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奶包,爹爹说我是条龙》 第1章 破珠子太闹人 殿宇堂皇,紫柱金梁。 头戴十二旒的年轻帝王凤眸微睁,骨节分明的大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 底下的官员在这压抑的气氛中把头埋得更低了,生怕喜怒无常的皇帝陛下揪出自己来一通调教。 “生?如何不生,朕明日便给众卿生个大胖小子。” 帝王语气不明,下首的众人头皮一紧,惶恐万分,“陛下息怒,臣等只是心系大启,绝无忤逆之心啊!” 说着又跪倒了一片。 傅应绝冷哼一声,老匹夫,不操心自己那三瓜两枣,天天追着他子嗣子嗣。 这位大启尊贵无匹的人间帝王,弱冠登基,如今六载有余。力挽狂澜,救大启于飘摇之中;励精图治,举国上下安居乐业。 如此这般的好日子,这些臣子大抵是过够了,时不时有意无意就要来点幺蛾子。今日告这家,明天抄那家,斗得是五花八门乌烟瘴气。 可有一点,势同水火的文武百官却是出奇地一致,那便是——催着皇上早日留嗣。 这么做也是有源头的,只因大启那些个皇室,早几年不像话,动不动就要造反起义,早让傅应绝杀了个七七八八,如今是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这偌大的天都,竟只余圣上一个直系皇族。 这叫大臣们如何不心慌,如何不整日里冒死觐见。 可任由他们如何说如何劝,年轻的帝王始终无动于衷,稳如泰山,仿若这世间无人奈何得住他。 傅应绝从前也是这般认为的。 **** 思绪回到三月前。 傅应绝如往常一般歇下,可上一秒刚合眼,下一秒却无端出现在这宫殿中。 大殿被四根庄严大柱托举而起,柱身上雕刻着盘旋的巨龙,那巨龙栩栩如生,眼睛神圣而威严,仿若下一秒就要腾云而去。 细看之下倒是和他金色袍衫上张着五爪,脚踏祥云的那几条有几分相似。 不远处是玲珑晶莹泛着光泽的大座,背靠上是九龙戏珠样式,扶手上的神兽巨口大开,模样凶狠。 和他平日里坐的那张也有几分相似。 只不同的,他那张铺的是明黄软垫,这张上面倒是放着条细绒毯。 毯子做得倒是精致,外缘嵌着夺目的宝石玛瑙,四角坠着掐丝珐琅的镂空小球,球屁股底下还系着长长的穗子。 毯子一头搭在座上,另一头顺着椅子拖放至…… 嗯?! 傅应绝瞳孔微缩,眼中透着几分不可思议,向来冷情的眸子里倒映出个短手短脚的小人。 那小家伙紧紧搂住毯子的一角抓在怀里,在龙椅后露出了身形。 身上挂着歪歪扭扭的白袍,粉雕玉琢的面团脸,一双极漂亮的眼睛,眼头圆圆,透着股娇憨。 如果忽略她那头银发和额上冒出几寸像是对龙角一样的东西,除了过分精致倒是和普通小孩无异,身上的气息没有任何威胁。 “小孩,这是什么地方。”傅应绝开口问。 小团子歪了歪脑袋,倒是不怕人,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上下打量着傅应绝。 “不会说话?“莫不真是条龙,听不懂人话?那可就难办了,傅应绝如是想。 这地方诡异得很,傅应绝抬头环顾一圈,手腕轻动,蹭得衣袍微微晃动。 流云锦的料子,轻晃之下连带着金色绣线的龙也翻腾几下,仿若凌空驾雾一般游动。 专注的某人没有发现对面小团子的眼睛一下子亮得发光,眼神紧紧跟着他晃动的袍角左右转。 于是待傅应绝收回目光时,小团子已经像奶犊子一样光着俩小脚丫朝他冲过来,速度之快让他都来不及避让。 冲击力加上把控不好的速度,小团子白嫩嫩的脸和小身子都被他腿撞得颠了几下。 傅应绝:“……” “你干嘛。“ 男人纹丝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还没自己膝盖高的小孩。 小人埋在他衣衫上仰着脑袋,眼中亮晶晶,一脸兴奋地望着他。 无法跟一个龙崽子同频共振的男人硬邦邦道,“什么意思。” 见他笨到这个地步,不高兴地撅了下嘴,矮团子将他的衣袍抓起来,奋力地举过头顶,另一只白嫩的小手抓着自己脑袋上的小角。 矮团子可能觉得自己意思表达得十分明确,可这家伙短手短脚,落在傅应绝眼中就是小丫头扯着他的衣服,胖嘟嘟的两只手臂费力地抱着自己的小脑袋摇摇晃晃。 “看不懂,说话。” 矮团子气得瞪眼,坏龙不仅没有小角角还笨得要死! 小嘴张了张,好像十分不适应,过了好一会才奶声奶气地冒出几个字, “系窝,系我,鸭!” 傅应绝凝眉,看着被小人抓在手里攥得皱巴巴的布料,和布料上被蹂躏得眼歪嘴斜,不复往日威风的金龙,诡异地似乎接收到了某种讯息, 于是斟酌着开口,“你是说……这是你?” 小人重重点头。 傅应绝无情否定,“不是你,你是小白龙。” 小人一急,张着嘴着急指着自己的角。 傅应绝一副嘴脸在小人眼里丑恶万分:“那柱子上的也有角,你是那个。” 可柱子上凶凶的石头龙和衣服上发金光的大黄龙,小人还是分得清美丑的。 —— 后面傅应绝毫无征兆地醒来,橙黄的帷幔映入眼帘,龙涎的清香从赤铜金首的狻猊中传来。 没有小龙人,没有大殿,他还在他寝宫之中。 傅应绝疑惑,他向来无梦,且那梦也太真了些。 与此同时。 银发白袍的小人茫然眨了眨眼,就在前一秒,这里还站着条和她气息一样的大龙,她的龙呢?她那么大一条龙呢! 反应慢半拍地伸出手去够了够,却是抓住一把空气。 小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下一瞬委屈地瘪了嘴巴。 “哇哇!”孩童稚嫩的哭声在大殿久久不绝...... 类似这样的梦傅应绝连续做了三天。 最后一次进去时,那小矮墩子死死缠抱住他的腿,哭得一张包子脸都皱起来了, “呜呜呜,泥煤有角角,哇呜!窝……啊窝的角角,呜呜呜。” 傅应绝不懂她这伤心从何而来,人小小的说话还说不清,他一个正儿八经的人哪来得角,真龙天子也长不出角啊。 长腿轻轻抖了一下,牢牢挂在上头的小人被晃的哭声都打了个颤转音。 “嚎什么呢。“傅应绝不耐。 小小的人是真的难过,从前隔壁讨厌的大呆龙说每个小龙崽都会跟父亲长得一个样,可眼前这个凶巴巴的坏龙他没有角角。 等以后崽崽到他手底下了可怎么办啊,漂亮的角角都要飞走了。 想到伤心处,抓着坏龙柔软的衣摆子擦了擦止不住的泪水。 傅应绝看得额角直跳。 **** 思绪止在此处,再回过神来早朝已差不多接近尾声。 傅应绝是一眼都不想多看下头那些个老匹夫,甩了袖子就往中极殿去。 如往常一般端着热茶,再将折子捏在手里,他却是哪哪都不得劲。 暗了眼色抬手捂上心口,那里边砰砰直跳,力道强劲,与以往一般无二。 可他自己知晓,早就大不相同了,只因那里边除了自己的方寸灵台,还多了一颗现世能与日月同辉的小龙珠。 傅应绝放下手来,神色发深,发远。 想他一个堂堂帝王,就因为登基六年没留个后,朝堂上那些个牛鼻子日夜祷告,心诚得仿若不是在为他傅应绝求,倒像是为香火凄惨快要绝后的自己个求的! 这一求可好,催人泪下,感动上苍,大启龙脉直接入梦。 说他命中无子,举国上下拳拳之意却撼天动地。 今不忍他一人孤苦,断送傅氏龙基,窥天道求得生机。 还让他莫要慌张,孩子已经给他物色好了,便是他梦里那只,绝对包他满意。 龙脉孕养多年,方得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珠子,如今那珠子就揣在他心口处,要他精血养护三月便可化而成人。 想到这珠子,傅应绝不由又啐一句,“老匹夫欺朕太甚!” 求嗣,求嗣!早这么虔诚如何不当初好好培养个新帝,搞得乌七八糟叫他上位,绝了后正正好! 要说傅应绝如何这般气急,只因这小龙珠子太能折腾了些! 他心头烦闷,便一下一下地往他灵台上头砸,逼得傅应绝三个月不敢大动肝火。 他骂人,这破珠子也要砸他!故他日日咬牙笑着,轻声细语,务必让朝臣个个如沐春风。 前两日墙头跳下只猫,本来安安分分的心口突然剧烈跳动起来,欢呼雀跃得不能自已,傅应绝又黑着脸扔下身后不明所以的宫人们大步离去——找猫。 如是种种,数不胜数。 三个月下来,向来自持身份的他都忍不住破口大骂! 他孤苦?就傅氏一脉死绝了都不见得他眉头动一下!他孤苦个鸟! 第2章 龙崽崽破壳而出 是夜, 寝殿内灯火通明,苏展放轻脚步阖上殿门退了出去。 傅应绝斜卧在榻上,绸缎般的黑发铺开来,散落在衣襟前,卧榻上。 虽是男子,却真正将眉染黛色,唇似春瑰演绎得淋漓尽致。 面皮瓷白,一双眼生得勾人却目露寒光,让原本邪魅的面庞都带上几丝凌厉与果决。男生女相,却无人敢生出半分不轨之心。 傅应绝眼皮耷拉着,修长的手持着书卷在看。 越看越眉头紧皱,越看越不耐烦。 最后轻啧一声将书卷丢开,一个翻身,手臂盖在眼上,长腿微曲,衣摆层叠荡着云浪。 浑身上下都透着股烦闷。 被丢开的书卷磕在地上,咕噜噜地展开来, 明晃晃的几个大字醒目非常——育儿全册。 榻上的人维持着姿势一动不动,好半晌,才传来悉悉索索布料摩擦的声音。 傅应绝扯开被子一头笼住自己,自厌得很。 被子下的人毫无一个皇帝样子,小幅度地咕涌几下。 突然! 榻上那一团猛地僵住。 下一刻,男人一脸空白地钻出来,手脚僵硬着无处安放,眼神凝滞地盯着自己的胸膛。 那里传来微微的痛意。 还不待他多做思索,那疼痛排山倒海猛地袭来,塌上的人闷哼一声,脖子上青筋骤起。 微抿着唇,面上却没什么神情。 小龙珠,忒折腾人! 他手攥在锦被上,骨节明晰,胸膛一阵白光大作,似有什么将要破膛而出! 屋子里明光一瞬,有枚樱桃般大小的珠子,通体冰白,润而生辉,从他心口慢慢浮出,半悬在空中! 傅应绝俊脸上有细密的汗珠,大喘着粗气,眯眼望着眼前被自己结结实实护了三个月的珠子。 嘭嘭嘭...... 他心脏在紧缩跳动,似是有什么无形的丝茧将自己与那圆润细致的龙珠连在一起,同频震颤。 此刻,傅应绝隐约感受到了什么叫血息相连。 他愣愣伸出手去,那珠子似有所感,旋了一圈乖乖落在他掌心。 他皮肤冷白,指骨修长,小小的一颗珠子躺在上头莫名有些惹人怜爱的乖巧意味。 傅应绝缓和了下气息,拇指不受控地轻轻在上头碰触一下,胸腔里的器脏便剧烈跳动了一瞬。 他嘴角缓缓牵起,“挺闹腾。” 自那夜起,他日日将珠子贴身带着,没事便拿在眼底下细细盯着,却不见它再有半分反应。 哦,反应有的,看见宫里哪只猫猫狗狗定是要跳几下,引着他去追的。 今日,他方才歇下,又将那珠子拿出来放在枕边,还怕它凉着,扯了块绢帕给它搭在上头。 看着那乖乖窝在小窝里一动不动的小珠子,傅应绝满意地躺下了。 谁知! 那珠子又发出一阵眼的白光,傅应绝心头一动,忙坐直身子。 眼底暗含期待。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那珠子变成了颗蛋...... 一颗蛋?!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用个什么词来形容此刻的心情,他贴着心窝日日护着,就护出一颗蛋? 良久,他才像是接受了这个事实,迟疑着伸出手去。 指尖才刚碰上了壳—— “咔擦。” 蛋壳从接触点横向裂了个缝, 傅应绝眉头一跳:捏碎了? 只见那缝越裂越大,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头使力地顶。 傅应绝就这么看着,看着那壳子一拱一拱,终于—— 壳掉了。 依旧是白白嫩嫩的团子脸,顶着两个小角,一头银发。 只身子比之以前小了许多,看着像个小精灵。 小家伙陡然见了天光,还在状况之外,趴在蛋壳里甩了甩脑袋。 最后还是一只大掌将她提溜了出来。 定睛看去,小人嘴角一咧,藕节般的小短手大大地朝着那人张开。 坏龙! 坏龙终于把她孵出来了! 傅应绝嫌弃似的将她提远些,“你倒是耐得住。” 这么久才出来。 看着越来越远的脸,小人的短胖四肢不断地乱抓,极力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啊!” 坏龙!坏龙!不抱崽子的坏龙! “破个壳出来,连话都不会说了?”以前说着虽然含含糊糊不清不楚,但好歹能吐几个字,现在是只会呃呃啊啊。 “乱抓什么呢?”说着也不顾小人的反对,用一旁放着的龙袍将她一罩——原来是刚破壳的崽子身上光溜溜半丝不挂。 正挣扎着的人眼前陡然一黑,动作停了一下又伸着爪子去推,将那袍子顶得一凸一显的。 “啊!呀!” 坏龙!坏龙! 嘴里不停地咿咿呀呀着,哼哈半天一个字都说不明白,但从那语气不难听出是对眼前大人的控诉。 “骂得还挺难听。”傅应绝扯了扯嘴角,抬手一戳。 坐在里头挣扎的小人被戳得后仰,躺下去像个小乌龟,哼哼唧唧许久都没有翻起来。 直至小人都挣扎累了,他才大发慈悲地将人拽起来,用龙袍将她囫囵个一裹,打上结只露出个脑袋。 小人刚反应过来就被束缚住了手脚,像个蚕宝宝似的扭了几下,傅应绝又将她戳倒,小猪一样的人倒在榻上。 因为是被裹着再挣扎也只是转来扭去,最后竟然一个人玩出趣来,哼哼唧唧地趴在那里扭。 看着玩得不亦乐乎的一团,傅应绝小声道,“白费力气,长得半点不像我。” “你叫什么名字。"他又问道。 小团子玩得专心,没理会他,当然,就算她听见了也是啊半天啊不出个所以然。 傅应绝也没准备采纳什么,自顾自道,“没名字?那我取一个。” 似模似样地沉吟片刻,“你这一辈从锦字。”又抬头看她一个被裹成一个球的小身子。 “梨?傅锦梨。” 男人一字一顿,越品越满意,“不错,就叫傅锦梨。” 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崽子全然不知,自己就被这样敷衍地冠上了伴随自己一生的东西。 始终还是刚出来,没玩一会儿那眼皮子就忍不住一下一下耷拉,困极了。 傅应绝故技重施将崽子拎起来,陡然凌空的小团子双眼迷瞪一下, “啊......” 随手一扔那团子就落在了床榻里侧,小人沾着床,也不多闹腾,脑袋一别就沉沉睡去。 折腾了许久的傅应绝吐出口气,一整晚了这才得以仔细看这个心肝肉似地护了三个多月才等来的小崽子。 睡得很香,小嘴还小幅度吧唧几下,爪子也从衣服里挣扎了出来,握着小肉拳举在脑袋旁。 一对小龙角,一头银发。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异类。 半晌,傅应绝嗤笑一声,扯上被子也转头睡下。 第3章 傅锦梨 傅应绝是个十分自律且警觉的人,自诩警惕身旁的一切风吹草动是作为一个帝王的基本修养。 可今日这歹人倒是有几分本事,直至呼吸不上,胸腔传来窒息感他才察觉出来。 睡梦中的的人大脑立刻苏醒过来,眼还未睁,手上已凌厉出招对着身上歹人的命门而去。 “刷”的一下,歹人被他制在手中, 那歹人显然是被吓到了,呆得没了动作。 傅应绝鲜红的唇角轻咧,“活得......”不耐烦了。 可话未说完——— “呜哇啊啊——” 稚嫩又奶气的哭声让傅应绝陡然僵住 他此刻才算是后知后觉明白他大概是抓住了个什么东西。 眼睛蓦地睁开。 果不其然。 那可怜兮兮被自己牢牢把住,大眼睛泪珠滚滚,嚎得凄惨的人,不是他昨晚生的那个又是谁。 “坏!呜呜啊呜坏!” 还来不及反应,门已经被轻轻敲响,紧接着传来的是苏展担忧的声音,“陛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帝王寝殿之中无端传来婴孩哭啼,若真出了什么事,他们可担待不起。 傅应绝眼疾手快捂住奶团子的嘴,扬声道,“无事。” 小小的人哭得伤心,现在还被捂住了嘴,眼泪掉得更凶了。 “唔唔,呜呜呜。” 放开崽,坏龙坏龙! 傅应绝头都大了,“别哭了别哭。” “我不知是你。” 可那么小的人哪会听他讲道理,眼睫挂着泪珠,小脸都哭红了。 傅应绝长那么大还未曾如此无力过,打又不能打,哄又哄不住。 “别哭!”声音陡然严厉。 “唔呜呜啊。” 立马又不得不放软声音,“别哭了别哭,让你打回来成不成。” 空旷的寝殿里回荡着帝王无奈的低哄声。 也不知是哪句话起了作用,小人抽抽嗒嗒地停了下来,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澄澈地看着眼前束手无策的人。 傅应绝不动声色松了口气,“不哭了?那我松手了,真不哭?” 那股难过劲过去的奶团子乖乖点头。 大手离开了脸,手上都是泪水, “哭包。” 随手扯了张巾帕擦干净,顺手将布满泪痕的脸也擦了一下。 不哭的时候倒是乖觉,仰着脑袋任由大手动作,就算眼前人下手重了也乖乖地没有挪开。 只带着还未平息的哭腔说了句,“痛痛。” 傅应绝动作生硬,哪里这样伺候过别人,“我轻点。” 好不容易弄干净了,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只让傅应绝感到心累。 一大一小就这么坐在榻上相望着,也不说话。 还是傅应绝察觉了不对劲,咦了一声,“怎么变大了?”方才手忙脚乱也没注意看,昨晚还比个球大不了多少的人,现在已是个三四岁小孩的模样,倒是和梦里见着时一样了。 “你们龙崽子都睡一觉就长大了?" 奶团子听不懂,只听见坏龙叫她小龙崽,于是奶声奶气回应了一声,“嗷~~” 傅应绝轻弹她的脑袋,“嚎什么呢。” “坏龙!”小家伙叫的最多的就是这个了,张嘴就是坏龙坏龙。 “会说话了?”傅应绝又道,“我是你爹。”成天坏龙坏龙,没大没小。 小人还算听话,“坏爹。” “......”’ 小孩子都忘性大,没一会就想不起刚刚自己爹是如何对自己的了,手脚并用地往他身上爬, “抱,抱窝,抱窄窄。”她似乎以前不常开口,现在仍是牙牙学语,口齿不清。 傅应绝听得皱眉,抬手将松垮垮挂在她身上的龙袍又系紧了一点,“傅锦梨,叫傅锦梨。” “嗯嗯,泥!小泥!” 新鲜出炉的傅锦梨搂着坏爹的脖子,胡乱敷衍。 傅应绝认命般叹了口气。 ——-—— “陛下,起身了。”五更已至,苏展在门外轻声提醒。 傅应绝应了一声,看着身上这个又犯了难,不论是出于什么考虑,就算他全然不在意,她此刻的模样都不适合出现在人前。 于是他低声商量,“待会我出去,你一个人待在这里行吗?” 傅锦梨翘着脚丫子,听不太明白,但不妨碍她卖乖,“嚎~” 傅应绝放下帐幔,确保遮得严严实实才走出内殿。 伺候帝王盥漱的宫人已恭敬地垂首站立。 苏展连忙上前递上干净的巾帕。 傅应绝擦着手,却想到了另一件事,“苏展。” “陛下吩咐。” “今日早朝你不必跟去,替我备几套女童的衣衫,约莫......” 傅应绝回想了片刻,抬手比了个高度,觉得不对又往下压了压,“这么高。” 苏展有些讶然,单几件衣衫要他这个帝王亲侍去,心下存疑但不敢多问,“是。” 帝王心思哪是他们阉人能猜透的。 “今日寝殿闭锁,所有人不得入内。” “是。” 自觉安排得差不多了,傅应绝还是觉得不踏实,临走时遥遥往榻上望了一眼,最后是苏展开口催促才抬脚离开。 他一走,殿门也随声落锁。 小小的人窝在榻上,白胖的小腿搭在锦被上,双手捂着嘴巴,玛瑙石一样的眼珠子机灵地转动着。 坏爹爹说了,不许说话,会被抓走的。 直到外间安静下来,小人也保持着这个姿势。 可好动本就是小孩的天性,能坚持这么会儿已经是极限。 奶团子捂着嘴巴的手越来越松,越来越松。最后直接干脆扯上了一旁的纱幔。 傅锦梨刨出个小洞,将脑袋探了出去, “爹爹~”小猫一样奶声奶气地回荡。 没有回应,又提高了声音,“爹爹——!” 语调拖得长长的,但仍旧无人应答。 小人心中咯噔一下,爹不见了! 上一秒还在榻上的人下一秒就顺着边缘滑到了地上。 殿内四处铺着毯子,什么都没穿的脚丫子甫一陷入软绵的地面,泛着粉意的脚趾头忍不住翘了翘。 小团子张望着四处打量,殿里很大,也不知道去哪里找爹。 哒哒哒跑过去将脑袋钻在了桌底下,“爹爹!” 一会儿又怼在镂空飘着云雾的麒麟首香炉上,“爹!爹!” 扯开纱帘,“爹!” 翻开地毯,“爹——” 不绝于耳的唤爹声起起伏伏,矮团子迈着小短腿忙碌地奔来奔去, 哒哒哒,哒哒哒。 跑着跑着竟觉出趣来,也不翻东西了,只这头跑到那头,门边冲到塌旁。 一声声的爹也变成了清脆的笑声。 一时之间,殿内都是孩童纯稚的咯咯声。 裹着的龙袍也叫她跑散了,衣袖仍旧系在腰间,上半身露头的洞扯得大大的,一只胳膊从里头钻了出来,再配上这乱糟糟的头发,活像个小二流子。 下边也好不到哪儿去,长长的摆子拖在身后,好好的龙袍叫她穿出了破抹布的架势。 迈开步子,两只脚就被缠住,扑通一下往前扑去。 摔在地上的人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呆在那里,眼睛一眨一眨。 纵使脑子没反应过来,眼睛却下意识地泛起了泪花花,趴在地上的一团嘴巴慢慢张大,看来下一秒就要哭嚎出声。 谁知道她却是握着小拳头咔一下捶在地毯上, 声音委屈又气愤,“坏!打泥,打泥!” 小手都捶红了,犹觉得不解气,费劲地爬起来,抬脚又啪啪啪踩了好几下, “期护泥!期夫你!哼!” 出了气的奶团子大大地哼了一声,小嘴都快撅到天上去了。 ———— 底下的大臣已经敏锐地发现上首的帝王从坐下那一刻起,到现在换了不下十个姿势。 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仍旧盯得他们头皮发麻。 傅应绝确实有些烦,搁谁家里关着那么个小孩能放心的,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样了。 待下了早朝,傅应绝脚下生风,身后一群宫人险些跟不上。 到了寝殿,傅应绝屏退众人,刚踏入内室就能听见独属于孩童小小的呼噜声从床榻上传来。 莫不是睡了一上午? 掀开纱幔,榻上小小的一团就露了出来。 那睡姿可以称得上豪迈,一只脚抬起来竖在里侧的墙上,小身子扭得像是团麻花。 衣服乱糟糟,同样蓬乱的头发下一张小脸睡得红润润,还咂吧了两下嘴。 活像个小猪仔。 傅应绝眼尖地发现了被攥在小胖手里泛着金光的龙,那龙不过巴掌大,但对她来说一只手只能勉强握住。 这是......矮榻上那纯金镶玉的摆件,也不知如何被她找着带到了床上。 傅应绝挑眉,果然没老实。 “傅锦梨,起床了,龙崽子。” 小人在睡梦中隐约听见有人喊,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眼神一聚焦就瞧见自己丢了一早上的爹大脸就在眼前。 这没见着人还好,一见到一早上的委屈就绷不住了。 嘴巴一瘪张开双手就要抱。 傅应绝顺势将人抱到怀里,小小一团挂在他身上像个小包袱。 傅锦梨脑袋在自家爹爹身上蹭了蹭,语气委屈得很,“不见了,爹爹不见,被坏蛋抓九。” “没抓走,干活去了。”在帝王心中,上朝就是例行公事,和别人干活谋生计没多大区别。 “抓走,不要窝!” “行行行抓走抓走。”跟小孩有什么道理可讲。 小手搂着傅应绝的脖子,靠着自家爹爹不一会又心情好了起来,宽大袍子下的小肉腿晃荡着。 “饿了,爹爹饿。” 傅应绝一愣,稍有些心虚,“嗯,知道了。” 转头就去吩咐宫人传膳,“清淡软糯些的,再拿些点心零嘴。” 苏展又是一愣,“是。” 傅应绝当没看见他的错愕,只接着道,“将早上吩咐那些拿上来。” “是。” 苏展本是他心腹,有些事情没必要瞒着,他在宫中行走多年,自然能懂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衣服很快送了上来,他办事周到,各样的都备了些 朝着一边的小猪仔招了招手,“过来看看,喜欢哪个。” 小团子一下从凳子上蹦下去,哒哒哒就跑过去挂在傅应绝腿上。 “是森么!” “你的衣服。” 一听是自己的,小团子瞪大眼睛去看,颜色款式太多看得眼睛都花了。 傅应绝想着,这么多她总能找到合自己心意的。 谁知小团子才看了几眼就扭头,“不要!” “不喜欢?”傅应绝随手挑起一件,做工精致,绣花精美的桃色襦裙,他说不上好看难看,但穿在这龙崽子身上应该合适。 既然她不喜欢那就再换一批。 “没有龙龙!不漂酿。” “龙?”傅应绝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龙。 小团子立马揪起自己身上已经不能再看的袍子,“介个,要穿这个!” 小爪子下抓着的是帝王御制的五爪金龙。 傅应绝发现她对这一类亮晶晶的,带龙的没有任何抵抗力。 莫不是龙崽的天性? “那个太大,你不能穿。” 小人不依,鼓着一张包子脸,“要!窝穿,爹爹不穿,窝窜!” “……” 傅应绝好言相劝,“龙袍你穿着都像个小土贼,换这个,这个好看。” 第4章 分明就是想害朕 小崽子虽然没什么文化,可却听不得这个土字。 “是大金龙!窝是大龙,嗷呜!” 不依不饶就是不肯换,非要挂着身上那件蹂躏得不成样子的。 傅应绝头疼,“都给你穿了我穿什么。” “爹爹穿这个!”,小手指着一旁为她准备的花花绿绿。 她已经想好了,爹爹喜欢小裙子,她喜欢大金龙。那爹爹就把大金龙给崽崽穿,自己穿小裙子。 男人忍不住低斥,“那是小姑娘穿的。” “爹爹小姑娘。” 傅应绝伸手扶额,放缓了声音和她打商量,“今天先穿这些,明天,”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待会就去给你做新的。” 还不忘补上一句,“都给你绣上龙。” 奶团子半信半疑,“真的?” “真、的。”咬牙。 虽然还是想穿着身上这件,但这件要摔痛痛,只能勉为其难地接受老父亲的提议, “好吧。” 听着她话里的勉强,傅应绝头又疼了。 最后按照她自己的喜好,挑了一件最亮眼,玉石金坠最多的。 有些繁重但不显俗气。 将衣服塞到她怀里,“好了,去换吧。” 小人也没觉得哪里不妥,抱着衣服就往内殿跑。 傅应绝长腿交叠,小崽子不在跟前总算消停了些。 端着一旁的茶水轻抿一口, 许久不见人出来,忍不住催促,“不是饿了?动作快些。” “好嗷~” 话音刚落,小人也一摇一摆地走了出来,傅应绝打眼看去,端着茶盏的手受惊似的一颤。 “你不会穿衣服?”语气略带诧异。 真的要原谅一下这位少年早慧的帝王,没有接触过孩童,并不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如同他一般年幼自立。 奶团子拧小眉头瞪着他,脸上的小奶膘都挤出来了,“会穿!寄几穿。” 她怎么不会穿衣服?这不是穿得好好的吗! 铮铮有词让傅应绝都忍不住怀疑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可闭眼再睁开重新看去,还是被刺得一痛。 这穿的什么,肩上挂一块,腰间拧一团,如果说刚刚那龙袍是土匪,那这件就是小叫花。 用料华贵也顶不住糟蹋。 “穿不好要叫人。” 平复了下心绪,傅应绝起身牵着她往内室走去。 小丫头牵着爹爹的手,还在据理力争,“窝会的。” 傅应绝,“你会,是我想给你穿。” 不一会儿,内殿又传出了父女俩小声争论,克制又暴躁的声音。 “弄那么多带子干嘛。” “漂酿!” “再漂亮能那么多层?” “哼。” ...... “抬手。”老父亲硬着声音。 “错啦,是扣这个~” “你懂还是我懂。” ...... 小奶娃不情愿,“丑!” 老父亲抓狂,“好看好看,打个结哪有什么丑不丑。” ———— 看着眼前勉强穿好,只能称为勉强,仍旧有些歪歪扭扭,但好歹位置对了。 傅应绝深深吐出口气,二十几年没那么累过,心累。 穿上新衣服的矮团子,摸着衣服上的玉石,金器,简直爱不释手。 晚上要把他们抠下来一起睡觉觉! “我漂酿~” “嗯。”毫不走心地敷衍。 “要看!” 傅应绝又将她抱到镜台前。 镜面清晰,是从番邦那边花大价钱购来的,将一大一小照得清清楚楚。 大的那个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容色不减半分。小的那个坐在臂弯,包子脸白白嫩嫩。 本来还笑嘻嘻地对着镜子照自己,谁知照着照着就呆住了,不可思议地转头看着俊逸的老父亲。 “干嘛。” 小团子呆滞着,慢慢抬手抓住自己脑袋上的两个小角,还在,冰冰凉凉小小的角角还在!没有变成爹爹! “窝的角角!” 看她傻呆呆咧着嘴笑,傅应绝不明所以,“角怎么了。” 小丫头也不说话,直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以为爹爹再把她孵出来,她的小角就消失啦,就不是小龙啦。 嘻嘻嘻。 傅应绝只当她是情绪到了,毕竟小孩的心思你别猜。 “行了。”将人放在了地上,让她自己玩,傅应绝朝着座上走去。 小小的人则围着他雀跃地跑来跑去,也不知道在兴奋个什么劲。 带着小孩用了膳,傅应绝这辈子没觉得吃饭得花那么长时间。 小猪崽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自己端着小碗吃得香。 看着她眼神纯稚懵懂,张嘴乖乖地冲你啊~ 有脾气也发不出来,只得继续伺候小祖宗。 傅锦梨贯彻了什么叫吃了睡睡了吃,桌上刚撤下去没一会儿她就昏昏欲睡。 奶孩子犯困的时候都有些娇,要哭不哭地要人抱。 第一天带娃,傅应绝差点吃不消,还好只生了这么一个。 ———— 带了一天娃的傅应绝,连折子都是搬到内殿批的。 他想着该是再不会出什么幺蛾子了,可谁知...... 到了晚上。 手忙脚乱给小团子洗了澡,自己浑身湿透,奶团子玩得兴致勃勃。 一把将她扔到榻上,她小屁股一扭就自觉滚到了里边, “碎觉~爹爹碎觉觉。” 傅应绝衣服被打湿,贴合在身上,一身硬朗的线条显露无疑。 “睡你的。” 说完他转身出去收拾自己。 傅锦梨窝在锦被中,小手抓住自己的脚丫子。 心情很好,全然没有睡意。 “啦啦,啦啦哈啊哈啦啦!” 不成调的小奶音一下一下从口中传来。 唱着唱着,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一骨碌坐起来四处打量。 她的龙!她的漂亮石头!睡觉啦,找小龙睡觉了! “爹爹~” 没有人回答。 小团子决定自食其力,小心地从榻上滑下来。 可她的脏衣服早让傅应绝扔下去了,只在一边矮榻上找到了那个镶金摆件。 她将金龙摆件带上榻,自己先躺下,再掀开一旁的被子将小金龙放进去。 小金龙做得是龙口大开,广纳瑞气的样式。此刻跟她一起躺在被子里,那张大的大嘴巴怎么看怎么蠢。 奶团子细心地给它拉上被子,还在上面拍了拍压实,这才放心躺下。 “小龙乖乖,爹爹带窝,窝带小龙~” 傅应绝乌发半干着回来,浅色的寝衣让他眉目间的凌厉软化了许多。 “嘀咕什么。” 奶包子盖得严严实实,小手伸出来一点抓着被子。 闻言她摇了摇头,“没有哦,窝米有说话。” 傅应绝轻嗤,掀开被子自己躺了进去。 可刚一沾到床上,有个硬物硌在他背膀处, 傅应绝一僵,反手将那物摸出来。 一看是他中午从这小孩手里抠出来放回去的摆件。 脸一下就黑了,“傅,锦,梨!” “嗷。”奶包子一脸无辜。 “不许将这些稀奇古怪的带上榻。” 奶包子不干,“是窝的!” “不许带。” 奶包子一急,手指着自己,再指指傅应绝手里的龙。 “爹爹带小梨,窝带小龙。” 童言童语倒让傅应绝险些绷不住,她还知道自己是小梨子。 “不行,当心半夜磕着你。” 她也拗,“就要!” 傅应绝一堵,还是个孩子,还是个孩子,他这般在心里告诫自己, “你和爹爹睡,它有自己的爹,要回家睡。明日给你拿个没爹的。” “真的?”一脸狐疑。 傅应绝抬手将那金疙瘩一丢,把这东西扔床上,睡不安稳的是他。 她倒是聪明,自己那头不放,尽往他这头摆。 分明就是想害他。 “真的。” 再三答应之后,小团子这才作罢。 翌日,傅应绝早起上朝。自古帝王早朝时辰可不晚,也不知道这小丫头怎么能跟着醒那么早。 奶包子在被子里哼哼唧唧,“爹爹不走。” 傅应绝给她穿衣的手一顿,“不走,你乖乖待着,像昨天一样,我很快就回来。” 小丫头不情愿。 傅应绝又道,“去给你找小龙了,待会给你拿回来。” “好吧。” 将衣服给她穿好,估摸着苏展也快来了,他起身就要向外。 刚转过身就觉得身后传来一阵滞涩,低头一看。 “怎么。” 奶团子趴在床边拽着他的衣角。 一只小手指指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两天未打理过,再柔顺此刻也是个小鸡窝。 “爹爹扎!” 傅应绝哑然,半响,喉头滚动,“要,我给你扎?” 细品之下还透着几分难以置信。 “嗯呐!” 看着她期待信任的眼神,呼之欲出的拒绝又被咽了下去, “好。” 扎个头发罢了,有什么难的。 不过片刻光景, 傅应绝忍不住对自己产生了质疑,在这过去的二十几年里自己是否真像别人口中那般稳操胜券,无所不能。 如果是的话,那不过扎个头发,如何会难得住他这个大启尊贵神勇的帝王。 看着吊在奶团子头上,还时不时扫动几下的‘小扫帚’,傅应绝闷不吭声将它拆了重扎。 手腕翻飞,一头柔顺的银发在他手中不断变幻。 最后—— 仿若没有支撑点,松垮垮坠在脖子上的发团子像是无情嘲笑他的逆贼。 偏偏傅应绝这人吧,你越是不合他心意,他就越和你死犟。 “爹爹,快快。” 傅应绝薄唇紧抿,“马上。” 努力了很久,门外苏展都开始催促了,他才停下手松了口气。 还是不能看,但比之刚才那几个要好得多, 傅应绝本着孰能生巧,勤能补拙这点。决定适当对自己宽容一些,毕竟第一次嘛。 “好了吗?” 看着一边一个快要冲天的小啾啾,傅应绝面不改色,“嗯,好了。” 离开的时候也牵着小奶包的手细细叮嘱她,再将众人谴散,望着殿门阖上这才抬脚往金銮殿去。 傅锦梨荡着小短腿坐在绣墩上,面前是各式各样的点心零嘴,老父亲今日没有忘记她这个还是幼崽的女儿,特意给她留了吃食。 “啊呜!” 玉兔样式的奶糕被她抓在手里,嗷呜一口咬掉了耳朵。 小团子满足得咯咯笑,脸上露出两个梨窝窝。 再端起一旁的甜汤咕嘟咕嘟喝了一盏,才算是吃饱喝足。 “嘿咻!” 小团子跳下绣墩,望着又只剩她一人的大殿。 鬼使神差地,她磨磨蹭蹭挪到了门边。 天家的门,讲究一个对称庄重,朱红的赤金门在小团子眼里实在是太高。 牢牢地将她和外边隔开。 奶团子将手放在门上,没怎么用力,轻轻一推。 那门就这么开了。 就这么……开了! 傅锦梨更是傻兮兮地张大嘴巴看着被推出一条缝的门,打开啦! 她脑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可以出去了! 刚抬高小腿,想起了爹爹走前说的话,小团子眨巴着眼睛又慢吞吞收回了脚。 奶包子一样的小孩转过头来看看身后空荡的寝殿。 殿内陈设精美,布局高雅。 可只有她一只龙崽崽。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又回过头去,这次将门缝推得更大了一些。 坠着东珠和兔毛小球的如意纹绣鞋跨出了门槛。 包子脸鼓鼓,一脸严肃。 她要去找爹爹! 可刚一跨出去,她又马上跑了回来。 哒哒哒跑回桌边,从桌上小碟子里抓了几块香糖果子和枣泥糕。 认真地装在腰间的小包包里。 做完这一切才雄赳赳气昂昂地出门去。 第5章 你是小妖怪 门外静悄悄,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奶团子猫着身子溜出去,穿过游廊,越过花丛。 走着走着也不知是走到了什么地方。 路线七扭八拐,毫无章法。但却偏偏误打误撞躲过了紫宸殿各处驻守的禁军。 “走不见了......”看着眼前的景象,奶团子喃喃出声。 皇宫本就大,打眼看去各个宫殿,各条青石路都无甚区别。 就连那路过的花圃,摆在地上的菊纹陶盆都长得一模一样。 奶团子就这么站在月亮门的墙跟底下,光是一旁开得茂盛的秋海棠就将她遮了个严严实实。 “爹爹......” 这时—— “可快着些,虞娘娘那边还等着呢。” “如何快!虞娘娘惯会为难人,光是那樱桃萝卜卷儿就够好一通忙活。什么时节了哪还有樱桃,我们......”端着炖盅的宫女小声抱怨。 怕她说出什么要命的话,走她身畔的人立刻轻撞她一下,语气后怕,“小蹄子你是真不要命了!被人听见要了你的脑袋!” 一队人眼看着就要过来, 傅锦梨无措地攥紧了衣角,将自己埋入了一侧的花丛里。 她悄悄探出头来好奇打量着,直至宫女们不见了身影。 “啊!” 小团子低声惊呼。 圆圆绿绿的茶树果子砸中她的脑袋,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双手抱着自己的小脑袋抬头看去, 站在金瓦琉璃上傲慢看着她的东西,一身皮毛比雪地里滚过一圈的糖霜球还要洁白。 瞳孔里泛着金光,那眼神仿佛藐视一切。 是只霄飞练。 “喵。” 那猫舔舔身上的毛,矫健地落在奶团子身前。 小团子奶声奶气,“猫猫。” 白猫眼神一抬,赏了傅锦梨一眼。 奶团子在自己小包里抓了几下,摸出一块糖果子。 她慢慢蹲下去,凑到小猫面前,“吃,猫猫吃。” 墙根底下一个银发粉裙的小丫头拿着糖喂一只通体白色的傲娇小猫。 小猫极通人性地喵呜了一声,偏过头去。 拒绝之意显而易见。 小团子愣了一下,反手塞进自己嘴巴里,糖块将嘴巴塞得满满的,她含糊着道, “不七糕糕,泥找我丸吗?” “喵。” 小团子也不知是悟到了什么,为难道,“我要找爹爹。” “喵喵。” 一人一猫有来有往,也不知对方是听没听懂。 白猫尾巴轻扫几下,对着奶团子叫一声,踩着袅娜的步伐走开。 奶团子就乖乖站起来看着,没有半点要挪动的意思。 谁知那猫往前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冲着小小的人喵喵叫,又继续往前走,时不时还回头看她。 那架势显然是叫傅锦梨跟上它。 小团子犹豫了下,最后还是迈开了小短腿, “猫猫等等窝。” 不知道白猫要去往什么地方,奶团子只紧紧跟着它,走着走着,地方好像越来越偏了。 青砖铺地,假山嶙峋,朱红色的八角小亭,一簇一簇的鲜花树丛。 白猫脚步轻盈地越过一道月亮拱门, 奶团子停下透过拱门往那头看。 “哇......” 那头是个怪石错落的池子,七八月份能从水面带起微凉的风,高高大大的树木围着池子成群地林立。 浅阳下树叶葱绿,沙沙作响。丛间是浅黄的花瓣坠满了枝头。 洋洋洒洒间飘散在空中。 扑鼻的香气将小团子笼罩住,她小心地跨了进去。 “猫猫。” 可哪里还有小白猫的影子。 奶团子这下险些哭出来,眼圈红红瘪着嘴,猫猫把她带走扔掉了。 爹爹要找不到她了。 这时若有似无的叫声传来,小团子眼睛一亮,“是猫猫!” 她吸吸鼻子,循着声音找过去。 她人小,这园子里植被又高,根本看不到多开阔的路,她只得走两步又停下来听听那声音的位置。 “喵~” “猫猫,喵呜~” 她钻过一个假山石,奶声奶气学着猫叫。 终于在台阶上看见了那白猫,以及白猫身边的一个人。 原来巨大的假山石后还有一个不大的流水亭,亭子的台阶上坐着个穿白衣的少年,约莫七八岁的样子, 他伸出手逗弄着小猫,小猫在他手底下温顺极了。 那猫追着他的手跳了几下,冲着傅锦梨的位置不停叫唤。 那背影疑惑着跟着转过头看去, 奶团子赶紧捂住眼睛往旁边一躲,可顾头不顾尾的某人,即刻就被露出来的浅粉衣裙和带着白球的鞋尖出卖了个干干净净。 “谁在那里。”男孩子声音还带着稚嫩。 奶团子不敢睁开眼睛,在心底默默地安慰自己。 他看不见我的,看不见的,龙崽崽不见啦。 可脚步声还是停在了她的身旁。 男孩总算看清了, 是个小女孩,看起来年纪小极了。扎得潦草的头发上挂着发带子,粉嫩的裙衫,能从自欺欺人遮住眼睛的嫩爪爪底下窥见奶呼呼的包子脸。 祁扬屏住了呼吸,脑中闪过什么, 他张开嘴嗫嚅几下,语气小心翼翼, “你......你是小妖怪吗?” 眼前的奶团子小身子一僵,慢慢挪开遮在脸上的胖手,一双鹿眼清透地看着他,他此刻更直观地看见了她头上的小角。 语气愈发肯定,“你是小妖怪。” 奶团子一听可不高兴了,这下方才的慌乱都不见了,鼓着小脸辩解,“我不是妖怪。” “我是大龙,嗷呜~” 还动手比划了个自认凶狠的姿势。 谁知那男孩子更激动了,张着手在自己略显陈旧的袍子上擦了擦,“你是,你是来抓我的吗!” 奶团子傻眼,她没有抓他呀,“不是的!” “你不抓我你来干什么。”看他那表情是真的很期待把他抓走,在听到她说不是后还难掩失望。 “我来找爹爹。” “找爹爹?这里没有你爹爹。” 小丫头急了,小声反驳,“有!” 祁扬也纳闷,“可是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啊。” 一听这话,奶团子委屈地小声哼唧了下,她已经出来很久了。 祁扬以为她下一秒要哭出来, 谁知,小丫头伸手进小兜兜里又掏掏掏,变戏法似的摸出半块枣泥糕,装了许久已经有些碎了。 细碎的白色糖粉沾着她的手,奶团子将碎糕点举到男孩面前,满目真诚,“给你。” 祁扬不明所以,但还是接了过来。 见他收了,小丫头一喜,又伸爪子进去摸,各色各样的糖果子被一股脑塞在了祁扬的手中。 祁扬眼睛一亮,“哇!你有好多糖啊。” 奶团子大力地点点头,催促他,“快吃快吃!” 祁扬也不疑有他,只当是个心善的小妖怪给他送好吃的。 “谢谢你!” 他吃得开心,傅锦梨看得开心。 直至祁扬拍手抖掉手上的碎屑,却被小丫头眼疾手快抓住。 奶团子自然地牵过祁扬的手,拉着他就往外走,“走,走。” 祁扬傻了,“走哪里啊。” 奶团子停下来,无辜又认真地看着他,“找爹爹。” “我不找爹爹啊。” “小梨子找!窝不见,爹爹哭!” 祁扬瞪大眼,所以她刚才给的是.....卖身糕点?!就等着她吃完带他去找爹了。 可是眼前人的眼睛湿漉漉,哪里看得出半点坏心思。 祁扬面色怪异,内心十分挣扎,小妖怪找爹爹,没准找出来是个吃人的大妖怪。可是都吃掉她的东西了,不帮她又说不过去。 半晌, “去哪里找你爹爹。”小丈夫能担能当,岂敢吃他人白食。 奶团子立马笑得月牙弯弯,比划着给他描述。 可是这般年纪的小孩,还是个刚降世没几天人生地不熟的小孩,哪能指望她真的说出什么有用东西来。 “房子里!大大的屋子,大大的床,大金龙!嗷呜!” 第6章 爹爹真会藏 不着边际的描述听得祁扬云里雾里。 “你再想一想,仔细一点。” 奶团子歪着脑袋,紧拧眉头,仔细在脑袋里挖呀挖呀挖。 “爹爹,高高。唔唔……龙,这里龙!” 她先踮着脚小手举得老高,又扯着衣服给祁扬看,示意她爹爹长得高高的,这里有龙。 恕祁扬见识浅薄,没办法从她抽象的描述里探寻出蛛丝马迹。 可看着小人期待的目光,祁扬强装镇定。 “你说了好多龙,可是只有大启的皇帝才能有很多龙。” 眼神在她身上打量一下,“不过不可能是他。后宫多是女子,除了他,就只有前朝那里有许多龙。” “我以前才到这里时,看见那柱子和廊上都雕着龙。” 祁扬若有所思,“莫不是,你爹爹藏在那些硬疙瘩里了?” 祁扬一口气说太多,小小的脑袋根本转不过来,但他神色如此认真,语气如此郑重,好有道理的样子,那一定就是这样的! “对!” “既然如此,我们就到那边去看看。”他想着又说道, “但是不要被人发现了,不然我们就完蛋了。” 先不说这个小妖怪,就他自己被发现往那头跑都要遭殃。 “嗯嗯!”奶团子重重点头。 于是一个半大孩子,牵着一个奶团子,再跟着一只白猫,就这么稀里糊涂踏上了征程。 大启皇宫经过数代的累积,恢弘可想而知。 秉承着天子居中,前朝后寝。 以他们所在的位置,若想在不绕路的情况下到前朝去,势必要经过天子起居的紫宸殿。 祁扬望着不远处朱漆大门上楠木为底,金字作画的牌匾。 赫然写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紫宸殿。 拉着奶团子的手紧了紧,“我们不能再过去了,那可是大启帝王的寝宫。” 奶团子不解,“为什么呀。” 她小鼻子像是狗狗一样动了动,现在离得近了,她分明能感受到爹爹的气息就在前方。 祁扬抿抿唇,“听说大启的帝王手段狠辣凌厉,若是叫他发现你不得把你扒皮抽筋吃掉了!” “真的吗?”小团子脸上慌乱了一瞬,把小梨子吃掉,坏!他坏! “找爹爹,爹爹打他!” “不行的,反正我们不能从这里去。” 奶团子犹豫,“可是,爹爹在,就在那里。” 她指着紫宸殿的方向,很是肯定。 祁扬傻眼,“你爹,你爹怎么这么会找地方。” 但他心底还是抱了一丝侥幸,挣扎道,“莫不是你找错了,其实不在的。” 奶团子皱着包子脸,“在的!” 眼前的小人牵着他的手,神色软软地望着他,就算是个铁石心肠的人都不忍心拒绝她。 最后,祁扬咬牙,“好!那你跟我来。” 他到大启两年,对这皇宫说不上了如指掌,但也还算熟悉。 “我们绕到小侧门,那里守卫不定岗,可以趁着他们巡逻的间隙溜进去。” 制定了计划,他带着小团子拐到了西侧的小门, 两个小孩趴在角落里观察,这里透过小门能清晰看见里边的场景。 听得一阵整齐的踏步声临近,一队着甲胄的士兵从门内晃过。 “就是现在!他们走了。” 祁扬紧张极了,小声道,拉着小团子俯着身子跑过去。 奶团子哪能感受到这氛围如何,她跟着祁扬躲躲藏藏,现在还跑起来了。 奶呼呼的脸上那兴奋劲儿藏都藏不住。 快跑!快跑!好玩,和小梨子玩! 两人小耗子似的跑过小门,祁扬是半点都不敢掉链子,警觉地打量着四周。 “我们从那里走。”祁扬指着小门东边的花坛子。 花坛不小,还种着老些成荫的林木。 “好。”傅锦梨学着他的样子,也小小声回应。 两人悄声跑过去,小白猫也紧随在后,看起来似乎很是成功。 可是帝王寝宫平日里把守森严,半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就算这两日管辖松了许多,也不是两个小孩能溜进去的。 “谁在那里!” 一声厉喝将两人一猫都吓得一个激灵,祁扬连忙转头看去,“被,被发现了!” 看着人越来越近,祁扬赶紧将奶团子推到草丛后,她人小,藏在那里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你别出来!我去把他们引走!” 来不及看小人的反应,他转头就往小门外跑,还故意弄出了动静。 那几人果然追着他跑了出去。 奶团子懵着被塞进草堆子里,树叶子凌乱塞了她一嘴。 “呸呸!” 吐掉嘴里的叶子,奶团子呆呆看着祁扬跑开的方向,“被抓走了……” 她似乎想起了刚刚祁扬嘴里那句被发现就遭殃了,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当即顺着花坛爬下去。 “找爹爹……救命呀!” 她狗鼻子嗅了嗅,几秒后像个小陀螺似的跑开了。 就循着这气息,还真让她找到了寝殿的大门,那门还像她走时一样留出条缝。 奶团子急急推开门进去,“爹爹。” “爹爹——” 四处都看了一眼还是没人,她又转头要往外跑。 谁知一头就撞上了个硬东西,小身子不稳往后跌坐在了地上。 傅应绝看着这直直往自己腿上撞,还摔懵了的小家伙。 皱眉,“慌什么呢。” 说着抬手将她抱了起来。 “爹爹……”见到老父亲的奶团子都顾不上哭。 手忙脚乱地比划,“爹爹救他,坏人抓走!快快!被吃掉了。” “慢慢说。” 着急忙慌前言不搭后语,老父亲听得云里雾里。 这下奶团子是真急哭了,努力将话语捋清楚,“被抓走啦,呜呜,爹爹去救他呀。” 到这里,傅应绝大概从她话里听出点什么来,不动声色地暗了眸子,再想想方才进来时没阖上的门。 “嗯,你乖乖待着,爹爹去救。” 将奶团子放下,傅应绝给她擦了小胖脸上挂着的泪,却在看见她发间缠着的东西时顿了一下, 将那东西拿在手里,傅应绝眼底一沉。 一片绝无可能出现在殿内的……树叶子。 候在门外的苏展一见帝王沉着脸出来,暗道一句不好,忙上前询问,“陛下,有何吩咐。” 傅应绝语气不好,“去查,今日殿中都是何人进出。” 苏展眼皮子一跳,“是。” 不管出于何种目的,私自出入帝王寝宫那可不是件小事。 另一头的祁扬仗着自己人小,灵活,专挑复杂地形跑,还真甩掉了身后的士兵。 “呼呼呼!也不知道,呼!那小妖怪如何了。” 他手撑在膝上,大口地喘着气,汗水都沾湿了额发。 小白猫也不知何时跟着他跑了,感受到他的焦躁,正围着他喵喵叫。 祁扬目露担忧地往紫宸殿方向看去,她是个小妖怪,该是不会轻易被抓住欺负的吧…… 第7章 苏展 殿内的气氛此时有些不太对劲。 傅应绝姿态懒散地端着杯盏,眉眼低垂。 而奶团子背着小手做错事一般地站在一旁。 她再如何惹她爹生气,她爹都没这样不理她过,小小的人无措地攥着手,心头不安。 “你今日,出去了?” 傅应绝率先打破了平静,注意到她红红的眼圈,手上一顿。 奶团子怯怯地点头,“找爹爹......” 傅应绝似是而非地点点头,“可有遇到什么人。” 傅锦梨,“猫猫,唔......小哥哥。” 这么一说,她又想起来了,“救救呀!要完蛋了,爹爹救救!” 她带着哭腔上前去拽傅应绝。 傅应绝不为所动,“你先给我交代清楚,都发生了些什么。” 语气一转,“不然你的那......小哥哥,可活不下来。” 奶团子被吓到了,老老实实交代,想到什么说什么。 傅应绝总算是捋清了怎么回事。 小丫头出去找他,迷路了让人送回来,惊动了殿内的禁军,那小子跑了。 他轻啧一声,“不是让你乖乖等着。” 奶团子委屈,“要找爹爹!” 将委屈巴巴的人抱起来,傅应绝没好气道,“还哭,你今日这般出去,若是出了什么事,叫你爹我怎么办。” “看着乖,也是个不老实的。” 小团子自知理亏,头埋在他肩上不敢还嘴。 傅应绝如今也是气不起来,将她一人关在殿内本就不是个好办法,她跑出去也不过是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而已。 如今...... “爹爹去,救呀!”还不忘提这茬, 傅应绝不冷不热,“救了。” ———— “陛下,周尚书已候在偏殿,只待......” 苏展进来禀报,抬眼看去,目光一聚焦,那面白无须,略带慈祥的脸霎那间空白。 殿中本应只有陛下一人,可......那窝在陛下怀里的奶娃娃是谁! 还是个异于常人的奶娃娃。 傅应绝看在眼里,却平静异常,“嗯,看见了?” 前半句是对苏展的回应,后半句是什么意思两人心知肚明。 苏展赶紧收起面上的情绪,慌忙跪下,“苏展僭越,望陛下恕罪。” 傅应绝挑眉,“跪什么,不罚你。” 苏展擦了擦汗,“陛下仁善。” “本就没打算瞒你,不过迟早的事。” 苏展当即明白他的用意,他是陛下潜龙邸里带出来的,对陛下最是忠心耿耿,很多事少不了他的影子。 “傅锦梨,抬头。” 奶团子没敢,感觉到人进来,又往自家爹爹怀里缩了几分。 傅应绝拍拍她的小脑袋,嘴角轻扯,“怕什么,不是胆子大?” 地上低着头的人尽管知道女孩的身份不简单,但在傅应绝开口那一瞬还是惊住了, 傅乃国姓,锦更是只冠于下一辈的皇子皇女们....... 而眼前的女孩...... “就是你想的那般。” 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傅应绝淡淡开口。 “朕的女儿,将会是大启的公主,不出意外也将是大启唯一的殿下。”他有这个底气和决心给出这样的说辞。 苏展今日的心情犹如那在油锅上蹿下跳的青蛙,一瞬煎熬,一瞬明朗。 他急忙又俯下身去,“苏展,见过公主。” 任由他将头快埋入了地底,傅应绝单手将奶团子挖出来,低声道,“爹爹有事,你乖乖跟苏展待在这里,嗯?” 傅锦梨还是有些怕,平日里对着老父亲那股子窝里横的劲全没了。 但还是乖乖地点了下头。 “嗯。”揉了下触感柔软的小脑袋,温热的大掌下,莫名带着安抚与鼓励的意味。 傅应绝掠过两人跨门而出。 殿里只剩下小心在案牍后探出脑袋的小人,以及恭敬在地上行礼的苏展。 小小的人悄悄打量地上头发透着些许花白的人,她对于人类的气息很是敏感,或善或恶,或平和或残暴。 地上那人说不上大善,可气息却让她觉得稍有些亲近。 奶团子小手紧攥,又慢慢松开。在心中做了个决定。 苏展以手托额,脑袋埋得低。 这是个绝对臣服的姿势,陛下的良苦用心显而易见。 就在他心思千回百转之际—— 轻缓的脚步声停在他跟前,紧接着转来的,是小孩软糯的发问, “磕到脑袋了,痛痛。” 地上人一愣,“苏展不痛。” 小人很执拗,“痛!” 她摔在地上也是这样碰着脑袋,很痛。 她蹲下来,去牵苏展放在地上的手,“起,痛痛,起来。” 小小的手只能抓住他两根手指,苏展指尖一颤,或许是他今日确实感性了些, 他们当下人的,生来命贱。 陛下开明,未曾为难,可一路从潜龙邸的尔虞我诈到陛下登基的腥风血雨。 从未有人这般怀着纯稚之心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静了几息,再开口时声线不稳,却含着郑重,“苏展,谢过小主子。” 这样的孩子,哪能是一个人间帝王生得出来的,可他追随陛下,忠于陛下,凡是陛下开口,就算再不可能,他也必须让那事变成事实。 大启帝王能测人心,能安邦土。得他所护,毕生无虞,而眼前这个大内总管的认可与效忠,将会是他交到奶团子手上的第一环。 ———— 傅应绝才踏入偏殿,周天早已候在一旁。 “臣周天,参见陛下。” 傅应绝背着手径直掠过,“免礼入座。” “是。” 甫一坐下,周天就说明来意,“禀陛下,尚学宫修建兹事体大,此番江南及金丘入京游历学子与往年不同,除了少年人外,一同前来的还有少许垂髫小儿。” 大启自来有各地学子交换游历,各访风土人情,互识山川地质的习俗。 学子来京,供其住、学之地便是尚学宫,今年公中拨款,重建尚学宫,却叫周天想起另一件事来。 “如今季秋刚过,学子年后入京,学宫建设也有条不紊。臣今日来,是为稚学院一事。” 稚学院归属太学,是年龄未满太学入学标准的学子读书识字用的。 圣上登基,大赦天下。 如今太学不再是朝中官员之子独大,倒是招收了不少寒门子弟,赤贫好学之人。 只这人多了吧,地方就不太够用。 扩建太学去岁就提出了,却让别的事给耽搁了下去。 “如今恰逢尚学宫开工,臣想着,不若将太学扩建也一道提上日程,皆年前规整好。年后太学招收新生也方便许多。” 不然再拖拖放放还不知要堆到猴年马月去。 当然,最后一句他不敢说。 傅应绝面上看不出喜怒,周天心中忐忑等了稍许,他方才开口。 “周卿提议尚可考虑,只倒时怕是要辛苦你些。” 周天只怕他不答应,哪还管什么累不累,“为陛下分忧乃臣之福气。” 傅应淡淡看他一眼,“嗯,晚些时候让苏展拟旨送去工部。” 周天大喜,”谢陛下。” ———— 这边谈着公事,另一边却是要轻松得多。 傅锦梨端坐在镜台前,小手放在膝上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苏展站在她身后,一下一下地给她梳通头发。 要说陛下还是糙呢,好好的一头漂亮头发快给打结了。 “苏闪!要大金龙!头发上挂着。”小孩忘性大,如今哪还有初见时的拘谨。 她说话还不明,奶声奶气却招人疼。 苏展没明白她的意思,低下头去轻声询问,“小主子要什么。” “大金龙!”小人大声回答。 傅应绝一来就听见这么一句,小家伙没见过什么世面,干什么都只知道大金龙。 “别理她,随便弄就行。” 真弄个大金龙挂上去,那才真叫人牙酸。 自家爹爹回来的第一句就是气崽崽的。 奶包子撅着嘴,“坏!” 苏展噙着笑看两人有来有往。 手上利索地挽了个小髻,傅应绝一个大男人也没什么精致漂亮的头饰,苏展只往上绑了根发带。 带子鲜红色,倒和她衣服有些搭,垂在耳边说起话来上下摆动很是俏皮。 和皇帝陛下今晨扎得那个天壤之别。 挽发工作接近收尾,苏展没忍住轻碰了下她漂亮的小龙角。 触手温凉,莹润如玉。 奶团子自然也感受到了,她晃着小脑袋蹭了蹭苏展的手。 苏展笑,“小主子如何都是漂亮的。” 第8章 没爹的龙 奶团子靠在傅应绝身上,眼睛一眨一眨看着两人说着些她听不懂的话。 “倒没想到,竟会是他。”傅应绝语气莫名。 “那孩子倒有几分机灵,甩开了禁军。” 傅应绝语调很冷,“废物一群,周意然也就这点本事了。” 周意然乃宫中禁军统领,这事论起来还真有几分他的责任。 天子骂归骂,苏展可不敢跟着附和,笑着换了话头。 “不知那祁扬,陛下要如何处置。”他瞅了一眼傅应绝的神情,“毕竟也是莱雪国皇子,如何都是不好办的。” 傅应绝冷笑,“朕何时将他莱雪国放在眼中。” 这话倒是不假,早年间莱雪归属大启,可人心不足蛇吞象,莱雪国不满屈居人下,也动了些大不敬的念头。 可准备得当来势汹汹,却叫陛下打得节节败退。 最后止战求和,还将那中宫太子送来大启为质。 苏展还记得那孩子来时不过四五岁,没见过谁家将太子送来当质子的,这还真是独一份。 陛下不将莱雪放在眼中,哪还管得着别人家的太子,将他放在宫中,说是放任他自生自灭都不为过。 傅应绝看了眼乖乖待在身边的小人,心头已然有了决断,“既是他倒霉,见了不该见的人。” 话说到此,苏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可一对上小主子澄澈的双目,心中一动,“如此自是最稳妥不过,只是......小主子这里怕是圆满不得。” 傅应绝一愣,恰好这时奶团子糯糯开口了,“爹爹,想出去丸~” 苏展和老父亲说得什么,打哑谜一般哪是她能懂的。 “找猫猫玩,小哥哥玩。” 她心下纯善,不曾见过阴暗。 小孩玩心重,只知道如今爹爹在身侧,她可以毫无顾忌,又想到今日见过的那一人一猫,就又坐不住了。 奶团子双眼晶亮地看着爹爹,傅应绝口中的话被堵得说不出来,好一会儿,才摸着她脑袋上的发坨坨道,“小梨子要救那小子?” 她不知谁是那小子,但今日她一直挂在嘴边要救的只有一人,“救小哥哥,救!爹爹救。” 苏展一脸果然如此,陛下心头冷硬哪管你是谁,挡了道杀了便是,可小主子不同,一眼看去就是个柔软的孩子,不是吗? 傅应绝没吭声,只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她的小脑袋,奶团子也乖乖不动。 殿内落针可闻,没一人开口。 良久, 傅应绝哑声道,“着人看着,若有半点动静传出,不必问朕,杀了便是。” “是。”苏展垂眸应道。 但心下还是有些诧异的,毕竟依陛下的性子,可不是随意能妥协的人。 ———— 回到住所的祁扬还不知自己躲过一劫,他摸着白猫的脑袋,小声嘀咕,“不知道小妖怪找到她爹没有。” 白猫喵喵叫着往他手上蹭,惬意得很。 “主子,用饭了!” 外头贴身小太监的呼唤打断了他,祁扬忙扬声回应,“来了!” 天气凉爽,主仆二人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用膳。 这院子颇有些荒凉,但打整得还算干净。 院墙上是大片的绿色,院子里各色的花草也都摆放得当,就连墙角生的荒草都规整了几分。 倚着院墙那片地上被开垦了出来,地里也不知道种得什么,发了些绿色的小芽。 “去得晚了,膳房那边没什么好东西了,主子将就着吃。”七言是那小太监的名字,瞧着年纪也不大,是祁扬来大启时一并带来的。 祁扬抿了抿唇,心知哪里是什么去晚了,不过是膳房那头刁难罢了,但他只装作不知,“辛苦七言了!不过是些果腹的东西,我又不挑嘴。” 他面上带笑,浑不在意,却看得七言险些落下泪来。 若不是,若不是王上糊涂,他们太子又怎会落得这般下场。 “诶!奴才想着也是,等过几日地里那菜也长出来了,奴才给主子做好吃的。” 祁扬笑意吟吟得点头,“好。” 这边主仆俩还算温情,那头的傅应绝却是头疼得厉害。 “不行,今日不能出去了。” 奶团子鼓着脸磨他,“能的,窝藏起来。” 傅应绝按了按太阳穴,“我都在这儿了,你还出去干嘛。” “哼!” 苏展看得发笑,待傅应绝没好气看了他一眼才收敛些。 “你好好待着,明日叫苏展带你出去。” 苏展眼一瞪,没想到烧到自己身上来了,只得无奈开口,“陛下,您今日吩咐下去的那东西,怕是做得差不多了。” 傅应绝这才想起,昨晚为了哄着这奶娃娃把那硬疙瘩扔下床,随口答应了什么。今日早早就差人去做了,不然回来还有得闹。 “听见没有,给你找得没爹的龙,你不许闹了,不然就给它认个干爹。” 奶团子被哄得一愣一愣,倒也不开口闹着要去玩了。 苏展如今对陛下语出惊人已经是见怪不怪,只温和地看了眼傅锦梨这才退下去。 第9章 他死掉了 有了苏展,傅应绝乐得自在。 总算是腾出手来处理公务,奶团子就在抬眼能看见的地方跟苏展玩得开心。 他此刻再一次十分认可苏展此人的能力,不错,不愧是总管太监,连孩子都带得如此好。 于是, 颇有带娃天赋的苏展, 隔天就被帝王塞了个奶娃娃,而奶娃娃父皇本人扬长而去, 美其名曰,天子早朝,国之大事。 奶团子手上抱着条有她半个人高的布偶龙,龙上金丝布帛,做得憨头憨脑,一人一龙还有些许神似。 “出去丸!”经历了昨日那一出,她是忘不掉这三个字。 奶娃娃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抬头看着苏展。 苏展面色温和,“天色尚早,小主子先用过早膳,苏展再带您出去。”说着牵着奶娃娃的手往桌边走。 待用了早膳,苏展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件月白小披。 奶团子今日穿的是傅应绝专门吩咐下去,数个绣娘赶工出来的新裙子。 裙子有许多,但样式各不同,唯一一处一致的,便是上头都绣了龙。 款式郑重些的正服,龙就绣在了外头,日常些就不用这么打眼,多是藏在了裙摆底下或是衣衫下头。 那月白小披穿在奶娃娃身上只到她腰间,后面还坠着大大的帽子。 “是什么!” “将小主子藏起来,我们悄悄出去。”苏展将帽子拉起来。 刚好将她一头银发和两个小角遮住,只露出一张白玉的小脸。 傅锦梨一听,立马紧紧攥住帽子,往下拉得遮住了小半张脸,“藏起来!抓走爹爹哭!” 苏展失笑,又给她挪上去一些,“小主子待会可不能出声。” “嗯嗯!” 这头安置好,苏展让奶团子站在门后,只身出去。 这紫宸殿,帝王寝宫,除了平日里洒扫的宫人外,就是各处驻守的禁军。 禁军有固定的位置和轮换时辰,只殿内的宫人需要调离。 环视了一圈,在廊边的红柱下找着了自己那耍滑的徒弟。 苏展眉一皱,“小全子。” 小全子这才刚松下没多久,就听见苏展那熟悉的呵斥。 当即一个打挺站起来老实低着头,“干爹。” 他这人干事也认真稳当,偶尔偷个小懒也是宫人们心照不宣的,只今日倒霉了些,干爹没跟着去上朝,被抓了个准。 “你倒是好性。”苏展踱步过去,冷哼一声。 小全子立马扬起笑脸,上手就给自己干爹捶肩捏背,“哎呦!干爹您老人家怎这时出来了,圣上那头没跟着去啊。” 苏展挥开他的手,也懒得管他,“行了,你小子就是皮松。” 小全子挠着头嘿嘿直笑。 “去,将殿内的宫女太监们都清出去,没有吩咐不得入内。” 小全子也纳闷,这两日也不知道为何,这紫宸殿清净了许多,特别是陛下起居的内殿,连打扫的宫女都不能多做逗留。 但这些就不是他们能知道的了。 “是。”说完他马不停蹄地开溜了,他是真怕被师傅逮着罚。 傅锦梨小手把着门,悄悄探头出去,小小一团软糯非常。 她看得认真,没见着身后一道白影从打开的窗格子跃了进来。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扯她的裙摆,小团子低头看去。 “猫猫!” 原是昨日那只白猫,只是昨天还是雪白非常,如今身上却是黑一块红一块,滚得脏兮兮。 “你来找我丸!”她笑得开心极了。 可白猫却是焦躁地围着她转,发出的叫声也尖锐频繁。 “喵呜,喵!喵!” 奶团子一愣,“猫猫生气了。” 话音未落,只见那白猫厉叫一声,咬上她的衣摆,扯着她往门外去。 小团子没设防,也不知它力气会突然这般大,直叫它拽得往前晃了一下。 “不可以,要等苏展。” 她当是着白猫找她出去玩,可她还要等苏展。 白猫却是叫得更大声了,比之刚才多了丝泣血的意味。 小团子也迟钝地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猫猫好像是出了什么事。 她眨了一下眼睛,“你让我跟你走吗?” “喵!” 奶团子犹豫着往苏展离去的方向看去,耳边是白猫催促似的声音, 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好!” 白猫跑得急,可奶团子腿短。 它跑出一段距离就会停下来焦躁地转着圈等奶团子追上来。 终于, 奶团子追着它到了个偏僻的小院子, “猫猫——”,奶团子抓着门框跨进去,入目皆是开得漂亮的不知名小花和堆放整齐的杂物。 空无一人。 “喵呜!” 这叫声陡然凄厉,空旷之下让人不寒而栗。 奶团子呼吸紧促了一瞬,被吓得包子脸都一颤。 下一瞬她却是没有犹豫地迈开小短腿朝着声源处跑去。 绕过石桌,才将那被遮住的场景看得清清楚楚。 半大男孩躺在地上,额角破了个大洞,血水顺着流了满地,胸脯似乎是没了起伏,傅锦梨甚至从他身上感受不到半点生气。 白猫用脑袋不停地顶蹭着男孩还稚嫩的脸庞,似是企图将他唤醒。 可男孩再做不出半点反应。 奶团子一见昨日还带着她找爹爹的小哥哥,这样躺在了地上,她忙跑过去。 “小哥哥。” 软乎乎的小手在祁扬脸上轻碰一下,可冰凉一片。 白猫似哭似哀地轻叫一声,又跳过来咬着奶团子的衣角。 奶团子呆愣了一下,低头直直对上白猫的眼睛,白猫眼中有水光闪过,那金色瞳孔中的悲伤, 就连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奶团子都心下一颤。 它在伤心。 猫猫哭了。 鬼使神差地,奶团子双手慢慢放在了祁扬心口处,那里一片寂静。 “他死掉了。” 奶团子软声叙述了这个令人心痛的事实。 又听那温吞的声音道,“猫猫不哭。” 话音方落, 贴在男孩心口处的双手下竟汇聚出一个金色的光球,光球起伏着,从微弱到光芒大盛。 奶团子一双温软的眸子盯着那光球,从帽檐下掉落出的几缕银发也一寸寸地泛起了黑色。 而光球缓缓地隐入祁扬体内,男孩额上的伤口慢慢愈合。 “嘭,嘭,嘭。” 没了反应的心脏似是注入了复苏万物的力量,再次开始了跳动。 祁扬悠悠转醒, 眼神不断聚焦, “小妖怪......” 昨日找爹爹的小妖怪,抱着小白蹲在他身旁。 傅锦梨惊喜,“你醒啦!” 白猫也立刻一扑跳到他怀里,亲昵地蹭着他。 第10章 几条命够赔 朝堂之上众臣还在扯着虎皮,傅应绝看得烦,眉眼皱起。 一抬眼却见本应陪在紫宸殿的苏展从一侧小跑上来, 傅应绝暗道不好。 于是众臣只见苏公公在陛下耳边低语几句,陛下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随后直接起身,拂袖而去。 陛下走了,苏展却是要留下善后的,尽管他心下也有些担忧,但面上滴水不漏。 “传陛下口谕,今日早朝暂罢。诸位大人若有要事,可午间至御书房等候传唤。” 苏展脸上挂着一贯的笑意,“辛苦各位大人了,陛下那确是有急事要先行处理。烦请诸位早些散朝归家了。” 说完也急匆匆走了。 只留下面面相觑的大臣们。 “陛下这是何意啊。” “老夫观那面色,多半不是好事,我等还是勿要触陛下霉头了。” “刘大人说得有理。还是先歇朝回家,哈哈哈。” 傅锦梨猜着猫猫估计是让自己来救这个小哥哥的, 如今祁扬醒了,她便想着该回去了。 “我要回去啦,苏展找。” 蹲着的小人站起来拍了拍衣服,打了个招呼就像个小奶包似的往门口跑。 小梨子不乖,偷偷跑出来,苏展要担心的。 她要快点回去。 祁扬脑子还尚未清明,想叫住她,她却已经跑至了院门。 奶团子光顾着看脚下,谁料刚跨过门槛, “啊呀!” 整个小身子都被前面东西撞得后仰,一屁股墩摔在了青石路上,罩在头上的帽兜也坠了下来, 露出的头发却是黑如乌木。 小孩子皮肤嫩,这一下算是摔狠了,小胖手擦在地上,滚起了血珠。 “呜——痛。” “哪里来的杂碎!也敢到本宫面前来放肆!” 带着怒气的女声直接将趴在地上呼痛的小团子吓得一抖。 抬起挂着泪珠的眼睛看去。 是个着宫装的女人,女人面容姣好,可脸上的怒气和眼底的刻薄生生将容色拉低了五分。 “不长眼的东西,谁家的小孩如此不知礼数!” 她像是气急,手上嫌弃似的拍着被奶团子撞到的宫裙。 搀着她的婢女立马谄媚道,“奴婢在宫中不曾见过这孩子,再说与那质子混在一起的能是什么好人家的丫头。胆敢冲撞娘娘,将她带下去赏顿板子都不为过!” 不知是怎么歹毒的心思,竟会对着一个孩童说出这样的话。 偏那被唤做娘娘的女子此刻正在气头上,婢女的话语恰中她的下怀。 “算这小蹄子倒霉,来人啊!” “不可以!” 祁扬听着门外的动静,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到门边一看果然是那女人来了。 而小妖怪被摔在地上,像是被吓傻了,他当即就冲了出去。 “不可以!虞娘娘不过宫妃,没有资格滥用私刑!” 小小的少年额角还带着未干的血迹,一脸倔强。 奶团子呆呆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人,手上的痛楚让她话语都带上哽咽, “小哥哥...打坏蛋。” 祁扬听见,转头对她努力牵了牵嘴角,像是在叫她别怕。 女子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哈!不过小小质子,别说动用私刑,本宫今日要了这小蹄子的命!也没人敢说半句不是!” “你跟你那奴才命硬,伤成这样都没死成,你身后的小丫头可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说到这里,虞微心中火气更盛。 今日她将这质子连同他的仆从罚了一通,听下人来报那质子挣扎间磕在石头上没了生息。 她不将这小国太子看在眼里,可却不敢真叫他在自己手底下出事。 于是她带着人往这边赶,来看看这质子到底是真出事还是做戏给她看, 谁知,刚进门就叫个臭丫头讨了晦气, 这下人口中没了生息的质子也跳出来在她眼前叫嚣。 让她如何不气! 祁扬半分不退让地看着她,心下悲戚一片, 虞微乃四妃之一,大启陛下无后,尽管这后宫中的女人对他来说形如虚设,但不可否认的,她或许真有这个本事叫小妖怪消失无踪。 “你让是不让。” 虞微厉声质问。 祁扬仍倔强地半分不退。 虞微怒上心头,不过国之弃子也敢不将她放在眼中。 “好好好!好骨气!” 虞微推开宫女的手,三两步上前,面色不虞地抬手,眼见一个巴掌就要落在祁扬脸上。 祁扬微微偏头,紧闭上双眼。 可却没等到那巴掌落在脸上,倒是等来耳边一阵痛呼。 奶团子一见祁扬乖乖站着挨揍,眼中满是焦急。 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像个小炮弹一下冲出去。 “呀!” 使尽了浑身力量,一小团冲过去撞在虞微腿上, 力气太大,小人都被撞得弹开了稍许。 “啊!贱种你敢!” 也不知这小孩突然就像个小蛮牛,虞微被撞得踉跄后退两步, 她爱美,鞋底特意加高。 这踉跄之下,直接稳不住身子,像方才奶团子那般‘扑通’摔在地上。 “哎呦!” 众人都没想到那趴在地上抹眼泪的小孩会来这一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娘娘!” “娘娘没事吧!” 宫女们手忙脚乱去扶她。 虞微脑袋上插着的金钗都掉了下来,束得高高的发髻也散了几分, 颇像个女疯子。 虞微此刻确实气疯了,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胆子! 自她当上宫妃,还不曾有人敢这般对她! 她满脸狰狞, “给本宫滚开!没用的东西!” “都给我抓起来!今日不要她半条命本宫就不姓虞!” 两个小孩哪里见过这发疯的架势,被吓得后退几步, 奶团子现在才知道怕,再加上刚才那一摔,又痛又惊之下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是。” “是,娘娘。” 众人听从她的吩咐,对着两个小孩围了上来。 奶团子大眼睛中都是惊惶,泪眼看着几个宫女伸手朝她抓来。 “呜...爹爹……” “放肆!” 才听得一声尖细的厉喝, 几道黑影就落在傅锦梨身前,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道罡气振得飞了出去。 除了两个小孩,就连虞微都不曾幸免。 那黑影没有离去,仍旧将傅锦梨护得严严实实。 虞微又被掀翻,虽弄不清状况但不妨碍她作威作福。 “哪里来的……” 可话未说完,身后传来的声音却叫她如坠冰窟。 “虞妃真是好本事,朕今日倒要看看你虞家五十七口人命够不够赔给朕的女儿!” 傅应绝后槽牙咬得紧紧,是真的气到了极点。 鬼知道他来晚一步,那被围着的小屁孩会成个什么样子。 第11章 奶团子也会告状 听到熟悉的声音,傅锦梨眼泪掉得更凶了。 不远处疾步走来的人不是傅应绝和苏展还有谁。 奶团子像是找到了靠山一般,张着小手朝傅应绝跑去。 “呜呜......爹爹怕怕,呜啊,摔痛痛。” 傅应绝心下又气又闷,该她长点教训! 可视线刚一放在短手短脚抱着自己腿的小人身上, 小孩还是那个小孩,只银发不再,反倒是一头乌黑。 额上两个小角也消失无踪。 傅应绝瞳孔一缩,忙将人抱起来, 声音隐晦地带着些许颤,哪还顾得上气, “怎么回事,小角怎么不见了?跟爹爹说啊,哪里不舒服的。” “呜呜......爹爹。” 粉雕玉琢的孩子哭成了个小泪人,紧紧搂着自家爹爹,脸埋在傅应绝脖子里。 虞微开口不是喊打就是喊杀,这是真被吓着了,哭得身子都在打着摆。 一旁的苏展也是满面焦急,“小主子莫哭,慢慢说啊。” 一个大启帝王,一个天子近侍。 再看那方才凭空出现的黑影,浑身遮得严严实实,可那护腕上钩爪一样的图腾和内敛的气息,无一不在彰显着他们的身份。 从不轻易出现在人前的天子暗牙, 隐龙卫! 传闻隐龙卫乃傅氏一族最为隐秘的力量,是历任天子手中不见血的利爪。 此刻却...... 后知后觉的虞微与宫人立马跪做了一片。 祁扬看着眼前的情景,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满眼复杂。 小妖怪叫他爹爹,莫非她真是大启陛下的女儿,可...... 祁扬想到初见时她精致但怪异的长相,抿紧了唇。 对比祁扬的复杂,虞微此时心绪就要单纯得多。 单纯的恐惧。 在那孩子朝着陛下叫着爹,而陛下也自然而然地将他抱在怀里哄。 虞微心陡然咯噔一下,不可置信地颤了颤眼睫,迟来的恐惧涌上心头。 脑中顿时只剩两个大字。 完了。 奶团子不说话,哭得直打嗝,傅应绝沉着脸她背上轻拍, “呜嗯,爹爹......呜。” 哭得小嗓子都发哑了,泪水将傅应绝衣襟打湿了一片。 傅应绝将她搂得更紧一些,“不哭了,爹爹在呢。” 抱着自家爹爹,奶团子将泪水蹭在傅应绝那件明黄龙袍上,有人撑腰了,她那小胆子又冒了出来。 于是奶团子总算是抬起了头,被泪水挂花的小脸上委屈又可怜, 胖乎乎的短手一伸,指着一旁在地上不敢动作的虞微就开始告状, “坏人坏人,打窝,呜呜......爹爹打,痛痛。” 犹嫌不够地将被蹭破的手举到傅应绝眼前, 白嫩的小手上红痕刺目,还带着干涸的血迹。 “呜呜呜......坏蛋!牛血啦,小梨子死掉。” 傅应绝脸一黑,“死什么死。” 又将她小手抓在手中,奶团子痛得瑟缩了一下,男人的脸更黑了,眼中似有风暴酝酿。 “苏展!” “陛下。” “今日在场宫人全部杖毙。”男人声音冷硬。 “是。”苏展应了一声,朝旁边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侍卫上前来拿人。 跪着的宫人皆是身子一软,跪摊在地上,有不死心的连连磕头求饶。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奴婢一时糊涂,是虞娘娘吩咐的不敢不从啊!陛下饶命。” 傅应绝没有半分反应。 很快,虞微带来的人便被捂着嘴带了下去。 而虞微呢,别说替他们求情,她自己此刻也是自身难保。 一听宫人都要被杖毙,虞微心头愈发不安。 她不知陛下何时冒出这么个孩子,可陛下亲口承认哪由得她信不信。 虞微脸上挂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哪还顾得上什么体面,跪着过去扯上傅应绝的衣角,“陛,陛下,陛下饶命。臣妾不知啊,臣妾不知她是,她是......” 还未等她碰上,苏展就上前一步将她隔开。 “虞娘娘莫要惊扰圣驾。” 狗奴才! 虞微心头暗骂一声,却不敢对着苏展发作,仍旧求着情, “苏公公,苏公公。你替本宫说句话,我,我不知那是小公主.....不然给我百十个胆子都不敢如此啊。” 也不怪她此刻这般模样。 陛下后宫女人不多,却是一个都不曾临幸,全是世家重臣死活塞进来的。 陛下眼都不曾赏一个,任由几个女人在这后宫斗得热火朝天。 她也算有自知之明,不受宠只敢在后宫吆五喝六的宫妃,跟陛下如今唯一的公主,孰轻孰重虞微哪里不知。 “虞娘娘手眼通天,权势深重,折煞苏展了。”苏展面上带笑,客气得很。 被抱在怀里的奶团子一看这所谓虞娘娘哪还有方才对着她时的威风凛凛,小奶猫似的呜咽着继续告状, “起护窝,欺负小孩子,呜嗯....抓起来。” 傅应绝垂着眼,很是配合,“没听见吗,公主说抓起来。” 虞微一慌,“不不!公主,公主!妾错了,饶命!我,我该死,求陛下放妾一马。” 她话语凌乱,一咬牙巴掌直往自己脸上招呼,企图用这般的自罚逃过一劫。 “啪!” “啪!” 一声声清脆极了,显然用了极大的力。 “我,我知道错了,公主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求公主饶命啊!” 下手太重了,把自己打哭了。 “嘤......饶臣妾一次吧。” 奶团子缩着小脑袋在看,傅应绝满脸厌恶, “带下去,等候发落。” “是。” 虞微急得挣扎着,不,不,不行!被带带下去等着她的怕是凶多吉少。 “陛下!我唔......唔唔。” 原是那侍卫很有先见之明地捂住了她的嘴。 虞微只得目露绝望,看着那被傅应绝如珠如宝抱在怀里的小奶娃,肠子都悔青了。 处理得差不多,傅应绝抱着人离去,苏展惯常留下善后。 祁扬静静站在一旁看着这闹剧,犹豫了许久还是站了出来, “苏公公。” 苏展一愣,挥手让听候吩咐的侍卫退下, “原是祁太子。” 祁扬,“苏公公我......” 话未说完苏展就轻声打断,“祁太子不来找苏展,苏展也是要去寻太子的,烦请太子同我回去,陛下那头怕是要耽搁您几日了。” 一口一个太子,一句一个敬辞,可那话中的强硬却是叫祁扬拒绝不得。 当然,他本也没打算拒绝。 第12章 角给玩没了 傅应绝抱着人回了寝宫,一路上不曾遮掩,凡路过的宫人无不面露惊讶。 不知陛下怀中人是谁,宫中何时有了这样小的孩子。 “站好。” 将人放在地上,傅应绝没有停留地往案后的大椅上走去。 面无表情的男人衣摆一撩,大刀阔斧坐在位上。 奶团子扣着小手,茫然失措地站在原地。 “爹爹……” 傅应绝扯扯唇角,“还知道我是你爹呢。” “呜……” 傅应绝,“我今日若是去晚一步,你可有想过是什么后果。” 他看见这么一小个被一堆人逮着,心下又怒又慌。 大启的皇帝陛下,如同每一个养有熊孩子的家长一般,心疼孩子的同时又止不住地生气。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不可一个人往外跑。” 傅应绝语气冷,奶团子吓得心慌慌,泪花又开始在眼中打转。 “错啦,呜……知道错了。” 奶团子迈开腿朝傅应绝跑去,依偎在他的腿边。 “爹爹抱,呜呜……不生气。” 一侧的牙齿轻微地磨了一下,傅应绝有心让她长点教训。 “不听话的小孩没有爹。” 奶团子眼睛瞪得大大,呜咽一声,“有爹爹,呜……有。” 她慌得去拉傅应绝的手, 傅应绝也不躲,让她扯住。 “不气,不生气了,爹爹呜不生气。”小奶音带着哭腔哄着自家老父亲。 “还乱不乱跑了。” “不跑!不寄几一个愣跑了,爹爹抱,哼呜……” 她哭得像是被遗弃的奶猫。 傅应绝还是拉着脸,手上却是自觉将她抱了起来。 一天就哭哭哭,哭得可怜兮兮,哭得他心闷。 眼神接触到她乌黑的发,心下又是一沉。 “今日都干了什么。” 他语气有些晦涩,“角怎么玩没了?嗯?” 奶团子也不明所以,如昨日一般,抽抽搭搭开始交代。 “小哥哥死掉,猫猫哭哭。” 傅应绝拧眉,“死了?” “嗯嗯!冰冰的。小梨子贴贴,就醒啦。” 傅应绝脸一板,“贴什么贴,小姑娘哪能跟别人瞎贴。” 奶团子撅嘴,“素他死掉了!猫猫叫窝。” 傅应绝干脆抬手将她整个都检查了个遍,身上什么都没有。 他心头匪夷,莫不是小龙崽本就有逆天之力, 若真照她说那般,会不会是这小龙崽子半吊子水平,救了个人把力量耗光连角都维持不住了? 这么想着傅应绝正色道,“以后万不可再这般,别人死掉就死掉了,谁都不值得你冒险去救。”接着又补充道,“若再叫我发现,你就是条没爹的龙崽。” 这下场属实严重,奶团子紧张得点头,“我,小梨子知道了!” 最后再三向她确定,“真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没!有——” 这样也好,傅应绝想着,这副模样很多事情就好办了许多。 当天正午,两道圣旨马不停蹄送出了紫宸殿,昭示天下。 一道剑指四妃之一虞氏,虞氏蛮横无理,以下犯上,在宫中屡用私刑,祸乱宫闱,谋害皇嗣,今褫夺封号,杖六十,没入掖庭为奴。 一道怒斥虞侯教女无方,生养无道,凭一女可窥家风,如此门户恐难当大任。着,降爵为伯,不予世袭。 两道旨意,闻者哗然。 先不说这虞妃,世家女冠上恶毒的名头,除位份贬为奴。 宫中那吃人的地方,最爱干的便是捧高踩低,甭管你以前多能耐,这一倒,以后的日子怕是别想好过。 再看这虞侯爷,虞家两朝元老,虽陛下登基以后权柄集中,世家大族多被架空,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陛下也愿意给他们三分体面,在京中也不算太难看。 可今日这一瞧啊,不管是不是迁怒,虞家,多半是再爬不起来了。 但以上两点都是次要的,最最最震惊众人的还是陛下旨意中的那句——谋害皇嗣。 皇嗣? 陛下哪来的子嗣?催了几年也不见一儿半女,突然来这一出,倒是打了众人个措手不及。 第一反应莫不是宫中哪位有了, 可他们没收到半点风声,不敢妄下定论。 旨意一下,不管众人如何揣测,如何思量。 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京中这风,怕是要变了…… 以往陛下向来是你不捅出大娄子惹他心烦,他也懒得费那个时间去收拾你。 可如今是两道圣旨啊,一天连下两道催命符,让他们不这么想都不行。 这边苏展亲自将圣旨送到虞府,老侯爷一听那是霎那间五雷轰顶,两眼一翻就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苏展脸上笑意盈盈又插一刀,“哟,虞伯爷可要注意着点身子呀。” 这一声伯爷可把虞家一众都叫得吐血,苏展却仿若不察,接着道,“皇恩浩荡,虞伯爷身子不适便由世子……” 顿了一下,又道,“瞧我这嘴,半点不长记性,该是虞大公子才对。” “虞大公子,领旨谢恩吧。” 可怜虞家大儿子四十好几的人了,跪在地上忍气吞声双手高举,将这催命符稳稳接过。 看着虞家上下一片愁云惨淡,苏展面上笑意更真切了几分。 傅锦梨算起来哭了有快小半个时辰,这会儿坐在自家爹爹怀里,松弛下来就开始昏昏欲睡。 待她睡熟了些将她放在榻上,傅应绝才轻手轻脚地离去。 门外是早就候着的苏展。 “陛下,人已经到了。” 傅应绝负手而立,“嗯。” 祁扬一人坐在小室中,光线有些暗,这地方不大,但四处封闭,连窗户都不曾有。 稚嫩的孩童尚不会掩饰情绪,有几分害怕又强装镇静。 “吱呀”一声,门从外边被推开,进来的人身影高大,背着光脸藏在暗处看不清楚。 发冠高束,只能隐约看出修长的轮廓。 “皇上。” 祁扬看不清,却对这身威压熟悉万分。 傅应绝缄默,狭长的双眸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背井离乡的异国太子。 “祁,扬。” 他语气莫名,拖着调子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 祁扬努力冷静下来,“祁扬见过大启陛下。” 少年端正地行礼。 傅应绝不答,冷沉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祁扬身上。 祁扬没有抬头,却叫那压在身上的视线弄得手心汗湿。 少顷, 傅应绝收回视线,越过少年,靠着椅背长腿交叠。 “起吧。” 祁扬紧绷的身子随着他的走开,陡然放松。 “是。” 傅应绝掀起眼皮,眼中的审视和恶意暴露在少年面前。 他不欲掩饰。 “朕想,莱雪国的太子殿下该是个聪明人。” 第13章 陛下龙椅上坐了个奶娃娃 “朕想。莱雪国的太子殿下,该是个聪明人。” 祁扬呼吸一紧,努力放稳了声线, “陛下既见祁扬,想来是有比杀了我更好的选择。” 傅应绝唇角一扯,“更好?祁太子莫要高看自己。” 他语气玩味,“不过丧家之犬,半分价值也无。” 这话伤人,却是事实,他从来到大启那一天起,就注定了只有两条路可选。 要么回到莱雪了却残生,要么殊死一搏拼个一线生机。 可无论哪一条,对如今的他来说都遥不可及。 祁扬没吭声。 又听傅应绝道, “可惜啊,朕的公主两次保你,你如今这条命更是从她手底下捡来的。” 傅应绝漫不经心地看他,“你说,朕该如何?” 祁扬猛地抬头,眼神中有什么在波动,他低低呢喃了句,“小妖怪......” 他早有猜测的,毕竟他当时有感觉到自己的生机在一点一点流失,可最后他却又醒了过来,伤口还无端愈合。 如今从傅应绝口中听到,不过是转疑为确罢了。 他自己也清楚,大启陛下话头毫不遮掩,明明白白摆在了明面上。 话是疑问,却是在逼自己做个选择。 若回答不合他心意,自己今日怕是走不出这小室,毕竟在大启陛下眼里,自己唯一的可取之处便是——这条命,是他女儿费了劲救回来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在来时的路上他早已想好该如何做, “若不是公主,祁扬不会还站在此处。从那时起,祁扬的命,便是属于公主的。” “听闻大启皇室有一秘药,专用于饲养耳目爪牙。”他语气十分坚定,“祁扬,求陛下赐药。” 说完,他跪下去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大启秘药,那玩意儿连傅应绝都不太喜欢,不为别的,只因太过阴毒。 说是饲养,可半点都不带夸张的,用药者一生臣服于持药者。说难听点这一辈子都是条只能听命行事的家养畜牲。 “你倒是懂得多。”傅应绝玩味。 这药他不喜欢,从来也不屑于用。但想着那小小一只的奶团子,这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舍不得她心血白流,那这小子就不能死。 这条命都是她救回来的,傅应绝想着,这人嘛,要懂得感恩不是。 显然,在这位老父亲眼里,除了自家那一只,别人再如何都不会在他的考虑之中 不久,傅应绝一人走出了小室。 他前脚刚走,就有人端着漆黑的锦盒进来,随后传出的,便是男孩咬紧牙关,忍着剧痛的声音。 祁扬倒在地上,撕裂般的痛意遍布全身,腮帮都被他咬破,血水顺着嘴角流下。 他四肢都疼得不自主开始抽搐,但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明亮。 很快的,捱过去就好了。 他的命,是小妖怪的...... 距那两道圣旨颁下去已过了三日,众人都在观望,却不见高堂之上的那位有别的动作。 就是突然炸俩大水花,兜头给你淋了满身水,你一抹脸,害怕又期待地等着大鱼蹦上岸,结果却是等了个寂寞,还在岸边被冻得上下牙打架。 真是令人腰肾发寒。 “太傅,陛下这究竟是怎么个章程啊。” 太傅尹清已是天命之年,闻言他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神色高深,“叫你看透,那就不是陛下咯。” “......”白得问你。 “陛下临朝——” 尖细的声音自正门传来,上一秒还交头接耳小声讨论的众臣赶忙收敛起来,恭敬地跪下。 “臣等,恭迎陛下——” 年轻的帝王神色冷峻,金冠束发,黑红映照的龙袍繁盛庄重, 上红下黑的深衣,交叉处是神秘的嵌金纹样。 暗色的腰带束着窄实的腰身,黑底金线的大袍上绣着九龙戏珠,两肩是麒麟瑞兽,从兽口中嵌着玉珠,拖出长长的肩披。 行走间,衣摆微荡,挂在腰间的青玉兽纹佩却是纹丝不动。 端得是尊贵霸道,威严无匹。 可手中却牵着个画风不一的奶娃娃。 奶娃娃三四岁模样,细软的头发扎着两个小髻,额角处各挂一个小小的白玉珊瑚坠子,镶珠的琉璃蝶翅后压,那蝴蝶翅膀栩栩如生,脑袋轻晃之下微微颤动。 小髻上压着流苏掐丝银片,无风自动,好不俏皮。 奶娃娃一袭桃夭襦裙,脖子上是细丝平安锁,腰间明目张胆挂着个金色腰坠,坠子小巧,可看那样子倒像是条......腾云的龙。 衣衫上的刺绣更是不得了,和这大启陛下龙袍上的如出一辙,无非是小了些,也没那么锋利凶横,倒是透着股纯稚。 奶团子小绣鞋上挂着东珠,此刻她正走一步刻意地往前踢,那珠子甩来摆去,逗得柔软细嫩的小人捂嘴偷笑。 似仙似魔的帝王,憨态可掬烂漫无邪的奶团子。 随着傅应绝一句平身,抬头起来的众人差点眼珠都要掉在地上去。 这是谁! 旁边那个是自家陛下不错,可这小丫头是谁啊, 长得倒是明眸皓齿,可没见过啊!这么多年一眼没见过啊。 且那衣服绣的,腰间挂的,任何一样出现在帝王之外的人身上,那都是要命的存在啊, 怎么这个却是...... “傻了?” 傅应绝坐在龙椅上,怀中抱着乖巧的奶团子,看着下方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奶团子的众人,拧眉道。 众人赶忙回神,眼神收回,头埋得低低的。 “陛下,这是......”说话的是尹清,毕竟除了这位陛下的老师,满朝文武还真不敢瞎说瞎打听。 傅应绝神色如常,“朕的女儿。” 众臣:“!!!” 夭寿,陛下女儿都这么大了! 天天催催催,这一下就蹦出这么大一个来了? 尹清也是十分震惊,“既是公主,如何之前......不曾见过。” 傅应绝:“哦,藏得好。” 众臣无言以对。 “天家血脉不容混淆,公主乃朕之骨血一事信而有证。” 一旁的礼部尚书顾游犹豫着,还是大着胆子开口,“不知公主生母,是哪位娘娘。” 他礼部管着礼仪祭享,也和大宗正院那边挂着勾,凡是这类消息与变动最为灵通,公主降生,是要在宗室造册登记,更遑论这孩子还是陛下目前唯一的血脉。 傅应绝还没答,怀里的小人抢了先。 奶团子似懂非懂,眨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抬头瞅着自家爹爹,声音清脆,响彻大殿, “爹爹娘娘!” 只有爹爹,是爹爹娘娘生的。 童言童语可把众大臣雷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傅应绝眼尾瞥她一眼,淡淡开口,“公主生在民间,生母早逝,是朕一手养大。” 说来你们可能不信,这么大孩子是朕自己生出来的。 第14章 以后有得你哭 此话一出,下头小声地议论开了。 “如此,公主生母便是个良家民女。” “老夫看公主与陛下眉眼间颇有相似,再加之陛下金口玉言,想来此事断断做不了假。” “天佑我大启,总算是了却我一桩心事。” 声音不大,但隐约能入耳,傅应绝也没阻止他们,就静静看着。 只是有些想不通他们是怎么看出这胖脸和自己像的。 可能连傅应绝自己都没有发现,傅锦梨与他确有几分相似,奶娃娃眼头圆润,眼尾却似他那般带着上钩的弧度。 突然感觉手上被扯了一下, 他低眉看去。 “爹爹,他们索悄悄话。”她也小声地凑近傅应绝。 傅应绝轻弹她的小脑袋,“老实待着。” “哼!” 奶团子撅着嘴,小屁股往前挪,离坏爹爹远一些,将腰间的小金龙扯在手上捏着。 她很是喜欢这个新玩具,放到她手上后她走哪都要带着, 傅应绝干脆打了孔给她串成个坠子挂在衣服上。 不久,下方的交谈声淡下去,而朝臣也算是大致统一了见解。。 对着上首乌压压又跪了下去,个个双手托额,声音整齐划一, “臣等,参见公主殿下,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如此,傅锦梨的身份算是过了明路。 而她的出现,也让好些大臣蠢蠢欲动。 陛下有嗣,说明也不是不近女色,既如此...... 有人敢这么想,自然也有人对此嗤之以鼻,比如熟知陛下脾性的几个近臣, 他们这般说道,“不怪那么多年升不上来,这女娃娃身上那些足见陛下爱重,怎地还有人拎不清。打这份心思不如早早歇下,好好侍奉陛下和公主来得好。” 大启陛下有了位公主这事也是在早朝之后传遍了京中, 金銮殿上陛下御笔,公主赐封号永嘉,封地泰州,永享上供。 乖乖,这里头可有的说。 永嘉是个什么意思呢? 永嘉那可是当今大启昭帝傅应绝的年号! 泰州又是个什么地方呢? 泰州那是今大启境内,兵强民富,地势优越的上上之选。 试问哪个稍有权势的家族没肖想过这地界,可没办法啊,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半只手都伸不进去。 那泰州可以称得上是远离争权夺利,却又举足轻重惹人眼红的一片净土。 得,这消息一出,没得想了,大启是变天了,以前围着皇上转,现在围着小公主转。 风向一变,各家上蹿下跳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就指望能多得点有用的消息,对家族有益。 可傅应绝他捂得紧,除了上面这些,那是半点都打探不出来, 就连公主长个什么样,也只有那些品阶高,够入殿内述朝的大臣远远看上了那么一眼。 多的,再没有了。 而不声不响搅动京中风云的奶团子,此刻正在和自家爹爹做气。 “窝也要去学堂!” 傅应绝头疼,“你才多大点,去什么学堂。” 虽说天家启蒙早,但这只不一样啊,看着三岁多,实则才几天啊。 “可素羊羊也去啦!” “他是去吃苦的,你在家里陪爹爹有糖吃。” 之所以发生这一幕,是有原因的。 自从不再被关在殿内后,除了找爹爹玩,找苏展玩,她还要找祁扬玩。 满脑子都是出去玩,出去玩,半点都静不下来。 偏这祁扬吧,七岁了,正是上学的年纪,哪能天天陪她。 于是去找人扑了个空,从别人嘴里得知是去上学了。 她不懂什么叫上学啊,就问苏展。 苏展:“就是跟同龄的孩子一起读书,习字,蒙学以后还有骑射等课程,闲暇时也可与他们一起游玩,嬉戏。” 句子很长, 听在奶团子耳朵里删删减减下来就是:一起玩。 于是回来的奶团子就开始前前后后磨着自己爹爹。 “窝就是想上学!” 傅应绝放下手中的笔,板着脸,“不许去。” 奶团子可不怕他,自家爹爹的脾气她摸得透透的了,每次凶她都只有一小小小会儿! “去!” 傅应绝磨着后槽牙,臭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 没办法,他只得换了个策略,“你去了,我怎么办啊。我一个人关在家里啊。” 听到他一个人关在家里,奶团子眨了眨眼,想到自己被关的那两天,又犹豫了起来。 看着有戏,傅应绝再接再厉,“我年纪这么大了,你也不体谅体谅我。” 一旁目睹自家陛下厚颜无耻,张嘴就来的苏展:...... 奶团子还是纠结,一边是出去玩,一边是老父亲,这样大的问题可把她小脑袋难住了。 “我好不容易把你生下来,你陪陪我怎么了,谁家小孩不陪爹爹啊。” 是哦,小孩都要陪爹爹的,谁让爹爹只有她一个小孩的, 于是这个独苗苗开口了,“爹爹和窝上学!” 这样就又上学又陪爹了, 美滋滋。 傅应绝:...... 小屁孩想挺美,他跟去坐在一堆牙都没长齐的小孩堆里,怕不是脸都要丢到大草原去。 “不行,那些臭老头不让爹出去。” 奶团子挥着小拳头,“小梨子打他!” 傅应绝:“一人一脚你都得被踩成个梨饼。” 这话说得有道理哦,朝堂上一看去都是人脑袋,她小小一个扔进去连水花花都溅不起,奶团子又气闷地放下拳头。 傅应绝看着没精打采垂头丧气的一团,心情颇好,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 他故作遗憾,“看来你是注定......” “苏展陪爹爹!” 傅应绝:? 奶团子像是想到了什么好办法,眼神晶亮,又打起了精神, “我自己上学!苏展在家看爹爹。” 不给傅应绝开口的机会,她又虎着小脸,“爹爹听话,苏展给糖爹爹吃。” 傅应绝实在是手痒,他是缺那几颗糖吗! 而一旁无辜被波及的苏展但笑不语,反正无论如何他都能猜中结局,毕竟陛下对小主子那是毫无招架之力。 最后,傅应绝毫不意外败下阵来,奶娃娃欢天喜地满屋子跑。 苏展效率也是极高,不一会儿就将上学要用的东西都备了个全。 只待明日一早,就将人往稚学院一送。 看着奶娃娃拿着床上那喜感十足,用傅应绝的话来说奇丑无比的布偶龙往小包里塞, 傅应绝气急,一把抢过,“你上学就上学,带它干嘛。” 奶娃娃看着空空如也的包,又看看无理取闹的爹,背着手很是大度,“好吧,它也陪爹爹在家。” 傅应绝:? 好小子,等以后有得你哭的。 第15章 小梨子学问好有个坏爹 以后哭不哭暂且不知, 第二天坐上镶金嵌玉的小马车跺跺跺往稚学院去的奶团子,包子脸都要笑烂了。 “去玩!去玩!找大家玩!” 苏展给她擦掉嘴边粘上的点心渣子,细细叮嘱着,“苏展送小主子到学堂就要回宫去了,稚学院不许带随从,有什么事小主子就去找祁扬。” “待下学了,外边那个赶车的小全子,是苏展的徒弟,他来接您回去,小主子可莫要再乱跑了。” 她前科多,苏展不免多唠叨了几句,“再跑不见,陛下怕是要发火烧大山了。” 奶团子被逗得咯咯直笑,“我几道!欺负我,跑!给羊羊说,下学小拳几接小梨几。” 她话说得越发明了,只在说长句的时候舌头有些绕不过来,脑子也有些跟不上,所以断断续续。 她告诉苏展她已经记清楚了,有人欺负她她就跑,还要告诉祁扬。下学了等着小全子来接她。 “小主子记得就好。” 他倒也不担心她走丢,毕竟只是明面上没有人,暗处还不知道叫陛下备上了什么天罗地网。 只是奶娃娃没有忧患意识,还是要多教教才好。 傅锦梨背着个小挎包,今天穿的倒是不打眼, 衣服外边没有大喇喇,明目张胆的龙——全改到衣服内侧了。 拉着奶团子跨进了太学的门,奶团子立马被里边吸引住。 不愧是太学,大启的首要学府,建造得雅致又宽敞。 按着陛下的意思是,不必宣扬身份引得一大堆人盯着,所以奶团子此次是隐姓埋名入了学。 苏展先领着奶团子去见了祭酒,将傅应绝的吩咐交代清楚才准备离去。 “小主子,去吧。” 苏展将奶团子朝着祭酒的方向一送。 大启的祭酒掌管着太学的管理一应事务,是位年过半百的慈祥学者。 他对着奶团子和善地展露笑意,“小公主莫怕,下臣稍后就送您入学。” 奶团子看看苏展又看看祭酒,最后怯怯地伸出手勾在了祭酒宽和的手掌上。 “好~” 尽管苏展还有些不放心,但也不得不回宫复命了。 反倒是奶团子适应得很快,临走前还不忘交代苏展爹爹不乖就不给他糖吃。 苏展:...... 小主子陛下可能也许没有那么爱吃糖。 学子满十四周岁考评通过后可入太学,年龄未满的就读于太学隶下的稚学院。 稚学院内又按年龄分了三个级段。 三至五岁的垂髫小童纳入赤桃阁,六至九岁的归属于陶然阁,余下的都是群青阁学子。 而傅锦梨一个三岁的崽崽,去的正是整个学内年纪最小的赤桃阁。 “曰春夏,曰秋冬。此四时......” 刚一靠近赤桃阁,就能听见小童学语的声音。 年轻的博士在上方闭着眼念得陶醉。 下边却是坐得歪歪扭扭,走神的走神,打瞌睡的打瞌睡,随口张嘴敷衍几句。 这个年纪的孩子尚在启蒙,学的都是些简单的三百千。 爱玩坐不住也是天性,常常都是上边在讲,下边在闹。 祭酒牵着奶团子过来就看到这么一副场景, 奶团子第一次看见这么多小孩,差点高兴得就要挣脱祭酒的手跑出去。 眼前的学堂实在是不像样子,祭酒拧着眉轻咳一声。 一瞬间,上方的博士睁开了眼,下边的小孩立刻端正了坐姿。 “都成什么样子!”他板着脸训了一句。 博士连忙起身见礼,“祭酒见笑了,孩子们平日里都是不错的,只这节是晨课,难免困乏些。” 祭酒哪能不知他在为这群孩子开脱,他也没揪着不放,只简单说了几句。 “孩子们年纪小了,要多多引导他们发现书本中的趣,才好教些。” 这边两人还在交谈,那边底下的孩子们早就眼尖地发现了乖乖站着的傅锦梨。 “她看起来好小。”一个长得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对着旁边人小声道。 “是啊是啊,她是新来的小孩吗?”应和的是个看起来很是瘦弱的小姑娘。 一旁唇红齿白着锦袍的小男孩听到后立马加入他们,“怎么会有人想来上学啊,快跑快跑!” “哈哈哈哈。” 几人小声地闹做了一团。 祭酒和博士的对话也接近尾声, “这是新送来进学的孩子,年纪也将将到赤桃阁的入学标准。” 虽说陛下意思是不必透露,但吴博士却也要提点几分,“她平日里接触人不多,还要有劳吴博士多费些心了。 吴博士也看见了被院长牵在手上的孩子,点头应道,“应当的,祭酒放心便是。” 如此,奶团子又被转交到博士手中。 吴博士领着她到了自己平时讲学的位置。 赤桃阁内拢共三十二个孩童皆目光炯炯地看着两人。 奶团子揪着自己的小挎包,翘着小脚好奇地打量,心下雀跃,以后好多人陪她玩了,嘻嘻嘻。 想着又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而下方的孩子看着她笑得可乐的样子满脸惊讶。 “她为何笑得如此开心。” “不知,上学堂这么痛苦的事情还能笑得出来。” 也有人羡慕道,“这么开心想必是不担心夫子们罚抄,她课业必定是做得十分好吧。” “我见她也是十分有学问的样子。” “真好啊。” 傅锦梨也不知道她开心一下就被下方天马行空的小人们造了个学霸谣。 此刻博士正让她介绍一下自己,她有些紧张。 奶团子在心中给自己打气,扯开小嗓子,响亮又奶气的声音传遍了学堂内, “窝叫小梨子!爹爹说,小梨子三岁!” “爹爹不上学!系我,季几一个人!” 说着她还骄傲得挺起了小胸脯。 爹爹这么老了还让别人陪,她已经自己一个人上学堂了。 可把她骄傲坏了。 下方的小人们瞪大了眼睛,寂静了一下又开始了讨论。 “她说话好好玩!我要跟她玩!” “她爹爹真好都不让她上学。” “不对不对,她好可怜呀,自己一个人来上学。” 显然,脑袋小小的孩子们理解的一个人上学是一个人从家里走到学堂的,没有爹爹娘亲送,也没有丫鬟小厮接。 “她爹爹对她不好!我对她好。” “那......那我以后肯定不欺负她。” 短短几分钟内,傅锦梨的形象又发生了转变。 从一个学问好的小朋友变成了有坏爹爹的可怜小孩。 第16章 (修)把我大牙磕掉了 奶包子吼完,紧张地抿紧了小嘴巴,大眼睛滴溜溜转着不敢看下面。 好多愣,好多愣。 肯定都被小梨子的厉害震住啦! 吴博士看着她可爱的反应发出了笑声,“你就叫小梨子吗,有没有别的称呼了,比如说加上姓氏什么的。” 他循循善诱。 “昂?”奶团子懵住了,“我是,小梨子鸭。” 没有别的啦,只有这个啦! 看来还是个自我认知不明晰的孩子,吴博士也不过多纠结了,“好,小梨子,你就坐到——” 吴博士张望一下,底下的小孩都面露期待,紧紧看着吴博士抬起的手。 “——那里吧,可以吗?” 考虑到孩子小,挑了个偏前排的位置,旁边坐的是个布衣小男孩和一个看起来已初具端庄的小姑娘。 “好!” 没有被选中的孩子不由大失所望,毕竟来一个新同窗对比他们枯燥的学业来说可太有意思了。 傅锦梨乖乖走过去盘腿坐下,笨拙地扯下自己的小包放好。 身边的小孩们都在悄悄偷看她 奶团子双眼晶亮地看着吴博士开始讲学。 可她听着听着发现了自己跟别人似乎有些不一样,她没有书。 而吴博士显然忘了这茬。 “窝没有,小梨子米有。”她小屁股悄悄挪过去挨近邻桌的小姑娘,奶声奶气。 小姑娘肃着一张小脸,看起来四五岁,正认真地看着吴博士。 仿若没听到奶团子的话。 奶团子又问了句,“可以,小梨子,一个!吗?” 女孩仍旧不理她。 傅锦梨困惑地歪了歪脑袋,又挪到了另一边。 “阔以给我一个吗?” 是那位着布衣的小男孩,穿着不显却难掩书卷气。 唐衍余光观察到奶团子往他这边靠近,不由绷紧了身子,现在听她小声询问,脸色微红,似乎有些紧张。 “可,可以。”他声音局促,悄声说了一句。 奶团子如愿地得到一卷书,虽然她不识字看不懂,但光是拿在手上她就很满足。 “曰水火,木金土。”吴博士讲完了释义,开始带着孩子们张口读。 奶团子赶忙正襟危坐,张开嘴巴中气十足,“月水火,木机土!” “此五行,本乎数。” “起五行,本呜数!” 周围的人听见她高声朗语,越发羡慕了。 “她果然是十分优秀。” 晨课很快就结束,吴博士走后,众学子休整片刻就要学习另外一门课。 奶团子意犹未尽的咂了几下嘴。 小脑袋学着博士的样子左摇右晃,好不娇憨。 “小梨子棒,回去读,爹爹听!” 赵驰纵走过来就听见她说了这么一句,小小的人仿佛是惊呆了,嘴巴张得能吞下个蛋, 他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想读书给自家爹爹听,不怕挨揍吗! 他惯是个热心肠,又推己及人,怕这么一个小圆子扛不住揍,急忙出声阻止。 “不可以的!” 傅锦梨抬头看去,小男孩个子高,长得虎头虎脑,看起来像……像自己床上那只憨头憨脑的娃娃! “为什么呀。”她歪着脑袋。 赵驰纵跑过来她身边,“会被揍的!我以前也给我爹读书,我爹拿棍子抽我!” 他说着还有些委屈,“我读得多好啊,他还揍我,提着棍子追着我跑啊跑,我大牙磕在门上掉啦!” 大牙都掉了呀! 他的描述太过于严重,奶团子被吓得一愣,“真,真的吗?” 爹爹要把她牙齿磕掉,不许读书了。 赵驰纵重重点头,“没错!是真的,就在我家门外那个石狮子旁边。” 他家住在武安坊,那里惯是些武将,恨不得家门外都要摆上些造型复杂奇特的铁疙瘩,随时随地能来上两拳头,比划两招。 他就是被那些东西害了一遭。 想起来又问她,“你家住在哪里啊。” “我家?” 奶团子茫然,她不知道她家住在哪里,“小梨子不知道。” “啊?”赵驰纵十分吃惊,怎么还有人不认识家。 奶团子只得拧着眉使劲想啊想,她是苏展塞在车里带来的,当时是......是...... “那边!” 只见小人虎着脸十分肯定地抬手指了个方向,“没戳,就是那边!” 赵驰纵顺着那方向思索一般,“那边啊......” 手指的方向恰好是武安坊的另一头,那头倒是有个官吏宅户区,唤做青浣巷,住着些品阶不高的文官。 她大抵是哪家小官员的孩子吧,长得如此好看,他以前却没见过,定是如此的。 赵驰纵兀自点头,“倒时你若是非背不可,被你爹打了,你就往大门外跑,那边窄巷子多,你就藏在里边,绝对没人找得到!" 青浣巷那边清流多啊,附庸风雅就爱将那外边搞得复杂,还种着老些花花草草。 他敢打包票!她这么小一只,趁机溜进哪个小旮旯里定是谁都逮不着! “真的吗?”奶团子十分感动,这人真好,怕她挨揍帮她出法子。 “靴靴你!” 赵驰纵被她看得心头一飘,强装得云淡风轻,“哪,哪里,小问题。” 眼睛偷摸瞟过去,小小的一团月牙眼亮晶晶看着他, 飘飘然,飘飘然, 被无形吹了一小波的某人忍不住想说得更多, 他轻咳一声,“我给你......” “赵驰纵!你能不能安静一些!” 意气风发的某人戛然而止, 相对着的两个小屁孩, 一个面上那点臭屁的表情还没收回,一个白生生的小脸无辜又茫然。 认出了那声音是谁,赵驰纵脑袋里的大炮仗一下就炸了, “你是不是没事干啊!我哪里惹你,你一天逮着我凶八百回!” 他心头委屈又生气, 想他赵驰纵,纵横赤桃阁无敌手,他脾气随他老爹,憋不住气,战斗力在一众小朋友里又强,几乎无人敢惹他。 偏这个许雅! 每次见他都是横鼻竖眼,阴阳怪气的。 他自诩男子汉小丈夫,不跟她一般计较, 可今日! 居然又在十分崇拜他的新同窗面前这般不讲道理,他憋不住了。 “你别一天天找我不痛快,惹急我,我上你许家找麻烦。” 第17章 啃个比脸大的大馒头 奶团子像是个搬凳子看热闹的小萝卜头,刚刚不理她的小姐姐,还有好心为她出谋划策的小哥哥。 吵起来撸! 她没见过人吵架,乍一看觉得很是新鲜。 可那小哥哥似乎是真的生气了。 赵驰纵确实生气,不然也说不出那样的话,他是真想不明白许雅这副咬着不放的样子是何意思。 “你吵着别人学习还有理了!”许雅也被他那句话激住,语气更加不好。 这下赵驰纵直接绷不住了,”不是你有病吧,这夫子还没来你学什么啊!“ 他一个大大的学渣但凡不是夫子逼着学他都不会自找不痛快,对此自然是共情不了的。 许雅却是冷笑一声,“自然,你一个连书都读不好,被赵将军提着棍子打出家门的纨绔能懂个什么!” 这话一出,不光赵驰纵跳脚,连看热闹的奶团子都感觉不对劲了。 她两条小眉毛纠结在一起,大着眼睛瞪向那个坏姐姐, 小梨子没文化,不懂纨绔是什么意思,可她如今上学了,自然知道说别人读不好书是什么意思,那简直就是......就是....大辱! 奇耻大辱! “你瞎说什么!我爹那是听不懂!”赵驰纵第一反应不是气她说那个纨绔,是她说自己读不好书。 他自信得很,自己虽然成绩不太行,但读点书那必然是信手拈来, 他老爹打他肯定不是自己出了问题,是他爹大老粗欣赏不来。 许雅,“你也就......” “泥不许说啦!” 两人气氛剑拔弩张,大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没曾想, 许雅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道奶声奶气的呵斥截住。 两人皆顺着看去。 粉裙浅襦的小丫头,站在赵驰纵身后, 使劲板着小胖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凶, 她手上也不知何时拽上了赵驰纵的衣服料子,故作凶狠地冲着许雅露着毫不尖利的小爪子。 “你不许过分!” “不然,我,小梨子说你!也说!” 读不好书已经很难过了,还要被当着大家的面嘲笑,惨! 小梨子是读书人了,听不得别人说读书不好!太能感同身受了。 “哈。”许雅没想到是这个小东西, 她第一眼见这个小矮子就心头不喜,一个看起来娇滴滴,一瞧就知道是被人养得娇,她最不喜的!便是这般人。 “你又是谁,我可曾与你说话。” 赵驰纵也不知这方才认识的小团子会维护他,一听许雅还不依不饶,他当即将奶团子挡在身后, “你凶她做什么!有什么你尽管对着我赵驰纵来,今天但凡说句怕,小爷我不姓赵!” 奶团子从他身后探出头去, 看着对面那个已经被气炸了狠狠瞪她的人,她也毫不示弱,皱着一张小脸,自以为十分摄人,却不知看在别人眼里跟没断奶的狗狗没什么区别。 “好好好!你赵驰纵今日为她得罪于我。” 赵驰纵不屑,“你谁啊你。” 赵小爷是半点都不带虚的,当他赤桃阁小霸王的名号是如何来的。 许雅表情十分难看,她这话也是说出来吓吓人,可谁知赵驰纵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家好歹也是官至三品,虽比不上麟远大将军,可他身后那个又是什么牛鬼蛇神! 两人你来我往斗得不休,奶团子被死死挡在身后,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最后还是赵小爷战斗力更胜一筹,许雅败下阵来,愤愤坐下。 赵驰纵勉强满意, “你别怕,你今日帮了我,那就是我罩着的人,谁敢欺负你,你尽管来找我!” 他拍着胸脯保证。 奶团子咬着手,看他脸上神气十足, 内心其实十分纠结。 小哥哥读不好书,在学堂里想必也十分艰难,看他今日差点都被个小姑娘欺负了, 但是转念一想, 不过算啦! 今日小梨子表现得也是十分凶狠! 对面那人都被她镇住两人反败为胜,小哥哥都好心教她躲爹爹打了,以后小梨子就......罩!没戳!罩着他! “好呀。” 赵驰纵嘿嘿一笑,两人心思各异。 赵驰纵:小团子看起来一个手指头都能打哭,我罩着。 傅锦梨:小哥哥连个小姑娘都要欺负他,窝罩着! 上午的课其实很简单,在奶团子眼里嗖的一下就结束了。 赵驰纵学习不行,干别的却跑得飞快。 上头博士方一说出下学,他站起来夺门而出,远远地还能听见他高声叫傅锦梨。 “小梨子我去吃饭了!待会再找你!” 奶团子见他狂奔得连尾影子都看不见,眉眼弯弯,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见,软声回了句,“嚎~” 不一会儿,学堂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唐衍余光一瞟旁边仍旧端坐着的一团。 特意放慢了收拾书本的动作, 眼看就要收拾好了,他磨蹭着,终于开了口,“你不去吃饭吗?” “嗷?”奶团子转过头眨眨眼睛看他。 小小一个的人娇憨地看着他,他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去,瓮声瓮气,“午时了,你不饿吗?” 稚学院不管中午的伙食,都是学子自行解决。 各家多是卡着饭点从家中送来学校附近,或是学子自己掏钱出去买。 奶包子总算听懂了,她瘪着嘴看着唐衍,“饿啦,小梨子饿啦,没有饭吃。” 她没有带饭哦,学堂只有她一个人来,要把小梨子饿成瘪梨子了。 这么想着面上还带上了委屈。 唐衍呼吸一轻,小心翼翼地开口,“你若是,你若是,不嫌弃。可以跟我一起吃。” 傅锦梨小小张着嘴巴,小爪子无措地抓着自己的小包,“可是……可是,小梨子吃多多!” “没事!有很多。” 最后两人结伴朝出了太学,门口已经停放了不少车马,想来都是给自己孩子送口粮的。 唐衍轻车熟路地绕进一旁的小胡同,早有个布衣荆钗的妇人拎着食盒等在了里面。 “娘!” 唐衍看见娘亲,声音比平时更活泼,更大了一些。 奶团子好奇地跟着他走过去, “阿衍来了啊,今日倒是晚了几分。”她语气温和,倒是个性格如水一般的女子,“这是......” 显然是看见了一旁的傅锦梨。 唐衍连忙介绍,“这是我的新同窗,我邀请她跟我一同用饭。” 唐母了然,自家孩子向来主意大,她也就没有多问,“这样啊,跟同窗关系应当处好些,只我准备得简陋,还望小姑娘莫嫌弃。” 她看这孩子锦衣华服,养得细皮嫩肉,看着很是讨人喜欢,又难免有些担心。 “我喜欢的,谢谢唐唐,谢谢唐唐娘娘!” 她奶声奶气,煞有其事的小模样,逗得两人捂嘴发笑。 唐母口中的简陋并不是推脱,他们是农家,还是当今陛下大赦再加之唐衍自己争气,才能入这太学门槛。 食盒里放着用四和面做得大馒头,个个都有傅锦梨半个脸大,因为不是精面,颜色有些偏黄,但不妨碍它香气扑鼻,再往下是几碟简单小菜。 奶团子很是新奇,捧场地哇了好几下。 馒头方一出锅唐母就往这边赶,此时还有些灼热气。 她用一旁放着的湿布为奶团子细细擦了手, 奶团子乖乖站着,直至妇人往她手上放了个偌大的软乎乎的馒头。 “慢慢吃啊,别噎着。” 两只小手抓着都包不圆,举起来拿到嘴边咬一口,能将她半张脸都埋进去。 “嗷呜!” 她大大的一口啃下去,唐母这馒头也不知是如何做的, 奶团子咬下去软软香香,有着一种独特的口感,吃得一脸满足。 “好七!小梨子吃光光!” 第18章 (修)她真可怜,都没饭吃 见她没有吃不习惯,一旁的两人才松了口气。 唐衍看着她白胖脸上满足的笑意,他嘴角轻轻地弯了一下,一双眼睛亮极了,低下头也和她一般咬下一大口。 好吃。 这边奶团子混到了吃喝,大口大口吃得喷香, 另一边没接着自家公主的小全子可急得满头大汗。 “哎呦我的娘老爷啊,坏事了坏事了,干爹光记得下午下学时回家,忘记嘱咐小主子正午用晌食啊。” 想到干爹交代的那些,他越发慌乱,“莫不是又瞎跑了吧。” 一旁站着的祁扬眉头紧皱,“我去时赤桃阁已然没人,没见到公主身影。” 小全子急得手足无措,“小全子进不得这太学,烦请祁太子再帮忙进去四处瞅瞅,我在外头各处找找。” “只能这般了。” 那小团子也是有些本事的,一个错眼没看住准得跑不见。 小全子和跟出来的两个宫人将太学附近都转了个遍, 终于, 在看见跟在个小少年身边熟悉的小小一团时他险些落下泪来。 “我的小主子欸——” 嗯? 奶团子停下脚步, 有人在叫,那声音尖细跟苏展有几分相似, 好像是叫得她。 “怎么了?” 唐衍低声问她。 奶团子似有所感转过身来,只见一个做小斯打扮的人远远朝她疾步走来。 是小全子! 今天赶车的小全子! “窝在这泥鸭!” 她招招手开心回应。 一个急得泪水狂飙,一个笑得烂漫如花。 主仆两人总算是千难万难碰上了头。 “小主子要小全子的命了,这出了事可如何是好。陛......老爷可不得扒了我的皮。” 注意到有外人在场,他连忙刹住了话头。 唐衍看两人确实认识,那小厮似乎是有话要说,他很懂眼色地提出先走一步。 人一走,小全子才放下心来细细地问。 “是唐唐给饭吃!窝吃大馒头,那——么大!”她张手比了个大大的圆,大得能赶上宫中盛御菜的圆盘子。 “那学子也是个好心的,待见了他再行感谢。”得知自家金尊玉贵的公主就啃了个馍馍又心疼起来,倒不是说吃不得,可她以往没吃过怕吃不习惯饿肚子。 “只吃了个馒头啊,小主子可还饿。” “是半个!太大啦。”她又掰着手一个一个地数,“馒头,大萝卜!咸咸的菜,汤,甜甜!还有......” 连着说了好几样,如数家珍,看来是吃得十分满足。 “不饿就好,小主子下次找不见人可不许跟别人乱走,这京中虽说安定,但保不齐有什么坏东西。” 他这唠叨的性子倒是和他师傅如出一辙。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即将离去的时候, 奶团子伸出白胖的小手,举到头顶,看着小全子声音软软,“小全子给,小梨子糖!” 这是准备要糖吃了。 小全子笑了一下,还好今晨来装了糖以备不时之需。 被糯米纸和黄色的糖纸装着的各样糖果被他放了少许在奶团子的手心。 她看着手里的糖,手太小只能放几颗。 她又软着嗓子撒娇,“还要,给小梨子两个,小粽子两个,唐唐两个!” 倒是分配得很均匀。 小全子咋舌,“殿,殿下认识这么多朋友了。” 奶团子撅着小嘴很是骄傲,“没戳!” “那是得多带些。” 陛下不知是听谁说得糖吃多了不好,将小殿下零嘴都把控住了。 可这是分给小殿下朋友的,该是……没问题吧。 小全子将小半袋子的樱桃煎跟糖果子装进奶团子的小兜兜里,揣得满满当当。 “小主子要记得少食些,莫让陛下生气。” 奶团子乖乖点头,“嚎~” 她摸了摸挂在腰间圆鼓鼓的小包,笑得见牙不见眼。 “小梨子走,小全子债见。” 得偿所愿的小孩半点不留恋哒哒哒转身就跑, 小全子小跑追了两步,“小主子可慢些。” “小梨子知道~” 看着那一摇一晃的小影子,小全子总觉得自己漏了点什么, 他低头暗自思索。 漏了什么呢? 什么呢...... !! 坏了! 祁太子还在里头找人呢! 他赶忙抬起头来喊人,“小......” “......主子......” 哪还有什么人,前一眼还在不远处屁颠屁颠的小孩,这分钟半个影子都无了。 傅锦梨可不知道这些,她进了太学就直奔赤桃阁去, 可院子太大,她溜了好半圈才找着地方。 “你怎么才回来呀,我找你好久了!” 一看见门边的奶团子,赵驰纵眼睛一亮, “你再晚一点可就要讲学了,小心夫子罚你抄书。” 奶团子没回应他,只神秘兮兮地示意他抬起手来, 赵驰纵不解,“做什么啊。” 但还是配合着老实伸出了手。 傅锦梨捏着小小的拳头放在他摊开的手心, “给小粽子七~” 话语刚落,赵驰纵手中变戏法似地出现几颗喜人的糖果子。 “你买了糖!” 小孩哪有不爱糖的,赵驰纵看着这东西高兴得声音都提高了许多。 照例说几颗糖值不得他惊讶,他又是家里老一辈的心尖尖,祖母给她塞糖时都是大把大把,他贪嘴也是拿多少吃多少,一点不剩, 后来牙吃坏了,他爹把糖口都给断了,每旬只得几颗,跟他爹拿回家的俸银一般,少得可怜。 陡然见了这么多糖,简直是穷人乍富,喜不自胜了。 “谢谢小梨子!我明天也给你带好玩的!” “嗯嗯。” 他剥了一颗往嘴里放,“好甜!”看着眉眼弯弯的奶团子,他又问,“你今日吃了些什么啊,给我说说好不好吃,我明天也吃。” 家里那些他都快吃腻了,看看别人都是吃得什么新鲜吃食,他明日让娘带来! 嘿嘿嘿。 奶团子想起方才的胖馒头,挺着小肚子道,“大馒头!好七。” “好的我.....啊?”他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吃的啥?” “大馒头哇。” “只吃这个吗?” 奶团子不解,“嗷,吃着个呀。” 赵驰纵嘴巴张开又合上,看着眼前胖嘟嘟的小丫头,她一脸纯稚,落在赵驰纵眼中就是已经习以为常了, 看来小团子家中想必不十分富裕, 他下定了决心一般,郑重地拍了拍小人的肩,“无事,以后我给你带好吃的。” 好吃的? “真的吗!”小棕几人真好啊,还给她带好吃的。 “对。”她真可怜,我一定每天给她带多多的好吃的。 唐衍早端坐着温书了, 她进来时自己就一眼看见了她,也看见她跟阁里身世显赫的世家子打成一片,小小的少年低落地将头埋入书本,眼中隐约流露出羡慕。 如果...... 却不想—— “唐唐,吃糖。” 唐衍倏地抬头! 不可置信, “你......” 奶团子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侧, 手伸到他眼前,雪白的掌心躺着被包裹得好好的糖块, 唐衍看着那手,心头说不上什么滋味。 他其实也吃过糖的,家里年关都会买点,那东西精贵,他吃的时候只敢小心翼翼伸出舌头舔舔, 很甜,从舌尖一直甜至心头。 他嘴唇小幅度地翕动,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听他低声问,“我也有吗?” 他也能有吗? 奶团子歪头看他,“小粽子有,唐唐有,小梨子也有。” 男孩小心抬眼看她,奶团子人小小的,鹿眼湿漉,仿佛在说,你怎么还不接。 终于,唐衍伸出手,将那几颗糖握在手中。 她说唐唐也有...... 第19章 你是去上学,不是去要饭 祁扬没寻到傅锦梨,下午博士讲学时都有些心不在焉, 这不,休息整顿时他就跑来了赤桃阁。 他虽是陶然阁,但两阁同在一院,隔得不算远。 他从赤桃阁门前一晃,一眼就能看见那盘腿坐在位上,梳着乖乖发髻,吃着糖的奶团子。 “小梨子。” 他叫了一声, 奶团子抬起头来,门外站的是祁扬, 她惊喜,“羊羊!” 一旁的唐衍也顺着过去,奶团子却已经爬起来哒哒哒跑了出去。 他垂下眼,捏着书卷的手紧了几分。 “羊羊!” 祁扬笑着看她,“怎么样,在学院还好吗?” 奶团子看着她其实有些心虚,来这里还说要找羊羊玩的,她却是将这事忘得干干净净,一听他问,又兴奋起来, “好!女孩子凶凶,小梨子嗷呜嗷呜!” 她比划着两个小爪子,龇着牙。 又插着腰挺起软软的小肚子,“保护小粽子!” “还吃了大馒头!” 她说了许多,祁扬却只听到了第一句,他心头一紧,“有人欺负你了?” “昂?”奶团子一顿,“没有哇。” 没有人欺负小梨子哇,小梨子哇呜嗷呜欺负她。 她太小,又什么都不懂,不光宫里那几个担心她,祁扬也不放心,“若有人欺负你了,你就跑来找我,” 他虽是质子,但明面上这些个官员却也是顾及着不敢怎么样他的,上次只能说那虞妃目光短浅了些,全然想不明白自己死了她估计也是活不成。 “我就在那边。”他说着抬手指了陶然阁的方向。 奶团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嗷~” 祁扬,“你带了小金龙没。” 他说的是她挂在衣服上常戴的那个,“带啦!在小包包里。” 苏展说小朋友多,抢她的小龙!让她装在小包包里了。 不得不说苏展和傅应绝不愧是主仆,俩人借口都是同宗同门,不是抓你,就是偷你。 “那就行,若是来不及的话,就将小金龙摔在地上,他们自然不敢动你。” 她不干,“不摔不摔!” 祁扬无奈,“我只是随口一说。” 以防万一嘛,虽然大启陛下是不会让她出事的。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下学时才后知后觉有些想爹, “我回啦,小梨子。” 奶团子手脚慢,收个东西也是慢吞吞,赵驰纵早早跑到门口等着回家她还在那坐着。 抬手乖乖跟赵驰纵挥了挥,奶团子又接着收东西。 她摸到手边的书,才想起这是唐衍的。 “给你~” 她够着身子过去还他,唐衍怕她摔了赶紧收过, 他声音小极,“小心一些。” 奶团子十分心大,“没事!” “你家里人来接你吗?” “是哦~” “你,你,家里可远?”他语气局促,有些无所适从。 奶团子细想一下,她在车里吃糕糕,吃着吃着就到了,“不远的!” 他又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惹得奶团子疑惑看他, 他怎么下学不回家呀,可素小梨子要回家了哦。 被她看着,唐衍急忙移开视线,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出了声, “明日...明日要跟我......一起吃饭吗?” !! 吃好好吃的大馒头! “小梨子,小梨子可以?”她双眼晶亮,唐唐娘亲做的大馒头真的好好七! “可是,吃多多呀!”她又颓下来,她吃光光了,唐唐吃什么。 “不多!”他急忙回应,又觉得似乎表现得太过,又悄悄静了下去,“吃得不多的。” “我娘,我娘说了让我可以常带你去。” 奶团子脸上立马绽开大大的笑,小小的米粒般的牙齿看起来可爱非常,“谢谢唐唐!小梨子,明日,带好吃的,也要!” 也许小朋友间的快乐就是分享吧。 奶团子觉得唐唐邀她吃饭,对她真好哇。 唐衍觉得她不像别人那般冷落看不起他,她人真好哇。 于是回了皇宫, 苏展为她布好菜,看她吃得香,小脸上沾着饭粒, 又笑着问她,“小主子明日想吃些什么,叫小全子给小主子带去做午食。” 午食? 专心吃饭的奶团子从自己的饭碗里抬起头来,一张小胖脸花得很,看得傅应绝轻啧一声别开脸去, 埋汰。 “我不吃哇。” 嗯? 一旁的两人没想到她这个回答, 苏展顿了一下,“小主子不用午食会饿肚子的。” 傅锦梨,“我不饿肚子哇!小粽子和唐唐,给窝带吃的呀。” “什么玩意儿?”傅应绝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奶团子又天真地重复一遍, 都不用给她送吃得,小粽子和唐唐给她带,又给爹爹省下一口饭! 这就有些离谱了,堂堂公主去上学混别家饭吃。 “你是去上学的,不是去.....要饭的。”傅应绝斟酌了一下用词。 苏展也是一脸恍惚。 奶团子‘哒’地一下放下碗,挤眉弄眼瞪着他爹,“你骂窝!” 以前傅应绝就骂她是小乞丐去要饭。 “我没有。” “就有!” “......谁让你放着我的饭不吃,去吃别家饭。” 苏展,“......”陛下您是越发幼稚了。 奶团子辩驳,”系我自己的本事!” “窝省饭给爹爹吃!爹爹吃,长高高。” 傅应绝,“......” “多谢你。” 最后好说歹说她就是不让小全子给她带吃的,非说她有,可把老父亲看得啧啧称奇, 不得了不得了,大启公主上学堂第一天,就在自己臣民手下混了个饭票。 吃过了饭,傅应绝拿着折子在看, 余光瞥见跟苏展翻花绳玩得咯咯笑的小包子,心头没来由一阵憋屈。 “傅锦梨。” “嗷~” 他皱眉,“你都上学了,没有课业吗?” 奶团子懵了,搭在红绳上的手都顿住了, 课业,什么课业? 一看她那样,傅应绝嗤笑一声,“好哇你,嚷着非要去上学,连课业都不做。” 他又吩咐,“你过来,给我说说今天都学了什么。” 奶团子就这么被赶鸭子上架拎到了老父亲的旁边,眨巴着大眼睛无辜地看他。 “说说看。” 奶团子对着他奶哼一声, 今天学了可多东西啦!小梨子学得可认真! 说出来吓死坏爹! 小梨子今天学了...... 今天学了..... 学了...... 嗯? 嗯嗯? 为何我脑子一片空空,我听得那一大堆东西呢? 傅应绝就这么看着奶团子从胸有成竹变得错愕,最后一脸茫然。 他扯了扯唇角,“你别是.....” 第20章 谁把我的脑子偷走了 “全忘了吧。” 轻飘飘两句话可戳中了奶团子的痛处,她一张小胖脸变得惊恐,嘴硬道,“米有!小梨子。小梨子,窝,我我......” 梨半天梨不出半个屁来。 傅应绝恶劣得很,张嘴就要笑话她,“你......” 可有人的眼泪说来就来。 “呜哇哇!啊啊啊呜呜——” 傅应绝,“?” 他有些傻眼,“你哭什么。” 奶团子可伤心,一张胖脸埋在他膝上,“窝的脑子,我的脑子被偷了,呜呜呜。” 傅应绝哑口无言,小孩就是好哇,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没偷,好着呢。”小胖脑袋谁偷谁傻。 “那为什么窝想不起来...呜哇嗷——” “......”你自己笨,你问我? 但是这话他不敢说,一说准是难哄住了,“你是,第一天上学,记不住正常的。” 傅锦梨,“呜呜,那爹爹第一天,嗝,第一天也记不住吗?” “......” 说来惭愧,他傅应绝自启蒙伊始,可以说是过目不忘,天资卓绝,一点就通,记不住完全不存在的。 他面无表情,”嗯,记不住。” 最后奶团子好不容易抽抽嗒嗒停下来, 傅应绝看着她像是能掐出水的小脸,还有那红得像个小兔子一样的眼睛。· 他早该知道的,这就是个祖宗,招她干嘛。 小孩就是有迷之自信, 比如赵驰纵,比如......傅锦梨。 她躺在榻上翘着小脚丫,肃着小脸告诉自己明天绝对守好自己的小脑子! 小胖腿晃着晃着,她突然感觉额角有些热。 小胖手‘啪’一下就拍了上去, “是不是又在偷我的脑子!” 这么一想可不得了! 她双手捂着脑袋缩成一小团,警觉地看着周围,小人全身戒备, 却没发现自己额角隐晦地冒着白光...... ****** 隔天她一到学堂,就收到了祭酒托人带过来的课本, “你该写上自己的姓名,不然会被别人错拿的。”唐衍小声提醒她。 可是奶团子根本不会写字啊! 昨日夫子似乎是教了几个大字的,可她没记住,那字似乎也不是梨。 “窝不会写。” 她有些不好意思,小脸一红。 唐衍一笑,“没事,我给你写。” 他年纪不大,字却是端正,笔力也有。 不出片刻,她那几本书上都写上了秀气的’小梨子‘三个字。 是的,小梨子。 她说不清自己的名姓,祭酒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没有透露半分,故在学里都是如此称呼她。 奶团子端着课本现过来看,现过去看。 总觉得缺点什么。 最后她握着笔,是真的握,捏个拳头样把着笔杆。 胖乎乎的手没有力气,那笔抖得不成样子。 她使出吃奶的力气稳住笔杆,颤巍巍地在自己名字旁边画了个黑黢黢的圈。 那圈上小下大,长得不圆不瘪,脑袋上还吊着个布条? “这是何物?”唐衍问。 奶团子抬起头来,一本正经,“是我,小梨子,它是大梨子。” 她见爹爹宫里的梨子就是长这样的。 唐衍一怔,没看出来,小人画得实在是抽象,但他看来也有几分可爱,“嗯嗯,真好看。” “嘻嘻嘻。” 傅锦梨不知为何,今日饿得十分地快,今晨明明吃了许多,小肚子鼓起来差点吓着苏展,可现在还未下学她就感到在咕咕叫了。 她做贼似的偷瞄上首的夫子,是个没见过的老者,正之乎者也说得头头是道。 看样子是注意不到她这里了, 小胖手隐晦地往下边放着的小挎包里去,动作小心地摸索几下,不敢发出声音。 几下,就叫她拽出个被锦帛包得严实的小方块。 不过她巴掌大。 那里头是下马车时装来的还未吃完的蝶豆糕。 第二天上课就准备偷吃,奶团子憋着嘴想哭, 夫子上课时不能七东西的,但是小梨子好像要饿死了,她拼命捂着,小肚子还是咕咕咕咕。 呜,小梨子变成小鸽子。 奶娃娃心头七上八下,最后还是伸出手掰了一小块下来, 白白嫩嫩的小胖脸上要哭不哭还要掩耳盗铃般努力绷着。 就怕夫子注意到她狗狗祟祟。 好容易捱到了下学, 傅锦梨自觉站在了唐衍身旁乖乖等着他收拾书本。 “走吧。” 唐衍嘴角弯起一个弧度,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外边走去。 唐母还在老位置,见到唐衍身后坠着的小人,颇为惊喜,“小梨子今日也来了,快来快来,姨今日做了大烧饼。” 不得不说唐母手艺是真的好,做什么都味道一绝。 奶团子吃得满嘴油光,昨日还只吃半个馒头,今天足足啃了两个大饼子还意犹未尽。 吓得唐母摸着她小肚子直念叨,“怎今日吃了这许多,莫要吃坏肚子了不好克化啊。” 又怕她还未吃饱,“还饿不饿啊,这还有。” 怕她撑又怕她饿,十分为难。 奶团子也不知今日怎么回事,似乎肚子里有个大坑在叫她填。 可是看着箱笼里的吃食,她怕自己吃太多唐衍明日不带她了, 于是小家伙坚决地摇了摇头。 平日里吃一点点就撑的小人,今日吃了两大个她脸一般大的才半饱。 走时她还摸出了藏在衣服里的小坠子,小坠子玲珑剔透,是个圆润小兽的模样。 那时她从她一堆宝贝里挑出来的。 奶团子努力惦着脚将东西递给唐母,“给,姨姨,给!” 唐母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但奶团子手中的那物一看就贵重,她连忙摆手,“你这丫头!给姨这个干啥。” 小人举着手,小嗓子脆响,“吃饭,小梨子吃饭。” 这是......不能占别人便宜! “瞎说,你能吃多大点。”唐母故意板着脸让她收回去。 小团子不知如何是好,转头去看唐衍,唐衍也不赞同地看她,“不用给。” “对对,咱家虽然不富裕,但吃得东西管够!你尽管来。” 唐母这话说得真心实意, 自家那个儿子是个锯嘴葫芦,进了太学之后更是愈发沉闷,她这个做娘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好容易自家儿子带了个小同窗来,还是个福气讨喜的小团子。 她哪有拿人东西的道理。 最后奶团子糊里糊涂地被俩人哄走了,攥在手里的小坠子也被挂在了自己腰带子上。 方走到太学门外就被人叫住,一看去是赵驰纵从一辆金贵的马车里钻出来喊她。 “你去吧。”唐衍知道两人关系好,也没拦着。 于是奶团子还没反应过来又稀里糊涂地上了赵驰纵家的马车, “快来!我找你许久。” 车里除了他还有和小斯跟丫鬟,见她上来见了一礼,给她搬了个小墩。 “找窝?” 找她干啥呀。 “你忘了吗!我说了给你带好吃的!”昨日不是给她说过每日给她带好吃的吗? 第21章 爹爹不生姐姐 小团子恍然大悟, 昨日还记得好好的,今天就光跟着唐衍走了。 不一会儿,小团子打了个嗝,赵驰纵看着小案上的碗碟里半点不剩, 好半晌,才听他语气发涩,带着点怜悯,”没事,我以后每日都与你带,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太惨了,估计在家都被饿狠了, 一看奶团子满脸无辜,赵驰纵犹豫着伸出手拍拍他的脑袋。 “你若是在家挨了饿,也可来找我。” 奶团子不明所以,但乖乖嗯了两声。 小全子今日是被委以重任的,陛下和干爹交代他, 今日切记跟紧小公主,有事及时向上禀报。 于是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小公主她吃完这家吃这家,混得简直风生水起,好不快活。 看着公主进了太学,他马不停蹄就进了宫。 傅应绝听见消息以后忍不住摇头失笑,原来是真要饭去了,自家傻闺女看不出来还有这本事。 “那妇人与赵将军家中都盯着些,莫要出了岔子。” 又想起那妇人家中似是贫困,又道,“可予财予物,”顿了一下,接着问道,“赵漠近日又在给他那些兵要钱要粮了?” 虽还是秋高气爽,可转眼入冬也在即,各个将军手底下那些兵都是护得跟眼珠子似的,早早就开始向朝廷伸手要东西了, 按照惯例此时开始向宫中上奏,户部兵部那边一如既往又拖又推,再经过层层克扣和辗转,拿到手上的东西虽减了半成刚却也好赶上过年。 苏展,“是如此,前两天还上折子哭穷来着。” 傅应绝往后靠在椅背上,“儿子倒是养得不错。” 苏展笑不搭话。 “你亲自盯着,谁敢伸手就给他剁了。” 苏展明了,这是要给赵将军行个方便了。 傅应绝一直奉行水至清则无鱼,只要不出格,他也懒得搭理。 一直都是这样诡异地平衡,哪边得了便宜,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偏他们毫无察觉,还乐在其中。 **** 奶团子走得慢,赵驰纵牵着她走,嘴里半刻也不停。 “我家中有把小剑,威风凛凛好不锋利。” 说着还用空着的手唰唰比划几下。 “我舞起剑来更是虎虎生风,刷刷刷,啪啪啪。我老爹说我这架势以后必是个大将军!” 奶团子抬头看他,声音软软,”大将居是,什么啊,小梨子当当大居居,可以吗?” 赵驰纵回答她,“大将军就是上战场杀敌人,保家卫国!” 又看她这么一个小不点,估计连剑都提不起来,“你不可以,你打不过别人的。” 傅锦梨撅着嘴,“我很厉害!” 赵驰纵不信,哈哈笑她,“你能有多厉害,到时候别被吓哭了,你老老实实待在京中,我以后自然会保护你。” 他信誓旦旦,仿若已经看见自己沙场迎敌的那一刻了。 奶团子不依,“我也可以,保护你的。” 两人就这么说说笑笑走着,才拐过游廊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别太得意,你和你娘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语气隐忍又尖锐。 是许雅。 两人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闭了嘴,悄悄贴在廊柱上伸出了小耳朵。 “哈,好笑,我倒要看看你如何不放过我。”说话的也是个女孩子,看着与许雅有几分相似,只看着年纪要比她大点。 “她是谁啊。” 奶团子张着嘴巴发出气音。 赵驰纵也悄声回她,“是许雅的姐姐。” 前方两姐妹还在剑拔弩张,姐姐似乎要咄咄逼人一些,许雅不知为何没了对着他俩时的盛气凌人, 倒有些隐忍。 “这许家如今我娘说了算,爹也只会疼我一人,你许雅就算再如何都只能被我踩在脚底下。” “那又怎样,你还不是个庶出!” 这话可踩了许兰的痛脚,“你!” 可下一瞬她又咬着牙忍了回去,“跟我叫嚣啊,你那病秧子娘你不想要了吗?” 这下又轮到许雅变了脸色。 最后那姐姐笑得得意狠狠撞了许雅一下,高傲离去。 许雅站在原地不知想了什么,也低着头走了。 藏得辛苦的两人看了好一出戏,也跟着走了出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许雅光对着我凶巴巴,对着许兰半个屁都不敢放。” 奶团子看着她俩有来有往,气氛倒是十分紧张,内容听着云里雾里。 “为什么,和姐姐吵架。” 别说,赵驰纵还真知道一些, 他四处瞅了瞅,压低声音凑到奶团子耳边,“那是许雅的庶姐。” 原来是许雅的父亲在娶了她母亲之后,还养了个外室。 后来她母亲身子不好了,她父亲就将那外室接回了府, 一起接回来的还有个比她大一岁的女儿,当即就给她母亲气得病情加重,卧床不起。 两姐妹的关系可想而知。 当时这事还闹得沸沸扬扬,各个都在看许家的笑话。 “她家里乌烟瘴气的,她爹还把她姐一道送进了学院,可不气死她了。” 奶团子听了一大串,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惊恐, “窝不要!不要姐姐,坏坏!” 赵驰纵见她这反应故意吓她,“就要姐姐,小梨子有个坏姐姐。” 奶团子一急,“不要,不要,不许欺负小梨子。” “爹爹不要姐姐,” 她没有哥哥姐姐,见过的只有今日许雅的庶姐, 奶团子心里马上就以为姐姐都是许兰那样的,要打小梨子,跟小梨子吵架,再把爹爹气病。 看她慌得似乎要哭出来,看来是真被她俩姐妹吓到了,赵驰纵不敢再乱说了,“骗你的,我骗你的。” “你现在没有姐姐的话以后也没有,哈哈哈。” 奶团子揪着他的衣服,将信将疑,委屈巴巴,“真的吗?” “真的,只会有妹妹的。” 还, 还要有妹妹啊。 奶团子小胖脸一紧,“窝要,我要打妹妹了吗?” 她不会有姐姐,但是自己要变成姐姐了。 “我不想打她,”她一双大眼睛都憋红了,“可不可以不打。” 赵驰纵不知她是想到了哪里,也呆了,“打她干啥,不想打就不打啊。” “可是姐姐,打许雅,小梨子不要当姐姐。” 这可把赵驰纵给绕进去了, 她不要姐姐,怕姐姐打她,她不想当姐姐,怕自己打妹妹。 “那你......那你让你爹不给你生妹妹。”他实在是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不生?”她哭腔带着奶奶的调子,像只小可怜兮兮的小狗子。 赵驰纵难以想象就这副模样的小女娃是怎么打妹妹的,被妹妹按着捶还差不多。 “对!不生就没了。” 第 22章 无敌铁腿大力龙 就这么一个话题,让小奶团子一个下午都心不在焉。 “小梨子,夫子在布置课业了。” 唐衍随时都在扮演着一个贴心好同窗,干什么都要提醒她一下。 “奥!好。” 奶团子回过神来, 上头的博士已经说得差不多了,“今日你们回去,做一幅秋日图,明日我课上检查,评得最优者有奖。” 前头是什么没注意,但一听到后头的有奖二字众人都高呼。 “什么是秋日图啊。” 只有没见识的奶团子还在发问。 她声音淹在人潮里,但唐衍还是捕捉到了,“秋日图就是一幅描绘秋天的画,每个人眼中的秋都是不一样的。” 奶团子也不知是懂了没懂,呆呆地回了句,“奥,这样子。” 秋天是什么样子, 小梨子还米有见过秋天哟。 待回了宫里,她小挎包也不摘,屁颠屁颠甩下小全子就扑在了傅应绝怀里。 “怎么了。”傅应绝放下笔,将她脑袋提溜起来。 奶团子蹭蹭他的衣袍,看起来情绪不好。 “被欺负了?” 她摇摇头,两双细看之下颇有些相似的眸子对视着。 一双纯质明亮,一双薄情低暗。 “爹爹。” 奶团子毫无征兆地开了口。 “嗯?” “你要给我生妹妹吗?” 傅应绝:? “生什么?” 傅锦梨紧紧盯着他,又重复了一遍,在等着他回答。 有力的大手毫不留情地敲了她一下,傅应绝无言,“听谁瞎说呢。” “你告诉我哇。” 傅应绝无奈,“我只能生得出你一个。” 龙崽子哪是别人想生就能生的,再来一次他也遭不住。 她听到回答小胖脸一跳,努力绷着上翘的嘴角,故作深沉,“真的,不生吗,我没有瓜系的,爹爹,考虑!” 话倒是说得十分大方,只那脸上就差写着你快说不生啊,你快说。 傅应绝不说话,看了她片刻,似是真的在思考。 他微张了嘴,奶团子呼吸都屏住了, 只见男人唇角一扯,“嗯,那生。” 傅锦梨,”好......昂?” ??? 奶团子瞳孔似乎都震了一下,“你索什么!” 她这小模样实在好笑,傅应绝将她一把抱起,“你不是让我仔细考虑吗?” 奶团子急得拽他头发,“小梨子,是骗人,你坏!呜——” 逗完孩子又开始哄,老父亲乐在其中。 只这吃饭时又出了问题。 “小,小主子,莫吃了莫吃了。” 苏展急得都快上手抢她手里的碗筷了。 今日这食量实在是恐怖了些,这么小小一个孩子,吃了足足满得冒尖的两碗米饭啊! 傅应绝面色一变,将奶团子拎过来,“传太医来。” 奶团子懵着,却还想去够她的小碗,“小梨子,爹爹,七饱饱!” 傅应绝捏捏她软软的小肚子,问她,“不撑?” 她摇摇头, 不撑老父亲也不敢让她再这么吃下去了, 往日也不是这般啊。 太医从太医院被一路催着小跑来,听说是小公主身子出了问题, 那是半点不敢耽搁,老胳膊老腿跑得生风。 只这手一搭上去, 老太医面露怪异, 在奶团子粉嫩的面色上观察了几息,“小殿下近日可有哪里不适?” “没有哦。” 傅应绝语气不好,“有什么直接说。” 老太医忙收回了手,“回陛下,殿下脉象平稳有力,面色红润光泽。” “下官私以为无甚大碍,小殿下胃腹处也不见明显撑胀,陛下尽可放心些,饭后可多动动,吃食也做易克化些的。” 这是什么事都没有了, 傅应绝听完,没说话。 乖乖坐在他怀里的崽崽踢着腿,不像是有事的样子。 他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吩咐道, “如此,你写道消食的方子,备在紫宸殿。” “是。” 奶团子坐在傅应绝膝上,看着苏展送老太医出去, “爹爹。” 傅应绝垂眸看她,“嗯?” “小梨子,有,课业!爹爹知道?” 这还真不知道,“待苏展带你出去晃一圈,回来再写。” 傅锦梨又为难,“可是,小梨子不会!窝又不曾,见过秋天。” “哪里没见过,此不就是秋天。” 细娃娃光知道吃饭上学,连如今是什么时节都不知。 闻言奶团子一下从傅应绝身上蹦下来,想说点什么, 小腿一甩却不小心踢到了一旁的桌腿, 父女俩只听,‘卡刺’一声, 傅应绝:? 傅锦梨:(^^ゞ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入耳。 傅应绝似是猜到了这动静是怎么回事, 眼中带着一丝荒唐,大手掀开了罩在桌上的锦帛, 一看清里边的状况,傅应绝又看着无辜咬手手的崽子, 万语千言在喉中不上不下,良久,只化作一句, “你.......不疼?” 这桌子用了上好的木料,没别的优点,就一个结实。 可此时那结实的桌腿上大刺剌裂了条缝, 裂了条缝, 被这奶娃娃踹出条缝。 奶娃娃不明所以,软声细气,“不疼啊。” 傅应绝又脱下她的鞋子,小脚白胖,红肿一点都无。 若不是那桌腿上的缝还在,谁能说就这条软乎乎的腿一踢就将木头疙瘩踢个缝。 他像是要验证什么,“你再踹一脚。” 这要求可太无理了,可看着自家爹爹坚决的神色, 奶团子还是抬起了还穿着鞋的那只小胖腿,鼓足了劲。 “呀!” “咔——轰——” 傅应绝在她踹出的一瞬间似有所感,提着奶团子起身一旋, 炫黑的衣袖翻飞,墨色的长发微扬。 父女俩方才还坐得好好的地,此刻已经被轰然散架的桌子埋了个彻底。 那木桌断了条腿,撑不住倒了,重量又大,倒是造出点不大不小的动静,布帛撕裂,木屑飞扬,好不凄惨。 傅应绝:...... 傅锦梨:∑( 口 || (吃惊) “爹爹没有,地方吃饭了!” “......”现在是吃不吃饭的问题吗? 奶团子被夹在傅应绝胳膊下,像是飞在半空中一般,她一只脚丫子漏在外边,小腿一下一下蹬着空气。 “我闯祸了!哈哈哈哈哈哈。” “......” 他这下算是想通了,难怪突然吃那么多,这么大力气想吃不多都难。 将人放下来,奶团子眨着大眼睛看他,傅应绝神情一言难尽。 “你以后......跟别人玩轻着点。” 别把人玩出个好歹来。 “嗷?” 老父亲教育了一通,又唤了人上来收拾。 奶团子待不住去找祁扬,玩得野了,若不是还惦记着课业还叫不回来。 晚间她与傅应绝各占那案桌的一半,奶团子拎着笔画得大开大合, 傅应绝偷看还被她发现小巴掌拍了一下, 傅应绝那手当即就红了, “......” “爹爹不许!” 然后一个人捂得严严实实,警觉得很。 第23 章 窝拿奖了! 直至第二天上学,自己挎着小包,搂着画头也不回就上了战场。 恰好今日晨课就是识画,博士让大家将画都展示出来。 奶团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将自己的画卷铺在了桌上, 乖乖坐好等夫子考评。 “一整个四不像你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 暗含嘲讽的女声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奶团子轻飘飘看她一眼,不予理会。 许雅像是一拳捶在棉花上,“凭着家里荫蔽入了太学又如何,还不是草包一个。” 傅锦梨有些气,但不想跟她吵,“坏蛋走开,你比狗狗还吵。” “你!”竟将她比作那畜生,许雅脸扭曲了一阵,却见夫子走近,悻悻闭了嘴。 “我倒要看看你能评得几级。” 奶团子轻哼一声, “你便是学中新来那个小孩?” 博士慈祥地问她, “嗯嗯是窝!” 博士缓缓点头,垂眼看她放在桌上的画,却是第一眼就被那画布吸引住, “这纸!斯......可是上临春烟玲珑卷?” 博士将纸拿在手中细细打量, 要说这画纸,当属上临产的最佳,上临造里边又分个金,银,玲珑卷。 在三个上品中,银卷稍差,金卷胜之,最最难得当属这玲珑卷。 说是万千画手趋之若鹜,百金难求都不为过啊。 “善!老夫已许久未见这玲珑卷了。” “这是玲珑卷?” “夫子与我一看。” “我也要!” 周围的孩子听见动静,都围了过来。 也是,估计除了奶团子,整个赤桃阁都或多或少了解几分玲珑卷。 不怪他们抢着看, 或许有人家中留得有,可这种东西大人都放得好好的,怎么会给到孩子手中。 若那博士说得不错, 这算是他们第一次这么近接触玲珑卷了。 奶团子不懂他们是在干嘛,拿着自己的画传来传去。 莫不是,莫不是, 窝画得太好啦! “夫子,当是您看错了,她怎会有玲珑卷。” 许雅见博士对这纸张大为赞赏,心头颇不是滋味。 谁知是赵驰纵先开了口,“怎么不行,你没有还不准别人有啊。” 恰好夫子也不赞同地与她道,“老夫执画四十余载,怎会连这都分不出。” “没错没错,这与祖父说与我听的十分映衬,触而生润,揉不见痕。” “我看确是玲珑卷。” “可,可,”被驳了面子的许雅嘴巴嗫嚅两下,又硬着嘴道,“就算画纸好又如何,她画的还不是暴殄天物!” 这么一说倒是将博士的目光拉回到画上来, 他温和的双眼细细打量了画卷,纸上孩童笔法纯稚,下手大胆。 “不知你可愿告诉夫子,画上都是何物啊。” 博士低下身子问她。 傅锦梨踮脚接过画卷,奶声奶气,“窝愿意的。” 画卷再次铺在桌上,将上面的内容一览无余。 中间那似乎是个人,着墨之重能看出奶娃娃画得有多认真, “这是爹爹。” 奶团子指着中间那一团道。 “这是小梨子。” 她又开始介绍旁边一堆繁琐但是童稚的东西,“这是花花和猫猫。” “爹爹带小梨子看花花。” 画虽杂乱无章,但别有一番风趣。 博士点头,予以鼓励,“不错,小童心中十分重家缘亲情。” “哈哈哈,小梨子把你爹画成这样小心他揍你!” 赵驰纵插科打诨,唐衍也捂嘴偷笑。 画确实是十分温馨,可奶团子画工不好,将她爹画得张牙舞爪。 奶团子小小哼一声,一时之间学堂内都是善意的笑。 可偏有人不合群, “夫子,画以秋为题,她却画了这般多的花,谁不知秋日里百花不开。” 博士如何不知这点,可这奶娃娃年纪小,心中纯善,他不予为难,只不知这许雅为何咄咄逼人,抓着不放。 他目光包容地看了眼许雅,又温声告诉奶团子 ,“秋日里确实开不了这般多的花,画是好的,你却是偏题了哦。” “夫子!哪有这般严苛,我看就画得挺好的,秋日里开得花那不是大把大把。” 赵驰纵嘟囔着,许雅发的什么毛病,不光盯他了,还盯小梨子。 博士没理他,只鼓励地看了一眼傅锦梨,“这里面可是有些说头?” 奶团子抬眼看去,周围都站满了孩子,夫子和同窗都在等着她回答。 她小手一紧,平复了下心绪,揣揣开口, “是我,是我在开花。” 这个回答可把众人听得一愣。 “胡说,人哪会开花!” “我不曾见过。” 赵驰纵听着也离谱了些,但不妨碍他无脑维护,“怎,怎就不能开花啦,她说开就开!” 一时之间室内又小吵起来。 奶团子语气却是比刚才更坚定一些,“因为与爹爹一起,我心中欢喜,便觉万物生花。” 话音一落,又是落针可闻一般的静。 博士眼中也有些惊住,他大手抚着花白的胡子,哈哈笑了起来, “善!早不曾想到,有人心中欢喜,见万物便带了欢喜。不错,你这画不像以眼察之,倒是以心绘之。” 这是极高的评价了,博士说到此处,习惯性地说教大家, “这便是我还未教予你们的一课,看这万事万物,用眼能品十之五六,余下的,用心方能见清。” 众学子方才听傅锦梨的画还有些懵,此刻博士一点倒是通畅了。 “谢夫子教导。” 奶团子小小一只,不知自己是得了博士怎样的夸赞,她人温温软软,捏着画安静站着。 “今日我做主加设一奖,其中一奖便颁给你们这位小同窗如何。” 众人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赵驰纵直接猴一样就要上桌,仿佛是他自己拿了奖一般,“我同意,我同意,两个都颁给她我都没有意见!” 夫子气得轻打他一下,“端方君子,言行庄重!” 他不以为然,倒是逗得大家直乐。 只许雅却不像开心的样子,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24章 创飞一坨小胖墩 奶团子拿了奖,那模样恨不得昭告天下,路过一片花花草草都要转过身子来现一下自己腰间的小木牌。 小木牌乌木所制,上刻栩栩如生的小桃子,挂在腰间一甩一甩煞是有趣。 一路就这么蹬蹬蹬跑到陶然阁,准备给祁扬也看一眼,小身子往别人门边一站,巡视一圈都未发现人。 奶团子纳闷,羊羊不见了嗷。 “你找谁啊。” 有人见这么一个矮冬瓜站了半晌不见动静,开口询问。 “羊羊,我着羊羊。”奶团子答。 “羊羊?没听过。”他也是陶然阁的人,却没听过谁叫羊羊的。 没有? 奶团子眨了下眼,羊羊还有个别的名字,是叫......是叫...... “祁扬!我找祁扬!” 那人恍然,“祁扬啊,祁扬让薛福蔚叫到那边去了。” 他说着指了个方向,就在游廊角落,一拐过去就是花园墙根,隐秘得很。 那人似有些犹豫,还是开口拦了她一下,“你若找他,午歇再来,现在当是不如何方便。” 不方便?为何不方便,又没有上课。 “谢谢你,我知道啦。” 奶团子踩着小鞋子慢吞吞走过去,才知道那人说的不方便是什么意思。 羊羊要被人揍了! 也不是说揍,祁扬身板挺直站在那里,身边围了小堆人,那几人表情笑嘻嘻,而祁扬恍若未闻,目不斜视。 这场面可尤为相似,当初爹爹的娘娘围住她时就是这样的! 所以奶团子大胆猜测,此刻这些人也是那娘娘! 她当即就想冲过去救人,可跑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窝,窝打不过。” 人太多了,领头那个还是个小胖子,一屁股把小梨子压瘪了。 她有些急,“怎么办......怎么办......” 忽然,她灵光一闪,脑中闪过一张拽上天的小脸。 “小粽子!” 找赵驰纵啊,那小霸王的战斗力可不是盖的。 于是上一刻还趴在桌上打瞌睡的赵驰纵,美梦做一半突然觉得身子腾空。 再睁开眼时自己已经被那小小一只拽了起来,差点没搁地上摔个大马趴。 “你干啥!”睡觉呢,拉他干啥。 奶团子小胖脸急得很,“打架啦!打架啦,小粽子救救。” “打啥?打架?”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怎么,现在睡个觉都要挨揍了? 说半天都像是对牛弹琴,奶团子干脆拽着人就跑。 而视线一直跟着傅锦梨的唐衍看着两人跑出去,眉头一皱,思索了一下还是放下书追了出去。 而另一边的赵驰纵被猝不及防带着一通跑,喘着气就开始嚎,“我的姑奶奶,你要上哪儿去啊!” “羊羊挨揍了!小梨子打不过,小粽子帮窝。” 他总算是听清楚了,“谁打架?羊羊谁啊!” 他没疑惑很久,因为眼前的场景一眼望去就能明了。 还真是找他来打架的啊。 “乖乖,真打架啊。”赵驰纵瞪大了眼,眼前说不是霸凌他都不信,几个吃得身材溜圆的人,围着个单薄的小少年。 可这都不是最重要的,只是那带头的人似乎是有点眼熟。 胖不溜秋,一脸傻气,不是他的死对头薛福蔚是谁啊! 他这刚认出来人,身边的奶团子像个圆滚滚的小球,一小团就冲了出去。 还笨得很,边冲边喊这不是送菜吗? “呀!窝打洗你——” “唉!你别啊!” 赵驰纵根本来不及拦住,眼看她离那群人越来越近了,只得硬着头皮跟她冲上去。 对面几人听见声音回过头来,奶团子已经冲到了跟前。 一头撞在最前头那小胖墩身上,没想到这么壮一个人竟叫她撞飞出去几步! 一团大球在地上弹动几下,都摔懵了。 祁扬看见她,吓得一窒,“小梨子!“ 一边的众人见老大被创飞了,一时之间人都呆滞了,回过神来时立马就嚷嚷了起来。 “啊!你敢打我老大,我收拾你!” “兄弟们揪住他!” “我看谁敢!”后边追上来的赵驰纵一把扑倒一个,看着比这群人还小些,招式力道确是不弱。 “谁敢拽小梨子,看小爷收拾他!” “是赵驰纵!” “哇呀呀呀,连他一起打!”摔在地上的小胖墩揉着屁股站起来,摔得疼了,连眼泪花花都转了起来。 赵驰纵虽然厉害,但对面人多,他还真是勉力招架,又是拽头发又是扯衣服的。 “啊呀呀呀!打洗你!” 奶团子毫无章法地冲来撞去,仗着人小力气大,钻在人群里无往不利。 “小梨子小心点!” 祁扬一边护着他,一边跟别人扭打在一起。 后边追上来的唐衍只看见他们两人在人堆里跟人打得有来有回。 脑子根本来不及反应,看着奶团子被一个人趁机拽住了腿,他眼一闭也冲了进去! “小梨子快躲开!” 又来一人加入战局,最大程度上缓解了一拖二的赵驰纵的压力。 “唐衍?你来干啥啊!哎呀!给爷死———” 场面很焦灼,根本来不及解释。 几人扭打在一起,根本看不清谁是谁! *** 今日稚学院发生了件大事。 别说是教学的博士,就连祭酒看了都头疼不已。 看看啊看看,领头这几个都是谁。 一个隐瞒身份的大启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一个身份特殊的异国太子,一个当朝大将军的小儿子,一个品学兼优的小少年。 哦,还有一个据说是‘欺男霸女’,但被抓住时已经被揍得哭哭啼啼的相国家小公子。 “怎么回事!啊?你们几个给我站好啦!” 祭酒气得直拍桌,再看看眼前几个小孩,头发散的散,衣服乱的乱,还有个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哪还有半点端方模样! “都给老夫说清楚了!今日为何打架!” 奶团子吸着小鼻子,拽着自己衣角的挂坠不说话。 赵驰纵眼神一飘,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暴怒的祭酒一眼。 祁扬面无表情,抿唇站着。 唐衍倒还像几分样子,满脸歉疚,但再看了一眼身旁凌乱的女娃娃后,那眼神瞬间就坚定了,气势也陡然理直气壮了一点。 祭酒:? 啊,再看这最后一个薛福蔚。 哭得脸上那小肉一颤一颤的,平日里干干净净的样子,此刻祭酒看了都刺眼得很。 哪个坑里刨出来的土娃娃。 第25章 乱我学风我直接告家长 “都不说是吧!行,许雅你来说!” 是的,没错,许雅。 原本这几人二话不说框框一顿大乱斗,打得过打不过先不说,各自都是扯完就走,全然没有要将此事闹大求爷爷告奶奶出气的想法。 硬气得很,讲究的就是一个江湖道义。 可几人倒霉啊。 这刚歇下没多久呢,就被许雅带着祭酒来一锅端了,抓个正着。 许雅看着几人个个灰头土脸,心头冷哼一声,“祭酒,学生也是无意间看见的,我到时他们已经扭打在一起,我怕出什么事,半点不敢耽搁就去叫人了。” 不是的,她也是跟着赵驰纵他们跑出来的,还看了好一会儿才去叫的人。 说着还不忘记告黑状,“我也是没想到她看起来小小一个女孩子,居然揪着人高马大一个陶然阁的打。” “胡闹!简直是胡闹!”祭酒拍桌。 许雅状似紧张地低下头,眼中却是恶意满满。 奶团子莫名被穿小鞋,脸上小奶膘一颤,坏蛋! 她还没开口为自己说话呢,旁边人先忍不住了。 “你你你!你是何人,呜呜呜哇。谁说她打人了!你别给我瞎放屁,她这么小一个能打着谁!呜呜呜。” 说话人是薛福蔚,他这么说是为了维护傅锦梨吗? 不是的。 是为了逃脱打架责任吗? 不是的。 只因被傅锦梨压在身下打的是他!是他啊!! 小小一个,那拳头砸在身上差点就让他见着自家太奶了,但这么丢人的事他是坚决不会承认的。 坚决不会! “我们打架,呜呜呜,关你屁事啊!同窗之间,嘤,切磋武艺不就是,呜呜呜啊——不就是伤亡惨重吗。” 他嘴上说着没打着他,却是哭得停不下来,但凡是个长眼的人都能瞧出是揍狠了。 祭酒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哭,还有脸哭,教你那点知识都读到哪里去了!伤亡惨重?你怎不说全军覆没?” 薛福蔚被凶,眼泪掉更凶了,“呜呜呜。” 要说这里边最开心的当属赵驰纵了。 祭酒逮着薛福蔚训,他捂着嘴偷笑。 好好好啊,这小子该!该他哭!该他挨骂! “赵驰纵!” ?! “祭,祭酒!” 上一秒还幸灾乐祸,下一秒祸及自身。 祭酒看见他那样就头疼,“你说说你,你说说你。啊?一天天在那赤桃阁招猫逗狗,今日胆子是愈发大了!居然敢上陶然阁打架。” 赵驰纵嘴硬,“是他们先欺负人的。” “胡说啊!胡说!呜呜呜,我都不认识他们,他们几个上来框框给我几拳,呜哇呜哇!” 薛福蔚这话还真没说错,他到现在为止还搞不懂他们为何要打他。 还真别说,他哭得惨,说自己是受害人还真挺有说服力的。 可傅锦梨第一个不同意了。 奶团子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简直想不通这人为何......为何...... 敢做.....敢做..... 敢做......不敢当? 对! 敢做不敢当! 明明是他欺负羊羊在先,该得他挨揍! “你不许哭!”奶团子板着一张小脸,眉头紧皱,拿出最最最凶的表情地瞪向薛福蔚。 ”小梨子。”一见奶团子要出头,祁扬忙小幅度拽住她, 却叫奶团子连他一起瞪了眼,随后小脚都往旁边挪了挪。 而薛福蔚一看见她就想起那往自己身上招呼的肉拳头,此刻那肉拳头的主人像是要啃他一样,他赶紧憋住哭声捂住自己的嘴巴,就怕晚一步她跑过来让自己挨两下。 “呜——唔唔。” 妥妥的一副恶霸奶团子欺负弱小可怜小胖墩的画面。 祭酒怒极反笑,别的先不说,就几人这身份要较真起来,那可有得麻烦事办。 几个的爹啊爷爷啊,在朝堂上都掐着架呢,这事儿也让他们自己吵去! 敢上太学来打架来了,打啊,使劲打,横啊,一家子都横。 小不点给他找事,他就给他们几个大人也长长教训。 届时一个大将军,一个相国,一个异国太子,哦,还有个大启天子。 势必要让陛下给他们松松皮! 将他太学搞得是乌烟瘴气! “今日你们几个都得受罚,现在给我到引戒堂抄书去!这事我定要告知你们父母,让他们好好管教!” 前头那句抄书不痛不痒,后头这句却是吓得几人一窒。 就连哭哭啼啼的那个都吓得没了声。 薛福蔚一脸空白地转头,眼神恰好撞上同样惨淡的赵驰纵,两人那小眼睛中无不透露着两个大字。 完了。 唐衍也有几分害怕,但更多的是愧疚,若是母亲知道他在学中打架,定是要伤心的。 可......可他是在帮助朋友,到时母亲定会......定会...... 不那么生气.....吧? 要说最平静的该是祁扬了,他慌啥啊,告去啊,他爹他娘搁莱雪呢,从这儿告过去,少说好几个月呢。 而傅锦梨,不光后头一句对她打击大,前头那句也让小小的人满面阴影。 抄书了, 抄书了, 书了, 了。 她前头还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模样,现在小胖脸一抖,甚至觉得手都开始痛了。 怎么办, 她不会写字。 心思各异的几人,就这么被领到了引戒堂。 引戒堂自太学初建就存在了,众学子见了都是望而生畏,凡是犯了错的都免不了来一遭,或是听训,或是抄书。 说起来大大小小的场面见了不老少,可今日,引戒堂众人慨叹以前还是世面见得少了。 看看这一来就是一堆,小萝卜头似的排排站着,发丝蓬乱,衣角翻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家里遭了难逃出来的。 引戒堂的管事半晌无言,“这是......” “给管事见安,此是祭酒让送来罚抄的学子,几人在院里斗殴挑衅学风。” 小乞丐一样的傅锦梨抬头看那管事,管事也与她对上一眼,她马上一惊,偷摸往祁扬身后藏了藏。 看不见窝,看不见窝。 小梨子不会写字,小梨子不能抄书。 呜呜爹爹救, 不对,爹爹知道了也要揍她的。 管事也是纳闷,看起来这么乖一个小女娃,跟着几个男孩子打架斗殴?怕不是这几个小子看人家好欺负上去招惹吧。 只能说,管事是懂以貌取人的。 第26章 负心汉奶团子 “嗯?你说什么?” 别说傅应绝,就连苏展觉得这事实在荒唐,他们家那么一小个的公主,能把人按在地上揍? 傅应绝认为祭酒这老头子是在污蔑,他家那么小一只龙崽崽会跟人打架? 可是再一想她昨日一脚将那桌子踹成一堆残渣,他顿了一下,沉吟片刻。 “可是有哪家孩子受了惊?” 他其实是想问有没有那个被打伤打残的,但这话又不太好开口。 祭酒满脸悲愤地跪在地上,“是下官愧对陛下所托啊!蒙陛下信任,将太学交予臣手,今日下官实在是......实在是无颜面对陛下啊。” “唔。”傅应绝修长的手在案上轻点,有颜无颜的倒是不好说, “祭酒先起,此事,还得弄清来龙去脉才好做定论。” 托辞,都是托辞。 自家孩子犯错了,傅应绝心头想法很简单。 她一个公主,教训下不听话的臣,子也不是不行,只要没出啥大问题死了残了,那就都好说。 是吧。 待祭酒一走,主仆俩就寻思起来了。 “你说她真跟人打起来了?” 苏展觉得自家陛下都这时候了还关心这个,“陛下!还是公主安危最为重要。” “您看......是不是先将小主子接回来啊。” 傅应绝手一摆,姿态随意得很,“叫回来?没听在罚抄呢,臭丫头天天顶撞朕,让她吃吃苦头。” “陛下。”苏展也是无奈,陛下近来是愈发小孩心性了。 “小主子年幼,陛下还是要认真引导才是。” 傅应绝哼笑,“那是自然。” 如今是已成定局,反正家中也是知道了,几人慌了小半个时辰就看淡了,坦然了。 “今日我回家,必是少不了顿打了。”赵驰纵人都有些蔫儿了。 薛福蔚义愤填膺,“都怪那谁!许谁!打架干她何事,看本公子出去定要教训她!” 虽说打他的是旁边一起受罚的几人,可他心中气的却是许雅。 他认为男儿打架那都是家常便饭啊,不是说了疤痕就是男人的勋章!谁知她一纸状书就将自己告上公堂, 这是何等!奇耻大辱!! 虽说两人不对付,但在这一点上却是出奇地意见统一。 “若不是她,我此刻何必如此,何必如此!”赵驰纵恨恨道。 奶团子蔫头耷脑地瞅两人一眼,根本没有半点搭话的欲望,又捏着笔开始写写画画。 只见她身前摊开了张纸,此刻正一笔一划照着书上抄录。 要说祭酒这方法其实不太好,抄书目的是为了让学生明道理,知己错。 可是万万没料到还有个不识字的。 看那字画得,头尾不接,翘脚架手,整一个狂乱了得。 “小梨子,慢些写,祭酒未说抄多少方止。” 唐衍看她那样实在是不忍心,好好一个打起架来雄赳赳气昂昂的小姑娘,都折磨成什么模样了。 唉。 “小梨子莫慌,待会儿我帮你抄。”祁扬也看不下去了。 奶团子又看两人一眼,满目悲戚,“窝自己打架,寄几写。” 她不说打架还好,一说薛福蔚可想起来了,“打架!你们到底为何打本公子!” 他实在委屈。 “二话不说,冲上来就撞飞我,今日不给个说法,我,我,”他梗着脖子,“我就赖你家去!” “赖赖赖,赖什么赖!她打你就打你了,要什么理由。” 所以说,赵驰纵是平等地怼翻每一个针对傅锦梨的人。 “但是!我跟小梨子打你就算了,为何还有个唐衍?” 他眼睛一转又对上一脸懵逼的唐衍。 唐衍一惊,忙低下头去。 其实奶团子也纳闷,为何唐衍也进来了。 几个人大眼睛探照灯似的盯着唐衍,唐衍手足无措,“我我是,我是……” 他支支吾吾半晌才说出来,“我是见小梨子被打了我就冲上去了。” “啊!所以还是你!我到底!…怎…怎么你了……”薛福蔚怒目圆睁,在对上奶团子那一瞬间又歇下气来。 还是有些怕。 太吵了太吵了,不会写还抄得心烦的奶团子直接将笔往桌上一搁,“我还打你!” 薛福蔚往赵驰纵身后一缩,又被赵驰纵抖开。 小胖子吞了下口水,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孤助无援。 他虽然带了一帮小弟,但祭酒说他担主要责任,只留下了他一个。 “谁让你,欺负羊羊,我就揍你!”奶团子小拳头还示威似的挥了挥,配合着这满身乱糟糟像个小流氓。 祁扬一脸果然如此,他从奶团子冲出来那一瞬间就有这猜测,心下又感动又好笑。 “我哪认识什么羊羊!我当时是在……”他一怔,像是想起了什么,胖手颤巍巍地指着祁扬,“不会,不会就是他吧!” 奶团子轻哼一声,意思不言而喻。 这么说的话,薛福蔚就有些心虚了,“我,我,我又没想打他。” “你就是坏娘娘!你要抓他了!” “我不娘,我是男子汉大丈夫。”薛福蔚嘴硬反驳。 赵驰纵插冷刀,“哦,你哭什么。” 几人纷纷偷笑,薛福蔚想跟他拼嘴,又想到自己此时的处境,又委屈巴巴地挪了挪屁股。 “我又,我又不敢打他。” 这话还真没错,他为什么这么做呢,因为跟这小子合不来! 那为什么只是围着呢,因为真的不敢打(┯_┯)。 虽然是质子,但好歹还担着太子的名头啊,动了手那可不是小孩玩闹了,是两国交际了。 他薛福蔚还是懂什么架能打什么架不能打的。 “就打你!”奶团子很是护短,哪管你动没动手,起了坏心思她都要揍! 看她还生着气,薛福蔚不敢再吭声了,尽量连呼吸都放轻了。 薛福蔚没什么意见了,赵驰纵却是闹起来了。 “不是,为什么呀,你怎么认识祁扬,又怎么认识唐衍啊!''''” 搞清了为什么要动手,赵驰纵更加没头没脑了。 他与小梨子几乎天天在一起,她何时背着自己去找了这几个小子啊。 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背叛,看着傅锦梨的目光活像是在看个负心汉。 他真的很受伤,她去外边认识野小孩就算了,还叫上他去给别人打架。 他赵驰纵的命就不是命吗?! 而‘负’锦梨满脸无辜又理所当然,“昂。” 第27章 我不回家挨揍了 “窝自己找的嗷。” 她自己给自己找的那么多好朋友嗷。 “你,你,你不单只有我一人,居然还有这般多的臭小子!” 赵驰纵仿若天都塌下来了。 祁·臭小子·扬,拧眉,“认清你自己的地位。” 唐·臭小子·衍,害羞,“唐衍定是比不上赵小少爷的。” 负心汉更是觉得他无理取闹,“不闹,小棕几不闹,小梨子好!小粽子好!” 小梨子的好朋友,也是小粽子的好朋友! 赵驰纵哇地一声哭出来,“我对你掏心掏肺,你就这般对我!” 哭完一个薛福蔚又来一个赵驰纵,奶团子脑袋都要大了, 想着这样也不是办法, 她跑过去拽住赵驰纵的手,敷衍地拍了两下,“不哭,不哭,第一好,天下第一好!” “我不信!” “啪”奶团子一巴掌招呼过去。 安静了。 她重复,“我同你,天下第一好。” “呜——”赵驰纵强忍泪水,“——果真?” “是的。”奶团子面不改色。 说完还抱住赵驰纵的脑袋哄小狗似的拍了两下,以证自己所言非虚。 看起来十分温情,仿若刚刚不耐烦打人的不是她一般。 若说这间屋子里谁最同情赵驰纵,那非薛福蔚莫属了。 瞧瞧,瞧瞧,往日里对着他倒是威风得很,如今家都被人偷了还如此窝囊! 该!该啊! 虽然捋清了事情来龙去脉,赵驰纵还是觉得不是滋味得很,对着祁扬跟唐衍鼻子不是鼻子,眉毛不是眉毛的。 这么一对比起来,他甚至觉得薛福蔚都要顺眼许多。 “我饿……”窸窸窣窣只剩下抄书声的小室,突然响起了傅锦梨有气无力的呼饿声。 算起来时间也差不多该下学了,她得了奖屁颠屁颠跑去找祁扬。 人找着了还打了一通架,被训了一顿又拎到这引戒堂。 她这两日饭量猛增,一到餐点更是准时开饿。 若是平时她说饿,第一积极的必是赵驰纵,恨不得将他所有好吃的都掏出来了。 可此刻他静如鹌鹑。 最后还是薛福蔚一语道破天机,“饿也没办法,我们今天一顿好的都吃不了。” 奶团子惊了,“不要,不饿,不饿小梨子,要大馒头……” 小小的人脸上尽是忿忿欲绝,“小梨子,再不打架!打架饿肚子。” 另外两人没进过引戒堂,不懂这里边的规矩,这么一听还当是祭酒丧心病狂要饿孩子了。 谁知薛福蔚一脸你们在想什么的表情,“祭酒虽严厉,但还是不会这么罚的。” “你们都没有犯过错吗?犯错我爷不给我饭吃的,我这么大一个胖子啊,给我饿昏在祠堂里,这也就罢了!还硬要我反省出点之乎者也来,我若是说得出来干嘛还去闯这个祸。” 想起以前的遭遇他实在是声声泣血,说到伤心处差点落下泪来。 一旁的赵驰纵听得仿若灵魂出窍,“饿肚子,还要挨揍。” 奶团子,祁扬,唐衍:!! 这么严重!? 傅锦梨变了脸色,“不要不要,不要饿肚子,不要打小梨子!” 唐衍也是凌乱了一下,“我娘,我娘,该是不会揍我......吧?” 底气不足,看来还是有这可能的。 祁扬就不会有这种烦恼了,“小梨子去我那里吃。” 谁知奶团子将头摇做了拨浪鼓,“不要不要,不要回家!” 回家爹爹揍她,揍她痛痛!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她转动她那点小脑子想啊想,心头又慌,肚子又饿, 肚子又饿, 肚子饿, 肚子饿? 她灵光一闪!像是想到了个绝妙的办法。 只见转身满目真诚地看向赵驰纵,“小粽几!小梨子,去你家哇。” 赵驰纵没想到她捣鼓半天想出这么个馊主意,“可别!我爹到时候连你一块揍就不好了,他打人可疼!” “没错没错!我作证,赵将军浑身都是硬的,拳头更硬,他一脚下去你怕是招架不住。”对赵家有几分了解的薛福蔚也不赞同她这么做。 “那我......”奶团子目光移向一旁的薛福蔚。 薛傅蔚屁股一紧,“我不是,不是不让你去啊,我我爹不打人,但我爷爷,我爷爷还狠着呢。” 不建议不建议,真的不建议去,他一个人回家都是半伤半残,再带一个回去对他爷爷来说也就是顺手的事。 问了俩,都是苦命人,奶团子欲哭无泪,带着最后那点微弱的希望,语气希冀地望向唐衍,“唐唐......” 唐衍顿时觉得自己身上压力巨大,可看着她乌溜溜的大眼睛都快急哭了,再想一下自家娘亲的脾气,他一咬牙,“好!去我家。” 话语刚落,他就顿觉后背一凉,抬眼看去,赵驰纵跟薛福蔚也一同目放狼光地盯着他。 唐衍,“?” *** 果然,一到了午时,引戒堂就将几人放了出来,还转告他们回家静思己过,下午不必来学里了。 好家伙,遣返了。 几个小萝卜头极有眼色地连连点头,看那模样像是大彻大悟,洗心净髓了。 引戒堂人满意地笑了。 本以为几人会老实回家挨收拾,谁知几个人小鬼大的一转头就鬼鬼祟祟贴着墙跟跑出了太学。 前遮后掩地还特意绕开了自家马车平日里停放的位置。 “快跟上跟上。” 唐衍在前头带路,几人像是小老鼠不敢吭声闷头直跑。 待一跑进那熟悉的小巷子,奶团子立马又活了过来,轻车熟路像是到了自己家,“姨姨,姨姨!” 她远远地就挥着手朝唐母打招呼。 唐母也看见了她,扬着笑往前走了两步,“小梨子来......了。” 她的笑在看清跟在自家儿子身后的那一小串人后愣住了,今日,今日怎会有如此多人,莫不是自家儿子在学院里挨了欺负了? 她这么一想,忙跑上去将奶团子跟唐衍护在身后,小意地对着另外三人,“不知几位小......。” 她斟酌了下用词,这几个孩子虽小,但看着也是气度不凡,“几位小公子,可是有何事。” 几个小孩是万万没料想到是这样的场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挠挠头都不知如何开口解释。 最后还是唐衍先打破了僵局,他目光小心地在唐母脸上瞅着,“娘你今日,今日可曾听到有人到家中报信?” 第28章 把你家茄子全呈上来 “嗯?报信?”唐母一头雾水,看那模样显然是还未收到消息。 唐衍这时便猜着自家娘亲平日里都忙,少有整日待在家中的,兴许是刚好错过了。 他暗自松了口气,再看看旁边嗷嗷待哺的四人,只能继续欺瞒自家娘亲,待今日一过就去请罪! “娘,这几个是我,是我的朋友。” 他这个朋友说得气弱,毕竟前不久几人才刚打完架。 谁知那三人却是个没脸没皮的,挺着胸膛,仿佛是在说没错,我就是他的朋友。 唐衍,“......” 他继续硬着头皮道,“今日,今日学中放半日,他们想到咱家去吃饭。” 奶团子适时插嘴,揪着唐母的衣摆,站在她身后小奶音振振,“吃饭!” 故事的最后,便是唐母笑得合不拢嘴带着一圈小尾巴回了家去,还打算再去集市上买些好吃的一同回家去。 她向来是个心善又淳朴的女人,一辈子就围着自家男人,儿子转了。如今看着往日独来独往的儿子带来了小梨子之后,还接着带了更多的同窗来, 她实在是有些大喜过望,她虽不攀附,却也想儿子多结识几个学子,别的不说,一同论学问经倒是颇为不错。 几人半点没有负担地走了,在太学外等着的几位父母却是慌了头。 待接到侍卫来报自家小少爷跟着同窗回家了,薛家跟赵家反应倒是出奇的一致,纷纷冷笑道,“让他跑去,再给他欢愉半日,今夜回家再叫他吃顿好的!” 祁扬倒是坦荡,反正他只有七言一人,走的时候还特意告知今夜晚些回,便头也不回地丢下蒙圈的七言走了。 至于奶团子家,傅应绝十分迫切地想欣赏一下自家闺女逞凶斗狠的雄风啊,破天荒地换了常服出宫来,却等了半天不见人。 就在他不耐烦之际,跟在那小丫头身边的暗卫出现了,说是她不敢回家,跟着别人跑了。 傅应绝当即就气笑了,“苏展你说说,朕何时对她动过手,才是打个架就敢离家出走。” 苏展无奈,“陛下......” 就算让他想破头,也想不出小主子还来这一出啊,果真还是小孩心性。 “正好,待她酒足饭饱,朕再去吓她一吓。” 皇帝陛下真的,对自家女儿的爱意时有时无,岌岌可危。 这边家大人又气又乐,那边几个孩子跟着唐母逛市集是热火朝天。 午集人多,天上日头红火,街道两侧都是商铺,或是小贩就地摆摊就开始叫卖,头花洋马,糖人木刻,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几人养尊处优惯了,就连祁扬也是身处宫中,哪里见过这般热闹烟火气十足的样子。 像是小土帽进城一样,张开嘴就是哇哇哇。 “唐衍,你帮娘买几根茄子去,娘去那头割刀肉啊。”她说着将几个铜板往唐衍手中一放,就匆匆转头往肉铺去。 她家中条件不好,可今日唐衍带同窗回家去,她自然是要做足功夫的。 走出两步又回过头不放心地叮嘱,“都牵好了莫要走散了,娘就在那处,你大喊一声我就能听见啊。” “知道了,娘。” 唐衍攥着手上几个铜板,一回头就被几人团团围住。 ? 又干什么。 赵驰纵最先按耐不住,“唐,唐衍,买东西去啊。” 薛福蔚咽咽口水,眼冒绿光,“茄子,哪有茄子。” 奶团子小手一举,发号施令,“买茄子!粗发!” 祁扬也罕见地目露向往。 唐衍:...... 几个少爷,只是买根茄子,有什么好激动的。 接下来,唐衍享受到了从来不曾有过的待遇,几人将他严严实实护在中间,但凡身旁路过一个人,他们都要虎视眈眈目视别人离开,就怕...... 就怕别人突然伸手抢钱。 唐衍捏着铜板的手都忍不住僵硬,他嘴巴张张合合,最后还是没告诉他们,这几个铜板扔地上怕是只有乞儿肯看上一眼。 几人就这么诡异地挪动着,慢吞吞到了一个大娘的小摊旁边,那摊开的稻草席上摆放着喜人的蔬菜,虽是正午了,却也还有几分新鲜。 大娘看着围在自己小摊前的几个小孩,个个面色沉重,目光扫视着她摊前的物什, 一时还以为是来找茬的就要赶人。 可又斟酌几人看起来虽潦草了些,但是穿金带银,面色白嫩,只得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几位......小客人,想要些什么。” 唐衍这个掌握财政大权的还没有开口,一旁的薛福蔚可能平日粗枝大叶惯了,只见他小手一挥,满脸豪气, “将你家的,茄,茄子,都呈上来!” 一旁跟着的几人也重重点头,那势头豪情万丈,大爷一样。 唐衍:......这辈子的脸算是在今天都丢尽了。 “大娘,可以卖我们两根茄子吗?” “啊,啊,哦。”大娘回过神来,去拿茄子的同时,还忍不住偷偷打量几个小不点,也不知是哪户富贵人家出来的,还呈,呈上来,那气势差点让她腿一软。 赵驰纵跟奶团子满目渴望地往前钻,挡在唐衍面前看着拿着茄子的大娘,那眼睛明晃晃写着给我给我给我。 大娘手顿了一下,迟疑着往两人手上各放了点,那茄子圆圆小小,两人双手搂着,笑得见牙不见眼。 全是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的,抱着几个圆茄子,怎么看怎么满足。 “好吃好吃,茄子好吃。”看着圆滚滚的几个,奶团子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她寄几买的瘸子一定好吃! 赵驰纵只顾着傻笑,还攘开一旁凑过头来的薛福蔚,祁扬也忍不住站在两人身边眨巴着大眼睛。 唐衍:...... “娘!” 大娘原本手足无措地看着几位少爷小姐盯着茄子看,半点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心头有些怪异,却听见熟悉的声音远远唤了一声娘,大娘面上一喜,转头看过去,果真是女儿。 “欸!小云来了。” 被叫做小云的丫头是个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她跑近将手上带的东西递给自己母亲,“娘先吃些填着肚子,我先帮着看摊子。” 话语刚落,就听旁边一道略尖酸的声音插了进来,“哟!看看,这是谁啊,这不是老张家那没人要的姑娘吗?” 第29章 听我号令,全军出击 专心致志盯着茄子看的几人也被这声音吸引过去,说话的是隔壁摊位上的一位大娘,只是长得比卖茄子那位看起来刻薄些。 “许狗花!你又瞎说什么!”卖茄子的大娘面色难看。 许狗花呸了一声,“瞎说?你家闺女没人要,十里八村都晓得,就算老娘不说,别人也是知道的。” “你!” 为母则刚,这许狗花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淳朴的妇人搂起袖子就要上去收拾她。 小云及时拉住自家娘亲,脸上笑得勉强,“娘,娘,没事,您先吃饭啊,有什么好气的。” 大娘看着自家苦命的女儿,满脸心疼。 她这个女儿长得如花似玉,就是命不好,被村里有几分财力的人家看上了,自家这边本是不依的。 偏那家儿子是个混不吝的,整日游手好闲也就算了,还成天死皮赖脸上来纠缠,谣言传得满天飞,两家没办法结下亲来。 谁知他三心二意又与别人搞上了,自家这边怒火冲冲去退亲。 最后亲是退了,却因为那家儿子下三滥路子广,反倒叫自家女儿坏了名声,他们平头老百姓是叫天天不应名叫地地不灵。 许狗花见她被拉住,满脸得瑟,“不过是个破鞋,有什么好叫唤的,倒贴我家二娃子我家都不待看一眼的。” 她话是这么说,心下却是气愤得很,小娘皮不识好歹,名声都坏了还敢看不上他家二娃,自家不介意她那臭名声,她倒是敢端起架子来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你家二娃子欠一屁股债还敢狮子大开口要我家出聘礼嫁妆,想要我姑娘自己贴钱伺候,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大娘气急,半点遮羞布都不给她留。 许狗花明显觉得她这话一出,路人看自己的眼色都怪异起来,她脸皮一燥,上去就要推搡,“瞎咧咧什么!我家会出不起区区一点聘银?” 出是出得起的,只是这不是当时想着占便宜吗?谁知他家把一个破丫头看得这般重。 这一推,可不得了。 许狗花看起来五大三粗一个,站着可比大娘跟她女儿合起来还壮实,她手上劲儿大,小云被她推得往旁边一晃。 可她旁边站着的是几个摊前搂着茄子看热闹的小娃娃啊! 奶团子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上一秒乖乖躺在怀里回家就要落入她口中的圆黄茄子,就这么直愣愣掉了。 掉了? 掉了! 滚得到处都是,就像奶团子那颗稀碎的心。 她颤着小胖手指着罪魁祸首, “坏愣!” 她气得口齿不清,闪着泪花骂着许狗花。 许狗花哪里管得着她一个小孩子,此刻气头上又挨了骂,那泼妇样又出来了,“哪里来的死小孩!滚一边去,碍着老娘手脚。” 一旁的四个小男孩当即就将奶团子护在身后,盯着许狗花的眼色像是要将她撕了一般, 其中三个是保护小小一个的奶团子, 胖墩墩那个却是为地上那堆茄子,顺带,顺带勉强保护一下臭梨子好啦。 “哟!屁大点还知道英雄救美,老娘今天让你尝尝苦头。” 她一个市井长大又没有眼力见的妇人,哪里懂尊老爱幼这套。 那大娘母女见她还要迁怒孩子,立马上前拦她。 “许狗花你脑子驴踢了!小孩子你也要为难!” “许大娘莫要糊涂,折侮我家,又何苦带累几个孩子。” 可是她那身肉可不是白长的,两人根本拦不住她,只见许狗花野猪似的拱几下,就要将两人甩开。 好了好了,这下好了。 傅锦梨被摔了晚饭,护着自己几人的母女俩也被欺负,她怒了。 奶奶香香的小人脸一拉,手一挥, “小的们!揍她!!” 小的们:“......冲呀!” 许狗花被冲上来的四个小孩缠住手脚,年纪虽小却将她那么大一坨托得后退几步。 最后那个小女娃更是重量级,一个俯冲! 看着没使多大劲儿,却将许狗花撞翻了! 撞翻了! 一旁的母女俩看得眼珠直瞪,莫不是,莫不是传说中的真人不露相?! 身旁陆陆续续围上来的路人看这蛮横不讲理的许狗花被制住,纷纷拍手叫好! “好啊!几个小后生功夫可以啊!” “就该如此!这许狗花在村里人嫌狗憎,可得让她吃吃苦头!” 奶团子将人撞翻在地,半点不迟疑的跨在在她身上,她力气大,许狗花差点被压得翻了白眼。 她抬手就要去推人,却叫那几个小男孩制住。 “杀人了!杀人了啊!救命啊,报官啊!老娘报官抓你们!” “不许说话!”奶团子轻斥一声,她人小小的,倒是透着股娇憨。 唐衍与薛福蔚负责双腿,薛福蔚那小胖子往上一躺直接让这人动弹不得,他倒是最轻松的。 “御令有颁,凡造谣辱人无端生事者,收押官府臀杖十。今日就算官差来了,也是你倒霉!“ 人小小的,话却是头头是道,让人信服。 躺着的薛福蔚顺手捞了个滚落在地的茄子抱在怀中,张口附和,”没错!抓你打屁股!“ 赵驰纵则是直接得多,他与祁扬压住许狗花的手,咧嘴道,”报官去啊,我赵驰纵最不怕的就是官。” 随了他父亲,年纪不大却也是硬气。 祁扬也冷着脸,“寻衅生事,官府该要夸我等见义勇为。” 几人都在怼她,唯有压在身上那只专心致志,一巴掌拍在许狗花胳膊上,虎着小脸,“把窝的瘸子换来!啊呀呀呀!!” 许狗花就这样被按在地上被收拾得哭爹喊娘。 暗处。 浑身裹着黑衣,气息隐匿的几人面面相觑。 “这是......是否要出手。” 看起来头领一样的人,看着那压在人身上虎了吧唧的一小团,语气艰难,“陛下有令,非到危及性命万不可出手。” 小主子一如既往的生猛,待晚间将这事再报上去,陛下的表情当会无比精彩。 担心自家闺女安危,四处安排严防死守半只苍蝇都放不进来,却不想小家伙自己能干,打完这场换个地方接着打。 这势头倒有几分陛下的样子。 第30章 你小子背着我们吃这么好的 许狗花横惯了,今天算是阴沟里翻船,被几个奶娃娃结结实实收拾了一顿,最后只得灰溜溜赔了茄子跑了。 傅锦梨奶声奶气哼了一下,将失而复得的茄子搂得紧紧的,就怕哪个不长眼的再跑出来撞飞一次。 “等,等一下,几位小客人。” 这声音又让抬脚准备离去的几人疑惑着回过身来。 “你在叫我们?”赵驰纵作为代表发出了疑问。 大娘,也就是方才出声挽留的人欸了一声,她有些拘谨地搓搓手,“今日,多谢几位小客人。” 虽然他们本意不是如此,但也算是为自家出了口恶气。 大娘踌躇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捡起摊上的蔬菜朝几人递去,“家里没什么好东西,这些个还望几个小客人不要嫌弃收了吧。” 几个小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还是奶团子眨了眨眼,声音温吞,“窝们没有钱啦~” “不要钱不要钱。”大娘连连摆手,“都是自家种的,不值几个钱,就当做谢礼送给几位了!” 小云也笑着搭腔,“是啊!可千万别推辞。” 几个小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母女俩拿着东西塞了满怀,看着实在是没地方塞了,大娘才略带遗憾地收了手。 “......” 待唐母拎着肉与几个小的汇合,脸上的笑差点挂不住,她嘴唇颤颤,“你们......你们几个刨别人菜地了?” “......” 唐衍脸红,“娘!是别人送我们的。 奶团子抱着茄子,脖子上还挂了一圈豆角,满脸骄傲,”送的嗷~打坏人!” 几人怀里都塞得满满当当,蒜头,土豆蛋子,茭瓜。 薛福蔚这个小胖子更是挺着肚子,将外袍脱下裹了挂在肩上,是半点形象都无。 唐母走在回家的路上都没缓过来,几个小孩拿着几个铜板去买茄子,那摊主差点将小摊都送给他们了。 看着几个小孩跟在她身后嘻嘻哈哈,自家儿子脸上也笑意清浅,她叹了口气,也跟着笑起来。 唐衍家就在城外三里地,唐衍平日里走惯了倒不觉得有什么,几个养尊处优的可差点没累瘫。 “到了!” 随着唐衍话语一落,几人眼睛一亮。 好好好,可算是到了,再不到就要死路上了。 唐衍家是个不大的小院子,院子里养的有小鸡仔,收拾得很干净,院子外还开辟了小片的地,种得有东西。 “快进来,快快。” 唐母将他们手上东西换下来,看着他们满头大汗又是擦汗又是心疼得给倒水的,嘴里念叨着不停,“休息休息,缓一会儿啊。姨家有些远,待以后攒些钱搬进城去,你们来玩也方便些。” 奶团子倒是恢复得快,不一会儿就丢下几人追着院子里小鸡跑得咯咯直笑,赵驰纵耐不住也加入进去,小鸡仔可是遭了无妄之灾,抱头鼠窜,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薛福蔚还没缓过来,搬了小椅躺在檐下休息,祁扬静静看着几人玩耍,唐衍倒是懂事得帮唐母收拾东西。 “阿衍,去玩儿去,娘来就行。” 唐衍看了一眼外头追鸡撵狗的奶团子,犹豫了下还是摇摇头。 唐母揉了揉他的发,“没什么事干,待会忙起来娘再叫你,刚用了午食,还要晚些再收拾餐饭呢。” 于是五人小分队很快又凑到一起,乡下其实玩的有许多,还尽是几位少爷没见过的,听着他们在自己介绍声下惊叹不已,唐衍忍不住红了脸。 时间过得很快,几人打打闹闹完全忘了自己身上还背着案底,日头也很快斜下,今天人多,唐母把饭桌支在了小院里。 “孩子们,都来洗手吃饭了啊。” 她扬声喊,在外头玩的几个小不点高声回应,“来啦~” 几个小人排排坐,院里简陋但整洁,小人个个都长得唇红齿白,脸嫩讨喜,一看之下温馨非常。 倒是薛福蔚奇怪咦了一声,“怎么不见唐衍父亲。” 他们来了一下午,此时都要用饭了还没见到唐衍的父亲,在几人的意识里,吃饭时若无事应当一家人都在一起吃才是。 奶团子家里虽然人少,可傅应绝当爹又当娘,除了早朝跟她上学的时候,也是餐餐不落地陪吃。 一听他问起,唐衍捏着筷子的手微微攥了一下,唐母脸上的笑也僵住,但她急忙掩下情绪,又招呼着几个小孩吃饭。 “不管他,咱们吃自己的啊,来尝尝姨的手艺。” 索性几人都是心大,也没揪着这个不放,一时之间桌上气氛又热闹起来。 ”好好吃!”说话的是薛福蔚,他这身肉可不是白长的,就连闯祸干仗在吃面前都要让个位置。 这些看起来都是平日里的食材,甚至比不上自己家中平日里吃的,但就是让唐母做得十分香,十分有滋味。 赵驰纵看他那样,也不信邪地尝了一下,谁知吃完眼前一亮,难得与薛福蔚意见一致。 “唐姨手艺真好,哪像我娘只会舞刀弄枪。” 赵驰纵的娘也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跟着赵将军那可是实打实上过战场的,舞得动长枪,却是拿不起菜刀。 在没懂事的小孩心里,大约都是羡慕别家手巧的娘亲吧。 祁扬虽然没说话,但那吃饭的速度倒是比平日里快了不少。 奶团子更不用讲了,没事时话最多,一上桌端着碗就埋头苦干,吃得满脸都沾着饭粒。 唐衍与有荣焉,这时倒是看不出平日在学里缩头有些沉寂的样子,反倒是更多了几分符合年龄段的鲜活孩子气。 唐母笑得质朴又和善,“好吃就多吃些,以后再想吃就跟着我家阿衍家来啊。” “嚎嚎唔好!”薛福蔚嘴巴里半点没有空隙,说话都含糊不清。 赵驰纵一边跟着薛福蔚抢吃的,一边还又羡慕又嫉妒地看着唐衍,“想不到唐衍你背着我们吃这么好的。” 奶团子嗷呜嗷呜大口干饭,摇头晃脑,发上的小坠晃动着好不可爱。 祁扬倒是几个孩子里年纪最大的了,他坐在傅锦梨旁边还主动肩负起夹菜擦嘴的职责,直叫那一小个只用顾着吃吃喝喝,笑得见牙不见眼。 几人这边吃得开心,却不知道危险已经随着夜色悄悄降临。 第31章 朕来接孩子 几辆精致的马车,卡着时间从京中出发,不约而同地驶向一处京郊的农家小院。 赵驰纵的父亲,麟远大将军赵漠,是个身量高大,气势骇人的武将。 此时一身黑衣的赵将军漠然坐在马车里,闭着眼看样子是在小憩,可那搁在案上的手却是一下接一下敲打着手上的棍子。 “行了,什么死样子。” 坐在对面的赵夫人是个明媚的大美人,她轻啧一声,抬脚踹向赵漠, 赵漠身形不稳晃了一下。 他虎目睁开,瞪着赵夫人声如奔雷,“什么死样子?要收拾你家那臭小子的样子!” “看我今日定叫那小子掉下一层皮来,尽给老子找事!” 赵夫人小小翻了个白眼,“叫娘听见也不知扒掉谁一身皮。” 赵家老夫人,赵驰纵的亲奶奶,是个极为溺爱孙子的人,但凡赵漠动她小孙孙半根手指头,那拐杖就是半点不留情地往自家儿子身上招呼。 “......” 赵漠梗着脖子,“我教训小子,她只有看着的份!” “啧。” “......” 另一头,薛家的马车里倒是安静许多,来的同样是孩子父母,薛福蔚与他爹长得倒是像,都是面白体胖的和善样,反而是薛夫人看着温温水水,跟小胖子半点不搭。 “夫人,你说,小蔚这次得跪几日啊。”薛山远忧心忡忡开口。 薛夫人看他一眼,语气里的幸灾乐祸倒是与她这副柔情长相大相庭径,只听她道,”该得他,记吃不记打,闯了祸还要劳烦公爹替你管教孩子,也不知你羞是不羞。“ 薛山远像是对自家夫人这语气习以为常,他叹了口气,实在是替自家胖儿子担忧得很。 与赵家不同,赵将军是拎着棍子来的,而他家却是老爷子腰板挺直,手握藤条坐在厅堂里等着在,万事俱备只欠他那小胖儿子了。 傅应绝手撑着脑袋,闭眼假寐,今日连宫门都出了两次,一次扑了个空,这次却是要接个小胖丫头跟祁扬那臭小子。 ”陛下,赵将军与薛司丞到了。” 苏展在车外低声通报。 傅应绝凤眸懒懒睁开,神色玩味,“哦?倒是巧了。” 身姿颀长的人抬手掀开车帘,长臂搭在苏展手上,结实有力的长腿落在地上。 薛家与赵家一见着这马车的架势就顿觉情况不妙,马车旁只围着几人,看着身手却是不凡。 还有那苏展,大内总管,时刻跟在陛下身边的人,如何会出现在这小院之外。 不多时,车上人下来了,眼熟得很。 再等他转过身来,那视线轻飘飘落在身上却叫几人后背一凉。 几人一激灵,条件反射般的, “臣叩见陛下。” “臣妇见过陛下。” 傅应绝眸光沉沉,就这么站着不说话。 薛山远擦着额上的汗,实在是摸不清来接个孩子还能见着陛下啊。 赵漠也是隐晦地将手中棍子往后藏了藏,收拾儿子的,叫陛下看见了指不定脑子一轴要拿来收拾自己。 傅应绝语气不明,“起吧。” 四人这才敢站起来,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可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看着天色也不早了,赵漠这个粗神经的先开了口,“不知陛下......来此是......” “接孩子。” 他语气平淡,却叫几人乱在风中。 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接孩子? 接啥孩子? 与他们一样?可收到的消息不是只有薛家/赵家,一个农家子,异国太子跟一个小丫头吗? 嗯? 等等! 小丫头! 两个在朝上向来不对付的人,此刻却颇有默契,那眼中的惊诧与惊吓一模一样。 很简单就能连起来了,今日到府中报信的人提起那小丫头时口齿含糊,而现在陛下又出现在这院子之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臣等该死啊!” 四人也不是傻子,一想清楚那小丫头多半就是小公主了,当即又跪了下去。 “臣教子无方,惊扰公主,还望陛下恕罪啊。” 夭寿了夭寿。 死小子不要命啦!敢和公主干架了! 傅应绝倒是没多大反应,“慌什么,小孩子家玩闹罢了。” 说是小孩子玩闹,几人却不敢顺着杆子下,这能算一般小孩玩闹吗?那可是公主啊,是陛下唯一的子嗣! 吃了豹子胆了,敢应下这句。 他们想得多,傅应绝却是真没这问罪的心思,左右那小丫头没吃亏,还玩得挺开心。 “从城里赶来就是找朕跪的?要跪回家跪去,耽误朕接人。” 说完也不看几人,带着苏展抬腿进了小院。 小院中奶团子抱着个小鸡崽在怀里,唐母给她简单收拾了几下,此刻看着倒没那么磕碜了,一如既往地软绵。 几个小子也围在身边盯着那一小团。 “傅锦梨。” 不高不低的声音,将几人吸引了过去,只能见着那院门边站了两人,打头那个气势忒压人,就连什么都不懂的小孩都有些怕地警惕起来。 反倒是奶团子月牙一般的笑眼弯弯,放开小鸡朝着门边的男人跑去, “爹爹!” 小丫头看见爹了,开心了,全然忘了自己就是为了躲爹才跑来此处的。 “窝好想你鸭!” 傅应绝冷笑,捏着她软乎乎的后颈,“想我?我看你巴不得见不着我。” 被捏住命门的奶团子被这么一提醒,记忆回笼,小胖脸一抖。 完辣,自投罗网辣。 她小小地挣扎了两下,却是半点都跑不脱,只得故作镇定,嘴硬道,“没,没有!” 傅应绝轻嗤。 后边看着父女俩互动的几个小孩咽了咽口水,这是…… 这真是奶团子亲爹啊…… 最震惊的当属赵驰纵,不是说,不是说小梨子的爹是个小文官,还是个不给小梨子饭吃的坏爹。 现在看着怎么不,不像啊。 薛福蔚缩缩脖子,小声问,“这......真是小梨子的爹?” 祁扬显然一点不意外,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 听见动静的唐母从屋内跑出来,几个小的在外边,她在家里忙活着都不敢放下心来,就怕出什么意外。 她方一出来,就见个面若仙魔,浑身凌厉的男人抬手将小梨子抱起来,而小丫头嘟着小嘴,将脸埋在他脖颈上。 傅应绝漫不经心挪眼看去,唐母被那气势骇得软了手脚。 第32章 我会好好保护她的 “这,这是......”她有些无措。 傅应绝没什么情绪地收回眼,苏展立刻笑着上前来。 他对着唐母见了一礼,不卑不亢,拿捏得当,让人不觉倨傲又不感谦卑。 “唐夫人安好,我家小主子今日多有叨扰,天色渐晚,此来接小主子归家。” 唐母一辈子本本分分的乡里人,哪里见过这样式的,嘴里夫人夫人喊着,瞧着不似一般人。 她手脚无处安放,有些慌乱却强按下来,“哪里,哪里,都是阿衍的同窗,不叨扰的。” 苏展欸了一声,略抬了抬手,就有侍卫从后方提了礼盒恭敬拿了上来,“今日多谢唐夫人照看,是我家主子的一点心意,礼不重,还望莫要推辞。” 唐母哪能收,“不可不可,哪有带会儿孩子就要收礼的。” 她知这些大户人家讲究礼数,却是不能收这礼,小丫头她这几日天天见着,喜欢得紧,若收了就莫名觉得变味了。 苏展显然已经料到,他圆滑得很,故作苦恼,“原是几个孩童同窗情谊不宜拿这俗物度量,只我家小主子日日挂念忧心着怕给夫人添乱。” 他语气带上了点调笑,“夫人快些收下吧,若小主子见着不收,怕是每日午饭都不敢多蹭两口了。” 最后这句他特意放低了声音,看似耳语却叫在场几人听得一清二楚。 奶团子包子脸一鼓,难得害羞了些,荡着小腿,搂着那高大男人的脖颈不抬头,她确实不太敢吃太饱了。 傅应绝唇角一勾,又恶趣味捏着她后颈,将人拎出来。 惹得小人奶声奶气哼了一下。 唐母快速抬眼一望,不敢多看傅应绝,却看清了小小一只的作态,想着这孩子心头柔软,怕是觉得她日日都来,担心自己家里有想法,负担,不太放得开。 她无奈叹了口气,笑道,“原是我没顾虑到这些,这孩子乖巧又惹人怜,我也是打心底喜欢。” 苏展话术游刃有余,让唐母心安理得地将礼物收下后,几人也准备告辞。 傅应绝身份金贵,又一惯高傲,但看着怀里这一小只,倒是颇给面子地朝唐母点头致意。 唐母不知为何凭空觉得这孩子父亲身上有种......有种让人俯首称臣,不敢动弹的气势,得他一个示意,十分受宠若惊。 身上挂着小包子的男人转身欲走,旁边却斜斜插进来一道带着怯意的孩童声, “小,小梨子以后还能来吗?” 原是唐衍,他不知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才对着那人问出这句话, 他看着那人进来,浑身上下尊卑又睥睨。 又看着他将人带走,毫不拖泥带水。 似乎此刻那些门第与距离都统统随着那人转身的弧度堆砌而起,高耸入云。 他想起了在稚学院中被世家子孤立无视,甚至无端针对的日子。 唐衍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他应该,做点什么。 几人没想到他会突然出声,祁扬面露惊讶,另外两个则是嘴巴鹅蛋大。 乖乖,他们喘都不敢大声喘,眼看人就要走了,好小子敢将人叫住!? 转身的人动作一滞,侧着身子没怎么动作,只那双幽邃狭长的眼恩赐一般地轻轻落在唐衍身上。 小少年手脚打颤,却握着拳眼神固执。 傅应绝知道他,出现在自家女儿身边的每一个人,他都了如指掌。 出身低微的农家子,在太学那个等级分化由来已久的地方,这样的孩子一度被排斥在外,他本以为这少年自卑怯弱,唯一可取便是稍有纯善。 他的举动,确实让傅应绝意外。 “想她来?” 在朝堂上让那些家族长者,权贵世家冷汗凛凛的男人,光一句无关痛痒的发问就叫几个没有阅历的孩子心下颤颤。 男人的眼神只在唐衍身上停留一瞬,唐衍手心已经湿濡一片。 但他看了眼从傅应绝身上探出头来的人,奶团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 唐衍似乎又想起了那天小人怯怯找他借书的样子,将糖块放在他手心的样子。 他想过她会是官宦人家,按理不会同自己扯上关系。 可她就是来了,像个小炮弹一般闯进来。 在她眼中似乎没有门第差异,没有一直以来横亘在自己心中的那些纷扰。 “你还来吗?” 他没有回答傅应绝,只将话对着奶团子重复一遍。 傅应绝的到来,对他来说实在震撼太大,他在那人眼里应该是渺小的,渺小到惶恐。 他知道奶团子该是不在意这些的,可他就是莫名慌乱,固执着要求一个肯定的答复。 傅锦梨似乎能看见唐衍身上的急切,她笑弯了自己那双似有万千星辰的眸子。 “要来!同唐唐,一起!” 要来,同唐唐一起。 被人捧在手上身世不俗的小丫头,对这个日渐怯懦却聪慧异常的孩子说,要同他一起。 同他这个被世家瞧不上,难免有些卑怯的人一起。 唐衍想哭,可是嘴角控制不住扬起。 这几日像是偷来一般的窃喜在这一刻陡然见了天光,他这段想要努力抓住又害怕崩断的友谊在她的话语里结丝缠茧,刀枪不入。 “好,我记住了。” 他又郑重地看向傅应绝,“我会仔细保护她的。” 声音不大力度却直戳人心。 傅应绝挑眉,第一次正视这个一直以来没放在心上的孩子,哼笑一声, “小子,记住你说的话。” 帝王的话听起来无甚别的意思,苏展却是意味深长看了唐衍一眼。 好小子,好好干啊,好日子还在后头。 说完,他抱着人,头也不回地离去,苏展紧随其后, 远远地,那人懒懒传来一句,“祁扬,还不跟上。” “欸!”祁扬眼中亮了起来,高声应了跟着跑出去,那背影看起来雀跃极了。 后边三个孩子,唐衍满心欢喜,只有赵驰纵跟薛福蔚两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薛福蔚,“什么个事儿?” 赵驰纵,“不晓得啊。” “爹爹。” 奶团子埋着头闷声闷气。 傅应绝冷哼,“怎么。” 奶团子:(?O?) “爹爹揍,小梨子?” 傅应绝长腿迈出院子,一眼就看见还站在原地,对上他眼神就四处乱瞟的四人。 第 33章 你这粽子怕是没熟 赵漠等人本来眼观鼻,鼻观心,待傅应绝一走又老实不住了。 进去接孩子吧,不敢,走吧,又不行。 抓耳挠腮之际见着陛下出来了,四人立马看天的看天,踢草的踢草,就是不敢再往那边瞅一眼。 眼睛不敢看,耳朵却是机灵地竖起来。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 啥? 国法,家规?! 这莫不是在点他几个。 薛山远这么想着,心头一慌,却见赵漠已经一个立正,笑得一脸赔钱样迎了上去。 顿时暗啐一句狗贼,挂上笑也跟着前去。 “臣见过公主殿下,公主千岁千千岁。” 奶团子得了她爹一句国法家规,又想起小粽子与小胖子都说这事十分严重,回家也要受重重的罚。 当即就准备哭两声装个可怜。 这嘴巴才张开还没开嚎呢,就叫几句公主打断了。 公主,好像叫得是她嗷。 傅应绝似笑非笑地看着计划中断,嘴巴傻张着的奶娃娃气哼哼地瞪了自己一眼后转过头去瞅自己那几个傻臣子。 傅锦梨看着这几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在跟前低眉行礼的人,揪着自家爹爹的衣服领子,有样学样地道了一句免礼。 地上几人应了赶忙爬起来,大着胆子想偷瞄一眼小公主的模样,谁知小公主已经团成一团背过身去只能看见那一个发窝窝了。 反而是直直对上了陛下那盯谁谁死的眼神。 傅应绝瞅他们那看瘟神一样,着急忙慌挪开视线的样子,皱眉。 实在是傻得很。 “看着朕做甚,莫不是一家老小都想烦朕管教管教。” “不不不不,哪里敢劳烦陛下!” “陛下日理万机,使不得使不得。” 开玩笑,劳陛下管教,他赵/薛家还焉能有人在? “德性。”傅应绝骂一句,几人只敢连连点头。 女子终归还是要细腻一些,看着自家那个铁憨憨半句话都不敢说,两位夫人对视一眼,短暂地交流了一瞬。 “陛下,臣妇家那孩子鲁莽无礼,不知可有伤到公主殿下。” 赵夫人率先忐忑开了口,毕竟小公主年幼,多半是与自家孩子同在赤桃阁,而她家那个小霸王更是蛮横,夫妻俩就怕是自家那个冲撞了公主,祸难临头。 赵夫人一说完,赵漠可算是回过神来了,“是是,陛下,都是臣管教无方,望陛下责罚。” “臣那孽障举止无度,冲撞了公主,臣实心痛惶恐啊。” 四人又一个争一个领罪,就怕晚一步眼前人觉得他心不诚,要拿自己发落。 也是造孽,若早知道小公主来了学里,自家那混不吝的就算是打断腿也要捆在家中不敢放出来啊。 傅应绝没理戏多的几人,拍了拍怀里不露头的那团的小屁股。 小丫头扭两下,记仇地捏着小拳头轻捶在傅应绝身上。 傅应绝手臂一麻。 “……” “……乖乖出来,不是爱与人打架吗,别家父母找来了。” 奶团子小身子一僵, 别,别人家父母来找她麻烦了嗷,完蛋了完蛋了。 瞅瞅别个父母双全的,她只有个爹。 再看别个爹爹五大三粗,自家爹爹除了好看点身板子高点怕是也打不过。 只见小人做贼似的抬起了眼,皮肤吹弹可破,粉嘟嘟的脸蛋上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珠子透着点怯。 哪还有对着傅应绝时那窝里横不讲理的样子。 “爹爹米有钱赔哒,你们将爹爹和小梨子,小梨子打!只能打一顿!就不要,闹了好不好。” 傅应绝:? 苏展:? 四人:? 傅应绝脸一黑,“小鬼说的什么话。” 四人更是惶恐着又跪下去,大不敬啊大不敬。 这不是要他几人的命吗?! “臣惶恐!怎敢怎敢与陛下动手!” 赵漠和薛山远擦着额上的冷汗, 闹? 他们上哪闹去,只盼着陛下别把他几个闹一顿好的就偷着笑了。 奶团子眨眨眼,不明白怎么又跪下了。 她只知自己是公主,爹爹是皇帝陛下,却对这两个称呼没有明确的概念。 根本不懂这两个称谓到底代表着什么。 她抬头去看自家爹爹一张俊脸寒霜满布,后颈皮一紧,扭了扭小身子。 “爹,爹爹,回家呀回家。” 快回家,他们又要找麻烦又要下跪的,太为难小团子了,不想理不想理啦。 傅应绝吐了口气,逼自己冷静下来。 孩子还小,孩子还小,不懂事,应该的。 “我儿隐瞒身份入太学,今日之事朕姑且不予追究。” 四人方松了口气,又听傅应绝道。 “凡露出半点风声惊扰公主,你薛赵两家万望自珍。” 天子语气不重,轻飘飘却砸在几人身上不敢动弹。 自珍,如何自珍啊。 听陛下这语气怕是不想透露公主的信息,若是真走漏半点风声,怕是他两家吃不了兜着走。 四人大骇,“臣明白!” “下臣定谨遵陛下圣令!” 就这么,傅应绝带着小鹌鹑一样的一小只走了,四人腿脚发软半晌才回过神来揪着自家那兔崽子回家去。 别人怎么着傅锦梨不知,她自己被傅应绝抱着那是大气不敢出。 做小伏低,讨巧卖乖。 傅应绝只凉飕飕看着她,没什么反应。 回了宫她与祁扬告别她蹬着小腿闹着要下来自己走。 傅应绝拍她小屁股,“闹什么。” 她眼泪汪汪捂着被揍痛的地方,“爹爹打……” “何时说过打你。” “小粽子嗦,打架,爹爹揍!” 一身锦衣的男人步履平稳,“你这粽子怕是没煮熟吧。” 缺心眼。 “你既动手,我暂且信你有缘有由,但是——” 他话语一转,狭长的眸子对上那泪眼婆娑,不自觉提了两分温度。 “若让自己伤到了,我第一个不饶你。” “安?” 奶团子大眼睛忽闪忽闪,不伤到,就不挨揍,那就是…… 阔以打架!打赢就不挨揍! 这一认知让她兴奋起来,立刻举高双手信誓旦旦道, “小梨子打架!定定,将他们!揍得,满地爪娃!” “不会,不会输的!” 傅应绝脚步一顿,忍了忍,没忍住,小声低吼,“你老子我说的是这意思吗!” 奶团子疑惑又无辜,不是这意思吗? 第34章 小梨子是个饭桶子 傅锦梨觉得赵驰纵所言有假,她战战兢兢不敢回家,谁知她爹雷声不大雨点更小,奶团子抱着自己的小龙窝在床上,气愤地捶床板。 介个大骗子! 爹爹根本不揍人! 第二日,白白嫩嫩的小人气势汹汹就冲进了学堂,势必要给赵驰纵一个教训!怎么能够骗小孩呢! 谁知—— “没有来?!” 奶团子瞪大了眼。 “对的,他今日告假了。”唐衍温声道。 傅锦梨小嘴一撅,“不学习!考零蛋!” 唐衍拿出书,闻言笑了笑,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小梨子,你昨日......” “——归家后,可有发生什么事。” 他其实是想问有没有挨揍,毕竟她爹爹看起来似乎不是个好说话的和善人。 但是怕伤到奶团子的心,只得小心翼翼换了措辞。 奶团子皱着眉,细想了一下摇摇头,“米有哇,回去洗香香睡觉觉咯~” 她爹将她带回去时天色也暗下来了,她磨磨蹭蹭地晃着,傅应绝嫌烦,直接给她提溜着沐浴换衣扔榻上去咯。 唐衍像是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还担心你爹爹罚你。” “罚窝?”奶团子扬起头看他,大大的眼睛琉璃一样焕放着异彩,腮帮子鼓鼓,“没有哦,爹爹说打架要厉害厉害!要赢赢赢!!” 说到最后,她右手握着小包子大的拳头举过头顶,小嗓子清脆,拧着脸气势很到位。 “......?” “那你.....那你爹爹人还怪,怪好勒。”他有些哑然。 似乎想不出傅应绝顶着那张邪肆冷漠的脸说出厉害厉害赢赢赢是什么样子的,但是不挨罚是好的。 昨日他羞愧地告诉自家娘亲实情,虽然娘没对他动手,但也教训了他几句。 “你便是小梨子罢。” 两人在说着话,有声音从身后传来,傅锦梨机敏地转过头。 转过头来的小姑娘,小小的一张白玉脸上带着疑惑,鼻尖红红,脸上肉嘟嘟,倒是与描述的大差不差。 “我想应该是你。” 来人噙着清浅的笑,看起来年龄也相仿,唇红齿白的一个清贵小少年。 长得很好看。 但是傅锦梨不认识他,她来学院几日了,这个人她确实是见都没见过。 对着陌生人,她都有些怕怕,着玉鞋的脚尖往后缩了半步,腔调弱了几分,“是小梨子,你是谁鸭。” 唐衍在看见来人时一阵诧异,脑海中想到了个人,稍后又归于了然。 小少年语气轻缓,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却偏偏就有一丝温润质地,在傅锦梨看来这气质十分唬人,就好像......就好像那教经学的博士! 她不自觉挺直了小身板, 季楚看着她脸上神情瞬息万变,觉得有趣,“我叫季楚,是赵驰纵的朋友。” “小粽子?”奶团子歪了歪头。 “是,他这两日怕是都来不了学里了,恰好我今日归学,他就托我同你说一声。”说着季楚顿了一下,又接着道,“还叫我照顾你,这两日你同我一起用午膳。” 奶团子还是有些机敏的,她小幅度动了动手指头,“窝没有见过你。” 季楚也不急,“我外出游学了半旬,今日方才回来。” 一回来就叫那挨了好一顿打的赵驰纵抓了壮丁。 其实季楚也有些不解,这小女娃看着家世怕也不差,偏偏昨日赵驰纵深夜还派人来寻他,一副英勇托孤的模样。 说是他这个新朋友可怜啊可怜,家里父亲又凶又抠,长得吓死个人还不给饭吃,让他回来后先替他照顾几天。 他自己都被赵伯父揍得下不了床还惦记着别人,季楚无奈只得答应了。 得了答案,奶团子乖乖嗷了一声,又想起他方才说的话,小粽子没来。 “不来了?”奶团子眼睛浑圆,白团子脸皱巴巴不开心得很,小粽子不上学了,她肿么办哇。 “要过两日才能来。”季楚解释。 毕竟现在还躺在床上哭唧唧呢,想来也是有心无力。 唐衍看着她兴致不高,若是傅锦梨身后拖着小尾巴,此刻该是耷拉在地上动都不想动,他抿了抿唇。 “小梨子,没事的,我陪你玩。”唐衍轻声道。 这时季楚才注意到奶团子身后的唐衍,眨了下眼。 唐衍他是知道的,赤桃阁里贫子不少,偏这唐衍最是打眼,习性好,学问佳,很得夫子青睐。 只是两人交际不多,也不只是两人,更确切地说是两个阶级。 只是不知...... 季楚眼神动了一下,落在回身去看唐衍的一小团身上。 他才离开赤桃阁半旬,似乎有人将这两个顽固对峙的流派,凿通了一个小洞,不大,但确实存在。 这边奶团子还很是感动,小粽子真好啊真好,人走了还惦记她。 唐唐真好啊真好,还陪着她玩。 “谢谢唐唐!” 她又转过头,想了想还是小声道,“谢谢猪猪!” 季楚:? “你......你喊我什么?”季楚一向维持得很好的温笑似乎裂开碎在了地上,不可置信看着那粉腮乌发的小人。 该不是叫他吧,可是.....同她说话的除了被叫唐唐的唐衍便只有自己了。 傅锦梨眨眨眼,糯糯地又重复一遍,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里头像是藏了无尽的星穹。 是一个小孩心性,毫无恶意,口齿不清造成的,昵称。 季楚嘴角提了又提,勉力一笑,拳头握了又握,轻轻放开,“是楚。” “主!” 季楚微笑,“楚。” “ivU!” “......”他对着那小孩看了又看,小孩也笑得温软望着他。 大眼睛忽闪忽闪,头上的蝴蝶坠子一翘一翘,满目真诚,眼含笑意。 季楚不信邪,继续看,奶团子也不明所以与他对视。 怎么看都是个真真的,纯稚无邪的,奶包子。 良久,他妥协似的肩头往下一耷,一直端着做派的人脸上郁闷,终于有了一丝属于孩童的稚气,“罢了,猪便猪吧。” “猪猪!”得寸进尺乘胜追击。 “......嗯。”无奈妥协悲愤应答。 唐衍看在眼里,暗暗吃惊,如同季楚知道他一般,他对季楚也有几分了解。 毕竟是个不亚于赵驰纵的风云人物,父亲是户部尚书,哥哥乃禁军统领,母亲是南边富商季家小姐。 周尚书夫妻俩伉俪情深,季楚就是随了母姓。 说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家学渊源,季楚自来都是清贵又疏离的。 今日倒是...... 唐衍心中无端有些不舒服。 “那便这么说好了,午时我来接你。”季楚道。 傅锦梨似乎没觉得什么不对,刚想点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将头使劲摆晃。 她有些急,“不行,不行,先与唐唐吃,再找猪猪吃!” 小梨子是个饭桶子,吃得实在太多啦!要吃两次才能吃得饱,呜呜呜。 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奶团子对着两人不好意思地笑了。 只两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她只得晃着脑袋笑,确保两个人都瞧得见她那一丝丝,不多的,羞愤! 第35章 今日与你天下第一好 这话在她看来是没毛病的,她每日都是在唐衍那里吃个半饱,再在赵驰纵那里垫吧垫吧。 饭量剧增,这样安排恰恰好。 可她觉得没什么,另外两人却是不这么想。 季楚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小小年纪已经是个端水大师了吗,拿捏住赵驰纵还能牵着唐衍? 照着赵驰纵那霸道性子,他实在想象不到那小子照顾人还只能照顾一半。 唐衍小脸颤颤,他是知道每日午时小梨子都会去找赵驰纵,只当是奶团子受欢迎是去与好朋友玩。 可现在听季楚和奶团子的对话,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你......你与他一同用饭吗?”他脸上的神情可以说是伤心欲绝,指着季楚的指尖都在打颤。 看得季楚都有些讶异。 奶团子倒是浑然不知,只理直气壮点点头,“嗯呐!” “与赵驰纵也一同吃吗?”他话染上了哭腔。 “嗯呐。” 这下好了,唐衍是又委屈又害怕,他一直以为自己与奶团子的友谊是吃出来的,毕竟别的地方与赵驰纵一比,他半分优势不占。 故一直以来都以自己与小梨子一同用午食而觉得险胜赵驰纵一招。 可是! 为何此刻告诉他这不是他一人的殊荣,还有个赵驰纵啊! 那有赵驰纵来分一杯羹了,他咋办啊。 除了课业比他好,此刻似乎没有什么能比得过赵驰纵了。 季楚看唐衍那样子似是要哭,一向被父亲评判少年老成的他,都有了一丝茫然。 什么情况?! “你要哭了吗?”偏奶团子不解风情,还将脸凑到了唐衍跟前。 他带着水光的眼睛里明晃晃倒映着着个嫩生生的小人。 “谁欺负你!打他打他!”昨天刚干了两架的小人,似乎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言不合就要上去干。 偏偏唐衍看着这么个糊涂蛋憋屈得眼睛都红了。 谁欺负他! 还不是你! 再如何懂事沉稳也仍旧是个垂髫小童,昨天还在幸灾乐祸赵驰纵哭唧唧,现在换成了他。 此刻的唐衍面庞似乎与昨日的赵驰纵一再重合,两人都是泪眼婆娑,委屈巴巴,敢怒不敢言。 奶团子看着看着,似乎也悟出了一丝什么,于是恍然大悟一般,照葫芦画瓢,就像昨日那样也拍拍唐衍的肩,“我们都是!好朋友!” “我们要,一起,吃饭!” “......呜——”唐衍憋不住了。 季楚:......就看得发懵又想笑。 奶团子一脸我就知道你要闹的神情,如法炮制也抱着唐衍拍了拍。 “我同你,同你天下第一好!你莫要哭了。” 唐衍更委屈,却只敢小声哭诉,“昨日你同赵驰纵也是这么说的......” “是吗?”奶团子手一顿,想了想似乎真是这样。 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哄人都是这么哄的!哪有这般较真的。 于是小人又奶声奶气地开口,不理会他的无理取闹,看起来脾气好极了。 “没事的,今日与你坠好!” “呜——好。”还能咋地,事已至此。 在一旁看着的季楚:...... 他轻咳一声,小声提醒道,“那如此,下学我便在外头等你,你同......唐衍吃好了再来寻我。” 忙着哄人却又哄得不走心的奶团子腾出那张小胖脸来对着季楚脆生生地应了一句,“嚎~” 唐衍:呜—— 季楚:...... 于是今日,奶团子一如往常在唐母那里吃得笑容满面,又被唐衍牵着送上了季楚的车架。 唐衍看着那毫不拖泥带水爬上去的奶团子,更想哭了。 但转念一想, 娘说过,男孩子就是要懂事听话有本事才招人疼,于是抹干眼泪一脸决然地走了。 季楚也是在这一天见识了赵驰纵口中那句吃得很香,吃得有些多是什么意思。 周家规矩森严,奶团子没来他便也没有动筷。 此刻两人一同用餐,小小的人吃得脸颊像是个小松鼠,她拿不稳碗筷,一旁的侍女小心地喂着。 她张嘴嗷呜吃掉一大口,嚼吧嚼吧吃得喷香。 看起来就是......很有食欲。 最后一直以来被父亲教导君子少食的季楚,小脸难得有些错愕。 因为他不知不觉跟着奶团子一口又一口, 然后......吃撑了。 奶团子小小打了个嗝,开心的时候就要翘着小脚脚一点一点的,“谢谢猪猪,谢谢姐姐。” 喂饭的侍女见她可爱,又有自家小少爷在一旁盯着,自然伺候得尽心尽力。 结束后得了一句谢谢还有些不好意思,可却又注意到她话里那句.....猪猪。 猪猪? 谁是猪猪。 谢谢姐姐该是谢的自己,那谢谢猪猪...... 侍女小心地憈眼看去,见着自家小少爷一派淡定,放下碗筷应了一声嗯。 侍女:!!! 像是发现了什么 不得了的东西。 两人下了马车,季楚一副小大人样走在前,奶团子步履缓缓跟在后。 她三岁,季楚五岁,还是个比她高的男孩子,迈的步子自然大一些。 待季楚注意到身侧好像没了人,疑惑地扭头看去。 只见那一身小罗裙的软丫头已经离了自己好几步远,正一颠一颠追上来,跑得小脸粉扑扑却不见半点不开心。 季楚脚步顿了顿。 奶团子追得嘿咻嘿咻,她腿短,跟她一起玩耍的几人平时也多是让着她,或是直接牵着走,少有遇见这样走得快把她甩在后的。 奶团子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小脸有些慌,哒哒哒追了两步又慢慢走,再追两步又慢下来。 跳着跳着,忽见季楚停住脚步,回身望她,奶团子脸上立刻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小脚迈着又追了上去。 待她走到身侧,软声叫了一句猪猪,季楚又往前走去。 这般走走停停,季楚竟诡异地觉出些乐趣来。 第36章 小粽子被他爹爹揍死了 傅锦梨这两日过得很是规律,饿了就吃,无聊了就与唐衍跟季楚玩,时不时还跑去陶然阁找祁扬,还得知薛福蔚居然也没来上学。 这下奶团子可疑惑了。 小手攥着自己小包包上边的穗子,浅淡的小眉头都皱起来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只是打了个架,不止小粽子上不了学,连那个薛福蔚也不来了。 这时她的脑子里陡然想到了几人在引戒堂抄书时,薛福蔚说会挨饿,小粽子说会挨揍。 又一想到两人接连几天都不曾出现,奶团子心下一慌。 小粽子......小粽子...... 不会在家让他爹爹揍傻了吧。 “呜.....” 粉雕玉琢的小人瘪着红润的小嘴,眼泪说来就来,鸦羽般的长睫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唐衍收拾书本的动作一顿,看着她那伤心样子,站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小梨子,你,你怎么了?” 傅锦梨抬头看他,还没说话就有大颗的泪珠从脸旁滑落,小人泪水啪嗒啪嗒掉,却愣是忍着没有哭出声。 看起来就是个委屈巴巴的皱团子。 “怎么了?”听见动静的季楚也走了过来。 他这两日与傅锦梨愈发熟悉起来,又想起赵驰纵的叮嘱,总是时不时地就注意着奶团子的动静。 现在看她哭得伤心,不由得疑惑。 “不,不知道啊。”唐衍慌得脸都红了,想叫她别哭,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傅锦梨看着两人都站在自己跟前,季楚也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条手巾递给她。 奶团子伸出小短手接过,憋着哭腔,可怜兮兮,“小粽子死掉啦,呜呜,被爹爹揍死了。” “......” “?” 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荒唐的答案,季楚无奈,“没死,他只是被打狠了。” 确实是狠,赵伯父那棍子可不是假把式,但是赵驰纵自小被打皮实了,也没什么大问题。 唐衍那股子担心也憋子嗓子眼里不上不下,语气有些怪异,“赵驰纵该是在家里受罚。” 他就算再不喜欢赵驰纵,也没想过他会被打死。 “尊嘟假嘟。”奶团子不太信,语气温软又带着润意。 “......不出两天,他就生龙活虎地回来了。” 话是这么说,但奶团子想着肯定不是这样的! 听说大人都爱骗小孩,她爹爹就爱骗她! 季楚会不会也被赵驰纵爹爹骗辣,说不定现在小粽子就被打得奄奄一息,没有人去救他呢。 呜呜呜,窝滴小粽子。 这么想着,下了学奶团子迅速收好了小包包,胡乱挎在身上,连衣角都被掖进去一点。 脑袋上小簪子细细别着的头发也被带乱了几缕,翘在脑门上像个小傻子。 但她没管。 奶团子今天破天荒没跟唐衍一起出学院,而是自己偷偷摸摸,狗狗祟祟尾随着斜前方那个浅青的影子。 季楚如往常一般收好书本归家,走着走着却觉得不太对劲,总觉得身后有动静。 他停下脚步往后看去,却见那转角红廊处荡出一点淡粉的裙纱,季楚眯了眯眼。 没看多久,他又继续往前走去,转过一株海棠树时往后一绕,海棠树跟巨大的花钵将他掩得严严实实。 他就在这里静待了片刻。 守株待兔。 果不其然,不消稍许,那抹十分熟悉的小圆团子像是偷狗一样瑟瑟缩缩地溜了出来。 季楚:...... 巴掌大的白皙小脸上严肃极了,大眼睛滴溜溜乱转,还要时不时转着小脑袋四处探寻一下,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去做贼,是去干坏事。 眼看着小人毫无知觉地越过海棠树径直往前,季楚那向来学着自家父亲一样端着的唇角都忍不住轻抿了一下。 他叹了口气,“你要到哪里去。” 突然出现的声音,把心中有鬼的傅锦梨吓得一个激灵,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 小小的人呜咽一声,根本不敢回头,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就往前跑。 “呜——,鬼!有鬼吓窝——呜呜。” “......” 季楚三两步上前拎住她后领,小人紧闭着双目,长睫颤颤,怕得要死。 “不吃窝,不吃不吃,呜呜呜——” 她腿上不断交替,啪嗒啪嗒跑个不停,却是在原地踏步。 “......睁开眼睛。” 这声音十分熟悉,让又惊又惧的小人顿了一下,慢慢停下动作,一边眼睛小小地掀起一条缝什么都没看清又迅速合上。 “......” 紧接着那眼睛又再次掀开,只敢抬起一点点眼皮,僵硬着脖子向后慢慢转来。 季楚就看着这个衣服拧拧巴巴,呆毛傻气地一晃一晃,眼睛一睁一闭导致小胖脸纠结在一起的小丫头转过了脸来。 “......” 好看倒是好看的,就是不太聪明的感觉。 “做什么。”他又问。 看清来人,奶团子眼睛兀地睁开了,大眼睛亮亮,哪里还有方才的害怕,像只小猫崽子一样蹭到他身旁。 “是猪猪~” 猪猪本人,“......嗯。” 季楚拧着眉,最后没忍住伸出手将她脑袋上那翘着的头发压了压,谁知那头发却是十分固执,压下去没几秒又噌地一下立起来晃悠。 傅锦梨乖乖站着让摸头,那双鹿眸眼巴巴看着季楚。 季楚动作一顿,收回了手,“跟着我做什么。” 小少年声音还年幼,却透着股不赞同与疑惑的意味,“下学要早早回家,不能跟别人走。” 他学着自家父亲的模样说教她,只是一句再稀疏平常不过的话语,却叫奶团子慌乱起来。 “不回家,小梨子不回!” 傅锦梨急急攀住他的手,小胖脸上都是急切,“去找,找小粽子,小梨子不回家。” 她其实有些爱哭,特别是在熟人面前,此刻她语气软乎乎,又带上了几分哭腔。 “找他做什么?”季楚眉头皱得更深了,手抬起又落下,抬起又落下,最后还是认命般地按在她眼睑旁,轻轻抹去要滚落的泪珠。 “小粽子哭哭,死掉了挨揍——” “......” 第37章 小不点牵着小小不点 “......他没死。”季楚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赵驰纵他爹看着凶,揍人也厉害,但还不至于打得他小命归西,一去不回。 奶团子不说话,只怯怯地看季楚。 她闹起来的时候咋呼,静下来掉眼泪时也是真的可人疼。 季楚他爹循规蹈矩,清贵正直了一辈子,他兄长也是个年少成才,身高八尺的大男人,母亲更是大家典范。 哪里见过这样仿若一动就哭的娇气包,她担心同窗,担心好朋友,稚子之心最为纯质,你还不敢大声说话吓着她。 情理之中的,没多久他就败下阵来。 “没有骗你,马上就回来了。” 奶团子不依,跟她爹有些像,认准了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她奶声奶气地缠着季楚,“猪猪带,找小粽子,好不好,嚎不嚎哇。” 虽然人人都说他没事,可是奶团子记得的只有赵驰纵那日说的他自己回家会被揍得很惨。 所以她就想啊, 怎么会没事呢,明明小粽子那天怕极了。 “猪猪找,找!” 奶团子没有章法地歪缠着,季楚再如何老成也才五岁,不出片刻就叫她磨得妥协了。 一高一矮两个小孩,高的那个牵着矮墩墩慢慢朝着学外走去。 刚一出来,就见着了早早候在外头的小全子。 小全子眼睛一亮,刚要迎上去就看着自家小主子的手被人牵着在,顿时头皮一麻,上一秒还笑吟吟的眼,下一瞬就阴恻恻往季楚脸上刮。 季楚似有所感抬起头来,只见着一个小厮打扮的人笑得一脸不值钱嘴里喊着小主子,哎呦哎呦地迎上来。 他一愣,难道方才那是错觉? 下一秒却觉得手上一松,旁边那胖娃娃一小团就冲了出去,直直摔进那小厮的怀里。 “......” 就,挺心酸的,好好的娃娃一眨眼就成别家的了。 季楚敛了敛心神,走到不远处静静等着。 “哎呦我的小主子,又辛苦了一日!待回了宫,家里,可不得把主子心疼死!” 奶团子仰着小脸,晃头晃脑地笑,“小全子,辛苦!” 小全子脸都笑烂了,“哪里哪里,走走走,小主子随奴才回去了。” “不回不回!”傅锦梨急忙挣脱小全子的手,娇憨又着急得对着小全子比划。 季楚看着主仆两人说着话,小厮顺着小人手指的方向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那眼神却让他有些愣神。 无他, 只是太过......锐了。 不像是,一般人家里养着的奴才下人...... 小全子收回眼,眼中的情绪收敛得干干净净,在奶团子面前又是那个时常与她逗趣耍笑话的小太监。 毕竟是宫里出来的,比不上大内总管太监苏展,却实实在在是他培养的接班人,不出意外便是下一任天子近侍了。 乔装了一身小厮打扮,却哪里是外头寻常人家的家养下人比得的。 “这样啊,那奴才可得跟着小主子去了。” 小全子仍旧笑呵呵。 奶团子却摇摇头,“小梨子寄几,自己不跟!” “晚上接,接回家,跟猪猪去!” 小全子又哄了她一会儿,心下百转千回。 那小少年自己也是见过的,周尚书家的二儿子,倒是个家风清正的世家子,可再如何又有谁比得过眼前这个宝贝疙瘩。 只是公主不愿跟去,那便也不好违背主子意愿。 “好好好,小主子高兴便好,奴才差人回去与家里头通报一声,回头奴才就在那赵将军府外候着,就等着小主子出来如何?” 奶团子举小拳头赞同,“嚎!” 交代清楚了就要往季楚那里跑,跑出两步又折返回来仰着小脸看小全子。 小全子立刻心领神会解下糖袋子挂在她身上,又将她衣服细细扯撑展,头发捋服帖。 望着这么一个乖乖巧巧满身贵气娇矜的小殿下新鲜出炉才收回手。 “小主子去吧,不必怕的。” “嗯!” 小全子带着笑望着她牵着季楚的手,上了周府的马车朝自己挥挥手,待那车架不见了身影他方才落下眼底的笑。 垂着眼朝暗处使了个眼色这才急急回宫上报。 赵驰纵家住在武安坊,离季楚家倒是不远,可距离太学所在的华阳街却是有段距离。 两人晃着马车小半个时辰方才到。 “介里是,小粽子家!”奶团子的手被季楚牵着,眼前的府邸门匾高阔,外头蹲着两个威严非常的石狮子。 就连那正门旁都放着几架刀剑匣子,檐下也不像别家栽种着几许花花草草,倒是插着几根长棍和铁锤棒子。 府门守着的家臣也是个个面露凶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 奶团子隐晦地将小身子往季楚身后一藏,“怕怕......” 心下又是退堂鼓乓乓作响,又是小粽子高呼救命,可纠结了。 季楚失笑,安慰她,“别怕,不凶的,就是看着吓人。” 这话倒是不假,赵漠自诩英勇非常,见惯了边防寒地的凶悍做派,便不喜欢京中权贵那点子装腔拿调。 府邸的建设那是怎么凶煞怎么来。 用他的话来说那就是他这刀啊剑啊是专门镇宅子的,他自己在里边呆久了必定也能沾染上几分这样的功效,届时便将他往皇城门边一放,指定能为陛下镇住几分小人鬼气。 季楚牵着她往前去,都已经快越过正门了却不见那些凶气外露的守卫有什么反应,眼睛依旧瞪得大大,可细看之下却会发现那眼神似乎有些.....空。 奶团子疑惑。 季楚倒是习以为常,开口道,“烦请通报一下,周家季楚来访。” 话语刚落,奶团子就见着一个虎目圆睁的守卫身子一顿,像是方才回魂一般,魁梧的身材往前一迈。 “哪个小子在说话!” 声音大如雷吼,吓得奶团子一愣一愣的。 他扭头四处巡视一下,却是半个鬼影子都瞧不见,正当他纳闷之际—— 季楚叹了口气,“李副将,你低头看看我。” 低头看? 被叫李副将的男子顺着声音拧着粗眉低下脑袋,一下就看见那一个小不点牵着个小小不点。 小不点他倒是认识的,周家小公子嘛。 至于这个小小不点...... !! 卧槽! 李副将心头一窒,死死盯着傅锦梨,唇角颤颤。 第38章 嘿嘿嘿老子不知 “呀!”傅锦梨小胖手捂住嘴小声惊呼一下 ,身子更是往后又猫着了一点。 小胖脸吓得抖了两下, 干森莫! 要把小梨子抓起来吃掉吗! 季楚皱眉,小心地站出来将她遮得更严实一点,别过头低声道,“别怕。” “周家小子你哪里捡来的小娃娃!” 李副将那破锣锅一样震天响的嗓子吼得仿佛阖府上下都震了震。 一旁与他一同站着的六个守卫也像是被炸得回魂了一般,一个激灵纷纷站直了身子,其中一个更是大手往嘴上一擦,抹掉可疑的水光又往衣服上胡乱一蹭。 “谁谁!” “发生什么事了!” “何人在此!” 一时之间七嘴八舌,赵府门外如鸭子赶集。 李副将没想着站得好好的几个人怎么就醒了,醒了就算了,还半点不晓得好歹,果真不愧是蛮横汉子! 没看见那一小点那个都被吓得藏起来了! “滚滚滚,站你们的岗去,好好睡着得了来瞎吵吵!”他不耐地吼了一句,混乱的场面这才安静下来。 莫名挨了骂的几人是委屈又纳闷,但看着副将那恨不得扒他们皮的样子,也只得又回去站好不敢吭声。 这边收拾好了,李副将又扭过头来,他虎着脸上前两步,小山一样的身子杵在两小只的跟前,投下一大片阴影。 季楚是知道这李副将的臭毛病的,也没怎么害怕,只是颇有些担心后头这个被吓着。 后头这个也确实被吓着了,毕竟这李副将着一身甲胄,腰悬长剑,五大三粗又板着脸,看起来像是能一口吞一个小屁孩。 龙崽子还年幼,不曾见过这样血煞气毫不掩饰的人,小腿肚子都快要打颤了。 她吸吸鼻子,憋住哭腔,在李副将那瘆人的目光中龇牙学着咆哮, “嗷呜!走开!” “......” 她故作凶狠,龇牙咧嘴像个奶猫,却又觉得自己气势骇人能将这个大野兽吓走。 她脸拧巴在一起,白白嫩嫩咧开一排幼小的牙齿。 于是季楚就眼睁睁看着李副将这么一个高高壮壮肌肉虬结的大汉,上一刻还是面目狰狞,下一刻立马仰天狼嚎,一张黝黑的脸更是变戏法一样笑成了一朵花。 “好好好,哎呦这小娃娃小得我老李一巴掌就能拍傻!” “......” 他苍蝇搓手,眼冒狼光,嘿嘿笑着勾下身子,一个边塞铁血的汉子此刻竟是一脸殷勤,浑身谄媚。 奶团子双唇往内紧紧抿着,一双眼底瞪得大大,暗自发力朝着那人目光扫射。 好好好, 已经把他吓笑了! 再接再厉! 季楚轻咳一声,站出来缓解局面,再这么对峙下去怕是连赵驰纵头发丝都见不到了。 毕竟他相信照李副将这个性子,是能与小梨子一直这么有来有往地僵持住的。 “李副将,我们是来寻赵驰纵的。” 李副将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前面着浑身奶气,龇着小奶牙嗷呜嗷呜的团子,哪里管得了什么赵不赵纵不纵的。 “不知不知,嘿嘿嘿老子不知。” 季楚显然是没料到今日会遇见李副将,他常来赵府,对这一片还算熟悉,赵将军平日里混惯了不着调,阖府上下也是一脉相承。 别看门口站着几个八尺大汉,个个眼睛炯炯有神,殊不知全是表面功夫,脑子都不知道神游到何方去了,而这也是赵府的特色之一。 至于李副将多半是惹了赵将军气恼,又给辇出来守门了,一日门口守卫轮五番,李副将辉煌时期能在里头站四番。 “你是不是,把小粽子吃掉,吃掉!” 一听他不知,傅锦梨急了,“快快吐出来!” 李副将一愣,吃粽子,吃啥粽子,不端阳就吃过了吗? 又一看奶团子气呼呼,他心头一颤, 哎呦哎呦,哪里来的小娃娃,生气骂人也这般可爱,从周家小子这里偷出去偷出去,偷回他边塞放羊。 到时候一堆白团子一只奶团子,那画面李副将光一想就荡漾得很。 他老娘不天天催着他要孩子,他就要这只了! “没吃没吃,不吃粽子。”看她急了,李副将带着笑连声诱哄。 又别过头板起脸来训斥季楚,“还站着做甚,你可以走了!” “......” 季楚,“.....李副将,我们是来找赵驰纵的。”他顿了一下又补上一句,“奶娃娃也是来寻他的。” 他自己知道自己不好使,只得搬出奶团子。 是的,谁能想到呢。 看起来颇不好惹,徒手能撕蛮夷的李副将就喜欢这种软乎乎奶兮兮的小娃娃。 偏他自己不生,整日就逮着别人家的盯,赵驰纵和季楚更小些还是个奶娃娃的时候也遭过他的毒手。 后来李副将说是赵驰纵越长越招人嫌,季楚越大越不可人疼,他俩这才得以逃脱。 嗯? 小娃娃也找赵驰纵那小子? 那臭小子有啥好看好玩的,成天招猫逗狗,让他爹揍在床上起不来。 “莫去莫去,那小子这会儿不好玩,躺床上呢不经玩。”让他上手提两下估计就得散架。 季楚深呼吸,难以应对,“......我们来看望他。” “有啥......” “看他!让窝们去!” “好好好,去去去~”一秒变脸,对着傅锦梨笑得花枝乱颤。 季楚,“......” 就,挺无助的。 奶团子紧紧抓着季楚的手,迈开小短腿跟着前头那个时不时回过头来对着她嘿嘿笑的大大大人。 她小脸严肃, 很好。 已经屈服在小梨子淫威之下! 她像个小蜗牛一样伸出触角四处探寻,此刻在确保寻不到半点危险与恶意后又将自己露了出来。 小小的人威风凛凛,挺起小胸脯,神气得很。 赵府内还是延续了外头的画风,就算是假山花草旁边,都要安置几个沙包袋子铁疙瘩。 走着走着就到了赵驰纵的院子,李副将亦步亦趋跟着,明显没有离去的意思,那脸上明晃晃写着看我干什么,我站在这里怎么了。 这就有些难办了,季楚心头叹息。 周家早慧的小公子,年纪尚小,还不知如何处理这些。 傅锦梨抬头看他,能看出他似是有些为难。 小小的人自认已经收服了这个大大大人,于是毅然决然地站了出来! 第39章 他小命不保 “窝们要走辣,再见,再见。” 她抬起手来挥一挥,见他没什么反应又挥了挥。 这分别赶人的意味是个人都瞧出来了,可李副将他是真不想走啊。 他小心翼翼打商量,“季楚去看那臭小子去,我同你去玩行不行。” 奶团子决然摇头。 她还是记得此行的目的的。 李副将这下可伤到心上了,好容易见着这么一个哪哪都合他心意的娃娃,求陪玩都要遭拒绝。 季楚硬生生从他小山一样的影子里看出了点憋闷和委屈。 奶团子想了想,解下腰间的糖袋子,摸了摸掏出两颗糖来。 望着李副将那能吓哭边塞小儿的凶相,给自己壮了壮胆走上前去。 “给你吃。” 李副将连忙伸出手接过,他人高,那手掌更是蒲扇大,两颗糖已经能捏满奶团子的手,对他来说却是连手指缝隙都装不满。 不合时宜地,傅锦梨眼含羡慕。 真好啊,这么大一只手可以从苏展那里抓许多许多糖果了。 “你吃掉就乖乖回去哦。”她细声细气说教他。 那小模样看得人忍俊不禁。 李副将没想着她要拿糖哄自己,一时间心头又酸又甜。 你说开心吧,她又不让你一起玩,你说不开心呢吧,她还拿糖哄你。 “只有两颗?”他拧着眉,知道自己声音高,怕吓着人还是刻意压低了点。 两颗不够塞牙缝啊,他那么大一个人起码要一袋子,见不着她就摸出来吃两颗。 嘿嘿。 傅锦梨想想也是,他那么那么那么大——呢,肯定不够吃的。 于是又大方得摸出来半袋子,总算将那手上堆满了一个小角落。 奶团子满意了,小巴掌十分自然的在他粗铁一般的手臂上拍了拍,语气老练,神情坦然,“不要闹哦,小梨子明天与你玩。” 熟练的哄狗姿势,熟练的画饼技巧。 季楚觉得似曾相识。 可李副将没见过啊,直接叫她两句哄得找不着北,连声好好好,晕乎乎地就走了。 边走还边琢磨着找赵驰纵那臭小子跟季楚打听打听是哪家的丫头,不如卖给他当闺女吧。 他真的很中意啊。 届时,便将她带回边关,反正那一片都是他家的,养一大堆羊给她玩,跟她一样软乎乎的,她肯定喜欢。 嘿嘿。 这边将人哄走,小大人季楚松了口气。 两人朝院子里去,季楚犹豫了下还是朝傅锦梨解释,“他没有坏心,只是......喜欢你罢了。” “嗷?”奶团子仰头,她人矮,一贯喜欢将脸朝上扬起,她觉得这样能将人看得清楚些。 此刻她白面似的小脸红润,眼睛像是蒙了一层氤氲雾水,专注又认真地看着他。 季楚心头一软,“李副将是西漠关往北节度使的独子,一直跟在赵将军手下,不是坏人。” 奶团子似懂非懂,她没听过什么西穆瓜,不知道什么节肚子,但听懂了他不是坏人。 两人低声交谈着往前,赵府的丫鬟小厮都认识季楚,倒是一路畅通无阻。 走过院里的小廊桥,细水叮咚,远远地就能听见赵驰纵在鬼哭狼嚎。 “哇呀呀!奶奶我痛啊!” 傅锦梨心头一紧,哼哼两声拉着季楚就跑,边跑边喊着小粽子。 小粽子真的要被打死辣! 赵老太太一身暗绿的交领服,头上梳个元宝髻插着金钗,向来稳重的老太太被几声要命的嚎叫惊得耳朵一麻。 望着那趴在床上的小孙子,手上拿着药油是怎么都下不了手去抹,这小子嚎得忒吓人! “叫叫叫!我都没下手抹你就叫!” 老太太没好气凶他几句。 赵驰纵光着上身趴在床上,背上全是荆条抽的红痕,一直延申到屁股底下,看着有些唬人。 他要哭不哭地瘪瘪嘴,“这药一点都不好,每次上都疼得要死。” 伤口本来不怎么疼了,但是一沾上这药就辣呼辣呼地痛! 再上两回他怕是小命不保。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不是整日说自己厉害得很,怎上个药就要死要活。” 赵驰纵轻哼不吭声了,也知道哭着嚎着丢人啊,这不是忍不住嘛。 一旁候着的几个侍女捂嘴偷笑,直叫他这憋屈的模样逗得直乐。 “行了行了,明日叫人再给你配别的伤药。“老太太还是疼孙子的,这次他爹确实是打狠了,她是又心疼又气愤。 老太太将药放在一边的托盘里,又细细为他将小衣穿上。 屋子里一时就静了下来,以至于那软声奶气的几句小粽子直直传入几人耳中。 几人都是一愣。 反应最大的是赵驰纵,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一骨碌直起身子来,又疼得龇牙咧嘴弯下腰去哎呦哎呦地叫唤。 老太太忙回神,又是骂又是心疼,“要死了你!慌什么!” 赵驰纵是疼得想哭又开心得想笑,脸上扭曲狰狞得很。 嘴角弯上去又疼得掉下来,好不滑稽。 没错没错,那是小梨子的声音,还越来越近了! 他着急着吩咐,“快快快,将门打开!” 他脑袋是勾着勾着往门口望去。 赵老太太不知他又是抽的什么疯,正想骂两句呢,却叫那从门口冲进来的奶娃娃吓得将出口话都咽下去了。 奶团子就比她膝盖高一点,穿得是粉嫩精贵,挎着个小包。 大眼睛泪花转转,哒哒哒一进门就看着他小孙子哭。 小脸是欺霜赛雪,圆润可爱,小小圆圆的一团活像那年画里的福娃娃。 乖乖, 哪里来的小仙童。 “小梨子!” 赵驰纵眼睛一亮,惊呼一声。 奶团子也看见那趴在床上看起来颇为凄惨的小粽子,但屋子里有许多人,她又后知后觉觉得自己闯进来不太好。 眼泪花花转着,站在原地无措地扯着小包,直至季楚晚一步进来了,她才算是找着了主心骨。 “季楚!你带小梨子来的啊!” 赵驰纵都快乐疯了,赵老太太都快压不住他那挣扎着的小身板,最后干脆懒得管他了,站起来招呼两人。 “是周家小子啊,你来看这臭小子来了?” 话是问的季楚,眼睛却不自主地打量着一边站着的小人。 “赵奶奶好,我们来看望一下赵驰纵。” “奶奶嚎~” 傅锦梨也跟着一起打招呼,她声音幼嫩软呼,听在耳朵里与赵驰纵的咋呼跟季楚的克礼截然不同。 第40章 小梨子吃多多 “好好好,你好。” 赵老夫人一个高龄老太太了,就生了一个铁疙瘩似的大儿子,大儿子又给她生了个混世魔王似的混小子,媳妇更是能干得很,舞刀弄枪样样来得。 见着别家小闺女她都是眼馋得不得了,此刻就叫傅锦梨萌得笑眯了眼。 “来来来,来奶奶看看。” 傅锦梨往后看了一眼季楚,见他略点了点头才上前去。 嵌着东珠的小绣鞋还没有巴掌大,踩在地上轻轻柔柔,她双脚站定在赵老夫人跟前。 又规规矩矩叫了声赵奶奶。 “小丫头讨人爱哟~” 赵老夫人没忍住将她搂在怀里,这样热切的态度奶团子都吓住了,但还是笑着同老人家傻乎乎地乐。 赵驰纵看着这一老一少似是忘了自己了。 怎么回事啊,他一个大伤员在这里躺着!怎么看不见他啊! 不是来看望他的吗?! “奶奶奶奶,给我给我,小梨子给我!” 他急得都要上手抢了,又苦于动弹不得只得大声嚎叫。 赵老夫人又被他大嗓门闹得头疼,“好好趴着得了!” 此刻这模样哪还有平日里搂着他亲香得不得了,心肝肉乖孙孙叫着的稀罕样。 其实这也不能怪赵老夫人,她这两日忙着伺候赵驰纵,臭小子性子咋呼,日日吵个不停,动不动就叫唤着疼得很,直把老夫人气得心头烦闷。 再者也是巧合,这赵府上上下下从主子到下人哪哪都硬,偏就喜欢这看着就娇,一戳就软的小东西。 这也是为何赵驰纵当初对着奶团子热乎上头的缘故。 赵驰纵气啊,却不知道要气奶奶抢奶团子还是要气奶团子抢奶奶,本来就身心遭受摧残的人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季楚看这状况倒是自觉找个位置坐着,反正一时半刻是没他什么事了。 奶团子从老夫人怀里钻出小脑袋,看着赵驰纵哭闹她又坐不住了,小短腿晃荡着,抬脸看着老夫人,手指头往赵驰纵那头点。 “哭哭,小粽子哭哭,小梨子下。” 她小幅度挣扎着要下去,赵老老夫人忙将她放在地上,“慢些慢些,莫要摔着了。” 小小一团直冲到赵驰纵旁边。 她来时赵驰纵还在穿衣,听见她的声音后就怎么都不肯配合了,此刻衣衫半搭在身上,后背那大片的红痕遮都遮不住,直直望进傅锦梨眼底。 赵将军没伤他筋骨,却虐了皮肉。 又被他哭声感染,奶团子也不禁小声呜咽起来。 “小梨子呼呼,小粽子不哭,呜呜——” 赵驰纵本是在光打雷不下雨地干嚎,此刻一看见她掉眼泪自己先慌了起来。 “别哭你别哭,我没哭,是骗你的。” 奶团子可不听,傅应绝再生气就是凶她两句,或者在她小屁股上拍两下,哪里就见过他后背那一条接一条的伤了。 “回家,小粽子跟窝回家,爹爹打,呜咦——” 他爹爹打他好痛好痛,小粽子与小梨子回家,小梨子爹爹不打。 她语无伦次,赵驰纵却诡异地听懂了,心下酸胀,“没事没事,一点都不痛!” 说着还要逞能力证,上手给她比划两下,却扯到伤处斯哈斯哈地叫着。 这一片混乱,小姑娘细声细气哭得打嗝,赵驰纵抓耳挠腮哄不住人。 于是他求助似的往自家奶奶身上看去,却没想老太太眼一闭,理都不理他。 该得他! 让他整天干嚎! 他又看向季楚,季楚端坐在凳子上其实也不太想理他,但让奶团子这么哭下去也不是办法。 他抬脚走了过去,奶团子跪坐在榻边,半截身子倚在赵驰纵躺着的被子上,一抽一抽哭得可怜。 季楚摸了摸她的脑袋,“不是带了糖给小粽子?” 她一路上就直念叨小粽子饿肚子,抓着一包小零嘴说是要送给他。 半路上叫李副将骗去半袋子,还剩下些。 一听,傅锦梨才想起来这一茬,她憋着哭声,抽噎着去解糖袋子,一股脑全塞在赵驰纵怀里。 “小粽子饿,吃糖。” 她是惦记着当时薛福蔚说会饿肚子,才将这糖带来的,有许多,她每次都吃不完。 想着给赵驰纵垫垫肚子。 赵驰纵着急忙慌抓了两块扔进嘴里,张大嘴巴夸张地叫着好甜好甜,她这才破涕为笑。 两个小少年也才松了口气。 三个人凑到一块儿总有说不完的话,当然大多数是赵驰纵和傅锦梨在说,季楚时不时插两句。 这样的氛围倒是叫赵驰纵忘了背上的痛。 最后是奶团子肚子饿了,她小肚子咕咕叫,脸红红地捂着让他们闭上耳朵不准听了。 傅应绝取了许多育儿经,一日三餐时间都是划好的,下学后耽搁许久她也确实该饿了。 赵老夫人笑呵呵地将她牵过来,吩咐下人去传膳。 “正院那头不用管,夫妻俩晚些时候才回来呢,备着几个小孩子跟我这老太太的就行。要软糯好入口些的。” 季楚常来,他跟赵驰纵常常两家换着吃的时候多着,倒也是没多大反应。 倒是奶团子叫老夫人抱着坐在凳子上,翘着小脚脚就开始咿咿呀呀, ”吃饭啦,小梨子吃多多。” 老夫人就笑,“吃多多,小孩子就该吃多多的,奶奶这儿管够!” 于是傅锦梨又为她爹省下了一顿晚饭,殊不知宫里独坐桌前,望着一碟接一碟色香味俱全的菜,傅应绝捏着筷子咔咔作响。 闹着要上学就算了,现在连晚饭都不回家吃了! 臭丫头生了豹子胆! 赵家那混小子给她下迷魂药了? 感受到空巢帝王浑身的低气压,苏展将身子悄摸往后缩了缩。 就怕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给他头发烧秃了可不好打整。 对比这边的萧瑟,赵府那头就要热闹得多。 赵将军对儿子生活自理要求高,一向是军营里那套往家里照搬,赵老夫人是许久都没有这样给小孩子喂过饭了。 奶团子也能自己吃,可拿不稳筷子勺子,赵老夫人立马就端起碗来要喂饭,看她一口一口乖乖地吃。 老太太又转过头去看那趴在床上被人伺候着还挑三拣四的死小子,简直是恨不得将这以往宝贝的大孙子拿去换小女娃来养两天。 “啊~” 傅锦梨张开嘴,还要发出一声奶呼呼的啊,别说老太太了,就连伺候着的丫鬟们都想上手来喂两口。 这吃得正起劲呢,穿着棉布衣衫的管家就急急进来了。 “老夫人,王家送帖子来了。” 第41章 谁家宴会就吃干饭 “什么帖子,非得现在递上来。”赵老夫人有些不悦,但三个孩子都在这儿就忍着没有发作。 管家也是有苦说不出,家里老太太虽然不爱计较这些,可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会做出这样没规没矩的事来。 “老夫人莫怪,我也是没有办法才来寻您拿个主意,那王家此刻还在外头等着非要个答复。” 赵老夫人放下碗,细细给傅锦梨擦了嘴巴,才抬手接过那轻薄的帖子。 戴着玉石的手翻开来扫了两眼,越看眉头越紧皱。 嘴里的话带着嫌弃与嘲讽,“山猪吃不了细糠,恶水尽出刁民。没见过哪家赶着黄昏饭点来发帖子的。” 管家连连应和,“是是。” 老太太估计是真的看不过眼,张嘴就骂,“满月宴?庶子女都不知道生了几箩筐了,如今好容易得一个金娃娃还不好好捂着,敢放出来惹人眼?” “娃娃!金娃娃!”小龙崽的天性,就喜欢些金石玉器,如今听见这几个字眼敏感得很。 赵老夫人一听立马收起情绪,又合上帖子去逗傅锦梨。 “呸!他那个算什么金娃娃,我怀里这个才叫金娃娃。是不是啊小梨子。” 奶团子被逗得咯咯直笑。 管家这才注意到老夫人怀里那小丫头,暗自压下眼底的惊诧不敢显露分毫。 这小孩—— 倒是不曾见过,也不知是什么身份能叫老夫人抱在怀里哄。 “这是什么。”奶团子看着那嵌着金丝边的帖子就想去摸,赵老夫人也任由她抓在手里。 “别家生了个小娃娃,请去热闹热闹的。” 热闹? 傅锦梨眼睛一亮,她最喜欢热闹了。 “去去,小梨子去~”她软着嗓子撒娇。 老太太头一昏纵容得很,“去去去,小梨子去,和奶奶一同去。” 赵驰纵吃着饭都看傻眼了,“小梨子别去啊!不好玩!” 他奶和他娘也是三五不时就要举宴参会什么的,三天两头不知道哪有这么多事需要庆祝聚集的。 你聚就聚吧,偏偏还要带他! 就干坐着,在那园子里跑跑跳跳,还不如放他出去挥两下棍子。 赵老夫人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吗,当即冷哼一声,“那你可惨了,别人指名道姓要你赵小少爷去。” 说来这王家也真是糊涂,家里头那些个孩子个个都还是小萝卜头呢,他们就开始打起了主意。 吃相忒难看。 瞧瞧这帖上说的,嫡子满月,盼赵家偕赵小公子莅临小聚,幸甚幸甚。 算盘打得皇城脚下乞丐碗里都要晃三响。 “我?没搞错吧!他家孩子满月要我干啥。” 赵驰纵这才叫真不解,别家生孩子让他去干啥,他还能驮着那孩子晃两圈不成。 再说了,他现在还是伤员呢! 季楚平时倒是听家里提过几分王家,他擦了手道,“便是宣阳郡主的外家?那倒是不稀奇,那家子都是糊涂人。” “谁说不是呢?”赵老夫人又啐两句,“忒不要脸,你说不去吧他王家指定又要上窜下跳闹起来,但凡体面点的人家都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说来这王家,倒是京中的独一份,谁家说起来都要啐一声晦气。 偏这跳梁小丑不自知,趾高气昂作威作福。 就王家一大家子,几年前还全是地里刨食的泥腿子,好命生了个争气儿子,农门出贵子,混得个从七品的中书舍人。 这也没什么,毕竟近年来多的是庶民寒门改门换第,可这王家儿子运气是真好啊。 让那宣阳郡主看中招做了夫婿。 宣阳郡主是何人呢,是当今皇上的亲侄女,她爹是先帝三子。 倒霉催的上青楼喝花酒叫夺嫡大军一剑扔过去丢了性命,就只剩这么一个闺女。 陛下手段狠,先头的皇子们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只这么一个宣阳郡主没爹没娘不好打整。 最后陛下实在受不住那些个大臣念叨,大手一挥随便封了个郡主扔在京中就不管了。 这宣阳郡主也是个拎不清的,觉着这京中就她一个正统皇嗣了,成天摆排场,鼻孔往天上长。 偏陛下又不爱管这娘们唧唧的东家长西家短,有他在上头压着别人也不能拿她一个孤零零的姑娘家如何。 后来宣阳郡主成了婚,众人也有了使劲的方向,一个劲为难她那夫婿,可她那夫婿也是个软蛋。 傍上了郡主就心安理得躺平了,现在一家老小全靠那郡主养活。 而这郡主也只空有个名头,哪里养活地了一大家子。 别家大族都要靠亲戚互相帮衬才能昌盛呢,她倒是也有亲戚啊。 可她那亲戚高坐庙堂,记不记得她这号人物还两说呢。 自家没钱,不代表别家也没钱。 于是这脑子打结的出了个损招,三天两头就要开宴请人,门口看家犬下个崽她都能给你办一场。 帖子全京发,不管官大官小,全给她来,来了就送礼。 也有人看不过眼懒得理会不想来的,可这一家子是真不要脸,直接堵别家门口哭哭啼啼哀声叫唤。 说什么看不上她孤苦伶仃没爹娘的皇家女,看不上她夫家八代贫农为大启刨土种粮。 可去他娘的! 可不就是看不起他家吗! 谁家好人办宴会送了礼,只得一碗掺苞谷面的干饭啊! 这事当时闹得挺大,个个官员在家中听夫人大吐苦水,上了朝难免义愤填膺,那诉纸参了一则又一则。 当时陛下怎么说来着? 赵老夫人想了想, 哦,陛下说,“朕说杀了算了,你们非得谈什么体统面子,好好受着吧,你们不就爱这点体面?” 当时那些大臣给他不痛快,他现在是乐地看他们急头巴脑满地转圈。 心情一好,大手一挥。 赏宣阳! 这可不得了,本来就张狂的人,这下蹦哒得更高了。 这还不算离谱,更绝的还在后头。 这种思想不开化,古板的家庭都是重视子嗣血脉的,更遑论王家自我感觉良好,就觉得自家大儿子根底好,生出来的肯定也是出息得很。 可是宣阳郡主她生不出啊!成婚半载没下个崽,王家二老早就闹起来了! 那郡主也不知叫他家下了什么迷魂汤,百依百顺得很,这不转头就要给自家夫君张罗着抬人。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妾室偏房一大堆,庶子庶女也生了不少,隔了这许多年,终于让她宣阳生出个大胖小子。 这让她如何不趁着这机会扬眉吐气一把,如何不趁这机会好好捞捞油水养家。 第42章 怪不好意思的 “我不想去,我受伤了。”赵驰纵嘟囔着拒绝。 傅锦梨侧过头去看他,见他蔫哒哒地趴在床上,小嘴一咧就咯咯直笑,她眼珠子一转, “小梨子去!小梨子热闹!” 小小的人坐在凳子上,裙摆下的小腿一荡一荡,举高双手挥着拳头。 坐在一边的季楚差点被她捶到,眼疾手快地往后撤了一些,又挪着凳子离得远了点才松了口气般开口,“照王家那性子,你家里该是也会收到请帖。” 就他家那雁过拔毛的土匪做派,苍蝇大小的肉也不会放过。 听赵驰纵说她家里是个小文官,怕是也逃不掉。 傅锦梨眨眨眼,拿着手上的帖子看了又看,撅着小嘴,”窝也有,一起去!” 赵老夫人看她那样忍不住笑,“好好好,一起去,到时候跟小粽子一起来找奶奶。” 赵驰纵那伤不过是看着吓人,他爹下手时拿捏了分寸,没像以往一样瞎糊弄,但也不至于下重手。 估摸着再养个几天就能上学去了,王家那帖子定的时间在八月初,还有个十来天够他那几条红印子好全乎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赵府的侍女端着黑乎乎的药汁往自家小少爷院子里去,走近了些,却见院门小竹林旁边杵着个熊一样的黑影。 那黑影左右晃了下,一看去竟是连脚都没粘在地上! 与地面距离小半截就浮在了空中。 侍女吓得目眦欲裂,端着药碗的手都止不住颤了起来。 见鬼了!见鬼了! 她张嘴想叫,却又怕引来他的注意,连忙捂住嘴,吓得冷汗直流还不忘护着手里的药碗。 她脚步摩挲着悄悄后退,待远了些才呜咽一声头也不回地跑开。 却没看见那黑影似是顿了一下,缓缓地转过了头来...... 嗯? 什么死动静? 李源从竹林后头呲出脑袋来瞅了两眼,啥也没看见又纳闷地缩了回去。 此时夜间还有些闷热,一轮弦月高悬天际,零星点缀着几许星宿。 月下的紫竹林孤瘦又清贵,叶片间微微轻擦着发出一阵阵细小的声浪,疏竹影,落清辉,幽景难寻。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是这时不时传来的巴掌声与几句粗狂的低声咒骂。 李源拧着眉一巴掌拍在脸上,手心赫然躺着一具拍扁的蚊尸。 “他娘的!再咬老子不给你一把火燎了。” 他拍拍手往衣服上抹了抹,浑不在意地又转头朝小院内看去。 见那里头还没动静,不由得心下泛起了嘀咕。 这都探病探几个时辰了,那臭小子又没啥大事儿,咋还不出来啊。 又想起那奶呼呼的一小个,李源嘿嘿一笑,脸都皱成了一团,砸吧了下嘴又接着等。 晚上本就不好视物,他那么一大只掩在竹林里,巨熊一样晃晃悠悠偏没点会吓着人的自觉...... ———— “赵奶奶再见。” 傅锦梨跨着她来时的小包,叫季楚牵着乖乖与赵老夫人挥手道别。 这么一个小丫头唇角润润泛着粉意,白胖的小脸似乎一戳就能陷下去个小窝。 “哎哎好!乖孩子明日再来啊。” 赵老夫人有些舍不得,可那么晚也不能扣着别家孩子。 本来还想一路送送出去,又想起来赵驰纵这小鳖孙的药差不多也要送过来了,这死小子喝药不老实,没个长辈看着是绝对不会张开嘴的。 看着那趴在床上眼泪婆娑恨不得跟着一起走的小孙子,赵老夫人第一次恨不得将这倒霉东西扔出去。 “你可要天天来看我啊!” 赵驰纵看着两人的背影扯着嗓子喊。 奶团子被牵着走却拧过小脑袋来回了一声好。 “看路。”季楚淡淡地将她头掰回来,奶团子这才乖乖看着脚下走。 李源等着等着越发不耐烦起来,袖子一撸干脆进去逮人。 这还不等他迈开腿呢,就有细声细气的小奶音远远传来,还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来了! 李源眼睛一亮,长腿一蹬就要从竹林跨出去,可他脚边挡着一块石头,这一脚恰好撞在上头。 他动作急切,一只脚还没落地另一只就迫不及待伸了出去,恰恰好两腿腾空一个虎扑往前头歪去! 他急忙一个扭腰,翻身一旋这才免于一个大马趴。 “有愣呀!” 奶团子听见动静小嘴微张。 季楚感觉牵着自己的小手猛地缩了一下,他轻声哄她,“别怕。” 再抬眼看去,那院门外的路上一个大黑影子趔趄一下又直愣愣地杵在了那里。 似是猜到了什么,季楚一向温和的唇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抓走窝。” 奶团子犹豫着不敢往前,拖着季楚的手往后拽,小脸急切,要将他拉着原路返回。 “没事的,是李副将。” 傅锦梨动作一顿,“李傅将?” 好像是听过这个称呼的,是谁呀。 她歪着头想了想,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是那个! 大大大大人! “他要吓唬小梨子。” 想起了是谁,又被吓了一跳,小小的人一脸不高兴,对着这么一个凭空出现的大黑影子就下了定论。 “我去吓走他!” 季楚都来不及动作,小人就松开他的手,小短腿快速交替着往前跑去,他只得无奈叹气,抬腿跟上。 看着那一小个远远跑来,李源眼中一阵火热。 来了来了,小奶娃娃向他跑过来了! 他人长得实在太高,光是站在那里就颇具压迫感,神武得很,以至于人们老是忽略他的长相。 边塞的风沙大,给了他麦色暗沉的皮肤,也给了他桀骜狠戾的双眸和高挺的峰鼻。 此时他大嘴咧开正准备笑呢,却叫眼前小人的操作整得一愣。 还没他半截小腿高的娃娃在他眼前站定,借着昏黄的光能看见她脸上微微不虞。 紧接着, 她肃着小胖脸,下巴一掖,眉头一低,眼神就这么朝他横了过来。 安? 整什么? 李源傻愣了一下,望着这一坨实在心痒得很,可看她这动作...... 怎么个事啊,埋着脑袋是要摸头吗?可这表情也不像啊。 “怎,怎么了?”一向铁面的男人忐忑着开口,“你想要什么啊。” 要什么? 要吓傻你! 傅锦梨也不说话,就这么盯着她,直把李源盯得老脸一红。 一直这么看着他,怪不好意思的。 嘿嘿。 第43章 那你可去不了 最后还是季楚上去打破了僵局。 “李副将,我们要回家了。” “回家?“李源挠着脑袋,一脸不解,“不回不回,跟你老爹说今天住这儿。” 当然,他要是非回家也行,把奶娃娃留下就可以了。 季楚哪里不知道他所想,摇头道,“改日再来,父亲已经在等着考校功课了,小梨子家中想必也是担心她的。” 李源光听他说话就累得很,跟他老爹一个德行,文绉绉的,绕来绕去。 他咬咬牙,做出很大的牺牲,“老子帮你考校。” “……不必了。” 人人都说赵将军是武痴,光晓得打仗不通文学,却没人知道这李副将比起他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斗大个字勉强认清,别的,再没有了。 这就是没得商量了。 李源眼睛看向季楚身旁的那一只,奶娃娃一身月华粉嘟嘟很是娇憨。 他定定看了几息,本是意气风发的精武将军,此刻莫名有些像耷拉着耳朵的毛茸茸。 小山丘一样的身子缓缓转过,只听他闷闷道,“行吧,老子送你们出去。” 奶团子对他情绪变化十分敏感,遥遥看着那一大个,总觉得他此刻是皱皱巴巴的。 唔。 小人歪着脑袋看了看,又瞅瞅身旁的季楚,迟疑着翘了翘脚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定。 只见她像是只收起翅膀刚学会走路的小精灵,试探着往前晃悠悠跑去。 在那一双铜铃般的双目注视下,奶团子两颊鼓鼓,张开双臂别扭道,“走不动啦小梨子,抱抱。” 面上故作云淡风轻,眼睛却止不住偷偷瞟过去,见他半晌没有动作,小人嘴巴委屈得一瘪, 怎么不抱鸭, 再也不要给他抱抱啦! 一点都———! 嗯?! 怎么变高啦! 她手才收回一半,就陡然觉得视野一变! 眼前一片渐渐都踩在了脚底下,猛地一回头才发现已经被那高大的人搂在了怀里! 李源笨拙地将她抱起来,跟想象中一样软,他僵着手臂不敢动作,神情严肃像是在抵抗万马千军。 “我好高鸭!” 奶团子银铃般纯稚的笑声传遍了小竹林, 她是真的十分开心,顺势揪住了李源的衣襟稳住身形。 越过他去看在她眼中已经变得小小一只的季楚,得意道,“比猪猪高高——辣么多!” 她拖长了调子,里头的喜悦显而易见。 傅应绝也不矮,可李源这身高着实异于常人,坐在他手臂上奶团子到达了生平所没有的高度。 李源面色兴奋得涨红,憨笑两声僵硬着迈开了步子,一步一顿比那学步孩童还要笨拙。 季楚,“……” 不至于。 一行三人慢慢往外走去,却听得一阵喧闹声擦身而过。 几个下人扛着不知从院子里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棍子刀枪,气势汹汹朝着一头追去。 前头有个侍女行色匆匆地领着路,“就在前头!一大个很是吓人!” “他们在干什么?” 奶团子趴在李源耳边糯声问。 李源身子紧绷,梗着脖子放低了声音,“不知,许是追野耗子呢。” ———— 傅应绝阖眼坐在案前,长指搭在一侧轻敲,缓慢却稍显杂乱的笃笃声显露了主人此刻的不耐烦。 苏展在一旁候着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终于—— 听见殿外一阵窸窣传来,他才隐晦地松了口气。 坐着的人狭长凤眸猛地一睁,唇角轻扯,“稀客。” 清清淡淡的一句,细听之下还有几分咬牙切齿。 “爹爹窝来啦!” 小人推开门虎头虎脑地就跑垮进来,看着那风光霁月,乌发半披的男人笑弯了眼。 “我想爹爹~” 甜言蜜语似是不要钱地往外冒,傅应绝看着眼前这一只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还晓得回家。” 傅锦梨现在已经深知自家爹爹的臭脾气,小小地哼了一下,又手脚并用地爬上去搂着他撒娇。 “回家睡觉觉~想爹爹。” 类似这样的好话往外吐了一箩筐,那黑着脸的男人才不着痕迹地缓和了面色。 “小没良心的,在外头心都玩野了。” “没有,没有!” 傅应绝轻嗤,大掌在她那柔顺的发顶蹂躏几下方才解恨。 脑袋上的动静太大,奶团子不明所以扬起脸来。 原本娇娇翘翘的一个,此刻顶着满头乱发活像个小傻子。 傅应绝轻咳嗽一声,掩饰般地抬手薅了两下。 她没事干惯爱坐在她爹腿上咿咿呀呀地哼唧,傅应绝一边嫌弃一边又将人护得严严实实——怕她不老实坐掉下去。 奶团子这腿才开始晃悠呢,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停下来。 “爹爹。” “嗯。” 傅锦梨对着他冷戾的双眸,一点都不怕,“我也要热闹。” 现在小人不时时刻刻跟在身边了,时不时冒出几句话老父亲根本就理解不了。 “嗯?热闹什么。” 她跺跺小米牙,咬得卡刺作响,“就是热闹。” 细想一会又道,“跟小粽子热闹,王家王家,糊涂蛋!” 她学语一般将脑子里那几个词一股脑说出来。 “什么?” 枉他英明一世,实在听不清奶娃娃的这些个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语。 倒是苏展听出几分意思来,“陛下,小主子说的怕是那渠巷王家。” 傅应绝示意他继续说。 “这两日倒是有份帖子传了满京,是王家小公子的满月宴,准备热闹热闹。” “王家?”傅应绝一时之间还真没想起来。 “便是,宣阳郡主的夫家。” 也不知是谁人教的小主子,这糊涂蛋一词用得实在妙。 宣阳? 傅应绝搜肠刮肚一番,才从那落了灰的角落拎出这么个人。 哦。 宣阳。 他那倒霉侄女。 “生了?” 不是他关心宣阳,连别个一直没有子嗣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实在是那些个大臣因为这宣阳闹了许多笑话,给自己多添了几分乐趣。 苏展脚步轻轻过去剪了下烛花,温声回复,“是,前不久生了个儿子,正准备办宴呢。” 哟。 真生了,那有得戏看了。 “你要去?”复又低头去看怀里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家伙。 小家伙点着小脑袋,“去~” 傅应绝呵笑,“那你可去不了,别人帖子都没给你发。” 这话不假,给宣阳十个脑袋都不敢对着自家这小皇叔打鬼主意。 平时在外头还敢偷摸打着他的名号作威作福,前几年来宫觐见却是直直吓晕过去。 第44章 出点馊主意 奶团子这可不依了,到时候季楚去,赵驰纵去,她不去算是怎么回事呀! “抢来!” 人人都有,爹爹给她抢一个。 傅应绝嘶了一声,看着怀里这个,“读两天书,真进土匪窝了?” “是坏蛋,抢来!。”赵奶奶说王家坏蛋,把他们的全部抢来给小梨子。 可她的表达实在是引人误会,这不,老父亲根本没有意会到。 傅应绝只当她是对自己认知定位还算清晰,晓得自己无法无天是个窝里横的小混球。 捏着她的小胖脸,轻笑道,“确实是个小坏蛋。” 奶团子腮帮子被人控在手中,嘴巴被迫撅成了御花园池子里头的胖头锦鲤状,眼含怨念地控诉着自家老父亲。 爹爹笨蛋! 说小梨子坏蛋,小梨子自己悄悄去,不带爹爹。 哼! 打定了主意她也不粘着傅应绝了,挣扎着掰开他的手,顺着滑到地上,一溜烟就往榻上冲去,背影看起来气鼓鼓的。 “脾气挺大。”傅应绝眉眼带笑。 今日祁扬照往常一样到了陶然阁,他不爱与人交际,此刻坐在位上倒是没有人来招惹他。 心无杂念,目视前方。 没发现书阁门口支起了几个脑袋一个劲往他那头瞅。 “压着本少爷了!滚下去!” 这声音像是憋在嗓子眼里出不来。 脑袋一个摞一个难免拥挤,这不,最底下那个都快叫人摁到地上去了。 上头的几人反应过来,赶忙收回脑袋站好去扶他。 “老大老大如何了。” “没事老大,没压着没压着。” 被唤老大的人揉着脖子直起身来,一身小锦袍,圆滚滚的肚子,白胖的的小脸蛋,被肉肉包裹的颧骨上还带着已经结痂的擦伤。 “笨死了笨死了!当你们老大什么用!” 这小老大正是薛福蔚,他现在看着这几个小弟是眼睛不是眼睛,眉毛不是眉毛的。 心下十分恼恨,也不知当初为何要收下这几个。 别的不说,打个架还不如三岁小女娃! 让他脸都丢到赵驰纵家门口了,以后还如何在他面前趾高气昂啊。 几个小弟讪笑,挠挠头不敢说自己老大不也打不过。 归根究底还是前两日战绩太苦瓜了,不敢有丝毫放肆。 倒是一个瘦弱些的转了眼珠子道,“老大,这行军可不光有莽夫啊,还有出谋划策的谋士。” 他拍拍胸脯,”我们几个就是打架差了点,那脑子可是十足的好使!“ “谋士?”薛福蔚一脸嫌弃,“我看你像走狗。” 那种专门给些臭纨绔出狗主意,肚里一堆花花肠子的狗腿子。 这话就有些难听了,走狗走狗说出去多不好听,不是他吹,就他这脑子出去行军起码得是个狗头军师。 于是他努力为自己正名,“老大,我没骗你,从小我娘就夸我头长得好,以后是必有一番大作为的。” 薛福蔚不信。 这时,倒是有一句细声的话插进来了,“他说得没错,我昨日去找他玩,还听见他邻居夸他头好。” 这可不是他虚吹,他是实实在在看见了的。 昨日他下学跑出家门去寻玩伴,远远地就看见朱门大开的石阶下有两人背对着他,一大一小,小的那个脑袋圆溜,不像别人小时候没枕好要不就瘪的,要不就长角。 他那脑袋十分有辨识度,光是一个后脑勺就圆不隆冬,饱满非常,他一眼就认出来是自己的玩伴。 然后站在玩伴跟前的女人羡慕似的揉了揉他的头,慨叹道,“你这脑袋长得好啊。” 是吧,这可不是他道听途说,是正儿八经耳听眼见都为实。 必是玩伴聪明得很才叫那女人羡慕地夸赞他脑袋好。 他话语刚落, 要当狗头军师那位,也就是后来说话这小弟的玩伴,他眼神迷茫了一下。 啥? 有这事? 他当事人咋不知道。 昨日明明就是...... ——他眼睛一顿。 唔,算了,一个道理,脑袋长得好和脑袋好不一个样吗,嘿嘿。 “是吧,我就说!”他颇为得意地笑了。 “是吗?”薛福蔚狐疑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见他们面色坦然才信了五分。 “既然如此——”他又问道,“——那你说说我要如何......” 众人屏息倾耳。 “如何能让一个人老实认我做大哥。” 没想到他是问的这个, 周围似乎都静了下来,只听得见几人交织的呼吸和风扫庭院的簌簌声。 终于,有一人小声地开口了,“可是老大,你已经是你们家最小的了,做不了大哥。” 薛福蔚,“?” 薛福蔚怒了,“我说的是认认认!谁不知道本少爷家中老小啊!” 他真是被他爷饿昏头了,居然在这儿信这几个脑子长大泡的傻小子说废话。 一见他发火,几人忙七嘴八舌手忙脚乱地哄。 “老大不气不气,小虎子脑子不好使你又不是不知道。” “对对!不就是做大哥吗!我们保证给你出主意!” 待他们说得口干舌燥,薛福蔚圆下巴上的肉肉抖了抖,嘴巴嘟囔两句才勉强消气,“最后一次机会了哈。” “知道知道。” “必须的必须的!” 他们就这么商量了许久,直至上课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几人被夫子赶进学堂,薛福蔚路过祁扬身侧,故意将步子跺得啪啪响,还鼻孔朝天重重地哼了一声。 “薛福蔚!” 上首的夫子气得一拍案桌,圆滚滚的一团马上偃旗息鼓,灰溜溜往座位上爬去。 他那傻样让祁扬忍不住扑哧一笑,待收到一个愤恨怒视的眼神才轻咳一声坐好。 别人上课傅锦梨也上课,只他们赤桃阁年龄普遍小,教的都简单。 当然,也不泛那些学问做得好的,就喜欢探讨些晦涩的,听不懂的。 这不,此刻她身边这两个就是。 季楚往日都知道唐衍学识不错,但一直以为只是在赤桃阁内比起来稍显优异罢了。 今日,倒是让他刮目相看了。 他父亲周天重修身,秉承以文气养人,方成大才,所以督促他看了许多书,识了许多艺略。 他的文史储备足以让他在一众同龄人中称得上一句神童都不为过,若不是年纪不够,怕是早早就入了群青阁,只待时机一到,便可考入太学。 唐衍倒是超乎他的预料,一个贫家子,居然能与他对答如流,思绪井然。 这让他乍喜的同时也心下发沉,想着自己还是欠缺了许多,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去充实己身。 两人同处一阁,此刻竟有些相见恨晚的架势。 第45章 我十分想做你的大哥 奶团子面团脸贴在桌上,蔫哒哒地看着看着两人站在她身侧有来有往。 妙语连珠嘴巴就没停下过,听不懂说了些什么,只晓得脑袋晕乎乎的只剩些然然然,妙妙妙在上头盘旋。 这是人都给听傻了。 她眨巴着眼睛,脸上被压出小肉膘奶呼呼。 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她趁着两人不注意古灵精地转了下眼珠子,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悄摸溜出了赤桃阁。 一出来,她就直奔院外的秀水池。 秀水池修在赤桃阁与陶然阁之间,跨过一道拱门就是了,池子不大,胜在水清气畅。 傅锦梨尤为喜欢里头那几条红彤彤的大胖鱼,与爹爹园子里的像。 可夫子说,别处的鱼同它们可是天差地别。 这几条胖鱼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昌曲。 因在院内受文气供养,听多了学子颂诗读文,历年累计下来就连吐个泡泡那都是文绉绉有书卷气的。 傅锦梨不信。 因为前两天她站在水池边念夫子新教的诗,怕小鱼听不见还特意趴着凑近了些,谁知道这臭鱼不晓得好歹,一言不合就跃出水面,粗胖的大尾巴一扇,啪一声就甩在她的手上。 随后又老神在在地朝远处游去。 奶团子当即就红了眼睛,憋了半响憋出句委屈巴巴的“臭鱼狗屁不通。” 这是夫子骂赵驰纵时常用的,倒是叫她偷学了来。 她勾着身子过去,因着都是些幼童,怕玩闹时跌下去,所以引水注池时注意了些,池中水位并不高。 此时天光正好,有绿意沾染了池边秋色,浅草方没过鞋底,踩在上头软软滑滑。 傅锦梨站在池边,一低头就能看见那几尾红色金色的大鱼在池中摆着尾巴,看起来好不悠闲。 小小的人了挠胖乎乎的脸。 思索了下就张大嘴巴,奶声奶气地念起了诗。 这次她长了教训,念一句退半步,警觉地盯着池子里头的动静。 果然! 那鱼又像上次一样跃出水面,在空中划过一道浅红的弧度。 只这次她隔得远,没抽到她,那大傻鱼又哗地一声跌进水里。 “蠢蛋蠢蛋,哈哈。” 奶团子晃着脑袋双眼晶亮,这鱼果真是傻傻傻! 为报那日之仇,她跑上前去弯着身子大声读了两句,就立马转头跑开缩在一旁。 见臭鱼又扇了个空,她又上前去念两句,念完就跑! 于是薛福蔚摸着往赤桃阁走,走到一半就见那青色小罗裙的一小只在池边来来回回地跑。 小嘴巴卡巴卡着翻来覆去都是一句,“脉脉疏影天际淡,不见离愁。” 搞什么。 这又是什么新奇玩意儿。 他谨慎地四处瞅了瞅,见周围没什么人,伸手捯饬了下衣领子就昂首阔步地走过去。 “喂呀!那边那个胖梨!” 薛福蔚肃了肃嗓子喊道。 在池边撒欢的小人听见声音顿了下,慢吞吞地转过头来。 就见那树底下站着个高高壮壮的小男孩。 水边波光粼粼,流水辗转间有光影往岸上轻晃,一下一下地荡在她白玉面盘上,她脑袋上的发带无风自动,带起弧度落在玉嫩的颈窝。 看得薛福蔚不争气地红了脸。 虽然但是, 她可真好看啊。 谁知奶团子只竟是没理他,自顾又转过头去逗池子里的鱼。 “啊?”他一急,站不住了,往前走了两步开口喊,“你怎么不理我呀?” 他声音大了,惊住池子里这些傻鱼。 奶团子看着那一条条被吓得往远处游了去,腮帮子鼓鼓,气呼呼地转过头来。 她捏紧了小拳头,这时距离比方才近了些,她一眼就看见了他脸上那抹疤痕。 小人眼神顿了顿,火气渐渐下去,只小声凶了他一下。 “坏,你坏!小鱼跑跑。” 猝不及防又挨了一顿凶,薛福蔚缩着脑袋,有些气弱,“我又不是故意的,你若,你若喜欢,我明日送你一缸。” 见她还不说话,薛福蔚顿时脑袋乱起来。 这不行这不行。 不理他可不行,他还有大事要干呢。 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引人注意的法子总是千篇一律又招人烦而不自知。 只见他双手狠狠环臂,“你,你,像个小野猪跑来跑去,那鱼说不定是你自己吓跑的。” 你看,我都骂她了,她总该理我了吧。 方法是有效的。 奶团子果真更气了,也果真理他了。 她大马金刀往前冲出两步,两腿一跨抬手指着薛福蔚,小嘴红润,嗫嚅几下又憋出了句,“小混球!” 这也是她新学的词,是赵奶奶骂赵驰纵用的。 “欺负我,就告诉夫子!” 她本是想说,欺负人就揍他的,可小粽子那惨状实在深入人心,一时还有些不太敢放肆。 薛福蔚哪管她说什么啊,只要理他了就行。 他小下巴一颤一颤,被肉肉挤着的小眼睛显而易见的愉悦。 “我不欺负你,我只是想做你大哥。” 他别扭又故作严肃地说明来意。 “大哥?”做什么大哥,爹爹说她没有哥哥姐姐的。 “你也是,蛋壳里边,蹦出来的吗?”奶团子纳闷地发问。 要是个蛋才能做她大哥的,可是她耸了耸小鼻子,也没在这人身上发现半点龙息。 这下可难住薛福蔚了,听她这意思当她大哥莫不是还要变成颗蛋啊。 那不行,他是肚子里出来的,不是蛋壳里出来的。 他张了张嘴两下,为自己争取,“可是别人说,打得厉害的就是大哥。” “可是——”奶团子无情叙述实事,“你打不过小梨子。” 那照这么说,小梨子该是他大哥才是。 可是…… 她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了一顿,满脸拒绝。 看起来憨憨的,虽然高高壮壮,可是连小梨子都打不过,出去一点都不威风。 不要当大哥,小梨子不想当他的大哥。 虽然说的是事实,可薛福蔚一个做惯了小圈子里领头羊的人,哪里肯甘心给别人当小弟。 又被她打量得一阵紧张,薛福蔚努力绷着脸,“谁说的,其实年纪大的也能当大哥。” “不要。” 傅锦梨干脆利落拒绝。,绕开他就要走回去。 薛福蔚哪里能放她走,好容易碰上了,不把事情办完怎么能行。 可他也不敢拦,只这么坠在她的身后,忙前忙后绕来绕去,想着今日他小弟们说的那番话,就巴巴开了口。 “我做大哥十分的好,我手底下十来个人呢,都给你指挥。” “你等等我!真的,你就答应我吧,我与你都是吃过饭的交情了。” “你看我这么大一个,说出去多有面啊。” “大哥还会天天给你带糖果子,给你写课业。” “你就认认我吧,我——” 不知他是哪句话触动了傅锦梨,也可能是太过聒噪了嫌他烦。 奶团子拧着眉站定,让他剩下的话堵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 第46章 原来是你 “怎,怎么了吗?” 莫不是对他给出的条件心动了吧! 傅锦梨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眼前人局促地守在她身旁,小眼睛里边闪动着若有若无的期盼。 “不如......” 不如什么? 薛福蔚竖起了耳朵。 “——窝当大哥趴!” 没有办法了,她实在不想当小弟得很,这人又缠着她,只能妥协一步,由她来当大哥了。 唉! 薛福蔚一怔, “什么?!不不不,不行。” 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这要是传出去,赵驰纵不得笑死他。 不行,坚决不行! 见说不通,奶团子也不与他废话了,捂着耳朵扭头就跑。 ”不想跟你丸啦!” “别啊别!” 她要跑,薛福蔚就追,奶团子健步如飞,眼看着差点要被抓上,奶喝一声又框框往前冲去。 许雅自那日告了一状就没怎么关注过这事,毕竟赵驰纵几日不来学堂,用脚都知道必是在家挨了好一顿打。 只那小丫头还活蹦乱跳地有些可惜。 她就是不喜欢她!就是想看她倒霉! 别看许雅还小,可成长环境摆在那里,见惯了大家大族里头的阴私,又在家与继母庶姐逞凶斗勇。 心思哪能像同龄孩童一般无知无觉。 此时她方在夫子面前讨教回来,想起刚才夫子对她赞不绝口的样子,不由地得意起来。 心情一好,脚下动作越发轻快。 只这美妙没持续多久,与外头追着闹着进来的两人打了个照面,就垮下了脸。 傅锦梨看见人及时刹下脚步,小身子还惯性地往前掂了一下,落她几步的薛福蔚看她停下,立刻咧开嘴伸出手去抓她。 “看你往哪——” 还没等手搭上她的衣摆呢,就先看见了杵在不远处目露惊讶的许雅。 霎那间,薛福蔚看着她那张脸, 脑子里电光火石地这么一闪,似是想起了什么,细缝里边的眼睛都瞪大了几分,里头的笑意瞬间被滔天的火光弥漫。 他根本来不及多想,动作比脑子快,准备逮奶团子的手就下意识地擦着她的脸颊往前探去。 “哇呀呀!总算让爷爷我逮着你了!!” 是她! 居然是她! 他到今天都还记得那段暗无天日的苦命日子! 他是真的恨啊,若不是这个告状精,他怎么会被他爷爷饿了两天,还在祠堂跪了几晚! 祠堂里头摆的是他薛家的列祖列宗,大半夜黑压压的一片又有风将窗户拍得啪啪作响,有的还从四面八方的缝隙里钻进来带出一阵阵凄厉又尖锐的响动。 他才这么小一个小胖子啊,差点以为是他祖爷爷棺材板压不住上来收拾他来了,顿时吓得唧哇乱叫往外头跑去。 后边又被他爷无情捆了手脚绑回来。 他担惊受怕好几晚,是恨不得把这臭丫头捆进去也试两天。 许雅被吓得后退两步。 薛福蔚红着眼咆哮,“看我不收拾你!” 他不顾一切大步往前冲,有力的小腿蹬着扑腾,可蹬着蹬着他觉得不太对劲,跑了这许久,别说是碰到许雅了,居然连距离都没拉近半分! 什么情况?! 明明那臭丫头站在原地根本就没有动! 他脑子根本没转过来,又卯足了劲使劲蹬腿,见还是没碰上,这下暴怒的脑子总算是愿意抽出半截脑干来思考问题的严重性。 他不耐烦喘着粗气转头,待看清是什么状况后又像是憋了口气,不可置信火气又涨了几分,脸的气红了。 只见他身后站了个矮团子,而矮团子带着福窝窝的小爪子就抓在他的腰带上。 显而易见地, 就是她搞的鬼。 奶团子那张粉糯的小脸上嘴唇微张,面色无辜,手那么轻飘飘地一勾,就叫他半分都移动不得。 “你做什么!”他仍旧生气,但更多的是委屈,不明白她为什么拉着自己,明明那个坏家伙就在前面了,她把所有人都告了啊,害得他那么惨,她为什么要拽住自己! 明明是质问的话,可他不敢凶她,就不自觉收住了语气,倒显得像是只垂着尾巴的小狗,连生气都可怜兮兮。 “不打,不打。” 奶团子的话仍旧轻轻的,笨拙中带了安抚的意味。 她越过薛福蔚去看那边有些慌乱的许雅,收回视线空着的那只小手去够薛福蔚张牙舞爪扬在空中忘了放下来的手臂。 薛福蔚自小被养得好,在一堆小孩里边都是白白胖胖的,可此刻覆在他手背上的那小只,比他还要白上几分,带着点润润的粉意,像是一匣子莹润的珍珠。 傅锦梨拉下他的手,仰着头对上他的眼睛,手上轻轻拍了几下。 “不生气,你不要生气了呀。” 她大眼睛里纯净地像是能容纳万物,薛福蔚能从里头看见自己的倒影和她眼底的那抹关切。 奇迹般的,他火气下了大半,剩下的都是焦躁和闷然。 他张了张嘴,还是不太甘心,指着许雅给奶团子看,颇有些告状的意味,“可她上次害我们都被抓了!” “就该给她一点教训。”这句话在奶团子澄澈的目光中倒是语气弱了几分,不仔细听都听不见。 傅锦梨见他不跑了,也撒开了他腰带上的手。 他身量大,力气也不小。腰带结实却也在挣扎中扯松了些,现在要掉不掉地挂在上头,他小脸一红连忙伸手捂住。 “不打架,她坏蛋,告状,要关起来!” 她糯声解释。 她懂得不多,却能感觉到许雅莫名的恶意,可她并不知道该怎么办。本来就刚临世没多久,傅应绝又对着她百依百顺,身边的人也都让着宠着。 察觉到这份恶意时,她有些无措,只晓得傻乎乎站着不会动。 就比如现在对面的许雅虽然心底害怕,可那眼神落在奶团子身上却没变多少,一如既往地排斥和厌烦。 所以她下意识地就拉住了薛福蔚,她不愿意靠近在她看来有些怪异的许雅,自然也不想薛福蔚靠近她。 这是一种来自躯体深处的本能,自觉地避开对自己可能会有威胁的一切。 “那就,就这么放过她了?” 薛福蔚还是有股气在心头散不去。 他才不会怕了许雅,自小的娇惯让他大都数时候都称心如意,所以做起事来不顾及后果,反正在他心里顶天就是一顿打。 他又没少挨这些,只想将那口气吐出去。 可奶团子紧紧拉着他,那副袒护和拒绝的姿态太明显,所以他尽管不开心,也遵循她的意愿收起了手。 第47章 我不想当 要说这么算了,其实傅锦梨也不知道。 她不太能接收到薛福蔚的怒意点,所以没有那么强烈的报复心。 只是源于小动物趋利避害保护同伴的习性制止他。 可你要让她说出个好歹来,她也只能干巴巴讲一句打了会告状。 她心思纯净,理解不了也想象不出具体化的恶意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凝结。 只能远离。 她抿了抿唇,终于抬头去看了许雅,“你不要靠近,讨厌你。” 这其实算是一种预警与告诫了。 许雅咬牙,又想到这毕竟是学堂,他们又能拿她怎么样呢。 她回嘴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本小姐稀得与你靠近!” “你——”这话薛福蔚然听在耳朵里哪哪不舒服,他又扬起拳头,“你别找打!” 果然是个坏家伙,一肚子坏水,自己没怎么着她呢,居然这么嚣张! “你薛爷爷我纵横稚学院的时候你还不晓得在哪里呢,你敢跟我哇哇叫?” 薛福蔚往奶团子面前一站,将她遮得密不透风,正了神色挤着一张小胖脸看许雅。 他因为外形的缘故总是看起来不凶,明明七八分的怒气表现出来只能让人察觉到四五分。 现在又被傅锦梨拉在手里,像一头只敢示威亮爪子的幼年期山熊。 许雅心中的惧怕也就去了几分,可她想得多,一时之间连他家室牵扯这些都想了个遍,又不敢再多惹他了。 她是最最识时务,说难听点有些欺软怕硬,薛福蔚与赵驰纵不同。 赵将军是军功堆起来的勋贵,野路子其实没那么多讲究,只要赵驰纵不是翻了天去,轻易不会出手。 可薛家却是在京中盘踞多年,像是枝条丰盛,咬地扎实的古树,底下盘根错节地与各势力绞结在一块。 这样的大家族最是不容别人挑衅与轻慢,自家管教得,别人却是半点嘴皮子都不能沾。 面对他,许雅潜意识收敛一些。 她避开薛福蔚的话不答,只又缠上傅锦梨,“喂,你次次都躲在别人后头算怎么回事,来院里勾搭这么多人本事挺大。” 语言如利剑,直直朝着傅锦梨挥来,那一脸的恶意让奶团子脚尖往后移了半寸。 她还是安分地站着,可那双本就乌黑的双瞳此刻泛起了更浓稠的黑雾。 垂下眼,长睫卷翘。 平时那娇软的模样似乎是裹上了一层厚重的暗色。 她什么都不曾对她做,甚至是阻止了薛福蔚动手。 那么久以来, 她一贯是心大又单纯的,此时此刻却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蔓延上四肢,让她整个人都躁了起来。 这话浇得薛福蔚火气滋滋冒,他注意点身边人的异样,顾不上许雅了,只小声安慰,“你别听,别听她瞎说,她这种人只会乱咬!” 傅锦梨恍若未闻,兀地抬起头来,神色温吞却一动不动擒住对面年纪稍大些的人,声音仍旧绵软,“你在,欺负我?可是爹爹说,没人可以。” 她偏了偏头,额角的细珠打着摆,她长句说得不明,所以几字一顿,却莫名添了几分郑重肃啸的意味。 “所以你想,找打。” 这是她第一次与人这般较真对版,尽管看起来奶呼呼的一团,两人却觉得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若是朝堂上那些个大臣在此,定会觉得这做派眼熟无比,高堂上从不与人好脸色的那位不就是这般吗? 凤眸狭长,薄唇似血,语气缓慢又玩味。 薛福蔚还好些,另一头被她直直锁定的许雅甚至有一瞬间的窒然,随即又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是个什么都没有的臭丫头,她特意让人去打探,却也没得到什么信息。这样的人,不可能让她觉得惧怕! 方才一定是错觉! 小孩解决争端的办法都是十分粗暴,动手打几顿就好了。 打服帖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上一秒还拉着人不让动手呢,这一秒就自己提着拳头要往人脸上招呼了。 气头上的奶团子再想不起方才自己还在劝解别人,父女俩是一样的狂妄肆意,只小的这个软乎一些,所以没那么明显。 现在都被人欺负到脑袋上了,可不好再什么都不做。 “诶?唉!”薛福蔚看着她捏着拳头往前去,气势汹汹地。 一着急忙拉住她。 怎么个事怎么个事? 这人刚把他劝下来,自己就上了? “别别别,你不是说她会告状吗?” 傅锦梨没设防让他扯得一滞,而后又毫无影响固执地继续朝前迈步。 薛福蔚仿若雷劈一般看着自己被拖着往前滑动的腿,再一想刚才她轻而易举就拉住了自己,嘴巴毫无知觉得慢慢张大,能塞进两个鸡蛋。 最后还是没打着人,因为许雅脑门一凉,凭直觉微感不对,趁着奶团子被拉得慢了半分,毫不犹豫转头就跑。 破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让见识了她那嚣张样的薛福蔚都忍不住咋舌。 可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薛福蔚千言万语堵在胸前,望着比梨子还矮半个头的奶团子说不出话来。 而奶团子正一脸懊恼地敲了敲小脑袋,没打着人,她像是一只鼓鼓的囊袋被人戳破,迅速瘪了下去。 哪里还拾得起半分刚才的冲动与气势。 “你……” “我……” 两人同时开了口,又看着对方眨了眼。 最后还是奶团子语气认真,抢先了一步,“上课,小梨子上课。” 所以你也快快回去吧,不回去夫子打。 可一下子见到这么多的薛福蔚可一点都不想走,他像是刚缓过神来,后知后觉染上的兴奋让脸上肉肉都颤了颤。 “你好,你好厉害!” 语气又羡慕崇拜又兴奋。 奶团子拧着眉,又一板一眼重复一遍,“上课啦~” 快快回去吧。 无声地催促。 可薛福蔚这神经大条的根本领会不到,他面色都带着红润,手脚并错,“我,我,我真当不了你大哥吗?” 怎么又说这个啊,奶团子细细又考虑了下,摇摇头,“不行哦。” “那我认你做大哥吧!” 迫不及待的这么一声,说完还吞了吞口水,忐忑又期待。 傅锦梨:……(?o?)( ?◇?)? 她捏了捏衣角,犹豫着哼唧,“我不想,做大哥。” “为什么?!” 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不想做老大,当大哥的?! 薛福蔚觉得不可思议。 奶团子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好意思。 脸上的小奶膘都软乎乎地像小猫。 “可是,小梨子不想,不想写课业。”当大哥要给别人写课业的,她只写得完自己的。 “我也,没有甜甜了。” 爹爹不许她吃那么多糖了,她没有多的分给别人了。 囊中羞涩,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搬了石头砸自己脚的薛福蔚,“……” 第48章 惩戒 傅应绝认为自己这二十几年来还算是情绪稳定,大多数时候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是冷眼相待。 就连将将登基,权势不稳那两年都是肆意妄为我行我素得很。 直至今日,他才晓得不过是心理阈值过高,对别的无关痛痒的东西提供不了太大的关注与起伏。 暗卫不知在地上跪了多久,傅应绝始终保持着这副姿态负手而立,高大的身躯隐没在暗处,神情晦涩难懂,整个殿内落针可闻。 随侍的苏展甚至连衣角晃动一分都不敢,实在是久违的压抑和宁静。 良久,才见那背对着的人有了动作。 傅应绝青筋明显的大手细细地摩挲几下,嘴里竟是溢出几丝笑意,语气轻快愉悦,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你说,怎么会有人,连安稳日子都不想过呢?” 字调带着成年男性特有的低沉与喑哑,又平添几许玩味。 这样稀疏平常的话,苏展听了无数回,可这一次,他却只将头垂得愈发低了,绝不敢做出丝毫动静。 忍不住心里附和道,是啊,怎么会有人安稳日子不过,自寻死路呢。 自傅锦梨出宫上学伊始,身边半刻都是离不得人的,就怕一个晃眼出了什么事。 这位帝王不会养孩子,但也知道一味娇惯不好,所以很多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怕扰了孩子兴致。 她打架,傅应绝没怎么管,她在学中跑跑跳跳摔摔打打,也没管。 可是看看啊,看看,今日暗卫报上来的都是什么。 小姑娘玉雪可爱,笑起来连人心都能化了。 他骨子里专横霸道,好容易就得了这么一个,自然是认为人人都合该与他一般对这宝贝疙瘩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护在手心怕掉了。 什么东西? 胡乱勾搭? 傅应绝这时还忍不住想,果然,上不得台面就是上不得台面,连什么人能招惹什么人惹不得都没那个眼力见瞧出来。 自家那小丫头生来不晓得要多尊贵,也是她一个腌臜东西能沾染评说的。 这两日养孩子养出了慈父心肠,对别家小娃娃也难得多了几分耐心,可如今他竟是恨不得将那玩意提进宫来千刀万剐了平怒。 可又一想到那窝里横,出去却泪水直打转的一只,心头又软了下来。 他自然是认为自家闺女气运在身,寿与天齐。 可当人父亲了,还是会忍不住多做打算。那玩意命贱死了就死了,但因为她一个就折了小家伙的福,她却是没那么大脸子的。 可人若不死,那磋磨的法子,也是多了去,不是吗? “今通政使许维,家有贤妇莫氏,兰心慧性,操持辛劳,与许通政心联意结,持内把外。朕闻之甚感为京妇之典范,应嘉许之。” 满口赞扬,却听不出多大起伏。 “苏展,你亲自去,赏银千两,湖铸玉如意一对,玛瑙挂金檀梳一把,和合雪面棱镜并那套珐琅彩掐丝茶具。” 苏展压下心头的惊诧,连声应是。 就说陛下要想人不自在,那法子是通天了去。 政通使许维的正头娘子,可是朱氏,也是那嫡小姐许雅的生母。 而陛下口中的莫氏,却是许维原先养在外头,后来才抬进府的。 那朱氏身子骨不朗健,莫氏也不是省油的灯,再加上许维明里暗里偏护,这后头来的莫氏很快将许家后院改天换地。 如今陛下再这么助涨一下气焰,只怕那莫氏不得将天翻了去,这许家正夫人并那一个姑娘焉能有好日子过。 不得不说一句,妙啊实在妙。 也是该的! 口谕一下,苏展是马不停蹄往宫外赶。 坐在家中悠闲喝着茶的许维一听宫中有谕,还是大总管亲自来的! 当即吓得茶盏都摔碎了,再三确定后,扯上那躺在床上病怏怏的大夫人换上朝服连滚带爬就跑去门外接见。 许维成家晚,孩子生的也迟,如今二女不过五六岁年纪,他却已经续起了须,人模狗样的,倒是看不出是个宠妾灭妻拎不清的昏官。 朱氏唇色暗淡,面目苍白,身子瘦弱,跟在许维后头走两步就喘。 苏展收回打量的眼神,原本冷冰冰的眼底立马涌上笑意,忙不迭就迎了上去。 “哎呦我的许大人勒,可让奴才好一顿等。” 许维一见他这热乎态度,连声道不敢当不敢当,腿都有几分软。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这天子跟前的大内总管,这苏展可是出了命的笑面虎,别看他一口一个奴才,可外头谁敢真将他当作奴才。 “苏公公言重,言重,不知陛下有何吩咐,竟叫您老人家亲至啊。” 苏展看他那一脸忐忑,笑意更浓,“害!许大人将心放肚子里,奴才这次来啊,可是大喜事!” 大喜事? 许维脑子一懵,忙将近日的行事都翻了个遍,什么都是中规中矩的,既不出格也不出彩。 哪来得什么值得喜的。 苏展却不管他,只抬眼一望,哎呦一声,“怎不见莫夫人到场啊。” 莫夫人? 许维险些没反应过来,莫夫人?什么莫夫人,他家中姓莫的就那一个。 可..... 许维估摸着去看苏展的脸色,却见他笑呵呵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跟在后头的朱氏脸上白了白,强笑道,“苏,苏公公,怕是弄错了,臣妇朱氏。” 莫氏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贱妾,哪里配来窥视皇恩。 “哟,可不能认错,奴才是知道大夫人的,只今日却是寻的莫氏。” 犹嫌不够,又笑着补充,“便是许大人后头抬进府里的莫氏。” 这下两人面色都变了,饶是许维脸皮再厚,也受不住地燥起来,虽然是做了,但别人这么大刺刺捅破也是不自在的。 朱氏掐着手心,嘴角的弧度再也维持不住,“是,是,既如此,便去请莫夫人出来。” 不久,那莫氏便着急忙慌地出现在几人眼前。 腰肢纤细,走起路来也是妖妖调调的,怪不得能迷住当家人的眼,甘愿背个骂名也要弄进府来。 莫氏其实心里也忐忑,但更多的是激动。 那可是圣上! 圣上指名道姓要见她呢! 第49章 憨人有憨福 看人到齐了,苏展也不跟他们多废话,拂尘一甩就高声唱了起来。 话音将落,却不见几人领谕谢恩,苏展窥破一切,却故作不知,“许大人,这可是天大的福气了,怎还不谢恩呐。” 许维讷讷地张开了嘴,缓和好久没反应过来,听了提醒才满脸复杂地叩谢圣恩。 要他如何都想不到,第一次得天子圣谕却是因为个内宅妇人,一时之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苏展将他叩首时眼底明灭的暗色看得一清二楚,哂笑一声,只希望这许大人,莫让陛下失望才是。 你说这许维是个清白的,可他偏要在外头养人,你要说他不是个好东西呢,他后院里头也只这两个,比起别家三妻四妾要安分得多。 此刻一位上族谱的正夫人,一位得宠的妾室,两人面上神色可谓天差地别。 朱氏一听完圣谕,差点支撑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瘦得见骨的脸上一双眼睛瞪得死大,颇有些诡异。 她整个人被冷汗浸湿,撑在地上的手止不住发颤。 不可能,绝不可能。 莫氏一个贱妾! 她凭什么,凭什么能越过自己去! 朱氏的眼神落在前头跪伏在地上的许维身上, 是他!定是他为莫氏那个贱人求来的! 比起她的不甘和怨恨,若不是顾及着那大太监在此,莫氏能一蹦三尺高! 这可是圣谕啊! 天子金口御令,却是夸她能干惠美,与老爷鸳鸯成对,看看这赏赐,又是成双的玉如意,又是那结发玉梳,含圆满之意的棱镜。 莫氏低着头,嘴角控制不住地咧开,这泼天的富贵,怕是也轮到她了! 看这下谁还敢拿她身份说事,如今她可是天子钦点,正院那贱人还敢端着正头娘子做派,看她不给扯出来摔个稀巴烂! 正妻又如何!没宠便罢了,如今更是拍马也比不上自己风光。 欣赏够了一家人面上的精彩,苏展又揣着好心情回宫复命。 傅应绝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静了良久才吩咐道,“今日你去接公主回来。” 想到什么又接着道,“赵家那小子也别去看了,不差这一天。” 探病还探上瘾了,雷打不动每日都要去。 于是今日下学,奶团子方一踏出门,就叫苏展抱着上了马车。 落在她后头的季楚望着绝尘而去在地上留下两排车轱辘印子的车架,心止不住地沉入暗地。 眸光渐深。 那是...... 陛下身旁的大太监...... 傅锦梨兴致不高,却不是因为中午那出,只是在学里玩得有些疯,一坐上马车摇摇晃晃的,现在困得很。 待苏展将她抱着进了殿内,她张开小嘴巴就哈欠连天了。 方一站在地上,脚上晃了两下就看见自家爹爹朝她招手, “过来。” 她打起精神嘻嘻一笑,乳燕投林般摔在傅应绝身上搂住他的腿蹭了蹭。 “爹爹。” “嗯。” 将这么一小团抱在怀里,傅应绝在她小身子上拍了两下,“今日玩得可还开心。” 她扬起脸,”开心的!” “真的?”傅应绝嘴里诱哄着,“可有欺负别家小娃娃。” 欺负别家小娃娃? 傅锦梨看着自家爹爹那双好看的眼睛,她这么乖,怎么会欺负别家小娃娃? 若说欺负的话..... 哦! 还真有! “窝有!我拽着他,小胖子嘿呀嘿呀,拖着走!” 她拽着小胖子走,他根本拦不住自己,这个算不算? 傅应绝无奈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没了?” 奶团子摇摇头。 将脑袋窝在傅应绝怀里又觉得困了,干脆乖乖团成一团,扯着傅应绝的大手放在自己背上。 “拍,爹爹拍拍。” 傅应绝半晌说不出话来,看着她心安理得闭上眼睛打了个小哈欠,只得认命在她背上轻拍哄着。 “倒是个心大的。” 苏展也忍不住笑出声,放轻了声音,“许是小主子宽厚。” 傅应绝没好气道,“是她憨人有憨福,怕是别人骂的什么她都不知道。” 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捏了下小胖脸,怀里人皱了下眉又赶紧轻轻拍打哄着。 比起这边的祥和静谧,许家那头屋顶都差点掀了。 “你说什么?” 许雅一进家门,就被守在门口的侍女截住,说是她母亲又病重了。 “不是上午还好好的,怎么会?” 侍女抹着眼泪,“是莫姨娘,莫姨娘将夫人又给气病了。” 许雅面色难看,脚下不停地往正院赶。 才踏进门,就听见朱氏孱弱又狠戾的骂声。 她快步走进去,就见朱氏坐在床头,脸色发黄,咳嗽两声举着手边的瓷瓶就摔在了地上,“贱人!这个贱人!不过是个三流货色也敢爬到本夫人头上!” 本就骨瘦如柴,现在面目狰狞更像是地狱爬出的恶鬼。 许雅压下心头的恐惧,走近了些,“娘。” 朱氏听见声音,猛地抬起头来,死死盯着那站在一旁的女儿,许雅忍不住退后了两步。 却看见朱氏眼里落下泪来,开始高声哭,“我苦命的女儿啊,如今我们孤儿寡母在这宅院里要如何活啊!” 许雅鼻尖发酸,上去搂住情绪崩溃的朱氏,“娘,别哭,注意着身体,她不过是个妾室。” “妾室,不过是个妾室。”朱氏埋头在小小的人怀里,哭泣着喃喃两句,眼神变得浑浊起来,下一秒惊叫着推开许雅。 “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不用功读书讨不了你爹欢心!” 说完看也不看栽倒在地的许雅,自顾呢喃道,“一定是,一定是你,若不然他怎会如此对我!” 朱氏显然已经气得神志不清,一旁的侍女忙将许雅扶起来。 许雅见着自家母亲受苦责骂她,又只是个半大孩子,没忍住哭出了声,一时之间房内都是大夫人咒骂跟小女孩呜呜哭泣的声音。 莫氏听着下人回禀正院那头的鸡飞狗跳,心情好得多用了两碗饭。 “去,将陛下赏赐的都给我摆在最显眼的地方。” 她扶了扶髻边的步摇,得意地笑,“老爷说不日便扶我做正妻,届时我定要好好大办一场,让那些人瞧瞧我如何风光!” 第50章 待我登上小弟宝座 京中只知陛下传了口谕,那许府大门一关,自个儿闹自个儿的,如何了旁人也不清楚。 众人还未看出什么门道来,就让另一件事吸引了目光。 听闻不日前大总管苏展到太学接了个人,亲自护着送进了宫。 然而,这水花一惊后又沉入湖底,风平浪静起来。 京中众人只觉得陛下行事是愈发琢磨不透了,只恨自己长不出几十上百双眼睛耳朵将皇城四处都盯得死死的,不错过任何风吹草动。 季楚这两日目光总有意无意落在奶团子身上,京中各处传得沸沸扬扬,猜测着苏公公那日接的到底是何人。 别人不知,他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此刻处于风暴中心的人手上捏着笔,脑袋瓜一点一点,小身子不受控制地歪在一边,歪着歪着又迷迷糊糊地正回来。 季楚忍不住皱了眉, 傻气的。 甩了甩脑子乱糟糟的一堆,心思又回到了课堂上。不管她是谁,自己只需遵循本心便好。 傅锦梨这两日的行程那都是定死的,上学吃饭看小粽子。 这不夫子刚走她与唐衍告别又拽着季楚走了。 唐衍扯着小包眼巴巴望着前头那两个背影,暗恨赵驰纵实在可恶!都躺床上了还不消停! 与唐衍有同样想法的还有薛福蔚,他这两天缠傅锦梨缠得紧,自然是晓得她每日都要去赵府探病。 他现在只恨他阿爷为何不将他也揍得狠些,如此那躺在床上的便是他,哪还有赵驰纵什么事。 可他也不想想,凭两人的交情,那奶团子怕是想不起他这么一个病号。 薛福蔚早早地就溜到了门外等着,他这两日都有经验了,对她的行踪那是了如指掌。 连她什么时候喝水,什么时候悄摸溜出去玩都知道。 奶团子刚一跨过门槛,就叫突然冲到眼前的东西闪花了眼,金灿灿的一片,在日头下晃着光。 傅锦梨奶呼一声闭上了眼,又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薛福蔚那龇着的大白牙就这么映入眼底。 “......” “你做什么!”她气鼓鼓地。 薛福蔚拍了拍自己的小肚腩,身上挂着的那一串串金银坠子哐当作响,嘀哩嘀哩地清脆极了。 就连衣服料子里都缠着金线,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土大款的气息。 “听说你要去看赵狗,不,赵驰纵,我也想去看看他。” 他笑呵呵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缝。 绝不能让赵驰纵那条狗占尽先机,他薛福蔚必然要登上第一小弟的宝座! 看看他身上穿得这些,如此花枝招展艳光四射,赵驰纵那狗小子如何比得过。 想到这,他笑容又大了几分,眼睛更小了,整个人看起来憨态又喜人。 小样,迷不死她! 傅锦梨奇怪,“你去看他,做森么,他凶凶。” 她还记得这两人一见面就吵架,赵驰纵还跟自己说他们俩是死对头。 季楚也是这么觉得的,全京城谁都有可能去看望赵驰纵,但那个人绝不会是薛家小公子。 两人性情都冲,自来就不对付,一见面就是横眉冷眼的。 不过,想着赵驰纵那躺在床上,翘着腿惬意地等着奶团子忙前忙后哄着他的样子。 季楚眸光一闪,颇为正经,“既如此,薛小公子便一同前去吧,毕竟是难能可贵的同窗情谊呢。”个鬼,有好戏看。 本来以为还得磨一阵嘴皮子,哪料到如此容易! “好好好!”薛福蔚颇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不错不错,这小子上道,待他登上第一小弟的宝座,必要对这小子赐封行赏! 于是三人结伴而行。 甫一下车,傅锦梨就不管身后的两人了,轻车熟路就冲上了赵府的石阶。 随后被早早就等在那儿的人高高举起放在后颈处骑大马。 “高高!小梨子高高!” 那位置极高,她却半点不怕,小短腿用力蹬住了,手上抓着身下人满头的小辫。 李源在门边翘首以盼,可算是把人等来了。 他今日一身常服,边塞民风彪悍,没有京中那么多的条条框框,诗书礼仪。故他两只耳朵上都坠着在雅正之家看来极其离经叛道的耳扣。 一头长发扎成小辫高高捆起,看起来是精心准备过,没有前两日守大门时那么随便。 “可让老子好一通等!小丫头不跑快些。” “小马哒哒哒,小梨子快快!” 她撅着嘴为自己辩解,小马跑的哼哧哼哧的,可快了! 晚一步下来的两人也看见了那壮实的小山丘,脖子上驮着个奶娃娃,差距实在太大,看起来还没他两个拳头大。 季楚倒是习以为常,李副将天天搁那巴巴守着,嘴巴又会哄,讨那耳根子软乎乎的一团欢心,不是什么难事。 倒是薛福蔚满眼惊羡。 好高啊,他什么时候也长那么高到时候背着他大哥四处转,好不威风! 只是不知大哥力气那么大,体重是不是也大。 于是三人小队,一下又变作了四人。 赵驰纵一到点就竖着耳朵往院子里听,待传来一阵啪嗒的脚步声,他立刻扯好被子,闭上眼睛,一副虚弱又苍白的模样。 看得守在一旁做绣活的侍女忍不住扶额,小少爷真是傻得没边了,这唇红齿白,满面红光的模样,长了眼就能看出是吃得好,睡得也好。 再一副虚弱做派怕是要用力过猛了。 “小粽子!” 一进了屋,她就挣扎着要下来,李源虽然遗憾却也老实抱着人落了地。 几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那脸比往日又圆了几分,皮肤都捂白了点的赵驰纵双目紧闭,俨然是一副神清气爽气血十足的样子。 薛福蔚忍不住嘀咕,莫不是补过头了吧,怕是不日就要赶上他了。 奶团子趴在床边,晃了晃他的手,却不见人醒。 她又抬眼去看一旁的侍女,小眼巴巴的,似是在问他这么不醒。 侍女被她看得心间一软,这时又想起方才小少爷睡下时叮嘱的话,只觉手痒想上去一巴掌给人呼醒了算了。 是人吗? 还是人吗? 心头愤恨得很,嘴上只得照着吩咐道,“许是喝了药困意上头,小姐用这帕子给小少爷擦擦提提神估计就醒了。” 良心有些痛,不知这蠢少爷如何想出这破招的。 那帕子打湿拧干了就放在床榻旁的木柜上,显然是早已备好的。 奶团子倒是没多想,懵懵地抓着帕子哦了一声就扭过小屁股去要往赵驰纵脸上擦。 两人之间的交谈,身后的三只听得分明,李源粗神经倒是没什么反应,季楚却是隐晦地翻了个小白眼。 一看薛福蔚, 嗯? 哪还有薛福蔚的影子! 第51章 哇地一声哭昏过去 那占地不小的一团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奶团子旁边,笑呵呵地接过傅锦梨手上的帕子,在她耳边嘀咕几句。 “我来我来,我来照顾他,我都想他了。” 他语气真诚,奶团子不疑有他,主动往旁边挪了挪。 薛福蔚挤在床边,背对着几人勾着小胖腰看了赵驰纵两眼。 床上的人双目紧闭,安详得很。 薛福蔚一直笑呵呵,可笑着笑着却愈发猖狂狰狞起来。 好个赵驰纵!好大的狗胆,居然敢使唤他老大,前两日他没来还不晓得是如何欺负她的! 他一口小白牙都要咬碎了。 说是他来,可薛小少爷哪里又照顾过人,笨手笨脚地就往人脸上呼去,擦得是有轻有重,可怜赵驰纵养了两日的皮肤上不一会就红一片白一片。 偏薛福蔚虽然生气,却是个心眼实在的。 哼哧哼哧,卖力得很,擦了一遍还不够,呼啦一抹又是一遍。 赵驰纵此刻是有苦说不出,就算是真睡着,脸上这么大动静早该醒了。 偏偏他是个装的! 估摸了半晌也不晓得在哪个时机‘醒’来才合适。 小梨子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劲,看起来人小小的,一天到晚嘴里阿吧阿吧,手上功夫倒是了得。 他就喜欢她在自己身边转来转去,于是出了这么个馊主意逗逗他,没成想现在倒是放爆竹炸瞎眼——自作自受。 脸上都快秃噜皮了,赵驰纵心里发苦。 实在是受不住了,他只得低呼一声,颤颤巍巍睁开了眼—— “!!!” 我*! “来——人啊——!” 赵驰纵仿佛一个被糟蹋的良民,捂着被子誓死发出一声悲鸣! 这动静既突然,又刺耳。 屋子里几人都惊了一下,奶团子挨得近,耳朵都要炸了。 她吓的小屁股一抖就赶忙捂住了耳朵。 一旁忙活得大汗直流的薛福蔚就要惨得多。 他手上拿着东西,又是直面狮吼,胆子本来就不大,这么一吓他帕子一扔撑在床边的手一滑,整个人就直直朝赵驰纵扑去! 只听得一声哀嚎,季楚都觉得血腥,闭上了眼。 一旁的侍女都被这发展搞痴了,回过神来自家小少爷已经被压得两眼翻白,出气多进气少了! 从被子里伸出来的一只小手都绷直了! 侍女赶忙跑过去还听见他咬牙切齿语气虚弱拼死说出一句咒骂。 “......王八蛋,....别让小爷...缓过来......” “......” 屋子里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赵驰纵让人扶起来缓了好一会。 倒不是薛福蔚这小胖子有多重,而且赵驰纵一向是抗摔抗打的。 只刚刚那一下,直直按在了胸腔下方,背上那几条快好全乎的伤又被死死钉在了床上,这动静才大了些。 赵驰纵倚在床头,一边喝水一边拿眼刀子刮薛福蔚。 他和薛福蔚果真是犯冲! 薛福蔚被看得好一阵不自在,转念又想到是他吓得自己,自己还好心给他擦了脸呢,那腰板又不自觉挺了起来。 季楚人小小的,已初具君子做派。 他端着茶盏掩在唇边,那杯盏下的唇却是闭得紧紧,仿佛下一瞬就要笑出了声。 奶团子被李源抱坐在腿上,小口小口咬着手上的玉兔奶糕,时不时抬头去看看赵驰纵的情况。 明晃晃的担忧写在眼底,一低头嗷呜又将嘴巴塞满。 好好七! 李源笑容满面地看着她乖乖地晃着脚丫子吃糕糕,恨不得丢下这一屋子的臭小子直接骑马把人拐边塞去。 虎目一扫这一个两个三个, 实在碍眼! 一屋子人都是心思各异。 “你来这里做什么!” 赵驰纵放下小茶碗,怒视薛福蔚。 薛福蔚朝傅锦梨那边缩了缩,“我与小梨子来看你。” 赵驰纵瞪大眼,似乎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与谁?你再说一遍与谁?!” “与小梨子啊。”薛福蔚很是坦荡。 “小梨子!” “嗷~”忽然被点名,奶团子抬起了头,小嘴巴包得满满的,嘴边还沾着糕点渣子。 她这副‘毫不悔改’的模样看得赵驰纵看得脑门一热,气血上涌,捶胸顿足,“我不过,不过方走了几日!你就寻了新欢了?” 奶团子眨眨眼,什么新欢,米有听懂。 她仰着脑袋去看李源,奶呼呼软趴趴的一团,等着人给她翻译。 李源拿帕子轻轻给她擦干净嘴角,转头对着赵驰纵就不是那么客气了。 “你小子皮痒了!小同窗来看你可把你急得!” 赵驰纵差点气哭了,奶团子前头一个祁扬,唐衍,现在又来个薛福蔚。再如此下去,哪还有他赵驰纵的容身之处! 满肚子的气话,一对上李源那泛着戾光的眼就一下子瘪得干干净净。 李源早早就跟在他爹身边,战功赫赫,还是那关外节度使的独子,揍起人来拳头比自家爹爹还厉害。 自小被他揍着长大,他一看见人就怵得很,哪敢多唧唧歪歪。 李叔父也不晓得这两日哪根筋搭错了,平日里看见他恨不得揪去营里泥地上滚两圈,这两天倒是慈祥得很,天天来看他。 “我,我,我不皮痒。” 他抽抽嗒嗒回了这么一句,又委屈得很去看傅锦梨。 奶团子捧着李源新递给他的糕点,被那目光看得一抖,像是良心发现了,从李源怀里滑下去举着糕点放在他嘴边。 “吃吃,小粽子吃,啊——”她张圆了嘴巴示意赵驰纵跟着她做。 赵驰纵满腔愤懑,含泪一口咬掉大半边。 等他咔吧咔吧嚼完,又低头拿眼神控诉傅锦梨。 可奶团子无知无觉的,只张开嘴啊啊啊地催促他快点把剩下的吃完。 他憋屈极了,看着那白生生的小胖脸上兴致勃勃,只得一口吃完剩下的一半。 谁知奶团子竟是喂上了瘾,以往都是别人一勺一勺喂她,现在位置换了,她咂吧下小嘴觉得有意思得很。 而且赵驰纵气得像个河豚,动不动就要炸毛。 可嘴巴里一装进东西就安静下来了,难得的清静,奶团子喂得愈发卖力了。 来来回回跑了四五趟,赵驰纵吃得眼睛都鼓起来了。 看他那样薛福蔚只觉得肚皮一凉,双手小心地捂上了自己的胃。 季楚笑而不语,稚气的眉眼显然是心情愉悦的。 只李源一人觉得牙酸,他伸手抓起一块扔进嘴里咬的咔嚓响,现在是一看赵驰纵那臭小子就觉着碍眼得很,身在福中不知福! 若赵驰纵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怕会哇地一声哭昏过去。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第52章 几座城池够买奶团子 几人不出意外地又蹭了顿饭,李源无所谓,他想着在哪吃不是吃。 薛福蔚倒是也晓得赵驰纵不待见自己,就一直歪缠在赵老夫人身边哄得老人家眉开眼笑,抱着笑着直呼这是她新大孙子。 他长得讨喜,大嘴一张吃四方,只赵驰纵一人气得脸都绿了。 嘴里咬着调羹还不老实,故意做出声响来表达自己的不满,赵老夫人眼睛一横,“能吃吃,不吃挪窝去大黄那桌。” 赵驰纵:? 哇地一声哭出来! 大黄是府兵捡来养在马厩边的一只大黑狗,成天为口吃的见人就摇尾巴,好不谄媚,奴颜婢膝! 如今他已经沦落至此了吗? 薛福蔚和奶团子吃相极其相似,全是埋头苦干类型,小的那个没人喂的时候会戳得身前那一小块都是饭粒。 薛福蔚倒不会如此,他是半粒米都没浪费啊,不小心掉在桌上还要急忙捡起来塞嘴里,像是怕掉得久了就不新鲜了。 两人听见赵老夫人的话齐齐抬起头来。 两张白嫩的小胖脸,一个嘴泛油光,一个满脸白米饭。 全是懵的,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将屋里几个都看笑去。 “快擦擦,擦擦,吃得这样怎么像话。”赵老夫人崩着嘴角,手上动作轻柔得很。 年纪大了就爱热热闹闹的,赵驰纵一·个小子在家时只会满院子疯玩,哪像现在全在她跟前乖乖吃饭,老人家对着这一堆小萝卜头是越看越喜欢。 “香香~”奶团子擦干净嘴巴又举着勺子塞了一大口,吃得脸颊鼓鼓囊囊。 李源看得实在心痒,那么大一个糙汉子坐在小孩房里的小绣墩上看起来别扭极了。 束手束脚地,他却乐在其中。 “来,老,我喂你吃。” 一句老子差点脱口而出,又及时止住。 奶团子乖乖递出勺子,对小孩来说恰恰合适的餐具,在他手中像是拿着根针似的,艰难地捏起来喂得一脸荡漾。 一桌人都吃得乐乐呵呵,只有赵驰纵食不知味,木然地嚼着,满脸敢怒不敢言。 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 怕是没两天就没他赵驰纵这个人了! ”奶奶,我明日,明日便去学堂!” 再不在身边守着,谁晓得还能再钻出个什么牛鬼蛇神来。 此话一出,李源第一个不答应了,他当即否定,“不行,养病你给老子好好养!小小年纪别落下病根,到时候病歪歪地你让你爹你娘怎么办。” 说着手上又轻轻地喂了一口,语气一换柔和极了,“是不是呀小梨子。” 笑话! 他病好了,自己去哪里找这一小只啊! 不行! 坚决不行,待会待人走光了给这小子套个麻袋也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李源如是想着。 赵驰纵:......? 平素怎么不见你老人家这么关心我? “我就想去!我学业为重。”他不依,拼死反抗。 “学业?”李源像是听了个大笑话,“你小子比我多认得几个字啊,敢谈学业,阿嘎嘎嘎,咱老赵家没这个命。” 他历来跟着赵漠,时常以老赵家自居,气得他爹一见他就摔盘子砸凳子。 赵老夫人也是奇怪,“阿纵别闹,怎以前不见你这么积极,现在倒是八十老太太抹粉——老来装俏。” 赵驰纵:...... 季楚:...... 有句话李副将说得是没错的,这老赵家,没一个学问拿得出手的。 季楚现在倒是良心上来几分,放下碗为赵驰纵说了句话,“赵奶奶,赵驰纵近来在学堂表现挺好,功课也愈发用心了。” “是吗?”老太太狐疑、 “不可能。”李源斩钉截铁。 “嘿嘿。“薛福蔚乐得看热闹。 ”嗷呜。“奶团子张嘴又是一勺。 赵驰纵那才升起的些许感动,被噎得不上不下。 最后还是老太太看着小孙子有些不忍心,“这伤倒是也养得差不多了,多抹两天药再去吧,到时候也差不多参加王家那宴会了。” 这一提起来,赵老夫人又叹了口气,“你娘是不耐烦应付这些的,到时候我一个小老太太带着你个皮猴,实在是不想搭理他王家。” 王家那企图都写在脸上去了,宴上人多眼杂的,一个看不住可怎么好。 宴会? 忙着吃饭的奶团子一听这句话,耳朵悄悄地竖了起来。 她大眼珠子咕噜噜转,叫一直注意着她的李源看了个正着。 一大一小不期然对视上,大眼瞪小眼也不晓得交流了什么,奶团子扭过小身子,”去去,小梨子去去!” “哟,小梨子也去啊。”这话是薛福蔚说的,他家里自然也收到了,他本是不想去,他家里头也不怵那宣阳,届时问起来随便一个借口搪塞过去便是了。 不过若是他大哥也去的话,那他...... 嘿嘿。 “小梨子没有帖帖。”她垂下小脑袋,“爹爹没有钱钱。” 爹爹不能带她去啦。 她又抬起头来双眼放光地盯着赵老夫人,“小梨子去,带带,热闹热闹。” 爹爹去不了,赵奶奶带去哇! 她童言童语地,叫一桌人都静了下来。 季楚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别人不知,他却晓得个大概,若没猜错她便是那皇城里头的金枝玉叶了,她爹便是那杀伐果决的少年天子。 大启陛下没钱?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看着那奶团子的两个小发包,季楚眼神一时幽暗起来。 除了他,另外几个的想法却是出奇地殊途同归。 赵老太太:我可怜的小乖乖啊。 薛福蔚:我小老大好惨,以后我定要好好待她! 赵驰纵:他爹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李源:有这好事?也不晓得给多少钱他家愿意把小娃娃给他,两座城够不够。 别的先不说,若让远在边塞的李大人听见了不晓得要如何吐血,大呼家门不幸。 西漠关往北的地界与蛮夷接壤,地势十分复杂。 早在大启未建立之前,李家一直都是那里的土霸王。后来王朝更迭,对他们也毫无影响,历任帝王也默认那地段归属李家。 李家家主与其说是节度使,不若说是分封诸侯更为合适。 只是如今大启境内统一,天子手段了得,李家也没有什么狼子野心,两方一拍即合给了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官职。 所以李源心头想的送城池还真不是大话。 第53章 王不见王 “小梨子你同我一道!”薛福蔚迫不及待道。 还没醒过神来被人抢了先机的赵驰纵面目狰狞了一瞬,紧随其后,”小梨子那必是同我一道!” 哟? 这还了得,小屁孩敢跟他抢?! 李源脸一板,瞪着两个臭小子,“瞎掺和什么,你俩还没根木棒子高,一边玩去。” 表情嫌弃得很。 转头对着那歪着脑袋的一团诱哄道,“别听他俩的,小梨子与叔叔去,叔叔带你骑大马。” 不可否认傅锦梨是心动的,大马大马!高高! 爹爹就没给她高高! 她弯着眼睛望着李源,看得李源不自觉一笑,眼尾扫了一旁俩干着急的臭小子,眼底暗暗得意。 小样,与他争? 三个小伙一场戏,赵老夫人与季楚两人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 季楚性子淡,脑子转得快,老早就想到这局面了。 倒是赵老夫人一阵诧异,这样子看起来...... 自家那臭小子不行啊,不争气真的不争气。 只是这李家小子...... “你莫说这么多,你也没有帖子。”老夫人无情提醒。 赵漠官至从一品麟远大将军,李源虽是赵漠的副将,却也是不遑多让。 两人比起来赵漠也是吃了年纪与资历上的红利,赵驰纵是他老来子,他如今已是三十好几了,而李源当时参军时年纪尚小,这才分到了赵漠麾下。 短短几年,当初那个毛头小子如今已是从三品怀化大将军,比起他老爹李大人与赵漠更是毫不逊色,甚至于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好歹也是三品大员了,在京中自是分得有府邸。 只他觉得自己孤家寡人一个,拎着包扔下满院子的人就来这赵府缩着。 “嗯?没给老子递?”李源竖着眉,一脸凶煞样。 仿佛下一瞬就要提刀砍了王家那几个不识好歹的王八羔子。 几个小孩缩缩脖子,本来就长得凶,现在眉头立着,鹰眼寒芒阵阵,谁不怕。 赵老夫人看着他那理直气壮恨不得立马兴师问罪的模样,颇有些一言难尽。 “你莫要忘了你前些年做过什么。” 现在想起来问别人怎么不给他递帖子了,当时做事时也不晓得收敛,没个轻重日后怕也是个讨不着媳妇的。 至于是做过什么呢。 李源还真拧眉细细思量了一番,那段模模糊糊日渐尘封的记忆渐渐清晰,他眉头不由地一跳。 原是他与那王家有段过节。 早两年他方才进京,边塞土太子,家世显赫的小衙内,在军中更是无往不利,甫一到上京那是日天日地什么都不管。 这么一个无视礼法的人,与王家对上那是针尖麦芒,王不见王。 王家不要脸,他肆意惯了,比那王家更不要脸。 当时也是七八月份,王家听闻陛下新封了个小将军,小将军来自边塞苦寒之地,家底却是实打实地厚。 西漠关李家啊,能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养军队征兵役的人啊。如今那小当家初到京中正是什么都不懂的时候,这样的冤大头都不宰宰谁。 于是那王家也是旧法新用,来来回回就是办宴会。 帖子一送上门,就高坐厅堂等着那小将军乖乖送着礼来,毕竟这京官最是排外,他一个初来乍到的照规矩得展一展实力,露露财。 实力到位才算是敲开了京中各阶层的门户。 他王家就送他这个机会,也算是双双成就皆大欢喜了。 如意算盘打得响,偏那蛮子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 那帖子看都没看一眼就叫他点了去烧火。 王家迟迟等不到人,拿出了那无往不利的绝招——上门闹去。 一家老小在当时的怀化中郎将府,如今的怀化大将军府,坐下就哭嚎啊,说他如何如何傲气,如何如何不将京中权贵放在眼中,如何不将皇家郡主放在眼中。 当时李源怎么做的? 李源坐在墙头啃着块瓜啧啧称奇,暗叹这上京不愧是大地方,民风比起他边塞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最后王家一大家子嚎得嗓子都哑了,他才施施然出现。 一出现就扯了绳子将这一家老小吊在府门前,结结实实吊了一整夜啊,凭他们如何叫唤,他拍拍屁股到赵家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可怜那王家两老脸都吊绿了,被人放下来的时候半死不拉活的,才惊觉是踢到了铁板。 照王家那性子是不可能罢休的,于是一纸状书就告到了御前! 那时帝王登基不过三年,行事更是诡谲随性,眉头都没皱就拿王家下了大狱。 罪名是扰他宠臣清净。 于是还没缓口气的王家并那宣阳郡主,在狱中又足足待够了五天才出来。 自那以后,众人一直避之不及的王家一见着李源就绕道跑。 想起了这么一段往事,四个萝卜头还瞪着大眼睛好奇看着他,李源那黑脸上罕见地闪过一丝不自然。 他清清嗓子,又浑不在意了,“如此,我便亲自上那王家讨去,我好歹一个大将军,还吃不起他家满月酒了?” 十足的土匪做派,直把赵老夫人看得哑口无言。 几个小孩看着他面色怪异,只有奶团子一个人微张了小嘴巴,不知为何只觉得这做法十足地帅气。 若是奶团子亲爹在此,只怕会冷笑一声。 不知为何? 她自己就是个小土匪,对这派头熟悉推崇不是理所应当? 于是,一个热情相邀连哄带骗信誓旦旦,一个心情激荡傻傻懵懵耳根子软,结果可想而知。 赵老夫人似是觉得不妥,毕竟是别家孩子,还是要知会寻求一下意见的。 只是那奶团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定是要去,娇娇软软缠着不放,还放话在家中是她做主,爹爹对她言听计从! 没得法,赵老夫人只得依她。 两人得偿所愿,两人怨念十足,一人老神在在,看起来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而另一头不知自己早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还无端背上‘言听计从’设定的帝王抬手拿过杯盏,热气一瞬间就氤氲了帅气的眉眼。 隔着气雾去看,只觉此人尊贵又摄人。 全然不晓得背后早就背上了又凶又穷,还抠,怕女儿等黑锅。 第54章 你背着我带他回家 有赵老夫人拍板放话,不出两日,还真叫赵驰纵回了学堂。 此刻坐在赤桃阁这破桌子破垫子上头,他咂吧下嘴,不错不错,便是这样浓厚的学习氛围才配得上他赵大少爷。 眼睛一转往侧边看去, 奇了怪了,平日里早该乖乖坐在那里发呆的奶团子却还没个影子。 从他这里是先看见小梨子再看见唐衍,此刻没了那小人的遮挡,倒是叫他一眼就望见了唐衍。 唐衍一身布衣,端坐着,手上执着书卷在看,小少年脸上还有着看起来软乎的腮肉,坐在那里自成一道风景。 赵驰纵眉头皱得老高, 怎么看怎么不顺心,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酸儒样如何能跟他这威风凛凛的小霸王比! 他正闹心着,却见季楚朝这头走来,他支起身子准备打声招呼,谁知那人径直越过了他。 ? 还停在了唐衍的身边! 他难以置信,怎么个事。 他才几日不来啊,这赤桃阁变天了?! 要知道,就季楚那个龟毛性子,除了自己,这学中的他都疏远得很,没成想,这刚回来就给他这么大个惊喜。 他四处瞅了瞅,苟着身子做贼一样挪过去偷听两人说话。 刚一走近些,才听了两句然然也也的,他眼睛都苦得闭起来了。 季楚手上拿着古卷,是周父予他的,里头内容深奥,他有几处不懂,拿过来与唐衍讨论一番。 唐衍话语与措辞尚还稚嫩,入手的角度却与旁人不同,颇为刁钻,一番话下来让他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水之道也,此道便是顺应天然。” 唐衍点头,“源也道也,万物循环。” “治水策讲究堵不如疏,便是如此吧。” 唐衍,“方法甚好,可九州大地万水通渠不是件易事,人力财力尚达不到。” 古人治水讲究顺应自然,放任自流,将山河湖泊串联起来,动则不溢,这是书中的方法。 可唐衍告诉季楚,家中母亲播种时也是算好了收成斤两的,可待装好上称一试,却与预计的差出甚远。 母亲说四季有虫害,水涨日头晒,样样都会影响了种子的存活与发芽。 唐衍便想啊,种地尚是如此,治水该是也差不多。 山川相连是个美好愿景也是个良策,可以当下的技术水平跟人口,钱财还有水域规模来看,怕是难以实现。 季楚一听,果真如是! 垂下眼来细细思索一番后对唐衍大为赞扬。 “唐衍,我父亲常说格物致知诚意正心,可我总是局限了许多。”他真心夸赞道,“若父亲见到你,当会十分欣喜。” 这话不假,周天一辈子为社稷,为臣民。 他身在户部,对民生福祉这一块颇有见解与抱负,唐衍倒是对他的脾性。 唐衍受宠若惊,下意识摆手,“没有没有,我瞎说的。” 季楚却是不太赞成地看他,“说得好便是好,坦然受之不是什么羞耻事。” 这便是唐衍的缺陷处,相处下来很容易就能发现他是个骨子里自卑小意的人,大多时候都觉得自己不如旁人,可明明他就是很优秀。 “这样,你若不信,今日与我一道回府如何。” 唐衍一怔,呼吸都轻了几分。 同季楚回府,那是不是就见到了周尚书。 还不待他回答,旁边就传来了一阵河东狮吼,“季楚!你说你要带谁回家?” 赵驰纵简直不相信自己听到的,满眼震惊。 唐衍觉得这个眼神与他当初看小梨子的有些相似,就是...... 如泣如诉,又控诉又委屈。 “我才在床上躺几日啊!你就背着我有狗了?” 季楚无奈,看着这炮仗一时无言,“驰纵,小声些。” 赵驰纵差点落下泪来,如今连说句话都不许他大声了是吗? 但他皱着一张脸,扁着嘴还是压低了声音,“他一个小书呆,有什么好玩的。” 怎么一个个都被他勾过去了。 想到什么又瞪了唐衍一眼。 唐衍压低自己的存在感,赵驰纵就是咋呼,但心不坏。 “唐衍很好啊,我准备带他回家见父亲,你要一起吗?” 见周伯父,说实话赵驰纵不想去,每次对着尚书大人他总觉得有东西在啃他脑子,坐立不安得很。 他犹豫着,就听旁边插进了一道声音。 “你们在干什模。” 奶团子已经看他们三人许久了,她穿着小裙子,头上挂着金铃铛,悄生生站在那里歪着头。 站在这里是干嘛哇。 等小梨子上学吗? “小梨子!”一见到这一只,赵驰纵哪还有方才那伤心欲绝的模样,往后一缩就开始告状。 “你是不知道这两个在干什么!啧啧啧,他们背着你回家呢!” “你听听,你听听,这像话吗!特别是唐衍这小子,今天敢瞒你,明天就敢揍你!” 季楚:...... 唐衍:无辜。 他噼里啪啦说得嘴都干了,却不见奶团子有半点反应,迷瞪着一双大眼睛,雾蒙蒙的。 “怎,怎么了?” 怎么了? 奶团子没精打采的,她今日大被蒙头,四仰八叉地赖床不起,叫她爹揪起来时好一顿哼唧,后来屁股挨了两巴掌才老老实实上学来了。 现在赵驰纵这巴拉巴的,听得她脑子都麻了。 “我困哒,爹爹揍。” 她捂着小屁股,委屈得很。 小孩子赖床是常事,像赵驰纵,常常是被他爹拎着大棍子打出家门的。 于是他感同身受,“没戳!你爹真凶,比我爹都差不离了!” “嗯嗯,爹爹坏。” 她真的很生气! 都说要陪着爹爹在家了,爹爹居然说她一天到晚玩他脑筋。 小梨子才没有玩,只是看爹爹可怜,才不是不想上学。 两人越说越火热,大有促膝长谈的意味。 季楚及时叫停,“夫子要来了,赵驰纵今日要去吗?小梨子你呢。” 赵驰纵原本犹豫,现在却是斩钉截铁,“不去,你们俩自己去,我跟小梨子玩。” 嗨呀,小梨子同他在一起,他还管什么季不季楚,唐不唐衍的! 嘿嘿,美滋滋。 算盘打得响,却忘了这小丫头是个爱凑热闹的。 “去,小梨子去!” 她总算是打起了精神,小跑过去扯着季楚的衣服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那模样大有跟不去的赵驰纵划清界限的架势。 第55章 敢挖他薛爷爷的墙角 赤桃阁四个说得欢,陶然阁那边薛福蔚却是苦大仇深得很。 他叹了口气,不知多少次扪心自问,怎他爹不将他晚生几年! 这样着急做什么! 若是晚几年他如今也是坐在赤桃阁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嘛,哪还有什么别的苦恼事! 唉! 越想越气! 人这一气嘛,就想找点别的转移下注意力。 你说巧不巧,一转头就看见了祁扬。 祁扬有些沉寂,眸光发深,他腕上有只鸾鸟图腾,暗粉色,是吃下那药后留下的。 意味着这辈子都是独属于傅家的暗子。 他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如今要做的便只有快快成长起来,能护得住奶团子。 可一切看起来似乎不太容易,照以往那样下去并不会有太大改变,于是他便去求了大启陛下。 唯有他,才能毫不留情,下死手去锤炼自己。 傅应绝像是等了他许久,对他的到来毫不意外。 随手就将他丢给了周意然。 周意然其人,年少成名,武学造诣奇高,又师承大儒谋略不低,跟着他,确实是再好不过。 “喂!祁扬!” 思绪被打断,祁扬神色立马敛了个干净,一见薛福笑呵呵站在他身侧,他拧眉,“怎么了吗?” “你与小梨子是不是十分熟悉啊!” 熟悉? 与赵驰纵一干人比的话,他确实是要熟悉一点,毕竟是最早认识,又有另一层隐秘的关系。 ”怎么。”他不答反问。 薛福蔚嘿嘿一笑,脸上写满了套近乎,“我以后再不欺负你,你帮我劝劝小梨子吧。” 祁扬没什么反应,因为他那欺负在自己看来实在是不痛不痒,小儿玩闹般口头说两句,与当时宫中那后妃差得远了。 只是..... “劝她做什么。”祁扬不动声色。 “劝她......”话到嘴边薛福蔚舌头却打了结,难不成还要告诉他劝劝小梨子收他做小弟吧,这传出去多丢份啊! “就劝她答应我吧!”他自认聪明地换了个说法。 祁扬,“......” 薛福蔚一脸期待。 “老大!老大——” 吵吵嚷嚷从门口就开始唤,魔音贯耳还越来越近。 薛福蔚静静等着回答的眼神一恼,似是恨这群不长眼的傻小子!什么时候呢就敢瞎吵吵! “做什么!”薛福蔚对着祁扬歉意一笑,转头就变了脸色。 “你们最好有事!” 几人被吓得一哆嗦,小老大虽然糊涂,但手下管理得还是非常严的,几人怕挨他脾气,忙不迭开口。 “老大!我们是有要事禀报!” “没错,可了不得呢,我们几个冒死从敌营探出来的!” 祁扬看着这几个戏多的,仰头叹了口气,就这样的,怎么好意思说出去是欺负人的,也就只能骗骗自己与那傻兮兮的一只了。 薛福蔚不耐烦极了,“你要说便说,吊小爷我胃口做什么。” “小大哥要与那季楚回家啦!” 小弟十分听话,闻言直奔主题,却将自家老大震得待在了原地。 他像是难以置信,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哆嗦着嘴唇满目凄厉,“你,你再说一遍。” 小弟莫敢不从,又重复了一遍。 这下一字一顿清楚明白,薛福蔚一个小胖子像是大受打击一般脚下一晃,几人连忙扶住。 “哇呀呀呀呀!季楚小儿!我饶不了他!” 薛福蔚撩起袖管,红着眼就往外冲。 祁扬眼明手快一把拽住他,可他浑身肉肉不是白长的,将祁扬这个长他一岁的男孩子拉着都吃力。 “你冷静一些。” 冷静? 薛福蔚哪里能冷静,前两日他还放心季楚得很,今天那季楚居然敢偷他薛爷爷的家! 带他大哥回家? 他薛福蔚第一个不答应! “你撒开我,我定叫他好看!敢带我小梨子回家?!” 这小蛮牛力气着实大,祁扬忙着拉人只分出一丝心神了听他说话,听得这句小梨子,他一愣,“带谁?小梨子?” 这下轮到祁扬抓狂了,“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他带谁回家?” 薛福蔚又急又气,鼻孔里热气直喷,“还能是谁!除了那傻梨子还能是谁。” 祁扬愣怔着松开了手,薛福蔚一个趔趄,惯性使然差点跌在地上。 “哎呦!祁扬你这人!你要拉就好好拉!” 哪有拉人拉到一半放别人滚地上的。 祁扬可不管他那么多,转了头就去询问一旁的小弟,从他口中得出确切回答,什么小大哥就是约好要与季楚唐衍一同结伴回家。 他眉头都拧起来了,小梨子成日的瞎跑,唐衍家,赵驰纵家,如今还要去季楚家了。 据点都换了好几拨了,看来他得抓紧一点快些成长,不然照她这折腾劲,鬼晓得以后跑哪儿去了。 小少年坚定又苦恼。 “你......你同不同我去啊?” 站稳身子后,看他不说话,薛福蔚只当他是如自己一般也是心头悲愤难平!势要将抢位置的人千刀万剐! 他不由得一喜,敌人的敌人那便是朋友。 “去做什么。” 薛福蔚一脸理所当然,“那自然是去兴师问罪!” 祁扬心中一动,但想法与他不同,季楚他哥哥便是周意然,同他回家的话,必是能遇上的。 于是他回答道,“好。” 两人一合计午时又气势汹汹杀到了赤桃阁! 一去倒是巧了,他在这里别别扭扭,人家都准备干饭了! “先与唐唐吃,小粽子第二,猪猪唔,猪猪今日吃什么。” 傅锦梨纠结得脸都皱巴巴的。 选择太多,个个都要她去,不晓得要先选哪一个好。 另外三个听起来心头莫名有些不是滋味,还是季楚拿了个主意,“不若一起,你也不用跑那么多地方。” 赵驰纵不在这两日都是小梨子陪吃,陡然之间不来了怕是不太习惯,只得折中了。 唐衍倒是无所谓,反正如今他已经认清现实。 赵驰纵老大不乐意,挨了一下才巴巴应了。 就是欠的。 几人方一踏出,就遇上迎面而来的薛福蔚与祁扬。 两拨人皆是一愣,奶团子最先反应过来,张开手要祁扬抱。 “羊羊,想你呀~” 其实她也好几日不见祁扬了,在学堂两人不在一阁,回宫找也找不见人,爹爹只说是小孩别管大人的事,可羊羊明明也是小孩子。 祁扬比几人都大,抱着奶团子也不显吃力。 傅锦梨脑袋蹭蹭,在熟悉的人面前是个爱娇的。 更别说祁扬还是她亲手救回来的,小龙崽年纪小,救个人就耗光了能量连龙角都维持不住。 第56章 薛小胖舌灿莲花 “你来找我的,对不对呀。”她软声问。 “嗯。”祁扬看着她弯了下唇角,看了另外几人一眼,复又将她放下。 两条小短腿扑腾着踩在地上。 “小心一些。”祁扬忍不住叮嘱。 “我小心的。”她嘟囔着。 薛福蔚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自己像是生啃了半根酸黄瓜,整个人都不得劲了。 明明是一道来的,怎么就让祁扬抱,不看他哇。 他吸吸鼻子,看祁扬伸手在奶团子脑袋上拍了两下,一时恶向胆边生! 他与祁扬两人是前后脚到的,两人隔得并不远。 只见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往旁边迈了一步,待挨近时一个发力,屁股一扭就将没防备的祁扬挤到了一边。 “哎呦!小梨子好久不见了,我可太想你了,哈哈.” 他不生气的时候,总喜欢笑。 还是那种将嘴角咧开,眼睛眯成一条小缝的笑。 再配上这胖嘟嘟的模样,任人看了都觉得十分无害。 可被挤到一旁的祁扬不这么想,他咬牙暗啐这滑头不讲武德,站直了身子看他那卖痴样碍眼得很。 奶团子前头本来是站的祁扬,她人又矮,视线局限,根本看不清他的小动作。 只晓得一个错眼,前头人就换了个样。 嚯! 她支着脑袋,呀了一声,“是.....”她想了下眼前人的名字。 “薛,是薛狐蔚!” 笑容灿烂的小胖墩哪管她说的福还是狐啊,薛福蔚忙应了一声。 “对呀对是我!” 两个胖嘟嘟的小孩旁若无人地咯咯直笑,等在一边的人渐渐不耐烦起来。 “薛福蔚你搞什么呢。” 赵驰纵觉得自己目前同薛福蔚的关系很是微妙,谁家死对头天天搁一块儿吃饭啊。 他牛皮糖一样缠上来,软磨硬泡地。 本来就立场不坚的小不点一下子就叫他哄得将两人还干过架这事儿都忘得干干净净。 想到这儿赵驰纵又恨铁不成钢,谁哄上两句都会跟着跑,没见过耳根子这么软的。 “我自然是,来同你们几人玩的。”薛福蔚这话说得脸不红气不喘,还将被他挤到一边的祁扬也拉了上来。 “喏,还有他,你看看你们四个人稀稀拉拉的连支蹴鞠队都凑不齐。”他拍拍胸脯,“也就是我人好,才想着与你们搭个伙。” 赵驰纵呵呵,“你那脸上要跑马,说话好像那发大水。” 被骂了,薛福蔚也不气,只问他,“你们这是准备吃饭去啊,太巧了,我们正好能一道。” 说完不给赵驰纵张嘴的机会,连忙问那傻兮兮的小人,“是不是啊小梨子,我们就是要一起吃饭对不对啊。” 像她这么大,心智尚不成熟的小孩,其实很多时候都不听话里的意思,只要你语气够温柔,表情够和善,准能将人哄住。 这不,听了两人打嘴炮却不太理解的小人,只知道薛福蔚一直笑呵呵的低声细语的,听见问话马上举高小手捶了捶,“对对!一起吃饭!” 赵驰纵张了嘴正准备暴起骂他好不要脸! 哪知队友是根小墙头草,奶团子那头已经将门缝堵死,顺道将他喉咙夹了一下,呼之欲出的话又被迫咽了回去。 脾气最爆的赵驰纵选择了闭嘴,那接下来就要好办得多。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只是唐母看着又多了个人,笑得越发合不拢嘴。 好好好, 见小衍与同窗相处得这么好她就放心了。 六个小不点,围起来能坐上一小圈。 奶团子张开小嘴,嗷呜一下塞了满口,薛福蔚与赵驰纵两人按照流程又上演了一套争食的戏码,其余几个的吃相与他们比起来堪称斯文。 看着这么多人,奶团子脸颊被软糕塞得鼓起两个小包,她脚尖翘翘,显然是很喜欢这样的氛围。 期间,薛福蔚更是发挥他那张三寸不烂之舌,连哄带骗地让几人下学将他俩一起稍带去周家。 薛家老太爷是谏臣出身,这小孙子跟在身旁耳濡目染地学了个八成,一套话下来就连赵驰纵都被唬得一愣。 一个软乎的,一个善辩的,一个憨勇的, 剩下的一个害羞的只听不说,一个沉寂的默不作声。 唯有季楚温和提了赵驰纵一句,“多读书总是好的。” 赵驰纵:?什么意思。 *** 周天人在官邸处理政务,家中小厮来报说小少爷晚些时候带同窗来向他讨教。 周天迟疑了下,“季楚说的同窗,可是赵漠家的小子。” 除了这个,他也不记得季楚还有什么交好的玩伴,可是...... 不是他不通情理,只是那小子与他父亲一般是个读不去书的,每次见着他都像是耗子见了猫,如何都谈不上讨教这一词。 “不是的老爷,小少爷说是位才思敏捷博闻广志的孩子。” 这话有夸张成分,可小少爷是这么说的,他也只能这么回。 周天挑眉,能让季楚这么大肆赞扬的人可不多,他此刻倒是有几分期待了。 季楚只提了这么一个,周尚书便也认为只有一个。 可望着那像是下小崽一样,一个接一个进来乖乖站好同他问好的一排小不点。 周尚书向来泰山崩塌而不改面色的人,胡子都抖了两抖。 他书房里头简洁,此时一张长案,摆着笔架与几卷竹编,他坐在长案后头看着几人,“这......倒都是些机灵懂事的孩子。” 毕竟是天子近臣,大场面见多了稳得住,很快反应了过来。 “父亲,今日便要劳您费心了。” 也不晓得周家是怎么教的,季楚对着他爹都是一副毕恭毕敬,有礼疏冷的模样。 周天轻抚了下短须点点头,“该当如是,我大启便是幼儿也能挡得一面。”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几个小孩,倒是都生得唇红齿白,模样精致。 打头那个是老熟人了,一进来就垂着脑袋往角落躲,周尚书冷哼一声,那人一抖,愈发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后头跟着的人比起赵驰纵要秀气许多,虽也拘谨,但双眸干净泛光,小脸上也泛着兴奋的潮红。 周天猜着,这应当就是儿子给他说的那人。 同好者多能辨识,而后成群。这小少年那点求知若渴的目光,很是动人,倒是让他想起了自己求学问道之时。 “小子,你过来些。” 第57章 抱! 唐衍能感觉到周天在打量他,虽比不上小梨子爹爹那样压迫力十足,却也叫他紧张了起来。 “小子,你过来些。” 这是在......叫他? 他抬起头来,周天正正好与他对视上,那意思显而易见的,就是叫的自己。 唐衍呼出口气迈上前拱手道,“唐衍见过周大人。” “不朝不官,在家中算不得大人,你莫拘谨,便将我当你学堂夫子如何?” 语气不急不徐,没有半点身居高位的架子,唐衍在他话中渐渐落下心来。 周天简单与他对了几句,发现这孩子思维意外地开阔,季楚学问做得也好,可条条框框拘泥太多,做不到他这样思略松弛。 他满意地点了下头,想着待会再与他细说,就将目光移到了剩下的孩子身上。 哟,巧了,都是认识的。 莱雪为质的太子,薛老头的小孙子,还有这...... 他目光渐移过去,落在那粉扑扑的一团身上时,一滞。 傅锦梨贴着薛福蔚站着,小胖子结实,靠起来软乎乎的,她没骨头似地半藏在他身后。 怯怯地探出脑袋去看那像夫子却又似乎比夫子多些什么的大人。 目光清凌凌,尾梢上挑。 周天瞳孔一缩,身下的椅子差点没稳住,这孩子..... 倒是像极了......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又叫他急急打住,周天稳了下心神,想着那人当不可能出现在此,上头那位该是不允的。 如此想着他又镇静了下来。 奶团子见他神色瞬息万变,腮帮子鼓鼓,脸庞蹭了下薛福蔚胳膊,眼头圆圆,活像个笨呼呼的猫崽子。 周天下意识放低了声音,“小丫头也是来找我问学的?” 看起来年纪颇小,怕是方启蒙,可能话都说不清呢,周天失笑。 果然,奶团子使劲晃了脑袋,嘟嘟的两颊都在抖动,她小声拒绝,“不要,不会的,小梨子不识字。” 她说完还似是惭愧地红了脸。 不要问学呀,刚刚问唐唐的问题她一个都听不懂,不要来问小梨子呀。 爹爹说小梨子还是个小宝宝,小宝宝读不去书是正常的! “我认真的,我乖乖上课。” 怕人嫌她读不来诗,认不来字,将她赶出去,又赶紧补上一句。 小孩实在坦诚得过分,叫周天这对学问十分严谨的人都忍俊不禁,但他还是顾及着小家伙的面子,正了神色夸上两句。 “不错,态度很重要。” “嗯!小梨子不错的!”她似是被夸得害羞了,但还是重重点了下头。 爹爹说了,别人夸你你就要认可!这叫做事事有回应。 可一旁的几个小孩就没有周天那么用心良苦了,一听小梨子理直气壮说自己没文化,又顺杆子爬自买自夸,都没忍得住。 赵驰纵拼命低着头,肩膀耸动着,想笑又不敢闹出动静,憋得眼泪都要掉了。 祁扬同季楚倒还好些,唐衍也只是弯了眉眼。 薛福蔚这个离得最近的,贴身感受了这小奶包是如何怂里怂气,第一个破功! 在寂静的书房,那扑哧一声极为刺耳。 薛福蔚反应过来赶紧捂住嘴,可是为时已晚,周天的眼色已经横了过来。 静静看了他片刻,周天唇角一勾。 “薛相素来有大启第一辩诡之称,小子你过来,我看看你可有学到几分。” 他话温温水水地,薛福蔚只觉得阴风阵阵。 周天好脾气地继续望他,薛福蔚胖脸一抖,呜咽一声,从容赴死般迈开了腿。 周天:...... 臭德行。 他问起东西来不会一味地压抑被提问者的思绪,反倒是逐步引导他开阔活泛起来。 讲的东西引人入胜,几人听得津津有味。 只一个赵驰纵头晕脑胀的,但不敢轻举妄动,干脆眼一闭,摆烂了。 同样听不懂的还有个小胖梨,她瞅瞅这个,瞅瞅那个,都听得认真呢,没一个人注意到她! 于是她开始不老实了。 小脚脚悄悄地往后缩,一寸一寸地慢慢挪到了门边,周府上下都安静,故也没有特意关门。 这倒是便宜了某人。 她轻手轻脚地,对这档子事得心应手。 找准时机,咧着满口小白牙,就这么跑了! “呼呼,小梨子快跑呀!抓住啪啪!” 她边跑边小声嘀咕,周家家风清正,四处都刻板守礼,绝不铺张。 书房外头的檐下种了一株芭蕉,绿茵覆盖翠绿可爱,芭蕉当窗,蕉叶似有接天绿意,翠碧似绢。 傅锦梨小腿哒哒地,边跑边碎碎念,一张粉靥,嘟着小嘴,奶膘颤呼呼。 一个人都不见,倒是几声若有似无的鸟鸣,多韵婉转,鸣声苍苍。 “咕咕,小鸡小鸡咕咕,小鸟喳喳~” 小人停下脚步,很快被那叫声吸引,歪着头去看只能见着一片细密的西府海棠顺着屋檐角蔓延。 绿的叶,霞的蕊,一旁还有几处怪石,怪石接连处做了个小水影,那水清浅,流动时潺潺涓涓。 就藏在石峰之间,面积极小,若不是流动着似是活水,称做一个小水坑都不为过。 叮叮当当的,傅锦梨眼睛都看直了。 周意然是统率禁军,在宫中与家宅之间两头跑,今日下值晚了些,他拎着壶酒,长腿迈在小径上,跨过影壁,朝着父亲的书房走去。 习文者喜静,一路上都没什么动静,只在他穿过垂花帘门的时候,周意然顿下了脚步,眉眼一利朝一旁掠去。 看清那阵窸簌时眼角一裂,神色一怔。 本该空无一物的怪石水榭,下头居然坐了个奶娃娃! 奶娃娃两个松松垮垮的小啾啾散着歪在一边,旁边随手扔着不过寸许长的锦缎小鞋,东倒西歪乱放着。 此刻奶娃娃翘着白生生胖嘟嘟的小脚丫,坐在地上自己穿小袜。 她翘着小脚,笨手笨脚地将小袜往上头套去,谁知那脚不听使唤似的自己躲开。 她手赶紧追上去,小胖脚又自己躲开,反复好几回,累得小人哼哧哼哧的袜子穿不上半只。 她一恼,一巴掌拍上去,板着脸教训,“不听话!小梨子打!” 周意然,“......” 谁家的胖娃娃。 他不知是否该开口,但看那奶娃娃裙子乱糟糟,鞋子也穿不上,气得呜咽一声,他轻咳一声,“你是哪来的小崽子,在这里做甚。” 听见声音,奶团子手上提着自己的小鞋子,扁着嘴扭头去看,眼睛泛水,鼻头红红,委屈得很。 看着这凭空出现的大高个,奶团子眨眨眼,呆呆望着脑子宕机了半刻。 来人一身暗纹窄袖袍,腰间束带,紧实窄致,头发高高竖个马尾,用跟红发带固定。 发带尾端上坠着粒不知是什么材质的圆珠,亮闪闪的,小龙崽从没有见过。 她目不转睛盯着周意然看,准确说是盯着周意然发带上的小珠子看。 周意然剑眉微皱,正要开口,却见小人吧嗒一下撑着地上一骨碌爬起来。 头发蓬乱,小胖脸上还沾着石壁上头的灰。 提着小鞋子,光着脚丫跑过来,忽地朝他张开手臂,说道,“抱!” 周意然:“?” 第58章 我在外头捡到个小娃娃 “我,我抱?” 周意然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却见奶团子重重地点了下脑袋。 这么一个大高个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天地良心,周天教导孩子自立复礼,周意然作为他的大儿子,自幼被寄予厚望,从没像这小娃娃一样张手要抱过。 季楚就更不用说了,年少老成,见着哥哥只会端方见礼,哪会做这样的举动。 见他愣住没有动作,傅锦梨啊啊两声催促,软声撒娇,“抱一抱嘛。” 周意然只觉得自己像是根木头桩子一样,机械地弯腰将人抱起来,动作十分不熟练,胳膊僵着不知往哪放才好。 奶团子笑着露出浅粉的牙床,她倒是熟练极了,自发地软下身子靠在周意然臂膀上,小手轻轻搂着,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 可苦了周意然,整个人都是麻的,他艰难道,“小孩,你从哪儿来。” 傅锦梨右手拎着自己的一只小鞋子挂在周意然脑后,左手伸着去勾他发带上的珠子,光秃秃胖嘟嘟的脚丫子晃在半空中。 从哪里来? ”从家里来的。” 周意然一噎,换了个说辞,“你是谁家的孩子。” 奶团子脚一蹬,那发带被她抓在了手中,笑得一双眼睛似那小船,“是爹爹家的~” “......” 问了跟没问似的。 他见着小人对他发带尾端那颗润珠很是热切,他僵着手臂腾出一只手来,将扣带一解,放在她白嫩的手心窝里。 “拿去。” “谢谢。”奶团子双眸晶亮,她一惯的感谢方式就是卖乖,于是她晃晃脑袋,在周意然的面上轻轻贴了贴。 她贴得自然,周意然整个人却如遭雷击,哑了嗓子。看上去仍旧是那副冷肃的样子,可你仔细去瞧,会发现他眼底亮得惊人。 好,好乖。 奶团子举着珠子翻来覆去地看,没注意到抱着她的人已经被她下意识的举动弄得红了耳廓。 小珠子流光溢彩,举在半空中映照着天光折射出璀璨的星芒,奶团子惊呼一声赶紧拿下来揣在兜兜里。 好漂酿! 藏起来! 周意然看她那一脸守财样,没说话,只将她往上掂了掂,僵直着身子转身欲走。 还没迈开腿呢,一直乖顺的奶团子不干了! “不走,不走,小梨子玩。” 她身子往后仰,伸出手去指着那一小摊水,水边还扔着她的一只小绣鞋。 她一个人在外头撒欢似的玩,玩得灰头土脸发丝散乱,连鞋子都丢了半只在水边,现在脚丫子一只踩一只地坠在周意然身上。 周意然急忙将她搂回来,怕她腰杆子扭到,低呵道,“不动。” 话语刚落又觉得语气不对,放低了声音补充道,“小心摔下去。” 傅锦梨趴在他怀里,也意识到方才那动作危险,撅着嘴没说话。 周意然走过去将她落在水边的小鞋小袜子捡起来同那一壶酒一起拎在手上,“小孩不能玩水,你同我回去。” “嗷~” 她闷闷地应了声,甩着脚丫子不说话了。 周意然抱着她直奔周尚书的书房而去,这孩子出现在前院水榭边,前院周夫人很少来,只他们爷三常在,所以他想着父亲该是知道些什么。 而此刻正拘着几个孩子考校的周尚书,抚着胡子露出勉强满意的神色,他问得认真,几个孩子绞尽脑汁应对,倒是诡异地一个都没分神去注意到屋子里少了个人。 “不错,硬知识虽不多,倒是晓得随机应变。”他淡淡地点评了两句薛福蔚,又夸祁扬刻苦,最后眼神落在赵驰纵身上。 周天眉眼一压,赵驰纵心头一抖。 要完! 果不其然, 只听他道,“怎愈发不用功了,如此,你日后逢休便来我这儿坐上一坐。” 周天重文章,却意外与赵漠这莽夫志趣相投,他一个做人叔伯的,自然是要好好督促子侄用功。 赵驰纵却是有苦说不出,有些事情强求不得,比如叫他读书识字,可看着周尚书那张脸,他又不敢说不。 只得蔫头耷脑半死不活地应了句是。 季楚看他那死样子,作为好兄弟们还是要出言挽救他一下的,“父亲,学中逢半月休一次,太久了些,不若让他五日来一次吧。” !! 赵驰纵人都傻了,兀地抬起头来目光震震地看着季楚。 只觉得这狗贼实在可恨! 好一个假情假意,冠冕堂皇,笑里藏刀,弄虚作假,表里不一的狗东西! 悲上心头,竟叫他潜力爆发,一窟窿想出大长串的词。 周天略想了下,煞有介事,“如此也——” “父亲,我在外头捡到个小娃娃,你......” 周天话未说完,从外头进来的周意然远远地就问道,待入了宅门,见里边稀稀拉拉地站着四五个人,他话语急急刹住。 复又低头去看怀里脏兮兮潦草极了的这个,不明状况地眨了眨眼。 怎么,他家今日是掉进孩子窝了? 他一进来,几人目光皆落在他以及—— 坐在他手臂上,像是钻了狗洞出来的那一小团身上。 “小梨子!” 薛福蔚最先出声,他先是转着脑袋满屋子瞅了眼,确定那小不点真的不在里头,而是不知为何叫人从外头抱了进来。 “你溜出去玩了?!” 周天也难得有些失语,本应该乖乖站在书房里的小奶包,此刻被他大儿子捡了回来。 几个孩子不知发生了何事,忙挤上前去。 “小梨子你去哪里了?” “你何时跑的,怎都不叫我。” “你这怎么搞的,谁欺负你了?” 几个小子矮萝卜一样围上来,目标明确地对着怀里这只,周意然皱眉,隐晦地退了几步,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小梨子跑出去,玩小石头,小鸟,还有水!” “不欺负,我自己玩嗷~” 她搂着人,乖乖地一个个回答,温温吞吞地,全然不着急。 周意然越过几人,询问的目光对上周尚书,周尚书轻咳一声,“几个孩子结伴来拜访,她年纪小爱玩些,该是方才嫌无趣,跑出去玩耍了。” “嗯。” 周意然沉沉点头,不理巴巴守在脚边的几个小子,将人放在椅子上,取了帕子给她擦干净脚丫子,再将鞋子给套上。 沉稳的少年冷着脸,双唇紧抿,手上生疏地动作。 脚太小,没他半个巴掌大,他一个习武的粗人,都怕一用力给她拧了。 “兄长,我来吧。” 季楚见他实在别扭,低声询问。 周意然没看他,闷声答,“不用。” 季楚眼底不知闪过什么,退后半步没再多问。 赵驰纵向来迟钝,此刻却眉眼一跳,赶紧站出来插科打诨,“周大哥,哈哈哈,可太巧了,前两日我爹还叫我与你求教两招。” 比起书本,他更喜欢舞刀弄枪,对周意然这人最是佩服不过。 不明白怎会有人能文能武,在各方面都颇有造诣,也不怪季楚会...... 他急急打住想法。 周意然看他那傻劲,嘴角一挑,“求教?” 他抬了抬下巴胡,“去,试两招。” 他话是回答赵驰纵,却是示意的祁扬,祁扬望着他迟疑地点了点头。 赵驰纵本来脑子就转不快,这下更加不明状况了,求教就求教,关祁扬怎么个事啊。 “不是要过两招?那是我新收的小弟子,你与他试试如何?” 一字一句赵驰纵都听得懂,可合在一起怎么就那么玄乎哑然呢? 他瞠目结舌,如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周,周大哥,你是说.....说祁扬?!” 他话拐了似有十八个弯,调子都变了。 周意然将奶团子的裙子捋了两下,沉沉道了声嗯。 别说是赵驰纵,这屋子里除了两位当事人并那个糊涂蛋,就没有不惊讶的。 祁扬与周意然,那可是八竿子打不到的人啊! 如今..... 居然还多了层师徒的名分? 这是为何啊? 这么想着,也就问了出来,周意然神色仍旧冷峻, “自然是缘分到了。” 不是,陛下让的,去问他吧。 周天惊讶过后倒是没什么想法,大儿子自己有主意,他也不多加干涉。 就赵驰纵这个小崽子,像是嗑了药一样追着祁扬满屋子跑,大声嚷嚷着他大蛤蟆要吃天鹅肉了,怎不让自己也吃一口。 至于周意然这块天鹅肉,倒是淡定得很,抱臂看两人上蹿下跳。 第59章 好好好,朕闭嘴 今日总地来说还算圆满,天色渐暗了些就各回各家,唐衍家远些,周天还特意安排了车马。 傅锦梨与祁扬一道上了车,还是周意然抱上去的。 他方一看到车上下来的小全子,眼睛一眯,身上气息尽数放开。 小全子仍是那副笑模样,正正规规地见了一礼,“见过周统领。” “来接祁扬?” 小全子笑而不语,后头跑出来的傅锦梨先替他回答了。 “窝来辣,小全子!” 亲亲热热地,似是熟极了,周意然看那挨着的两人,想到了什么,脑中闪过一抹荒唐。 这小丫头三岁多点,小全子又一口一个小主子,再猜不出,他这官便也不用做了。 “周统领辛苦,在宫中劳苦万分,回家要注意身子。您早些回府去吧,奴才这便先接着人走了。” 周意然冷着脸不说话就看着他,小全子笑呵呵圆滑地弯了腰。 良久,周意然他移开眼,唇角轻动,“倒是将你那干爹的做派学了个干净。” 小全子全当他是在夸自己,照单全收。 周意然也不再管他,低头去看那三头身的小人,低声询问,“就回去了?” “嗯嗯。”奶团子往前一步五指并拢也才能拢住他一根手指,“再见,周哥哥再见,小梨子回家!” 她学着赵驰纵的称呼,巴巴地叫着这个送了她珠子的大哥哥。 “嗯。”周意然会意,“我抱你上去。” 他动作仍不熟练,但小心万分,将人稳稳当当地放上去。 看着傅锦梨撅着小屁股钻进马车里头,小全子与祁扬便也不再逗留,与周意然示意一下上了车便走。 望着那绝尘而去的车马,周意然心头不知作何想法。 小丫头好好一个,怎就是那人的亲闺女呢,可惜。 磨了磨后齿,眸光明灭。 他又在府门前站了稍许,直至身后传来声音才回过神来。 “兄长。” 季楚也不知在身后站了多久,看着自家兄长如往日一般情绪内敛意味不明。 “兄长,今日同窗与我说,等级向来分明,君子交之顾虑甚多,当论门第深浅,望衡对宇。” 季楚抬头直直对上他,兄弟俩一高一低,大的那个已是成家的年纪,小的这个人生方才开始。 他逐字逐句,一瞬不落地看着周意然的反应。 “兄长认为呢,你认为该当先论情谊还是前程利益。” 他在外人眼里总是温和有礼,可现在对着自家这位自小优异,自小压在他上头的兄长,话语尽量放平,唇角也微微上扬,但难言咄咄之意。 周意然回过身子,望着幼弟眼底那抹清浅的固执。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他眉眼压得低,喉头滚动一番,“季楚,君子贵独立,你心头当有见解。” “弟弟没有。”他疾声打断,“故来向兄长求教。” 这样浅显的道理他如何不懂呢,可每次见到兄长这般自持优秀的模样,耳边也总是炸开旁人那些肖似其兄,差之不及之类的言论。 他在外头人眼中再如何出色,也只是个孩子,难免让言论混淆了眸光。 对周意然弟弟这层身份,他初始是极骄傲自豪的,可后来.....他竟生出一丝怯意来。 周意然唇角紧抿,季楚目光倔强,像是头执拗的幼兽。 黑雾浓稠,暗云萧萧,本是手足血浓,夜幕里竟对峙无言。 周意然低头,眼弧微垂,再开口时嗓音低哑,“你既问我,那兄长便答你。” “不审不聪则缪,不察不明则过。” 他既是答的等级之问,也是答的季楚。 “你听明白了吗?”周意然侧头看他,见他怔在原地,便一句话都不愿再多说,衣角翻滚,抬脚越过他回府去。 季楚垂在身侧的指尖颤了颤,周意然路过他时,腰间的布料堪堪擦着手背而过,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拽住,那衣角却轻而易举从他没合拢的指尖溜走。 离开得干干净净。 他眼睛发红,一直撑着的肩头再控制不住地耷拉耸落,小小的人像是困在囹圄自救无门的幼兽,无措又惨淡。 周意然并未走远,身姿卓然的少年,负手望着似是被摧折了腰肢的幼弟,久久无言。 有些事情,只能自破自立,便是旁人眼中夸若神通的他,也没法插预分毫。 两兄弟自来都是疏冷的性子,大的这个词不达意无能为力,小的又自缠茧甲,实在是任人唏嘘。 同样是在那朱红大门前分别离去,我们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傅锦梨献宝似地将怀里的珠子递给傅应绝看,傅应绝看她这傻兮兮的乞丐样,嫌弃地掂着手捏过来。 细细看了眼,意外地嗤道,“他倒是舍得。” 这润珠难得,周意然手里的更是上上品,没成想这小屁孩光是往他府中去了一趟就落入这小崽子手中。 他倒是不知,他那禁军统领何时这么好说话了。 奶团子巴巴看着他,好似是怕他将自己的珠子一个错眼偷了去。 “还来,爹爹还。” 头发散得垂在脸上脖颈上,那小胖脸上的黑灰倒是擦干净了,只这模样还是辣眼得很。 衣服扯得松垮垮,那鞋也不晓得怎么搞的,走着走着脚后跟都要踏出来。 傅应绝看得眼疼,“你日日去学堂,怎日日都像是进了那贼匪窝一般。” 长指一挑她搭在小肚子上的腰带,好家伙,不晓得去哪里玩来,那带子尾巴都是湿的,怪不得垂头耷脑地贴在那儿。 “给我呀,给我!” 奶团子恍若未闻,跳起来够他手上的珠子,眼看着人就要蹦到他身上,傅应绝眼皮一跳,抬腿一拐。 “你浑身脏成个小泥娃,还敢往你爹我身上蹭?” 摸了个空的奶娃娃气得啪一下拍在桌上,那力道之大直将那桌都裂了条缝。 而始作俑者浑然不知,张牙舞爪地放狠话,“小梨子的!爹爹不乖,不乖小梨子打!” 傅应绝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裂缝从奶团子的手底下裂到自己这头,他吞了吞口水。 好一会,才听见内室传来帝王小意的低哄声。 “还你还你,我还能贪你一颗破珠子啊,拍什么桌子。” “......好好好,爹爹坏,爹爹不说了。” 第60章 我不想爹爹(小修) 暗香消渴木犀香,天气偏饶八月凉。 一阵淅淅沥沥的小雨,让上京城外的山寺林间挂满金钏。 凉风送爽,桂秋悄然而至。 琉璃瓦,赤玉璧,雕梁画栋,古树参天。这是护城河滚滚环绕的大启皇宫。 圆弧眼,粉白腮,鸦髻轻软,眉藏稚意。这是皇城里折花拂水的娇娇公主。 傅锦梨今日逢休,本以为她会像个猪崽一样搂着她那小被子赖床不起,谁知竟是早早就翻身爬起来满屋子跑。 傅应绝带着苏展前脚刚走,她就在门边支着小脑袋朝小全子喊,“快快来呀,小梨子要出去玩啦!” 小全子看了一眼天色,劝道,“哟,小主子,还早呢,您上哪儿玩去。” 陛下勤勉,五更上朝,此刻天边才开始泛起鱼肚白,微光擦破边际。 这时候除了上工的,出早市的,那皇城御马街上怕是都没几人走动。 “您再上榻歇歇,待天大亮了,奴才再叫您成不?”他小声与奶团子商量。 谁知奶团子心里装着事,不接受他的建议,“小梨子起早早,出去玩。” 李源叔叔今日同她约好了要带她去王家热闹,与小粽子们一起呢! 她昨晚上就兴奋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叫她爹一条腿压着才勉强安静下来。 “我自己玩,不跟爹爹玩。” 爹爹都没有帖子,还成天欺负她,小梨子这次悄悄跑掉不带他,让他一条龙在家哭鼻子! 小全子也不晓得她今日是怎么回事,这两天明明新鲜感过去了早起上学都不太提得起精神,今儿倒是好容易休息了,却嚷着要出去。 他蹲下身来苦口婆心地,“可是要与祁小太子玩啊,他近来可忙。” 能不忙吗? 那周意然看起来正正经经的。练起人来倒跟个变态一样,可怜见的,那祁小太子这两日都瘦了一圈。 傅锦梨脑袋上的头发翘起个小啾啾,明黄色的绸缎内衫随着摇头的动作荡了下,“不是的,出去,坐小马出去!” 小全子一愣,“您是说,出宫去啊!” “嗯嗯对!” 出宫去! 小全子,“您忘了,今日不去学里,出宫手牌叫陛下收了,那侍卫可不放咱出去了。” 宫中规矩大,哪里就能自由出入呢,里头两个需要上学的小孩每日都是要派人在敛事处领了手牌才能走。 其余的,除了例行采办,可是都得陛下那头松口才能出去。 要不怎么说叫一入宫门深似海呢。 “爹爹?”奶团子大眼睛雾蒙蒙的,“叫爹爹给!” “那得陛下罢朝回来才行了。” “嗷~”看来现在是真的出不去了,奶团子慢吞吞地应了一声。 然后她扭头就往寝殿内跑,她自生下来便是傅应绝亲手照顾着,就连她穿衣吃饭大多时候都是这位帝王在亲力亲为。 傅应绝往日冷惯了,近身的人少,除了随侍太监与侍卫,身边连个宫女也见不着。 如今有了闺女,他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反正小太监们伺候的是他,他伺候的是那梨祖宗,宫女要不要都没太大区别。 奶团子扯着小全子换了喜欢的衣服,还叫他给自己绑了头发。 如今她小角角没了,就爱在两边额角坠两颗粉而生润的玉珠子,或是颤巍巍的掐丝边夹。 小全子手腕翻飞,给她两边挽上小发包,再插上锁金玉扣,配上她脖子上挂着的软项圈,整一个如珠似玉的宝娃娃。 此刻这宝娃娃叫人抱着从小辇上下来,伸手拽住小全子一根手指,看着角门外头威严的雕龙玉柱,广阔的千层阶与接连的紫金宫殿。 “我们去那里找爹爹吗?” 小全子看着她脚下的路,带着奶团子绕在宫道上,“是,陛下今日忙些,在中极殿处理政务。” 原是早就到了下朝的时间,奶团子左盼右盼等不到人回来,差人一问说是让前朝绊住了手脚。 奶团子哼哼唧唧闹着要爹爹,小全子当即传了辇轿,先行派人清了场才一路往中极殿赶。 中极殿是政要之地,乃天子处理公务,面见朝臣的地方,五步一岗,守得密不透风。 奶团子嘟哒哒地走着,却没一人敢错眼去打量她。 走过玉阶路,正前方便是中极殿的红头金字匾,殿门紧闭,苏展浮尘搭在臂上,低眉顺眼地守在殿外。 ”苏展!” 一看见人,奶团子小短腿生风似地跑去,小全子连忙追上。 “小主子可慢些!” 苏展当是自己听错,小主子从不来这前朝,他抬眼望去,那一小团冲过来的可不就是他小主子吗? 苏展面色一惊,连忙迎上去,“小主子欸!莫跑莫跑,仔细摔着!” 奶团子一下冲到苏展怀里,包子脸上的软肉抖了两下,她哈哈笑起来,“我是小球,哐!哐!” 童言童语地,苏展面色柔和将她抱起来,替她将耳边散落的发丝别好,又转头去训斥后头跟上来的小全子,“没个稳重样子!小主子磕掉一根头发,仔细你的皮!” “儿子省得,干爹放心。”小全子连忙应声。 苏展哼一声,抱着奶团子转身就走,“小主子如何来了,可是想陛下了?” “不想!”回答得毫不犹豫,可又记起自己还有求于老父亲,又为难地补道,“一点点想吧。” 可把她勉强得。 苏展失笑,“陛下今日生气,小主子去哄着一些,不然他回去可得闹您了。” 陛下自从有了小主子,那性情一天一个样,有时候还比不得一个小孩子家。 “小梨子哄,爹爹乖乖。” 她点点小脑袋,还重重地嗯了一声。 苏展将殿门轻轻推开,把软乎乎的一团放进去,手上拍了下,“小主子去吧。” “嚎~” 殿门在她眼前关上,她才扭头打量着殿内。 四处陈设都死板又严肃,不是书架格子就是多宝匣,毫无温情可言,更没温情的是内殿传来的一声轻笑。 “如此,你便是这样敷衍朕?” “区区一个南度来使,就叫你慌得头尾不顾?” 傅应绝凤眸染笑,却不及眼底,往后靠坐在椅上,姿态随意。 前头已经跪了两三个大臣,个个汗如雨下,人人自危。 “陛下恕罪,是臣之过错。” 他赶紧请罪,心头惨淡。 陛下这头施压,南度国又是那么个情况,叫他真的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哦?”傅应绝玩味,“罗大人兢兢业业,满朝文武皆有耳闻,朕如何敢怪罪你。” 第61章 拍陛下马屁保命 不阴不阳的语气听得奶团子一抖,她挠挠脑袋,是自家爹爹没错。 爹爹天天说她哭包,那他自己就是个气包! 她循着声音,迈开腿。 这殿内到处都是冷冰冰的木头架子,铁疙瘩。她人小小的,光顾着看,哪知一脚就踢上了旁边蹲着的兽首青铜樽。 “旁当”一声,在殿内尤为突兀。 那青铜樽有一大一小,她踢倒的正是小的那个,咕噜噜顺着地上滚了一圈,她嘴巴圆圆张开,弯着身子就要去捡。 圆圆软软的一团,笨拙得很,脚上没有力气这姿势不太稳,好容易将青铜樽抓在了手里。 谁知—— 傅应绝心头火气正浓,几位大臣大气不敢喘,他方一闭眼平复了下,外头就丁零当啷一阵响。 傅应绝眼猛地一抬,戾气压不住,”谁在外头!给朕滚进来!” 话语刚落,殿内静极了,他眼一眯,正要发作—— “呜——哇,爹爹痛——” 该是个年纪极小的小女娃,哭起来细声细气奶呼呼的,光一听声音就知道娇气得紧。 此刻自身难保的几位大臣,苦中作乐一般地想着,也不晓得是谁家娃娃, 撞在陛下枪口上,怕不是比他们几个老骨头还要惨些。 方叹了口气,就见上头原本坐得稳当的帝王面色大变,唰地一下站起来,大步朝外头走去,那脚步看起来似还有些慌乱。 几位大臣面露诧异。 奶团子撅着小屁股趴在地上,那青铜鼎又滚得远了些,刚刚明明已经抓到了,傅应绝一声厉喝,直将她吓得一抖! 本就站得颤颤巍巍的,直接吓得咕咚一下摔趴在地上。 傅应绝甩开帘子,一下就看见那委屈巴巴红着眼睛趴在地上的一团,他瞳孔一缩,快步过去将人抱起来,浑身上下都仔细翻了一遍。 确认没摔着,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止不住骂她。 “笨手笨脚的,摔不傻你!” 奶团子要哭不哭,任他动作,红着眼睛,像只小黏糕一样贴了上去,“爹爹抱抱小梨子,小梨子摔......” 傅应绝还想多教训两句,奶团子话语刚落他一口气提起来似是堵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 小小软软的一团贴上来,傅应绝那点火气像是遇见滂沱大雨,给他滋得半点火星子都不剩。 “成天就知道抱抱抱!现在连走都走不稳了。”话说得咬牙切齿地,手上却是半点不耽搁地将人搂在怀里。 奶团子撅着嘴,小发包蹭了蹭他,哼哼唧唧地。 于是几位大臣听见外头几句低语,就见上一瞬似要砍个人泄泄火的帝王,下一瞬抱着个奶娃娃走进来了。 那面色虽然也难看,但戾气倒是平复了许多。 大臣们大着胆子抬头去看,只见一个白胖精致的小女娃那双润润还湿着的水眸正好奇地打量他们。 视线一对上,她像是受惊的小兔子,怯怯地又往陛下怀里缩了缩,而一向冷心冷情,睥睨背世的陛下竟熟练地在小奶娃头上轻拍两下,安抚之意显而易见。 几人大骇!连忙低下了头,心头翻起无边大浪。 早知道宫中有位公主,方一面世就尊容万千,众人只知公主得陛下爱重,地位尊崇,封号与番地无一不精。 可那东西飘忽,哪有此刻正正当当看在眼里的宠爱来得有冲击力! “怎么过来了。” 傅应绝没管底下跪着的人,自顾抱着人坐在位上低声哄着。 “可是想爹爹了?”他问出口时嘴角愉悦地翘了翘,哪还有方才那冷面修罗的样子。 傅锦梨偷瞄他,犹豫着,嘴里含糊几下,“想,想的,想爹爹。” 傅应绝一脸我就知道如此的表情,故作严肃,清了清嗓子,“朕如何说的!让你自己待一会,朕不在半日你就巴巴跑来找,以后还怎么是好。” 声音之大,让屋内几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奶团子,“.....” 大臣,“......” 方才被骂得最惨的罗大人,斗胆抬眼看了下傅应绝,却不期然与他直直对上,他一瞬间怔在原地不敢动弹,连目光都忘了挪动。 等了片刻,却不见陛下有丝毫动静,那目光就静静地看着他,手上一下一下轻抚着小家伙的背,眼神意味深长。 这...... 咯噔一下,罗大人求生欲旺盛,冷汗直流,他福至心灵,试探着道。 “小公主敬爱陛下.......以陛下为人生之....至高意义,自然......自然是要黏...黏陛下一些的。” 他其实心里没底,可陛下喜怒无常的,他怕自己不说点什么下一步就直接嘎了。 看着陛下望着他的眼神从平淡如水变得温和,最后目露满意。 他心头一喜, 马屁拍对了! 小命怕是要保得住了! 搜肠刮肚一番更加卖力,“公主殿下秀外慧中!心系陛下,孝道重妙,臣闻之实感心惊,不禁为陛下有此一女而呼为我大启之幸!” 他这一出可把旁边一同跪着的几人整得一愣。 怎么个事儿? 这把老骨头今日都要叫陛下折在这儿了,此刻拍马屁有什么用啊, 有这时间,还不如—— “不错。”傅应绝难得赞上一声,语气甚妙。 另外几位大臣,“?” 屋子里静了一瞬,傅应绝将傅锦梨小脑袋按在肩上,她不舒服地咕甬几下。 此刻屋子静下来,她正要开口说话,就被突如其来七嘴八舌的夸赞声淹没。 “臣今日一见公主惊为天人!当是那天上仙童托生,才能生此模样。” “是极!陛下多年无嗣,当是福气积攒,如今公主临世,必是福泽深厚!” “大善大善!公主殿下与陛下情谊深重!公主时刻挂念父亲,情谊感天动地啊!” 漂亮话不要钱地往外吐,求生欲极强的几位大臣将这辈子的好词说得干干净净,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画面一时火热非常。 傅应绝嘴角轻轻勾起,轻咳一声又叫他压下,抱着这么个奶兮兮的小人,听着下头几人奉承,浑身舒畅。 爽了。 第62章 讨债鬼来了 朝堂之上谈天论地的大臣,生死之间潜力不可估量。 傅应绝心情畅快,装模作样肃了肃嗓子,”行了,油腔滑调成何体统!” 大臣,“......” 你敢说你听得不爽? 可这话他们不敢问,只敢做小伏低,点头哈腰地。 “是是,陛下教训的是。” “我等羞愧,奴言祸主,陛下明智,当为公主之典范!” “......” 傅应绝心情愉悦,一大早蹭蹭起来的火气消失无踪,看着几个犯错的大臣也格外顺眼。 奶团子窝在他怀里,眼睛转转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袖。 傅应绝低头,语气温和,”乖乖待着,爹爹处理好就带你去吃东西。” 奶团子嗯了一声,语调上扬,拒绝地摇摇头。 傅应绝也不恼,好脾气地再问,“那叫苏展进来陪你玩一会儿?” “不要!” 她声音脆生生的,像林间山水方才孕育的鹿灵,鸣声呦呦。 “嗯?”傅应绝拧眉,“那要如何。” 全然妥协的模样。 “爹爹手牌,小梨子出去玩。” “什么?”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奶团子认真看着他,一字一顿,小嘴红润,“出!去!丸!” 傅应绝一愣,怎么刚一来就要走啊,似是想到什么,他眼一颤,“你....莫不是就为了来找我讨这个的?” “嗷!” 行了,这下懂了。 他还说怎么跑前头找他来了,还当是她真的想了,搞半天是惦记着出去玩。 傅应绝上一瞬如沐春风,下一瞬脸黑如锅底,“不许。” 心头拔凉拔凉的,万幸此刻气候尚暖,若真是那寒冬腊月里,这棉袄子破洞破窟窿的,不得叫他冻死在寒风里! “要去,要去,小梨子去,爹爹求求……” 她极会撒娇,颇晓得怎么叫你心软松口,这一招用起来无往不利。 平日里个个都说她耳根子软,可谁都知道,一对着这小屁孩,自己那耳根子比她更软。 “出去做什么,你不陪爹爹你成天往外头跑。”傅应绝轻斥她,“像什么话!给我坐好了!” 将她软软贴上来的小身子扭正,就这么直直坐在他怀里。 奶团子浑身上下没骨头似地,一抱着她,准会搂着脖子黏黏糊糊的,哪像现在这样被扯出来坐好过啊。 她呆了一下,嘴巴后知后觉地瘪起来,大眼睛控诉似地看着这故作正经的爹,“不抱小梨子你坏坏!” 傅应绝脸皮颇厚,“这不就是在抱着你的。” “哼!我要出去丸!” “啧。”傅应绝头疼得很,怎么老想跑出去,“那待会爹爹陪你去行了吧。” 这哪儿行! 她可是瞒着爹爹悄悄的! 不能告诉他。 她心虚了一瞬,腮帮子鼓鼓,“不要,小梨子自己。” 傅应绝板下脸来静静看着她不说话,那模样唬人得很,几位一直注意着的大臣心头一紧。 哪知奶团子不以为怵,娇声磨着他。 直将傅应绝那颗心蹭得是忽冷忽热的,最后实在耐不住,语气不耐极了,“行行行,给你给你给你!” 他从一旁的暗格里不情不愿地摸出一块令牌,令牌纯金质地,做得精妙绝伦,系扣处是精细的凤尾结,上头正刻四个大字:御霄正极。 余光瞥到的大臣一惊,这牌子...... 乃帝王随身,说是身位证令都不为过啊。 最后奶团子得偿所愿,喜滋滋地抱着牌子走了。 倒是留他一个孤家寡人坐在里边生闷气。 “小没良心的。”实在是气不过,他又骂了两句。 几位跪了快半个上午的老臣,想着陛下心情该是好了一些,于是蠢蠢欲动,“陛下......” 傅应绝心气正不顺,闻言没好气道,“陛什么下陛下!给朕滚过来!” 大臣们,“......是。” **** 有了手牌一路畅通无阻,小全子陪着人,那马车一路疾驰到怀化大将军府,小全子还纳闷。 这才几日,小主子连李将军都认识上了? 想着他又委屈得很,小主子长大了,主意正了,到哪儿都不许人跟着,只叫他送过去,不让他陪着。 小全子叹了口气,看着坐在车里捏着糕点吃得乐呵呵的小奶包,满目哀怨。 李源下了朝火急火燎地就往家中赶,这好容易骗出来个奶团子可不得好好准备着啊。 他穿着翻领的窄袖武袍,脚踩墨金靴,发辫高束,细小的辫子尾巴上还扣着镂空金扣子。 他站在府门外,嘴里百无聊赖叼着根草,整个人浑身都是那股子边关小衙内的意气劲。 “小梨子来啦!” 傅锦梨期待了许久,小龙崽子没见识,连宴会都没参加过,刚一叫人抱下车就对着府门前的高大人影冲去。 ”哎呦小娃娃。”李源一凛,吐掉嘴里的草,跨过去两步接过人举在头上,“几日不见,可想死老子了!” 他不开口还勉强算是个身姿异人的黑脸将军,一开口整一个山寨大王。 奶团子嘻嘻哈哈翘着小脚被举在半空中,“想小梨子,想!” 李源哈哈大笑,“对,想小梨子。” 将人抱坐在手臂上,往她身后看去空无一人的,李源还纳闷了一瞬。 乖乖,奶娃娃家里头也忒不靠谱。 宝贝疙瘩一个人都敢放出来了,不过好啊! 嘿嘿, 便宜他了! 王家这宴会办得是大张旗鼓,阖京上下都惊动了,不过想想也是,盼了许久才盼得这么一个嫡出,照宣阳那性子不得闹得人尽皆知。 两人到的时候已经很热闹了,府门大开,进进出出地都是人。 宣阳虽是傅应绝的侄女,却只比他小上几岁,如今嫁为人妇,身上还端着皇家的派头,偏她面相寒酸又有些不伦不类。 王自轩长得还算是白净,如今都是几个孩子的爹了,看起来却比一旁才生了个大儿子的宣阳要年轻些。 此时夫妻俩穿戴富贵,笑呵呵地站在府门前亲自迎人,热情得很。 每过一个客,就要将客人手中的礼单看上一眼,一看就笑得合不拢嘴,只旁边的客人瞧着不大高兴的样子,撇撇嘴扭着腰大步进府去。 夫妻俩只做看不见。 “不好了!老爷郡主不好了啊!那,那讨债鬼带着人来了!” 王家小厮连滚带爬从远处跑来,那模样似是身后有恶狗在追。 第67章 小蔚先走一步了 席上的夫人们相交攀谈,来的孩子们都坐不住,甩下长辈跟家里下人,四处疯玩。 三人站的地方已经离席很远,旁边架起一座高高的莲台,四周如莲瓣绽开,在花蕊中间直起高楼,一节一节搭建堆砌而起。 听说是宣阳郡主特意在外头找了高人来做的,全用那方的圆的木头架子搭起来,全然无固定物,能堆到这么高也很是惊人。 远远看去,外形独特,兼具写意与禅情,到了夜间再细细地摆上烛台,一一点燃,黑夜里烛花炸开,亮成一支焰光缱绻的火莲。 也算是奇巧了,在京中都未曾见过。 故好几个孩子都凑近了打量,猎奇严重。 季楚不赞同地摇了摇头,“站远些,看着不太结实的样子。” 必然是不结实的。 古代匠人独具慧性,榫卯相接,盘石桑苞。 而这莲台美则美矣,却是用的巧工,如浮寄孤悬,怕是风大一些就要轰然倾塌。 几人站得不近不远,旁边还有一层楼高的假山石壁群,状若腾蛟,百窍奇绝。 里头有能足足容纳下三四个大人的石壁洞,天气再热些时候,可以钻进去避暑。 这样的,就算是在一般勋贵人家也不常见, 这府邸也是那些个大臣记挂着皇家尊崇,才便宜了宣阳。 “那台子我看着后背冷汗涔涔地,摇摇欲坠。”赵驰纵同意,脚上又往假山那头贴了些。 这位置能看见假山石洞里的光景,里头有几个姑娘小子坐着玩,所性空间大,还挺宽敞。 薛福蔚很是赞同,不住地点头,“快走!快走,走远些,当心掉下来砸到——” 几人意识到危险,正要远离。 可是,有些时候,现实就是这么荒诞,你越担心什么便来什么! 薛福蔚话语未落,站在莲台下的小孩看着看着,居然伸出手去轻轻一推! 那莲台吱呀晃了两下,竟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塌了!! 那倒下的方向,直直对着三人站的位置! 季楚最先反应过来,他目眦欲裂,急忙伸出手来拽身侧的薛福蔚。 “快走啊!” 薛福蔚胆都要吓破了,腿肚子打颤,但他没跑开,反而使出了吃奶的劲头将季楚远远推出去! 季楚站得靠外边,这一下,力气极大,直将他推出去摔在几米开外的草丛地里。 季楚满脸不敢置信,慌忙爬起来,却只能看见那莲台的木头分崩离析,将方才几人站的位置全全掩盖住。 事故发生得突然,这一片又都是孩子,只余几名下人远远地守着。 一时之间孩童的惊叫和呼救,夹杂着哭喊,蜩螗羹沸。 “薛,薛福蔚!驰纵——” 自来清正的小少年啊,此刻半点形象也无,膝行两步踉跄站起来跑过去,无措地用手一下又一下用力扯着杂乱压在一起的木头。 喊出口的话划破嗓子,异常地尖锐沙哑。 木头上还稀疏挂着没处理好的毛刺,将他手心划破流血,他却全然不顾。 底下传来一阵痛呼声,他眸子一颤,手上更加用力。 里头窸窸簌簌几下,终于传来了声音。 “季楚,别慌,还好,我们还好!” 赵驰纵语气还带着后怕,一向无法无天的小霸王此刻心头剧颤,眼睛泪花攒动。 “呜呜——我不好了呀,我要死掉了,呜哇——” 紧跟着传来的是薛福蔚的哭声,再不复以往的中气十足,呼着虚弱劲。 季楚方落下一些的心又提了起来。 “等我,等我把东西挪开啊!你们别慌。” 他颤着声音安慰,又迅速拧转过头去, 那张温润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狠戾的神色,“滚去叫人来!” 在旁边手足无措的王家下人叫他吓得一惊,此刻望着他那眼底的戾气,不敢多说什么连滚带爬地跑去找人。 季楚在外头不敢停下,赵驰纵在里边却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不知如何是好。 他半跪在薛福蔚身侧,连手都不敢碰他一下,“薛福蔚,你痛不痛啊,怎么办啊,我,我拉你出来。” 他低声的询问跟身后的几道啜泣混在一起,里边原本待着的小姑娘叫变故吓破了胆,在那里嘤嘤直哭。 细声细气的,赵驰纵只觉得烦,他冲后头低吼,“不许哭了!你又没砸到,自己悄悄待着!” 又转过头来,语带哭腔,“薛福蔚啊——” 后头几个姑娘小子忙捂住嘴,不敢发出声音去惹他,只瞪着大眼睛看前头只许州官放火,不给百姓点灯的兄弟两人哭得你来我往。 假山里的石洞不光能观赏乘凉,今日更是在那惊心动魄的一刻,给两人留了生机。 赵驰纵一个肚子里半点墨水也无,共情能力稀碎的人,此刻心底都陡然冒出一句: 大造物者方存仁意。 你只看见崖壁侵蚀,石岩洞开,又怎知他不是为了雨后遮万物头上细丝,飓风里挡无情摧折又留身后浅淡光影。 不幸中的万幸,当时薛福蔚将季楚推了出去,那东西来势汹汹的,波及范围还大,根本来不及跑开。 电光火石间,赵驰纵咬牙将薛福蔚拽进了一旁的假山洞里。 可惜还是慢了半步,薛福蔚脚下被砸中,此刻半截身子趴在洞口,脚踝往下被卡在了木头缝里。 “呜呜——我是不是要死了。” 薛福蔚只觉得脚下疼得像是要断了,他往后看了眼,那木头将洞口都遮住了,只有缝隙里头钻出几道光来。 这样多,这样重,他的腿肯定是要断掉了。 这可怎么办啊,呜哇—— “我想我娘了,我今早上,呜呜,还将她花瓶里的花扯了,刨坑埋在墙根底下的破瓦罐里。呜呜呜——娘,儿子不孝啊——” 他扯开了嗓子嚎,赵驰纵蹲在一边,听着他声泪俱下,也跟着啜泣起来。 “你不要死,我,我以后再不同你打架了,啊啊啊嘤——” 薛福蔚张开嘴大嚎,“爹啊——小蔚要先走一步了,啊呜——,爷爷啊——” 拖得老长,仿佛是生离死别,交代遗言了。 偏赵驰纵什么也不懂,听他叫成这样,真以为是不行了。 ”你若真,呜呜,真坚持不住,便。便放心去吧,我以后,我以后上你家给你爹当儿子去,呜——等以后他死了,我给他摔盆捧灵。“ 那伤心欲绝的样子,直把薛福蔚感动得眼泪哗哗掉,“我下辈子,下辈子要同你做亲兄弟啊,小纵——,我爹娘,呜呜,就拜托你了.....” 眼泪流了满脸不太舒服,他扯着袖子胡乱揩了一下,“还有我大哥啊,你一定要照顾好我大哥呀,我大哥,呜——这么笨,没有我可怎么办呀...” 这都临终托孤了,赵驰纵哪还有不应的。 “好,好,小梨子和你爹娘,都交给我了,呜——” 第68章 大哥来救你噜 听着里边两人越说越离谱,连身后事都交代清楚了,季楚脸一黑,罕见地低声骂了句什么。 “都闭嘴!乱说些什么,全都没事!” 小少年常执笔握卷的手,布满斑斑血迹,倒刺扎进掌心里,肉眼可见地疼。 傅锦梨牵着丁雅言,慢慢寻过来。 眼看着气息越来越近了,就听见“轰”地一声巨响,随后响起的,是一阵嘈杂交替的凌乱。 或哭,或喊, 自然也包括了季楚那句怒吼。 奶团子一呆,小脸上浮现出慌乱,她扔开丁雅言的手,迈开腿一阵风似地冲出去。 “猪猪——,哭了......” 丁雅言没时间反应,就追着人跑了过去。 两人到的时候,已经一片混乱。 原本守在院子里的下人有三两个将哭嚎的孩童聚在一起,怕这些心智未熟的,再出点什么意外,乱上加乱。 也有几个在卖力地搬着倒了一地的木头,而季楚,就在其中。 “猪猪!” 奶团子一刻不停地跑到他身侧,胖脸上神色着急。 季楚动作顿了一下,惊愕地转头看她,“小梨子......” 方才发生的一切又惊又怕,薛福蔚和赵驰纵还在里边压着,根本不给他半点喘息的机会,一直紧绷着不敢松懈。 此刻见了熟悉的人,还未开口,泪水已经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喉头哽咽。 傅锦梨哪见过他哭啊,赵驰纵与薛福蔚,甚至是唐衍,遇事难言都会时不时掉眼泪。 可季楚呢,他自幼便被教得好。 君子胸有秋空霁海,身临石室丹丘,明镜心台自求不乱,万变扰定神怡气静。 学不了淋漓尽致,季楚也能拿下十之四五。 现在小少年惶恐不安,泪水如明珠入海,掀起滔天大浪。 “不哭,不哭。”傅锦梨手足无措,学着眼前的少年做过无数次的动作,也抬手轻轻给他擦去湿意。 季楚意识到失态,却顾不得那么多了,“赵驰纵,他们,他们被压在里边了。” 语气惶惶,找不到归处。 他抬袖胡乱一擦,又回过身去继续动作。 他的身侧,已经堆积了不少的莲台架子,或长或短,或粗或细。 可莲台之高,比肩旌旗,那些搭建的木头又哪是他一个五六岁的孩童能搬得动,搬得完的。 王家又是拮据度日,秋风接济,下人全叫前头撑场面,帮忙去了,一时半刻也叫不来人。 他只得尽力,再尽力。 傅锦梨捂嘴惊呼,小小的一团根本不对他的话存疑,再不做犹豫地蹲下去,也学着他一般将木头挪开。 手小,根本抓不住这样粗壮的圆柱。 小小的一团直接将小身子整个爬上去搂住柱子,喉咙里咕噜咕噜一阵,脚下一蹬,那长得有个成年男子高的木头柱,竟叫她抬了起来!往旁边扔去。 动静不小,季楚自然也注意到了,他不可置信,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狂喜。 如此, 便有希望将这些破烂东西挪开了。 他一言不发,只默默配合着奶团子的动作,一次接一次地循环往复。 而一直站在旁边的丁雅言,沉默了一瞬,也半句话不问地加入了进来。 “小梨子,用力用力!” 奶团子使足了劲儿,小声给自己加油打气,还不时朝里边喊两句。 奶气的小嗓子透过缝隙传进来,里头哭哭啼啼的两人声音一收。 薛福蔚以为自己是挂念他大哥,临了临了地出现幻觉了,直至奶团子的声音再次出现,这下更加明晰。 “是.....是小梨子!” 赵驰纵也傻了,“她来了......” 薛福蔚喃喃自语,“呜——我大哥,我大哥来救我了——” 好容易才消停下去,他又扯着嗓子开嚎,“老大!小梨子!我,呜——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傅锦梨脸上蹭了灰屑,头上戴的玉扣要掉不掉地挂在发上,脖子上的金项圈被撞得歪七扭八。 裙子也脏污一片,手心被磨得通红渗血,她忍着哭意,大声回答他,“不怕!小梨子用力!小粽子不哭,薛狐蔚不哭。” 季楚看得不忍,“小梨子,手流血了....” 丁雅言眼神更加阴鸷,动作更快了些,仿佛她搬得多一点,奶团子就能少受一分罪。 奶团子本没注意,听他一说才觉得手心火辣辣的,她被傅应绝养得娇,手上的嫩肉戳一下就红,这样在木头条子上反复蹭,木刺来回刮,后果可想而知。 她浑不在意,“不痛!小梨子力气大,不痛!” 季楚鼻尖一酸,可是疼痛与力气大不大哪里又有什么关联了。 三人互相搭着手,堆积在一起的木条肉眼可见地减少,园子里的人都忙得轴转,倒是无人注意他们这头。 这时—— 王家的下人们才姗姗来迟,宣阳甩着帕子大步地走在前头,着急忙慌地。 “哎呦!我的天爷啊,这是怎么搞得,你们这群死小孩啊!我儿的祈福台子啊!” 她拍着大腿,一脸心痛。 高人说,搭着台子点上三天三夜的灯烛,定让她儿厄气转寰,一生顺遂,朝野侧目。 如今都塌得稀碎了! 她儿子可如何是好啊! 季楚面色冷下来,忍不住低呵,“还有心思关心你那破台子,再晚来一步你阖府上下担待得起!” 宣阳眼一瞪,“你可知我是谁,我堂堂大启郡主,你敢出言放肆!” 她这郡主虽然当得名不副实,可她始终端着皇家的架子,就连嫁了人,也抛不下这个名头。 走到哪儿都是必定要造作一番,那些无知不通的人,还真能叫她哄住。 “郡主?若底下人出了事,谁管你是什么东西!” 赵将军的老来子并薛家的心肝肉,两根独苗苗若真在他王家出了事,这阖府上下,全都逃不过。 “人....人?”宣阳愣住,“你说这底下还有人?!” 季楚气得眼睛通红,“你王家,果然是好样的。” 让了去叫人,许久才有点动静,如今一来就开始抱怨。 再者,他们几人又不是疯了傻了,下头没人他们在这里刨个什么劲儿! 第69章 郡主持续作死中 宣阳这下才真正慌张起来,她连忙指挥下人,“快快!搬开搬开!给人救出来,快!” 天爷啊! 这可是她儿子的满月宴啊! “麻溜点,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她面上的的焦急不似作假,哪还有方才的从容跋扈样。 宣阳只觉得整个人腹热心煎,下头压着谁她压根没想,只知若叫人在这儿出了事,不仅麻烦,还要折她儿的寿啊! 下人们蜂拥而上,三个孩子得了一丝喘息停下来站在一旁,眼睛紧紧盯着他们的动作。 “快些!”季楚忍不住催促。 声音不小,宣阳又抱怨了几句,目光从堆掩在一起的木头移落在几人身上。 三个不大点的孩子,其中一个看起来更是幼弱,娇得不行,浑身脏兮兮,眼睛哭得通红,巴巴地看着下人们挪。 周尚书家那个小儿子也好不到哪儿去,一样的衣衫凌乱,面上染灰。 视线落在最旁边那个女孩子身上,待看清她的面容,她心头咯噔一下,不安悄悄窜上心头。 这小丫头...... 身份比之那季楚还要麻烦些,届时怕是不好打发...... 丁雅言对周围的一切毫不关心,只垂眼看着傅锦梨血痕杂乱的手,伤口都不深,可落在小姑娘软乎的手心窝,格外刺眼。 她眼中翻腾着暗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别过脸去,目光沉沉,恰好与打量她的宣阳对上。 瞳孔极墨,黑是黑,白是白,紧紧咬在宣阳面上。 眼底不符合年纪的森冷将宣阳吓得后撤了半步,待脑中清明了些,她不由地暗恼。 果真不愧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祸患! 忒瘆人! “我丑话可说在前头,今日之事可同我王家无关,全是你们这些个小崽子自己管不住手脚!” 她趁着在场只有几个孩子,赶忙撇清责任,“本郡主还未怪罪你们弄塌我儿的莲台!你们自己可要晓得好歹,莫给家中招祸!” 她又端出郡主的名头,仗着几个孩子心头惊恐交加,出言威胁道。 果然,她这话一出,不远处被下人围在一起,说是保护实则控制起来的几个孩子,吓得一阵瑟缩。 大多数小孩都心思浅,哪像傅锦梨遇见的那些,要么手段蛮横,要么智若近妖。 那几个孩子想不了多深沉的东西,大人本来对稚童就有天然的压制,更遑论她还有一层皇室郡主的身份。 在这个三等九般,阶级明晰的朝度,天然的血缘优越与氏族地位最玄乎难测,但不可否认的,关键时刻也最是行之有效,立竿见影。 可宣阳还是天真了些,并不是人人都如同她料想的那般。 季楚怒极反笑,“郡主好本事,邪信歪道,建而不管,知后果而放纵是为故意伐害!” 这帽子可就大了,宣阳哪里能应,她梗着脖子道,“本郡主一馈十起,哪那么多时间管这么些繁琐事,说到底不过是你们自寻苦吃罢了。”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那莲台本郡主花了大心思,绝无可能自行倒塌!定是你们谁手欠挨了上去!” 其实她自己也心虚,当时那高人建的时候就说过莲台奇巧,并不牢固结实,让她定要严加看管,最好每日将移位的都细细捻回去。 可宣阳哪会在这上头浪费功夫,根本没多理会,几日下来莲台愈发摇摇欲坠,今日更是让孩童轻轻一碰就轰然落下。 这话她是断不能说,不能认的。 心中有鬼,她就乱拳打开,为自己找补,手直直指向季楚旁边站着的女娃娃,“本郡主见她力气奇大,不似一般孩童,说不定......说不定就是她推的!” 奶团子坠着泪珠子看她面目可憎,刚露出藏在小嘴里的犬齿要凶她,前头就被一片阴影遮得严严实实。 丁雅言一个跨步,宣阳指着的人立刻就从奶团子掉了个个,换成了浑身阴郁的小姑娘。 “找,死。”她的嗓子像是夹着沙砾,刘海下的黑眸一瞬不瞬死死盯住宣阳。 宣阳只觉得后脊一阵发凉,似是有阴冷湿润的滑腻顺着小腿肚子往上爬,激起一阵鸡皮疙瘩,她险些被吓得一软。 还好此刻一旁的下人带着喜色的声音传来,才将她拉了出来。 “看见了!看见了!看见里边的孩子了!” 木条早被搬得七七八八,被掩在下头的假山石洞都露出了一半。 赵驰纵只觉得眼前一阵亮光,抬头一看那洞口已被清出了少许,他脸上惊喜,“快了快了!薛福蔚你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 他又提高声音去喊,这下没了这木头条子的遮挡,清晰地传入了外头几人的耳朵里, “季楚!让他们再快一些,薛福蔚的腿被压好久了!” 他随父亲见过许多双手血液被阻,长时间流动不通的人,后来都废了。 薛福蔚下面是个什么情况也看不清,他不免担忧非常。 薛福蔚此刻像是霜打了的茄子,没什么精气神地趴在地上,看起来像是只剩了半条命,赵驰纵也是这么以为的。 薛福蔚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跟赵驰纵嚷着要死要活的却到现在还没死透,只是这喉咙嗓子眼冒烟一样疼得很,喊得久了力气都没了还有些虚脱。 季楚几人听见里头的动静,也不同宣阳多做纠缠,都站近了些去守着,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待里头蹲跪着的赵驰纵与趴伏着的薛福蔚露出身影,傅锦梨包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再无法抑制地滚落下来,同她小脸上的灰尘混在一起,狼狈极了。 “轻点,轻点!哎呦哎呦疼!” 本来没什么精神了的薛福蔚,在下人们将他腿上压的木块抬开时,痛得头皮紧绷,又短暂地生龙活虎嚎了几下。 “轻轻,轻轻,好痛!” 奶团子跟个小尾巴似地守在几个下人后头,听见薛福蔚喊痛,她就小嘴一下一下地惊呼着让他们轻些。 赵驰纵先一步跨了出来,四人皆守在一侧,满目担忧。 “叫大夫啊叫大夫来!什么破王家什么破郡主,早晚叫你见鬼去!” 赵驰纵坐立不安地,拧着眉原地困兽一般打转,薛福蔚呼一声痛,他张嘴便将王家上下拎出来都骂了个遍。 ‘ 第70章 爹爹来咯 宣阳面色难看,赵家这小崽子也太不规矩了些,她好歹是个郡主,哪能容他如此羞辱! 可看着几人紧张薛福蔚的样子,她又不甘心地将满腔怒火压了下去,她是不要脸,可还是要命的。 本以为下头压着的是个寻常官家孩子,没成想居然是薛家的独苗苗,再加之边上守着那几个,几家齐齐发难,她怕是没好果子吃。 心头斟酌了利害关系,她忍着憋屈吩咐道,“去叫!叫上四五个大夫来给他好好看!” 下人领了命就要走,刚迈出两步,就叫不远处的画面镇住了眼,他哆嗦着唇, “郡,郡主......” 宣阳不耐,本就烦闷,这蠢货还这么多事,拧过头就要开骂,眼睛一斜,不期然扫过那椒房一角,恍惚之间黑压压的一片,她定睛看去,脸色一变。 “谁叫来的!谁给放出去的消息!” 面皮青白一片,绝对称不上好看,看着越走越近的人群,再看看被她叫下人制住,可怜兮兮的孩子们,她头皮一紧,恨不得原地遁走。 坏事了! 前头那些人怎么全过来了! 这下给她百十张嘴都说不清了! 原是宴会前头那些夫人们,还夹杂着几名男客,脚步匆匆地,全往这边赶来了! 越走越近,这园子里污糟杂乱的场景顿时叫他们瞧了个清清楚楚,有眼尖的看见自家孩子被几名粗使下人围小鸡仔似地赶在一起,堵在里头吓得直哭。 当即心头一痛,提着裙子就冲了出去。 “囡囡啊!怎么回事啊!给本夫人滚开!” “胆大妄为!实在胆大妄为!将孩子给放出来!” 几个孩子自然也看见了亲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嚎啕大哭起来。 赵老夫人年事高,但腿脚麻利,她听到消息,一想着自家那魔头还没回来呢,心下不安,也跟着赶来看看。 她身旁的,恰好是薛家夫人,薛福蔚的母亲。 “薛夫人,你看看,你看看那是不是咱家孩子啊。” 赵老夫人声音都是发颤的。 薛夫人本是往被围着的那孩子堆里头看,却没见着自己小胖子,听见这话顺着看过去,霎时间眼前一黑,若不是被赵老夫人扶了一把,怕是就软在了地上。 就在那堆孩子的不远处,站着宣阳,宣阳的正前头又是几个形容狼狈的半大孩子,而自家那个一动不动地仰躺在地上! 薛夫人悲泣一声,“小,小蔚......” 她腿脚发软,被丫鬟扶着才勉强站稳,强撑着疾步赶过去。 薛福蔚被挖了出来,可几人根本不敢动他,满脸无措地守在他身边,待听到一阵喧闹,后头便是妇女与孩童的啜泣。 薛福蔚嘴里哼哼着躺在地上,奶团子双腿一趴跪坐在他旁边。 “小梨子呼呼,不痛不痛......” 她几次抬起手来,却连他衣角都不敢碰,只两腮鼓鼓,给他呼气。 薛福蔚咧嘴,想笑又痛得想哭,“呜——老大,我死不了了,我不给赵驰纵照顾你了,我——” 正要趁病表一下决心与衷肠,却恍惚听见了自家娘亲惊天泣血的一声呼喊。 他猛地转过头去,看着那跌跌撞撞跑来的美妇人,喉头一哽,本就痛得止不住哭腔,这下更是嚎得惊天动地了。 “哇啊——娘啊!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呜哇——” 薛夫人满脸痛色,近前来宣阳面色不自在的迎上,似是想说两句解释一番,却叫薛夫人发狠地一推栽倒在地上。 薛夫人哪里管她,在她的痛呼和怒骂声中扑在薛福蔚旁边。 “小蔚,怎么了,怎么回事啊,别怕别怕,娘来了,啊。” 她哽咽着语序错乱,又冲着丫鬟疾言,“大夫呢!去后头将大夫带过来!” 小丫鬟领命去了,薛夫人又忍着泪哄着薛福蔚。 此时,赵老夫人,周夫人,连同丁雅言的外祖母尹老夫人也一同来了,见到自家孩子身上弄成这副模样,个个面色难看得像要吃人。 赵老夫人将赵驰纵和傅锦梨拢在怀里,又急又忧,“有没有伤到啊,我就知道你们俩是个闹腾的,准要出事!” 担忧之下又暗恨这宣阳实在该死! 原是宣阳听见下人来报莲台塌了,周围都是些孩子,恐有波及受伤,她当时脑子里想的不是如何解决,而是叫人先将那些孩子守住,绝不许放出半点消息去前头。 可人算不如天算,在吩咐没下来之前,下人只是将孩子都聚在一起,怕出乱子,并未严加看管。 有一个胆小的,坐在角落里玩,没人注意到他,一看台子塌了乱成一片,他心中害怕转头就跑。 一路不敢停歇,跑到自家母亲身边就开始哭,动静有些大将注意力都引了过来,夫人们本还在调侃着她家孩子骄纵,谁知孩子嘴里方说了句话,就叫一众人变了脸色。 他说,“后面塌下来了,压到小孩子了。” 在座的大多都被那宣阳特意关照带着孩子来的,这一听哪还坐得住啊,纷纷往后头赶去,有周全的还着人去叫了大夫。 “哎呦,小梨子,这手怎么搞得呀。” 赵老夫人这时才注意到奶团子那满手的湿红,也顾不得赵驰纵了,确认他没事就将人从怀里撵了出去。 拿着绢帕在奶团子手上轻轻蹭动了几下,傅锦梨疼得手往后缩,又开始掉眼泪了。 “痛,不擦不擦,好痛。” 她委委屈屈的,哪遭过这种罪,实在是痛得狠了。 赵老夫人忙唤了大夫过来,大夫背着箱笼,抬起奶团子两只小爪子瞅了眼,皱起了眉。 “怎么伤成这样?” 伤口都不大,可细细麻麻的后期养起来最是磨人,年纪又这般小,怕是要遭些罪了。 他拿着打湿的棉布就要擦拭上去,却叫一只小手一把揪住。 大夫纳闷去看,是个小姑娘。 丁雅言死死扯住他腕上的衣袖,不准他再动作一下。 大夫皱眉,温和告诉她,“小丫头放手些,我先给这小姑娘处理伤口。” 谁知丁雅言重重地摆了头,执拗地盯着他。 “痛。” 她说痛,不许给她擦了。 大夫无奈,“是会痛些,可再不处理怕是会更严重。” 丁雅言一滞,扭头去看看站在她身后的老夫人,那是尹太傅的老妻,丁雅言的外祖母,是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 只见她微笑着点了下头,丁雅言才慢慢松开了手。 奶团子一见大夫没人拽住了,没人拽住了她就要痛痛了! 一急,又去扯丁雅言,满眼害怕和祈求。 她在叫自己帮她。 丁雅言眼中挣扎了一瞬,最后还是轻轻拍了她的小胳膊一下,吐字艰涩,“不,怕。” 这下是真的没人拦了,奶团子胖脸带泪,一脸决绝,浑身上下都使劲绷着,眼看着大夫的手就要落上来了,她呜咽一声闭上眼不敢看。 她怕痛,怕极了,可不知为何,却迟迟没等到那痛意传来,反倒是耳边一阵齐整的脚步迅速围上来,隐约还有铁器甲胄相撞的声响。 她瘪着嘴,睁开眼想看,可又怕大夫,心中纠结。 直到听见一句尖锐的,熟悉的,庄严的。 “陛下驾到——” 她猛地睁开了眼! 第71章 好一个宣阳郡主 不知从何处涌出大批的禁军,内着皂袍,外披胄甲,腰悬长剑,将院子各个角落团团围住,困得水泄不通。 这阵仗可不小,那禁军个个黑面带煞,有夫人连忙捂住自家哭喊着的孩子,不明状况便不敢发出半点大的响动。 “欸!欸!你们!” 宣阳眼睛瞪大如牛,这又是哪儿来的? 她上去就要赶人, “你们是何人,敢私闯我王家!当心本郡主摘你的——” 话语戛然而止, 她不知看见了什么,像是被掐了嗓子的公鸡,连鸣叫都噎在喉管。 随着一句尖细的唱告,她那涂了脂粉的脸上迅速褪去血色,脑袋里嗡嗡作响,眼前一黑。 “陛下驾到——” 陛,陛下?! 一时之间,众人惶恐,纷纷跪做了一片,宣阳似是被吓傻了,还是被身旁人拽了一下才失魂一般跪下去。 头磕到地上,匍匐的身子止不住颤抖,像是看见了极恐怖的东西,瞳孔剧烈地震颤,嘴唇无声张开,脸色煞白。 她往日在宫外肆无忌惮,那是因为她知道宫里那位根本不会纡尊降贵赏她一个眼尾,她更不会自找罪受,往那人跟前凑过去碍眼。 满月宴她请了全上京的人,唯独不敢递出半点消息给她这个血脉相连的皇叔。 而现在,最最不该出现的人,从天而降一般,像是催命的阎王,站在了她的跟前。 混沌惊惧之下,宣阳思绪又不由自主回到那个皇权更迭的夜晚。 满面笑意的男人身如野鹤,在铺天盖地的血色里从容踏过一地的残肢,修竹一般的长指,瘦削的手背上苍白映现着突起的青筋,指节一动,她那声名赫赫的七皇叔便歪着头没了生息。 自此,宣阳见之如洪水猛兽,再不敢立直脊骨,似那蝼蚁跪呈。 此刻,那夜修罗一般的男人,迈着同样的步子,连嘴角的笑意都分毫未变,出现在了她的府中...... 傅应绝不紧不慢,狭长的眼眸,就连瞳孔都比别人竖直几分,像极了匿在暗处伺机而动的冷血魔物。 随着他越走越近,浑身的冷意席卷而来,压得众人喘不过气。 他唇角轻挑,身后跟着苏展与一身武袍的周意然。 周意然往季楚那处扫了一眼,见他除了形容有损,没别的什么不妥,又收回了目光。 一眼看过去,除了一堆黑压压的脑袋,就只有那紧闭双眼,又猛然睁开,咧着嘴傻气看着他的一小团。 霎时间,傅应绝眼中缓和了一瞬,满目的寒刺如潮水般褪去。 “还不过来。” 傅应绝甚至没管地上的人,只朝着那一小只开了口。 奶团子看见爹爹,一阵惊喜过后,涌上来的便是满心满眼的委屈。 她咽泣一声,跑出去两步,张开手就要抱。 除了季楚,一旁的赵驰纵等人顾不得天子还在近前,纷纷小幅度地直起身子,着急地小声唤她。 “小梨子,回来!” “别去!” 连赵老夫人此刻都做好了请罪的准备,不论如何,定要保下这小丫头的。 却看见傅应绝俯下身子来,双臂微微展开,奶团子半刻都没有停顿,在几人眼前直直摔进那九五至尊的怀里! 几人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刚一被搂住,她便放声哭泣,奶娃娃委屈极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傅应绝怀里像是只没断奶的小猫,呜呜咽咽地惹人揪心。 几岁大的孩子,平日一起玩的伙伴在自己手底下被从一堆木头架子里刨出来,此刻还躺在地上不知如何。 她又担心,又害怕,一直憋着劲,就连掉眼泪都小心翼翼,此刻见了最亲的人,哪里还能忍得住。 “爹爹——呜...怎么才来——” 她眼中的傅应绝似是无所不能,所有惶惶不知如何的时刻,她都开始期盼着他的到来。 就像好久以前,他会从坏娘娘手下将自己抱出,只要自己一哭,所有所有的一切爹爹都能捧到她眼前来。 奶团子是他血脉心脏的延续,而傅应绝,又何尝不是这小人儿心中的重而珍之。 “好了,不哭了,委屈什么呢,不是来了?” 傅应绝拧眉,低声哄着,伸手将她脸上的泪水跟灰尘擦去,又从苏展手里拿了巾帕来细细擦拭。 “哭成只小花猫了,不怕别人笑话。”实在哄不住人,他无奈。 跪着的众人不敢抬头去看,可耳朵却是直愣愣竖着,听着帝王的话语,大致斗胆猜了个七七八八。 该是陛下养在膝下的公主伤心哭泣,此刻正在哄着呢。 他们低着头没看见傅锦梨,故纳闷为何陛下还带着公主来了这王家,细细听下去更是越听越心惊。 在场的不是人人都见过傅应绝,但都或多或少听过他的传闻。 听说陛下初初登基时,光是傅氏一脉的血就染红了大半个上京城。朝中半党被抄,正午门拉出去的尸体一车接连一车。 听说当时与原澜国兵戎相接,陛下御驾亲征,大肆屠戮三月,原澜自此灭国,王室半子不留。 听说....... 傅应绝积威甚重,可不论是哪一条,都在明明确确告知众人,当今陛下,绝不是良善好相与之辈。 可此刻...... 曾手持长剑,面似罗刹的人,低声细语地将自己的孩子拢在怀里一下一下地轻哄着...... “怎么呢,说话。”小人埋首在他肩颈,哭得肩头打摆,傅应绝只知自己胸腔的跳动随着她的抽泣撕开又愈合,如是往复,带着酸胀。 众人还跪在地上,苏展也不敢出言提醒。 周意然看着他这副哄孩子的模样,熟练倒是熟练的,就是看着这水娃娃今日是当真伤心极了。 怎么说都止不住泪。 “是不是哪里疼了,我瞧瞧。”傅应绝捏着她软乎乎的后颈将人提溜起来,眼睛哭得都肿了,像是颗小桃子。 傅应绝一窒,又放柔了声音,哑得吓人,“谁惹小梨子不开心了,爹爹收拾他,好不好,不哭了。” 他说得轻巧,语气温和,似是裹着一层柔软的棉锦,可谁人都知,那柔软之下,是怎样的利刃雷霆。 傅锦梨勉强止住哭泣,手上的伤拖了许久疼痛渐渐放大,手腕之下,都是一阵麻木。 她不敢伸手去搂住傅应绝,只虚虚握拳放在胸前,小脑袋委屈地蹭了蹭,扁着小嘴也不开口说话。 傅应绝无法,小孩子骄纵,不哭时乖乖巧巧,笑笑闹闹的,一哭起来心都能给揉得生闷。 他伸出大掌去将她脖子上不成样子的金项圈扯正,却不小心碰到她垂放在那儿的两只小爪子。 听得一阵抽气声,傅应绝动作一顿。 嘴角的弧度慢慢放了下来,渐渐地拉平。 手上拐了个弯将她爪子捉出来,两只都是红肿一片,生来便白嫩嫩的小手,血口子布满了指尖与掌心。 周身气压太低,奶团子被傅应绝揪住手,憈着眼去看他,不敢做声。 傅应绝没说话,只那双眼睛低垂着,让人看不清情绪。 宣阳头埋在地上,半晌不见陛下有别的动静,她又不由地侥幸起来,陛下,当是......当是一时兴起,来她这里找点乐子。 她并未犯什么大错,陛下当不会与她多做为难,定不会的...... 她想的好,可下一瞬,只听那高高在上的人轻笑了下,笑声如同冰锥子一般,将她钉死在地上不敢动弹。 怔忡之际,她听见那人语气平缓, “好一个,宣阳郡主啊。” 逐字逐句,不疾不徐,温和如水,宣阳却刹那间面死如灰,以这副跪趴着的姿势软倒在地上。 第72章 没有手吃饭了 李源送走了奶娃娃,自己一人坐在那儿是哪哪儿都不得劲儿,他也不爱应酬人,上来一个他就板着脸将人吓走。 不知道赵驰纵那臭小子有什么好玩的!这么久还不回来。 他长腿岔开坐着,手撑在下巴上,眼睛微微闭着就开始打盹儿。 这才刚眯上呢,就叫人喊醒了。 奶奶的! 他小暴脾气一上头,黑沉着脸一脚踩上桌子,“啪”地一声那桌子震了几震落下几缕灰屑。 “诸位大人,陛下御驾至此!随奴才前去接见吧。” 哦,陛下来了? 那没事了。 他抖抖袍角,若无其事地又把长腿收回来,还顺手将自己踩出来的脚印一擦。 待他们随着宫人到了王家的前堂,李源这个粗神经都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劲,压抑得紧。 守卫堵得水泄不通,外头安安分分站了许多人,看样子都是今日来的宾客。 李源一向是没规矩的,别人头都不敢抬,他走动间却敢大肆越过雕花的门户朝里头望去。 大启的天子背对着众人,着太医袍的老者守在他身旁低语。 哟,下头还跪了一堆人。 怎么个事? 他又四处张望着,凭借着身高优势将四处收入眼底,却愣是没见着那一小只跑哪儿去了。 后来的人没有传召也不敢进去,便一同候在了外边。 正堂内傅应绝正对着主位而站,两旁守着随侍的宫人及气息稳健的持刀侍卫。 下首坐着年岁较高的几位重臣家眷,诸如赵老夫人,尹老夫人之流,年纪大了也不好叫人出去一同候着。 一起的还有几个刨了土坑的小孩,正让太医细细检查着身体。 几个孩子一边在太医的话语里配合着动作,一边又悄悄打量着主位,个个心头都是不平静的。 值得一提的是跪在中间的王家一干人等,特别是王自轩及其父母,被拎进来时还嚷着要报官,一见着上头站着的冷厉男人,又如同滚水入海,不敢再多说一个字,识时务地排排跪好。 “陛下,公主手上伤口浅些,细细养着倒能恢复的很好,只是小殿下皮肤娇嫩,怕是要吃些苦头。” 傅应绝负手站着,看着身前那坐在圈椅里泫然欲泣,连半边椅子都占不满的一小只。 看起来可怜极了。 他敛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待太医再提了一次,方才低缓道,“那便用药吧。” “是。” 傅锦梨看着太医矮下身子来捏自己的手,她吓得一颤,仰头朝着傅应绝细弱地哭了两声,“爹爹痛,不要这个,不要,回家我们回家啊。” 手上一碰就痛,肿得像是御膳房刚端出来的红拂饼。 她哭得可怜,小身子往后缩着,在圈椅上团成一团,就是不让太医碰。 太医手足无措,苏展在一旁看得不忍。 周意然大手搭在腰间暗纹配玉的刀柄上,烦躁地来回轻点,看着傅应绝越看手上越痒。 一个小娃娃,哄不住别生啊。 “爹爹......” 傅应绝狠下心来没有动作,奶团子眼中雾气蒸腾,带着圆弧的眼头显得小孩更可怜,比那误入狼群的小崽还要孤立无援。 傅应绝叹了口气,还是将人从椅子上抱了起来,刚一沾上,她就软软地贴上来,可怜兮兮地拿脑袋蹭,像极了一块小黏糕,纵是再如何铁石心肠都招架不住。 “闹什么呢,你乖一些,抹了药就带你回家。” 奶团子摇头,“不抹小梨子,去,去看薛狐蔚。” 薛福蔚都叫木头块压了,太医去看看他吧,不用看小梨子了。 本就不聪明的脑子,在外头转上一圈更傻了,净做些掩耳盗铃的事儿。 傅应绝哪能如她的意,“他有人看,你自己先把药上了。” 那小胖子没个大碍,就是脚踝被压得青紫了一片,男子汉大丈夫的,嚎得要死要活。 傅应绝在心头吐槽。 不过又看看自家这一个,闹着就是不治伤,他不禁又有些五十步笑百步之感。 傅应绝根本不再给她拒绝的机会,抱着人坐下来,强硬地将她两只小爪子扯出,嘴上哄道,“爹爹抱着便不痛了。” “真,真的?”她珍珠玉串似的眼泪挂在睫毛上,显然是不信。 “真。” 他大手捏住她两只小胳膊不让她乱扑腾,抬了抬下颌朝太医示意。 太医立刻拿着干净棉布与药上前来。 奶团子还是怕,大眼睛仓皇地盯着自己已经不成样的小手,眼看着太医就要碰上去了,她忍了忍,没忍住,又瘪了嘴。 傅应绝无奈叹了口气,抬手将她眼睛捂住,男人低哑又带着安抚的嗓音,在奶团子耳边久久不散。 “不看就不疼了。” 可是眼睛看不见了,那伤却还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哪里就像他说的这般呢。 小姑娘哭得惨兮兮,却不是放声大哭,而是憋在嗓子眼细声细气地抽噎,更惹人怜惜了。 赵驰纵看得恨不能以身替之,季楚是几个人里头最狼狈的,灰头土脸的,在周夫人旁边好几次往那头看去。 薛福蔚苦中作乐,看着自己包得结实的小腿,也算是与大哥同甘共苦了。 丁雅言听得闷燥,差点就冲上了上去,还是尹老夫人及时拽住对她摇了摇头。 随着奶团子的哭声渐弱,不是不痛,是今日实在耗费太多精气神,没力气了,此刻软趴趴地窝在傅应绝怀里。 傅应绝面沉如水,压着火气又低声逗她两句。 竖直的瞳孔带着些山雨欲来的残暴意味,轻飘飘睨了一眼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一众人。 极散漫,又极阴鸷。 好不容易结束,傅应绝松了口气,放下遮在奶团子脸上的手,才惊觉后背一阵凉意。 比自己受伤还要遭罪。 奶团子看着自己被缠成两个小包子的手,圆滚滚的两团,看起来太傻太可乐有些想笑,又想着自己还在哭,最后干脆一脑袋砸在自家爹爹的胸膛上将小脸埋起来。 傅应绝胸口一痛,“......” “没有手吃饭啦。” 傅应绝无言,“哪次不是你爹我喂的你。” 第73章 来看宣阳倒大霉 宣阳被提溜着一路扯过来的时候,自然是看见了那被大启天子护在怀里的人。 她叫傅应绝......爹爹....... 而那个噙着笑意面不改色就拧断亲哥哥脖子的人,耐心极了,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哄着那泣不成声的奶娃娃。 再一想自己...... 宣阳再一想自己....... 她方才让这陛下的心肝肉搬了快半个时辰的木条,浑身狼狈极了,还指摘她推到了莲台造成祸事.... 宣阳嘴唇哆嗦,牙关咯咯打颤,双腿也抖得不成样子。若她方才是惧怕傅应绝其人,那此刻便是死寂一般的绝望。 她怕是,要完了...... 相比宣阳的自知之明,王家人就要懵很多,根本就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能在下头跪着。 傅应绝怀里抱着人,双腿大开坐在交椅上,王家人极尽眼力也只能看见那明黄绣龙纹的长靴。 他有一下没一下轻拍着怀里的人,眼里诡谲弥漫。 周意然久未见他这般骇人模样,不过再一看了缩成一团的小人,便也释然。 有人不知死活,自然是要成全。 “去大宗正院请人来。”傅应绝轻声吩咐。 这话一字不落地落在众人耳中,有宫人领了命离去,王家人不明所以,宣阳却是如遭雷击。 她不敢置信抬起头来,直直与帝王古井无波的眼神对上。 宣阳心头一缩,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怕不怕,膝行两步往前爬来。 “陛下,陛下,不要,求您,求求您了——” 她脑袋重重地一下一下磕在地上,“不能去!不能去啊,陛下,皇叔,皇叔您高抬贵手,放宣阳一命吧。” 她吓得三魂七魄接连离走,没有半点郡主的尊严,在地上哭得语无伦次。 大宗正院,大宗正院啊! 别人也许不了解,宣阳却是清楚明白,宗院管理皇家玉碟命册,此刻将人请来,除了处理自己,她不作他想。 绝不许,绝对不行! 若宗院人来了,再加上陛下今日这态度,她不敢想象后果如何。 “陛下,宣阳知错了,求您,求您看在父王的面子上放宣阳一马吧!” 她以往最不敢称傅应绝做皇叔,可此刻,却惊觉自己周身砝码仅这一身傅氏血肉罢了。 连她那早逝的爹,都搬了出来,企图让他顾及兄弟手足,为自己求得半分怜悯。 可她还是估错了皇家天子的绝情。 “你父王?” 傅应绝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笑话,话中带笑,却难掩毒辣,“莫说那废物死得早,便是今日站在此处,也无人保得住你宣阳。” “不不,皇叔,我,我,我再不敢了!日后我定关上府门,再不往外头凑了!” 她满脸脂粉哭得糊做一片,颇有些不忍直视,傅应绝满眼嫌恶,早知今日,当初何苦留她一命。 不识好歹的东西。 她脑袋磕得砰砰直响,血流了一地,傅锦梨被她爹将脑袋按在怀里,只能听见外头闹嚷嚷的,她好了伤疤忘了疼,勾着脖子就要去看。 却叫傅应绝一把又按回去,“乖乖待着,爹爹给你出气。” 出气? “打坏人吗?” 她埋首在傅应绝怀里,瓮声瓮气地,傅应绝将她凌乱的头发顺到耳后,“嗯,打坏人。” “那快一些哦,回家啦。” 在外头闹了一遭,她又受了罪,早就想回去了。 祖宗发话了,傅应绝哪敢不听,“好。” 王家早让这场面搞乱了脑子,似乎是出大事了,好像是宣阳得罪了人,得罪的还是这大启的顶梁柱头! 这怎么得了! 听说这些个犯了事的动不动就要诛九族啊,她王家哪有九族给他诛啊! 不行,不行,她王家可不能绝后! 于是王母也学着宣阳的模样,往前来磕头大喊,不过她怕死一些,不敢磕得太重。 “陛下,陛下明察啊!我王家八代良农啊!绝不会做些什么狗屁倒灶的破事,若有什么,定全是宣阳一人所为啊!” 她哭嚎着,忙和宣阳撇清关系,劈里啪啦全往她身上推去。 宣阳还在前头磕头以求保住小命,冷不防就被至亲一个背刺。 她确实是做了糊涂事,可请罪时一直没攀扯到王家身上去,此刻一直对自己极尽讨好的婆母却将罪责全推到自己身上来。 她心头拔凉,怒意迭起,又怕她再多说些什么叫陛下听了去,自己更难活命。 “闭嘴!你混说些什么,你个老妇!给本郡主闭嘴!” 她扑过去捂住王母的嘴巴,可王母一个在田间地头劳作了半辈子的人,此刻又是关乎她老王家身家性命,当即抬脚一踹,将宣阳掀飞出去。 “陛下您也看宣阳这恶妇不敬婆母的!我们我们,我们这就,这就将她休了!将她撵出我王家!陛下定要治她的罪,我王家与这毒妇再没任何瓜葛啊!” 这出狗咬狗的戏码倒是出乎众人预料,前堂里的人看得大呼精彩,外头的也忍不住伸着脑袋听两耳朵。 傅应绝撩着眼皮,好整以暇看着下头这出大戏,倒是有几分意思,只是祖宗说了要快快回家。 “将人分开。” 看着两人又要扭打在一起,王家父子跪在后头半句话不敢说,傅应绝淡淡吩咐。 两人很快被制住,押跪在地上。 傅应绝起身,往旁边扫了一眼,苏展会意,正要上前,却叫一旁插进来的人抢了先。 周意然往前一迈,面色如常站在前头,傅应绝拧眉,不知道这小子什么毛病。 周意然却是催促似地抬了下手。 傅应绝一滞,嗤笑一声,将怀里的娃娃递了过去。 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将人抱着,傅应绝又暗骂他一声。 毛病。 自己不会生? 光盯着别人的? 他眼神骂得难听,周意然无动于衷,反正娃娃已经抱到手了。 傅应绝瞥他一眼,没说什么,撩开袍子朝另一边迈出了腿,闲庭信步般移至了宣阳身前。 明黄带暗金的常服,底下的长靴时隐时现,随着他脚步顿停,宣阳的心跳似乎也骤然止住。 她此刻连哭都不敢大声,死死捂住嘴巴,却听身前居高临下的人道, “你往日如何,朕不惜得搭理,今日算你命该如此,戳了朕的肺管子。” 他说着略顿了顿,朝外头掠去一眼,外边站着一片,全是朝臣或臣眷,声音不大,却保证每一只耳朵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半点都不介意将傅锦梨是他禁忌软肋这一事昭于天下。 这世上有许多人,或蝇营狗苟名缰利锁,或金马玉堂高不可攀。 财帛动人心,权势如不周,总有人会不长眼。 他将傅锦梨推到人前,又将权势名利,金钱地位全权交付在她手中,是对那些虎视眈眈之辈最直白明了的威慑与告诫。 傅应绝那双与丛林毒蛇极其相似的眼,不明意味地扫在宣阳脸上。 她禁不住一抖,“不,不!皇叔我错了,宣阳知错了!我是,我是您的亲侄女儿啊,是您,是您这世上至亲之人啊,陛下您饶我一回吧!” “至亲?” 傅应绝忍不住笑,觉得有意思极了,“你也配称朕之至亲?” 干净瓷白的手掌,如玉的两指捏住她的下巴,将她脑袋强硬地转向了周意然的位置。 那头的画面落入她被泪水淹没的眼底,高大俊逸的禁军卫,怀里抱着个奶娃娃,看她的眼神如同看一个死人。 “生下吾儿不知费多少心力,前前后后不假他人之手,凭你?”他声音陡然阴冷,“也敢与之相论?” 傅应绝半生离经叛道,得这么一个小丫头才心中谓之妥帖,傅氏一脉全全捆做一团都比不上她半根头发丝。 不过一个侄女,敢与之相论称他血亲? 宣阳害怕得直摇头,还想开口再求,却叫身后的侍卫一把捂住嘴,发出唔唔的声音,满眼惊恐,泪水将侍卫的手心打湿。 傅应绝直起身来,慢条斯理扯了巾帕擦手,“你既整日念叨你这身血肉尊贵,朕如何能不成全于你呢。” 他对着宣阳笑,瞧着干净温和,“便将你四肢划开,浑身血液放干,你觉得如何。” ”嗯?乖侄女。” 第74章 舍不得便一起去 自陛下登基,大宗正院久未有什么大动静,今日传唤,兹事体大,宗院那边郑重处之。 来人是傅氏一族的年长宗亲,血缘不近,但论起来还是傅应绝的爷爷辈。 老人身后跟着两名中年男性,皆是傅姓。 大宗正院与礼部不同,他掌管皇帝九族的宗族名册,专司皇家宗室事务,里头的官员都是沾亲带故,多少有些血缘。 傅敬匆匆赶来,见陛下神色不明,宣阳摊在地上傻了一般,满脸死气,她夫家几人全跪着战战兢兢,他心头暗道不好。 “臣傅敬,见过陛下。”傅敬带着人往前来行了吉拜礼。 傅应绝抬手示意,踱步至主位又坐下,他也不多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已故旬王之女宣阳,为非作歹,屡教不改,有辱皇家颜面。今日大不敬于公主,朕绝不予以姑息!” 他抬眼扫视一番,又启唇道,“郡主之尊,德不配位,即日起除封号,祛傅姓,贬为庶人。” 简简单单几句话,一国郡主便跌落尘埃。 照宣阳这性子,跟要了她命有什么分别! 不,怕是比死还不如。 外头听着的众人纷纷大惊,他们有想过宣阳这次怕是不好过,没成想居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过去几年宣阳错事做得不少,陛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乐意看着朝臣们不痛快,今日小殿下那里伤了双手,便叫宣阳拿命来填! 陛下这架势,莫说现在,怕是以后有了皇子都轻易越不过这一位去。 “这......”傅敬怔住,显然也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处置法。 “陛下......除名一事,恐有不妥,当真再无转圜的余地?”他犹豫着问。 事关皇家体面,没有大逆不道,大奸大恶,是万万到不了这一步啊。 他自问这话说得让人揪不出错,外头那些被结结实实收拾过无数次的大臣却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老小子,果真勇气可嘉。 一旁的宣阳听见这话,呆滞的眼珠子动了下,又像是被注入了一丝生气,她粗喘几下,手脚并用地爬至傅敬身旁,扯着他的衣袖,声泪俱下,“您,您救救我,您为宣阳求求情,我不能啊,我是,我是皇家郡主啊——” “我不能,不能得这般结果啊......” 傅敬没防备,被她扯得一晃,后头又来了侍卫制住宣阳,宣阳却将他视作救命稻草哪里能放手。 “不,不!不要拽本郡主!你大胆!” “宣阳只是想为儿子祈福,并未做错什么啊!陛下,皇叔——” 声音愈发凄厉。 赵老夫人在一旁看得叹息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今日之事不过是根导火索,接连将她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整个点燃罢了。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盼来早与来迟。 傅敬面皮涨红,御前同人拉拉扯扯再如何都是不好看的,他脸上忍耐得抽搐了几下。 待侍卫将宣阳又制住,他这才面向了傅应绝,“陛下...您看,如今郡主已是.....不知可否....” 年纪大了脑子便左,官腔极重,话说得掐头去尾,含糊不清,全教闻者自个儿猜去。 傅应绝挑眉,饶有兴致地在他脸上睃视,懒洋洋地后靠着椅背,做叹息状,“看来是颇为不舍啊,如此,朕也不好强做为难。” 这话说得似还有余地? 傅敬一喜,还不待他开口,又听傅应绝道,“朕向来是成人之美,诸位舍不得宣阳,便同她一道去罢。” 一道去? 去哪? 同宣阳一同贬走! 这话可说不得! 傅敬大骇,连同身后的两人跪下请罪。 “臣绝无此意,望陛下明察!”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牵扯自己他便能为宣阳说上几句,反正为难的又不是他,如今祸及己身了,哪还管得上一个郡主啊! 他这一跪,便没再能起来,傅应绝静静看着几人,眼神玩味,气氛却越发凝重起来,前堂或跪或坐的都多少被影响了几分。 傅敬听见上头的人语气遗憾,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宗院在朕眼皮子底下都使唤不动,想来——” 他低低笑了两声,“——还是朕,太过无能啊。” 无能? 凭陛下的手段都叫无能,如何才叫有为? 这一顶帽子若真扣下来,那今日便没宣阳什么事了,反倒是他宗院欺君罔上,整个都要吃挂落啊! 傅敬叫苦不迭,心头又悔恨十足,方才他说那话,实是拿捏着做派的,他想着如今傅氏一族,他的辈分算高,傅应绝虽是皇帝,却也是晚辈。 这些年皇家无丁,宗院那边闲散,陛下大手大脚整顿也没波及到他们。 安稳日子过多了,人难免有些飘。 今日众目睽睽的,便也不自觉拿出一些长辈的派头来,却全然忘了当今是个软硬不吃,好赖不管,我行我素的。 “微臣失言!望陛下恕罪,宗院全权唯陛下马首是瞻。” 哪里还敢有方才顶嘴的勇气,他此刻似才想起,陛下可不是什么善茬,就算今日将他迁怒于此,自己也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那依——”傅应绝顿了一下,“——您看,该要怎么个法子才算妥当?” 这个您,咬字极轻,却叫傅敬心头吓得一窒。 “臣不敢,陛下所言极是,宣阳为人跋扈,陛下英明!” 老滑头。 傅应绝冷哼,拿着鸡毛便当令箭。别人顾及宗亲长辈,他傅应绝可管不了这么多。 不听使唤,便是无用之人,无用之人何来权力叫嚣苟活。 “是吗?那当是朕狭隘了,诸君大义灭亲,实乃朝之典范。” 他语含歉意,又礼赞一句,似是个礼贤下士,君臣同乐的贤君。 宗院三人却是惶恐不已,傅应绝话里字句和善,却哪一段都在要他们的命啊! 软刀子割下来,此刻哪还有什么不顺从的? “郡主目无尊卑,宗院定遵陛下旨意,绝不姑息!” 终归是皮肉松了,还需敲打方才听话。 傅应绝嗤笑,抬眼一看那被周意然抱在怀里的人正蔫哒哒地眯着眼。 手指微扬示意一下,便有人上前来将宣阳捂住嘴拖了下去,挣扎得剧烈的人愣是半点声响都没来得及发出。 宣阳被带走了,也就没宗院的人什么事儿。 傅敬一再表忠心,保证定叫陛下满意,这才苟着身子抹着冷汗跟着退了出去。 第75章 丁雅言 处置了宣阳,傅应绝看着王家一众,很是不耐烦,“都带出去,有多远去多远,看得朕眼疼。” 他没说如何处置,底下人心思却是活络的。 陛下厌恶王家一众至此,让滚远些,可那京外也是远,蛮荒也是远,端看他们能理解到哪一步了。 七七八八处理得也差不多,外头还遥遥站着一溜的人,傅应绝却是撂挑子不管了。 “还来。”他长臂一伸,径直杵到周意然跟前。 傅应绝日日说自家闺女匪头做派,却不知道此刻自己也是不遑多让。 奶团子见他过来乖觉地伸出两只藕节小手,只那掌心裹得圆滚滚,碍眼非常。 “回家啦。”她糯糯开口,精神不济。 “嗯。” 周意然怀里一空,温软随之离去,便觉眼前的帝王十足的碍眼,目沉如水。 傅应绝搂着自家小胖团,观他那臭脸,哪还有什么不懂的,“想要?” 他戳了戳奶团子的小肉脸,得了轻轻的一拳,她如今手疼,倒是不敢用力打人了。 傅应绝继续戳她,哼笑一声,“回家抱季楚去。” 这话纯纯膈应人,谁不知道周家小公子端方,要人抱?不存在的,更何况是对这个心结芥蒂的兄长。 听他提到季楚,周意然没什么表情地掠他一眼,抬起手来,行了个不太走心的礼,敷衍道,“臣恭送陛下,陛下慢行。” 赶紧走,糟心。 傅应绝也不同他计较,这么多年下来,两人都是这样不君不臣的相处方式,早就习以为常。 帝王圣驾回宫,众人站立垂首恭送。 赵驰纵眼巴巴望着小人趴在他爹怀里走了,心头不是滋味,小梨子的凶爹爹变成皇上了,日后,日后可怎么办呀。 他也没见过别人家公主是什么样子的,但是听说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的,如今小梨子成小公主了,自己是不是就不能同她玩耍了呀。 ”小粽几。” 赵驰纵垂着头,倒也没人注意他低落的情绪,忽闻这一声呼喊,能这样叫他的只有一人! 他忽而抬起了头! 傅应绝就站定在他不远处,奶团子小下巴乖巧地窝在他肩膀上,眼神灵稚,像清晨薄露。 “我回家啦,明日带糕糕同你们吃哦。” 她如是说道。 赵驰纵张了嘴,喉头梗住,赵老夫人轻轻拍他一下,他才赶忙回答,“好!我也,我也同你带!” 迫不及待似地,掷地有声地,暗含惊喜地。 眼神晶晶亮,一旁的薛福蔚如出一辙。 薛福蔚眼底包着泪,痛的,此刻泪水又再多了些,感动地。 果真是他好大哥,呜呜,鸡犬升天了还不忘微末之交。 感动! 奶团子用包成一团的小拳头戳了戳傅应绝,示意他说两句。 傅应绝不耐烦应付,但也清了清嗓子,“嗯,改日进宫与小梨子一同玩。” 原是小龙崽子敏锐极了,见周围气氛压抑,而始作俑者似乎正是自家爹爹,于是戳戳他让他缓和一下。 老父亲自然是对自家闺女无有不应,他本意也并非让几个孩童惧怕而影响他们相处。 他幼时没什么玩伴,也照样过来了,顶多就是枯燥些,可落在自家闺女身上,他却是不愿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书上也说了,父母千斛情切切,能领不惧前路,后有知己相护,方免孑然。 自家小崽儿光有爹没有娘,已经是输在起跑线上了,多有几个小玩伴怎么了。 小姑娘千难万难才来到身侧,又不是白给自家当闺女的,老父亲关照退让一下也是应该的。 于是本来对自家旁闺女身旁几个小子略有不虞的傅应绝,硬生生将自己哄好了。 他又转头同另外两个微偏了脑袋,这才抱着人扬长而去。 男人的背影跨过正门,丁雅言慌了,面上焦灼一片,她像是被偷走了宝藏的小兽,焦躁不安。 眼看着人越走越远,她心头突然涌上一股冲动,方迈开了腿,就叫尹老夫人拽在了身侧。 她神色慌乱,不解极了,“我的,外,祖母,我的。” 雅言的,是雅言找到的,不许走! 声音极小,说话磕绊,可凭谁都听得出里头的着急之意。 尹老夫人难掩痛意,望着她的目光盛满了怜惜,又有坚决之意,她缓慢又坚定地摇了摇头,“雅言,莫要痴长贪妄。” 别说那人是皇家千娇百宠的小殿下,便是街边随意一布衣黎首,也不是她该去妄求的。 丁雅言执拗地与她对上,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暗藏躁动,尹老夫人目光怜惜之意太过,又温和得似能广纳万物。 她在那目光中,似是坠入幼儿时的襁褓,周身被温润缠裹,心下的躁乱也被一一镇压。 渐渐地,她挣扎之意缓和。 在尹老夫人的注视下,她漆黑瞳子中被点燃的光斑默默寂灭,如老旧吱呀生朽的木门,慢吞吞地垂下眼去。 整个人似乎又盈满了初见时的晦涩与阴郁,周身的流逝感也霎时间滞缓下去。 她眼皮耷拉下来,没人见到她眼底一滴泪水毫无征兆地砸落在桐油饰面的地板上,像跌入地底的棱珠,顷刻,便支离破碎。 周而复始般,又恢复了那副寂然的模样。 丁雅言小手指节轻轻动了动,那上头似还存着傅锦梨贴上来时软乎的触感。 她眼睛微弯了弯。 该同谁说呢? 说她今日遇见一颗灿若生辉的明珠,比之外祖母放在她床头的那颗还要明亮千百倍! 小珠子猝不及防划入眼底,落在她身侧似是能照亮万物。 对于暗夜行走的人来说,一瞬光明便是心向往之,于是她理所当然趋之若鹜。 她不舍离去,却也不敢靠近,小珠子看起来娇弱极了,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吓跑她。 踟蹰着,忐忑着,小珠子一把紧紧地拽住了她的手,后来,那只手撒开了,她急急忙忙追上去,却再也没能牵上。 如今,外祖母说,她找到的小珠子,不是她的。 尹老夫人看她如入了魔怔,闭上眼藏住泪意。 想起这小外孙的遭遇,既心痛又气她不争。 痴儿,痴儿! 混混沌沌几年过去,如今清明一朝,便又困兽自围。 第76章 给朕老实待着 傅应绝毫无征兆地出现,走得也同样突然。 高大的男人乌发半挽,长身玉立,行走间带起阵阵涟漪,他怀里抱着个小孩。 奶娃娃老老实实趴在他肩头,一小只刚好够他一手抱完。 随着男人远去的脚步,侍从与禁军接连跟上,气势宏然,步伐齐整铿锵。 有人大着胆子抬起头来去望帝王紧缓的身姿,越过重重禁军的围桎,却见得个趴在肩窝里粉腮玉靥的小姑娘。 小姑娘打了秀气的哈欠,眼睛泛起莹润的泪花,细软的头发顺势在帝王修长的颈,凌厉的下颌蹭了蹭。 而冷心冷肺的帝王伸出大掌轻柔地罩在她头上,偏头低语了几句。 下一瞬就见奶团子缓缓笑起来,眼睛如盛弯月,散落一地辉光,脸颊一侧有浅淡的梨涡,整个人温软得似天边成团成锦的小云朵。 这便是...... 天家公主,大启的永嘉殿下。 众人恍惚,将那一幕牢牢刻在心底,心下忖度,如今小殿下露了面,归家去定要细细同家人叮嘱的。 杨云儿同自家娘亲待在一块儿,听闻皇上来了,但这些同小孩都无甚大干系,她只按部就班站在外边候着。 她是个心气儿高的,在外边一动不动地枯站着,烦躁的同时又止不住频频往里头看去,她人矮,透过大人之间隔开的缝隙,能将里边看个大概。 她看见自家父亲母亲恭敬待之的帝王,低声细语地搂着个小孩在哄,听说那是小公主。 她望着小公主在里头舒舒服服,而自己同一干大臣孩子一道守在外边,心中难掩羡慕。 除了羡慕,也不敢生出别的情绪了,毕竟是天家呢,不出意外这辈子都是她的遥不可及。 后来帝王圣驾离去,鬼使神差地,她抬了眼去看,待那张莹白的小脸映入眼帘,她大吃一惊! 怎会是她...... 杨云儿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还是没变! 跟那在小花亭里突然出现的小孩长得一模一样! 她呼吸一乱,忍不住伸手扶住了自家娘亲的手,她似乎.....似乎....差点给家里招来了祸患。 她想起了方才,方才就在那花亭里,她与公主同坐,却几次挑衅为难于小殿下,这么想来心头一阵后怕,直至归家都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有人满心满眼记挂着天家父女,自然也有人不以为意。 李源也是纳了闷了,这王家就这么点地儿,怎么自个儿那小娃娃就是找不着呢! 他心里装着事儿,连御驾回宫都不鸟一眼,陛下跟前不得造次,他只得偷摸地四处猫两眼。 可楞是找不着啊! 乖乖,小娃娃不会叫人拐跑了吧! 这么一想哪还待得住啊,他火烧屁股一般直直迈进王家前堂,与里边那几个黑黢黢像是逃了荒似的小孩正对了眼。 “这是.....” 哪来的小叫花。 他径直逮住了赵驰纵,“怎么弄成这样了,挨人欺负了?小梨子呢,怎么不见人?” 几个都在这儿,唯独不见那一只,李源不可自抑地慌乱起来。 他也是个人才,在外头待了这许久,光顾着找孩子,连发生了什么都懒得理会。 “奶奶的!老子孩子丢了!” 他急吼吼地,赵驰纵被他揪得一懵,后知后觉才回过神来。 一双眼睛不解地在他面上直打转,李源那神情怎一个慌乱了得!暴躁得要拔剑砍人。 赵驰纵悟了,李叔父怕是还啥都不知道呢。 “怎现在来了?”赵老夫人心疼孙子,忙将赵驰纵从他手底下解救出来。 看他那无头苍蝇一般,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又想着自家儿子说李源鲁莽,不着调惯了,就连陛下也有意磨练他,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小梨子叫她家里人接走了!” 这话也没差,可不是接走了,皇上亲自来接的! 到现在,她这脑子都还是恍惚的,像做梦一样。 日日来家里玩的小丫头,乖乖巧巧的逢人便笑,玉雕似的奶娃娃啊,居然是那天家公主! “回家了?”李源拧眉,虽然不乐意,但好歹心头是松了口气。 他遗憾的咂了咂嘴,奶娃娃回家了,那他也回家好了。 随意扫视一眼,却见着一边木头一样杵着的周意然。 季楚受了惊,周意然便也没跟着一同回宫,请了恩典留下来。 此刻他站在季楚和周夫人身侧,等着母子俩收拾好护送回家去。 李源进来时他只看了眼便收回目光,又听见他大咧咧问,周意然几乎第一时间就明白了个大概。 但他什么也没说,默认赵老夫人的行径。 “哟,小季,怎么搞成这样,你同赵驰纵刨狗坑去了?” 他本打算回家的,但看着周意然就忍不住上来嘴贱两句,周意然凉凉地看他一眼,他咧开嘴笑,当作没看见。 季楚倒是礼貌,这副模样了还有礼有矩的,“谢李叔父关心,季楚并未去....刨...刨狗坑。” 后头几个字实在有辱斯文,他有些难以启齿。 周意然又凉凉夹了他一眼,李源小发辫上的扣子闪着光,他语重心长,“灰头土脸的,被人揍了?那你可得告诉我,我套上麻袋给他一顿好果子吃,当然,如果是你哥干的,就别叫我了。” 打不过。 **** 这一天鸡飞狗跳的,可算是结束了,奶团子小胖手裹得跟个小鸡蛋似的,碗也端不得,笔也拿不起。 晚间睡觉时还疼得眼泪直掉,吓得傅应绝站在榻边不知如何是好。 “爹爹吹吹....”幼鹿似的灵眸水光潋滟,小胖脸上挂满泪痕,傅应绝抿着唇面色难看。 修长的人影俯下身去,轻缓地将胖爪子抬起来,也不知他是如何想的,当真低下头去在裹得严实的两只拳头上试探着吹了吹。 “不疼了,痛,痛飞走。” 他学着妇人家哄孩子那套,张开嘴字句生涩,语气平平,没什么情绪,可在昏黄烛火下,他线条凌厉分明的侧颜,低垂着疏长的眼睫,无不认真。 外人眼中高大俊逸,指点江山的帝王,在自家孩子面前也只是个盼其喜乐的普通父亲罢了。 夜里,许是真疼得受不住,小孩一整晚都睡得不太踏实,梦里边都委屈极了,哼哼唧唧地。 傅应绝一整夜就守在她的床头,大掌在她后背轻拍着,时不时低声哄两句,奶团子紧闭着双眼,将自己往他怀里塞。 这伤说重不重,但傅应绝被吓了一整夜不得安生,第二日连学都不放人去上了。 “上学?上什么学,在家睡觉。“ 他立在床头,朝服已经穿戴好,双臂和抱着,看那榻上的一团小鼓包。 奶团子将自己胖脸埋在被子里,小屁股撅在外头,瓮声瓮气。 “不上学,小梨子不睡觉,爹爹玩——” “成天想玩!今日你到中极殿去,朕倒要看看你整日在学堂都学些什么好东西。” 他一巴掌拍在她脚丫子上,怜她受伤,又气她心大,第一次在她眼前用上了朕。 记吃不记打的臭丫头,昨晚折腾成那样,转头就给忘了。 她倒好,大被蒙头舒坦了,自己差点神经衰弱,一晚上瞅她千百回。 “待我下了朝,小全子便将你送过去,你老子我亲自盯着,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养好了。” 他也是愁,自家孩子看着软乎,却实实在在地闹人,偏阖宫上下拿她没办法,管又狠不下心,不管又实在气人。 奶团子哭唧唧,中极殿她不喜欢,进去要写字,爹爹日日在里头写字,写完字就骂人! 可凶可凶! 第77章 奈何娃娃没文化 傅应绝说要盯着她可真不是吓唬人的,待下了朝一小只就被小全子抱到了中极殿。 奶娃娃委屈巴巴,戳着自己的两只胖球爪子,一下地小嘴都要撅到天上去了。 哒哒哒地跑进殿内,傅应绝坐在案首,肃着脸正批阅奏折,他面上没什么表情的时候,显得更加不近人情。 成年男子的沉稳凌厉与运筹帷幄在他身上显现得淋漓尽致。 也许是看见了什么辣目的言论,他眼中明晃晃的嫌弃,将奏折胡乱搁在一旁。 这又将他身上那份距离感淡化了几分,倒是多了几分鲜活与不露于人前的孩子气。 傅锦梨小心翼翼地从多宝架后面探出头去,眼睛咕噜噜转着,小爪子轻轻落在上头搭了点边,脚上却是半寸都不挪动。 傅应绝长指捏着奏章,一目十行,连眼神都没有分给旁边一丝一毫。 他知道小丫头爱玩,中极殿枯燥她不喜欢,可不拘着一点,一不留神又跑出去他才叫没地儿哭去。 进来了也做贼似的,窸窸簌簌,小老鼠连藏都藏不住,笨手笨脚进殿非得让那柱子撞上一回,他就算想装作没发现都不成。 “过来。”他眼神仍旧没移开,只淡淡开了口。 完噜。 奶团子不情不愿地扭着胖乎乎的小身子出来,伤了手以后她惯爱将两只小爪子搂在胸前,护得好好地。 被发现了,但她还想挣扎一下,那双纯质的眼睛太干净,太水润,小丫头不知道掩饰,想打什么坏主意都能让人瞧个一干二净。 偏她认为自己极聪明,糯糯地开了口,“爹爹饿,吃糕糕。” 边说边往自家爹爹那头慢悠悠地挪,只是动作比那蚂蚁爬快不了多少。 “我不饿。”傅应绝头也不抬。 奶团子皱了皱小鼻子,“累,爹爹休息,碎觉。” 傅应绝拿过一旁的朱笔,面不改色,“爹不累。” “那——”奶娃娃仍在踟蹰,还想继续说。 傅应绝这才抬起眼来,看着那半晌才动了寸许远的人,啧了一声。 “不饿,不累,不要你伺候,过来。” 放她这么磨蹭下去,怕是天擦黑了都到不了他跟前。 轻而易举被识破动机,奶团子嗓子眼里呼噜一声,眼睛一瞪。 看着傅应绝面上的无动于衷,挣扎不过,只得壮士断腕般迈开了小短腿,几步移到傅应绝身边。 她就乖乖站在他身侧,仰着一张小胖脸看着他,脸上白皙一片,哪里都香香软软,那一双眼珠子此刻倒是乖觉。 “坐那儿去。” 傅应绝捏着朱笔在纸上批注,冲着自己左手边抬了抬下颌。 那里安置了个高一些的圈椅,这么一个小娃娃坐上去,恰好能够得住这案席。 “嚎~\\\" 现在倒是乖了,听话了,自己饶到另一侧,然后温吞着抬起手来静静等人抱。 傅应绝将她提溜起来,还顺势在她小胖脸上捏了下。 奶娃娃立刻气呼呼地瞪他。 ”怎么,我捏不得?” 傅锦梨举着两只白拳头挥了挥,十分气愤,“坏!苏展索,捏了流口水!” “嗤!”傅应绝不以为然,“骗你的,小孩才流口水。” “小梨子是小孩!” 他坐回去,在手边一堆书册里翻了翻,抽出一本来,“你不是小宝宝?” 不知道去外头学了些什么,回家就念叨着自己是爹爹家的小宝宝。 傅应绝那个头疼,又喊不出口,后头被她闹得不行才勉强干巴巴叫了两声。 这是赵老夫人叫她的,每次去都心肝肉小宝宝地叫着,她次次都笑呵呵地,居然自己记了下来,回家就教给了傅应绝。 傅锦梨脑子没绕过来,眼中迷茫了一瞬,“是吗?” 小宝宝不是小孩啊? 不过看着爹爹那一脸信誓旦旦,她也就深信不疑了。 傅应绝敷衍地应了两声,将书册摊在她面前,“喏,特意给你准备的。” 既然坐不住,那就找点事儿做,手不能动了,那就拿眼睛看,老父亲无情地想着。 奶团子胖脸一紧,望着眼前的书如临大敌,“爹,爹爹,我......” 坐立不安,慌忙去看傅应绝。 傅应绝像是早有预料,不急不忙地拍了拍她的胖脑袋,满脸温和。 “知道知道,爹爹知道,小梨子学问做得十分好。” 看着她小脸一片空白,傅应绝张嘴就来,“前日夫子还同我说你十分努力,比之别的同窗还要聪明,让爹爹在家多给你找些书看。” 傅锦梨茫然眨眼,夫子.....是.....是这样说的吗? 身旁的男人还在继续。 “唉,本来我也舍不得你这么用功,小宝宝就要出去玩才对,但是爹爹想啊,这天赋若是耽误了实在可惜,只得忍痛拘着你多学几分了。” “我就知道你定是不简单的,爹爹看你第一眼就觉得未来必成大器,果不其然,连夫子祭酒都对你赞不绝口,怕是再过两日什么季楚唐衍祁扬拍马都追不上你。” 赵驰纵跟薛福蔚就算了吧,那俩跟自家这个半斤的八两。 他字字恳切又长篇大论,旁边这个整日只晓得吃饭睡觉找人玩的哪是他的对手,三言两语叫他饶得晕乎乎。 这本是下下之策,换个人都不一定能哄得住,奈何自家胖娃娃没文化,随意两句就能被唬得五迷三道的。 傅锦梨的表情随着他的话变了几度,从一开始的茫然到后头的发懵,然后越来越膨胀,最后直接挺直脊背,拍着小胸脯大声保证。 “我厉害的!小梨子学习!” 然后自觉坐好,严阵以待,板着脸叫她爹给她将书翻开,这副要学上十万八千斗的架势,傅应绝差点没忍住。 他轻咳一声,又正了神色,“不错,果真不愧是咱老傅家的种。” “嗯!” 她雄赳赳气昂昂地,瞪着眼睛聚精会神,学得怎么样不知道,反正是安静待下来了,傅应绝满意。 奶团子认字不多,书也看得磕磕绊绊的,可是! 爹爹说了她厉害的!厉害的人怎么能读不懂书呢,于是她满脸坚定硬着头皮往下看。 殿内只有父女两人,傅应绝垂着眼将折子一一浏览,奶团子虎着脸老老实实地,就差趴到书上去了。 榉木质地,上刻多宝祥云纹样的支摘窗叫下人用镂空银箸支楞起来,外头的草木气息与雨水的润意往殿内带了几分。 玉质的香纂正吞云吐雾,洋洋洒洒地将屋子扑满沉香。 透过朦胧看去,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冲身侧的帝王示意一下,帝王便停了动作,用修长的指尖为她翻动书页。 不时还要端上备在一旁的甜露哄她喝上两口。 应和着浅淡的天光,此刻殿内祥和又温情。 第78章 丁雅言身世 有些法子并不是一劳永逸,待傅锦梨用过午膳,那脑子便钻不进书本里了。 坐在那里小屁股似被针扎一样挪来挪去,眼睛好几次去瞅傅应绝,眼巴巴地。 傅应绝当没看见。 最后也不知如何搞的,小人晕乎乎竟一头往案上栽去。 若非傅应绝眼明手快,那胖脑袋真磕下去起码得晃三晃。 手掌托着她的小脑袋,奶团子偏着头眼睛已然闭上,这么大动静都没反应,显然是睡得极香。 傅应绝几次三番张了嘴,看着她胖乎乎的脸蛋在自己手心里被压出小奶膘,最后还是没能气起来。 不仅气不起来,还要抱着这祖宗进内室去轻手轻脚放好。 帘子要打,不然天光晃眼,熏香要闭,她睡觉闻香易梦,被子要掖好,这祖宗睡觉不老实。 看着那呼呼大睡的奶娃娃,小脸粉扑扑,你手贴上去她还要无意识地蹭几下像在撒娇,真的像个小猪仔。 傅应绝眼底带笑,喃喃道了一句,“索性是我生的,在别家怕是还要委屈你。” 许是昨晚没安生,她这一觉睡得沉,眼看着小半个时辰还未醒。 闺女睡着了,傅应绝也没歇下。 他这两日是真的忙,不然也不会将孩子带到中极殿来。 恰逢农历八月,过不久便是中秋,以往中秋当日都要在宫中设宴,取一个君臣同乐。 今年倒是不同。 历来邦国来访,属国上供都在年关,这次不知那南度是抽的什么风,偏挑了中秋来启。 南度国在大启关塞以南,那边气候诡谲潮湿,密林山坳,难攻易守,南度皇族更是难缠,是块不好啃的硬骨头。 傅应绝是不想见的,可别人早早就递了消息,如今已经启程两月,不日便到,还能将人驱出去不成。 他倒是没什么,但若真做了,他那些个大臣能念到他耳朵发麻。 “扣扣。” 轻缓的叩门声打断了傅应绝的思绪,紧接着传来的是苏展压低了稍许的声音。 “陛下,尹太傅求见。” 他眼中疑惑一瞬,尹清?他这位老师年过半百,近几年已是万事不管的态度,怎今日来了这中极殿。 “请进来。” 话落没多久,吱呀一声殿门一开一合,须发皆白的老人一身朝服穿得一丝不苟,进来便跪在地上行了大礼。 “老臣,叩见陛下。” 傅应绝心下诧异,上前将人扶起来,“老师何至于此,快些入座。” 他年幼时便得尹清一手教导,尹大人胸有大义,将满腹经纶倾囊相授,两人师生情谊非一般可比,私下傅应绝都是叫的老师。 按理说凭尹清的身份及这份情谊,哪用得上如此大礼,傅应绝难免多思忖了几分。 尹清顺着他的力道直起身来,却是满脸羞愧,“老臣今日来,是厚着脸皮向陛下讨个恩典。” 恩典? 饶是傅应绝心有七窍,也想不出这位老人还有何恩典可讨? 为官清廉,不思权财,家里也清净,只一老妻跟个小外孙女。 傅应绝眸光微闪, 小外孙女...... 他不动声色,“老师先坐。” 又微扬了声音唤苏展前来奉茶,同往日比起来小声许多,毕竟殿内还睡了个猪崽子。 尹清端着茶盏,却是半点都喝不下去,满腹心事,“臣今日言辞恐强人所难,实在是别无他法才求到陛下这处,不求尽善,但问无愧了。” “哦?”傅应绝微压着眼,右手持盖撇了浮沫,“老师言重,有话尽说便是。” “臣——” 他方启了唇,却叫内室一阵嘤咛打断了话语,那声音娇软,比之奶猫还不如。 两人皆是一愣,傅应绝先反应过来。 他放下了茶盏,将交叠的双腿撤下,同尹清道了句稍等这才撩开帘子钻进内室。 尹清握着杯盏的手几度松开又合上,实是存了心事。 脚步声渐近,他抬了头去看,见着孑然的帝王抱着个奶娃娃走了出来。 见着那奶娃娃,尹清似是想到什么,眼圈一红,不可抑制地激动起来。 傅锦梨睡得小脸红润,方起床有些不爱搭理人,迷瞪着眼挂在傅应绝脖子上。 小姑娘双眸水润润,雪腮细致,被傅应绝抱在怀里喂了口水,她奶声奶气道了一句。 “谢谢爹爹。” 头发睡得散开,歪歪扭扭地搭在脑袋上,透着傻气,傅应绝低声笑,“睡觉都不老实。” 他方才进去,人已经瞪着眼睛傻乎乎地窝在小榻上,被子不翼而飞。 小姑娘不说话,又往他怀里缩了缩,傅应绝揉了下她头顶软乎的发,这才正了神色去看向尹清。 “老师无须多礼,永嘉爱娇些,身旁离不得人。” “欸!欸!小殿下当娇惯些。”尹清忙应了两声,收了要见礼的动作。 情绪不似方才的萎靡,他又看了眼那乖乖窝在帝王怀里的一团,深吸了口气。 “臣今日来,是为我那小孙女——” 果然。 傅应绝点了头,示意自己明了。 “我那小孙女,陛下当是知晓的,情况特殊些。” 丁雅言那情况不光他知晓,京中消息灵通的都了解一二。 傅应绝从前不觉如何,如今自家也有了一个,对着丁雅言也难得叹上一句可惜。 尹家两老一辈子只得一女,女儿嫁了兴和年间的状元丁至。 丁至有大才,又有尹清做保,先帝在时派了出京担任一方知府,虽地方偏远些,但一出仕便是正五品。 人人都知道待他在那位置磨砺几年,做出政绩,一朝回京,风光无限。 丁至确实不负众望,山远府在他手底下政通人和,百姓良善。 那一年傅应绝已然莅临帝位,念着尹清年事已高,便想将丁至一家提前传召归京,老人家也好颐养天年,含饴弄孙。 可诏令还未送出上京,丁至一家便噩耗忽来。 他政绩突出,有人拥爱,便有人嫉恨。 谁都没想到,向来和乐的山远府竟一朝叫早已灭剿的山匪强势攻占。 山匪来得突然,防不胜防,丁至爱民如子,驻兵全挪去保护城中百姓,却不想,百姓无大事,自己一家五口却遭了殃。 两个大人,两个半大孩子,一府的丫鬟下人守卫,全在那一夜断了生机,只一个岁余的丁雅言被她母亲牢牢藏在身子下,才得以捡回一命。 山远惨案,举国唏嘘。 匪徒来得蹊跷,又似是直奔那丁家而去,傅应绝震怒,大肆查办,不死不休。 耗时三月,大批官员下了大狱。 大启蛀害由来已久,那一案牵扯甚广,卖爵鬻官,官匪勾结,层出不穷,数不胜数。 傅应绝顶着动荡的压力,将涉事人全部查办,那一年,朝野上下都过得艰难。 第79章 小梨子愿意的 爱女一家惨死,只留下一个小外孙女,这事一直是尹清心头的隐痛。 清风傲骨了一辈子的老人,此刻佝偻着脊背,颓然不已,“当时雅言尚不记事,我们将她接回精心养着。” 他眼底有水光闪过,“却不想年岁渐长,方见舛错。” 当时他驱车前往山远,将那一小团接在手中,她眼睛黑白有致,却是半分神采也无。 如今三年过去,襁褓渐褪,孩提方过,小姑娘日日夜夜如那混沌泥潭,浑浑噩噩。 两老为这孩子索尽枯肠,如今他们年岁已高,不知哪日便撒手人寰。 届时,只余这一个小丫头如何是好? 丁雅言往日里便对周围一切漠然处之,除了两老,也不爱同谁说话,故两人也是有意无意让她多接触人群。 可昨日归家后,本就七魄不全的人,更加痴楞! 一问之下,尹清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她昏昏沉沉几年过去,一朝得见永嘉殿下竟如拨云散雾,念之贪之。 今日自己错眼打量,心下不免悲戚。 不怪那痴儿生贪妄,漫行黑夜的人,如何不向往天边东羲。 不得窥见,使之沦亡! 他将昨日种种,娓娓道来,话音方落,已是羞愧异常。 “老臣知自己所求无理,本也无颜来见陛下。” 尹清口中方提到傅锦梨,上首的男人面色便不太好看。 他能理解尹清拳拳之意,若有需要他也愿意庇护一二,可万万没想到,他是打了怀里人的主意。 “尹卿,当慎言。”他语气清浅,却暗含警告。 此刻竟是一句老师,都不再叫了。 尹清满眼痛意,已然撩了袍角,动作迟缓在正中又行了大礼。 “臣一辈子未求陛下什么,那痴儿实在不该惦念殿下,可如今事已至此,我为人长辈,却为她谋不得什么。” 世事无常,经言难念,清贵了一辈子的人早就被磋磨得弯了脊梁。 傅应绝心头复杂,眼神暗了又暗。 须臾,他叹了口气,“老师直说便是,朕只能酌情予之。” 丁雅言可怜,尹清可泣,但他低眼去看怀里乖乖窝着的人,天平已然倾斜。 他能自己吃亏让步,却不会让她涉险分毫。 尹清没动,他固执地跪在地上,一字一句,隐有祈求,“只望殿下开恩,让那痴儿远远见上殿下一眼便罢。” 他话一出,傅应绝反而愣住了,没想到他所求仅此。 “您当知晓,心有执念,欲壑难平。” 那样一个背道而驰的小姑娘,远远看上一眼,怕只会牵绊愈深。 “臣知晓。”尹清如今想起那小外孙女,心头早已麻木,“殿下尊贵,不敢贪之甚多,臣豁出去只当哄那痴儿欢愉一刻便罢。” 两人的交谈平缓,声音都不高,坐在傅应绝怀里的人也缓过了那一阵迷瞪,慢慢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傅应绝默然了许久,感到怀里人动了动,小脚往外踹了一下。 他伸手将那不老实的脚拽回来搂好,皱眉。 “莫动。” 小人安分了,他才对着尹清道,“既是永嘉的事,朕如何都替她决定不了,您若实在执着,便也问问她。” 他没法凭自己独断而不顾孩子意愿,尽管是垂髫小童,傅应绝想,她们该也是不愿别人替自己做抉择的。 尹清心下激动,眼中湿润,如此,如此,便是有径可循。 “臣明了,谢陛下成全!” 傅应绝却道,“届时她不应,朕也不会强求。” 他提前打好招呼,怕他最后无望而归。 “省得!”尹清忙道,“老臣省得,能有这机会臣已是欣喜万分!” 若最后真当不成,那也是命也。 傅应绝点头,唤他起来,又将怀里这只抱出。 奶团子埋着头藏得好好的,陡然见了光,还懵了一阵,“爹,爹爹?” “嗯。”面色冷淡的男人为她将头发拢了拢,不至于像方睡醒时一样乱,“尹大人有事求小梨子,不知你答不答应,特来问问。” “问我?”她面容娇痴,只当这问题也是同季楚父亲问唐衍那样的,想也没想便摇了头。 “小梨子不知道。” 小梨子不知道的,小梨子今天看了许多书,但是还答不上来季楚爹爹的问题。 傅应绝定定看了她两眼,她也无辜地回望过来。 男人看她这模样,无奈极了,“先听听。” “好趴。” 于是她从傅应绝怀里滑下来,到了爹爹称作尹大人的老人跟前,“你要问小梨子什么呀。” 这个呀拖得长长地,透着娇意与温吞。 尹清不想小殿下竟是如此平易近人,他怔了片刻,垂着头认真地同那一个矮矮的小人询问。 “殿下安好,是臣家中有一孙女,昨日与殿下一同在王家宴上,她归家后说很是喜欢小殿下。” 想着丁雅言那副日日迷怔的样子,他喉头难掩哽咽,又强压下去,语气不稳。 “故臣斗胆来问小殿下,可否愿意同那傻丫头再见上一面。” 怕她不应,难免放轻了声音,小心极了。 “见我?”傅锦梨不解,歪着脑袋眨了眨眼,“是谁呀。” 她语气好奇又期待。 “便是昨日,与殿下从小亭一路同行的那个小姑娘。” 是她! 奶团子捂住小嘴巴。 是那个!跟着小梨子的小喵喵! 她不爱说话,只睁着眼睛一直看自己,小梨子不理她,她便垂着小尾巴! 小梨子牵她的手,她就会双眼亮晶晶!比爹爹匣子里的晶石还亮! “她要见,要见小梨子吗!”奶团子小脸粉扑扑,有些兴奋。 尹清见她这模样,心中意动,也有些高兴,“是!不知小殿下——” “我愿意的!小梨子想!” 她甚至等不到他说完,便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小龙崽敏锐,她对这万事万物存着探索的好奇,懵懵懂懂地伸展枝腕。 无形的小触手本能地探索,一碰到丁雅言,小姑娘便觉得心头闷闷,她似乎,她似乎很不开心,也似乎很需要小梨子。 小人向来是纯善又烂漫的,她眼中倒映不出这世间分毫的暗色,她同丁雅言,是两个极端的相撞。 那头的似是入蛊,这边的又遥遥关切。 一切,似乎水到渠成。 第80章 你敢吐朕口水! 虽是傅锦梨自己答应的,傅应绝此刻却是万万不可能放人。 两只手包得跟个小锤子似的,成天走路都怕她不平衡摔趴了,哪还敢放人出去啊。 两相考虑之下,只得等她伤好全乎了,再做打算。 尹清得了这样的答复也不失望,揣着喜意归家去了。 奶团子估摸是有点东西在身上的,那伤口不过三四日便好了个七七八八,只是白嫩小手上横亘的细小疤痕实在碍眼,仿若精美瓷器被弹珠一触,裂缝徒增。 傅应绝日日都细细给她抹了祛疤的药物,每次执着那小胖爪来看上头的结痂,老父亲眉心皱得能夹死蚊子。 “我好了哟~” 傅锦梨端坐在榻上拿眼睛觑自家老父亲。 傅应绝手上捏着药膏,低着头只能见精致的侧颜,他实是长得太好,比之女儿家还要叫人惊艳三分。 男人喉头轻动,嗓音低沉,“想怎么着。” 奶团子手伸出去贴在大掌上,乖顺地任他动作,小嘴粉润,“好了就不能关起来了哟~” 她一张嘴,傅应绝就知道她打得什么鬼主意,这两日不准她出宫,她却是吃喝玩乐半点都没落下。 除了上午到中极殿走个形式,下午便带着小全子阖宫上下地跑,一个角落都没放过。 他扯了扯唇角,不咸不淡地,“我哪关得住你。” 奶团子见他是油盐不进,气急,“要出去读书啦!再不去,就追不上唐唐跟猪猪啦!” 这两日看了几本书,属实是膨胀了不少。 她也是敢说,傅应绝都没耳朵听。 男人自顾抹着药,全当自己没听到。 不理她,那小小的一只又开始小动作不断了,她鼓了鼓腮帮子,悄悄凑到傅应绝身旁,手还是被他攥着,脸却悄无声息地贴在了他冷厉的颊边。 小胖脸一挨近,就是一股温热传来,还夹杂着小娃娃身上的奶气。 傅应绝还算配合,只当没发现,低头认真抹药,没转头去影响她发挥。 她在那里鼓捣了半晌,咳嗽一声压低了嗓子,深深吸了一口气,用气音在自己耳边状似蛊惑,“大人不许关小宝宝,快快放她出去呀~” “......” 有完没完了。 傅应绝拿着药膏的手一抖,闭了眼,在心底克制一下,再睁眼时又是一副淡定如水的模样。 “哦。” 哦? 哦是什么意思? 奶团子皱着眉,是没听见她说话吗?她听小全子读的话本里头的小妖怪就是这样骗人的,一说出去,再吹一口气,就能让人对她百依百顺。 傅锦梨眼中疑惑了一瞬,莫不是因为爹爹是条龙,不管用呀。 小人不信这个邪,又凑了上去,嘟着小嘴巴,将声音放得更沉了,“听我的话,小梨子说放她出去呀——” 傻透了。 傅应绝梗住,手上的药抹也不是,不抹也不是。 偏那软乎乎的一团许是这样伸长了身子有些累,直接将圆润的小下巴杵在他肩窝上,然后呼呼呼地就开始吹气。 本来傅应绝是没什么反应,后头他却手脚僵住,额边的青筋忍不住跳了跳。 臭丫头! 她往自己脖颈糊了堆口水! 男人忍无可忍,就着拿药膏那只手,食指往肩窝上的小人额上轻轻一推,看似没用多大力,那小人竟叫他戳得后仰,没防备在榻上摔了个倒栽葱! “哇呀!摔摔啦!” 榻上的人摔进锦被里,两只小胖腿高高翘起,白嫩嫩的小脚丫差点越过头顶去。 傅锦梨被弄得一懵,方才惊呼一声,就叫搭在一旁的薄被兜头罩下! 眼前一黑,她人又小,奶团子只得在里头翻过身来,撅着小屁股拱。 嘿呀嘿呀地,将薄被顶起一个又一个的小鼓包,正要控诉自家爹爹,男人咬牙切齿的声音先一步透过薄被传来。 “小兔崽子,谁教你吐人口水的!” 他本只当是这闲不住的上哪学来的昏招,顾头不顾尾漏洞百出还自我感觉良好。 他看戏一般欣赏她哼哧哼哧地白忙活,谁知她竟吐了自己一身口水! “米有吐口水!是呼呼!呼呼爹爹听话!” 冤枉她! 小梨子才不吐口水勒! 她奋力在里头挣扎着,闷闷的声音透着被子传出,不忘记为自己辩解。 傅应绝抬手将被子掀开,小野猪一样的小人撅着小屁股又露了出来,她一见了光,气呼呼地手脚并用,就往站在榻边的傅应绝身上爬。 “坏得很呀!爹爹大坏蛋!” 她扒拉着高大男人身上的衣服,站着不动的人怕她摔了抬手撑住她,她顺杆往上爬,几下就搂着脖子窝在了傅应绝怀里。 还是生气,浅淡的小眉毛都立起来了,小嘴巴巴地不停。 “你说!为什么摔小梨子,不说是吧!小梨子揍人。”她挥着小拳头威胁。 每次惹她生气就是要揍人要揍人,却是从没一次正儿八经地往人身上招呼,全是假把式。 傅应绝又好气又好笑,“你还敢说,谁教你的昏招。” 也不知小孩子成日都在想些什么,一出一出地,完全叫人琢磨不透。 “才不昏。”她气来得快走得也快,被人抱着了就开始放软小身子贴贴,“是好办法。” “小梨子呼呼一下,爹爹就听我的话。” “我什么时候没听你的。”傅应绝抱着她往外殿的桌边去,将药膏放在托案上。 也是她好意思说,哪次没如她的愿,自己对上她只有认输的份儿。 歪理一堆,哭得还凶。 “那我上学——” “不行。” “......” 奶团子气啊! “那你说什么呀!” 傅应绝如今哄人已是得心应手,将一块甜糕塞她嘴里,尽管生气她还是嗷呜一口咬住吃得喷香。 腮帮子像那小松鼠,傅应绝静静看了会儿,在她眼睛斜过来的时候开了口。 “再养两日,又不是不让你去。” “哼!”小嘴噘得能挂油瓶。 傅应绝镇定自若,知道她是无聊了,宫里也没个同龄人陪她玩,她自己一只小崽子在园子里跑跑跳跳的玩得虽然也开心,但几天过去她便觉腻了。 傅应绝又忙得分身乏术,她去了中极殿都是乖乖坐在他怀里半点都不闹,乖得可人。 “不若明日你同祁扬去玩会儿?” 祁扬跟着周意然,去学堂的时间便打了个折扣,同稚学院那边招呼了声,一旬里一半时间在跟在禁军营里,一半时间又在学堂狂补学识。 第81章 欺负小孩 他自从被奶团子救了回来,许是丢过一次命,人也变得沉稳许多,这样拼命的架势,是傅应绝没想到的。 他的初衷是将那小子磨成一把利刃,一把绝不会背主的长枪,对于这样的局面他是喜闻乐见。 “羊羊在哪里呀。”小人儿仰起头来。 她在宫里都没有见过他了,上次去找,也只看见七言。 “周意然那儿。” 皇城南北皆有大批禁军驻守,禁军的操练场跟衙邸合在北边的玄化门,贴近宫墙根了,倒是与奶娃娃在的内城有一段距离。 “明日着人带你过去玩一会儿可好?”傅应绝温声问,见她小脸兴奋起来,又冷下来强调一句。 “只一点,不许乱跑乱动。”其实他也是不愿让人去的,叫祁扬那小子休息几日陪陪她,他定也是乐意的。 不过,出于别的考虑,他还是将人放了过去。 宫城之内,皇家禁卫。 傅应绝眼底一闪而过的暗芒。 禁军人数不多,却全是个中精锐,从全国各处抽调精英组成,效奉皇家。 趁手的武器,也总要见见主人不是。 “好哦!小梨子不跑!” 她将手举过头顶,坐在傅应绝怀里小小晃动几下,傅应绝忙将人搂好。 “消停些。” 奶团子晃着小脑袋,现在看这坏爹是怎么看怎么顺眼,笑眯眯凑过去在他脸上大大地亲了一口。 “啵!”地一声,响彻殿内。 傅应绝呆住,一阵愣怔过后,随之涌上来的是一阵酥麻,轻飘飘地,眼神都恍惚了一下。 脸颊上还有她糊上来的口水,湿漉漉的一片,他却不似方才那般抓狂,指尖有些发痒。 “你——”声音一出有些不稳,他清咳一声,板下脸来,“成何体统,小姑娘家家地。” 奶团子扯着自己寝衣前的小龙,不解地看了眼傅应绝,明明很高兴哇,怎么又凶人! 不过看在他放自己出去玩的份上,决定自己还是宽容大度让着他一些。 “我喜欢爹爹,就木马木马!” 咳。 傅应绝嘴角不受控制地牵起,想到什么又赶忙压下,“朕知道了。” “出去可不许对别人乱亲。” 他警告一句。 “周哥哥也不许吗?” 季楚的哥哥跟爹爹一样大了,还送了自己小珠子,长得还好看,那个也不许吗? “谁?”傅应绝没反应过来,“你哪个哥哥?” “就是猪猪的哥哥。” 猪猪? 哪里的猪? 傅应绝难得迷茫了一瞬,复又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季楚。 那季楚的哥哥不就是周意然? 周哥哥? 怎么不叫猪哥哥。 傅应绝脸一黑,低吼,“你叫他哥?” 周意然他多大脸,一大把年纪了还当个奶娃娃的哥?朕都当爹了,他还好意思哥? 傅锦梨没觉得哪里不对,“猪猪的哥哥,小梨子的哥哥。” 傅应绝冷嗤,“他是你哥,那我岂不是也要给他当爹。” 去捏了这糊涂蛋的小脸,磨着牙道,“不许叫,那几个臭小子也不许叫哥哥。” 奶团子虎着脸教育他,“你没礼貌哟。” “.......?” **** 得了特赦令的奶娃娃,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在殿内嘟嘟哒哒地跑,去的毕竟不是什么细致地方,便给她穿得轻便许多。 穿着一身月白勾金边的小袍子,袍子过膝,露出下头蹬着的莲纹小靴。 袍角有宝相花,手肘处却绣着龙凤纹。 将头发整个扎起,两额挂了小铃铛,发尾一甩一甩,跟冠上的细流苏相映成趣。 整一个玉雕一样,软乎乎的小胖丫头。 胖娃娃笑得眼睛眯起来,喜滋滋爬上了出行的辇驾。 一路晃着,奶团子一小只呆在上头这里摸摸那里蹭蹭,揣着鼓鼓囊囊的一包小零嘴,时不时拿出来吃两口。 这是她受了伤,哭得可怜兮兮求来的,傅应绝被她缠得昏了头,哪还有什么不应的。 待反应过来看着小人那脸上偷到油似的做贼样,气得又将她好一通收拾。 ”小主子,前头便是了。” 层层起伏的操练声透过宫墙传来,即使还隔了几段距离,却中气十足声声入耳。 奶团子急忙爬起来,轿辇方停下,她就急切地朝小全子伸出手去,“小梨子玩,抱抱呀。” 禁军衙邸修得大,毕竟要容纳这么多人呢,后头是配套的演武场,因着傅应绝重视,这里在整个皇城,那都是占地广然的。 周意然敛着眸子,负手站着,禁军操练自有专人监管,而他此刻需要手把手教的,只有祁扬一个。 “背脊绷直。” 他手上不似傅应绝那样白,骨骼略大些,显得一双手更加有力,就连手背的筋都紧致爆发力极强。 手持着短鞭,轻轻在祁扬背上敲了一下。 祁扬满头大汗,脚呈弓步,双手平直,上头搭着沉重的大弓,汗如雨下,手脚都在打颤,却坚持着没有丝毫松懈。 习武都要吃些苦头的,最佳年龄在四五岁之间,那时候小孩身上韧,祁扬如今七岁有余,说起来还晚了些,自然会更苦更累。 “统领,永嘉殿下持御令至禁军营。” 有卸下甲胄的兵士抱拳来禀,周意然晃着短鞭的动作一顿,没有第一时间应答,待士兵又禀了一声,他才沉声道,“知道了,下去。” 兵士很快退下,又只余下师徒二人。 一听到永嘉,祁扬眼睛都亮了起来,眼神不住地往周意然那头飘去,周意然不为所动,在他臂上又敲了一下。 “抬高。” 祁扬又将手臂绷直,疑惑周意然怎么半点反应都无。 却见下一瞬他收了短鞭,拍了拍衣袍,语气自然,“好好练着,我去迎公主。” 祁扬想说他也想去,可周意然一个眼神轻飘飘地下来,他就立刻闭紧了嘴。 最后只得老实在下头站好,眼巴巴地看着周意然施施然离去。 毕竟是公主亲至,再加之傅应绝有意为之,排场自然要大些。 小全子差点拉不住一下来便要往里冲的奶团子。 “小主子,小主子,莫急,莫急,静候片刻。” 脚步被生生止住,奶团子急得什么似地,扭过小身子去生闷气,“小全子也坏!跟爹爹学!” 都是爹爹教的,欺负小孩! 第83章 周意然带娃一 小娃娃头上银铃轻晃,在整个安静下来的演武场里清脆作响。 一双眼睛生得纯善又灵气,湿漉漉地打量过来,陡然见了这么多人,还个个五大三粗的,不免有些怯怯。 搂着周意然的手更紧了些,小身子往他胸膛里贴。 周意然安抚似地拍了拍,一双泛着冷光的眸子一扫,下头蠢蠢欲动的人群霎时间老实下去,被踩到尾巴一般,赶忙转过头不敢再看。 乖乖, 统领大人好福气,这么个铁疙瘩一样的人,居然能抱小娃娃了。 下边的军士因着在操练不必前来见礼,几位监管者却是不能视若不见,他们连忙上前来,尽管小殿下仍是人事不知的年岁,却不影响他们毕恭毕敬。 周意然将人打发走,低低对着傅锦梨道,”看到了?“ ”嗯?”奶团子歪着脑袋,不解。 周意然将人抱着从一侧的廊下穿过演武场,期间将里头的布局,兵士规格看得一清二楚,他望着远处,声声随意。 “禁军卫共三十万众,宫内置八千余人,外城还有一驻地,对半而治。” 玄化门底下的是精中之锐,为天子门臣,其余的为皇城兵马,四散上京各处驻守,分而治之,各司其职。 一点相同,便是周意然全权管理,傅应绝金口施令。 小人儿似乎不懂,但周意然却还在继续说着,“是你父皇手底下的鹰犬,一经出鞘无往不利的长枪,是他的拥趸。” 也将会是你的。 小全子在他一开口便自觉远远躲开,若真叫自己听见了,那可是要杀头掉脑袋的。 他不远不近地坠在后头,只低着头,也不敢去四处乱看。 傅锦梨听了个大概,小小的人抬头看着他,周意然满脸认真,不似闲谈,却像是交托。 奶团子懵懵懂懂的脑子与心间,似乎在他那一丝不苟的目光中,雾气散开了些许....... 爹爹的,那便也是...... 两人已然过了演武场,傅锦梨却突然回身去看,那泥沙布满的地上,汗流浃背满脸傲气的兵士,说说笑笑间拳脚相向,你来我往,刀枪互驳。 她的眼神仍旧纯粹,却忽然迷茫了一瞬,而后渐渐清明。 祁扬习武的地方离演武场不远,只是他学得终归是要笼统一些,所以与众人不在一处。 此刻一动不动维持着动作的人,苦哈哈地。 怎么师傅还不回来,他回来了小梨子该也会跟来吧。 悄悄扭过脖子去望一眼,半个人都没有! 而受人惦记的那位,被人黏糊糊挨着,乐不思蜀,哪还记得这个便宜徒弟。 “想去哪里玩。” 周意然看着她问。 话倒是没用错,她来此也干不了别的,估计是上头那个哄不住了将人打包拎过来,顺便让里头的兄弟见见人。 他这么一提,奶团子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玩!爹爹说小梨子同你们玩,乖乖地,不跑。” 糯糯地,眼睛晶亮。 周意然唇角轻翘,“嗯,陪你玩。” 他是有这雄心壮志的,可是现实与想法背道而驰。 周意然将人带到了自己在禁军衙邸单独辟出来的小室,室内东西不多,都是些书,武器什么的,吸引奶娃娃的是那墙上挂着的麟甲。 银白带着黑色纹路,片片玉甲泛着光泽,肩臂处有凶兽口齿大开,狰狞异常。 “喜欢?” 周意然站在她身后,惊觉这小小一个怕是还没那土豆蛋子高。 他皱着眉,倒是没想到她对这个感兴趣,这麟甲凶煞,该不像是小姑娘会喜欢的东西,初时还怕会吓着她。 奶娃娃眼眸水汪汪泛着光,小手指着墙上的盔甲。 “周周哥哥,大将居!” 是小粽子说的大将军!小粽子说大将军就穿这样的衣服,拿着小木剑,保护别人,保护小梨子! 周意然倒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顿了一瞬,喉间溢出低低的笑声。 ”嗯,是大将军。” 他是世家子,还是书香门第,自小便有人言他会赶父亲的衣钵,入六部主事。也有人说他不慕俗世,四处传学也不一定。 没人料想他会处在如今的位置。 傅应绝未临朝时,周意然其实不在上京,而是在大启以西的漫天水浪里厮杀,那里临海,多有匪患,周意然领命驻守,那时他非是禁军统领,倒是有不少人称他做将军。 看着小人踮起了脚还够不到麟甲半分,周意然上前一步将人抱起来。 视线陡然拔高,奶团子恰好与肩上狰狞的兽脸对了个正着。 小胖脸一抖,下一瞬却伸出爪子去抓住大开的口器中的利齿, “被我抓到啦!” 肩吞上的凶兽做得真,连锋利的长齿都造了出来,裸露在外。 小胖爪子一把牢牢抓住恰好被她一手捏圆,只是利齿被拿捏住,那兽脸上的凶煞倒是弱了几分,透着点憨。 小人儿笑呵呵地凑得近了些。 是大将军衣服上长牙齿的小怪物! 是同长尾巴的小龙一样的乖宝宝! 盔甲材质生寒,她小脸贴上去被冻得一颤,于是又开始告状了。 “他咬我哦!” 周意然掐着她小下巴将胖脸挪回来,暗含无奈,“当心些。” 小丫头是真没见过世面,这盔甲也是第一次见,同禁军平时穿的颇有不同,今日能认出来也是因为赵驰纵成天在她耳边念叨。 还挥着小木剑耍得虎虎生风,甚至是兴致大发地提了笔画给她看。 画得实在丑陋! 最后是唐衍看不过眼,凭着他的描述画了一幅,勉勉强强能看清,与周意然这具不尽相同,却隐有相似。 “小梨子穿。”她眼巴巴地。 小梨子也做大居居! 周意然将手挪至腹吞处,轻轻扫了一下又收回, “穿不得,小梨子一辈子都不必穿。” 是血气的侵染与血肉的交缠才能让一副崭新的盔甲染上血煞,故而有人迷信说,着甲者大凶,杀孽难当。 血煞侵蚀心智,也护人周全。 有人身不配位,杀红了眼,入了魔,连同身上的盔甲一同肢解在关外的疆场。 唯有天赐大义者肩负家国,心怀安定,驯服阴邪,而那一类人,无不意外个个封侯拜将。 周意然对此嗤之以鼻,人定胜天,凡在沙场皆为儿郎,人人心中披麟甲,又哪是那一两句妄言能断的。 而今小孩说她也穿,周意然想也没想便拒绝。 第84章 周意然带娃二 他自己无畏那套说辞,可怀里人不同。 周意然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只在陈述一个事实。 “自有人会为你披麟甲。” 如陛下,如苏展,亦或是...... 这世上不能尽如人意,有流离,有富足,而她生在此,便注定了许多东西。 傅锦梨听不懂,今日周意然说了很多话,却不是她这般心智的孩童能吃透的。 “周周哥哥,也为小梨子这样吗?” 她仰起头来,眼睛里什么世故俗扰都无,只有对亲近之人的依赖与无意识的亲昵。 她与周意然其实没见过几面,他这样冷沉的人也不讨小孩喜欢,就连赵驰纵,季楚,祁扬也是对他敬重有余。 可小龙崽看人不凭眼睛,苏展对她收起暗面显露善意,许雅对她恶语相向,疾言厉色。 她全能感受出来。 而周意然呢, 周意然是真真正正身直不屈的儒将,兼具文人的操守与武将的果伐。 是大仁义者,天然能吸引蕴养于山脉起伏,河川争流的小龙崽。 周意然没说话,静静看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傅锦梨觉得自己仰起的脖子都有些泛酸,半身掩在暗处的男人终于开了口。 声音似雾霭,沉沉如坠。 “卑职能为殿下做的,不止这些。” 称呼一出,两人身份霎时逆转,他不再是小人口口相称的哥哥,只是大启陛下最为忠坚的肱骨。 他以皇室直属的身份,应承这位被大启帝王首肯的,永嘉殿下。 遑论她以后到不到得了那个位置,凭那人的脾性,是绝不会让自己的骨血心肝受半分委屈的。 室内气氛忽然有些沉闷,奶团子心下莫名不安,望着这样的周意然,总觉得他飘渺而起,似乎,随时准备着......为她送上性命。 她不知该如何做,他明明站在这里,自己好像抓不住他。 奶团子于是将自己往他怀里埋得更深了些,小手搂得紧紧,声音小极了,“不要,不为小梨子做。” 出乎意料的回答。 周意然一愣,手上几度抬起,最终还是落在了她毛茸茸的小脑袋上,试探着轻轻拍了两下。 小人立马顺服地蹭了蹭。 冷面的人唇角溢出几许轻笑,安抚她,“不必怕。” 她年纪还这般小,陛下尚未至而立,一切,都还早。 周意然很会自我把控情绪,这样的人,细究起来是极为可怕的。 可他在这一团身前却是收起了嗜血的长矛,只余一面坚挺的盾牌将人护在身下。 怀里的人被他慢慢放在地上,而自己又转了身不知在找些什么。 奶团子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他停下来她便仰头看,他提腿走她便蹬蹬直追。 “给你。” 周意然将手上的东西,一股脑地堆放在傅锦梨面前,什么九连环,小弩箭,华容道,七巧板,还有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拨浪鼓跟藤编的蹴鞠。 那小弩箭看起来颇有些陈旧,翻箱倒柜许久能找出来还真是为难他了。 奶团子瞪大眼睛,看着身前的一堆,又看看站在前头静静望着她的人。 这么高一个人,面无情绪地,可那眼睛垂下来,莫名有些献宝的意味。 “不喜欢?” 见她不说话,周意然拧着眉,俊逸的眉眼多了几丝烦闷。 怪他傅应绝做事不靠谱,也不说提前知会一声,自己什么都没准备。 这小弩箭是小时候自己做的,年纪比奶娃娃还大许多。 拨浪鼓是前段时间自己底下的副手见别个生了孩子眼馋,上街买来聊以自慰,整天滴哩当啷地摇,自己嫌烦给他收了来。 蹴鞠是前两日禁卫们操练时间在演武场比试,被他逮了个正着也一并收了。 零零散散地,屋子里的小玩意儿全在这儿了。 周意然抿唇,也应该的,她这样娇的小娃娃不喜欢这些也是应该。 “你若当真不......” “唔唔!”她从那一堆里抬起脸来,小脸兴奋地抖了抖, “我喜欢的!” 奶团子将小蹴鞠搂在怀里,圆圆一个,她手贴在上边,憨态可掬。 “小梨子喜欢!小梨子是.....这个。” 她将蹴鞠举高高,踮着脚给周意然看,“哐哐——是我呀!” 跟小梨子一样哐哐跑,哐哐撞人的小蹴鞠啊! 有人一笑起来,感染力极强,你会忍不住跟着一起扬嘴角,傅锦梨,便是这样的人。 她是真的喜欢,双眼亮亮。 周意然松了口气,眉目舒展一些,语气也更加温和。 “喜欢便好。” “嗯!” 她抱着自己的新玩具,满屋子跑,蹲在地上,用手将蹴鞠推出去咕噜噜滚,她就站起来巴巴地追,玩得不亦乐乎。 周意然坐在小案边处理公务,时不时抬头看她。 她一会儿摸摸那拨浪鼓,一会儿又拿起小弩箭来对着周意然,嘴里biubiu地发出声响。 小全子守在门外,能听到自家小主子咯咯的笑声,不由卸下紧绷的肩胛。 没想到周统领这样无趣的人,竟能将小主子哄住,看样子还玩得很是开心,小全子心头对周意然肃然起敬。 要知道,除了陛下能拘着一些,这闹腾的小殿下没同龄的陪着,是万不会在一个地方久待的。 他抬头看了眼,日头正中,算算时间已过去大半,小全子不住地点着头,周统领果然厉害。 厉害的周统领,此刻在里头却不太好过。 傅锦梨在那堆小玩意儿里翻出了个好东西。 她“哇”地一声举起来,那东西弯弯,上头小手柄处嵌了一颗红宝石,亮晶晶,闪着碎光。 “是森魔!” 她举着哒哒哒跑到周意然身边,小手晃晃在他眼皮子底下挥着。 周意然打眼看去,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直至看清了上头那一颗红得似血的石头,眼皮一跳。 几乎是抢一样的,将东西从奶团子手里夺了过来。 但还记得要放缓动作,怕伤着人。 奶团子温吞着抬眼去看自己举得高高的,却一瞬间空荡荡的小爪子。 后知后觉地张合几下小胖手。 还是空荡荡的,小红宝石溜走噜。 第85章 老实巴交周意然 周意然看着眼前嘴巴呈波浪状,眼底慢慢涌上水液的奶团子,眼神一乱,拿着这未开封的小匕首还也不是,不还也不是。 ”莫,莫哭,这东西不能与你玩。” 小孩子不知轻重地,万一弄伤可怎么是好。 奶团子吸吸小鼻子,委屈巴巴,张嘴就是那句原封不动的话。 ”坏,你坏!” 周意然手足无措,僵着身子将人抱起来坐在腿上,她伤心,却也乖乖地靠上去,只那一双小眼睛要哭不哭地直瞅着周意然手上的东西不放。 周意然只觉得这匕首十分烫手,抬高衣袖挡住奶团子些许视线,将它往身后藏了点。 这才将将遮住一个匕首小手把,怀里的人似是被按下了机关启动器。 “呜——”声音软乎乎,呜咽一声,不容忽视。 周意然手一僵,慢吞吞将那匕首又拖回来一点,这下奶团子停下不作声了,脑袋将他衣袖一拱,仍旧紧紧盯着那去而复返的匕首。 这下倒是没别的动作了,打量她似是安静了下来,周意然又悄悄将匕首往后藏去,方一动—— “呜——” “......” 他又将匕首拖回来,捏在手上不知该如何。 这么大个人,硬生生逼出了一丝无助感。 傅锦梨靠在他怀里,眼泪没掉,只包在眼睛里,看起来可怜兮兮。 周意然张了张嘴,干巴巴道,“这不能玩。” “为森莫。” 因为这是会见血的,一不注意就会在人手上拉个大口子。 “这是..这是大人玩的。”绞尽脑汁只想了这么一个理由,难为周意然了。 奶团子小喉咙里哼呼了一下,“爹爹大人,爹爹说,他的就是小梨子的。” 所以小梨子也可以玩这个。 “......”周意然哑然,傅应绝到底怎么教的孩子,小嘴巴巴地道理颇多。 “不可以。” 她仰起头来看着周意然,从她这个角度只能见着男人的喉结跟脖颈。 她傻乎乎地倒仰着头,小下巴跟肉嘟嘟的小脸蛋就杵在周意然眼皮子底下。 周意然抬手给她掰回去,刚一松手,她又咕噜一下弹了回来。 “......” “....不行的。”他还是这句,为了表示自己的坚决,还冲她摇了摇头。 拿不到,奶娃娃又换了个策略。 “那周周哥哥,小时候也不玩吗?” 周意然噎住,玩倒是玩的,毕竟他这身武艺是实打实练起来的。 他沉默了半晌,老实巴交,“玩的。” 周意然长到二十几岁,若不是这一身清正,策略得宜,谦谦君子,还真不像文官家的孩子。 他实是不善言辞的,也从不与人道谎,即使是个奶娃娃。 这一点跟宫里那位满嘴胡诌的倒是天差地别。 眼看着小人的表情随着他的话落大变特变,仿佛是觉得他在欺负小孩,张大嘴巴似是在酝酿什么。 周意然心下一慌,急急忙忙站起来,生平第一次有了火烧屁股之感。 “我带你,带你找祁扬玩。” 根本不给奶团子反应的机会,抓起一旁的小蹴鞠就塞在她手里,步子迈得极大,难得有些急切的意味。 于是小全子就看见了厉害的周统领沉着脸将自家小主子抱了出来,脚步半分都不曾停顿,与他点头示意了下便大步离去。 而自家小主子傻傻张着嘴巴,抱着个比她脑袋还大了点的蹴鞠,整个人似是有些凌乱。 ———— 师傅不在,没人看着,祁扬也半点不曾偷懒,老老实实地练。 一组动作完成刚收了势,旋身过去将手上的长弓插入一旁的武器匣子,又拿起里头的长棍握在手上。 方才舞了两下,察觉到什么,他动作一顿,抬头看去。 远远走来的,正是那将自家大徒弟抛之脑后的周意然。 周意然脚步看似如常,但祁扬莫名觉得有些匆匆之意。 他低头嘴里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怀里的人扭过小屁股去埋着脑袋不理他。 然后祁扬就见着自家师傅嘴角僵了一下,步子交错更快了。 周意然越走越近,祁扬看着他怀里那一只,嘴角扬起刚要叫人。 “师——” “哄。” 祁扬脸上的笑还未下去,手里就忽然被塞了个人,他下意识伸手搂住,那软乎乎的小身子刚一贴上来,就听见周意然冷着声音吐了个字。 哄? 哄什么? 师徒两人就这么对视着,大的那个眸光沉沉,似是遇见了什么棘手的大事,小的这个不明所以,眨着眼抱着人。 直至怀里人哼唧一声,祁扬才回过神来。 “哄,哄小梨子?” 他低头去看,果真。 小小的人撅着嘴,看着周意然很是控诉,而周意然长手长脚地站在那里,满脸凝重。 无事自己带,有事祁扬哄。 周意然将这话贯彻到底。 祁扬突然被委以重任,只觉得头比斗大,两人手忙脚乱地你一言我一语。 祁扬哄一句,周意然就“嗯”一声。 男孩尚还稚嫩的声音同男人沉沉的应和在单独隔出来的小演武场上起伏。 后来不知说了什么,两道声音化做了三道,插进来的是个奶呼呼的女童声。 “下次不许了哟。”还带着生气的余韵,却伸出手勾了周意然垂在一旁的手指。 周意然神色一松,“嗯。” 复又转过头去对祁扬目露赞赏,小子不错。 祁扬挠着脑袋笑得傻气。 哄人其实很简单,就是转移注意力,恰巧是奶团子怀里的东西给了他灵感。 营中除了每日高强度的操练,每旬会给将士们一些暇余时间,今日她来得也巧。 祁扬小小地瞄了一眼奶团子紧紧搂着的蹴鞠,若没看错,这是前两日师傅收上来的那只,那竹藤边有一个墨色的印记,正是一只血口大张的虎头。 寓意天子麾下,军中王将。 之所以被收,是将士约好今日比试,眼看日子临近,技痒拿出来踹了两脚,就被巡视的周意然逮到,无情收没了。 “现在将近午时,你乖一点用过膳,就差不多开始了。” 祁扬低声同她道。 周意然见缝插针,“嗯。” 她性子其实很好,只是娇一些,你哄上两句她便什么都抛到脑后了。 不对,有时甚至是不需要你做什么,她自己嘀咕两句就又黏糊糊地凑过来。 只是身旁人不舍她自己消遣情绪,每每遇上都是开口便示弱低哄。 “小梨子也要~” “嗯。” “跟我一起!” “嗯。” 她被周意然牵在手里,祁扬笑着跟在两人旁边,一高两矮,渐行渐远。 题外; 傅应绝:闹了周意然就不能来闹朕了哟。 第86章 踢球去哇 蹴鞠玩法颇多,主要是“筑球”与“白打”两种,比起炫技形式的“白打”,“筑球”历来在军中要受欢迎些。 左右两军各十二人,分庭对抗,不得用手,不能落地,队员之间脚踢,膝顶,胸推。 蹴鞠场馆中间竖一高约三丈的长杆,长杆上有直径寸许的洞口,称作风流眼。 左军队员先开球,由球头开出,在一众队员之间轮个转儿,最后由球头将蹴鞠投向风流眼,越过得彩,累计取胜。 “这.....统领真要上场啊。”额上绑着蓝色布条的将士揣揣开口。 与他同样是蓝色额带的人心情十分沉重,“说的要上,左军那边下去了三个人。” “那完了,谁踹得过统领啊!” “嘘嘘,莫慌莫慌,统领带了俩小孩。” 周意然头上绑着红色的额带,他生得冷峻,加上这抹艳色,更加生人勿近了。 小全子也将一抹崭新的红色细细理好,再给傅锦梨绑在脑袋上,小胖脸上乐呵呵的,莹白与绯色,小娃娃看起来更软乎了。 “踹踹!小梨子嘿呀!” 她迫不及待地蹭到周意然身边,哼哧哼哧地抬高腿比了几个动作。 憨头憨脑地,祁扬忍不住笑出了声,冷不防却被周意然拿眼睛一斜。 “......” 换了一身轻便衣裳的男人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夸道,“嗯,很厉害。” “嘿!嘿!” 小米牙笑得一整排都露出来了,喜滋滋喜滋滋。 三人收拾好,就往演武场走去,那里已经架起了风流眼,左右两军,红蓝两队人都到齐了。 除了上场的两组,剩余的队伍或者看热闹的人都自觉让出了宽敞的场地,在外围吹着口哨,时不时打趣两声,热闹非常。 随着周意然抱着人走近,喧闹的人群渐渐静下来,五大三粗的将士们目光灼灼望着他怀里的人。 随后整齐划一地单膝落在地上,抱拳见礼。 “皇城禁众,见过永嘉殿下!” 皇城根下,天子门前,禁卫一众,军礼以待,叩见永嘉。 气势如虹,声音响彻上空,杀伐连带着将士独有的硬挺。 周意然将她放在地上,阵仗太大,奶团子捏着他衣摆的手有些紧,但看着周意然眼底的温色,她慢慢镇定下来。 傅锦梨脚步挪动,转过身,正面对着这支似是在恭敬等候指令的虎师,黑压压一片,即使跪在地上,驯从地低下了头,但脊骨依旧百折不屈。 王师的威压不是唬人的,压下小动物一般躲避的本能,小姑娘轻轻吐出一口气,身上萦绕的气息似乎变了点。 她就站在阵前,同她那高堂之上的父王,身影渐渐重叠。 “免礼。” 小孩的声音第一次如此沉着冷静,糯糯软软但里头的认真与严肃不容忽视。 周意然看着那微抿着唇像模像样的小丫头,心中忽感欣慰。 再如何说,都是天家龙嗣,哪能真当一般人家里娇养的小孩看待。 “谢殿下!” 军中纪律严明,更何况跟前站着位小公主,众人起身仍旧是毕恭毕敬立着。 奶团子觉着这氛围似乎没有方才好,又仰头去瞅周意然。 周意然垂眸与她对视,沉声道了句,“随意些,暇余时间,不必拘谨。” 他一声令下,大大咧咧的糙汉们当即欢呼一声,又活跃起来,傅锦梨看着他们这收放自如的样子,小嘴巴都张大了。 上一瞬严阵以待,下一瞬就呼天唤地。 还有两副面孔呢! 不过她很快就被这份热闹感染,一如既往地将只支楞起来几息的气势全抛在一旁。 “走啊,走啊,蹴鞠,小梨子哐哐。” 别人闹起来了,她看得心慌,哪还有方才那副沉稳地模样,回过身来拽着周意然就往前走。 周意然看着她手搭上来,本意是抬脚准备配合她一下,却不想自己还未动呢,就叫她扯得一个踉跄! 若不是及时反应过来,怕是要在众人眼前摔个狗啃泥! 而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看起来一拳下去就能揍哭的小丫头?! 察觉他似要摔倒,奶团子立刻放了手,乖乖地站好仰头看着他。 眼睛眨着,无辜极了。 “你......”周意然望着这小人,心下匪夷起来,眼神一变再变。 绝不可能出错,方才那力道大得吓人,生生将他往前拽去,偏自己下盘稳,所以只拽歪了上半身,不协调之下险些栽一跤。 他喉头动了几番,最后还是选择将疑惑与震惊咽了下去,什么话都没说。 罢了,自有宫里头那位操心,若真有什么事,他是绝不可能如此坐得住的。 “走吧。” 周意然又将人牵着,她人太矮,每次被牵都是手高高举起,将小爪子塞进他们的大手里。 一高一矮,一冷一软。 方一走近,头系红条的几人就围了上来。 “统领,待会您可得杀杀他们的威风,好大胆,还未开始就敢放大话了!” “那必定是我们胜出啊,龙运加持!” 原本因为傅锦梨的身份,几人还有几分拘谨,可奶娃娃小小一个,乖乖叫统领牵在手里,你对上她的眼睛,她像是小兔子受惊一般,鼓了鼓腮帮子,就朝你露出一抹温软的笑。 但凡心理正常的人,对上这样的萌物都会下意识好感与善意。 几个高高大大的霎时间就放松了下去,围在一起,咧着嘴傻笑。 周意然皱眉,隐晦地将奶娃娃往自己这头靠了一些,“差不多就行,两个小孩玩玩儿,不必较真。” 这话说得谦虚,但他既有胆子带人上阵,就有本事带人拔得头筹。 “弟兄们有分寸,统领放心。” “您还不知道我们吗?哈哈哈。” 两方人马照例装模作样地寒暄寒暄,互相放着狠话,奶团子跟祁扬站在最后,她小脸板着,眼睛学着别人一样目露凶光! 可包子脸白白,小嘴巴红润,挤眉弄眼一阵只让人觉得可爱。 “我厉害!小梨子赢!” 她自己给自己打气,这副小模样叫场上的人都善意地笑了。 自来竞技场上不论姿态地位,加之人太小,身上半点不见威压,有人大着胆子调侃。 “小殿下果真有勇。” “卑职今日同小殿下耍一回,回去能同人道上个三天三夜。” “定不会叫小殿下输的!” 奶团子很是开心,拍着小手,“好哇,好哇,我们厉害!” 日头渐移,随着一阵鼓声响动,两方人马之间立刻一改前头的松懈,霎时剑拔弩张。 赛事一触即发。 第87章 看我梨子大王救场 周意然作为左军的“球头”,抬脚将蹴鞠送出去,那藤制的圆物便浑身轻巧地跃至半空,随后被“跷球”位的将士接过,球在他腿上掂了几下又被其小腿后勾送了出去。 “接好了!” “必须,看我露一手。” “祁扬祁扬,别分神!” 场上的人眼神时刻注意着在半空中飞来跃去的蹴鞠,奶团子嘴巴大张站在里头,那球高高地在她头顶飞来飞去。 她只觉得眼睛都要看花了,小脑袋扭过来拧过去,乐得咯咯直笑。 “飞飞!小梨子也飞飞。” 她恨不得以身代球在天上窜来窜去。 周意然给她的任务是守在竖杆边,怕被球砸着还特意拎远了些,倒是一个绝佳的观赏位置。 她慌得也想跑去接蹴鞠,可牢牢记住了周意然的叮嘱,只能接来自己这头的,不能跑到别处去。 可众人似是约好了一般,从不往她那儿踹。 她只得在原地干着急,然后随着蹴鞠飞行的轨径小距离地跑来跑去。 场上这么一个月白衣袍的奶娃娃,跑起来额上的铃铛脆响,她小脸跑得粉扑扑的,明明是场上最闲的一个,看起来却是比周意然一个兼具头尾的还要忙。 “祁扬!” 祁扬发呆高束,听见呼喊,应了一声,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向自己而来的蹴鞠。 他跳起来用头顶了一下止住前扑的趋势,再以前胸接之,蹴鞠跳动两下便往下落,在触地之前被祁扬勾脚一提,再旋身重重一踹! 便径直朝周意然面上而去! 周意然不慌不忙地长腿一扬,那蹴鞠便听话地落在他鞋尖,脚上一个发力,长腿一绕,蹴鞠似是被牵引一般乖顺地随着他的动作环绕着。 待球高高抛起,男人扎起的乌黑长发,发尾调皮地蹭到面上,而他毫不在意,膝盖曲起,蹴鞠便在他两膝之间玩闹似地跳动。 “统领!转乾坤炫他们一眼!” “叫对面那些臭小子知道厉害!” 周意然闻言轻轻地勾了下唇,那点冷厉也随着人群的起伏与调侃淡去,这一刻,褪去严谨冷面的男人,像极了上京城里身倚斜桥,眉目张扬的世家公子。 只见他腿脚一弹,蹴鞠便如离弦之箭,直直朝着中央架起的柱子射去! 正中风流眼! “统领威武!” “哈哈哈,让你们两只手都赢不了的!” 气氛随着时间的推移到达高潮,两方人马斗得焦灼。 傅锦梨跑了大半场,乐此不疲,没人管她,自己也玩得可开心。 时不时还有人趁着奔走之际,悄悄地伸手捏捏她的小胖脸,等她懵着脸望过去,场上全是人,根本不知道是谁! 周意然的位置负责得分,能不能进全看他。 他又将绕了一圈回来的蹴鞠射向网洞,可时机就是这么巧! 偏偏在蹴鞠快要越过眼的时候事故横生! 蹴鞠因着是靠人体身上各部位来传递,所以做得十分轻巧,仅是一场大风! 就将它吹得偏移了一分! 恰恰好就触到了洞眼旁的杆子,而蹴鞠虽不进,但只要未落地,都能补救。 于是众人朝着那头飞扑而去! “快快快!” “接住接住!” 众人眼里只有那蹴鞠,没发现原先守在远处的小人不知何时悄咪咪摸到了杆子底下。 而蹴鞠又刚刚好,朝着小人砸去! 周意然瞳孔猛地一缩,左军这边的人及时发现,全都奋力追过去。 “小梨子!” “殿下!” “殿下躲开!” 全场的人心高高抬到了嗓子眼,甭说左军这头,就连外场蹲坐着看热闹的将士们全都站了起来,眼神一厉! 人那么小那么娇一个,被球砸到可如何是好! 可被众人担忧着的奶团子却与他们截然相反。 她小胖脸颤了颤,眼中惊喜万分。 来噜来噜!蹴鞠来找小梨子噜! “哈呀!” 蹴鞠坠落不过瞬息而已,众人根本来不及接住,眼看着就要落到人身上。 谁知! 那小小的人闭着眼睛往上一蹦,蹴鞠落在她头顶,又被她顶了出去! 她力气大,这一顶飞得极远极高。 “周周哥哥哇,接住啊!哎呀呀呀——” 她手舞足蹈,两眼放光地看着自己顶出去的球,正往她这头赶的周意然脚步一顿。 深深看了她一眼后,遂了她的意愿追着蹴鞠而去,翻身一旋,长腿倒挂! 又将那东西踹进了洞口! 在场的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沸腾起来,立时响起一阵欢呼。 “呜呼!小殿下威武!” “真不愧是咱们小殿下!” 而终于有了参与的傅锦梨一蹦三尺高,朝着周意然冲过去。 “小梨子棒棒呀!周,周周哥哥抱!” 做了大事,就忍不住要叫人抱着臭屁一番,小人抬着手在他脚边急的又蹦了几下。 周意然一口气憋着,气她乱跑,也气自己没看住人。 “啊啊。”她娇声催促两下。 周意然闭上眼,妥协似地将人抱起来,看着贴过来的小人,抬手将她胖脑袋检查一下。 “疼不疼,撞着没。” “不疼,不疼,小梨子厉害!” **** 最后,情理之中又似是预料之外,左军取胜! 而后又一路打败后头的队伍,直取榜首! 彩头是个做得极其精致的小蹴鞠,与上脚踢的那些不同,这玩意儿就是一个装饰,有一个成年人手掌大小,上边刻有禁军营的虎头标志,还坠着一挂红缨。 奶团子小心地将它拢在怀里,作为胜利方,他们十二个人被簇拥着,一只小的走在前边,其余的十一个老实跟在后头,笑意难掩。 傅锦梨玩得开心,将将用晚膳之际才搂着自己的战利品回去。 到了晚间, 傅应绝眼睛不知道往那东西身上落了多少次,小小的人如珠如宝地这里摸摸那里蹭蹭,宝贝得不行。 眼看着她要将东西往平日藏宝贝的小匣子里装,傅应绝忍不住出言提醒,“装不下,别搞坏了又来闹我。” 那匣子是装些小宝石,小珍珠用的,怕小孩拿不住做得小巧,别说里头已经装得满满当当了,就算没装满也塞不下这么大个破玩意儿。 小孩似乎将他的话听了进去,收手没继续往里边塞。 傅应绝欣慰,勉强还算是听劝的。 不过他高兴得太早,这头他还未感慨完呢,那逆子直接将小匣子倒扣! 里头的小珠子咕噜噜滚在榻上亮晃晃的一片! “你干嘛呢!” 奶团子举高被放得空荡荡的金丝乌木匣子朝他晃了晃,小脸无辜,“装,给小梨子装蹴鞠。” “......装不下。“他语气抓狂。 ”空了呀。” “空了也装不下!” 熊孩子欠揍又不能揍,委屈的只能是老父亲,最后着人给她拿了个新的匣子,还将她堆放在榻上那一堆好好地收起来。 若不然过两日找不到她这些宝贝了,准要哭唧唧地。 “这些好歹值几个铜板,那破玩意儿装着干啥。” 亲亲热热地搂一晚上了也不见撒手,傅应绝看着碍眼,想着哪天给她偷出去扔咯。 他眼中的意图太明显,奶团子扭着小身子将匣子护在身下,“小梨子的,小梨子的——” 她想了想别人唤的称呼,“——的状元彩,小梨子状元。” “.......” 傅应绝面无表情,她若哪天真当状元了,定是自己给她开的后门。 “爹爹不状元,没有,小梨子有。”语气极其炫耀。 “......” 他能稀罕那破玩意儿? 第89章 生病了?爹爹打的 其实这几日赤桃阁没来的人挺多的,包括新鲜出炉的小殿下,告了病假的许雅,以及不明原因的唐衍。 “三天了,我都没在学里见过他,我去问了夫子,夫子也不肯同我说。” 赵驰纵此刻想起夫子那日欲言又止,最后全化作沉沉一声叹息的模样,脑子转不过来,想不明白。 “生病了?爹爹打?” 奶团子歪了脑袋,头发上挂着的一串浅粉的穗子就落在透白的小耳朵边轻荡了一下。 小粽子不来的时候就是被揍病了,小梨子不来的时候也是病了,唐唐是不是也病了。 “可能吧,那他爹揍得真狠。”赵驰纵点头,想了一下也很是认同这个说法。 季楚看着两个傻乎乎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傅锦梨时隔多日再次回到学堂,身边的人都变得小心翼翼了些,她似乎是察觉到不太对劲,但也没多想。 仍旧上课坐得板正,励志赶超季楚唐衍。 下课又跟着赵驰纵四处跑,好不快活。 薛小胖接到自家大哥回来的消息已经是第二日了,因为他的小弟们都不敢再去给她盯梢了,只得自己笨拙地打探消息。 祁扬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上个学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成日成日不来,自己也不好找他问点有用的东西。 就这态度!以后怕是成不了大事了!薛小胖悲愤地想着。 他脚下步子飞快,跑起来小脸小肚子一颤一颤地,此刻正是午歇,他踩着点来找人。 远远看见高高矮矮的三个,他一喜,挥着手就开始唤,“小梨子!小粽子!季楚——” 三人看见他都停下步子,站着等他跑来。 “是薛狐蔚呀。”奶团子声音软软。 赵驰纵面上有些别扭,以前的死对头因着一个乌龙牢牢捆在了一起,薛小胖更是教育他,两人已经是生死之交了,绝不可像从前一样。 他觉得有些奇怪,可薛小胖巴拉巴拉一堆赘述下来,他脑子没反应过来嘴巴已经连连应好了。 薛福蔚气喘吁吁地,撩起袖子擦了擦汗,走到近前看清那一小只,才后知后觉有些胆怯。 ”小.....小殿下。”话到嘴边打了个转,惴惴不安地唤了一声。 皇家与朝臣之间的尊卑其实分得十分苛刻,以前不识她身份,如今知道了,还是下意识收敛了几分。 “是小殿下呀。”奶团子笑着看他,脸上带着与以往一般无二的笑容,她声音糯糯轻轻,“小梨子是小殿下!” 她这两日似乎对自己身份有了一丝模糊的认知,但却不明确清晰,她想着自己是小殿下呀,可是小梨子也是小梨子。 ”吃饭,薛狐蔚走呀吃饭。” 三人是一道去用膳的,薛小胖来得巧。 薛福蔚见她似乎无甚改变,原本那点恐她懒得理会自己的不安也下去了几分。 又想起自家爷爷说的那些,原本有些闷闷的心情又跃跃欲动起来。 “好好!吃饭吃饭,我家新换了大厨子,我们一起尝尝!” 他脸上又挂起了喜人的笑意。 三人都不是简单身份,傅锦梨能与他们相处这般融洽,除了几人投缘这一点,里边也少不了傅应绝的默许。 她终归年纪小,傅应绝能为她谋夺所有,却也不免担忧百年之后。 江山新旧交替,朝中会永远有新鲜的血液注入,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王侯,一朝有一朝的将相。 傅应绝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可对于自己的孩子,总会忍不住替她多谋两分。 他能将自己手上所有交予她,可将来的,长远的,还是得靠她自己。 薛家,赵家,周家,甚至是学问做得有几分样子的唐衍。 傅锦梨同他们的相交,傅应绝始终态度淡淡,她开心就如她意多庇护些,她不开心,做人父亲的也不会手软。 只是...... 照目前这架势来看,傅应绝只盼那几个小子可莫要叫人失望才好。 毕竟冤家易解不易结,自家闺女手里多捏着一分保障也是好的。 而这一点,想必几家也是知道的。 各家有各家的考量,我们书归正传,话接上文。 四人结伴而去,可奶团子吃着东西总是频频朝外头望去。 “怎么了?”季楚细心些,见状开口问。 一旁吃得正欢的两人也抬起头来,薛福蔚嘴巴塞得满满,目露询问。 “唐唐不见。”她在学中每日都同别人一起用膳,可前前后后日日都陪着的唯有唐衍一人。 今日他不在,傅锦梨捏着比自己手还要小上一些的面食,习惯性地递向旁边,却没有人伸出手来接住,再对她说“谢谢小梨子呀”。 小丫头扁了嘴巴,“去找呀,小梨子找唐唐,下学去找。” 她想法很简单,小伙伴不见了,那就去找呀,赵驰纵生病的时候她会担心想去看看,如今唐衍不明情况,她也没有别的顾忌,只管去找。 这也勉强算是傅应绝给她的底气,能随着心意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需要顾虑旁的一切。 季楚思忖了下,也点头,“可以的,下学我同你一道去。” 毕竟关系也还算亲近,去看看也是说得过去的。 “我也去!” “我我我!” 打主意的两人都点头了,剩下的赶紧跟上,唯恐落于人后。 稚学院下学约在申时三刻,从城中一路过去也要不少时间。 四人都是孩子,又不像上次一样是偷偷摸摸去的,故这次去还带了下人仆从。 四辆马车,四个小孩挤在同一辆,其余的坐着奉命来接孩子的家仆。 一行连同马夫一起,共一十三人。 阵仗还颇有些大,薛福蔚甚至像模像样地拿出了上门探病的架势,搬了礼品放在车上。 摇摇晃晃地,不久便到了唐衍家的小院。 除了季楚,三人都来过一遭,一下车便轻车熟路地摸到了小院门口。 小院外头有一道同傅锦梨差不多高的小木栅栏,做得野趣十足。 可几人一看! 这木栅栏竟是断了一半! 半遮半掩摇摇晃晃地挂在那里。 “唐衍把门给撞坏了?”赵驰纵纳闷。 季楚眸光一闪,拉住抬脚往里走的奶团子,“稍等些。” 三个小孩不明所以地看他。 这时小全子也从身后站出来将奶团子护着往后靠了些,“小主子莫靠前,先着人去看看。” 傅锦梨懵着被他往后带了几步,但也乖乖地没有闹。 “退开一些,找几个体格强健的进去看一眼,务必小心。”季楚看了眼小全子。 他目光细细地将里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一处都不曾放过。 院子外自留地里乱做一团,里头种的蔬菜瓜果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从小栅栏看过去院子里虽是收拾齐整了,可土墙上,泥地里还留着些许痕迹。 像是…… 被打砸了一番。 第89章 生病了?爹爹打的 《天降奶包,爹爹说我是条龙》全本免费阅读 [] 其实这几日赤桃阁没来的人挺多的,包括新鲜出炉的小殿下,告了病假的许雅,以及不明原因的唐衍。 “三天了,我都没在学里见过他,我去问了夫子,夫子也不肯同我说。” 赵驰纵此刻想起夫子那日欲言又止,最后全化作沉沉一声叹息的模样,脑子转不过来,想不明白。 “生病了?爹爹打?” 奶团子歪了脑袋,头发上挂着的一串浅粉的穗子就落在透白的小耳朵边轻荡了一下。 小粽子不来的时候就是被揍病了,小梨子不来的时候也是病了,唐唐是不是也病了。 “可能吧,那他爹揍得真狠。”赵驰纵点头,想了一下也很是认同这个说法。 季楚看着两个傻乎乎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傅锦梨时隔多日再次回到学堂,身边的人都变得小心翼翼了些,她似乎是察觉到不太对劲,但也没多想。 仍旧上课坐得板正,励志赶超季楚唐衍。 下课又跟着赵驰纵四处跑,好不快活。 薛小胖接到自家大哥回来的消息已经是第二日了,因为他的小弟们都不敢再去给她盯梢了,只得自己笨拙地打探消息。 祁扬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上个学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成日成日不来,自己也不好找他问点有用的东西。 就这态度!以后怕是成不了大事了!薛小胖悲愤地想着。 他脚下步子飞快,跑起来小脸小肚子一颤一颤地,此刻正是午歇,他踩着点来找人。 远远看见高高矮矮的三个,他一喜,挥着手就开始唤,“小梨子!小粽子!季楚——” 三人看见他都停下步子,站着等他跑来。 “是薛狐蔚呀。”奶团子声音软软。 赵驰纵面上有些别扭,以前的死对头因着一个乌龙牢牢捆在了一起,薛小胖更是教育他,两人已经是生死之交了,绝不可像从前一样。 他觉得有些奇怪,可薛小胖巴拉巴拉一堆赘述下来,他脑子没反应过来嘴巴已经连连应好了。 薛福蔚气喘吁吁地,撩起袖子擦了擦汗,走到近前看清那一小只,才后知后觉有些胆怯。 ”小.....小殿下。”话到嘴边打了个转,惴惴不安地唤了一声。 皇家与朝臣之间的尊卑其实分得十分苛刻,以前不识她身份,如今知道了,还是下意识收敛了几分。 “是小殿下呀。”奶团子笑着看他,脸上带着与以往一般无二的笑容,她声音糯糯轻轻,“小梨子是小殿下!” 她这两日似乎对自己身份有了一丝模糊的认知,但却不明确清晰,她想着自己是小殿下呀,可是小梨子也是小梨子。 ”吃饭,薛狐蔚走呀吃饭。” 三人是一道去用膳的,薛小胖来得巧。 薛福蔚见她似乎无甚改变,原本那点恐她懒得理会自己的不安也下去了几分。 又想起自家爷爷说的那些,原本有些闷闷的心情又跃跃欲动起来。 “好好!吃饭吃饭,我家新换了大厨子,我们一起尝尝!” 他脸上又挂起了喜人的笑意。 三人都不是简单身份,傅锦梨能与他们相处这般融洽,除了几人投缘这一点,里边也少不了傅应绝的默许。 她终归年纪小,傅应绝能为她谋夺所有,却也不免担忧百年之后。 江山新旧交替,朝中会永远有新鲜的血液注入,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王侯,一朝有一朝的将相。 傅应绝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可对于自己的孩子,总会忍不住替她多谋两分。 他能将自己手上所有交予她,可将来的,长远的,还是得靠她自己。 薛家,赵家,周家,甚至是学问做得有几分样子的唐衍。 傅锦梨同他们的相交,傅应绝始终态度淡淡,她开心就如她意多庇护些,她不开心,做人父亲的也不会手软。 只是 照目前这架势来看,傅应绝只盼那几个小子可莫要叫人失望才好。 毕竟冤家易解不易结,自家闺女手里多捏着一分保障也是好的。 而这一点,想必几家也是知道的。 各家有各家的考量,我们书归正传,话接上文。 四人结伴而去,可奶团子吃着东西总是频频朝外头望去。 “怎么了?”季楚细心些,见状开口问。 一旁吃得正欢的两人也抬起头来,薛福蔚嘴巴塞得满满,目露询问。 “唐唐不见。”她在学中每日都同别人一起用膳,可前前后后日日都陪着的唯有唐衍一人。 今日他不在,傅锦梨捏着比自己手还要小上一些的面食,习惯性地递向旁边,却没有人伸出手来接住,再对她说“谢 第90章 母子连心 《天降奶包,爹爹说我是条龙》全本免费阅读 [] 屋子里有些昏暗,木制的门半遮半掩,支起的窗边放着个缺口的小陶盆,里边种了不知名的野花,花枝带水,却是蔫头耷脑很没精神。 一身布衣的小少年端着碗,里头盛了黑乎乎的汁水,看起来粘稠腻人。 手上颤颤巍巍,想来是碗有些沉,端不太稳。 “娘,这药吃完就好了啊,没事的。” 他声音颤着,似是下一瞬就要哭出声来,却咬着唇死死抑制住。 床上躺着的妇人头发有些散乱,双目无神地盯着屋子顶,对儿子的话恍若未闻。 唐衍眼里泪水打转,将药碗放在一旁的矮桌上,凑近些去看唐母。 “是不是疼了呀,我将药拿来再抹一遍吧。” 床上的女人仍旧没什么反应。 母亲这副模样叫唐衍惶恐无措,他挤出个笑,“那我去将外伤药拿过来,擦过了您就将这个喝了好不好。” “喝了......喝了病就好了....好了就可以....” 声音断断续续地,不知是说给床上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母子连心,床上躺着的人似是感受到幼子的不安,呆滞灰暗的眼珠小小地,死板地晃动了一下。 唐衍说完就准备起身去拿药,才站起来呢,床上的人终于开了口。 该是许久未曾说话了,方过廿八的妇人,本就因为生活的操劳苍白了容颜,此刻竟是一开口,就带上了沉沉暮气。 “阿衍......”嗓子像被沙砾狠狠碾过,粗哑刺耳。 唐衍眼睛睁着,一颗泪珠却不受控制地坠落在地。 “阿衍,娘将你......送与别人家....走得远远地.....再不回来了,好不好。” 怀胎九月,自己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如今却想将他送得远远地,最好隔山隔海再不回来! 唐母只觉得自己心被木桩狠狠地捣过,要命的疼痛过去只余下漫天的麻木。 “娘!”唐衍瞬间红了眼,声音破碎又无助。 “不要!您在说什么啊……家就在这里,娘就在这里,阿衍哪儿都不不会去的....” 他不知道,不知道为何会变成这样,明明......明明之前 小少年话中凄厉,唐母忍不住痛哭出声,放在被子下的手颤巍巍地伸出去,似是想触碰什么。 唐衍连忙低下身子,那手便落在了他眉眼处,细细地描摹。 母亲泪眼涟涟,心疼不已,儿子倔强抿唇,不舍难安。 小少年的脸上是不经风沙的白,那落在上边的手却是被生活压垮的枯瘦。 “阿衍,是娘对不住你.......” 母子两人皆泣不成声。 “没有.....娘才没有做错什么..” 都是那个人!若不是他 唐衍这短短的几年里,第一次尝到了怨为何物。 “唐衍是出什么事了吗?”赵驰纵问道。 几人站在院内靠近门的位置,身旁守着下人,有两三大汉谨慎地朝屋子那头走去,脚步声放得很轻。 “不知,待探过之后方才明了。”季楚也只是猜测,他见外头杂乱,人精儿似的小全子又适时上来护着奶团子,于是心中更加小心了几分。 屋子里母子两人都情绪低落,哭声跟说话声都小极。 故而当木门传出轻轻“吱呀”一声的时候,显得尤为清晰。 母子两人瞬间如同惊弓之鸟! 唐衍立时挡在唐母身前,怒视门边,身子不知是害怕还是气的,打着细抖。 “别怕,娘不怕,阿衍保护您的...” 两人死死盯着,那门被从外边推开来 亮光顺着门打开的缝隙填满了屋子,外头的与里边的对了个正着,几人面面相觑。 还是门边的下人先回过神来,扬声冲院子里喊了句,“少爷!屋里有人,该是您那小同窗!” 同窗? 唐衍愣了一下,眼中似是难以置信,他扭头去看唐母,母子俩如出一辙地震惊。 “是.....是他们...” 话语刚落,门就被推得更开了些,急促又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再一抬头,门边已被四个孩子堵得严实。 “唐唐......” 唐衍的模样实在让人心疼,半大不大的孩子还维持着挡在母亲身前的动作,双目通红,面色 第91章 应当觉醒 《天降奶包,爹爹说我是条龙》全本免费阅读 [] 几个孩子年纪不大,只是学得再好,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事儿,大人又都不在身边。 万幸是带了个八面玲珑的小全子,他上前来细细了解了情况。 几人守在旁边,一步不让,心中悬了几日的唐衍在他安抚的话里也卸下了紧绷的心防。 “是......是我父亲..” 就算对那男人再怨恨,小少年也只是疏离地唤了一声父亲。 其实傅锦梨与赵驰纵的猜测很是天马行空,却又出其不意地勉强歪中靶心。 唐衍,算起来还真是叫他父亲给揍了。 “父亲总不爱回家,家中其实只有我同我娘,可他在外边,也不安分,惹了很多祸事.....” 这事儿就得追寻得久远些了。 唐衍的父亲,细说起来整一个人渣了得! 唐母本名刘婉,家其实就在上京城胡同巷子里,家里人口也简单,父母,并一个幼弟。 家里算不上富裕,父母在巷口支了个小摊做吃食生意,她自小学着,又心灵手巧,故厨艺还算是了得。 后来嫁与了唐衍父亲。 唐父婚前能力可以,手上有闲钱,还嘴甜会来事儿,将刘家一家子哄得五迷三道,又赌咒发誓自己一辈子真心真意,不叫他家女儿吃半点苦。 若不然,两老也不会将女儿嫁给他一个父母双亡,安家乡间的人。 可少数人根骨里就有那劣性,前后不一,空口白话。 这不,刚成婚倒还像些样子,后头却是不成了,原形毕露! 唐衍低着头,“父亲在外边认识了些三教九流,不做正事的,跟着别人学了坏....” 他本就因着出身受了许多白眼冷待,再提起父亲,更加拘谨了。 他明明努力上进,却因着父亲的不争气,连性格都被牵连得自怯许多。 唐父相交的那些都是混子,拿着家中的钱四处消遣玩乐,更有些时候还要手脚不安分,做些偷鸡摸狗之事。 唐家全靠刘婉一人撑着,补贴家用,看顾孩子。 唐父只偶尔回来,初时只是将家中钱财搜刮一空,后来却变本加厉。 他许是在外头受了冷眼,心头不舒坦又不敢对别人如何,便将气撒到了母子两人身上,他每每归家,母子俩身上总要带些伤。 家暴有一便有无尽,刘婉娘家人也不丰,不想给家中添堵,只能咬牙忍耐。 唐衍只恨自己年岁尚小,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听着母亲的话,拼命地学,努力再努力,上进再上进,渴盼着明日,后日,自己便能一朝长成!庇护母亲。 赵驰纵听得牙痒痒,“呸!他还敢动手,他藏哪儿去了,你别怕,待小爷我将他好一通收拾!” 他义愤填膺,气愤得一脚踩在凳子上,却没站稳差点扑地上去。 他这么一打岔,气氛倒是不那么凝重了。 唐衍被他一逗,泪眼带笑。 “日子本来就是得过且过,只是前两日他许是惹了什么事,别人都寻摸上门来。” 来了十好几个大男人,怒气冲冲地,见着家里只有个弱女子并个小孩,也不好为难人,可实在气不过,便只将院子里打砸一通泄愤。 他们前脚刚走,唐父便偷偷摸摸地回来了,一来就直奔钱袋子,唐母本来是防着他,算着他回家的日子便将钱分作两份放。 可今日他来得突然,这钱未来得及分,里头还掺着前段时日傅应绝着人送来的,不小的一笔钱,她攒起来日后唐衍考功名娶媳妇用。 若真叫他全拿了去,日子便真没法过了。 她抵死不从,唐父那拳头劈头盖脸地砸下。 夫妻俩动静大,唐衍归家到了门外听见,扔下包冲进了门,他护着母亲,身上也挨了不少。 可好歹也是亲生骨肉,他唐家的香火,唐父也不敢下死手。 这时院子外又传来动静,他做贼心虚,当是招惹的人家寻上来了,当即便翻了窗溜走。 “忍不了了!看我一屁股给他坐死!”薛福蔚向来是有几分江湖范儿的义气。 奶团子气得小脸红,“抓起来呀,坏蛋,抓起来!” 唐母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成的,若他真沾上了罪名,我的阿衍便毁了。” 季楚几乎第一时间就懂了她的意思。 前朝律令严明,大肆连坐,有“禁锢”制度,其意大致便是免罪犯出仕,连责后世。 往后挪五代,都不许入朝为官。 更严苛的还要求祖宗无犯罪男,亲族无再嫁女。 可是 季楚眉眼微抬,倒是不见忧心。 小全子这时也笑着出声,“夫人莫担忧,那都是些陈年老话了,早几年便颁了新律,只要族人不是大奸大恶,自身清白有能力,旁的都无须顾虑。” “当......当真?”刘婉猛地抬起头来,眼睛瞪大,有了一丝神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自然没错。”小全子面色不变,“您便放宽了心去,这些都影响不了。” 可不是影响不了吗?这几个家里头的心肝肉都守在这儿了,就算有什么,那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唐衍看着自己的母亲,全然不知她是为了自己忍受这些,看着她憔悴的面容,又觉得自己好像才是罪魁祸首。 他有些迷茫,这样.....他与父亲似乎无甚区别。 “阿衍。”刘婉激动得手指打颤,缓和了一下 第92章 抓住啦! 《天降奶包,爹爹说我是条龙》全本免费阅读 [] (攒一攒!我下午去开会了,晚上再接一章,先不慌看!) 唐父在唐家小院外徘徊了许久,他正四处躲祸,上次又未拿到钱,实是寸步难行。 没办法,只得冒死再来一次。 他怕惹人注意,躲躲藏藏地从小道摸上来,这小道直通屋子的东窗,窗户不太结实,届时他用刀片撬开个小缝便能一把掀开! 可是! 怎么一打开,屋子就是这副光景啊! 两边人似是都没料到。 唐父头皮一紧,脑中警铃大作!满面的胡须被惊得炸开来, 甚至来不及将里头的人看清,拔腿便跑! 自己做贼心虚,可不得跑吗! “哇!吓我一跳!抓住他!” 那脸在窗边闪了一瞬就突然消失,这样做派必然不是什么好人,赵驰纵当即反应过来,大喝道。 随行的的小厮车夫能单独去接家中的小主子,自然是有几分功夫在身上的。 经赵驰纵一喊,迅速行至窗边,再分了三人朝着那落荒而逃的身影追去。 赵驰纵一个坐不住的,看着几人相继追去,他立刻夺门而出。 “我在外头看看!” 火急火燎地,季楚都来不及叫住他,只得唤了个人跟着去。 “小贼,小贼!偷到家里来了,怎么连窗户都给掀了。” 那模样太吓人,下人已经追去,薛福蔚松了口气。 挺着小肚子挪到窗户边,忧心忡忡地。 太危险啊太危险,窗户都给干废喽,怕不是哪天唐衍这小子在屋里睡着就得被偷走。 “是谁哇。”奶团子对什么都好奇,哒哒哒跑过去要看。 可连薛福蔚都要踮着脚才能看见几分,她一个更矮的,哼哧半天连头顶翘起来的头发丝儿都没露出去。 “抱抱我呀。”自己努力不行,那就赶紧求助,她朝着薛福蔚张开手。 薛福蔚无有不从,将手在衣衫上擦了两下,伸手抱住奶团子掂量掂量,觉得该是问题不大。 可是,一个五岁的小胖子,怎么能举高一个三岁的矮墩墩呢? 薛福蔚为了不在大哥跟前丢丑,吃奶的劲儿都使了出来,用力得脸色涨红,手上发颤。 “看见……看见没有…” 傅锦梨一只脚悬在空中,脚尖点点翘了翘,另一只却是踮起来还能触着地面。 就这样半高不高地挂在薛小胖身上。 “没有呀,薛狐蔚高高呀!” 奶团子嘴里哼哧哼哧地,表情同样用力,仿佛是在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下头抱着自己的人。 “好……好……我再高一些……” “嘿呀……!” 季楚,“……” 两个小傻子。 最后是小全子看不下去了,上前将人解救下来,再按奶团子的意思把她抱到窗边。 她双手搭在窗沿,脑袋往外头探去,又被小全子连忙搂回来。 薛福蔚则委屈地守在她身侧。 他悄悄捏了捏自己小胳膊上的软肉,小脸一红。 破肉!花这么多银钱养起来,关键时候不管用! 若他爹再给他早生几年!必然是能将人轻轻松松抱起来的。 季楚没再看他们,而是转头去问唐衍,“便是他?” 没头没尾地,可两人之间在互相求教时早就养成了默契。 唐衍沉默半刻,点了头,语气涩然,“是的,是我父亲。” 季楚又去看刘婉,“您有些什么打算吗?” 唐父必定是会被抓住的,就算今日他侥幸逃脱,往后等着他的抓捕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无论如何,都是要做出决断的。 刘婉如今是恨毒了他,“我只怕不能饮其血!啖其肉!” 女子本柔,为母则刚。 那人渣连阿衍都不顾,她何须为他留半分情面 “他身上必是背了事儿,我身上的伤也可上官府验视,且他生而不养,便是人伦也饶不得他!” 清官难断家务事,府衙向来不会主动去寻晦气,一般妻不举官不究。 季楚粗略打量刘婉身上的伤,那男人下手也狠,几日都卧床不起。 这程度的一旦报了官,少则杖八十。 他沉吟片刻,抬起头来,小少年眼里都是认真,“刘姨大可放心,不瞒您说,我父亲对唐衍颇为喜爱,此事他定然不会坐视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