敷侧卧在榻上,双手抱住软枕,撑着困意撩起眼皮去瞧荆无命,荆无命也不知道是冷还是热,脸色苍白得可怕、身上一阵一阵地颤栗……显然是正在努力对抗大欢喜女菩萨的加料包。 能令这个人都变成这样……罗敷忽然觉得,她刚刚应该拦下一个女菩萨的弟子,让她交出配方,放在药店里,摆个招牌叫振雄风,估计能赚一大笔钱! 罗敷:“!!!” 不行,这件事明天得同十三幺说,让他赶紧去搜寻女菩萨的弟子!这么好赚的钱我怎么可以不赚! 罗敷:“Zzzzzzz……” 罗敷睡着了。 只剩荆无命一个人,躲在冷水中抽搐颤抖着,发白的指节死死地抓住浴桶的边缘,一声不吭、也绝不起身。 罗敷完全忘记了她自己刚刚所说的那句:我不准你出来,你就不可以出来。, 6025(二更) *** 阳光落在了罗敷脸上。 昨天她狼狈不堪、累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浑身的每一寸肌肉的每一丝力气都被完全榨取了出去,一卧到榻上,立刻控制不住困意, 眼睛一闭、睡死了。 所以,这张床榻的双层床帐子并没有被放下来。 木窗被黄铜窗锁牢牢锁在窗棂上,窗格之中细细的糊着白棉纸, 隔绝了窗外料峭的春寒, 却阻隔不了三月的艳阳天。 罗敷呜咽了一声, 无意识似的伸手揉了揉眼睛, 扭过身打算继续睡,结果……无法扭身。 腹部……好痛。 那是肌肉被过度使用之后所爆发出来的酸痛, 不动时还好,一动起来, 登时把她给疼醒了。 罗敷呜咽一声,缓缓睁开双眼。 嗯?我是谁, 我在哪里, 我要干什么? 哦对……昨天从大欢喜女菩萨手下救了荆无命回来, 女菩萨死了,荆无命中招了,然后……然后他好像去泡了个冷水澡? 罗敷:“…………” 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罗敷慢慢地扭过头、慢慢地撩起眼皮……看见了昏死在浴桶中的荆无命。 对方浑身都在滴水,漆黑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面部,脑袋无力地靠在浴桶的边缘,高高仰着头露出白到发惨的脖颈与喉结,呼吸很轻很轻……像是某种志怪故事里的阴湿男鬼,毫无生命体征。 罗敷立刻从榻上跳了起来。 这一跳可真要命,把浑身发痛的肌肉都牵动了,登时疼得罗敷倒吸一口冷气, 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她顾不得这浑身上下散架了一样的酸痛,忙跳下榻,一瘸一拐地朝荆无命走过去,伸手就去拍他的脸,道:“醒醒!” 荆无命的喉咙里挤出一声干哑的呜咽声,缓缓、缓缓地半睁开眼……他的眼睛居然都已经睁不开了,灰色瞳孔扩散,像是没有焦距一样。 罗敷伸手一摸他额头:这小子居然在发烧。 罗敷:“…………” 自从她穿越到武侠世界之中,就再受过头疼脑热之苦,她穿越来半年了,身边也根本没见过一个发烧的人! 武人身体强健,哪里会那么容易生病呢? 但荆无命……他昨天被大欢喜女菩萨揍了一顿,揍完就扔到加料洗澡水里,被折磨了半夜,又被罗敷扔进冰冷刺骨的井水里泡了后半夜雪上加霜…… 这么一说,好像、好像是挺惨的。 罗敷有点心虚。 她扭头“咳咳”两声,掩盖住了自己的心虚,又扭头回来,又拍拍他瘦削的侧脸,轻声道:“有力气起身么?” 对方点了点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然后……又跌回去了,溅了罗敷一脸水。 罗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把他艰难地提溜出来了。 平时,她提溜起一个一百来斤的男人,不会比提溜起一串葡萄更费力,今日她却只觉得双手双腿都同灌了铅一样的难受,伸出两只手来抓着荆无命把对方拖出来,就疼得眼泪汪汪,嘶声不断。 荆无命跟条死狗一样难拉动。 况且,又不能这样把他直接给丢在榻上去……他身上那套杏黄色的衣衫吸饱了水,冷而沉重地贴在他身上,一层外衣、一层白色里衣,薄薄地贴着他,让他身上的每一次肌肉的颤抖收缩都很诚实地展现着。 罗敷骂道:“这才几月,就穿这么薄,真是不怕死,活该你烧成傻子!” 有些人做错了事情心虚的时候,反倒要跳起来先发制人,把别人给骂一顿……罗敷毫无疑问地有这样的心理动机。 骂完之后,瞧着对方一声不吭,垂着头瞳孔发红的看她,又免不得心虚了起来,放缓语气,软声道:“你乖乖站一站,坚持着不要倒下,好不好?” 荆无命点了点头,水顺着湿哒哒的头发往下流。 罗敷试探性地放开他。 荆无命晃了晃,努力站稳了。 罗敷冲他竖了个大拇指,火速翻出块大汗巾,然后伸手就扯住了他的上衣衣襟,毫不客气地伸手一扯,从上至下把金钱帮的衣裳直接扯烂丢掉了,露出他充满悍力的精赤上身来。 罗敷把一把把大汗巾扔到他身上,像搓小狗一样把他从头发搓到身上,先把水擦干净为上。 至于下半身……虽然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似乎也并没有不拘成这个样子;虽然现代摩登女郎纵横红尘,但也没纵横到这种程度。 罗敷推了一把他,荆无命晃悠悠地坐在了罗汉床上,慢慢地抬起头看她。 罗敷道:“把裤子脱了。” 荆无命苍白的手慢慢放在了自己的腰带上,伸手一拉,拉开腰带。 罗敷:“…………” 你是不是也太听话了点? 虽然这种听话,是建立在他脑子快烧迷糊了的份儿上……但不知道为什么,罗敷总觉得,即便他现在清明得很,如果她提出这种要求的话,对方也会毫不犹豫地把手摁在腰带上。 他似乎完全没有一个正常人类应当有的安全社交距离与道德界限……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真的是被上官金虹当动物来养的。 罗敷深深地叹了口气,乖哄道:“好少爷,等我转过身去你再脱,然后就进被窝里躺着,躺好出声叫我,好不好?” 荆无命又缓慢地点了点头。 罗敷忍不住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 病患听话,事情就顺利很多。 荆无命乖乖地躺进了被窝里,罗敷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超大声地喊了两个店小二来。一个去城中最有名的店铺“天益堂”中抓几贴药回来快快地煎;另一个去城中的“李记酒庄”里,找李掌柜去,送一封信。 李记酒庄,就是之前被金钱帮砸过、罗敷拨钱重建的那个据点,陆小凤和一点红住在里头,昨天她招呼也没打一声就奔出来了,现下他们或许还在找她,还是快快叫过来吧。 至于天益堂,这乃是“温侯银戟”吕凤先家的产业。吕家的家传兵器为小银戟,在原本的世界线中,吕凤先在兵器谱上排名第五,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不过这不是现在的重点,重点是这位温侯家抓的药都是上好的,大夫也靠谱。 做完这一切后,罗敷又一瘸一拐地“啪叽”一下摔回床铺上去了,艰难地给自己盖上了被子——还好如云客栈是个大客栈,一等上房之内东西齐全得很,有床榻也有罗汉床,他们倆都有地方躺。 于是,一点红和陆小凤紧赶慢赶地赶到如云客栈之后,瞧见的就是躺得比死人还端庄的罗敷以及在被子里缩成一个球的荆无命。 黑衣的碧眸剑客站在门口,双手抱胸,挑了挑眉,用眼神传达了自己的意思:你最好解释一下现在是怎么回事。 罗敷开口就是哀嚎:“红兄!!我身上快痛死了!!” 一点红:“身上痛?怎么回事,你被人打了?中毒了?” 罗敷诚实地回答:“运动过量了。” 一点红:“…………” 陆小凤:“…………” 陆小凤抬脚就进来,一边摸胡子一边问:“那少爷又怎么回事?也运动过量了?” 罗敷:“哦,他啊,差点被人抢去当男宠,吓炸毛了。” 陆小凤:“…………” 一点红:“…………” 陆小凤古怪地问:“男宠……?哪个大小姐眼光这么独特。” 罗敷:“大欢喜女菩萨。” 陆小凤:“…………” 陆小凤霎时炸毛:“你说谁?!!” 罗敷眨巴着眼睛不说话了。 一点红皱眉:“大欢喜女菩萨……她人呢?” 罗敷:“死了。” 一点红怔了一下,碧绿的眸光微动,神情忽然变得有些高深莫测,定定瞧着罗敷,道:“你杀了她?” 罗敷看似怅然、实则难掩炫耀地说:“哎……所以说运动过量了嘛。” 陆小凤:惊吓.jpg 一点红定定地瞧着裹在被窝里难掩得意之色的罗敷,碧眸中慢慢、慢慢溢出一点骄傲的高兴情绪来,又闭了闭眼,把难得外露的情绪强行收回去,问:“听说大欢喜女菩萨一身肉甲,寻常兵器无法破她的真身,你是怎么弄死她的?” 罗敷:“啊,这个说来话长……” 一点红看都没看病得要死的荆无命一眼,径直从罗汉床旁边走过去,拉了把椅子到榻边儿上坐下,表示:说来话长就慢慢说,我很有兴趣慢慢听。 罗敷:“…………” 陆小凤:“…………”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猜她紧赶慢赶叫我们来,是要我们照顾一下快病死的那位。” 一点红言简意赅地表示:“哼。” 这关他什么事?他看起来很像会帮人喂药的样子么? 陆小凤:“…………” 陆小凤扭头看罗敷——罗敷躺得平平的,把自己一双大眼睛睁得圆圆的,和陆小凤对视着。 陆小凤一边去端刚刚熬好的药,一边恨恨地说:“本来我只是偶尔给你当当小厮而已,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敷语气甜得发腻:“小凤哥最好啦!” 陆小凤:“……你这么叫人好土!” 罗敷:“或许这是因为你的名字本身就有点土呢?” 陆小凤:“…………” 陆小凤冷笑一声,不说话了,端着碗把缩成一团的荆无命从被子里拎出来……然后又迅速塞进去一半。 不得不说,这小子烧得晕晕乎乎的时候,居然还挺省事的。 既没有咬紧牙关不肯喝药,又没有满口胡话说出点什么不该说的来。 陆小凤还挺遗憾的,一边给荆无命喂药,一边跟罗敷吐槽:“诶,你说他怎么没有抓着我的手迷迷糊糊喊个娘之类的。” 罗敷:“…………” 罗敷瘫在榻上,一边吃杏脯、一边接过一点红递过来的茶水喝,口齿不清地说:“因为这里是如云客栈不是烂梗客栈。” 陆小凤一呆:“啊?” 罗敷吐槽:“你这人,怎么不想着当少爷的爹,非想着当他娘呢?” 陆小凤:“啊呀,话本子都是这么写的啦……” 他一扭头,就看见荆无命死灰色的眸子阴森森地盯着他。 陆小凤:“…………” 陆小凤长叹道:“幸好你现在烧得厉害,不然我可得担心有没有命在了。” 荆无命是强撑着睁开眼睛的,也不知道听见陆小凤这话没,他眼睛下意识扫了一圈,似乎在确认自己身处的环境,瞧见罗敷从榻边儿上流下来的辫子梢儿,他又扭回了头,沉沉地睡去了。 陆小凤把碗往小几子上一放,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啊!好饿好饿,我们两个找了你好久,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呢,瞧这日头,都快中午了,吃什么?我去叫。” 罗敷道:“适合在榻上吃的。” 陆小凤:“…………” 陆小凤翻了个白眼:“懒死你算了!” 罗敷冲他做了个鬼脸。 一点红伸手敲了两下圈椅的扶手,道:“你说的这绞技听着十分高超,似是一种吧敌人拉到地面上缠上去打的法子,倒是很有趣,等你好了我们练练?” 罗敷:“……你不先心疼一下我么,我都被大欢喜女菩萨揍得差点脑震荡了。” 一点红的嘴角忍不住翘起来一点,挑眉道:“我记得你说过喜欢合芳斋的糕点?” 罗敷点点头。 碧眸剑手悠然道:“下午我去给你买。” 罗敷:“好耶!” *** 荆无命的身子骨果然强悍,当时他身上血都快流干的时候,二十来天就能活蹦乱跳。现下不过是发个高烧而已,吃过药后,当天下午烧就退了,人也醒了,睁着一双灰眸漠然地盯着天花板,好像既没有情绪、也没有生命。 说人话就是感觉在发呆。 罗敷在榻上咔哧咔哧地吃奶酥,一只手捏着奶酥、一只手篓在下巴下面,接着那些掉下来的渣渣,叹气道:“如果有可可味就好了……” 陆小凤:“什么?” 罗敷:“没什么……故事念到哪里了,接着来呗。” 陆小凤愤怒地把手里的话本子一甩,扭头就走,一瞧见荆无命睁着眼睛,挑了挑眉:“哟,少爷,你醒了?” 荆无命的目光缓缓地落到了他脸上,一个字都没说。 罗敷:“嗯?醒了么,少爷?” 荆无命嘶哑地道:“嗯。” 罗敷吃掉最后一口奶酥,拍了拍手,把手上的酥渣拍到榻下面去。又从几子上拿起一块浸了水的巾子,细细地把手擦干净,端起茶杯喝口茶,润润嗓子,这才慢悠悠道:“既然醒了,就说说吧,昨晚怎么被大欢喜女菩萨逮住的?” 荆无命的眸光阴森森的。 罗敷听完之后,眉头就皱了起来。 写信之人说他知道上官飞是怎么死的?然后引荆无命正面对上大欢喜女菩萨? ——大欢喜女菩萨乃是南疆高手,与中原武林接触不多,行踪又十分多变,此人提前约荆无命三月十五在城郊三小楼处相见,说明她一定知道大欢喜女菩萨的确切行踪。 这人是一同前去讨伐蝙蝠岛的人物么?可大欢喜女菩萨行事邪异,名门正派绝不会与之为伍。 况且因为她好收男宠,基本上长相周正的男子都只会想着离她远一点,怎么可能同她建立密切的联系呢?即使是把荆无命恨出了血,也不至于牺牲这样大吧? 而船上的女子更不可能了,船上的女子以华山派弟子巨多,华山派弟子会勾结大欢喜女菩萨?且不说她们有没有那心思,光是在枯梅大师眼皮子底下溜出去就已经是个不可能的任务了。 如果不是一同讨伐蝙蝠岛的人,那就只能是荆无命与上官飞旧怨的人。 ……金钱帮内部的人? 可问题还是那个问题,金钱帮治帮甚严,他手底下的人到底什么时候同大欢喜女菩萨勾搭上的?还要害金钱帮第一杀手变成女菩萨男宠……这不是啪啪往上官金虹脸上抽大巴掌么?金钱帮内部真有人敢这么做,不怕被上官金虹找出来灭了全家? ……难道不是冲着荆无命、是冲着她来的? 罗敷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翻开了自己的「可攻略人物栏」,挨个查看「好感度进度条」。 大多数人对她的好感度都是正的——最起码也有个5%、10%,这大概是沾了样貌的光。 负好感度的人物大多数已经死了,只有一个还活着——林仙儿。 但林仙儿倒是也没把她当成什么咬牙切齿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林仙儿的好感度仅仅只有-20%。 这大概就是看着有点不顺眼、心中淡淡厌恶的程度。 罗敷皱着眉窝在榻上,突然道:“上官飞自无争山庄祝寿出来,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陆小凤道:“关于这个,我倒是有个消息。” 罗敷:“什么?” 陆小凤道:“原本那上官大少爷是很看不上无争山庄的,但寿宴结束后,他居然在无争山庄里连住了十几天。” 罗敷心中一动,已然有了猜想。 她冷冷道:“龙啸云龙四爷一行人住了多久?” 一点红道:“我叫十三幺去查。” 这消息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消息,一打听就知道,十三幺没过两炷香就回来了,说是龙啸云一伙儿在无争山庄也小住了十来日才离开。 罗敷的脸沉了下去。 ——她觉得大概率就是林仙儿了。 林仙儿害人,根本不需要什么很大的仇恨,她就是享受这种有人在她的挑拨之下流血去死的快感。 罗敷还奇怪呢,上官飞怎么一见了她就吹胡子瞪眼睛的,活像谁欠了她二五八万似得……如果这其中有林仙儿的挑唆,那就很好理解了。 林仙儿挑唆上官飞杀她、或者挑唆上官飞针对荆无命。然后上官飞死了,她们两个人活蹦乱跳的回来了——林仙儿立刻就会知道,这件事有猫腻。 但她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只能试探。 想试探荆无命这样的男人,其实是件相当危险的事情,即便是林仙儿,也绝不可能会有万全的把握——所以她不会自己出马。 况且,她又何必自己出马呢?她没把握得到荆无命又怎么样?她非要得到不可么?征服男人会另她快乐,但是单纯的搞事、弄死一个武林高手也很让她快乐啊。只肖的一封信的事,她即可获得这种快乐! 至于大欢喜女菩萨的行踪她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也容易猜测得很。 大欢喜女菩萨有个干儿子,叫五毒童子,他虽然如侏儒一般矮小,但毕竟是个男人……林仙儿天生就是99%以上的男人的天敌! 罗敷盯着林仙儿对她的-20%好感度,心道:我还没去找你的麻烦,你倒敢先来找我的麻烦,这么想死,我成全你! 6126(一更) *** 林仙儿的武功虽然低微, 但为人之狡诈却远超常人,绝不可等闲视之。 许多武林中人都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弱点,那就是唯武功论——什么合纵连横、什么人情世故,都不重要。只要武功高了, 还是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还不是大家都得乖乖听我的话? 这就是武人的傲慢。 上官金虹有这毛病, 但病得不算太重, 起码他很明白如何作秀、宽严相济。 白天羽就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治了。 白天羽——神刀堂堂主,叶开之生父、傅红雪之养父。这名字听起来虽然很陌生, 但在小李飞刀的时代往后推十八年, 傅红雪带着魔刀复仇的契机, 就是白天羽的死亡。 这些日子罗敷听说了许多这人的事情。总的来说,他是个标准龙傲天种马——男人都得当我小弟、女人都得当我后宫;不当我小弟的男人我就杀他, 不当我后宫的女人我纠缠之。 这经不住让罗敷产生了一丝好奇——白天羽喜欢把女人当狗,林仙儿喜欢把男人当狗, 这两个卧龙凤雏相遇之后, 到底谁会变成谁的狗呢? 答案非常好猜:林仙儿的段位能打十个白天羽。 罗敷不是白天羽, 不会瞧不起林仙儿。 林仙儿的武功虽然低微, 但仔细想想, 想要妥善杀她难度还真不小。 第一, 林仙儿现居住于兴云庄之内,而兴云庄进来因为抓住了“绣花大盗”李寻欢而备受关注。据说,已有很多江湖上有名有姓的英雄都住在兴云庄内了,这些人之中,有多少已成为林仙儿的裙下之臣实不好说。 第二,武林中人去杀不会武功的普通人是件非常令人不齿的事情,连荆无命都有不杀孩子的原则。罗敷对上林仙儿,但凡是个不知道真相的人, 都会觉得是罗敷在欺负林仙儿…… 倘若罗敷不在意恶名、当个臭名昭著的妖女也无所谓的话,她当然可以一鞭子抽死林仙儿,但她不愿意! 凭什么呢?我罗敷自认为没做过一件恃强凌弱的事、没杀过一个不该死的人,江湖上提到我罗大姑娘,无不是誉不绝口。凭你林仙儿就想让姑奶奶我舍得一身剐?你算老几!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林仙儿人不咋地,搞商业还真挺行。在原本的世界线中,也不知道她到底敛财几何,手底下到底有多少铺子和员工可用……哎呀!咱也不是想抢,主要是觉得,林姑娘死了之后偌大的家业无人看顾败落下去,多么的可惜啊! 以上三条,堵死了罗敷直接把林仙儿揪过来揍死的路子。 不过,她本来也没想过这么简单粗暴的做事。 ——“绣花大盗”李寻欢的事情,她还想要横插一脚、管上一管呢。 *** 兴云庄就位于城东,城东的这一片地,乃是达官显贵宅邸聚集之地,路面宽敞、青石板也很干净,来往于大路上的人,无不都是衣着体面。 举目一望,就能瞧见龙啸云龙四爷的宅邸。 白色条石的台阶、漆着红漆的雕花大门、黄铜兽首的门环,还有御笔亲题的门联。 “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 最上方正中的匾额上,有龙飞凤舞三个大字——“兴云庄”。 很难去揣测龙啸云为什么会留着这一副御笔亲题的门联,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上门来拜访的每一个人与龙啸云自己——他的房子是李寻欢给的、他的老婆是李寻欢让的、他的事业和人脉,全都靠他时常把“小李飞刀我义弟”挂在嘴边。 或许,他正是想表现的十分光明正大,不想让人说他欲盖弥彰。 绣花大盗一案,原本同兴云庄并没有什么关系。 此贼是在正月前后出现的,正好是罗敷等人出海远航、讨伐蝙蝠岛的那一段日子。 江湖传言,一个多月的时间门,此贼居然做下了六七十件惊天的大案子。 传言夸张的成分居多,绣花大盗就是坐火箭,也不可能一个月之内纵横中原各地,一晚上平均盗走两家的财物……但他的确做下了好几件了不得的大案子。 ——镇远镖局的八十万两镖银、平南王府的十八斛明珠、华玉轩珍藏的七十卷名人字画、金沙河的九万两金叶子、铁笛先生的祖传金如意…… 此人身穿紫红大棉袄、一把火焰似的大胡子、浓妆艳抹、脚踩红绣鞋、两针便可绣出一个瞎子,盗走这些金银宝贝的同时,他已绣出了七八十个瞎子。 不仅如此,铁笛先生的爱妾如意,因撞见了他盗宝的现场,被他震断心脉、香消玉殒,脸上覆盖着一块黑牡丹红缎子。 盗走铁笛先生的金如意后,此人沉寂下去,于三月初——也就是罗敷等人归来前夕再次犯案。 这一次与以往不同,因为他居然做出了“犯罪预告”,以一块黑牡丹红缎为信笺,墨迹淋淋地宣告了他下一次要盗取的目标! 目标就是兴云庄之中珍藏的王献之真迹《中秋贴》……以及林夫人的义妹林仙儿姑娘。 预告做出之后,“天下英雄”齐聚兴云庄……什么“铁面无私”赵正义、“铁胆震八方”秦孝仪、田七、公孙摩云、铁笛先生……无辜路过的李寻欢,当然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至于金九龄为什么不在……因为金九龄虽然号称名捕头,但他其实早已退出了公门,平南王府出事后,他才重出江湖、揽下了这案子。 事情一出,他立即赶往赶往广州府拜访平南王,据说已被平南王爷挽留,成了王府的新任主管,新官上任三把火,且忙着呢。兴云庄的犯罪预告出来,他竟顾不过来,只派了手下两个捕头先瞧瞧情况。 待到李寻欢被捕之后,金九龄飞鸽传书,表明自己已在路上,请诸位稍候。 那毕竟是从广州府到保定城……这一“稍候”,就候到了现在。 罗敷下船在广州府听见这传闻时,也差不多就是事发之后的那几日。她的脚程与金九龄相似,她到了保定,想来金九龄也快到了。 这段时间门之内,李寻欢一直都被关押在兴云庄之内。 与龙啸云这等没有出息、沽名钓誉之人混在一起的“英雄”,能是什么好东西呢?李寻欢落到这群小人手中,想必日子不大好过。 但他毕竟还有朋友。 他虽然交错了龙啸云这朋友、且怎么都死不回头对他的好大哥逆来顺受,但他毕竟总算还有几个真朋友——譬如说阿飞。 阿飞就在此刻来救李寻欢! ——白昼清明、夜晚漆黑;白昼人都清醒着、夜晚人却大都在睡觉,因而一般人都会选择在晚上动手。 但这样简单的道理,不仅动手的人能想得到,防守的人也想得到。所以,夜晚的守备反而要比白昼要强、夜晚的埋伏也会比白昼更加的多。 正午不同,正午是一天之内阳光最盛的时候,人的影子都是最短的,没有人想到他会在这时去救人。况且,大中午的,大家吃了午饭,正是昏昏欲睡时,防守不严密、可能还会去睡个午觉…… 春寒料峭、冷风如刀。 阿飞从早上开始,就伏在了兴云庄对面的屋脊上。 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都是松中带紧,既不会太过紧张使得力气早早被消耗、也不会太过松弛以至于要动手的时候无法调整至最佳的状态。 他一动不动的蛰伏着,一双锐利的眼睛闪闪发光、野性勃发,使得他像极了一只在丛林中捕猎的豹子。 他观察着对面的兴云庄,兴云庄的大门洞开,门口很冷清,没有不想干的人在走来走去……但里面一定有埋伏,埋伏在哪里呢?他又该如何躲开这些埋伏?如何寻找到李寻欢之所在? 这时,忽然有人中气十足地喊:“喂,你小子给我下来!” 阿飞霍然回头! 屋脊之下的小巷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个雪肤乌发、身材高挑的女人! 她正懒洋洋地倚靠在巷墙上,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捏着自己的辫子,正似笑非笑地睇着他。 能这么高调出场的,不是罗敷又会是谁呢? 阿飞的右手立刻就扶在了剑柄上,冷冷地盯凝着罗敷。 罗敷黛眉一竖,怒骂道:“叫你一声你要杀人?还有没有王法了!还有没有天理了!你这小子年纪轻轻,做事怎么这样凶悍!” 她的声音又高又脆,说起话来都不带喘气的,这一连串的骂声简直像噼里啪啦的鞭炮……还是挂在兴云庄门口放的那种鞭炮! 阿飞:“…………” 阿飞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劈头盖脸骂了十句。 况且,经此一闹,只要不是个傻子,都知道有人意图潜入兴云庄。 阿飞翻身跃起、轻巧落到地面上,整个人只如一头高高跃起的黑豹,因四爪上厚厚的肉垫而落地轻灵无声。随即,他直起身,冷冷地盯着罗敷,目光简直可以直刺到人的血管之中。 他冷而简洁地问:“你是谁?” 问这话的时候,他的手依然扶在剑柄上……如果那能称得上一柄剑的话。 罗敷双手抱胸,依然倚靠在巷墙上。 她懒洋洋地乜了一眼阿飞腰间门的剑,不答反问:“你就是阿飞?你来救李寻欢?” 阿飞冷硬地道:“你想阻止我?” 看他说这话的语气,罗敷不难猜想,假如她真的说了一个“是”字,或许阿飞就会当场同她厮杀起来。 “厮杀”这两个字用的都不大准确。阿飞的武功路数与荆无命极其相似,但荆无命有喜爱玩弄对手的毛病,阿飞却没有,他一出手,就是直刺咽喉的死招! 这种面对面的距离之下,罗敷并没有自信可以躲得开。 但她又不是为了阻止阿飞而来,某种程度来说,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罗敷悠然笑道:“小李探花是何等人物?昔日能将一整个园子送与结义大哥,如今怎会为了区区几百万两银子杀人放火?让我相信李寻欢是绣花大盗,还不如让我信男人会生孩子。” 说出“区区几百万两银子”的时候,罗敷感觉自己异常的虚伪。 这话被任何一个有基本生活常识的人听了去,都能听出一点阴阳怪气的味道,可偏偏阿飞像个狼孩,对银子的多少根本没有概念。 一听这话,阿飞面色稍霁。 但他的语气依然又冷又硬:“那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罗敷道:“你想正午潜入,是因为你觉得无人能想到你这时候来,是不是?” 阿飞不说话。 罗敷哼笑一声,问:“那你猜猜看,我是怎么发现你的?” 她的笑容简直比春日的艳阳天还漂亮,但阿飞一双漆黑的招子,竟像是两颗花岗岩雕刻出来的石头眼珠一样,连动都没动分毫。 他只是霍然抬头,眼神锐利,一字一顿道:“你说,我不猜。” 他的话永远简洁、有力,绝不多言;他的人也永远冷漠、倔强、绝不屈服。 可惜的是,这种冷硬的姿态或许可以吓得到别人,却绝对吓不到罗敷。 罗敷伸手一抹头发,把额前青丝拢在而后,露出坠在耳朵上的的珍珠耳珰,明月似得闪着润光。 她悠然地道:“你的确是个捕猎的好手,衣裳的颜色与屋脊一样、又寻到了最合适的位置,一动不动地伏了一个时辰……就算是只真黑豹,恐怕也没你这样有耐心。兴云庄的各个角度都不可能发现你,而从这小巷中过的人,抬头只能瞧见飞起的檐角,也不可能看见你……” 罗敷顿了顿,眼角忽然流过了一丝很奇异的光。 她似笑非笑道:“……但倘若从今天早上你从沈氏祠堂出来的时候,就一直有人在注意你呢?倘若盯梢的人不是一个,而是一群呢?倘若这一条街上的人……全在盯梢你呢?” 阿飞登时寒毛倒竖! 此话中的深意,简直令人不敢细想! 一整条街的人都在盯梢他是一种什么样的概念?……从沈氏祠堂到兴云庄一路来,卖纸的、卖菜的、酸腐秀才、大姑娘小媳妇、拨算盘的账房……他们竟全是人假扮的?! 到底是何人才能能量做到这样的事! 阿飞厉声道:“是你?!” 罗敷斜睨了阿飞一眼,目光之中充满了怜悯。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兀自从怀中掏出样东西来,递给阿飞。 ——那是一面如满月般的小小铜镜,背面雕着花鸟鱼虫、正面光可鉴人,阿飞一接过来,就瞧见了镜中的他自己。 阿飞冷冷道:“你什么意思?” 罗敷黛眉一挑,诧异道:“你竟还不明白?” 阿飞道:“明白什么?” 罗敷幽幽、幽幽地叹了口气,同情地道:“小子,你帅得都能惊动联合国了,一路上走来,人人都要偷看你两眼。我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你在哪里了。” 阿飞:“…………” 阿飞:“?” 6227(二更) *** 阿飞很年轻。 他看起来至多也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 身形劲瘦有力,春寒料峭的三月,他身上也不过是一件单衣, 一条单裤,腰边斜插着一柄奇奇怪怪的破烂铁片。 但他简直就是罗敷迄今为止所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鼻梁挺直、薄唇无情、线条利落而冷硬, 好似是一尊用花岗岩所雕刻出的完美雕像。 阿飞在山中长大、荆无命被当成动物养大, 他们二人的确有一种极其相似的气质。但荆无命双眸死灰、没有生气, 阿飞的双眸中却勃动着野性的光芒。 他还太年轻,却已有了足够的魅力。如果他在现代的大街上走一圈儿, 起码会蹦出十八个星探要拐他去做大明星。 但是他不知道……他……不……知道…… 在山野之中埋伏, 动物可不会因为他长得帅就多注意两眼;但在人群之中行走……鬼知道阿飞已经在背后被人兴奋讨论过多少回了。也就是此地民风不大开放,不然他指定有好果子吃——掷果盈车嘛。 阿飞……阿飞直接尬在了原地。 罗敷还笑眯眯地继续往他心口上捅刀子:“所以, 你猜兴云庄里的人会不会知道,有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小伙子现在正在对面屋顶上假装自己是只猫?” 阿飞:“…………” 阿飞的眉毛紧紧地皱着,一扬手, 把罗敷的小铜镜扔回给了她, 一言不发,抬脚就走。 罗敷莫名从阿飞这个转身大步走的动作中看出了些许气急败坏的意思,忍不住缺德地拍着大腿放声大笑。 兴云庄里有个提着鸟笼的麻子探出头来朝她看,罗敷一边笑出了眼泪,一边还不忘呵斥那麻子:“看什么看, 滚回去!” 那麻子扫帚乱眉一竖,按捺不住就要跳出来和罗敷呛起来, 罗敷没理会他, 追在阿飞身后就走了。 阿飞:“…………” 阿飞的步伐突然加快,看起来暂时不是很想理这个缺德的大姑娘。 罗敷笑眯眯地加快步伐,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继续跟着, 阿飞左拐她就左拐,阿飞右拐她就右拐。 阿飞倏地停下,霍然转身,冷冷道:“你还有事?” 罗敷也倏地停下,负着双手,嫣然一笑,道:“啊呀,我们也算同道中人,不一块儿商量一下如何搭救小李探花……这件事你怎么想?” 阿飞道:“我怎么想都与你无关,请。” 罗敷道:“那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阿飞面无表情:“不想。” 罗敷一点诚意都没有的“嗯嗯”两声,自顾自地说:“难道你就没有思考过,兴云庄抓住了‘绣花大盗’,为什么不送官?平南王府的大案子,想来各地官府能破了,也是大功一件。李寻欢怎么偏生就被关在兴云庄呢?金九龄就算从前是天下第一名捕,现下也早不在公门中任职了呀。” 阿飞的眉头忍不住皱起来,似乎已不自觉地陷入了思考之中。 他道:“龙啸云是他大哥。” 罗敷双手抱胸,做启发谈话状:“嗯,说的不错,然后呢?” 阿飞道:“所以,龙啸云不愿意让他被关进大牢里受罪。” 罗敷“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阿飞皱眉:“难道我说得不对?” 罗敷客观评价:“可以说是狗屁不通。” 阿飞:“…………” 阿飞的嘴唇紧紧地抿着,双手抱胸,等着听罗敷的高见。 罗敷道:“李寻欢是探花。” 阿飞挑眉:“所以呢?” 罗敷笑道:“你知道探花意味着什么么?” 阿飞:“……考试考了第三。” 罗敷又开始大笑起来,笑了半天,待到街上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们的时候,这才停了下来。 她伸出一根白生生的手指头,对阿飞科普起来:“本朝秀才不跪官、犯了法可先用功名抵罪,不可先动刑……这事儿你知道么?” 阿飞:“…………不知道。” 罗敷眯着眼,慢悠悠道:“所以呢,进士及第、圣上钦点过的小李探花郎……你猜他的案子被转到知府手中,知府是会把他丢进大牢大刑伺候呢?还是会给他拉把椅子让他坐下慢慢陈情、分说明白呢?” 阿飞愕然。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冰冷。 阿飞道:“但龙啸云把他关在兴云庄。” 罗敷不怀好意地补了一句:“说不定还一天三顿的打呢!” 阿飞的杀气瞬间溢出来了。 罗敷继续道:“而且,你有没有想过金九龄为什么走得这么慢?” 阿飞皱眉:“什么?” 罗敷悠然笑道:“金九龄这天下第一名捕,既然已经接下了这案子,绣花大盗做出犯罪预告的时候,他居然不亲自前来,反倒是派了两个阿猫阿狗来,事发了,又姗姗来迟,他难道不知道夜长梦多的道理?难道他不想快点找回王府失窃的十八斛明珠?难道很想把自己的招牌给砸了?” 阿飞抿着唇不说话。 罗敷道:“或许,他根本就知道,从李寻欢嘴里问不出明珠的下落。” 阿飞霍然抬头,冷冷道:“你是说,真正的绣花大盗就是金九龄?” 罗敷道:“那也不是没有可能嘛。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这八字箴言你可听说过?” 阿飞似乎已陷入了沉思之中,并没有理会罗敷。 罗敷伸手要去拍阿飞的肩膀,这野狼崽子似的英俊少年眼皮都没撩起来,肩膀一躲,躲过了她这一拍。 却不知罗敷什么时候从手中变戏法似的变出一把绢扇来,正正好好地延长了她的骚扰范围,敲在了阿飞的肩膀上。 阿飞:“…………” 罗敷笑眯眯道:“李寻欢被关在兴云庄内动私刑……龙啸云看着是他的好大哥,实际上快把他恨出血来,铁笛先生痛失爱妾、田七赵正义等人好像从十年前就很讨厌他……嗯,你猜到金九龄为什么姗姗来迟了么?” 阿飞冷冷道:“假如绣花大盗在他来之前就死了的话,他当然只能拿尸体去交差。尸体不会说话,明珠不知所踪,当然不用还了。” 罗敷小小地鼓鼓掌,赞他:“好聪明!” 阿飞:“…………” 莫名有点烦躁是怎么回事。 罗敷假装没看见阿飞抽动了一下的嘴角,继续道:“不过呢,算算脚程,金九龄这两天也该到啦,他再拖就太明显了……可怜的李探花,被人污蔑成异装癖还不够,还得被人偷摸着杀了。哎!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 阿飞:“…………” 阿飞冷冷道:“你不要说的他好像已经死了一样。” 罗敷:“抱歉抱歉,我没那个意思啦~” 阿飞扭头就走。 这一次,罗敷没有跟上去。 她就站在原地,唇角含笑,意味深长地看着阿飞远去。 ——话,她说得已经很明白了。 阿飞白天已无法潜入兴云庄,那么到了夜晚呢?今夜他会不会去救李寻欢呢? 以夜晚兴云庄的戒备来说,阿飞简直就是去强闯天罗地网……不过投石问路嘛,阿飞的性情这么像块石头,那她就不客气地拿来当石头用啦! 罗敷:(~ ̄ ̄)~ *** 是夜,兴云庄。 今夜又是夜黑风高,月亮最近好像老是躲在乌云里不肯现身,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每次现身,总能瞧见地上有人在吱哇乱叫着打架。 阿飞静悄悄地蛰伏着。 黑夜可以掩盖绝大多数的罪恶,所以很多人都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杀人。阿飞不傻,他知道在黑暗当中,人对危险的感知会更强烈、更警惕,所以他绝不肯轻易地出手。 他已在草丛中蛰伏了半个时辰,一动不动,即使最一流的武林高手从这里经过,也只会把他当一块真正的石头。 “潜入”已经完成。 但问题是,兴云庄这么大,李寻欢在哪里呢? 一个人带着浑身的酒气、大摇大摆地自草丛旁边走了过去,哼着不成调儿的小曲子……阿飞一眼就认出,这正是今天终于被罗敷的大笑声所吸引出来的那个麻子。 他当时只看了一眼,立刻就从这麻子的衣着中推测出来,他是兴云庄内有头有脸的仆人。 麻子走过拐角,立刻不动了。 ——闪着寒光的剑尖正对着他的咽喉。 比剑尖更亮、更冷的,则是阿飞那双在黑夜中也亮起的野性双眸。 阿飞冷冷道:“李寻欢在哪里?” 麻子的额上流下了一串冷汗,他大着舌头,双腿发颤,却不敢倒下去,因为他生怕倒下之后,自己的脖子就会被剑割破。 阿飞道:“我的耐心有限,你不肯说,我杀了你问别人。” 麻子颤声道:“在……他在柴房。” 阿飞道:“带我去。” 麻子都快哭了:“大爷……不、不行啊大爷,这……” 阿飞冷冷道:“你行的,对不对?” 看着阿飞那双眼睛能说出拒绝之语的人不会太多,这麻子绝不是其中的一个。 麻子浑身颤抖着道:“好……好,我行……我行……” 于是,阿飞就顺利地找到了柴房。 柴房在距离厨房不远的地方,距离主屋却很远。这是一个偏而小的小院子,里头只有一间屋子,窗户小小的,门也很窄,门上有一把厚重的锁。 这里当然有人在值守,不过这些人已被阿飞打晕了。 他没想到事情会这样的顺利——但,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难道他要因为一点小小的不安而就此退缩么?李寻欢独自一人在此受苦,他怎么能够弃之而不顾? 阿飞静悄悄地靠近了屋子。 门上的锁很坚固,难以破坏。 好在还有窗,窗栓拴得再牢固,这也不过就是一扇老旧的木窗而已。 “砰”的一声,木窗破碎,阿飞已自窗口滚了进去、凌空掠起,敏捷落地。 月亮这时候忽然又不罢工了,淡淡的光芒从窗口洒下,将这阴森森的小屋子照出隐约的轮廓,在高高堆起的柴禾之下,一个披着貂裘的男人静静地伏着,一动不动。 阿飞上前一步,就要拍上李寻欢的肩膀。 而“李寻欢”还之以少林伏虎拳。 昔日楚留香与无花决战大明湖畔时,无花就曾使过这少林伏虎拳。此乃少林绝学,拳势浑厚、雷霆霹雳,当着是惊天动地、刚猛至极,这两拳要是打严实了,阿飞非得吐出半块肝来不可! 然而,阿飞的反应却更快! 如此近的距离之下,躲是来不及躲了。阿飞手上握着剑,一剑刺出,后发而先至,转瞬在那双拳头上点了两下,血箭飞出,那人痛呼一声,双腕已然垂下,就地滚了一圈,远离了阿飞。 他缓缓抬起头来,原来他就是“铁胆震八方”秦孝仪的儿子秦重——他乃是少林俗家弟子。 阿飞……阿飞根本不认识他,也没有什么美国时间纠结他为什么在这里,一剑出手逼退秦重后,他已经飞退。 但他的后路当然已被截断。 田七、秦孝仪、公孙摩云、铁笛先生、还有许多许多人……已把阿飞包围了。 阿飞瞧着这天罗地网,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 阿飞叹气时,罗敷却笑得很动人。 她不仅笑得动人,嘴里说出来的话更动人。 “小朋友,你李叔叔在哪里呢?如果你敢说不知道的话,姐姐就一把掐死你把你扔进荷花池了哦~” 龙小云:“…………” 龙小云:“………………” 龙小云玉雪可爱的小脸蛋上出现惊慌失措的表情,一双圆圆的眼睛立刻红了,特别无辜、特别委屈地说:“姐姐,李叔叔在哪里,我、我真的不知道呀……姐姐别杀我。” 说着就要下跪,结果被罗敷眼疾手快地点了穴,直挺挺地戳在地上瞪眼。 罗敷笑眯眯道:“你背上该不会有那‘紧背低头花装弩’吧?让姐姐检查一下……啊,果然有,真调皮。” 龙小云脸上的表情骤然变成了惊骇,那双圆圆的眼睛里也流出怨毒来。 “紧背低头花装弩”乃是一种极恶毒的暗器。寻常暗器,都得人站着用手发出,可这“紧背低头花装弩”却恰恰相反,会在人跪下躬身时才发动。一般人在这时候都不会有什么警惕之心,中招的概率自然大大增加。 罗敷对着阿飞一通大忽悠,就是为了让阿飞晚上去吸引那帮人的注意。而她呢,就趁此机会,偷偷摸到林诗音所住的小楼处,打算让林诗音带她去找李寻欢。 谁知道林诗音还没见着,先逮住了龙小云。 罗敷长叹一口气道:“孩子调皮捣蛋,就得教训,不过姐姐我呢,也不是什么魔鬼。这样吧,你想断条手呢还是被废武功呢?你自己挑,姐姐快快地落实,好不好?” ——在这个世界线中,因梅花盗未曾出现,无人去抢金丝甲,所以李寻欢未曾中毒、未曾遇见梅二先生、秦重也不曾被梅花盗打断心脉,龙小云的武功自然还在身上,方才罗敷还与他过了几招,这小鬼果然一出手就是极狠辣的杀招! 龙小云终于留下了恐惧的泪水,一串一串地往下流。 罗敷好心地帮他擦擦眼泪,温柔地道:“你都多大啦,怎么还掉金豆子呢?羞不羞啊。” 龙小云的嘴唇嗫嚅着,哀求说:“姐姐,我错了,你饶了我好不好,我带你去找李叔叔……” 罗敷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一下,说:“不行,一码归一码,你意图害死我是一回事,你不带我去找李寻欢又是一回事。” 罗敷不曾怜悯他——谁要是敢怜悯龙小云,龙小云就会要了谁的命! 她伸手一提溜,把龙小云扔给了在她身后站桩的七星剑,道:“点住哑穴,快快处理,我不想久等。” 七星剑面无表情地接过了龙小云,忠诚地执行着主人的命令,还顺便问一句:“断手还是废武功。” 罗敷随口:“废武功吧,断手我还怕这娇气小子晕过去呢没法带路呢。” 被废了武功的龙小云终于学乖听话了,没有耍任何的花招,也不敢喊一声痛,乖乖地带着罗敷找到了李寻欢。 门推开的那瞬间,罗敷看到了坐在里面的李寻欢——对方倒是没有拥有一头时髦的泡面头,但那双带着淡淡忧郁的泛着碧绿的眼眸、以及惊天动地的咳嗽声,还是让她连系统提示音都没听就认出了李寻欢。 罗敷指着龙小云,道:“你,给我滚进去睡大觉。” 七星剑点了龙小云的睡穴就把他扔进去了。 罗敷又指着李寻欢,道:“你,现在跟我走。别说你不走啊,你现在不走,那小阿飞被秦孝仪田七这几个贱人炖了吃了的时候你可别后悔!” 李寻欢:“…………” 李寻欢一边咳嗽一边说:“好,我跟你走。” 于是两炷香后,“众英雄”们喜气洋洋的把被捆成粽子的阿飞推搡进兴云庄大堂的时候,就瞧见堂中多了……很多陌生人。 十二个劲装疾服的黑衣剑手,左右两排,立在堂中,腰间别着黑皮剑鞘的长剑,神色冰冷、每个人的眼神,都锐利得仿佛雪亮的剑锋。 这种剑绝不是一般江湖客可以使得了的,这种人也绝不是一般的剑客。 但更令人胆寒的,还是傲然立于大堂正中的黑衣剑客。 紧身的黑衣、充满劲力的身躯、惨碧色的眸光如同夜行荒原的野狼。 他残酷地瞧着进来的众人,两条腿一动不动,好似这里不是兴云庄而是他家一样,他们几个才是不速之客。 而那端坐在正座右边的,不是李寻欢又是谁? 他披着貂裘、以拳掩口,咳嗽着、眼角的皱纹之中浸着深深的无奈与忧郁。 他身旁的桌子上,正放着一只名贵的琉璃酒杯,杯中装着琥珀色的酒液。 一只手捏住了这只酒杯,白生生的手指尖上有蔻丹闪过的艳光。 ——昨日琵琶弦索上,分明满甲染猩红。② 这只手捏住酒杯,将杯中酒送入檀口中。 ——衔杯微动樱桃颗,咳唾轻飘茉莉香。③ 好一个活色生香、夺人心魄的大美人。 但在场的所有人,表情都像是见了鬼一样——因为他们的好朋友,号称“铁面无私”的赵正义赵大爷,居然被揍得气若游丝,跪在地上发着抖,让这女人两条腿长长地舒展着当脚垫用!, 6328(一更) *** 眼前的美人青丝拢云、鬓若堆鸦、浓桃艳李、巧笑倩兮, 无论怎么看,都是如此的赏心悦目。然而,秦孝仪、田七、公孙摩云等人那原本满面春风的脸上, 却立刻如同中了一拳似得,咬牙切齿、面色铁青。 罗敷拽得二五八万, 懒洋洋地坐在平时龙啸云坐的地方,看都没看这几人一眼, 反而抬眸瞧向了阿飞。 阿飞低垂着头,被人反捆着双手,脸色苍白, 遭遇了什么很好去想。 ——这些“英雄”们, 武功虽然不错,在阿飞面前却还是不大够看的……可架不住阿飞是个实诚的孩子,不会耍阴谋诡计。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他被少林寺的罗汉阵所困,心眉大师与他约定, 破阵即放他离开——可是破阵之后,心眉那老秃驴却趁着阿飞后心空门大开之时偷袭, 将他打成重伤。 之后,阿飞遭遇铁笛先生,又被暗算,才被林仙儿捡了回去,从此开启了痛苦悲惨的恋爱人生,头上绿帽子带个没完,整整两年后才走出来。 现在,因林仙儿未曾偷盗少林绝学《易筋经》,少林寺的和尚未曾下山来, 罗汉阵不会在兴云庄现出。 但铁笛先生的爱妾还是阴差阳错死了,铁笛先生在此,结果也差不了多少。 听见声响,阿飞缓缓抬眸,冷冷地瞧着悠然坐着、排场奇大无比的罗敷罗大小姐。 ……他大概、或许、可能已经明白自己被这女人坑了个大的。 李寻欢那双满含忧郁的眼睛,已朝他看了过来。 阿飞轻轻地笑了笑,嘶声道:“你得救了,这就很好。” ——坑不坑他的也不重要。 李寻欢已忍不住要站起来,罗敷却已笑道:“哟,阿飞呀,辛苦啦,你没事吧?” 阿飞:“…………” 阿飞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嘴巴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 田七轻柔而阴沉地笑道:“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大半夜的,来龙四爷家中做什么,难道是龙四爷的亲眷?” 秦孝仪沉着脸,冷冰冰地道:“龙四爷的亲眷哪里来的这样大本事,能把绣花大盗带出来,还能把赵大爷打成这个样子!天下英雄岂能容得下你这样的妖孽!” 公孙摩云也已厉声道:“妖女,你想干什么?!” 公孙摩云长得瘦骨嶙峋、一脸病容,但声音中气十足,脾气也火爆得很。 这时候,忽然有一个锦衣华服、相貌堂堂的中年男人急急赶来,口中疾呼:“寻欢、寻欢、这……诸位,这是出什么事了?是、是误会啊!” 田七和蔼地笑道:“龙四爷,看来兴云庄的守备得加强啊,不然有江湖朋友来了,今日是往大堂里坐、明日就不知道是不是往龙兄弟的卧房里跑了呀。” 龙啸云讶然地看着坐在正座上的罗敷……以及他旁边的李寻欢。 龙啸云道:“寻欢……这是?” 李寻欢苦笑道:“大哥,我现下也不知发生何事,但还望诸位能放了阿飞。” 罗敷一看到龙啸云和李寻欢在这里上演兄弟情深就觉得辣眼睛,一拍桌子,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别废话,姑奶奶我大半夜费神来此,可是有正事要干的。” 龙啸云的脸沉了沉。 ——无论怎么说,这里是他的家。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坐在他的位置上,理直气壮地把自己当主人发号施令,谁看了都不会开心的……虽然他认得这人。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公孙摩云就只冷冷道:“正事?我看你是想把你这情郎救出去吧!” 秦孝仪负着双手,冷冷道:“神针山庄薛太夫人的一双招子瞧过,说那绣花大盗所用的红缎黑牡丹,乃是女人绣花的手法,咱们一直没问出李寻欢的女同伙是谁,她倒是自己跳出来了。” 古人云“三人成虎”,意思就是说,再荒谬的事情,只要说的人多了,就可把谣言也变成事实。 这就是语言的力量。 此刻、此地,道貌岸然者无数,心照不宣地泼脏水,势要让罗敷百口莫辩。然后——然后嘛,她既然是绣花大盗的女同伙,那么,此等歪魔邪道,还讲什么江湖义气,兄弟们一起上啊!活捉妖女!劈头盖脸给我打! 策略无高下,只看用的人什么动机,罗敷也没少给原随云和丁枫头上泼脏水,这手段她熟得很。 平心而论,在这种敌人的主场之上、敌人还是成名已久、蛮有名声的家伙,这策略还真的蛮好用的。即便今日他们打不过罗敷,让罗敷带着李寻欢跑了,但这话只要传出去了,再想洗清身上的污点,那可就难了,绣花大盗的帽子以及和李寻欢的绯闻,大约是百口莫辩了。 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残酷事实是:对于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的艳情新闻,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先信一信、先传一传再说的。 不过呢,这样的策略用在她的头上,可以说是完全没用,且看龙啸云脸上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吧! 罗敷“噗嗤”一声笑了,目光缓缓自公孙摩云与秦孝仪的脸上滑过去,悠然地道:“你说我是绣花大盗的同伙?” 公孙摩云阴鸷地道:“谁能证明不是?” 这就是完全是胡搅蛮缠了——现代司法有一条举据规则,叫做“谁主张谁举证”,全称是“谁主张积极事实,谁负有举证责任”。意思很明确,你说我犯罪了,你要来证明;我说我没犯罪,我不需要证明。 这是因为,证明一件事没发生过的难度远远高于证明一件事发生了的难度。 也因此,叫人自证清白的行为,原本就是带着恶意与泼脏水的意图的。训练有素、精通辩论之人,一听这话,立刻会要求对方提供积极事实的证据,把举证的责任扔回去。 罗敷没有这么做。 罗敷一点都不生气,十根手指头纠缠起来,指甲上猩红的艳光闪烁颤动着。 她笑眯眯地反问:“你知道我是谁么?” 公孙摩云冷笑:“怎么?你真以为自己是个仙女?是皇帝老儿家的公主娘娘?自己做下的事,别人说还说不得了!” 罗敷还是不生气,继续悠然道:“那你知道赵老爷子为什么被我揍成死狗么?” 公孙摩云厉声道:“说两句话就动手,小娘皮凶性太大!看我不来教训教训你!” 田七一言不发——他是个很阴险的性格,从来不肯做出头的事,此刻正等着公孙摩云先上去摸摸这女人的底呢。 龙啸云眼见事情不对,立刻要出声制止,却听一个黄莺般清甜动人的女声急急忙忙道:“公孙先生,不可!罗姐姐绝不会是绣花大盗的帮手!” 秦重诧异道:“林姑娘?你怎么来了,这大半夜的……” 林仙儿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云鬓微乱、衣衫不整,一看就是匆匆赶来,来不及细细打扮。然而真正的美人,即便套个麻袋,美貌也不会被折损,她这般随意地过来,反倒令她如出水芙蓉一般,自有一股新鲜无装饰的美。 罗敷懒洋洋撩起眼皮,斜睨了一眼林仙儿,似笑非笑。 公孙摩云一瞧见林仙儿,语气也不自觉地放缓了几分,但神情还是很阴鸷:“怎么,林姑娘认得她?” 林仙儿只说了一句话:“这位是罗敷罗姑娘。” 全场立刻震惊! 罗敷罗大姑娘! 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人家大正月的在海上漂;意味着人家不畏武林世家淫威、打响了讨伐蝙蝠岛的第一枪;意味着人家性情高洁、明公大义、名声比这他们这一窝子人加起来还好!而你们正在污蔑人家是绣花大盗的同伙! 什么,你说这样也不能说明她没和李寻欢勾结过……你是嫌枯梅大师的剑不够快?还是嫌万福万寿园的权势压不死人?或者是觉得诸位江湖英雄全都是睁眼瞎,捧着个妖女当圣人? 额……非要这么指控,那你拿出证据来吧——板上钉钉的那种,可不能是“说不准”、“谁能证明”这一类的哦。 公孙摩云当场尬住了。 龙啸云:“…………” 秦孝仪假装自己没说过话。 真的没开口泼过脏水的田七爷脸上的笑容愈发和煦了,道:“啊呀,我就知道是误会一场嘛,公孙先生也是太着急了,才说错了话,罗姑娘正月时正在讨伐蝙蝠岛,哪里会有分身来帮绣花大盗呢?” 公孙摩云:“…………” 田七你这个乌龟儿子王八蛋! 还有你,罗敷,好好的正派人物,你出场搞的这么妖里妖气的干嘛?!正常点不好么,你把赵正义当脚垫用是不是嚣张得有点不像正面人物啊?! 罗敷根本不接田七的话茬,语气非常柔和地问公孙摩云:“现在你知道,赵正义赵老爷子为什么被我揍了吧?公孙先生觉得我这一顿该不该揍呢?” 公孙摩云本就长得瘦骨嶙峋,脸色蜡黄如病夫,此刻面上红一阵、白一阵,肌肉不停抖动,只让诸位看客都觉得他快要晕过去了。 田七又笑容满面的开口了,道:“年轻人锐气重是好事,但得理不饶人就不大好啦。” 罗敷淡淡道:“是么?我看你们刚刚没理也不怎么饶人啊。” 田七立刻:“诶!罗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方才我田七可未曾说过姑娘半点不好!” 罗敷毫不客气:“那你就闭嘴,这事儿和你没关系。” 田七胖胖的脸抽动了一下,强行忍耐了下去。 公孙摩云阴云满面,厉声道:“你待怎地?!” 罗敷伸手掏了掏衣袖,从广袖之中掏出个……签筒来。 ——签筒,一种官员断案时会用到的工具。里头装着分别写着“执”“法”“严”“明”四个字的令签,乃是打板子或者下追查令时掷出使用的。 李寻欢:“…………” 李寻欢没忍住,问:“罗姑娘……身上究竟带了多少东西?” 其实看她这飘飘广袖的,一个签筒着实是可以装下的,但架不住刚刚他们坐在这里等人的时候,李寻欢眼睁睁地瞧着她从袖子里摸出酒杯、酒壶、点心、杏脯……等等东西。 罗敷假装没听见李寻欢的疑问,伸手从签筒里拿出一只令签,一把掷在地上,指着公孙摩云,厉声道:“三尺剑、六钧弓,把这乱泼脏水的老匹夫脸给我打烂!我看今天还有谁敢乱说话!” 6429(二更) *** 主人一声令下, 三尺剑与六钧弓两人当即一步踏前,毫不犹豫地拔出森寒长剑,步步朝公孙摩云逼近。 田七与秦孝仪无言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先瞧瞧情况”的意思, 杵在原地动也不动;林仙儿小小地惊呼一声, 躲在秦重背后;罗敷垂着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头, 意懒情疏。 公孙摩云大怒道:“竖子焉敢辱我?!” 话音未落, 他的双拳已出! 公孙摩云拳法掌法出众,看家本事为“摩云十四式”, 矢矫变化, 也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道儿上尊称一声“摩云手”。 此刻他怒发冲冠, 双拳奇出, 气势逼人, 左拳击三尺剑面门、右拳打六钧弓胸膛。 却只听那一直没说话、也没动过的绿眸剑客的口中忽然发出一声讥诮的嗤笑。 这一声不大也不小,刚巧让这屋子里的人一齐都听得清清楚楚。 下一刻, 名动江湖的公孙摩云被打得飞了出去。 群豪面上顿时失了颜色,谁也没有想到,这十二个黑衣剑客之中, 只随便叫出两人来,就能将名动天下的摩云手摁在地上揍, 这…… 有眼尖的人惊声道:“中原一点红、他是中原一点红!” 傲然立在堂中的一点红双手抱剑, 冷冷扫过那人的脸。 众人哗然! 都说一点红乃是中原第一杀手, 凶名赫赫、手上沾血无数,再瞧瞧那十二剑客的武功路子和名字规律,原来……像他这样的还有十二个? 公孙摩云被打趴在地之后, 当即就被压得跪下。罗敷手里握着那个签筒晃来晃去,十三幺长长地叹了口气,慢慢地走出来,对着公孙摩云那张蜡黄病态的脸,抡圆了巴掌狠狠掴了过去。 公孙摩云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而在场群豪又哪里能想到,这妖女……咳,这罗大姑娘是一句大话都不说啊,说把你脸打烂、就把你脸打烂! 群豪登时都变了脸色,龙啸云的脸色更加难看——这里是他的家,有人坐在他的位置上、殴打他的客人,他这张脸上的面子可要往哪里搁?! 唯有田七,完全假装没听见角落里凄惨的声音,依然和蔼笑道:“罗大姑娘的大名,我田七早有耳闻啦……却不知姑娘今日前来,所为的是李寻欢李探花么?” 罗敷爱搭不理地说:“嗯。” 田七笑道:“姑娘一片冰心、坚贞大义,可这朋友却实在交错了。” 罗敷:“哦?” 田七负着双手道:“难道罗大姑娘没听说,小李探花道貌岸然,犯下数桩大案,乃是近来人人喊打的‘绣花大盗’!” 罗敷:“证据呢?” 田七道:“绣花大盗正月行动,小李探花也是正月入关;绣花大盗预告要夺龙四爷家的《中秋帖》,小李探花也正在预告前后时间门抵达兴云庄。” 罗敷一只手托腮,补充:“绣花大盗要吃饭才能活着,小李探花也需要吃饭才能活着……天哪!太巧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所以李寻欢一定就是绣花大盗!” 田七:“…………” 田七胖胖的面皮抽动了一下。 罗敷嘲讽完田七之后,又不忘扎心龙啸云:“李寻欢要《中秋帖》干什么?莫忘记《中秋帖》本来就是他李家的东西,哦,这宅子都是李家的东西呢。” 龙啸云:“…………” 龙啸云相貌堂堂的国字脸也抽动了一下,然后立刻大声道:“不错,诸位!罗姑娘说得不错,所以我这兄弟寻欢,绝不可能是绣花大盗啊!” 李寻欢眼神微动。 田七哈哈一笑,拍了拍龙啸云的肩膀,道:“龙四爷肯为兄弟先的豪情义气,大家伙儿都瞧得分明,但义气也得分对象不是?像绣花大盗这等贼人,哪里配得到龙四爷的肝胆相照呢?” 他一转身,又朝罗敷道:“罗姑娘说得对,单凭这几点,的确无法说明李寻欢就是绣花大盗,但倘若有林姑娘的人证呢?” 林仙儿惊讶地抬头瞧着诸人,似乎没想到田七会这样说。 罗敷丢了根令签:“嗯,请林姑娘出来说话。” 田七:“…………” 林仙儿:“…………” 你真以为自己是县太爷啊! 但控场这种能力就是这样不讲道理,明明大家心底里都在暗骂罗敷太过霸道耍着人玩,可田七话说了一半,总不好这个时候翻脸不玩了吧? 田七:“咳咳,林姑娘,你上前来,同罗姑娘说说那天发生的事情吧。” 林仙儿看了看龙啸云、又充满畏惧地看了看罗敷,咬了咬嘴唇,莲步轻移,从秦重身后走出来,对着罗敷福了福身,算是行礼。 罗敷根本连动都没动一下。 那“玉面神拳”秦重当即就替他心中最纯洁完美的仙子不平衡了,往前一步,又挡在林仙儿面前,正要回护,却被林仙儿拉住了衣袖。 秦重侧头瞧她。 林仙儿垂着头,摇了摇头,小声道:“秦大哥,我没事,这位罗姑娘不像是不讲道理的人,你不必担心。” 秦重心中一动,正要说话,林仙儿却已向前走了几步,直视罗敷,道:“罗姐姐想知道那天发生的事情,仙儿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罗敷冷冷道:“讲。” 林仙儿镇定地点点头,道:“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正月十六,正巧是李探花回来的第二天。一大清早,我醒来后,就去了姐姐——也就是林夫人的小楼里陪她一起吃早饭。回来之后就瞧见我屋子里,多了一块绣着黑牡丹的红缎子……” “那时,绣花大盗已经连着做下了好几件大案,江湖上人心惶惶。我一见这红缎黑牡丹,立刻吓得尖叫起来,秦大哥……秦大哥听到我的声音之后,立刻就赶来了。后来四哥、田七爷、秦老爷子也来了,大家一同翻看这缎子,才发现上头竟然写着……他、他要……” 林仙儿说不下去了,双手无意识地绞住了自己的腰带。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道:“所以,当夜我就离开了冷香小筑,并没有住在里面。” 罗敷淡淡道:“而当夜,李寻欢夜闯冷香小筑,被诸位的天罗地网给抓住了……是不是?” 林仙儿不说话,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 田七道:“倘若李寻欢不是绣花大盗,又为什么要夜探女子闺房呢?” 罗敷嗤笑了一声,没说话,只瞧了一眼龙啸云。 龙啸云:“…………” 龙啸云面皮一抽,立刻大声道:“不错,十年之前,我寻欢兄弟也是住在冷香小筑之中的,故人久未归家……瞧瞧自己从前住过的屋子又怎么了!” 秦孝仪突然冷冷道:“可正月十五晚上,他已经去瞧过了,也知道这屋子现下是林姑娘的住所!” 田七又道:“况且,我们在李寻欢这淫棍的身上还搜出了另一条黑牡丹红缎子!这桩桩件件加起来,难道还能有假?!难道还是我们这群人要污蔑李探花?!” 罗敷不耐烦道:“说完没有?” 田七一转身,又带上了和煦的笑容,道:“罗姑娘听完之后,还是坚持认为李寻欢没有罪?” 罗敷冷笑道:“我看你没那个本事就别揽这种破案的活儿,说了半天,狗屁不通!” 田七脸上的和煦笑容终于挂不住了,阴沉沉道:“哦?罗姑娘有什么高见?田七洗耳恭听。” 罗敷道:“你们说了半天,确定李寻欢是绣花大盗的证据无非就只有两个——第一,李寻欢夜探冷香小筑;第二,李寻欢身上搜出了绣花大盗的红缎黑牡丹,对不对?” 田七道:“这还不够?” 罗敷毫不客气:“这就够了?我邻居家的女人抓她男人在外头偷吃,拿出来的证据都比这多!” 田七:“…………” 秦孝仪:“咳咳,罗姑娘这般胡搅蛮缠,不大好吧。” 罗敷冷笑一声:“胡搅蛮缠,好,你且看我如何胡搅蛮缠!” 她一脚把赵正义踹开,霍然起身,厉声道:“是谁从李寻欢身上搜出缎子来的?” 无人说话。 罗敷道:“怎么?连谁搜出来的缎子都不知道,你们也好意思学人家破案?” 秦孝仪冷冷道:“是老夫,姑娘有何指教?” 罗敷噼里啪啦地说:“好,请问你是从哪里搜出来的?左衣襟、右衣襟还是袖子里?请问你是在何种情况下搜出来的?是单有你一人在呢?还是众目睽睽之下?倘若单有你一人,请问如何排除你在作伪证的可能?倘若众目睽睽之下,谁瞧见了,现下都给我站出来,给我带下去分别审,各自描述当时情景,看看相互之间门有没有破绽!” 秦孝仪脸色登时变了,厉声道:“你怀疑老夫我?!” 罗敷指着秦孝仪的鼻子就骂:“怎么?你是什么太上皇老佛爷,还怀疑不得了么?!” 秦重大怒:“妖女!你敢侮辱我父!” 说罢,一拳击出! 一点红眯了眯眼。 下一秒,秦重的动作就已完全僵硬,因为中原一点红的剑尖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上,那砭人肌骨的剑气,令他的喉结不断地颤动着。 一点红碧色的眸子冷酷地瞧着他,一步步逼近,秦重步步后退,汗出如浆。 秦孝仪那张威严的脸简直已变成了猪肝色。 罗敷负着手,悠然道:“办案,讲证据,证据讲究不用孤证、不单用口供,实物证据与证言之间门要相互印证得上,证据链条要完整地证明一件事。 我问你,从李寻欢身上搜出一块破布,能证明李寻欢抢了平南王府十八斛明珠么?赃物何在?他正月入关,是什么时候跑到广州府去的?走的哪条路?广州府有人见过李寻欢么?听说王府宝库严密的如同铁桶一般,他又是如何进去的?薛太夫人断言这缎子只有女人才能绣出,那么,那个女同伙又是谁?” 罗敷噼里啪啦地发难,对着秦孝仪与田七连环十八问,每问一个问题,这二人的脸色就难看一分。等问完之后,屋子里静悄悄的,竟是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出。 罗敷掸一掸袖子,嗤笑道:“蠢货就滚回家去穿开裆裤吧,别出来在这里丢人现眼。过家家好玩,你田七如今几岁?哼!” 田七简直气得七窍生烟! 他简直恨不得立刻就一巴掌拍死罗敷!贱人……这贱人!仗着自己牙尖嘴利,简直要上天!! 但他不能!他竟然不能!因为她的语气虽然极不客气,但说出的话却是极有道理的! 他们这群人为什么能够作威作福,把小李探花关在这里一天三顿地打呢?不是因为他们占理、不是因为他们证据确凿,而是因为他们人多势众,李寻欢被擒住了! 就这么简单! 江湖上的事情,有的时候很讲一个“理”字,有的时候却可以欲盖弥彰的搅混水,而他们就是搅混水的那一批。 ——为了不惊动楚留香、陆小凤这种爱管闲事又管的很好的家伙,他们早就放出声去,找的是天下第一名捕金九龄来帮忙。 本来,他们是想趁着这段时间门把李寻欢杀死了事。但谁知龙啸云的老婆林诗音实在不是个省油的灯,几次破坏了他们的行动,这才拖到今天,谁知突然来了个砸场子的! 更可气的是,人家手上高手如云,要动手打吧……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 田七又气又急,简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胖胖的脸一直在颤抖。 龙啸云连“误会”二字也说不出了,额上浮起密密麻麻的冷汗,忍不住看了李寻欢一眼。 李寻欢却若有所思地瞧着罗敷。 早被扔到一边,脸上被十三幺掴成紫红猪头的公孙摩云瞧着田七猪肝色的脸,心中冷笑。 林仙儿面色平静,安静的站着,表现的这件事与她无关一样。 阿飞抬起头,定定地瞧着罗敷,口中忽然爆喝:“说得好!” 秦孝仪面色阴沉沉的,却忽然笑了,慢慢地道:“所以,我们这不是准备把事情交给天下第一名捕头,金九龄金老总来办么?” 罗敷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瞧着这老货。 秦孝仪道:“我们这老兄弟几个,自知不是探案的高手,就把事情交给六扇门来做,罗姑娘呢?罗姑娘又是为什么来管这件事呢?” 罗敷道:“金九龄是六扇门的人?谁说的?他不是早退下来了么?” 秦孝仪早想到罗敷会这样说,悠然地回应道:“金老总虽已不是公门中人,但姑娘难道不知道,他已是平南王府新上任的大总管了。作为苦主,总可以管一管这事的吧。” 罗敷长长地“哦~~~”了一声,也悠然道:“原来金老总是作为苦主而来的,那镇远镖局的人呢?华玉轩的人呢?金沙河的人呢?苦主排排坐,大家一起查嘛!秦老爷子放心,我来之前已经给那几位寄了信,想必不日就能到兴云庄。” 秦孝仪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罗敷挺起胸脯:“不用太感谢我,这是我应该做的!” 龙啸云忽然咳咳两声,道:“办案最忌人多,人多了意见也多……这样,我寻欢兄弟想要洗脱冤屈,岂非还要等很久?” 罗敷头也没回:“多等几天怎么了?你让你的寻欢兄弟都等这么久了也没见你着急啊,该急的时候不急,不该急的时候倒爱狗叫!” 龙啸云:“…………” 一点红的眼角流出点愉悦的笑意来,似乎是被她给逗笑了。 林仙儿忽然抬起头来,柔声道:“罗姑娘所说的这办法,十分公允,只是那几位英雄都被刺瞎了眼睛,这般舟车劳顿、前来查案,可能支撑得住?” 罗敷的目光缓缓扫过林仙儿。 林仙儿神色淡然、脸上挂着微笑,不卑不亢。 罗敷淡淡道:“仇恨的力量往往比什么都大,能亲手抓住绣花大盗,对他们来说,才是消解痛苦的良药。” 林仙儿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轻轻道:“原是如此,是仙儿想岔了。” 秦孝仪又阴沉沉道:“那按照姑娘的意思来说,李寻欢竟要等到那几个瞎子来了之后才能受审?这段时间门,姑娘该不会把李探花带走吧?” 罗敷淡淡道:“怎么,你担心我把他放了?” 秦孝仪冷笑一声,道:“老夫岂敢怀疑罗大姑娘?不过人一旦带出去出了事,罗大姑娘可愿意全权负责?” 李寻欢眉头一皱,正要说他不走,就听罗敷非常诚实地说:“不愿意。” 李寻欢:“…………” 秦孝仪:“…………” 罗敷理直气壮:“兴云庄就是他家,他住自己家怎么了?我看龙四爷很欢迎嘛!” 龙啸云都被她这一套连招给打蒙了! 这女人一开始气势汹汹,所有人都以为她今天搞这么大一出就是为了把李寻欢捞出去……结果她说不愿意……不愿意……不…愿意…… 龙啸云:“???” 龙啸云:“咳咳,我自然欢迎……” 罗敷立刻:“所以李寻欢出了问题你负责。” 龙啸云愕然:“什么?” 罗敷比他更愕然:“你惊讶什么?这可是一桩武林公案!嫌疑人要是死在你兴云庄,你不负责谁负责?白云城主叶孤城负责么?” 龙啸云:“…………” 龙啸云:“啊,这个这个、那个那个……” 罗敷叹了口气,道:“不过,龙四爷的武功毕竟有点低,在下也不愿强人所难,不如……秦老爷子和田七爷一块负责来保护嫌疑人吧!” 被当面指出武功不够看的龙啸云:“…………” 突然被cue的秦孝仪和田七:“…………” 这又关我们什么事啊!!!讲不讲道理啊!!有没有王法啊!! 秦孝仪冷冷道:“罗大姑娘刚才还防我同防贼一般,现下怎么不担心在下公报私仇了?” 罗敷摇头晃脑道:“秦老爷子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老话?” 秦孝仪沉着脸道:“姑娘有话就说,不必卖这样的关子。” 罗敷笑眯眯:“此一时彼一时嘛!” 秦孝仪:“…………” ……这是什么二皮脸滚刀肉啊! 田七阴恻恻道:“这么大的责任,我可担当不起。” 罗敷道:“是么?我看田七爷不是对这事儿热衷得很么?不然您放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不要,跑来龙四爷家里连住一个多月是怎么回事?是因为很喜欢龙四爷么?” 田七:“…………” 田七怒道:“我们几个结义兄弟,住在对方家里也有错了?” 罗敷:“哎哟,义结金兰啊,都是结义兄弟了,田七爷也真忍心让龙四爷武功这么弱的人独自担负这么大的责任!哎!这不是让龙四爷去死么!” 田七:“…………”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田七还能说什么呢?他再置之度外,岂不是要把自己的名声脸面往地上踩? 以这大姑娘上蹿下跳的程度,田七用自己的人品保证,只要他今天敢推辞一下,明天大街小巷里就会流传着他田七弃结义兄弟的性命于不顾…… 田七和秦孝仪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罗敷拍拍手,长舒一口气,叉着腰中气十足道:“好!李探花,咱们过两天再见啊!走了啊,不用送了!” 李寻欢:“…………” 当了一晚上吉祥物的李探花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说:“罗大姑娘走好……”, ,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 6530(一更) *** 罗敷挥斥方遒、舌战群蛆, 风风火火地来、潇潇洒洒地走,谁也拿她没有办法。 至于她拉了这么大的仇恨,会不会让被扔在兴云庄的李寻欢多吃点苦……那她就不大清楚了。 反正, 她的目的是痛殴林仙儿, 解救李寻欢只是达成目的的必要手段。她又不是李寻欢的好朋友, 就算李寻欢一天被龙啸云殴打八十回,他看起来也是一副甘之若饴的样子嘛……罗敷有什么好管的。 不过, 坐在她对面的那个人, 似乎相当在意这一点。 此刻,晨光微熹、晨雾淡青。 罗敷夜半而来, 天亮而归——当然没忘记把阿飞稍上。从兴云庄出来之后, 她摸一摸肚皮, 怅然地说:“饿了。” ——不停地嘴炮也很费体力的呀。 于是一行人就找了一家小饭铺,十来个人, 满满当当地坐了三四张桌子。 那饭铺老板一瞧见十几个黑衣冷脸剑客进来,差点吓得躲到桌子底下去,多亏了罗敷满面笑容地递上了银锞子,又温言细语地安慰了几句, 那老板才苦着脸钻进后厨去做饭。 冷肉、热饼。 饼子是没发过的死面饼,薄薄韧韧的、得用牙撕着吃, 热在锅里, 夹上冷肉,用饼的热气去把肉周身结的那一层肉冻给微微一融,吃到嘴里就变成了肉汁。 这家小饭铺居然卧虎藏龙,有真功夫好味道。 罗敷一挥手,大声道:“大家晚上辛苦啦,随便吃点吧, 今天……红兄请客!” 一点红:“…………” 十二剑客:“…………” 一点红咬了一口肉饼:“哼。” 十二剑客默默吃饭,只有秀气白净的十三幺一拱手,道:“多谢主人,多谢大师兄。” 罗敷笑眯眯地伸出干净的那只手,拍了拍十三幺的头。 店里就这么大,也只有三四张陈旧的方桌。阿飞、罗敷、一点红、十三幺坐一桌。 阿飞瞧了一眼端上桌的一篮子饼和一碟子肉,问老板:“一个肉饼多少钱?” 老板道:“三十五个铜板。” 阿飞从自己身上掏出一把子铜板放在桌子上,这才拿起一个饼夹了肉,咬了下去。 罗敷忍不住观察了一下他吃饭时的样子。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个年纪的少年人总是无时无刻不在饥饿之中的,阿飞吃得很多,但并不快。他垂着眸,相当认真地盯着手上的食物,每一口都细嚼慢咽,一点一点地吞下去。 他面上的表情当然比在兴云庄时要柔和自在得多,但那种柔和自在,与其形容为吃到了美味食物的惬意,倒不如形容为对食物本身的虔诚。 罗敷觉得有趣:阿飞和荆无命真的非常像,像到有一种命运的镜像体一样的感觉。但他们二人又是如此的不同——阿飞像只真正的狼崽子一样在山野中长大,有着如此勃发的生机;荆无命却是一头误入了人类社会的野兽,被错误的方法养的更加诡异。 阿飞吃东西不在意好吃与否,“有的吃”本身就足够让他开心了;荆无命在金钱帮中地位超然,不缺少物质条件,既不会因为能吃饱而高兴、也不会因为吃得好而开心。 说到荆无命,不得不提一嘴他的动向。 ——罗敷在确定自己要报复的对象是林仙儿之后,迅速做出了部署。一点红同她一起行动,陆小凤跑一趟,去找镇远镖局受害者常漫天以及平南王府前任总管江重威等人。 至于荆无命,被她干脆利落的……赶走了。 这种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荆无命的反应也没有第一次那样的大。他只是把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直的线,冷冷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后,扭头就走了,一下都没回头。 罗敷盯着阿飞,唇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阿飞视罗敷的目光于无物,把最后一口食物给咽了下去,发出一声小小的、满足的喟叹。 罗敷温柔地问:“吃饱了?” 阿飞道:“太饱了!” 他那双野性而坚定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天然的快乐,又很快消失了,这使得他身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气质重新占据上风。 罗敷道:“昨天晚上你辛苦了,这顿饭该是我请你的。” 阿飞冷冷道:“不必,你有什么话现在就请说。” ——从兴云庄出来之后,阿飞根本无意与罗敷等人同行,大步就要走。但罗敷叫住了他,并表示——你真的不和我商量一下下一步怎么办么?现在可是我在主导整件事哦! 所以,阿飞才会和罗敷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罗敷微微一笑,道:“你看起来不大高兴——因为我把李寻欢扔到兴云庄了?” 阿飞冷冷道:“你知道那些人都要害他!” 罗敷悠然道:“此一时彼一时嘛。” 阿飞冷冷地瞧着她。 罗敷道:“你信不信,我现在把他带出来,杀他的人一定会呈指数级增长,但我要把他放在兴云庄嘛……那就无人敢动手咯。” 阿飞默然半晌,不再纠结这个,转而道:“你有事要我帮你。” 这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一个肯定句。 这少年虽然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但天生有一股野性的直觉。 罗敷心道:我现在倒是没什么事情非要使唤你不可,可以后却有件大事要你帮忙……况且我留着你干什么,还不是因为想让你这傻小子以后别被人家绿帽子带个没完吗! 她嘴上却悠然道:“不错,我正有件事非你不可。” 阿飞道:“只要能救出李寻欢,你说。” 罗敷道:“绣花大盗,有一个女同伙……你明白的吧?” 阿飞道:“你想让我找出这个女同伙?” 罗敷捂着嘴笑:“我怎么提出这么为难你的要求呢?” 阿飞:“…………” 阿飞的嘴巴抿成了一条直线。 罗敷悠然道:“李寻欢绝无可能是绣花大盗,那那条红缎黑牡丹却的确出现在他身上了,这说明绣花大盗……或者他的女同伙的确来过。况且,李寻欢一日不死,黑锅就一日没有甩稳,他会如此放心地完全不管兴云庄么?” 阿飞的眸光中闪过冷光,道:“兴云庄中丫鬟仆从无数、女眷不少,你认为他的女同伙一直留在兴云庄内?” 罗敷道:“我没有这样说。” 阿飞:“…………” 阿飞瞪着罗敷。 罗敷慢悠悠补充:“我只是说这种可能性很大。” ……莫名有点生气是怎么回事。 阿飞:“……我需要做什么?” 罗敷笑道:“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你只需要等着。” 阿飞皱眉:“等?” 罗敷道:“昨夜我那样一闹之后,把绣花大盗变成了武林公案,那么多人会来一同调查,你如果是绣花大盗,会怎么做?” 阿飞道:“第一,杀了李寻欢,把黑锅扣死在他头上,赃物分出来一部分引得众人找到,断尾求存。” 罗敷道:“现在他们杀不了李寻欢,龙啸云不是傻子,李寻欢死了我不会放过他,他会解开李寻欢穴道——一个能发飞刀的小李探花,谁能杀死他?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行。” 阿飞道:“那就另外再找替罪羊。” 罗敷点头笑道:“不错,所以呢……你最好担心一下你自己。” 阿飞皱眉:“什么?” 罗敷道:“因为你好骗啊……假如我没有跟你说这些事情,有人告诉你洗脱李寻欢冤屈的法子很简单,只需要你扮成绣花大盗再去做一件案子就行了,你会不会去?” 阿飞:“…………” 他还真会! 罗敷温柔地说:“没关系,你不是笨,你只是太年轻了。” 阿飞:“…………” 阿飞的额角爆出青筋。 一点红忍不住冷冷道:“要不你还是别安慰人了。” 罗敷不高兴了:“红哥说话好粗暴!” 一点红:“…………” 一点红完全无视了罗敷,伸手拿起茶杯喝了口茶。 罗敷忽然冷不丁问阿飞:“你有没有金丝甲?” 阿飞:“没有。” ——林仙儿不是天下第一美人、梅花盗的那五角梅花神秘暗器未曾现身,金丝甲的重要性大大下降,无人去抢夺……当然不在阿飞手中,这件事在罗敷的预料之内,她只是以防万一地问一问。 说不定,原本因为金丝甲而被暗害的那神偷戴五还好端端的活着,穿着这宝甲到处溜达呢。 但是,金丝甲没现身,却不代表林仙儿现在不是“梅花盗”。 梅花盗之所以叫梅花盗,乃是因为他的杀人手法。死在他手上的人,全身无伤,唯有胸前多了五点血痕、小如针尖,以梅花的形状排列。 这其实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因为但凡是个习武之人,就知道胸膛乃是人身上最大的要害之一,不可能无防。一般武者被击胸膛时,都是小臂受伤,这是因为手臂本身就是胸口的防线。 那么,三十年前的那些人是怎么死于梅花盗的手中的呢?那五点梅花血痕,到底是一种极厉害的兵刃呢?还是一种后发而先至的暗器呢? 死人不会说话,三十年前见过梅花盗的人全被他杀了,故而无人知道。 但罗敷知道。 那五点梅花血痕,其实是一种筒状暗器,满含机括之力、力道极大。且因为梅花盗精通腹语,在与人说话时能将暗器藏在嘴巴里——一般人比武斗殴时不可能盯着对方的嘴看,近战时距离又很近,暗器从嘴巴里发出,就正正好好可以打在人的胸膛上,震断心脉咯。 林仙儿是如何成为梅花盗的,原著之中并无记载。不过要罗敷来猜的话,大概就是她从某个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男人那里弄来的吧。 那么问题来了,现在林仙儿是否已经得到了梅花暗器呢? 更重要的问题是,罗敷这般照着她的脸狂抽、要坏掉她的好事,林仙儿会不会想取了她的性命呢? 但她又没有金丝甲,也不知道神偷戴五的行踪。 该怎么办呢……? 罗敷思考着,阿飞见她再无话说,便利落地站起来转身要走,罗敷喊道:“站住。” 阿飞道:“还有什么事?” 罗敷道:“如果我有事,应当去哪里找你呢?” 阿飞道:“我住在城外的沈氏祠堂中。” 罗敷点点头,又站起了身,道:“那你一路走好吧,你要找我,可以到如云客栈来,或者去城西的张记酒家寄信给我。” 阿飞没说话,扭头就走,出了饭铺走了三步,然后倏地停下了。 ——他浑身的每一块皮肤,都好似泛起了一种被针所扎上的不适感觉,背上寒毛直竖,芒刺在背。 阿飞霍然转身,冷冷地瞧着不远处的一个黄衫人。 这黄衫人身量颀长、腰间带剑、浑身精悍、面上三道刀疤,嘴角冷笑诡秘,一双死灰色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令人没由来的感到憋闷、难受、想吐、呼吸不上来。 阿飞的右手立刻握住了剑柄,脚下也已调整着脚步,寻找着出手的最佳角度! 但这时,那人带着死气的双眸忽然收了回去,不看他了。 阿飞皱眉,发现罗敷已从那小店里走了出来,正巧就走到了她同那黄衫人的中间,黄衫人的目光暗沉沉地落在了她身上,目光冷酷而诡秘,闪动着一些阿飞看不懂的意思。 罗敷一点儿没知觉似得,若无其事地走过去了,扭头一看阿飞,还笑着扬声道:“你还没走啊?早上冷呢,你别在外头吹风啦。” 阿飞的眉头紧紧地皱着。 ——她一看就不认识那黄衫人,黄衫人干什么那样子瞧她? 阿飞犹豫着要不要提醒她一声那人有问题的时候,罗敷已经背着手走远了。那黄衫人垂着头一动不动,像一座亘古不变的雕塑一样,周围的人瞧见他,都有点畏惧地躲开。 杀气消失了,看来这人不再打算对他出手。 ……真是个怪人。 阿飞扭头,大步走了。 荆无命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半晌,他慢慢地摊开了手掌,他手中攥着一个小小的纸团。 方才罗敷假装不认得他,瞧也没瞧他一眼就走了,转身之时,她袖中却忽然弹出一个纸团来……荆无命要是抓不住这纸团,他干脆一头撞死好了。 他慢慢地打开了那个纸团,纸团上是她那甚是粗浅的书法。 “今晚子时,来如云客栈我房里见面,你知道是哪一间。” 6631(二更) 尔虞我诈。 *** 是夜, 如云客栈。 天字一号房内,烛火还未熄灭。 读信的美人正侧卧在一张铺着鹿皮的躺椅上,手中捏着一张淡色信笺。 她身上穿了一件明绿里衣, 腰间紧紧系着腰带。这里衣应当是穿深衣时搭配的,料子放的很够, 下摆很长,足足遮到她的小腿中部。 她像只猫儿一样的蜷缩着, 雪白的脚腕上系着跟细细的红绳,三四个小金铃铛挂在红绳上,随着她的翻身或者舒展身体的动作,发出“叮咛”的响声。 烛火忽聘聘婷婷地颤动了一下,门开了。 有人走了进来,又反手关上了门,站在门口不动了。 她瞧信瞧得却很认真, 烛火映照在她的眼底,让她那双如墨画般的眸子被冲淡了几分,隐约能见几分翠意, 这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一只健康而爱娇的大猫了。 荆无命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赤足看。 她懒洋洋地舒展着身体,将一双长腿伸得直直的,荆无命这才看清, 原来她一只脚上挂着红绳金铃铛、另一只脚上却挂着银镯银铃铛。 罗敷懒洋洋地说:“少爷来啦。” 荆无命的嘴唇连动都没动一下。 罗敷把信从她眼前挪开,半眯眼睛乜着荆无命。 荆无命那双死人般的眼睛依然没有抬起来,罗敷瞧着他如同高山积雪一样的表情, 莫名觉得自己从中品出了几分“若有所思”的情绪来。 罗敷:“…………” 罗敷觉得被他视线钉死的小腿上莫名浮起了一片颤栗的小疙瘩。 她问:“你在看什么?” 荆无命毫不犹豫地回答:“你的脚。” 罗敷:“……你真不要脸。” 荆无命不大在意这种关于脸面与人类社会基本羞耻心的事情, 直接忽略掉了。 罗敷从躺椅上跳下来,赤着脚走到了荆无命身边。 荆无命的目光终于缓缓地上移,落到了她的脸上。 罗敷问:“你风寒好利索没有?” 荆无命:“嗯。” 罗敷问:“头还疼么?” 荆无命:“…………” 罗敷:“身上还冷么?” 荆无命:“…………” 罗敷:“你在怪我么?” 荆无命的嘴唇动了一下, 没说话。 罗敷伸手捏住了自己的辫子,两根手指头分开辫子稍儿、又把它合上。 她睇着荆无命,轻声道:“你是不是在生气,今天白天我装作不认识你?” 荆无命还是没说话。 他好像真的变成了一尊雕塑,任由罗敷说什么都不打算理她的样子。 罗敷叹了口气,道:“少爷,我害怕呀。” 荆无命的眼珠子暗沉沉地动了一下,冷冷道:“你怕什么?” 罗敷幽幽地道:“我怕上官帮主知道我们的关系后不高兴呀。” 荆无命的身子突然僵住。 这句话一说出口,简直就像是一个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了一样,一种无法言喻的变化突然发生在了荆无命的身上。他定定地瞧着罗敷,简直就好似是连眼珠子也被冻住了一样。 罗敷把他的变化悉数收入了眼底,连他手指忽然的抽搐、还有肌肉忽然的紧缩都瞧见了。 但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话锋一转,又道:“可我仔细想了想,我们之间就是正常的关系呀……一个江湖人,交交朋友怎么了呢?上官帮主是对你好的,想来是不会介意这样的事的,你说对不对,少爷?” 荆无命茫然地点了点头,茫然地嗯了一声。 罗敷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她说:“你怎么啦?是头还疼么?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荆无命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我没事。” 罗敷道:“那你还生气不生气?” 荆无命点了点头。 罗敷眼睛一瞪,看起来要骂人了。 荆无命又摇了摇头。 罗敷:“…………” 罗敷满腹狐疑地说:“……你是在和我玩笑么?” 荆无命慢慢点了点头。 罗敷继续:“…………” 这种抽象的开玩笑方式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不过这家伙以前感觉像个游魂,现在居然都知道和她开玩笑了。 罗敷满意地点点头,觉得自己真是手段无双,能把这么歪的少爷都被掰回来点! 她心里一满意,连带着心情也很好,面上愈发和颜悦色起来,拉着荆无命问:“你饿不饿呀?渴不渴呀?吃不吃东西呀?我买了合芳斋的松仁鹅油卷你要不要试试?花茶配一杯不?” 荆无命:“…………” 荆无命道:“你找我有事?” 罗敷道:“当然有事啦,我得了个好东西呢,你瞧!” 说着,她就递给了荆无命一张纸——这张纸正是他刚刚进门之时,罗敷躺那那里读得那封信。 荆无命慢慢地接过了信,慢慢垂下头……发现这居然是一张药方。 他又慢慢抬起头瞧着罗敷,等待她解释一下。 罗敷道:“这是从大欢喜女菩萨的徒弟手上得来的。” 一提到“大欢喜女菩萨”六个字,罗敷忽然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杀气在屋中蔓延。 看来荆无命嘴上不说,心里对那天的遭遇倒是很在意。 罗敷毫不在意地道:“这是那天你喝的那加料洗澡水中的料。” 荆无命:“…………” 荆无命像触手一样四散纠缠的杀气顿住了,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眼神非常直白地表达了一个意思:你要这东西干嘛? 罗敷捧着脸:“拿来卖呀,你不知道这世上最好赚的钱是什么!是壮|阳|药哇!俗话说,甲之砒|霜乙之蜜糖……女菩萨的药虽然把你害得很惨,不过那些上了年纪的老男人一看见这好东西,想必要追着我来买啦。” 荆无命:“…………” 罗敷继续:“我叫你来呢,是想让你帮我参考参考,这药究竟是叫‘振雄风’好呢?还是叫‘回春丹’好呢?还是叫‘天地无极阴阳大乐赋’好呢?” 荆无命又变成了一座自闭的雕像,完全地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罗敷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荆无命的胳膊,荆无命木然地坐在她身边,一动不动。 罗敷若有所思地道:“看来这问题还是去问陆小凤比较合适。” 她又问:“那……你没事吧?” 荆无命:“什么?” 罗敷:“那天在冷水里泡了一晚上,会不会……泡坏了?” 荆无命冷冷道:“不会。” 罗敷眯着眼:“你很肯定嘛?” 荆无命下意识地去盯她的脚……罗敷意识到了什么,踩在地上的两只脚蜷缩一下,立即转移话题道:“这可是个一本万利的好生意呢。” 荆无命心不在焉:“嗯。” 罗敷:“那好吧,我没事了。” 荆无命不动。 罗敷补充:“我没事了的意思就是你可以走了的意思。” 荆无命冷冷地瞧着他。 她笑了,道:“其实你再待一会儿也无所谓的,外头很冷呢……那我要去吃点奶酥、喝点花茶了,你要一起么?” 荆无命果断点了点头。 荆无命其实吃不吃的都无所谓,他就是不想走而已。两个人一块儿坐到了桌子旁边,罗敷跟只小松鼠一样不停地往嘴里塞东西,荆无命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盯着罗敷的……胸脯。 罗敷:“……你又在看什么?” 荆无命的话依然很直白:“胸脯。” 罗敷:“你到底要不要脸啊!” 荆无命:“……有点和平时不一样。” 罗敷顿时笑开了:“哈哈哈哈哈哈,这是秘密哦。” 这时,忽然有一声微弱的惊呼传来—— “救命……救命啊——采花贼!” 采花贼? 这声音还就在如云客栈的屋顶之上。 罗敷“噌”的一声就蹿上了房顶,荆无命紧随其后,也立即出现在了屋顶之上。 屋顶上有个黑衣人,黑衣人的肩膀上扛着个被反绑双手的大姑娘,正扭动着挣扎,口中大喊:“救命……救救我……!” 罗敷与荆无命一前一后把那黑衣人堵在了屋顶上,黑衣人目光暗沉沉的,随手一扔,把那大姑娘扔在了瓦顶上,这下大姑娘不挣扎了,因为她怕自己从这么高的地方滚下去会摔死。 罗敷双手抱胸:“采花贼?我这还是第一次见采花贼呢,你叫什么名字,有没有本事来采采我?” 黑衣人的笑声从喉咙里阴森森的挤出来,又油又腻,他的嘴唇轻轻翕动着,语气轻得像是喉咙受过伤、无法大声说话:“好嚣张的大姑娘,见了男人还敢大放厥词……知道你爷爷我是谁么?” 罗敷挑了挑眉,双手垂在身侧,道:“你是谁?” 黑衣人阴恻恻地笑,然后五点乌星飞至——! 他的嘴里居然咬着一根漆黑的暗器筒!梅花盗! 梅花盗的暗器果然厉害,罗敷简直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直挺挺地就倒下了。 剑光一闪而过,荆无命一剑捅死了黑衣人,人也已疾奔而至,跪在了罗敷面前! 他的瞳孔都已因为过度的恐惧而放大!! 他死死地盯着罗敷苍白的脸、紧闭的眼,好像是在瞧着他自己……他的眼睛里是一堆死灰,好像已变成了一个空荡荡的躯壳,毫无生存的意义。 但他的动作却果决得要命,一只手托起罗敷,另一只手抓住了罗敷的衣襟,毫不犹豫用力一扯,明绿色的里衣里面是一圈紧紧的裹胸,那五点乌星所组成的梅花正好击在左边……但很奇怪的是,没有血流出来。 荆无命伸手就扯开了那圈布料,然后……又看了一圈布料,以及两个半透明的碗装物体,还挺有弹性,那五点乌星所组成的梅花深深嵌在这碗装物体之中。 ……这什么东西? 罗敷“唰”的一下睁开眼睛,朝荆无命眨了眨,唇角荡出甜蜜的微笑来,小小声说:“活捉那个大姑娘。” 荆无命一把扔了罗敷……罗敷差点没从屋顶上滚下去。 下一秒,荆无命的剑就飞出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在报复方才那黑衣人口咬梅花乌管的仇恨,他第一剑就划进了她的嘴巴,把她的舌头给削断了! 那大姑娘的喉咙中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口中鲜血涌出。 荆无命的剑光已追了上去。 ——大姑娘留住了一条命,因为罗敷给出的指示是“活捉”。 荆无命拖着大姑娘回来的时候,罗敷正把那个硅胶碗装物托在手里扔着玩……这东西当然是系统商城出品。 「傲人牌胸衣:效果如品名,可令使用者拥有D罩杯的傲人身材。曾有宿主愤怒的拨打工商投诉电话,投诉本系统利用垄断地位随意定高价……本系统必须严正声明:一垄断就开始割韭菜是你们人类才会做的事! ——如果您真的要问这两个简简单单的硅胶碗装物为什么可以卖到这样的高价,那我只能说,曾经一位职业为战地记者的本系统使用者,依靠本品成功存活。」 「价格:10灵玉。」 与其说这玩意是个具有防弹效果的胸衣,不如说是个副作用比较明显的防弹衣…… 罗敷一边抛着防弹衣玩,一边随口对荆无命道:“少爷,帮她拍下血,小心血呛到咽喉里人死了。” 荆无命拎起大姑娘,一巴掌拍在她脑袋上,大姑娘“噗——”的吐出一口血……顺带着还吐出一个沾血的小蜡丸来。 她恨恨地抬起头,怨毒地瞪着罗敷。 罗敷笑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暴露的?” 大姑娘不说话……她也没办法说话。 罗敷道:“笨蛋,采花贼要劫人,居然不点穴道,居然能让你一路大喊救命……你们的头儿是林仙儿林姑娘么?” 大姑娘的表情扭曲了起来。 罗敷笑眯眯:“你不愿意说?那也没关系,你们两个差点害死我,我有的是手段,对不对呢,好少爷,他们俩可把我欺负惨了!” 荆无命阴森森地哼了一声,听见他的哼声之后,那大姑娘忽然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寒战。 *** 罗敷对这种想害死她的人从来都不手下留情,她自己倒是不动手,但她手底下既有荆无命这种爱玩弄猎物的残忍剑客、又有九丈萧、十三幺这样擅长刑讯的杀手……总之,大概不愁问不出来。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她就全招了——九丈萧心细,还问出了她是个左撇子,所以特地留了左手没打断,拿来写供述词。 她的主人……当然不是林仙儿,她的主人是正在吭哧吭哧排兵器谱的“江湖百晓生”。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在原本的世界线中,林仙儿做梅花盗,本身就是同百晓生、少林僧人心宠合谋才做成的。现下她不知道从哪里勾上了金九龄,但这并不代表她没有另外的“事业伙伴”。 而这采花贼与大姑娘都是死士,只是大姑娘欲自裁的时候被荆无命的剑给削断了舌头——舌头被削断的剧痛令她根本无法去咬破藏在后槽牙之中的那致命蜡丸。 既然是消耗品死士,她当然不清楚百晓生和林仙儿是如何勾结起来的。 罗敷摆了摆手,让九丈萧把这死士给拖下去了。 她料到林仙儿会派人来杀她,也料到即使她活捉了人,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所以并没有什么气馁的地方。 她有后招,她在等阿飞来找她。 ——罗敷今天早晨与阿飞的那一番话语,当然不可能是废话。她问过阿飞,问他在沈氏祠堂中住了几日,阿飞回答已经有三四日了,这三四天的时间,已足够林仙儿与他接触。 况且,那天罗敷找到阿飞时,他对潜入的信心还很大。他虽然不知道李寻欢被关在哪里,但对兴云庄的内部却还大体摸熟悉了,这必定是有内部的人告诉他的,罗敷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人是林仙儿。 阿飞这么好骗的家伙,林仙儿不可能不想骗。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她就用过这计谋,骗阿飞扮成梅花盗再去做一次案,然后把他给逮了……一次性毁掉了阿飞和李寻欢两大高手,她估计开心得半夜都睡不着觉。 所以,罗敷昨晚在兴云庄时,并未展现出任何一点对林仙儿的针对,今天一早,又把阿飞放回沈氏祠堂,自己安安心心地住在如云客栈,表明她并没有怎么去注意这个武功低微只是长得好看的女人。 ——她这一头,有梅花盗上门杀人;阿飞那一头,该有美人献计了吧? 罗敷很有信心。 然而,令谁都没想到的是——后半夜,阿飞果然拽着一个女人来了,但这女人却不是林仙儿,而是一个叫玲玲的女孩子。 玲玲,是林仙儿买回来的孤儿,住在林仙儿偶尔会去的小楼中,乃是她的丫鬟……之一,还不是兴云庄的丫鬟。 今天晚上,居然是玲玲来献计的,林仙儿根本没出现! 她居然警惕得很,做事这样小心! 罗敷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小姑娘,唇角缓缓、缓缓勾起了一丝微笑,淡淡道:“蛮聪明的嘛……”, ,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 6732(一更) *** 在罗敷的预想之中, 林仙儿应当是个自信心爆棚、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的女人。因为她必然很自信,即便自己失了手、没有达成最初的目的,那她也可以通过“脱”这个手段保全性命。 她很自信没有男人会舍得杀她。 ……直到她遇到了李寻欢。 这个被搅乱的世界线中,林仙儿是否遇到了李寻欢, 是否直面过李寻欢的死亡威胁呢?罗敷不知道, 但现在这已经并不重要了, 她已猜到林仙儿为何如此警惕了。 ——因为她这次的对手是女人。 女人可不会因为想和她睡觉而对她手下留情,她这项最有力的武器失效了, 行动做事自然会保持十二分的警惕。 罗敷窝在躺椅上, 两条腿交叉着,金铃铛发出叮咛一声。 她盯着那小姑娘玲玲看,玲玲被这屋子里的肃杀之气给吓到了, 小脸惨白、瑟瑟发抖, 一句话都不敢说。 罗敷淡淡道:“把她带到秦岭的那处房产里去做活去。” 玲玲被十三幺一指睡穴点了,然后直接扛出去了。 秦岭的那处房产, 被罗敷拿出来给那二十个目盲的姑娘居住生活, 请了六七个婆子照顾生活起居……这倒不是罗敷舍不得出钱请人,主要是因为那别业太偏远,人家不愿意来。 这正好送上门一个玲玲, 反正她一个被林仙儿丢出来当探路石的……罗敷无意杀一个无辜小姑娘泄愤,还却也不可能还给林仙儿,扔去给我打工吧——正好这个玲玲做饭好像很好吃。 那么,问题来了, 林仙儿这时候会在做什么呢? ——她让百晓生派死士来杀她、又派玲玲去忽悠好骗的阿飞,这么忙碌的夜晚,她自己难道就真的躲在冷香小筑睡大觉? 罗敷捏住了自己的辫子,把玩着辫稍儿, 很久都没说话。 她仔细地思考着,如果她是林仙儿、如果她在此刻很想杀掉罗敷,那么应当做什么呢? 半晌,她忽然笑道:“我知道了。” 扭头,罗敷就对十三幺说:“备礼,明天我要去金钱帮,我要去吊唁上官少帮主。” 荆无命霍然抬头,死死盯着她。 罗敷嫣然一笑,道:“少帮主的头七虽然早过了,但我掐指一算,明日正好是终七,对不对呢?” 十三幺弱弱道:“那个……主人……” 罗敷:“嗯?” 十三幺:“……我不会备礼。” 罗敷:“…………” 罗敷:(个_个) 十三幺:垂头.jpg 罗敷叹了口气,自己站了起来,心里嘀咕道:我倒是很需要一个内管家,这群蠢剑客杀杀人刑刑讯倒是很在行,人情世故却一窍不通…… 罗敷又道:“九丈萧,你去做另一件事……就是把我和诸葛刚在蝙蝠岛起龃龉的那件事大肆宣扬出去……明天早上,我要听见茶楼里喝茶的客人都在谈论这件事。” 九丈萧道:“是。” *** 当夜,金钱帮。 这里一般只同“肃穆”两个字相关。 四四方方的格局,四四方方的屋子,没有假山、没有流水、更没有花园,光秃秃的院子中,四处分布着身着黄衫的金钱帮帮众——今夜是这些人在值守。 上官金虹的屋子亮着灯。 屋子里忽然传来“嘤咛”一声。 紧接着,这声音变成了一声轻轻的娇笑,一个如黄莺般动听的女声道:“……有的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人。” 男人的声音也传了出来:“你不知道?” 那女声沉默了片刻,道:“……你究竟是人,还是铁打出来的铁人?” 男人冷冷道:“你该能体会到。” 女声中充满疲惫的爱火:“……你、你饶了我吧。” 这女人当然就是林仙儿,这男人也当然就是上官金虹。 林仙儿与金九龄相互勾结,做下了“绣花大盗”的案子,又把黑锅反手扣在了无辜路过的李寻欢头上。原本计划得好好的,谁知罗敷高调出场,冲进来就把事情弄得乱七八糟。 别人不清楚林仙儿做了什么,她自己最清楚。 她不知道罗敷清不清楚她做了什么,但她清楚现在这女人必须得死,太碍眼了!太危险了! 那么,应当如何杀死她呢? 她的武功很高,寻常人等奈何不得;她身边的帮手很多,林仙儿并没有信心只睡一次,就能让中原一点红反水替她杀人……况且,她有一种天生的危险直觉,认为罗敷很有可能已设下天罗地网,就等待她自己往进跳。 所以,她不会去接触她身边的人。 那么……她还能怂恿谁去一掌拍死罗敷呢? 答案其实非常简单,林仙儿于男女关系之上敏锐非常,她一定看出了罗敷与荆无命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也看得出以上官金虹的控制欲和对他左右手的重视程度,绝不可能忍受这种级别的挖墙脚。 *** 第二天一早,罗敷果然拎着礼物来到了金钱帮总舵的门口。 她今天打扮得非常得体,红衣裳肯定是不能穿的——这会让上官金虹以为她是来他儿子的坟头上开趴体;绿衣服也不能穿,她的绿衣裳们都漂亮得能闪瞎人的眼,不合适不合适。 她今天穿的是一身白。 头发规规矩矩地绾着、上头不着金凤彩蝶,只装饰了一朵新鲜的白芙蓉,耳朵上挂着明月似得珍珠耳珰,她身上的罗裙是荷花白的,里头的里衣却是藤萝紫色,压在袖口,只露出一道淡淡的紫色绲边,与同色的腰带相映成趣,足见她爱美的巧思。 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男要俏,一身皂。罗敷这般打扮,晨风一吹,蝉鬓上的白芙蓉轻轻颤动,愈发显得她娇颜素净,好似个我见犹怜、楚楚动人的风流小寡妇。 ……如果忽略她身边还站了个冷冰冰的男人的话。 这男人也正好穿了一身皂,黑衣紧紧裹在身上,好似一只矫捷强壮的黑豹,这人五官倒也俊俏、绿眸倒也明亮,就是有种……来者不善的感觉。 这两个人往门口一杵,画风一下子就从风流俏寡妇变成了索命的黑白无常。 有黄衫人冷冷问:“什么人,干什么的?” 罗敷轻轻柔柔地说:“我是罗敷,与上官少帮主曾一同讨伐蝙蝠岛,少帮主不幸亡于贼人丁枫之手,特来吊唁,烦请通报。” 那人又冷冷道:“进来吧。” ——来葬礼吊唁的客人,可没有让人家干站在门口等待的道理。 罗敷款款而入,一点红抬脚就进……后面居然还跟了两个黑衣人,推着一车礼物。 黄衫人上前一步,拦住了那两个黑衣人,冷冷道:“这是什么?” 他这一问,使得旁边站桩的好几个黄衫人,视线都朝这边看过来。 罗敷眨眨眼:“礼物啊。” 黄衫人厉声道:“打开来看看!” 罗敷哼笑一声,扬了一下手,露出了手腕上的翡翠金环。 十三幺与十二旒立刻打开箱子,给金钱帮检查。 ——这就是金钱帮做事的强横之处了,他们知道前来吊唁的客人不能等在大门口,但是对客人的态度却还是不假辞色,好似他上官飞是皇帝的儿子,死了之后文武百官都必须要表示表示才行。 那果然是满满两箱子的金子,一打开来,简直要闪瞎人的眼睛。 罗敷负着双手,朗声道:“我与金钱帮六十三姑娘,有同船的情谊,如今分开,这些礼物是送给她们花用的。” 黄衫人的脸上变了脸色。 无论上官金虹怎么丧事喜办,那被蝙蝠岛抓走的六十三家眷,依然是金钱帮内部极大的耻辱,事情过了之后,再也无人敢提起,此刻这女人声音这么大,莫说是帮内了,连外头路过的行人都听见了! 但是——她是谁呢? 她是罗敷。 罗敷是谁呢? 是组织解救这六十三家眷的第一人,若没有她,蝙蝠岛现在还隐在南海之中好好地当销金窟呢、他们金钱帮的耻辱到现在还没洗刷掉呢,她提一提怎么了?她提一提根本就没有任何问题! 黄衫人脸色变了又变,道:“罗姑娘这边请。” 他领着罗敷去灵堂那边了。 灵堂布置得很大,左右挂着素白挽联,中间供奉着牌位,上书“故男上官飞生西之莲位”,灵堂内无棺椁停灵,毕竟上官飞的尸体已经喂鱼去了。 差不多是半个送上官飞喂鱼去的凶手罗敷大小姐半点没有心虚,给上官飞上了注香,垂头静静吊唁,心道:你死都死啦,废物利用给我一个搭讪你爹的机会也蛮好的嘛~ 如果上官飞真的有在天之灵的话,恐怕现在恨不得冲下来一口咬死罗敷。 可惜他没有,他~没~有~哈哈哈哈哈哈。 一点红与她并肩站着,十分心不在焉,因五十可干,于是也低下头、闭着双目,装作静静吊唁。 忽然,一点红骤然睁开双目。 他浑身的肌肉都在此刻紧紧地绷住,一种如芒刺背的感觉忽然笼罩了他,使得他整个人都被激活——上官金虹来了! 一点红缓缓抬起了头,瞧了一眼罗敷。 罗敷今天的脸色很苍白……这倒不是因为她感知到了上官金虹而害怕,而是因为她怕她见了上官飞的往生牌位之后面色红润太开心了被人给轰出来…… 罗敷也慢慢地抬起了头,朝一点红看了一眼。 朝阳恰巧在此刻照进屋子里,透过了她的耳朵,使得她的耳朵看起来有点红红的,有细小的绒毛。罗敷的眼睛并不是纯黑色的,此刻在日光下,有一点幽微的深绿色透出,像是某种翠到发黑的翡翠沉石。 罗敷慢慢地转过身,就看到了上官金虹。 他生得并不算太高,肩膀也并非十分宽阔,身上穿着一件长长的黄衫,衫角已几乎覆盖到了脚面上。 他生得既不是很英俊、也不是很丑陋。 但所有见到他的人,都会觉得心中发怵、不敢直视。 罗敷从未见过这么锐利的眼睛,她只瞧了上官金虹一眼,立刻就已看出——这世上绝不可能有除了权力之外的东西能打动他,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用来攫取权力的工具,甚至包括他儿子的性命! 但,权力动物反而很好对付,因为权力是一种能摸得清规律的东西。 想要自己手上的权力扩大,想要金钱帮继续扩张、成为真正的中原第一大帮,上官金虹也得屈服于这种规律。 ——金钱帮六十三家眷失踪案,就是一个非常明显的例子。 罗敷作为小辈,主动作揖,语气很是尊敬:“久闻上官帮主之大名。” 上官金虹道:“你是罗敷。” 他的声音很平静,并没有荆无命那种一开口就让人浑身寒毛直立的感觉。 罗敷微笑道:“是我。” 上官金虹冷冷地瞧着她。 ——他作为一个控制欲极强的一帮之主,保定还是他总舵所在之处,他所知道的事情自然比旁人想得要多很多…… 譬如说,荆无命莫名其妙地去找大欢喜女菩萨、罗敷杀死大欢喜女菩萨解救荆无命,荆无命中了药,他们一男一女在如云客栈之中度过了一整夜,这事他都知道。 上官金虹道:“蝙蝠岛之事后,我曾派人寻找姑娘,带齐八色礼物,欲谢姑娘相助之情。” 罗敷微笑道:“我这人自由散漫惯了,居无定所,倒是给上官帮主添麻烦了。” 上官金虹道:“所以姑娘来了。” 罗敷道:“早听闻上官帮主博闻强识、又有大才,金钱帮实乃天下第一大帮,我与少帮主又有同甘共苦的情谊,少帮主亡于蝙蝠岛余孽之手,在下于情于理也当上门吊唁,只希望帮主莫要怪我来的晚了。” 上官金虹平静地道:“何怪之有。” 上官金虹道:“时候颇早,可愿用个便饭再走?” 罗敷道:“恭敬不如从命。” *** 金钱帮不差钱,上官金虹的早饭也不错。 皮薄馅大的小笼包子、底部煎得脆脆的生煎包,飘着淡淡油花的老鸭汤、一碟清炒木耳、一碟凉拌豆芽面筋、一碟雪里蕻炒肉、一条清蒸鲈鱼、八宝粥、青菜瘦肉粥、粒粒米煮的开花的白粥……还有一壶融了蜂蜜进去的葡萄汁。 这样一桌丰盛的早饭,当然是一种难得的享受,但任何一个坐在这张桌子上的人,都不会有什么食欲吃饭——因为上官金虹就坐在这张桌子旁,他根本就没有动过筷子。 罗敷毫不客气地把甜口的八宝粥和生煎包放在了自己面前,又顺手给一点红也夹了几个,舀了碗粥,说:“你不要客气,多吃一点。” 一点红:“…………” 一点红面无表情地喝粥,上官金虹面无表情地瞧着罗敷。 罗敷没心没肺地当小松鼠,往自己的嘴巴里塞东西。 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上官帮主怎么不动筷子呢?” 上官金虹道:“我饿的时候才吃,现在我不饿。” 罗敷若有所思:“哦……” 上官金虹又道:“不饿的时候,吃饭是一种浪费。” 罗敷笑道:“我的看法却与上官帮主不同。” 上官金虹淡淡道:“哦?” 罗敷道:“不饿的时候我也馋啊,有好吃的怎么可以不吃呢?就像帮主,瞧见能拿却还没拿的势力、能赚还没赚到的钱,难道会觉得吃到嘴里是种浪费么?” 上官金虹道:“在你看来这是一样的。” 罗敷道:“都是欲望,有何高下之分呢?” 上官金虹道:“说的好。” 罗敷放下了喝粥的勺子。 ……其实面对上官金虹,她也没什么胃口的,有些人坐在这里,天生就很倒人胃口。 她道:“不知上官帮主是不是知道另一件事?” 上官金虹道:“你说。” 罗敷道:“在蝙蝠岛时,贵帮诸葛先生,曾误会是我害了少帮主。” 上官金虹冷冷地瞧着罗敷。 ——素净、苍白、美丽、楚楚可怜的……霸王花。 上官金虹道:“一场误会。” 罗敷点点头,似乎心有余悸,道:“其实诸葛先生那般怀疑,也不是没有缘由,谁叫我同少帮主的确起过龃龉呢?还好贵帮荆少爷帮我洗脱了冤屈……不过,我得承认,今日我上门,的确不只为了吊唁少帮主,还有别的事要向帮主陈情,最近街头巷尾,又出现了好多讲我同诸葛先生的误会……今日我特来拜访帮主,就是想请帮主千万不要因此想错了我。” 上官金虹冷冷地盯着罗敷。 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的时候,当然不大好受,罗敷有点害怕似得,悄悄挪了一下,离一点红近了点。 但她真的害怕么?不的。 政治动物太好对付了——因为政治动物有不得不要的脸! 今日罗敷上门,说是吊唁,实则是来耀武扬威。她进门之时,大张旗鼓地带了许多礼物,点名要送给蝙蝠岛的六十三受害者,这是在强调——我罗敷对金钱帮有恩,还是大大的恩。 昨夜,她令九丈萧去散播谣言,九丈萧非常有工作效率,今日一早,街头巷尾登时就出现了好些人,把罗敷在岛上与上官飞、诸葛刚之间的龃龉说得活灵活现,真得好似他们亲眼见到似得。 金钱帮的眼线当然也很有效率,所以,上官金虹一定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那么,现在江湖上就流传着好几条消息了。 第一,罗敷是金钱帮的大恩人。 第二,罗敷曾经被诸葛刚误认为是杀死上官飞的凶手,闹出好大一场矛盾。 第三,罗敷刚刚进了金钱帮的总部。 问题这就来了,假如罗敷在最近横死的话,谁的嫌疑最大呢? ——是金钱帮。 上官金虹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呢? ——上官金虹是个权力动物,恩义只是他的工具,但他必须运用这工具,怎么能把趁手的工具直接扔掉呢? 所以,罗敷今天来金钱帮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向上官金虹重申——你最好在心里祈祷我活得好好的、一点事儿都不要有! 罗敷顶着上官金虹冰冷的目光,缓缓、缓缓地朝他笑了一下。, ,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 6833(二更) *** 待客吃饭, 自然是在明厅里吃。 眼下正是阳春三月,上官金虹又是个很喜欢好天气的人,这间屋子四面的大木窗还是全都敞开着, 使得朝阳自窗框中穿入, 一部分落在地面上, 还有一部分打在罗敷的蝉鬓之上。 鸦羽蝉鬓、洁白芙蓉。 花瓣轻轻颤动着, 她耳朵上的珍珠耳珰也在轻轻晃动,那双幽幽透出翠意的黑眸睁得很圆, 这让她的年纪看起来有点小。 她的面上浮着一种既真诚、又得体的小小微笑。 上官金虹看了她许久,忽然长叹了一口气,语气很奇怪地道:“只可惜你不是我的儿子。” 罗敷掩面轻笑,道:“我即便要做, 也只能做帮主的女儿呀!只可惜投胎没投好,没投生在上官宅邸,没能和少帮主做兄妹。” 上官金虹的神色又恢复了正常的漠然。 他淡淡道:“看来你已经吃好了。” ——他看上去已不是很想同罗敷交流。 罗敷道:“但我还有一事想恳求上官帮主呢!” 上官金虹道:“讲。” 罗敷道:“上官帮主应当知道,近来我卷入了绣花大盗的事情之中。” 上官金虹冷冷道:“对付说话啰嗦的人, 我只有一种法子。” 罗敷才不会问他这种法子是什么, 她只是立刻道:“所以我这不是打算长话短说么?” 上官金虹道:“讲。” 罗敷道:“荆无命借我。” 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冷冷地看着她。 罗敷道:“啊呀……就是因为卷入了绣花大盗的事情,昨天晚上居然有人来杀我呢, 那人说来倒是也很有趣,使得居然是三十年前名冠江湖那‘梅花盗’的手法。我这闲事才管了第一日,就遇到这样的事情,若再多管几日,说不定就要横死街头啦……所以,帮主,你能不能……” 她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晚辈朝长辈讨糖吃的表情。 上官金虹的表情变得更冷。 这个人简直不大像碳基生物,反倒是像什么硅基生物之类的异次元东西, 让人无法琢磨透他的情绪——一个人如果喜怒不形于色,自然会令人感到畏惧。 但罗敷现在感觉到了他的情绪,他似乎想杀人。 一点红也感觉到了,他面无表情,但一只手已按住了剑柄。 ——来直面上官金虹无疑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但她说要来,他什么都没问,毫不犹豫地就陪着来了。 罗敷曾宁愿舍弃自己的命也要救他的性命,他们之间的这种肝胆相照的感情,别人不会明白。 上官金虹淡淡道:“很少有人敢和我提要求。” 罗敷捏着自己藤萝紫色的里衣袖口,道:“我是在求助。” 上官金虹道:“从没有人向我求助。” 罗敷温温柔柔地道:“绣花大盗的事,金钱帮本来就可以管上一管的……丐帮被誉为天下第一大帮,只要有乞丐的地方,他们就觉得自己可以管事的。保定的事情,又怎么能没有金钱帮出马呢?” 上官金虹淡淡道:“也从没有人敢说服我去做事。” 罗敷满不在乎地道:“凡事都有第一次嘛!” 上官金虹凝视着她。 这一刻,不知道他是否有想到自己的儿子——上官飞与她起了口角,她一句话激得枯梅大师出手。 上官金虹慢慢地道:“你该谢谢原随云。” ——若不是他劫走了金钱帮六十三家眷,让这样大的一个恩情落在你的头上,今日你已死在了这里! 罗敷当然很清楚这句话的内在含义。 这时,有人抬脚走进了明厅,无人通报。 能在无人通报的情况下在金钱帮到处乱走、闯入上官金虹待客明厅的人,自上官飞死了以后,已只剩下一个。 荆无命进来后,状似无意地瞧了罗敷一眼,然后慢慢地走到了上官金虹身后,站定。 上官金虹道:“她要借走你,以保她自己性命无虞。” 荆无命道:“我去。” 上官金虹默然良久。 罗敷露出了收到压岁钱一样的欢喜表情,道:“多谢。” 她又道:“对啦,其实今天我上门来,还有一件事,不知道上官帮主是否有兴趣做生意呢?” 上官金虹淡淡道:“生意。” ——金钱帮当然也是要做生意的,毕竟金钱帮不是真的山贼水匪,不可能纯靠杀人放火抢东西来过活。否则的话,就是上官金虹的龙凤双环再厉害,他估计也只能收获一个十八路诸侯联讨董卓、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的结果。 金钱帮的生意就是来钱特别快的生意,私底下开不开妓院罗敷不知道,但赌场倒是特别得多,除此之外,还收收保护费啊、搞搞垄断啊……之类的。 罗敷从怀中掏出一张淡色的信笺来。 荆无命眯了眯眼,总觉得这张信笺看上去……有那么一点熟悉。 罗敷严肃地道:“这是天地阴阳交征大乐赋。” 荆无命:“…………” 上官金虹脸色微动,说:“什么?” 人人都知道,那神秘的西方魔教之中,有一本极其神秘的武林秘籍《天地阴阳交征大悲赋》,其中据说记载着天上地下最邪门的七种武功。传说此书著成时,天血雨、鬼夜哭,那著书之人,也在完书之后狂吐鲜血而死! 而这《天地阴阳交征大乐赋》……一字之差,却又是什么? 上官金虹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那张信笺上,然后就听到罗敷快乐地说:“是壮|阳药!” 上官金虹:“…………” 荆无命:“…………” 一点红:“…………” 罗敷的小嘴嗒叭嗒叭个不停:“上官帮主想必知道,那日荆少爷误入大欢喜女菩萨所在之地,差点被奸,太可怕了!还好我得去及时。女菩萨身死,我却发现一个大大的商机,大欢喜女菩萨所用的那种加料洗澡水当真好用呢!拿出来卖钱岂非是天底下最好做的生意?我捉了一个女菩萨的弟子,正好问出了药方,上官帮主这样帮我,我也得回馈帮主不是?” 上官金虹:“…………” 差点被奸的荆无命身子居然晃了两下,一副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做什么的茫然表情。 一点红:“…………” 一点红下意识地想拉起罗敷赶紧逃跑。 上官金虹看着罗敷的表情终于发生了一点变化,这时候,他已再也不会感叹罗敷如果托生成他的孩子该多好……他只觉得自己面前坐了一个奇形怪状的不明生物,看着像人,其实不是。 半晌,他淡淡道:“金钱帮没有药铺生意。” 罗敷歪着头:“啊……也是,看来我这生意要去找吕温侯去合作。” 吕温侯指的就是“温侯银戟”吕凤先,他们家的祖产就是药铺,开有一百二十一家“天益堂”。 上官金虹觉得天益堂要被她毁掉了。 罗敷道:“这生意做不成,却还有一桩无本万利的生意想同帮主商量。” 上官金虹道:“哦?” 罗敷道:“要杀我的人是谁呢,我大概也知道,就是那位林仙儿林姑娘嘛,她手上好东西倒是不少,帮主何不帮我一把?到时候抢出来的东西,咱们对半一分岂不美哉?她身上藏着的秘密可不少,不信……帮主你看。” 她自怀中取出那个梅花盗的乌管暗器。 上官金虹凝视着那乌管,久久不言,半晌,道:“我要六成。” 罗敷点点头,乖巧道:“没问题。” 反正这六到了你手上也只是暂时替我看家,哈哈哈哈哈。 两炷香后,罗敷笑眯眯地站了起来,朝上官金虹行了个万福礼,语气乖乖巧巧地道:“既然如此,晚辈也不打搅上官帮主了。” 上官金虹道:“向松,送客。” 不知道从哪里蹿出个黄衫人来,道:“姑娘,请。” 罗敷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道:“上官帮主,我……” 上官金虹冷淡地瞧着她,眼神中只有一个意思:你又有什么事! 罗敷有点羞涩地笑了,双颊荡出两个小小的酒窝来,道:“帮主家的包子真好吃,那个……能不能把厨子借我两天,教教我这包子怎么做的。” 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向松,去办。” 向松道:“是。” 上官金虹又道:“杀了诸葛刚!” 荆无命忽然道:“我去。” 说完,他就大步踏出了屋子,走得比罗敷还快。 罗敷和一点红跟着向松,出了明厅,拐了个弯儿,就瞧见了上官金虹所办公用的正屋。 此刻,上官金虹正好抬脚走进屋子。 屋外是一片光秃秃的空地,铺着大块的石板,诸葛刚已经被拖到了空地上,嘴中高呼着冤枉,那辩白的大意十分清楚明白,无非就是“我为金钱帮出过力,我为金钱帮流过血……帮主不能这样对我!啊!” ……突出的就是一个苍白无力。 但上官金虹连眼皮子都没抬起来一下,抬脚就进屋了。 ——他对杀人的场景不感兴趣,他杀诸葛刚的理由只有一个:未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时就发难,导致他陷入如今的被动局面,该死! 罗敷过去的时候,诸葛刚已死透了,鲜血在地上慢慢晕开。 荆无命静静地立在那里,忽然抬头,灰眸直勾勾地盯着罗敷,喉头滚动了一下,慢慢走到了她身后。 ——上官金虹把他借给了罗敷,现在他就得跟着罗敷走了,直到这件事结束。 罗敷朝他轻轻地笑了一下,伸手抚了抚自己头上的芙蓉花儿。 拐角处,有人偷偷地探出了头。 林仙儿就站在那里。 她的一只手,已不自觉地扣在了墙角处砖头与砖头的缝隙之间,她的手扣的如此用力、用力到简直忘记了自己昨天新染了蔻丹。这本是极漂亮的一双手,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然而在这样情绪失控的当头,她的手背上居然也迸出了几条青筋。 她——看见了罗敷—— 她——也看见了被杀死的诸葛刚—— 罗敷与上官飞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不清楚,但她知道诸葛刚在蝙蝠岛上所做的事情。要她来说,诸葛刚并不是个笨蛋,他既然敢发难,自然有一定的道理…… 但罗敷与上官金虹一见面,上官金虹却杀了诸葛刚。 罗敷与上官金虹一见面,荆无命甚至也被借给了她。 林仙儿并不是真正的权力动物,林仙儿只是一种情绪生物。她为什么要挑唆上官飞杀罗敷?她为什么要引荆无命去见大欢喜女菩萨?这样的事情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收益,只是会让她很开心而已! 情绪生物如何能真正的理解权力动物?! 林仙儿只知道,上官金虹绝不会容忍罗敷活着,但她却没有想过更深的一层——上官金虹可以暂时忍耐!上官金虹可以秋后算账!上官金虹做任何事情,情绪都不是第一位的! 上官金虹可以暂时容忍罗敷活着……但她,可以么? 林仙儿那双翦水秋瞳骤然变得怨毒起来,盯着那朵众人簇拥着的素色芙蓉,那朵白芙蓉在乌鬓之间轻轻摇曳……忽然,对方骤然回头,目光已精准地锁定了她! 林仙儿浑身一震,她已来不及躲开! 她苍白的脸上,慢慢、慢慢地露出了一个很轻微的笑容,她得很努力,才能把那种充满了怨恨与恶毒的眼神给收回去。 对方比她高挑许多,又习惯昂着下巴看人,此刻眼神略显傲慢。 林仙儿轻轻地朝她福了一下身子。 罗敷盯着林仙儿,忽然伸出了手,对着她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林仙儿的脸色骤然从苍白变成了惨白。 罗敷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林仙儿的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整个人已被愤怒所完全淹没,她惨白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极其病态的红色,双眸紧紧闭着,两只手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 因为她怕自己忍不住会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