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只》 第三百八十章 志同道合 其实,天工别院的日子并不好过。 詹知行的理念跟皇帝及朝廷存在着一定差异,皇帝认为当前形势下不择手段地提升力量才是最为重要之事,其他都可以往后拖。 詹知行不同,他始终觉得力量是为人服务,一切的落脚点只能是人,人是最重要的一环。 两方拉扯许久,这些年天子六军没有那么快成型,这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原因。 后来皇帝实在是厌烦,干脆借着守护灵矿的由头,直接把詹知行打发到麓山脚下,让他另起炉灶。 这便是天工别院的来由,若非宗佑棠在朝中支援,若非也产生出不少令朝廷另眼相看的成果,怕不会这么容易建起来。 此时听到大司空问起,姚清心中不由一动,便道:“修士不必以强为恃,凡人不必以弱为卑。” “好!”詹知行听了,不由抚掌大笑,“既有小友这句话,我天工别院一千三百三十名师生匠人就跟了,前去夏州拼一把又何妨!” 詹知行与宗佑棠一般,都是一个很纯粹的人,而且他还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心中最大的念头就是以凡人之躯去揭开修士修行的一切秘密,然后广布天下。 这些年与朝廷之间拉扯不断,分去一大部分精力,实在是累了,如果没有多余选择,他只能这般坚持下去,但姚清的出现让他看到一方更为广阔的天地,自然就毫不犹豫做出这个决定了。 否则以他堂堂朝廷九卿的身份,又何必守在这荒僻之地,在朝中没有任何存在感? 姚清闻言不由愣了一下,不过他心念电转,很快就反应过来,其实也不难理解,不说两人之间时有书信往来,也不说宗佑棠的关系,单是赵岳在天工别院的一些做法就足以让詹知行多出很多不一样的想法了。 不过就是他也没想到詹知行能有此魄力,敢跟着自己去前途未卜的夏州,怪不得离开帝都前,宗佑棠曾对他说要善待大司空,原来早就有所预料。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姚清哈哈一笑,心中前所未有的畅快。 万事开头难,如果有天工别院这些班底,好些事都会不再是事。 前去夏州,若想短时间内站住跟脚,一则要政稳,二则是民平,然后再凭借着修士的手段让民间休养生息一两年,有上两次大丰收,那么自然就有了稳固的基础。 此时夏州虽乱,但经过宗佑棠的梳理,至少有了基本秩序,人口损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只要有人,只要能够组织起来,就可以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而这也正是天工别院能够发挥最大效应的地方。 詹知行亦跟着大笑:“既如此,那就直接出发,免得夜长梦多。” “大司空都准备好了?”姚清问道,他原本想着至少还要在此耽搁几天呢。 “你家府上的萧义过来后,老夫便开始准备了。”詹知行笑道,“况且也没什么可准备的,只要这些人愿意跟着老夫即可,那灵晶矿我们也搬不走。” 说到这里詹知行倒有些遗憾,天工别院是他拉了一批人一点一滴建起来的,他们当初愿意跟着自己来麓山,此时也必然会跟着自己去夏州,因为都是志同道合之人。 唯一可惜的就是灵晶,毕竟凡人若想掌握超凡力量,灵晶才是一切的关键。 天地元气对修士来讲是一座大海,但对无法天人感应的凡人来讲,则等于不存在,只有天地元气最为富集之地析出来晶化而成的灵晶,才能看得见摸得着,然后借此撼动天地伟力。 因此无论是催化阵法,还是铭刻符文,都要用到灵晶,灵晶可以说是一切的动力之源,怎么看重都不为过。 若无灵晶,就只能寻找其他更为珍惜、且亲和天地元气的材料,不说性价比问题,单对天工别院的凡人来讲,想要触及超凡力量,就无异于盲人摸象,远不如灵晶这般直观。 “这么大一座灵晶矿可惜了!”詹知行忍不住暗暗道,他们这些年才用了多少,以后可就无缘了,不过夏州应该也能找得到一些矿,哪怕比不上这里,至少勉强够用。 说到底还要看之后怎么规划,眼下想这些也是无用。 姚清不再耽搁时间,看到身后王府的大队人马已经走到跟前,便与詹知行商量如何尽快上路的问题。 天工别院早已准备妥当,包括一些器材也都装在马车上,人手一个行囊,提前分成数十队,各有领头人,不是散兵游勇。 姚清想了想,把所有修士全部划拉出来,单独成伍,与王府暗卫配合,统一步行,分别负责前后安全问题,然后把多出来的马车让给天工别院的普通人。 这一番整合完毕,时间也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众人简单吃了些干粮后,便直接启程。 詹知行最后看了一眼天工别院,心里有些感叹,有些不舍,毕竟是待了十几年的地方,眼下就要抛弃,不过想着到了夏州之再无掣肘后,反而更加振奋。 而且此地当然不会荒废,他之前早已给帝都去了信,如实把情况呈到御前,想必他们前脚刚走,后脚朝廷就会过来接收。 至于皇帝跟朝廷如何想,他已经不在意,忍了十几二十年,已经不想再忍下去,堂堂正正给他们送上一份大礼。 詹知行摇摇头,抛开心中这个念头,开始思索到夏州之后的一些打算。 如此,从中州到朔州的驰道上,长长的队伍迤逦而行,姚清依然当先而行,不同的是,之前是骑马,眼下则换成了步行。 期间荣王还把他叫过去问了几句话,感觉自己孩子有点神奇,不过是路过一下天工别院,竟然直接把整个别院给搬空了,这要是传回帝都,荣王不用想都能知道那些人的脸色。 最重要的是,这些都是家底啊,夏州那等闭塞之地,即便姚清再有信心,荣王内心深处依然不安,眼下看到自家孩子竟能把整个天工别院拐走,他瞬间就心安了很多。 第三百七十九章 天工别院的选择 姚清领着王府众人,在暗卫护持下快速西行。 道院学子则五人一辆马车,坠在后面,与王府泾渭分明。 这也是姚清故意为之的结果,道院是道院,王府是王府,互不干涉,免得将来互相侵袭,要么道院沦为王府的附庸,要么王府被道院同化,哪一种都是他不想看到的,二者在他推演的未来中,各有所持,缺一不可,自然要避免那种情况的发生。 眼下陈立统一调度王府一切事宜和西行的整体安排,朱秀才只负责道院,两人一前一后,配合默契,虽然比不上当初宗佑棠西征时的法度森严,但也算井井有条,至少没耽搁行程。 此次西行,王府也只有身在帝都的人跟着,其余散落在各州的产业与人手依然按兵不动,姚清有两方面的打算,一则在之后的时间内慢慢转移,二则同时把一部分人转到暗处,作为信息节点,否则他们远在夏州,可真就成瞎子了。 虽说“显圣”之后神念可以瞬息千里,所到之处一切都无所遁形,但不到“分识”,识海所能承受的信息依然有很大的限制,神念也不可能无穷无尽,即便到了“分识”,天地间庞杂的念头侵染下,修士也不敢真个大意,搞不好识海就会崩散,彻底失去意识。 除非达到“成神”之境或者炼虚元神,才不虞有此风险。 所以对姚清来讲,世俗的情报系统还是很有必要的。 另一方面就是道院,令姚清比较欣慰的是,此次西行,道院无一人退缩,数十名学子全部跟在后面,而且他们或多或小都开始了修行,体内有真气,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只是并不为外人所知。 姚清心里想着这些事,丝毫没有放松前行的速度,好在陈立当时准备西行事宜时,已经对所有马车进行了改造,以灵晶之液铭刻阵纹,可以进一步提高马车的稳定性与减震能力,如此才能保持住必要的速度,跟得上骑行。 当然前提得在驰道上。 很快数天就过去,姚清已经遥遥看到了麓山的影子,天工别院就要到了。 “也不知詹知行是个什么态度。”姚清挥挥手,让队伍的速度慢下来,心里不由想道。 去年路过天工别院,他就在暗中留下了赵岳这枚棋子,从内部影响天工别院,之后又时不时通过宗佑棠与对方以信件来往,互相交流一些对天下、对修士、对未来走向的看法。 这些都是潜移默化的一种影响,只是姚清就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作用了。 原先不过是一枚闲棋,想得是给将来文明跃升打造基础,眼下就比较关键了,独立于夏州,缺人缺钱缺一切东西,这当中人是最为关键的一环。 王府与道院虽有不少人,但相对于庞大的夏州来讲,远远不够。 天工别院则不同,首先具有完整的架构,如果能并入道院之内,姚清便能在一夜之间就拥有一支足以堪当大任的后备力量。 最为关键的是,天工别院正在进行的一些研究他很看重,也不想这些东西在虞朝被白白浪费掉,是以很希望能拐走一部分人。 想必詹知行应该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就看赵岳这一年来的成果了,能否结合自己交给他的一些见识引领众人,能否把这种优势转化为实际的行动力。 毕竟单纯从现实来讲,跟着王府去夏州无疑是下策中的下策,不是所有人都明白姚清的修为,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背后有元神,即便有元神又如何,当年大衍神宗不比此刻的他强大无数倍? “希望能尽量多吸引一些人。”姚清暗暗思量,提前派遣萧义过来摸摸底,便是为了此时亲自出马去说服看中的人。 姚清深吸一口气,做好在此多停留几天的准备。 他转头吩咐了一声,让众人慢慢前行外,自己一马当先,忍不住提起速度,打算先过去看看情况。 身边的景象不断快速往后退去,姚清正想着待会该怎么跟詹知行开口时,忽然一抬头,就看到天工别院的大门下,站着两人,一人是詹知行,另一人则是位年轻人,面容黝黑,平平无奇,身姿却极为挺拔,气质不俗,不知是谁。 “他们是在准备迎接什么人?”姚清神念一展,方圆千里之内除了自家人外并无人朝这边而来。 “大司空这是?”姚清几步赶到跟前,翻身下马,忍不住问道。 “自然是在等小友。”詹知行笑道。 “???”姚清有点不解,萧义提前到来,詹知行知道自己会来不意外,但也没必要过来迎接吧? “这是老夫最得意的弟子孙宇,天资聪颖,眼下已经‘合气’大圆满,不日就能进入‘化气’。”詹知行并没有急着解释,而是先行给姚清介绍了一番身旁的年轻人。 “见过世子!”年轻人不卑不亢拱手道。 姚清眼睛一亮,点了点头,在虞朝,能够以当年大衍神宗留下的残本修行至“合气”之上,都极为了得,不过他眼下也没心思多说什么,重新把视线投向詹知行。 詹知行沉吟了片刻,看着姚清的双眼道:“小友此去夏州所为何?” 姚清闻言,一时间有点不明白大司空的意思,虽说“显圣”之后凡人的想法便无所遁形,但姚清一直很自觉,知道人性的复杂,从不会去窥探旁人内心。 况且这种事对修士来讲也未必就是好事,神念很容易被污染,识海一旦掺杂了灰尘,便很难清除,而这种灰尘,则是入魔的征兆。 王府此行外封夏州,大司空不可不能不知道,姚清真正的目的,有萧义提前到来,他也不可能不知道,但还是问了出来,那背后所代表的东西就很耐人寻味了。 姚清想了想,道:“大司空,曾经有位我很尊敬的人说过一句话,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詹知行喃喃自语了一声,良久又道,“那小友又想要换什么样的天?” 第三百七十八章 试探 帝都,皇宫。 皇帝听着四方汇聚而来的信息,脸色愈发难看。 荣王府暗卫他自然知道,这些年来皇宫与荣王之间的明争暗斗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哪怕当年荣王在他登基时出了大力,他依然没有放松对荣王府的渗透。 双方纠缠这么多年,并非是荣王府的力量已经强大到能与朝廷相抗衡,而是在于其他方面。 一来荣王府一直表现的很老实,对历任帝王都或多或少有从龙之功,几乎没有站错过队。 二来荣王府暗卫隐藏的很深,天子六军真正成军也只是这些年的事,无法确认对方的底蕴与底牌,自然就存了几分忌惮,不敢轻易撕破脸,怕不可收场。 三来就是外部压力,无论是大衍神宗的国教地位,还是五大宗门的跋扈,带给朝廷都是无穷无尽的压力,皇帝也无法真正把心思放到荣王一系上。 如此才相安无事了很多年。 直到今天,来到一个数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时候,大虞破天荒地来了一位国师,不比当年大衍神宗那种国教式的合作提防关系,是融为一体,很大程度上也算消解了部分外部压力。 在这个基础上,自然可以把内部一些“毒瘤”给清除掉了。 只是,皇帝也没想到荣王会这般堂而皇之把暗卫摆到明面上,招摇过市,好似唯恐别人不知道一样,难道去夏州了就不在意底牌的曝光了? 不过皇帝又想起姚清的修为与背景,只能压下心中之气。 姚清自身修为已经达到“显圣”,且背后有元神高人,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那日帝都大战,鬼王宗元神强行出手,硬是被姚清背后的人给怼了回去,无数有心人看在眼里,愈发不敢轻视。 皇帝又岂能不知,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禁暗暗恼火,朝廷海量的资源投进去,才勉强堆出两个“显圣”,姚清何德何能如此快速达到那般境地?还有元神高手给他撑腰?为何就不是自己的人? 至于姚清修行的道法他也很眼馋,不过暂时不敢起心思,下意识就认为是来自于背后的元神高手,能够白嫖一部“万法综述”已经很满足了。 怀疑大衍神宗?暂时还没人有这个脑洞,元神高手愿意的话倒能看得出,但姚清背后既有当年大衍神宗元神的布局,又有当下数位元神的笼罩,想要推算出也不容易,很容易就给下意识忽略掉。 这也是大衍神宗传承在世人眼里至今仍然隔着一层纸的最大缘故。 再之后的什么道院,皇帝丝毫没放在心上,小孩子天真的玩具罢了。 皇帝思索片刻,出声道:“摆驾国师府!” 身旁的宦官忙应是,出去安排不提。 皇帝想了想,又道:“去召监正过来。” 另一名宦官忙疾步而去,不一会便带着一位素袍金边的老者过来。 老者步履稳健,神态从容,咋一看很有得道真人的感觉,不过再仔细看去,就能发现对方眸子中浑浊无比,像是蕴含了天地间最为沉重的东西。 老者微微欠身,立在一边,并没有说话。 皇帝也不在意,问道:“监正觉得国师可否答应朕再行试探荣王?” 老者沉默了片刻,摇摇头道:“国师是不会出手的。” 皇帝没有说话,似有些失望。 “不过国师应会给陛下一个说法。”老者又道。 皇帝点点头,道:“监正可有话给朕说?” “陛下既然选择了国师,当知道今后的路已经不由陛下了。”老者淡淡道。 皇帝神情恍了恍,自嘲一笑,道:“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要说心中到底有无悔意,皇帝自觉自己已经倾尽全力,也做出了最为正确的选择,当今形势下,放任何人在自己这个位置,都只能这么选择,否则就是倾覆之险。 所以怎么可能会后悔? 至于交由荣王府或者姚清?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侥天之幸拥有了修为,岂能承担起社稷之重? 皇帝不觉是自己私心作祟,也不觉得自己是在提防荣王府,他认为自己是站在了整个天下的角度殚精竭虑,为得是社稷和百姓。 即便前路再艰难,也要坚决走下去,这是他的心气。 老者闻言,不曾出声。 “不过朕想问问监正,眼下可否还能遮掩天机?”皇帝又问道。 老者浑浊的目光微闪,看了皇帝一眼,却没有说话。 皇帝顿时坐直了身体,想要再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没有说出口,心下稍安,摆摆手让身旁的宦官送老者回去。 “或许还有其他的可能!”他深深吸了口气,让宦官带路,径自去了国师府。 皇帝在国师府并没有待多长时间,很快就重新出来,脸色平静,无人能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但他心里却知道,方才国师所言,还是给了他很大的震动。 一来国师正如监正所言,直接拒绝了出手再行试探,不过倒是提到一点,即便他不出手,也会有其他人出手,让皇帝作壁上观即可。 二来国师反过来给皇帝提了一个建议,说朝廷可以出手,世俗的争端自然可以靠世俗来解决,没必要上升到修士的高度。 说到这里,皇帝便有些不虞,什么叫世俗的争端靠世俗来解决,那姚清是世俗人吗? 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仔细想了想,觉得国师所言很有道理,荣王一系要去夏州扎根,单靠一个人是不行的,如果能清除掉对方的枝枝丫丫,再结合鬼王宗的制裁,或许真能一劳永逸解决掉这个隐患。 即便姚清是修士又如何,治理天下比得可不是修为,而是人才与手段。 没有一大批追随左右的人才,他修为再高,也只能独善其身,或者灰溜溜放弃夏州。 皇帝心里想着,直接回到宫内,刚要吩咐人召龙牙军首领过来时,一位黑衣人匆匆而来,汇报了天工别院的情况。 “詹知行!”皇帝听了顿时大怒,额头上青筋直跳,吓得旁边几个宦官连忙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而皇帝心中本有些犹豫的念头瞬间坚定起来。 第三百七十七章 出发 很快,就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日子,虽说皇帝与朝廷一直冷眼旁观,并没有催促,但姚清一家人却不能死皮赖脸拖延下去,更何况他们去夏州是为了下一步打算,表面上看是一种贬谪,实际上反而是主观上的意愿,自然希望早早离京就藩。 这一日,王府别院大门前,一字排开十几辆马车,更有两列人马分列左右,身着明光盔甲,手持红缨长枪,无论是盔甲上还是长枪上,都刻有玄妙符文,在阳光下反射出淡淡的寒光,愈发显得冷冽。 这便是王府的底蕴,也是第一代荣王留下的、这么多年过去一减再减、到如今只勉强剩下千余人的暗卫,也是如今王府凭借各地产业能够供起来的最大数目,再多就养不起来了。 说起来是底蕴,实则平日里大部还是分散在各地,帝都附近留下来的并不多,毕竟已经与皇帝形成某种默契,虚虚实实,这么多年也就一直这么过来了。 真一直聚集在帝都左近,怕是皇帝无论如何都要除掉这个隐患了。 不过暗卫人数虽少,但整体力量并不差,每一年都有不定期的聚集操练,既是维持战力,也是展示肌肉,免得被人所乘。 这也是一种默契,天子六军,一军对付义军,一军对付王府暗卫,若非近些年来六军逐渐圆满,去年皇帝也不会下决心设局。 这种力量上的逐渐倾斜根本就不可避免,一方掌控着天下,一方不过是小小一座王府,前期优势再大,随着时间的流逝,也会慢慢翻转过来。 而且王府暗卫与天子六军虽说同出一源,但随着时间流逝,所走的道路也已经不同,王府暗卫身上的符文更侧重于细水长流地发挥某种特效,天子六军则不同,更注重爆发力。 这些年来,双方在暗地里自然避免不了各种交锋,也算是老熟人,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摆到明面上。 今天如此全部在帝都露相,在一些人眼里可谓是石破天惊。 “清儿,这样会不会太过高调?”荣王有些担忧道,当然,此时他已经是夏王了。 说起来他还有点不太适应,听别人喊荣王喊了一辈子,突然变成夏王,总感觉怪怪的。 同时还要离开生活了数十年的帝都,外出就藩,给人一种在帝都站不住脚的印象,如此自然更要大张旗鼓、高调行事了,这也是他同意姚清把王府暗卫完全展现出来的缘由。 只是心中终究还有些不安,眼下皇帝背后有国师,一只手就能抹杀王府的一切,是以便问了出来。 他们一家人已经收拾妥当,正准备启程,荣王看着两列暗卫,心中暗暗自豪之余,感觉自己至少还没有把王府的家底彻底败光。 姚清一手拉着姚禹,一手扶着王妃,闻言便笑道:“既然已经要去夏州,朝廷或者说皇帝自然不会有什么,哪怕他们心里再不痛快,父王担心的是国师吧?” 荣王点点头,单对朝廷,他并不怕,自家即便不能匹敌,也可以找到退去的机会,但国师不一样,元神之境,鬼神莫测,根本不是自己等人能够想象。 “父王放心吧。”姚清笑了笑,见母亲也有些担忧地看过来,忙宽慰道,“不必担心,国师是元神没错,但也不是天下无敌,孩儿背后也不是没有人。” 这一点说实话他并没有担心,哪怕此时此刻国师的目光都有可能投在这里,他依然如此说道,并不忌讳,因为他真得有底气。 众妙宗的那位国师只敢在林轻语走后降临,就已经能够说明很多东西了。 当然,不担心归不担心,该做的准备还是得做,国师或许不会轻易出手,但一些试探想必也避免不了。 只是这些也不必跟父母提起,徒增烦恼。 “那就好!”荣王点点头,心里稍稍放下。 一切就绪,姚禹少年心性,早就骑上高头大马蹿到了前面,王妃登车前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别院,有些感慨道:“这一去,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 “怎么,你还舍不得了,当初不是你一力支持清儿前往夏州吗?”荣王扶着她准备上车,闻言不由打趣道。 “这不是从未出过帝都吗!”王妃嗔了他一眼,“离开当然好了,帝都这么大的旋涡,我早就想离开了。” “那何必还想着能不能再回来!”荣王笑道。 王妃摇摇头,没有再说话,径自登上马车,荣王笑了笑,同样坐了进去。 姚清见准备妥当,看了一眼皇宫的方向,翻身上马,领着众人朝帝都西门而去。 身后,王府暗卫分列两侧,护卫着车队缓缓而行,哪怕悄无声息,依然给人一种肃杀的感觉。 一路行去,无数人在一旁围观,也是世人第一次看到王府竟有如此底蕴,竟能掌握一支兵马,所以才能外封为王吗? 如此气氛便有些诡异,似乎有点疑惑,有点不解,又有点某种躁动。 按理说,外封为王对虞朝数百年来讲也是一桩大事,不说皇帝,就是百官也需派代表前来相送,还有那些勋贵,更应前来。 可诡异的是,满朝文武,却无任何动静。 姚清也不在意,已经以神念显圣之法与宗佑棠道过别,宗佑棠没有多说什么,两人都知道,下一次见面,或许就是敌人,此时再多说也无意义。 本来是向着同样目标前进的人,最终还是走向了不同方向,各有立场,无可奈何。 至于其他,这帝都也基本没什么值得留恋了。 姚清带着人马,在各种目光中离开西门,沿着驰道走了里许地,接上早已等待在此的道院之人。 又是一番折腾,两队人马合二为一,虽不如当初宗佑棠西征时的那般队列,但有道院学子穿插其中,又有王府诸位管家上下协调,倒也算是有模有样。 “出发!”姚清挥了挥手,当先而行,朝着夏州方向,也是朝着未来的方向前去。 第三百七十六章 文明 从文明发展的角度来讲,前世差得远,此世差得更远,哪怕此世的元神已经算是行走的核弹,而且各种手段更加诡异,几近于神,但在文明的整体发展上,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建树,只能算是个体力量,算是生物个体的一种进化,远远抬升不到文明的高度。 除非人人皆可修行,修行不再是一种门槛,而是知识化,人人必须或多或少掌握的一种知识,修行也不再只往个体强大的道路上狂奔不止,而是多样化发展。 “阿兄说得是让人人都可修行吗?”姚禹并不笨,很容易就能想到姚清潜在的意思,便问道。 “只能说那是最理想的情况,可眼下并不现实。”姚清叹了口气道。 眼下这种上古四宗分立四极、五大宗门虎视眈眈、虞朝又被打断了脊梁,想要打破修行门阀,根本就不现实,很容易带来天下共伐的下场,虽然一直走下去的话,这种局面几乎不可避免,但姚清还是想多做一些准备。 “那我们还能怎么办?”姚禹有些不解,这是最理想的局面,也是最不可能的局面,那还能怎么办?偷偷在暗地里发展,慢慢积蓄力量? “其实我是有一些想法的,但此时还不成熟,便不说罢。”姚清道。 “阿兄可有信心?”姚禹问。 “虽千万人吾往矣!”姚清笑,笑声很轻,却又给人一种惊天动地般的感觉。 姚禹闻言,心中顿时一震,这句从未听过的话语就像是一道闪电,似乎一下子就把他这些时日里心中淤积的阴霾给击散了,也再次刷新他内心深处对自家阿兄的看法。 说实话,以前小时候他总跟在阿兄屁股后,觉得阿兄好像无所不知,心里自然孺慕得很,但随着年龄渐渐增长,阿兄表现的反而愈发纨绔,他倒也没有心生不满,而是觉得自己应该更加努力,如此将来才能反过来保护阿兄。 再往后,阿兄开始修行,他亦没有艳羡,觉得自己不能松气,阿兄顾及不到的世俗自己必须站出来,不能拖了阿兄的后腿。 到今天,姚禹才发现,自家阿兄的心中不仅藏着一个世界,而且还有改天换的豪气。 原来阿兄所说的那一句“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从来不是空话。 有此先行者在前,姚禹觉得自己也不能堕了阿兄的声名,倾尽一切又如何! “阿兄,我明白了。”姚禹于是说道。 “到了夏州之后,我带着道院来解决修士的问题,来探索应对那些宗门压力的法子,小禹你就得帮助父王担起世俗中的一切,而且要逐步做到独当一面的地步。”姚清意有所指道。 “阿兄的意思?”姚禹心中一动,问道。 “既然我们去了夏州,既然我们另起炉灶,既然虞朝都放弃了夏州,那么夏州就不同于虞朝,要有新局面新气象。”姚清道。 阿兄这是想要另立天下?姚禹心中忍不住砰砰砰直跳起来。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事,当年初代荣王距离皇位最近,随后历代荣王虽然尊贵无比,但也几乎绝了对那个位置的念想。 没想到时隔多年之后,荣王一系能够跳出帝都,去了夏州,反而又有了机会。 只是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王府有这个力量去与朝廷与整个天下对抗吗? 但正如那句话所说的,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个世界上偏偏有超凡力量的存在,正常情况下,除非天下大乱,他们荣王一系是一点机会都不会有,但有修士存在的话,就一切都说不定了。 “这便是你要担当的重任。”姚清强调。 “阿兄,我...”姚禹又岂会不明白兄长的意思,忙道。 “不必多言,我与父王已经有了默契,没有你帮我,很多事我都做不下去。”姚清摆手道。 姚禹闻言,只好重重点点头。 “但有一点你要有觉悟。”姚清说道。 “阿兄请说!”姚禹以为是一些心性什么的,他觉得自己在这些方面还行,并非是那种心胸狭窄、容不下人的存在。 “既然要赋予百姓以力量,则必然要赋予百姓以权利,要开民智,限君权。”姚清提前给他打预防针。 人的所思所想很大程度上会受所持立场、所处位置的影响,即便姚禹眼下能够想得通,但真到了那个位置,会有无数人去不断影响他的思维,他自己也会为了位置而行,未必就能坚持住本心。 但姚清还是提前说了说明,给他内心深处留个痕迹,免得将来兄弟俩之间产生龃龉。 “开民智,限君权。”姚禹喃喃自语,他不由想起很多年前姚清曾给他描述过的一种社会形态,那种顶层权力制衡的模式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些虽然跟身边人教导的大相径庭,但在与兄长多次讨论的基础上,他也明白了社稷与君孰重孰轻,明白了只有上下流动才能保持天下活力,才能最大限度维持朝廷长远地运转。 “这是必须的事,既然要开新天地新气象,就要拿出一切的魄力,民众百姓才是一切的基础,只有民众百姓强大了,这个天下才会强大,才有直面修士的底气。”姚清道。 “所以,民众百姓强大了,自然会追求相应的地位。”姚禹续道。 “不错,这是必然的事,若还是如之前一样的做派,那我们所建立的一切肯定会毁于内部崩溃,这是其一。”姚清点点头。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君以国士待人,人必国士报之,社稷视百姓为其组成部分,百姓必以社稷为荣,这是一种主人翁的地位,只有这样,民、社稷、君才会成为一体,成为你真正可以依靠的强大力量。”。姚清又道。 “我明白!”姚禹深深吸了口气,郑重道。 “如此甚好,眼下我们已经准备妥当,出行就在这两日,你若是有什么交好的人才,也可邀请他们同行,自己的班底自己及早打算。”姚清又叮嘱道。 姚禹苦笑着点头,总感觉今日阿兄朝他脑子里塞下了太多的东西,他都有点想不过来,只能先答应下来,慢慢再理顺。 至于班底什么的,他暂时还没什么想法,平日里一起读书的那些人,可未必能有魄力跟他去夏州。 姚清便不再多言,拍拍姚禹的肩膀,又去处理道院事宜不提。 第三百七十五章 不同思路 姚清没有说天生妖魔必有仙法克之、不必杞人忧天这等废话,因为太过虚无缥缈,本质上还是在逃避罢了。 而且这个问题也是凡人面对修士的一个最大问题,若是不能解决,那么凡人只会永远活在修士的阴影下,甚至逐渐发展下去,整个社会亦会更加扭曲。 别说未来了,就是在当下,一些修士已经开始认为自己不是人、凡人已经不配与自己相提并论,那么更进一步,凡人在修士眼里是不是就跟猪狗一样了? 最终形成种族隔离。 姚清觉得这是一件大概率事件,毕竟掌握的力量不同,自然会带来认知上的不同,也肯定会渐行渐远。 他甚至觉得这个世界修行之道已经发展了数千年,竟然还是这种宗门小作坊式的模式、与普通凡人没有彻底分化、同时也没有彻底打破世俗的国家形态是很不可思议的。 不过到了今天的虞朝,一切都来到了一个关键节点。 借用前世一句话,此时正值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之时,也到了必须理顺一切关系、重新建立新秩序的时候。 这种秩序,世俗凡人不能成为幽州那种被牺牲的“下等人”,而是要站在一个相对公平的角度,获得发展前进的机会。 这是当下的难点,一切的关键,也是姚清的目的,他的理想,建立一个修行文明。 姚清心里想着这些,嘴上慢慢说道:“整个社会,也就是天下,可以看作是一个完整的体系。” “体系?”姚禹对这个陌生的词语有点疑惑。 “就是整个天下,是无数人按照一定秩序组合而成的整体。”姚清解释了一句。 姚禹点点头,这么一说,天下正是这么一个由无数人组成的天下。 “那么在体系中,得有规矩,如此才能圆转不休,否则只有崩溃的结局。”姚清又道,“若是无了规矩,或者侵入体系之外的东西,必然会产生混乱。” “修士正是这个体系外的东西?”姚禹问道。 “不是修士是体系外的东西,是修士修来的超凡力量是。”姚清叹道,“从这个角度来讲,修士不是不能存在,因为这是先民追求天地大道、求索自然之奥妙所来,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代表着人之前进方向。” “可如此一来,那凡人呢?修士与凡人之间又有谁来断定一切?”姚禹道。 这便是那个最为根本的问题,用什么来抵消超凡力量的影响从而保持体系内的平衡? “其实你也知道,就是普通人之间,也分强弱,强壮与弱小、人多势众与势单力薄、富人与穷人、当权者与平民,这种种之间又怎会有公平?不过好在无论两个人之间外在的差距有多大,但终归没有凡人与修士之间那般绝望。”姚清换了一种说法。 姚禹眼里流露出一丝迷茫,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他们要去夏州,要直面修士宗门,也必然会直面这个问题,难不成走虞朝的老路? “原本虞朝之前,上古四宗分立四极,自绝于人间,才能维持很长一段时间的平静,后来五大宗门建立,大幅度干涉世俗,自然会带来种种变局。”姚清停顿了一下,又道,“在我看来,修士与凡人的逐步融合才是大流,是正确的方向。” “但靠自我我约束终究不是长久之道。”姚禹皱眉说道,他并非是泛泛而谈,也并非只是单纯担忧,他真得进行了深入的思考。 姚清自然看在眼里,笑道:“人世间什么事又不是靠自我约束?朝廷定律法,靠得是朝廷的力量约束生民,人间有道德,靠得是个人自己对自己的约束。若一种约定成为人人生下来都觉得理所当然的法则之时,那它便是天地法则,不容人违背。” “阿兄的意思是,应该让朝廷掌控修士,掌控这股力量?”姚禹问。 “当然不是,无论是律法还是道德,若是设计巧妙,均能形成一个闭环,让各个利益集团间形成牵制,如此平衡之下才是长久之道。即便无法形成闭环,无人节制当权者,那生民还能揭竿而起,终归是一条路。但修士的力量不同,他没有极境,当权者一旦掌控,对天下万民来讲,则永无天日,是以万万不可。”姚清道。 姚禹默然不语。 “其实,修士的力量也不是无极限,他受得是天地规则所制。一层的力量便受一层的心境节制,若无相应心境,则必然会走火入魔,最终身死道消,死于自己掌控的力量,这是修士修行的规则。”姚清道。 “可终究还是一种自我限制,甚至形不成阿兄所说的那种体系内脆弱的平衡。”姚禹道。 “不错,没有平衡就没有安全感,这种无法掌控自我命运的感觉并不好受。”姚清叹道,“只是你想过没有,你我也算是站在了凡人的顶峰,是以才对修士的存在产生忌惮。若只是一普通人,对于他来讲,修士即便再强大,怕也不比当权者更让他害怕。” 姚禹闻言,脸色变幻,也不知在想什么。 “当然,百姓与当权者之间的虽有权势上的差距,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双方之间尚有颠倒重来的机会。修士不同,普通人很难有反抗的机会。”姚清道。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要么无可奈何,要么以更强大的力量去节制一切,治标不治本,并不不能长久。”姚禹摇摇头,凡人与修士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完全没有可能形成平衡。 “所以我们必须赋予百姓以力量。”姚清道,这才是他真正的想法,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想靠更为强大的力量节制并不现实,只有自己掌握力量,才能形成新的平衡。 “赋予百姓以力量?这怎么可能?”姚禹失声道。 “怎么不可能?”姚清淡淡道,“我就知道有一个世界,普通人就能上天入地,摘星踏月,掌握的力量可以轻易摧毁一座城市。” “真有这种地方,那岂不是天国?”姚禹喃喃自语。 “那算什么天国!”姚清失笑,“不过是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的表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