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天梯》 第一章 拎包秘书 清晨六点,张晓京被闹铃惊醒,起床洗漱,穿好衣服后来到书桌前随手撕下一张万年历。 甲午(2014)年九月廿五,立冬,诸事不宜。 他望向窗外,天阴沉沉的,一片铅灰色,忽然骤降的冷空气使窗沿上结出一层冰霜,在这样毫无生气的季节里,心情也莫名其妙沉闷了许多。 十几分钟后,张晓京驾驶从二手市场上淘来的捷达来到市区某师范家属院门口,一个穿毛呢子大衣,身材矮胖敦实的中年男人从院里走来,微微隆起的小腹显示出他处级干部的身份。 男人手里还提着一袋包子和一杯豆浆,举手投足间透露出一股严肃干练的气质,只有张晓京知道,这是长期以来坐在办公室发号施令养成的强势状态。 “小张,起这么早还没吃饭吧,这是你嫂子给你带的。” 相州市住房和城乡建设局党组成员、二级调研员、副局长王磊坐上汽车后排,很自然地解下一颗大衣纽扣,“这天气越来越冷了,你记得穿厚点。” 张晓京受宠若惊道:“多谢领导关心。” 汽车缓缓驶出,两个人不再有言语上的交流。 张晓京偷偷撇了一眼中央后视镜,看到领导正在闭目小憩,头发被梳理得油光锃亮,不禁暗暗感慨嫂子对领导照顾的无微不至。 六点多的相州市车流量并不算大,张晓京开的很稳很慢,生怕把领导弄醒。 等路过大学城的时候恰好红灯,他轻踩刹车,望着勾肩搭背过马路的学生,和不远处印着相州工学院的烫金牌匾陷入恍惚。 三年前,年仅二十二岁的张晓京就是从这所学校本科毕业,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考公上岸,成为相州市住建局办公室的一名基层办事员。 在任何一个单位里,有人擅长吟诗作赋、纸面雕花,是单位的里子,也有人要为领导鞍前马后、服务身心,是单位的面子。 张晓京是那种两者兼顾的人才,既是里子也是面子。 入职后不久,张晓京就因出色的文字功底和谦逊恭谨的性格被王磊副局长相中,负责撰写各种文字材料,在那之后,张晓京这个办事员实际上变成了王副局长的拎包员。 按照有关文件规定,只有省部级以上的干部才能配备专职秘书,市局的正副局长属于正副处级,是没资格配秘书的。 但挡不住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有的领导离开秘书甚至连刚兴起的电子支付都不会使用。 为了更好的为人民服务,各级领导脑洞大开,让小弟改头换面,以办事员、联络员等身份为自己保驾护航。 所以,这条规定早就名存实亡。 刚毕业,没背景,没成家,身高挺拔还五官端正,张晓京身上的buff直接叠满,简直就是领导们心中的梦中情驴,顺理成章地担当起王磊的秘书兼司机。 跟在王副局长身边工作后,张晓京经常过着上半夜喝到吐,下半夜挣扎着起来写稿的日子。 长期下来,三年前那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逐渐变得疲惫沧桑,意志消沉。 很多人羡慕他,刚毕业就能跟在领导身边,聆听他们之间高屋建瓴的对话,学习他们言出法随的措施,可个中心酸只有张晓京自己知道。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浓缩了张晓京工作以来的体会。 他脑海里正胡思乱想,没有注意到悄然变了绿灯,直到后边的车辆不耐烦的鸣笛催促,张晓京才急忙踩起油门,这一下直接让正在闭目养神的王磊缓缓睁开双眼。 王磊清醒后看了一眼手机,上面有几条某区委干部打来的未接来电,他瞬间挺直腰板进入到工作状态,对着电话那头低沉道:“你好,我是王磊。” “什么!有这种事,我马上赶到!” 王磊挂断电话,指挥张晓京掉头赶往高新区的安居苑住宅项目。 张晓京被他如临大敌的样子吓了一跳,车厢里暖气开的那么足,领导的额头竟然隐约渗出一层冷汗,到底出了什么事能让一位处级干部这么紧张。 是市委的还是省厅来检查了? “我是王磊,立马给我找到维稳办的杨庆峰,什么?联系不上?好啊,通知他以后不用来上班了!” 张晓京一边猛踩油门一边听领导打电话呵斥局里的同事,从只言片语中能分析出来,由万安控股集团负责开发,相州一建建设集团施工承包的安居苑项目出事儿了。 五名工人趁着天刚蒙蒙亮混进项目部,爬上天台跳楼讨薪! 他马上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随着年末将至,省住建厅对恶意拖欠农民工工资问题打击力度很大,已经成立了领导小组在各市县暗访。 由于建设市场长期以来秩序不规范,存在违法分包、层层转包等问题,再加上施工企业很少和工人签订劳动合同,大部分开资使用银行转账或现金等形式,导致诸如讨薪之类的事件很难得到系统性解决。 讨薪并不新鲜,无非拉横幅堵售楼部,关键是五名工人跳楼相逼,性质恶劣程度放眼全省也实属罕见。 到了工地门口,现场阵仗要远超张晓京想象,光是消防车就出动了两辆,消防官兵忙不迭地往地面上铺设气垫。 民警们严阵以待,再加上围观看热闹的民工,林林总总得有好几十号人。 王磊率先从车上跳下来,恢复了自身威严,在区住建局办事人员的簇拥下走进项目部大门,张晓京拎着公文包紧随其后,一群人浩浩荡荡上了天台。 天台上温度很低,北风刮到脸上像刀割一样,事主们蹲在栏杆外的平台上抽烟,不停哈着白气。 还有两个人双脚悬空坐在台边,似乎随时准备跳下去,几个消防员站在离他们十米开外的地方不敢靠前,看的张晓京触目惊心。 “都快下来,住建局的领导们帮你们协调问题来了。” “靠恁姨,啥领导不领导,今天不把钱打过来俺就不下来!” 当听到靠恁姨三个字的时候,张晓京就判断出这几个民工兄弟来自哪里了。 豫军一直是全国建筑工人里的主力,四海为家指哪打哪,工人也都是沾亲带故的老乡,遇见这种事儿肯定要抱团取暖。 王磊听到对方怒骂也不生气,笑呵呵道:“同志们,我们来晚了,你们只管放心,工钱少不了你们一毛,还是先下来再谈吧,上边这么冷,万一冻感冒了还得花钱买药不是?” 他自以为幽默的一番话并没有打消农民工的戒心,对方领头的气急败坏道:“少给老子打官腔,来来回回跑你们住建局几次了,就是不给解决,我不管,今天必须把钱打到我们账户上!” 张晓京站在旁边默不作声,农民工讨薪首先去的地方是区住建局,区里基层办事人员的作风他是很清楚的。 互相推诿踢皮球,从住建局踢到人社局,从人社局踢到劳动监察大队,一个比一个能甩锅,老百姓想办点什么事却成了最不重要的。 “注意影响!你怎么给局长说话的!” 区住建局分管维稳工作的副局长顶着头上前和那工人对峙,被王磊一把拦下。 王磊瞥了他一眼说:“民工兄弟讨薪有情绪很正常,都是老百姓,都要生存,不要把他们拉到我们的对立面上,有问题要心平气和的坐下来沟通。” 对方讪笑道:“局长教训的是。” 王磊左右看了一眼,说:“项目经理在哪?叫过来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拖欠工人工资,小张,我去协调解决工资问题,你留在现场稳住工人情绪,一定要把握好尺度,避免事态扩大。” 领导大手一挥,带着区住建局的工作人员到会议室交涉,留下张晓京傻愣在原地。 这跟西游记里的九头虫对奔波霸说“你去把唐僧师徒除掉”有什么区别? 现场工人的情绪如火药桶般一点就炸,别说他这个办事员了,就连消防员和民警都不敢往前靠,人家可是真敢跳,抱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心态来要钱的。 天台上除了民工还剩下十来口人,张晓京边搓手边往手心里哈气,往前走了几步,等快走到离民工们十米远的地方被对面领头的呵斥住:“别往前来,再走一步俺就跳了!” “靠他姨,这帮狗日的包工头,连工人兄弟的血汗钱都敢拖欠,迟早把他们拉走枪毙了!” 张晓京语出惊人,在场的消防员和民警全都傻了眼,再三打量这个穿深灰色大衣的年轻人。 这不是市住建局的同志么,怎么说起话来跟个土匪一样。 张晓京有自己的想法,他在大学时期就经常读伟人的书,深知越在这种时刻越要和群众站到同一立场的道理。 民工兄弟们的诉求很简单,拿到钱息事宁人,没必要把气氛搞得那么紧张。 他用眼神示意旁边的民警先不要轻举妄动,又看了一眼平台上民工们抽了满地的烟蒂,心中有了计较。 “老丝儿,我听你口音是河南嘞吧?咱都是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你放心,我就给你递根烟,绝不劝你下来。” 或许是张晓京刚才粗俗的话很合他们的胃口,领头的那个老汉显得没那么戒备了,气氛也不再像刚才一样剑拔弩张,他说:“中,光你自己过来啊,其他的都别沾边!”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们这群人以前不是没碰到过类似情况,身边有工人去爬塔吊,被连哄带骗从塔吊上拽下来,民警直接以影响社会治安的名义拘留,等出来后照样没地方要钱。 张晓京拿出一盒未拆封的烟丢给那老汉,对方撕开封皮后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焦黄的龋齿道:“唷,还是芙蓉王哩,俺除了吃席还没抽过恁好嘞烟。” 第二章 讨薪 烟是敲门砖,张晓京看到民工们一个个接过烟开始吞云吐雾,心里可算缓下来一口气。 还好上大学的时候有个室友是河南的,张晓京和他相处久了也能说出一口不算流利的河南话,这才假冒老乡和民工们套起近乎。 “小伙子,你是政府的吧,老家河南哪儿嘞?” 张晓京不动声色地反问道:“我大学毕了业就一直没回过老家了,老丝儿恁是哪儿的?” “俺都是林县嘞。” “我热特姐,俺也是林县嘞啊!” 林县也叫林州,是河南下边一个县级市,横跨三省交界,张晓京以前常听室友说太行山怎么怎么,红旗渠精神怎么怎么,没想到今天还能派上用场。 一听都是同一个县出来的,那老汉起了兴趣,开始打听张晓京家是哪个镇哪个村的,家里大人叫啥,眼看再聊下去就要露出破绽,张晓京把话题往欠工资的事上引了过去。 “叔,恁都恁大岁数了咋还大冬天跳楼嘞,那帮狗日的欠恁多少钱?” “哎,别提了,一提就着急。” 老汉叹了口气,“不是说恁叔故意给政府找事儿,俺五个人一块儿到工地上干木工的,活都干完快一年了还一分钱都没见着,住建局跑了不下十趟,根本就没人管,家里都等米下锅嘞,你说恁叔不上天台中不中?” “总共欠多少钱?” “不多,一个人三万出头,恁大一个工程还欠俺这点钱,传出去不嫌丢人!” “欠恁钱的工头叫啥?” “狗日的老王,现在找不着人了,俺只能跑这儿来爬天台了!” 张晓京安抚了一下几人的情绪,说:“看见刚刚那个领导没,市住建局的副局长,区里管不了的市里管,他已经联系甲方的人过来了,实在找不着那个姓王的,就让开发商先垫资给你们把工钱结了。” 老汉狐疑道:“开发商能听他嘞话?” “我嘞叔,你这不是开玩笑嘞么!只要开发商还想在本地拿地盖楼,就必须经住建局的手,开发商要敢不听话,分分钟让他停工走人!” 张晓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苦口婆心劝说了半天,几名工人的情绪终于有所松动,但仍站在平台上不肯下来。 恰好王磊结束完协调来到天台上,旁边还跟着一个戴金丝眼镜的年轻人,西装革履的样子一看就是甲方某领导。 “民工兄弟们,这位是开发商万安控股的负责人徐总,他可以向你们保证,包工头欠你们的工程款七天之内打到你们个人账户上。” 王磊中气十足道,“今天开发商先垫付五万块钱给你们,大家先汇到家里交差,凡事一步一步来嘛,如果你们信不过我可以给你们写个书面协议,政府是不会骗你们的。” 经过刚才的磋商,甲方负责人特地到财务那里取了伍万元现金,装在塑料袋里厚厚一摞,虽然不多,但远比银行账户上一串虚无缥缈的数字看起来有冲击感,看的几名民工双眼放光。 张晓京趁热打铁道:“叔,我就说你得信我吧,政府出手了,不管包工头跑到哪儿都能给你抓回来,先把钱收了吧。” 他从徐总手里接过钱后给工人递了过去,工人们收了钱吐了口唾沫,开始一张一张点看有没有白纸混在里面当假钞,看得在场人都哭笑不得。 眼看工人数完钱,事态即将平息,那个领头的老汉大概上了岁数,又在寒冬腊月天僵立半天的缘故,忽然身子一激灵,直挺挺的就要往平台外面栽去。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距离那名工人最近的消防员还在十米开外。 关键时刻是张晓京下意识冲了过去,在老汉即将跌下平台的刹那抓住他那枯枝般的胳膊,自己却也被连带着牵引过去,眼看着身子就要飞出栏杆。 消防员和民警一窝蜂的冲过去拽住张晓京的小腿,众人合力把他跟老汉拽了回来,张晓京躺在平台上惊魂未定,看着鲜红的钞票纷纷扬扬飘在半空中,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刚才要是掉下去,不死也得摔个半身不遂啊。 “大侄子,谢谢你啊!” 老汉说起话来都带有哭腔。 “叔。”张晓京大口喘着粗气道,“其实我诓你了,我不是河南嘞。” …… 回局里的路上,张晓京的思绪还停留在刚才那几名民工被带走时的样子——他们从天台下来后到项目部签了协议,工人也确实把工资都揣进了兜里。 几个人像打了胜仗的士兵准备凯旋而归,刚一出门就被民警摁住。 “你们已经违反社会治安管理,跟我去派出所一趟吧。”说话的那名警察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这……” 几名工人大眼瞪小眼,老汉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张晓京,后者去找民警求情未果,只能无奈的表示爱莫能助。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张晓京对民警的工作表示理解和支持,一码归一码,如果不把他们带走的话那《社会治安管理处罚法》就会形同虚设,以后任何人都可以不顾后果以身犯险。 像今天,光是出动的消防车、警车,就已经严重浪费了社会公共资源。 最后的处理结果是安居苑项目停工一个星期进行整顿,项目经理连同总包负责人全部通报批评,所幸的是事发工地处于郊区,没有其他群众围观造成不良影响。 “小张,你今天不顾危险舍己救人很为我们局里长脸啊,我看是不是得给你颁发个奖状了。” 领导的调侃打断了张晓京的思绪,他挠挠头说:“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下意识的反应,对了局长,甲方那边是怎么说的?” 王磊说:“甲方喜欢拖欠工程款是行业潜规则了,施工方敢怒不敢言也是常态,国家在现阶段干预不足,缺乏相应政策法规的支持,甲方在财务上能拖一天是一天,最后吃亏的反而是最底层的工人。” “那剩余的工程款,七天之内还能凑齐发给工人么?” 王磊说:“既然答应了群众,就一定要遵守承诺,不过我看这件事会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拿出来做文章。” 张晓京心里很清楚,领导说的某些人是指另一位副局长秦致远。 在市住建局的领导班子中,有一正三副四位局长。 传闻说现任局长即将调任到省里,那下任局长势必要从三位副局中选拔出来,既然大家都想进部,更好的为人民服务,自然而然少不了明争暗斗。 三位副局中,王磊年富力强,是从建筑工程系毕业后直接到区住建局工作的,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有很扎实的基层经验。 他分管安全生产、工程质量监督等工作,是领导班子里的实干派。 另一位副局长秦致远负责计划财务、招商引资等方面工作,剩下那位副局长肖春生党建党务、干部人事、精神文明建设,但是在局里根基很浅,工作经验又不足,基本可以被筛选掉。 三人表面上各司其职,紧紧团结在党组书记兼局长沈建华同志身边,背地里也在掰着手腕。 张晓京作为王磊副局长的贴身办事员,不可避免的被卷入到权力斗争的漩涡当中。 他甚至有种第六感,这次的农民工跳楼讨薪事件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兆。 在省厅和市委再三强调严禁出现民工上访的关键时刻,出现超过5人以上工人集体讨薪的群体事件,王磊这个分管副局长难辞其咎。 虽然不至于通报处分,但在这个节骨眼难免落人口舌处于被动。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一抬头已经到了市民之家,市住建局和其他单位都在这栋大楼里办公,整座建筑从上到下都铺满碧蓝色的钢化玻璃,青石板地面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处处彰显着机关单位的严肃气派。 王副局长在十一楼办公,办公室里放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背后屹立着国旗党旗,书柜里摆满二十四史之类的古代典籍,主要作用是装饰而不是看。 王磊带着张晓京进了办公室,先倒了一杯热水,问道:“小张,今天工人讨薪的事你怎么看?” 张晓京斟酌了一下用词,说:“局长,我觉得工人讨薪还是要按程序进行,如果每个人都采用这种极端方式那我们住建局也不用工作了,整天就盯着处理这些破事了。” “你这个小滑头,我听派出所的同志说你在天台可不是这么说的,又是靠他姨又是要把包工头拉出去枪毙的,民警同志都夸你有性格。” 王磊似笑非笑道,来到会客区的沙发上翘起二郎腿,点上一根烟。 张晓京涨红了脸,羞愧道:“局长,在当时那个特殊情况下我只能选择和群众站在同一立场,上大学的时候我们马概课老师就常说,时代是出卷人,公务员是答卷人,人民是阅卷人,当时如果矛盾激化……” “停停停,怎么还整上写材料那套了?我不是指责你,是要大大的夸你,所有基层办事人员都有一种通病,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这是很不应该的。” “如果每个人都能有你这样的悟性,脚踏实地地帮群众解决问题,那还会有这么多上访事件么?我有时候觉得把你留在身边是不是太屈才了,像你这样的性格放在基层才大有可为啊。” 张晓京站在办公室中央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被压得喘不过来气。 他搞不清楚领导是真的在夸奖还是在指责,只能眼睁睁看着领导手里的烟头忽明忽灭,每吐一口烟都让他神情恍惚。 “对了,根治欠薪冬季专项行动会议下午在会议室举行,你去通知一下有关科室和区住建局的有关人员,下午四点半准时参会。” 一块石头可算落了地,张晓京蹑手蹑脚帮领导带上了门,刚要扭头离开的时候鼻腔里瞬间充斥如兰似麝的香气。 抬头一看,一个三十多岁的美少妇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第三章 根治欠薪工作组 张晓京一楞,这股香味来自住建局现任总工程师李璐,她负责协助王磊副局长做好安全生产方面的工作,三十岁出头就已经是正科级干部。 张晓京和李璐同属王局长的左膀右臂,工作当中自然少不了要打交道。 在官场上,人情世故比博闻强记重要得多,这位李璐就是如此,她和局里上上下下每一个办事员都打得火热,丝毫不摆领导架子。 闲暇之余还时不时地自掏腰包请局里的姑娘们喝奶茶,在工作上更是亲力亲为一马当先,深受领导青睐。 机关走廊里很暖和,总工程师披了一件小西装,高领毛衣下身材凹凸有致,纤细的腰肢似乎用一只手就能握住。 张晓京不止一次想过,局里如果评选最美局花,那李璐肯定当之无愧。 李璐笑道:“晓京,听说你上午救了一个农民工,局里都快传遍了,真的假的啊?” 张晓京谦虚的点了点头,机关单位里任何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传播的很快,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李主任,我正要去找你呢,下午四点半在会议室召开根治欠薪冬季专项活动,王局长主持,你回去通知一下你们科室的同志吧。” “喊什么主任,叫璐姐,我刚好找王局长有点事,一会儿回去我帮你通知。” 李璐朝张晓京眨巴眨巴眼,眉梢眼角间说不尽的风情万种,张晓京急忙躲避她的目光,惹得她咯咯直笑。 匆忙走掉的张晓京没有注意到,李璐在关上副局长办公室的一刹那,顺手上好了防盗锁。 下午四点半,根治欠薪冬季专项行动推进会在十一楼的小礼堂里举行。 这次行动是市人社局联合住建局共同开展的,会议开的中规中矩,检查时间由即日起截止到年前,对全市在建工程开展全覆盖、拉网式排查,切实保障农民工合法权益。 张晓京作为记录者坐在会议桌拐角处,在本子上认真记着笔记,他的主要工作就是整理领导发言后进行文字润色。 “人社局那边今晚就会下达红头文件,各区县住建局都要高度重视,精心筹备,大家还有没有其他问题?” 王磊环顾四周,见大家都在沉默,就开始整理文件准备退场。 这时,坐在一旁的秦致远忽然开口发言,“等一下,我有几点要补充。” 众人都把目光投向秦致远,王磊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下一秒就恢复了正常。 “是这样的,根治欠薪冬季专项活动意义重大,可今天上午就出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我想提出来,让大家引以为戒。” 秦致远端坐在会议桌前,两手十指交叉,说:“今天上午,高新区发生一件极其恶劣的群体事件,安居苑住房项目上竟然有五名工人跳楼讨薪,就连某位常务副市长都听说了这件事!” 张晓京心里一咯噔,领导果然高瞻远瞩,早就料到秦副局长会拿这件事出来做文章,不知道他等下会如何应对。 “然而事发当时,维稳办的杨庆峰迟迟没有到场,最后竟然是王局长去找甲方协调解决问题的,对吧?” 王磊脸色很难看的点了点头。 秦致远说:“在座的各位一定要注意,认真履行自己的工作职责是我们公务员的本分,我不希望再看到诸如此类的事件发生,否则一律严惩不贷。”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秦局长这是在借题发挥打王局长的脸,谁不知道维稳办的杨庆峰是王磊的人,不过在座的各位都是久坐机关的老油条了,在两位局长候选人明争暗斗时选择沉默才是明智之举。 王磊说:“秦局长说的是,今天下午我已经找杨庆峰谈过话了,让他停职检讨并在全局通报批评,再有下次立马辞职走人。” 秦致远说:“辛苦王局长监督了,其他我就没什么要说的了,散会吧。” 会议是王磊主持召开的,结束却由秦致远结尾讲话,个中含义耐人寻味,众人走出会议室后都在揣摩。 大家都是成年人,肯定不会在表面上议论什么,背地里其实都在想该如何站队了。 临近下班前,张晓京被王磊叫到办公室,后者开门见山的说:“这次人社局和住建局会联合组建的根治欠薪工作小组,我想让你参与。” “我就是您的一杆枪,您指哪我就打哪。” 张晓京把腰杆挺直,没有丝毫犹豫,看样子竞争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阶段,作为下属有义务帮领导排忧解难。 王磊欣慰的笑了笑,他能从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劲,偏偏在某些时候又显得十分圆滑,看他和农民工打交道就能看出来,这种人去深入基层解决问题再合适不过了。 王磊决定再和张晓京唠唠知心嗑,他说:“晓京,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看重你吗?” 张晓京如实回答:“领导,这个我真不知道。” 王磊说:“你以前说过你是个孤儿,是被村里的拾荒老人带大的,像你这样出身的孩子能走到今天说明你骨子里有股韧劲,你毕业后又一直在我身边工作,社会经验不足,导致身上理想主义色彩过重。” “这样的性格在官场上是很吃亏的,如果不去看清现实的话以后的路会很难走,这次根治欠薪专项活动就是个锻炼你的机会,放心去干吧,遇到什么问题随时向我汇报。” 王磊一番话激起了张晓京的豪情壮志,是啊,他从大学毕业后就被分配到办公室,一直在副局长身边工作,看惯了那些酒囊饭袋的丑态,没几个人能真正为老百姓干点实事儿。 王磊是个实干派,是真真正正想把欠薪这颗毒瘤连根拔起的,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张晓京不要有后顾之忧,大胆的放手去干,等同于古代皇帝赐给大臣尚方宝剑。 回到家后,张晓京心情既忐忑又紧张,坐在书桌前整理材料时手都在微微颤抖。 王局长说的没错,他从小是被村里的拾荒老头带大的,毕业参加工作后每个月都要给收养他的老人打一部分生活费,现在住的房子也是租的,别看工作很体面,私下也是一地鸡毛。 没有伞的孩子必须努力奔跑,这次加入根治欠薪工作小组就是表现自己能力的机会。 张晓京暗想,办公室里不缺写材料的好手,王磊为什么偏偏相中自己?更多的是他能给领导提供情绪价值,让领导体验到做领导的快乐。 可抛去局长这层关系,其他科室的科长和主任未必看得起张晓京这个高级服务员。 这次如果能做出成绩,王局长在晋升局长时就有了更多筹码,而张晓京和领导又是属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等领导晋升后他的地位还不是随着水涨船高,迟早解决副科乃至正科的问题。 做不好,职位原地踏步是小事,搞不好还会引起领导的轻视,从此不再重用。 手里攥着千头万绪,但是针眼只能穿过一条,张晓京对工作该如何展开有些犯难,想了想,他鬼使神差的给李璐打了个电话。 “你好璐姐,这么晚没打扰你休息吧。” “你好晓京,怎么了你说,我在跑步。” 电话对面的李璐吭哧吭哧喘着粗气。 张晓京说:“是这样的璐姐,王局长让我参与根治欠薪工作,但您也知道我之前一直坐在办公室写材料,缺乏有关工作经验,您能给我提点建议吗?” “深入基层,到群众中间去!” “深入基层?您的意思是?” 李璐大喊道:“没错,深入,一定要深入,忘记自己是公务员,和群众站到一起,先这样吧晓京,等我忙完给你回话。” 说着就挂断了电话,留下张晓京独自沉思。 李璐的话简短却又有几分道理,有的公仆意识淡薄、对群众感情淡漠,就是因为无法和群众产生共鸣,老百姓来办事的时候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工资都是百姓交的税。 张晓京看到日历上明天正好是周六,眼前忽然一道灵光闪过。 …… 凌晨五点的街头,薄雾笼罩,张晓京驾车来到高新区外环路,把车随便扔到一个车位上。 他穿着大学时期军训穿的迷彩服,脚下踩着一双绿色解放鞋,浑身脏兮兮的,脸上胡子也不刮,乍一看像个流浪汉。 这里素有马路人力市场的美誉,聚着几十口子从乡下来的民工,大多是五六十岁的年纪,正抄手缩脖哈着白气等着被老板带走,旁边还有摆摊卖劳保用具的,从工装到手套一应俱全。 张晓京穿着一套迷彩服混在一群农民工中也不显得违和,唯一破绽在于别人都是皮肤粗糙,手上布满老茧和冻疮,一看就是长期从事体力工作的。 他却白白嫩嫩,像个会所里的男模。 张晓京拆开一盒烟散了一圈,很快和众人打成一片,得知他们大都是从北河县出来的,一大早起就骑着电动车跑来市里揽活,到晚上下班再骑车晃回去。 北河县民风彪悍,近几年由于城市建设化流失了大量本地人口,稍微有点本事的都南下闯荡了。 留在老家的都是一些老幼妇孺,老一辈人都能吃苦,在家闲不住,都一窝蜂跑到城里工地上打工,相州市这些项目上百分之二十的工人都出自北河。 他正和几个工人扯皮聊天,一辆五菱宏光风驰电掣而来,停好车后从副驾上跳下来一个戴安全帽的车轴汉子,声如洪钟道:“零工一天一百三,日结,能干的跟我走!” “我去我去!” 民工们乌泱泱一群人往前拱,那场面比小时候在农村抢大锅饭还壮观,直接把张晓京挤到了一边。 好在他身高挺拔,在一众上了岁数的民工中如鹤立鸡群,那包工头挑中了他,还有几个稍显年轻的中年人一起上了面包车。 狭窄逼仄的车厢里塞了能有十来号人,后排被放倒,堆放着电钻、切割机等家伙事,这要是被交警查到一逮一个准儿。 面包车载着工人驶离,车厢内的人都不说话,也不玩手机,就是低着头沉默。 第四章 重生之我在工地打灰 公务员上工地体验生活并非先例了,张晓京就曾看过某栏目的暗访。 一个区住建局的科长在摄影师陪同下戴上安全帽,穿上反光背心到工地上搬砖拉水泥,象征性的干两下就开始找身边的民工聊天,问他们工作如何如何。 只不过,从民工们麻木的表情上就能看出这种所谓的暗访作都是作秀。 到达工地上,已经有十几号民工在列队等候了,应该是渣土车刚刚路过,到处都是烟灰粉尘,呛得人直咳嗽。 一个矮矮胖胖的班组长拿着手机给他们拍了张照片,随后开始进行入场教育。 “必须佩戴安全帽,高空作业必须戴上安全带,你们都是老工人了,不用我多说,要是被甲方和监理查到了罚款你们自理!” 刚要进场的时候张晓京又被门岗拦住了,别人都自备好了安全帽,风风火火就要进场开干。 唯独他什么工具都没带,还好有一个农民工递给他一个脏兮兮的安全帽,看上去又薄又脆,戴在头上隐约还能闻到股汗臭味。 “我工友的,下了班记得还我。” 对方朴实的笑道。 他们都是小工,被分配到一号楼顶绑扎钢筋,用一根扎勾在钢筋上绕两下最后钩住,这样是为了保证浇灌混凝土的时候保证钢筋不移位。 张晓京虽然没有绑过,但这也不算什么技术活,看了几眼工友们的操作很快就学会,他带着新奇的感觉直接上手开干,那速度和其他老手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昨天还是领导的贴身秘书,穿夹克、梳背头,今天成了在钢筋丛林里挥汗如雨的建筑工人,张晓京忽然产生了一种荒诞的感觉,不自觉就笑了。 一上午很快就过去,长时间坐在办公室里咬文嚼字的张晓京哪干过这么久的体力活,变得腰酸背疼,猛然站起身来眼前天旋地转,直冒金星。 “收工了,都去吃饭!” 工地上干活早吃饭也吃得早,十一点左右就有大批农民工扛着劳动器械从大门口鱼贯而出,张晓京跟着大队伍来到工地旁边一个搭着红蓝彩条布的棚子,牌子上面写着:大米、卤面,七元管饱的字样。 没有什么饭菜是比民工餐更实惠的了,张晓京早饿得不行,排队付完钱后老板示意他自己拿碗,在上面套了一层塑料袋就开始盛面条。 卤子是最廉价的菜卤,偶而能看见几块肥膘,往上边撒上香菜放两勺辣椒直接开造,几十口子民工一起吧唧嘴的场面极其壮观。 张晓京吃得肚子溜圆,不知道是不是太过劳累产生的错觉,七块钱的民工餐比起机关食堂的饭也毫不逊色。 他左右瞄了两眼,看到之前和他一起的民工也刚吃完,正用纸巾擦着嘴巴。 上午大家都在各忙各的,没机会聊天,张晓京瞅着这个空档递给中年人一根烟:“老哥,忙活一上午了累不。” 中年人接过烟夹在耳朵上,笑道:“这还叫累,上午算是咱们运气好,没去搬砖拉水泥,下午有你受的。” 张晓京讪笑道:“多亏你给我安全帽,哥,我还不知道你叫啥呢。” “申海波,你就叫我老申就行。” 老申是个实诚人,说自己在这干了有半年光景,平常没钱了就支点生活费,工资都是等年底的时候结清。 “老弟,跟哥实话实说吧,你根本不是来打工的,来这是体验生活的还是干嘛的?” 申海波轻飘飘一句话直接戳破了张晓京的伪装。 张晓京看了看自己,寻思也没露出什么破绽啊,不禁疑惑道:“申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刚才吃饭的时候,我看你细嚼慢咽,端着碗不慌不忙,哪有一点工人的样子。” “那工人该是什么样?” “哝,你看他们,吃完饭再盛饭的时候恨不得把身子钻进锅里,真正干体力活的就该这样。” 张晓京放眼望去,还真是。 申海波捻着烟蒂深藏功与名,“别的都还能解释,可最关键的就是这根烟了,好家伙,芙蓉王!大家都抽的白塔山,你抽这烟那不是鸡屁股栓绳,扯蛋么?” 张晓京肃然起敬,重新观察起这个其貌不扬的民工。 他外表看起来四十多岁,脸上沟壑纵横,眼睛却浑浊得像六十多岁的老人般黯淡无光,粗糙的大手上由于长年干活生满冻疮,直觉告诉张晓京,这是个有故事的男人。 “老申哥,你这观察力不当记者可惜了,那你说我是来干嘛的?” 申海波侧过身子,上下打量张晓京一番,煞有介事道:“看你白白嫩嫩的,应该是旁边上大学的学生,像你们这种闲得蛋疼的大学生,上这要么是写作业的,要么是搞调研的,你给哥说实话吧,咱们都是自己人,我不给工头说。” “哈哈哈哈,是啊是啊。” 张晓京笑的眼泪快掉出来了,他决定跟这个朴实的工人兄弟坦诚相见。 “申哥,其实我是个公务员。” 申海波一惊:“什么,哪儿的公务员?” “住建局的,不知道你听没听说昨天在安居苑一标有几个工人跳楼,带队的那个老头还差点掉下去,关键时刻被一个帅小伙拉住了,那就是我。” “我去,你说的那个老头我知道,我们俩以前还在一个班组里待过。” 申海波一拍大腿,“原来是你救的!后来呢,后来这事儿怎么说?” “甲方垫付了几万块钱,剩下的一个星期之内补齐,正好我们局里召开根治欠薪冬季专项活动,我就想着来工地暗访深挖一下,现在这世道,民工兄弟讨薪难啊,不亲自来看看很难懂他们的辛酸。 张晓京痛心疾首道,他也是从农村走出来的孩子,有时候抛去公务员的立场不讲,他也能对农民工讨薪时做出的极端行为共情,谁不是爹生妈养的,如果不是家庭实在困难谁愿意去撒泼闹事。 申海波听的一愣一愣的,不敢相信现在这个社会上还存在这么有良心的人民公仆,一时间眼眶里竟然晶莹闪烁。 他用力握住张晓京的手,说:“啥也别说了老弟,你太实诚了,需要啥信息哥给你提供!我们国家现在就是缺少像你这样的栋梁。” “我算啥栋梁啊哥,充其量就是给领导拎包的,不过有些地方还真需要你帮助,你对这儿门清,给我说说现在这个项目是什么状况呗。” 申海波左右晃了两眼,确定旁边没人后才说:“这个项目叫凤凰城,现在的总包老板叫许志民,用的是人家建工集团的资质,手底下十多个工程队各自开工,俺们说白了都是给姓许的打工的。” 张晓京问:“那这姓许的人怎么样,有没有拖欠过工资?” “这你就不懂了老弟,总包是直接对接分包的,就是下面各种班组,什么钢筋队、混凝土队乱七八糟的,人家总包把钱给了分包,分包才有钱给我们这些工人,这样说你理解了吧?” “懂了又没完全懂。” 申海波抓耳挠腮道:“怎么给你说呢,我们级别还够不上总包,只能找分包下面的包工头要钱,人家让我们堵门我们就得堵!” 张晓京恍然大悟,如果把工地比作一个独立小王国,那像申海波之类没技术没文化的工人处于食物链最底端,任由上边包工头摆布,什么时候发工资都是人家一句话。 “在这个项目上,有技术有人脉的工人能当个栋号长、生产经理什么的,不用出苦力,拿的工资是我们几倍,还有监理、甲方的人,关系复杂着呢,好几百口人指着这个项目混饭吃。” 张晓京有点头大,看来这关系不是一天两天能捋清的。 “老申哥,咱们先去干活吧,一会儿工头该骂咱们了。” “好。” 着急忙慌往工地里面赶的张晓京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申海波胸口位置处有个红点在不停闪烁,正对着他的背影。 …… 下午他们这群人被分配到楼下运水泥砂浆,如果说在楼顶绑扎钢筋还能抽空偷懒休息,那运水泥砂浆就是纯粹把人当牲畜使。 先是由下面的工人用铲子把砂浆铲到斗车里,一斗的重量大概有三百多公斤,再由张晓京等人推着斗车坐户外施工电梯运到十六楼,整个过程都有戴红帽的工头在旁边监督。 更惊心动魄的是在电梯和十六楼中间,有一道不到半米的缝隙,只用一块单薄的钢板支撑着,张晓京在踏过的时候都能感觉到脚下在晃动,看都不敢往下看。 这是张晓京步入社会以来最难熬的一个下午,肌肉酸痛到像是刚和泰森打了一场拳击比赛,喉咙里憋着一口腥甜随时能吐出来,一度想要撂摊子走人,最后还是在申海波的鼓励下咬牙坚持下来。 他以为那些一起来的民工都在硬撑着干活,可扭头一看,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推着斗车面不改色的从他面前经过,看了眼张晓京半死不活的样子发出一声嗤笑。 张晓京终于明白杂工为什么叫杂工了,他们这群人就是一块砖,工程上哪里有缺口就往哪搬。 这种度秒如年的工作一直持续到傍晚五点半才结束,张晓京像坨烂泥一样往地上一摊,整个人已经生无可恋。 包工头晃晃悠悠走了过来,先是嚷了几句,说他们干活磨叽,不勤快,最后才给众人拍了张照片。 “明天接着来的报数,早上六点到工地大门集合。” 说完就要散会,张晓京看他迟迟没提工资的事儿,脱口而出道:“我们工资呢?” “啥?你说啥?” 包工头回过头对他怒目圆睁道,“啥工资?” 第五章 开奥迪A6的女人 “误会误会。” 申海波连忙站出来给张晓京使了个眼色,又对着包工头说,“曹老板,我这兄弟刚来的不懂规矩,他不知道是等把活都干完再结工资。” “傻不愣登的!干活也不麻利,明天还这样以后就不用来了。” 姓曹的包工头看都不看张晓京一眼,自顾自地打电话谈事去了,张晓京不怒反笑,心里记下了这个工头的模样。 等曹工头走远以后,申海波才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呸,什么东西,要是让他知道俺兄弟是政府的还不吓死!” “没事儿申哥,我就是有点好奇,他们找人的时候不是说日结么,怎么等干完就变卦了?” “大兄弟,这也就人家口头上的说辞,哪能信啊,现在日结的活儿哪好找啊,包工头手里但凡有俩钱都投到别的项目上了,我们就知足吧,干这个总比在别的地方一拖拖一年强。” 张晓京有些汗颜,是自己何不食肉糜了,在机关单位待久了,对社会上的那些事还停留在岁月静好的表面上,不知道下面还有那么多门门道道。 正准备收拾离开的时候,张晓京看到两个穿衬衣戴白帽的管理人员快步走到工地里,手里握着两条横幅卷,好奇心驱使他跟了进去,听到这两个人在指挥几名工人把条幅往大门口醒目位置悬挂。 “快快快,后天住建局的就来检查了,赶紧挂上。” 横幅徐徐展开,是两条宣传标语: “恶意欠薪逃不了,法律送你进大牢。” “打破欠薪的枷锁,实现劳动者的梦想!” 落款处则写着高新区住建局宣。 看来区级单位的同事们工作效率的很到位啊,张晓京心想,周五才刚下达的工作指令,周六已经在各个项目上开始落实了。 除了这两条横幅标语,张晓京还注意到在大门口进场的过道旁边还贴示着区住建局副局长的电话,还有严禁越级上访的字眼,这些都得益于维稳办主任杨庆峰的工作成果,虽然效果微乎其微。 张晓京一身民工打扮,但跟在王磊局长身边待久了身上还是养成一股不可言说的气场,再加上申海波一直不动声色的站在他身后,给人的感觉不像是来打工的,反而像视察自家工地的贵公子。 “老申哥,那我就先走了。” “哎,慌什么啊老弟,我还想请你吃个饭呢。” 张晓京看了眼手表,笑道:“哥,要请也是我请你啊,主要我还有事呢,等这段时间工作完了咱俩再吃也不迟。” “哦,理解理解,你们领导工作都忙,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了。” 申海波刚要走,像突然想到什么又扭头回来,神秘兮兮道,“弟,你给哥说说你是哪方面的,市局的还是区里的?” 张晓京迟疑了一下,坦诚回答道:“市里的。” 回家后,张晓京第一件事就是给王磊打了个电话,把今天在工地上的所见所闻一一告诉领导,听到张晓京被包工头呵斥的时候王磊直接笑了。 “李璐同志给你的这个建议很不错,深入基层才能了解建筑工人的诉求,不过你要弄明白一件事,你去工地的目的是什么,这个过程中你又发现了什么问题,最后又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我相信你的思维能力,有时候要静下心来复盘思考。” 张晓京说:“局长,我过去是为了根治欠薪问题的,今天给我最大的感触是工人们法律意识淡薄,十个人里面有九个都没有签订劳动合同,所以在讨薪的时候很难形成有力证据,开发商死咬着这一点不放,工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对,这确实很重要,我还要给你补充一点,即使工人和分包方签订了劳动合同,那谁来监督他们每天的上班时间?打个比方,有个工人签完合同后每天早起6点去上班,在集合的时候露个面就走,要工资的时候非说自己出了一整天工,这种情况该怎么解决?” 张晓京脑袋飞快旋转,领导的意思很明确,凡事要站在多重角度考虑,不单单要保障农民工的合法权益,还要确保开发商的利益不受到损失。 大多数的建筑工人都是勤劳朴实的,能够按时拿到工资就是他们最大诉求,但基数大了人员素质也杂,不排除有那些胡搅蛮缠之辈。 跟领导谈完心挂断电话后,白天透支体力干活的后遗症慢慢显现出来,整个身子像被拆开重组一样,往杯子里倒水时手都在微微颤抖,张晓京吃力地躺到床上,盯着天花板无欲无求。 相州市小工的工资平均在每天一百五左右,乍一看每个月下来比公务员和白领都差不了多少,但两者的工作性质宛如隔着一道天堑。 一个是早六晚五,中途只有半个小时吃饭时间,全程高强度体力劳动。 一个是早八晚五,中间三个小时休息,周末双休,坐在办公室里吹空调玩电脑,渴了有矿泉水,天气热的时候有高温补贴,更不用提各种福利待遇。 张晓京望向窗外,在城市灯红酒绿的霓虹下,是建筑工人沾满泥巴的双脚,是闷热的板房里流下的血汗,这就是社会的法则。 既要有人用体力建设城市丛林,也要有人去维护体系正常运转,二者缺一不可,张晓京唯一能做的,就是帮淳朴的工人兄弟维护好自身利益。 这一夜,睡得格外踏实香甜。 次日,工地上的管理人员大多都没来上班,各个工程队的包工头也仅仅交代了一下任务就走,张晓京决定把最后一天的工作重心放在和工人们的交流沟通上。 在《国务院关于工人退休、退职暂行法》里,有男性工人不能超过六十岁,女性不能超过五十岁的相关规定。 但张晓京随机问了几个工人,好家伙,基本上没低于四十的,超龄人员比比皆是。 转念一想这种情况也正常,现在年轻人哪有愿意上建筑队受苦的,宁愿进厂打螺丝也不愿意搬砖和水泥啊,可工人上了岁数,一不留神就可能出个意外,这对工地安全生产造成很大隐患。 张晓京找了个上岁数的工友问:“你都这么大年龄了还天天拼死累活的干啥?” 对方瞥了他一眼,说:“不干活能中不能?俺家二孩儿刚考上本科,非得要啥艾派德,咱也不懂那是啥高科技,孩儿想要咱就得买,多搬几车砖不就啥都有了?” 张晓京被怼的鸦雀无声。 下午三点多,张晓京正藏在一堆砌块后面愁眉苦脸的思考问题,烟掐了一根又一根。 忽然,工地上的伸缩门缓缓打开,一辆奥迪A6驶入后靠边停车,几个戴白帽的管理人员跟哈巴狗似的跟在车后面,那副阵仗一看就是某位大领导来视察了。 张晓京赶紧掐灭了烟,干一行爱一行,此刻他的身份是一名小工,就必须要有小工的觉悟。 难道是安监站或者扬尘办的同事来检查了? 张晓京很快打消了这个荒诞的想法,哪有公务员会开这么招摇的车,八成是甲方的人来检查进度了。 当车门打开的那一刻,张晓京呆住了。 从车里首先探出一双浑圆修长的美腿,上面套着齐膝的长筒皮靴,随后一张惊为天人的侧脸出现在张晓京的视线里,周围的一切景象都在这一瞬间凝固。 这个女孩看上去有二十多岁,个头不算高,外面披着巴宝莉的卡其色风衣,浅褐色的头发齐耳短发上戴着一顶安全帽,眼神里有着不符合她这个年龄段该有的成熟。 她下车后先是左右晃了两眼,似乎对周围投来的火热目光早就习以为常。 “郑总,您这边请。” 站在一旁的项目经理很恭敬的示意女孩往里走,她却不为所动,把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张晓京身上,最后径直朝他走来。 张晓京心跳有些局促,他不是没谈过恋爱,上高中的时候就经常偷牵女同学的小手,可和眼前这个女孩相比,那些人连胭脂俗粉都算不上。 他弄不懂对方想干什么,可以确定的是两人百分百没见过面,难道自己已经帅到让别人一见钟情这个程度了? 女孩站到张晓京面前,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最后扭头对着一堆人说:“这是谁的工人?安全帽卡扣都没系好,你们是怎么监督的?自己上项目部领罚款去!” 然后大步流星的走远了,看都不看张晓京一眼,项目部的管理人员们赶紧小跑着跟上,路过他的时候还不忘抛过来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张晓京窘迫地站在原地,他摸了摸安全帽下边的带子,不是故意不扣,是这个帽子本来就被用了好几年,早就断掉了。 申海波跑过来安慰道:“小张,不用搭理她,甲方就这样,牛逼哄哄的,真牛逼把工程款给我们按时结呀。” “没事儿申哥,反正我明天也不准备来了,对了,你认识她吗?” 申海波捻了捻下巴,若有所思道:“刚才我听到他们喊郑总,甲方的老板好像也姓郑,应该沾点亲戚吧。” 怪不得,看上去才二十多岁的女孩儿就能让承包方的人前呼后拥,原来是个关系户。 曹工头不知道从哪听说了风声,掐着腰像只螃蟹一样横着走过来了,因为生气导致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刚一来就指着张晓京怒骂:“你怎么搞得,卡扣都不系,赶紧收拾东西滚蛋!”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张晓京早就看不惯这个包工头的作风了,把帽子摘下来递给申海波后说:“我走可以,交罚款也可以,先把这两天的工钱给我结了。” “老子不打你都算好的,还给你结工钱?” 包工头气笑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工,“你知不知道在这老子说了算?” “你说的算是吧,好,我今天就让你知道到底谁说的算。” 这话一出,在场人全部笑了。 张晓京正准备说些什么,忽然手机一响,是住建局的同事发来的。 明天周一,根治欠薪工作小组要在全市各大项目进行巡检,四点要到人社局开一个工作碰头会。 张晓京看了眼手表,还有二十几分钟就到点了,他顾不上那么多,把迷彩服一脱,在众目睽睽下跑出工地大门,上了车后一溜烟窜出去。 留下曹工头望着车屁股懵圈,半天才留下一句:“这人傻x吧。” 申海波在旁边暗自窃笑,傻x不傻x不是靠嘴说的,这下曹工头要倒霉了。 他悄悄把藏在胸口的微型摄像头关闭,若无其事地继续搬砖去了。 第六章 巡检 在体制内,具体的工作反而是最容易的一环,难在协调统筹。 根治欠薪冬季专项活动是人社局牵头的,但建筑工地毕竟属于住建系统,真正的工作还是住建局的同志来抓,人社局的同志在旁协助,能参与这个工作小组的都是相关科室调来的精英。 他们都知道张晓京这个小办事员身后代表的是住建局王局长,没人敢轻视他。 总结完工作后,领导小组的组长说:“马上到年末了,这次活动意义深远,我们要直击问题关键,抓住问题要害,打好年度最后一场战役,让建筑工人按时足额的拿到工资,开开心心过个好年,散会吧。” 每两个人组成一个小组,负责三个项目的巡查,和张晓京搭班子的是人社局下属单位劳动监察大队的小伙子,内向腼腆,一看就刚参加工作不久。 他主动向张晓京伸手打招呼,说:“张哥,我姓石,石旭,工作当中麻烦你多照顾了。” “咱俩年龄差不多,你喊我晓京就行。” 张晓京笑着回应,他看了看组织给他分配的工作区域,好巧不巧,刚好有凤凰城项目。 从人社局开完会出来以后,张晓京接到了申海波打来的电话,他和这个四五十岁的农民工只能算得上是萍水相逢,两人在以后的人生道路基本上不会再有交集,但总归在工地上帮自己出头说话过,为人也很亲切,还是有些好感的。 “怎么了海波哥?” “小张,没打扰你工作吧,我刚下班,想着请你吃个饭。” “可以,你发地方给我吧,我现在过去。” 约定的地方是离工地不远处一个苍蝇小馆,馆子里卫生条件堪忧,桌子上都是油腻腻的一层,老板正叼着烟卷翻炒着大锅,下面是熊熊厨火,几张桌子都被坐满了,看上去烟火气息十足。 邻桌的都是戴着安全帽的农民工,桌子上摆着花生米和凉菜,一次性塑料杯里斟满红星二锅头,正喝的不亦乐乎。 张晓京用纸巾擦了擦桌子,笑道:“申哥,你找的这个地方别有一番风味啊,经常来?” “可不是么,下了班就自己来吃个菜,喝二两,浑身热乎乎的往家一趟,睡得别提有多舒坦了。” 申海波指着刚端上来的卤鸡爪,“你猜这个多少钱?一块钱一个,羊肉串也是一块,还肉大饱满,这不比下馆子实惠?” 确实,张晓京盘算了一下,加上酒水,这满满登登一顿吃下来就几十块钱,足够三四个人吃饱吃好。 “兄弟,不瞒你说,哥也不准备干了。” 申海波叹了口气,“你们坐机关的,不懂这一行的艰辛,几年前的时候我也带过一个工程队,在哈尔滨搞外墙真石漆,跟我的也都是乡里乡亲,后来包工头因为欠一屁股债跑路了,剩下的劳务款就打了西北风。 “我卖了老家两亩庄子都没填上这个窟窿,又自己干了几年,才把当时欠老乡们的钱陆续还上。” “所以啊,我一见你就亲切,我能看出来,你是真正能为我们办实事的。” 张晓京沉默着,没看出来这个汉子还有这样一段经历。 包工头失联跑路,他大可以推清责任,可他硬是扛下来用几年时间一点点还清债务,只为不辜负老乡们的信任,这种精神可歌可泣。 这两天算是彻底融入农民工群体当中了,衣食住行都在向他们靠拢,干同样的活,同样也被拖欠工资,张晓京心中愈发激荡,势必要改变这种现状。 临走时,张晓京借上厕所的功夫偷偷结了账,不到八十块钱,刚好是一个小工半天的工资。 …… 一大早起,张晓京和石旭集合后开着公务用车赶往第一个工地。 “张哥,你说他们会不会配合我们工作?” 初出茅庐的石旭有些担忧。 “你这种担心不存在,只要他们还想接着动工,就必须配合。” 张晓京很有自信,那些建筑公司未必在乎两个小科员,但必须在乎他们背后此时的公权力。 这是一个老医院的改造项目,还没到达工地时,隔着大老远就能看到建设单位和总承包单位的管理人员在等待了。 张晓京和石旭下了车,戴上自带的安全帽,在项目经理的陪同下走进工地大门。 先是在现场巡视了一圈,横幅标语都做好挂在了醒目位置,门口也有区住建局领导的电话,张晓京点头称工作完成的不错。 就当这群管理人员都松了口气的时候,张晓京又提出要看他们的农民工劳动合同。 在项目部会议室里,管理人员们满头大汗的把一堆档案夹抬到桌上,从众多合同中挑出几十份劳动合同出来。 张晓京翻看了几张,越看越皱眉,很多合同的字迹明显出自于同一个人,签署的却是不同名字,他把合同递给身旁的石旭,石旭一下就指出了关键所在:“不对啊,你们的劳动合同上边怎么没盖公章,工人本人的手印也没按,这是不具备法律效应的。” 项目经理开始胡诌八扯一顿解释,张晓京却雷厉风行地给他们开好了罚单和停工整顿通知,依法处以两万元行政罚款,周五之前到人社局缴纳。 “领导,再通融一下。” 还有两个没眼力见的悄悄从公文包里掏出两条中华就要往张晓京怀里塞,被张晓京严厉呵斥道:“有搞这种歪门邪道的功夫还不如放在保障工人权益上,我告诉你,这只是个开始,以后每个季度都要复查,到现场随即抽人核实,那时候就不是这么轻了,每名工人一千元起步。” 路要一步一步走,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蛋,这次的罚款就是给他们一个教训,张晓京在强调完用工必须签订合同的重要性后带着石旭离开,赶往下一个项目。 下个项目比前一个好许多,是某中字头建筑央企在承包,像这种公司都有强大的法务团队,二十四小时专门研究国家出台的各种政策,对管理人员的筛选也很严苛,简短走了个过场后就离开了。 在前往凤凰城路上时,张晓京笑着对石旭说:“说来不可能不信,昨天我还在这个工地上被骂了。” 石旭表现的很吃惊:“开玩笑吧张哥,怎么回事?” 张晓京自嘲道:“我是属于提前打入敌人内部了,在工地上干了两天小工,结果最后工钱都没给我结,还要揍我,你说气不气人?” 石旭气愤道:“还有这种事?” “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任重而道远啊。” 张晓京自言自语道,也不知是在说路途遥远还是工作艰难。 仅仅一个晚上,张晓京再次回到凤凰城的时候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之前面目狰狞仿佛暴怒蛮兽的管理人员们此刻如温顺的小绵羊,低眉顺眼的等待公务车到来。 门口路面刚被清水撒过,没有一丝烟尘,项目经理戴着六七个人热情地和两人分别握手,好的像是多年的挚友。 “领导很年轻啊,辛苦你们特地来这里指导工作了,你们放心的查!有什么问题尽管提出来,追根究底,标本兼治嘛。” 张晓京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都是自己人客气啥,对了,我看领导很眼熟啊,咱们是不是以前在区住建局见过?” “我在市局工作。” 气氛有些尴尬,这个姓刘的项目经理先带他们进工地里绕了一圈,途中还碰见几个张晓京昨天的工友,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些人愣是没注意到眼前穿监察制服的年轻人就是他们嘴里敢跟包工头顶嘴,被开除的小伙。 里面也没什么可转的,工地质量安全有质监站的监督,生态污染有扬尘办的监督,这些都不属于欠薪领导小组的工作范畴。 离开现场后,刚到项目部门口就看到那个姓曹的包工头在打电话训斥工人,张晓京示意刘经理把他叫过来。 起初曹工头不明所以,懵懵懂懂进了项目部,一看到穿着监察工作服的张晓京顿时傻了眼,还以为是在做梦。 “你你你……” “别来无恙啊曹老板。” 张晓京满面笑容,“坐下吧,咱俩好好唠唠嗑。” 刘经理对着曹工头疑惑道:“你认识住建局的张组长?” “住建局?” 曹工头张开嘴半天说不出来话,恨不得找块石头拍死,他万万没想到这帮公务员开始玩起花活,整上微服私巡那套业务了,亏他还扬言要揍人家。 “对不起啊领导,我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曹工头对政府单位的办事人员打心眼里畏惧,别管人家官职大小,一个单子就能让你停工挨罚,而且背后都有法律条例支持。 在场的管理人员也听懂了个大概,尤其是刘经理,多猴精的一个人,越看这张脸越觉得眼熟,这不就是昨天那个被甲方的郑总抓住没系安全扣的工人么。 卧槽,这事儿大了! 他们都隐隐感到不安,干工地干这么久,根治欠薪专项活动不是没搞过,基本上都是走个过场形式,政府的批评教育两句就算了。 这下可倒好,人家都提前两天潜伏进来了,他们这帮人还浑然不觉,傻呵呵的跟人家称兄道弟呢。 这只能透露出一个意思,政府怕是要动真格了。 每个人心里都在打颤,尤其是刘经理,他们虽然只是打工的,但政府的真要处罚严重,丢饭碗是小事儿,以往不是没有过项目经理因监管不到位锒铛入狱的例子。 在场的氛围骤降至冰点,张晓京刚要检查他们的劳务合同,项目部大门突然被一下推开。 推门而入的,居然是昨天从奥迪车下来的女孩。 第七章 问题所在 女孩一进来就感觉到气氛不对,总承包方的人都愁眉苦脸的,还有两个公务员打扮的家伙在旁边坐着,意识到这是政府的来抽查了。 “你们先忙,等下我再过来。” 她说完扭头就走,甲方是开发商,承包给建筑公司以后工地上那些事儿就和他们没关系了,只要按时拨进度款,政府也管不到他们头上。 刘经理小跑着叫住她低声说了些什么,女孩脸色一变,又回到项目部找了张凳子坐下,目光久久停在张晓京脸上不放,一句话也不说。 张晓京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调整了一下呼吸后对着曹工头说道:“曹老板,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戴安全帽不系卡扣是我的问题,我想我两天的工资应该够抵罚款吧?” 曹工头点头如捣蒜:“够,够,肯定够!” “但是。” 张晓京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让在场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你为什么不和工人签订劳动合同?” “这……” 曹工头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刘经理,“当时入场的时候,刘经理也没交代这个事儿啊。” 刘经理赶忙解释:“老曹,你这就不厚道了,你看其他班组哪个没给民工签合同?现在被查到又怪上我了?” 两人开始争吵起来,听得张晓京和石旭心烦聒噪,当即制止了他们。 “停,我们不是来听你们吵架的,抛开合同先不说,你们在场工人的工资单、考勤表呢?拿给我看看。” 刘经理边搓手边说:“是这样的领导,我们这不是总包嘛,分包他们都有各自的考勤记录,工资单也在他们手里,要不我把他们都叫过来?” 这就是在推卸责任了,张晓京清楚,像这种总包下面有多个分包的情况最是复杂,管理极其混乱,很多农民工在讨薪的时候甚至不知道谁才是第一责任人,这样就造成去住建局上访的时候沟通出现偏差。 张晓京感到头痛欲裂,现阶段缺乏的条件太多了。 法律法规不完善,总包和分包对上面的检查阴奉阳违,就连要保障的主体农民工也意识淡薄,对合同保持无所谓的态度,能干一天是一天,上面不给钱就堵门上访,各种闹,想要彻底改变还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我听了半天,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用工不规范对吧。” 关键时刻,竟然是坐在对面的女孩打破了现场的死寂。 女孩说:“虽然我们是甲方的,但你们总承包单位如果总是拖欠工人工资,到时候农民工又要堵我们售楼部的大门,我有个建议,能不能跟领导提一下。” 张晓京饶有兴致的看了她一眼,说:“请你展开细讲。” “在监督乙方现场施工问题上,我们和政府是站在一致的,你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办法,既能要求工人在进场时签订劳动合同,又能留存他们的出勤数据,这样就算以后乙方恶意拖欠工资,这些证据也能提交到住建局或者其他政府单位?” “对了,这些数据最好是直接对接到政府单位,而不是留给乙方。” 女孩思维清晰、逻辑缜密,一针见血指出了重点,这和张晓京先前的思路不谋而合。 他忍不住问:“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暂时没有。” 女孩摊开手莞尔一笑,“如果我有这个本事,我也去考公务员了,不过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我想应该可以解决吧。” 张晓京能感觉到这个女孩受过高等教育,学历比起自己怕是只高不低,他礼貌的问对方该怎么称呼,对方回答:“郑雨洁,你喊我小郑就好。” “郑总,欠薪问题是老生常谈了,中央已经开始加强有关方面法律完善,如果后边有政策进展,希望到时候能得到你们甲方和刘经理的支持。” “没问题。” 郑雨洁耸了耸肩,“配合机关工作是我们公民的义务。” “那就拜托了。” 说完,在旁边一直做记录的石旭悄悄拉了一下张晓京的胳膊,那意思是这个项目还要不要开罚单。 “一码归一码。”张晓京说,“我们要对这些项目一视同仁。” 上午的巡访只是工作的第一阶段,其他同事们的工作进展也很顺利,处罚不是目的,是为了让各大项目意识到今年市里整治问题的决心,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下午,相州市所有在建项目的负责人和项目经理到达市住建局大会议室开会,会议由人社局的同志主持,主要是针对上午巡检时发现的问题做出整改。 张晓京坐在最角落里,把目前排查到的问题一一罗列在笔记本上: 第一点,是农民工本身的法律意识不健全,由于学历普遍不高,对用工合同就抱有一种警惕心理,让他们签也不签。 这个问题倒也好解决,可以通过发宣传手册或者组织宣讲的形式,定期为农民工解释政府相关政策,时间久了他们自然会意识到其中的重要性。 第二点,是施工承包方不配合政府工作的问题。 这个更好解决,就像张晓京在第一个项目时对他们说的,以后住建局和人社局会不定期抽查,按人头算,只要查到没签订合同就罚款。 第三点是比较难解决的一点,住建局缺少一种能实时监督在建项目信息的通道。 最好是能直接看到农民工的在场信息,出勤时间等,并且可以保留下来这些原始证据,以后就算打官司打到法院都不怕。 想要解决第三点,就必须动用技术手段。 张晓京正在苦思冥想,郑雨洁说的话在他耳畔挥之不去,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想要对项目进行监督,是难事吗? 张晓京一抬头,看到会议室角落里的监控探头,再想到工地门口人来人往的通道,一时间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他顾不得会议还没结束就提前退了场,想把自己的想法汇报给王磊,王局长没在办公室,又来到李璐所在的科室,众同事见他满脸兴奋,纷纷诧异的停下手中的工作。 李璐起身问道:“晓京,你怎么了?” “小钱呢?小钱在不在?” 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年轻人举起手,说:“怎么了张哥?” 张晓京小跑着到他身边,问:“小钱,我记得你大学学的是软件编程对吧?” 钱梓豪是单位里的合同工,在计算机这一块炉火纯青,凭他的本事完全可以在互联网公司谋个高薪岗位,却被家里的大人托关系安排到了住建局工作。 工资很低,理由很奇葩,说找对象什么的传出去听着好听。 “对啊。”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张晓京有些激动,眼睛放光道:“那你能不能按照我的要求做一个系统出来?” 钱梓豪皱了皱眉道:“系统还是网页搭建?如果后者的话比较容易,系统就有些复杂了,不是靠我一个人就能完成的,晓京哥你先给我说下你的需求。” “我想做一个农民工工资监管平台,能够实时看到相州市所有在建项目的信息,包括主要管理人员、职工名册、工人考勤、劳务合同、月发工资等,以后我们从后台就能监督到哪个项目存在欠薪行为,做出相应的处罚等。” 钱梓豪倒吸一口凉气,说:“这工程量可不小啊,不光要做好系统,还得跟各个部门协调,对下面各个项目进行培训,确保百分百覆盖,还有京哥,你怎么保证工人考勤?” 张晓京回想起前两天在工地体验生活时,每天早起都是集合完后一窝蜂冲进项目大门,门口的安保形同虚设,有的非本项目作业人员也能轻易混进场内。 如果说严格要求每个在建项目大门口都放置类似于打卡器之类的闸机,工人在进场前把信息输入进闸机里,每天打卡才能进入场内,这些信息又能直接对接到张晓京设想中的农民工工资监管平台内,那不是一目了然? 这样一来,全盘都在住建局和人社局的监督之下,既能保障农民工的权益不受损,又能避免出现恶意讨薪之类的情况,何止是一举两得? 科室里所有人都被张晓京这个想法震惊了。 现在科技发展很快,公务员的办公渠道都转移到了线上,之前不是没有人想到过利用网络监督在建项目的方法,只是没人付诸行动。 大家更惊讶的,是张晓京敢为人先者的魄力。 他一个给王局长拎包的小办事员,能够提出来这么大胆的建议,如果成功实施后,在未来一段时间里或许会改变住建局的工作重心。 不,如果没有领导允许的话绝对不可能,这大概率是王磊局长交代下来让张晓京实施的。 每个人都这么想。 张晓京说干就干,开始动员身边所有的资源,他先让钱梓豪去咨询做监管系统需要的资质,自己又跑到数码市场了解各种考勤设备的功能。 结果是,目前市面上大部分设备都可以把数据上传到云端上,有专人负责安装与对接。 在众多考勤设备里,张晓京相中的是一款可以与闸机配合使用的生物识别考勤机,有人脸、指纹、密码等多种验证方式,价格很低,几百元一台,配合闸机立柱使用的话大概两三千左右。 在张晓京的规划设计中,农民工入场作业之前先在门口的闸机和考勤设备上录制个人信息,每天按时作业,这些出勤数据都会上传到监管平台里,有依有据,包工头想耍赖都耍不了。 张晓京终于打通了王局长的电话,对方听完他的汇报后,久久沉默,半晌才说: “晓京,我以前一直认为你是军师,现在才发现,你是个将才,建立农民工工资监管平台这个开创性重担就交给你了,需要行方便的地方,我会给局里打招呼。” 第八章 实名制用工系统 从零开始搭建一个有监管性质的平台并非易事,不过张晓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除了钱梓豪,劳动监察大队的石旭也受邀加入,三个臭皮匠都能赛过诸葛亮,连夜就把大概框架给搭了出来。 平台分两个端口,一个项目端口,一个监管端口。 前者是每个项目的负责人拿到政府下发的账号密码后自行登录,完善基本信息,登记职工名册的,需要与工地门口的闸机、考勤设备对接。 监管端口是由住建局、人社局等相关单位登录,可以实时查看项目上的信息,出勤记录,工资发放流水等。 由于平台性质特殊,不仅需要政府部门的支持,更要有专业的技术团队来搭建,钱梓豪通过老同学的关系联系到了一家省外科技有限公司。 人家一听说是政府的活,只是象征性收取了一点费用,紧锣密鼓的开干了。 三个人分工明确,由钱梓豪负责线上,张晓京负责线下统计全市县在建项目的数据,包括每个区有多少在建工程,劳动合同签订比例,农民工投诉率等等,石旭负责协调人社局方面的关系。 当三人组奔走于机关和工地之间时,根治欠薪工作小组的下一阶段工作也在如火如荼的进行。 为了切实守护好农民工吃饭钱、保命钱、养家钱,在市住建局副局长王磊的带领下,各部门组建了十个沟通微信群,简称为农民工清欠维权二维码,张贴至全市工地主要入口处。 全市广大农民工遇到欠薪问题都可以直接进群对话政府,反映问题和诉求。 这就是王磊的年末三板斧,自从发生安居苑跳楼讨薪事件后,他一方面让得力干将张晓京参加根治欠薪工作组,提出创建农民工工资监管平台的想法。 一方面亲自走访各个工地,在群众间深受好评。 与之相比,另一位局长候选人秦致远就没什么动静了。 又过了半个多月,在经过多次系统调配后,相州市农民工工资监管平台试上线,张晓京决定先把凤凰城作为试点投入使用。 选择这个项目原因有几点,一是甲方郑雨洁的鼎力支持,二是张晓京和总承包方的管理人员有过接触,三是这个项目的复杂程度很有代表性,这里能搞好,说明别的地方也能搞好。 工地大门口的闸机和考勤设备都是甲方出资购买的,一切按部就班后,项目经理老刘首先把个人信息录入到系统里,从门口进场,张晓京等人激动地坐在电脑前,等待从监管平台上得到反馈。 人员、时间,丝毫不差。 连打卡时的照片都清晰可见,避免造假的可能性。 “成了!” 市住建局的办公室里,张晓京、石旭、钱梓豪三人欢呼雀跃,共同庆祝这一历史瞬间。 “如果平台能够在全市顺利推行下去,将会大大提高我们的工作效率,恶意欠薪行为也能得到最大程度遏制。” 张晓京由衷感慨,半个多月的通宵作业让他脸色显得很憔悴。 钱梓豪说:“何止是提高效率啊,京哥,我有预感,凤凰城项目只是一个开端,这个系统迟早会覆盖全市,乃至在全省推行。” 他们三个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肆意飞扬的年纪,彼此相处起来很畅快,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大家都在为了同一件事奋斗,那就是保障农民工这个群体的合法权益。 凤凰城有十几个工程队,张晓京让刘经理挑选一名专员负责系统对接,争取做到每个班组,每个工人都一一照应。 这样全部录制下来,平台上已经显示出一百多名工人的个人信息。 “目前看来,系统是没什么问题和BUG的,咱们是不是得给它起个名字?对外宣传出去也朗朗上口的那种。” 石旭挠挠头,“总觉得叫农民工工资监管平台有点太官方了。” 钱梓豪眨眨眼道:“叫农安乐怎么样?寓意农民工安居乐业。” “去你的,怎么听起来一股农药味儿?” 最后是张晓京拍下案板,道:“工人加在一起是什么字?是天!咱们就叫天安系统,简单明了,民主表决一下吧,谁赞成,谁反对?” 两个人齐刷刷举起了手。 “好名字,高端大气上档次!我坚信天安系统在日后一定会为根治欠薪问题做出有力贡献!” 就这样,由相州市住建局、人社局为主办单位,某外省科技有限公司作为技术支持,经备案后的天安实名制系统悄然上线。 十一月底,市住建局《关于进一步推行天安系统在工程建筑领域覆盖化》的红头文件下达至全市、县各个在建项目,所有项目负责人派专员到会议室学习。 王磊指出,所有施工单位都要对参与工作的工人进行登记,建立档案,确保他们的出勤情况和薪资发放,当然,天安系统的推行也面临一定的困难和挑战,施工单位需要投入更大精力去完善,做到落地生根。 王磊表示,天安系统的推行有助于让农民工真正享受到应有的权益和尊严,工人工资与个人信息和考勤绑定,在建项目一旦发生纠纷,能够更加明确责任方。 王磊强调,人社部门和有关单位需要监管到位,对在建项目进行积分考评,不及格者轻则停工处罚,重则约谈整顿。 局里对天安系统的推行力度很大,仅仅用一个星期时间就覆盖了全市80%以上的在建项目。 工作采取层层递进的方式,由每个辖区的住建局派专人登陆后台,可以监督辖区内所有在建项目信息,如果农民工工资发放不到位,还会有预警记录。 再往上就是市住建局和人社局,他们负责监督各辖区住建局人员的工作,也会到项目上随机抽查,哪个区的项目出现问题,就找哪个区的负责人谈话。 一切似乎都朝着好的方向在发展,农民工上访率明显递减,张晓京作为系统的联合创始人,一时间成了风口浪尖上的人物。 首先是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饭局邀约,除了市局同事的,还有区级单位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人。 他们口径也很统一,说什么天安系统的推出利公利民,理应一起吃个便饭。 剩下的就是各区的项目经理,不知道从哪里要到了张晓京的联系方式,也以指导工作为由请他吃饭,张晓京一推再推,后来干脆直接把微信给隐藏,眼不见心不烦。 对于这些变化,王磊都看在眼里,他对张晓京说:“你要学会适应这个过程,公职人员接受宴请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关键是把握好尺度,什么人的饭局该去,什么人的不该去,你心里要有个数。” 张晓京想起他曾经陪同领导出席过的饭局,其中不乏开发商和建筑商,在住建系统里和这群人打交道是不可避免的事,只要不触碰底线,没必要非弄得不食人间烟火。 后来申海波找张晓京聊了几次天,他也听说了现在农民工作业全部需要实名制,得知这一切归功于张晓京的天安系统时,他不禁竖起大拇指夸赞: “这样一来就算工头拖着工资不发,工人们也有证据可以提供了,老弟,以你的能力给局长当秘书太可惜了。” “都是党的政策好。” 张晓京很谦虚,或许再过不久局里就要正式为他解决副科问题了。 “申哥,你现在不在工地干,怎么养家糊口啊?” 申海波神秘道:“我在密谋一件大事,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张晓京并没有把申海波的话太当一回事,他最近的工作重心从写材料转移到监管平台项目信息上,每天都要看一遍在场作业人数,随机到项目上抽查,忙的不亦乐乎。 相州市的工程圈子里都传出来了,市住建局有个年轻小伙子乔装成农民工在凤凰城干了两天,被罚款不说还没结工钱,一气之下向领导告状,搞出来个什么实名制系统,专门针对分包拖欠工资。 对此有不少人骂他,但农民工的权益问题确实得到了极大程度保障,所有的作业信息都是透明公开的,分包敢拖欠工资都得掂量掂量,能不能承担得起这个罚款和责任。 可还没过两天,由于长时间的高强度工作,加上愈发变冷的空气,张晓京身体支撑不住,终于病倒了。 他向局里请了假,连打两天吊瓶,也趁着这个机会把手机切成飞行模式,好好让大脑休养休养。 …… 当张晓京不问世事,躺在家里酣睡的时候,在市团委工作的赵宏楠突然收到一封奇怪的短信。 短信的内容很正常,是物业催缴水电费的通知,可怪就怪在这是他结婚时买的婚房,现在早就乔迁新居了,那里已经半年没住过人,哪来的欠费一说? 婚房的钥匙是他和他的妻子人手一把,出于男人的第六感,赵宏楠在收到短信后没有直接找妻子询问,而是跑到物业,称自己的宠物狗丢了,要看电梯的监控录像。 这一看不得了,差点出了大事。 录像显示,傍晚七点左右,妻子挽着一个矮胖男人的胳膊进了电梯,在他们家所在楼层下来后,再次出现在电梯里已经是九点出头,两个人脸上都是红光满面,而这个时间点,他分明记得妻子打电话说在局里加班。 赵宏楠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一男一女共处一室,这两个小时里他们干了什么不言而喻,反正肯定不是在屋里讨论工作。 他和妻子是那种女强男弱的公务员家庭,一个在市团委,一个在市住建局工作,两个人可谓是珠联璧合,妻子李璐三十岁就是正科级,在机关单位里算进步早的,前途不可限量。 至于监控里那个矮胖男人赵宏楠也认识,某年中秋节的时候他还跟着妻子到这个男人家里送过月饼,是妻子的直管上司,市住建局副局长王磊。 赵宏楠怒从心头起,现在都说要提防隔壁老王,真是诚不我欺! 这对狗男女竟然偷情偷偷到老子买的婚房里来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一个计划在心中酿成,赵宏楠不动声色的从数码城里买了台便携式摄像头,安装在正对着床头的花瓶上,以塑料花作为遮掩,通过手机远程监督着拍下来的画面。 他并没有等太久,到了第二天中午,两个人又挽手走进卧室里,手机屏幕上顿时出现两团白花花的东西,刺激程度远超某国电影。 赵宏楠就在房外,强忍住冲进去揍这对狗男女的冲动,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铁锁把防盗门从外边锁住,然后打通丈母娘的电话,惊慌道:“妈!出事了!我和璐璐吵架了,她现在非吵着闹着要自杀!你和爸快过来吧!就在我们老婚房这!” 挂完电话后,赵德镖表情变得冷若冰霜。 他嘴角轻轻一撇,保存好手机上面的录像,开车朝着市纪委绝尘而去。 第九章 纪检谈话 张晓京病倒后的第三天,用体温计一量还是低烧,但他决定抱病工作,钱梓豪一个人监管那么多项目怕是忙不过来。 他回到市住建局,经过走廊的时候看到同事们个个神情古怪,一见面立马低下头,避免眼神交汇。 “莫名其妙。” 张晓京在心里悄悄嘀咕,朝钱梓豪所在的科室走过去。 偌大的办公室只有两三个人在电脑前办公,张晓京正要和钱梓豪交流他在生病期间系统有没有出现问题,发现后者脸上的肌肉正在一块块抽搐着。 “咋回事啊小钱儿,喝多了还是没睡醒啊。” 张晓京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钱梓豪猛地颤了一下,发现是张晓京后才瞪大眼睛道:“京哥,出事了!” “怎么了?” 张晓京笑容慢慢凝固,小钱不是那种爱乱开玩笑的人,再联想到刚才同事们的异样,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钱梓豪拉着张晓京来到机关走廊的卫生间,确定旁边没人后才在他耳边说:“就在刚才,王磊局长被市纪委的人带走了!而且到现在都没人能联系上璐姐,京哥,到底出什么事了?” 张晓京脑袋嗡的一下炸开,宛如被一辆重载卡车迎面碾过。 他瞬间产生一种缺氧的感觉,身子不听使唤地要瘫软倒下,还好钱梓豪眼疾手快把他搀扶住,像马上要哭出来一样:“京哥,你别吓我。” “我没事。” 张晓京努力使呼吸平稳下来,心里还抱有一丝幻想,王局长会不会只是协助纪委的同志去调查办案了? 转念一想又不可能,市纪委绝不会无缘无故从局里把一名副职局长当众带走,这要是传出去,对当事人的政治前途绝对是毁灭性打击,唯一的可能性很残酷,那就是王磊真的触碰到了党规党纪。 张晓京心里在天人交战,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王局长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秘书与领导之间相处的时间甚至比夫妻还要长,可在这个时候,他又对这个领导感到十分陌生。 作为市住建局的常务副局长,自然少不了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可王磊很爱惜羽毛,每次在参加应酬时都严厉要求不得出现中高档次酒水,菜系规格也不能超标。 有一次几个建筑商自作聪明,把茅台酒倒进矿泉水瓶里,以为能讨领导欢心,王磊识破后当场拂袖而去,一点没给他们好脸色,试问谁能把这种一身正气的领导拉下马? 绝望蔓延至张晓京全身,事到如今说什么也没有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先让钱梓豪走了,自己如同行尸走肉般回到办公室,坐在那里都能感觉到同事们在背后对他指指戳戳。 “张晓京,到韩组长办公室一趟。” 冷冰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张晓京一声不吭地站起身,韩组长是市纪委派驻到住建局的纪检监察组组长,该来的总会来,领导被带走,现在轮到他这个拎包秘书了。 到纪检办公室只需要两分钟,张晓京在路上想了很多,身正不怕影子歪,他准备坦然面对所有问题,坚信组织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在市住建局里,提起韩树立这个名字无人不噤若寒蝉,这位纪检组长的工作内容就是处理组织内的害群之马,只要和他沾边肯定就没好事。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心理反应,张晓京总感觉纪检办公室里冷冰冰的,压抑的如同太平间。 他以前倒是听说过纪委留置室的传闻,据说连周围的白墙全部由皮革软包,地毯都有五厘米厚,想在里面自杀几乎不可能。 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一个小科员也能被纪检叫走谈话。 韩树立长相平平,是个放在人堆里都找不到的普通男人,只有和他对视的时候才能感受到那种隐藏在瞳孔深处的锐利。 他笑容可掬道:“张晓京是吧,我听说过你,坐吧,想必你也能听到最近局里的一些风言风语,让你来就是想简单了解一些情况,你不要有心理压力,如实回答就好。” 张晓京喉结蠕动,木讷地点点头。 “在你和王磊的相处中,是否发现他与总工程师李璐之间有不正当来往?” 谈话开始了,韩树立的第一个问题就让张晓京宛如五雷轰顶。 原来是这样! 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张晓京早该想到的,像王磊这样能力出众,社交往来上又挑不出瑕疵的干部,只有可能是私人生活方面出了问题。 张晓京心情很复杂,王局长多精明能干的一个人,和李璐各自都有家庭,竟然还会犯这种下半身错误,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英雄难过美人关,不,应该是色字头上一把刀。 “韩组长,我以我的人性和党性担保,对组织绝不隐瞒,我在工作时确实见到过王局长和李璐有交流,但那都是出于工作需要,至于他们私底下有没有个人联系我就不清楚了。” 韩树立在张晓京说话时一直分析他的微表情,从工作经验上判断出这个小拎包员确实没有说谎,这种事本身也不光彩,王磊有意瞒着他也很正常。 “好,你不用那么严肃,咱们就是正常聊聊天嘛,抽烟不?来一根吧。” 韩树立笑眯眯的,他这种笑容在张晓京眼里看上去不寒而栗,像一条毒蛇从皮肤上游走过一样。 张晓京深吸一口气,说:“或许王磊真的存在作风上的问题,可他的工作能力确实无可挑剔,在和其他开发商有业务来往时也不存在越界违规行为,希望组织明察。” “你所说的情况我们会去调查核实。” 韩树立翘起二郎腿,“现在说说你自己吧。” 张晓京不解,他自己能有什么事? “最近全市的工地都在铺设使用的天安实名制系统出自于你的想法,没错吧。” “是的组长,我需要补充的一点是,这个系统的成功运营和王磊的努力少不了关系,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这个系统……” “你不用说这么多。” 韩树立抬手打断了他,“你只需要回答,你是否全程在于其中,并且要求全市在建项目配合你的工作?” “没错,这也是工作需要。” “据我所知,这个系统是需要硬件方面的支持,对吧?” 张晓京听得云里雾里,怎么就扯到天安系统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个系统的实用性都是无懈可击的,韩树立一个纪检组长关注这个干什么? 他犹豫片刻,点头道:“确实需要配备相关闸机和考勤设备来使用。” 韩树立说:“我们接到举报,你在创建这个系统的过程中要求所有在建工地到你指定的数码店里购买有关设备,并从中牟取利益,我们在走访调查几个项目后发现他们确实是在同一个数码城,同一家店里购买的,你对此作何解释?” 如果说王磊被带走带给他的是不敢置信,那韩树立的这番话对张晓京整个人的灵魂都产生了震荡冲击。 在系统的试用阶段,张晓京确实对在建项目的那些负责人说过他推荐的几个品牌。 当时负责人为了方便购买,问了问地址,他就顺口提了一嘴那个商店的名字。 后来关于天安系统全面覆盖化的文件下达后,各大区的工地争相去订购,确实有可能在短时间内提高那家店的营业额。 可说张晓京从中获取牟利,纯纯是无稽之谈、恶意捏造。 张晓京产生一种上学时被老师冤枉偷班费的感觉,他不明白为什么一番赤诚之心会被人这样诋毁,想都不用想,是王磊出事后对立面的那些人在落井下石,竟然在天安系统上做起文章。 他决定不再畏缩下去,昂起头直视韩树立的眼睛,说:“我是一名党员,虽然谈不上对群众做过多大贡献,但我问心无愧,绝不会承受这种无缘无故的诬陷。” “如果韩组长你觉得我确实如别人所说的那样,大可以停我的职,随便你调查,我相信法律会还我一个公道,其他我无话可说。” 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张晓京想通了,只要他不想当副科,那他就是正处。 领导都被纪委带走调查了,他的政治前途一片灰暗,干脆直接躺平。 你是纪检组长又如何,我又没偷没抢没犯罪,仅凭几句空穴来风的举报就把我钉在耻辱柱上,我不认,这官司打到最高检察院都要打。 韩树立沉默半晌,手指头轻轻在桌面上敲打,脸上没有一点情绪波动,张晓京手臂交叉横在胸前坐在他对面,谁也不说话。 “大概情况我了解了,你先回去吧。” 这么快,还以为要持续很久,张晓京问道:“那我还用来上班吗?” 韩树立说:“你这个同志怎么回事,说话一股枪药味儿,我再三跟你强调让你来是谈话,是交流,这跟你上不上班有什么干系?你要请假去找人事科!” 张晓京也觉得被冲昏了头脑,说话有点过分,抱歉道:“对不起韩组长,凭空被泼一盆脏水谁心情也不会好,那我就先回去了,有需要提供信息的地方随时找我。” “最近一段时间,你就先不要负责监管天安系统了,让别的同事处理吧。” 韩树立对着他的背影说。 走出纪检办公室后,张晓京才摸到后背汗津津的,就像刚打完一场群架,真正动手的时候肾上腺素飙升,根本不觉得疼,等到结束才疼痛难忍。 他走进办公室,别人纷纷把凳子朝相反方向挪动,仅一夜之隔,这些上赶着巴结的同事们竟判若两人,张晓京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机关单位的人走茶凉。 在座的每一个都有可能是在背后诬陷他的那个人,张晓京在桌子前面坐了一会儿,根本静不下心来工作,一通电话的到来打破了他的思绪。 “你好,哪位?” 电话那边是一个清脆的女声:“请问是张晓京吗,我是凤凰城项目甲方负责人,咱们俩之前见过。” 张晓京心意一动,说:“是郑总吧,我有印象,你还罚过我的款呢,请问你有什么事?” “没想到你还挺小心眼的。” 对方爽朗一笑,“是这样的,我听说实名制用工系统是你在负责,我们甲方也想对项目上的施工人员进行监管,你看能不能这样,给我们也开一个接口?” “可以是可以。”张晓京说,“不过我现在已经不负责相关业务了,你可以找我们同事小钱对接,我等下把他电话给你。” “啊?怎么回事?”郑雨洁很惊讶,“这个系统不是你在做的吗?” 张晓京叹气道:“一言难尽呐。” 冰雪聪明的郑雨洁听他话里话外充满愤懑和无奈,疑惑道:“是不是出什么意外了?” 张晓京想了想,郑雨洁作为甲方代表也能替他作证,就把从创立天安系统开始,到替项目方寻找合适的考勤设备,最后被同事恶意诬陷的事都告诉郑雨洁,对方听后一句话也不说。 “我是好心反倒办成坏事了。”张晓京自嘲的笑笑。 郑雨洁说:“我有点好奇,你是在数码城挑选考勤设备的时候随便找了家店,按理来说这种事你们其他科室的同事应该不知道的,那么会是谁在背后举报你?” 张晓京一愣:“你的意思是?” “我觉得你是有点当局者迷了,你再好好想想,举报你的说不定就是你身边的人。” 张晓京突然遍体生寒,除了外省的技术公司人员,全程参与系统创建维护的只有他自己、钱梓豪、石旭三个人。 石旭是劳动监察大队的,和他们不属于一个系统,更没有纠纷往来,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第十章 党组会议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张晓京在傍晚下班后,以研究王磊到底出了什么事为由约钱梓豪一起吃晚饭。 看着坐在对面一脸无辜的钱梓豪,张晓京心里五味杂陈,两个人再怎么说也是并肩作战过的战友,如果说张晓京是天安系统的策划者,那钱梓豪就是执行者,系统能够正常运行,有一半都归功于他。 “京哥,听说今天韩组长找你谈话了。” 钱梓豪小心翼翼道,“王局长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张晓京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微笑道:“小钱,你觉得咱哥俩关系怎么样?” 钱梓豪说:“那还用说么京哥,整个市住建局就属咱俩关系好,你怎么了,咋突然问这个?” 张晓京一直在观察着钱梓豪的微表情,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疯狂眨动,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倾,这些从心理学角度来说都是撒谎的特征。 于是旁敲侧击道:“今天多亏你了,要不然我都不知道局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其他同事见到我躲都来不及,还是你仗义。” 钱梓豪不自在地笑了笑,埋着头继续干饭。 张晓京接着说:“既然咱俩关系这么好,你怎么还在背后泼我脏水?” 啪的一声,钱梓豪手里的筷子戛然落地,他瞪大眼睛看着张晓京,半天说不出话。 “京哥,我……” 看到这,张晓京心里有了答案,叹气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曾经咱俩是多么好的朋友,一起跑项目,一起熬夜做系统,可你呢?良心都让狗吃了?” 钱梓豪胆颤心惊道:“京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装,还装,举报我说我指定在建项目到某个地方买设备?还从中谋取利益?这些话你是怎么有脸说出口的?我告诉你,这份破工作我可以不要,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是谁教你这么说的,要不然咱俩没完!” 张晓京越说越生气,到最后一拍桌子,面前的盘子都洒出了汤水。 他很了解钱梓豪的性格,胆小如鼠的技术宅男,随便一诈就漏出了马脚,对付这种人必须把态度摆明。 果不其然,钱梓豪被吓得欲哭无泪,结巴道:“京哥!我错了,我被猪油蒙了心,我不是人,都是秦致远让我这么说的,他说会想办法解决我的编制问题,你知道的,我爸妈做梦都想让我当正式公务员,我一糊涂就顺着他的意思匿名举报……” “行啊你,你可真行,你知不知道从法律角度来说这叫诽谤?” 张晓京早就料到了背后主使只可能是秦副局长,听到钱梓豪亲口承认后他心里反而松了口气,不至于被捅了一刀连凶手的脸都看不清楚。 钱梓豪已经语无伦次,看得张晓京既好气又好笑,这人所有的智商都用在电脑上了,人家随便画个饼就被迷得找不到东南西北,现在的编制是这么不值钱,说说话就能拿到的么? 但张晓京迫切地需要钱梓豪的帮助,王磊已经失势了,秦致远派系的人马视他这个拎包秘书为眼中钉肉中刺,各种明枪暗箭都朝他一个人袭来,得想办法从敌人内部打开一个口子。 “小钱啊,我不怪你。” 张晓京说,“都怪我这个做哥哥的没能力,我要是局长,还会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么,直接给你安排主任!你想进步也是很正常的,可你想过没有,秦致远凭什么因为你一句话就给你解决编制?我的傻弟弟,你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 “他这么做无非就是想恶心我,但纪委的人是吃素的么?人家总有一天能查到我是清白的,到时候再顺藤摸瓜找到是你在使坏,你怎么说?说是秦致远让你干的?你有证据么?最后这些锅是不是得你背?” 先打一耳光再给个甜枣,对付钱梓豪这种骑墙派再有效不过,他听完张晓京的话才后知后觉,恨不得立马找到秦致远把他撕碎。 “这狗东西也太阴险了!” 钱梓豪朝大理石瓷砖上啐了一口浓痰,转念一想这是在餐厅,又用鞋底把痰给捻干净。 张晓京说:“不管怎么样,咱们两个才是自己人,我给你说句实话吧,王局长是因为作风问题被纪委带走调查了,对象是你们的主任李璐,你一直是在她手底下工作的,你觉得秦致远会信任你一个合同工么?” “京哥,那你的意思是?要不然我直接站出来揭发是秦致远使坏,放心哥,我就算不干了也一定还你一个清白。” 真是个猪队友,张晓京在心里腹诽道,脸上却灿烂如花:“你的心意我领了,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在单位里咱俩尽可能避免接触,等我下一步通知。” 钱梓豪眼睛一亮:“你想到办法对付秦致远了么?” 张晓京说:“暂时还没有,秦局长和王局长他们不对事,结果牵扯到我一个小科员身上,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想要保全自己只能跟他对着干了。” 这句话不是说说而已,张晓京觉得自己并不是很记仇的一个人,但涉及到原则性的问题就不得不奋起反击了。 奈何对手实在强大,是和自己前任领导职务一样的常务副局长,只能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政治斗争,张晓京非但没有害怕,反而隐约感到兴奋,从骨子里他就是一个不安于现状的人。 没过多久,市住建局王磊被纪委带走的消息不胫而走,他和李璐之间的浪漫爱情故事更成为公职系统茶余饭后的谈资。 “真没想到啊,这王局长平常看着多正气一个人,搞人老婆就算了,还在人婚房搞,真是有一套。” “啧啧,你是没见过那个李主任,见了估计也顶不住,不过听说她以前在老单位名声就不好,腰里别副牌,逮谁跟谁来……” “拉倒吧你,要我说真正狠的还是她老公,忍气吞声、一击毙命,听说是直接把房门反锁住让自己丈母娘丈母爹来的,捉奸在床,堪称男人的路易威登啊。” …… 由市住建局局长沈建华主持召开的党组会议上,各位领导正襟危坐,讨论的是如何处理前任副局长王磊带来的舆论负面影响。 沈建华长相富态,很有官相,乍一看像一尊弥勒佛,他是从城管局调任到住建局的,综合能力很强,虽然不懂土建业务,但懂得驭人之术。 沈建华深谙厚黑学,虽然只是一个处级单位的局长,但时常感觉自己就像封建社会里的帝王,让两个不安分的副局长相互竞争,相互平衡,良性发展的同时还能确保自己权利稳固。 可王磊的落马实属他意料之外。 平心而论,沈建华还是很喜欢这个下属的,颇有野心,但确实又能干实事儿,市住建局不少政绩都出自他手,这样一个人好端端的怎么就管不住裤裆里的那条蚯蚓呢。 沈建华放下手中的报纸,说:“纪委那边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前任副局长王磊确实与李璐存在生活作风问题,目前正在按照程序追究二人的纪律责任并建议免职,下属出了这种事,我这个局长有责任啊。” 秦致远说:“局长,这种事谁也想不到,他们在工作之余干那些勾当谁能监督到?依我看,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怎么处理舆论,把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沈建华说:“官方通报还没下来,事情已经在外边发酵了,这种事堵不住悠悠众口啊,就连机关门口看大门的保安都知道两人的那点龌龊事了,这会对我们单位名声造成很大的影响。” 另一名副局长肖春生也发表了意见,说:“最近住建局和人社局推出的天安系统就是出自王磊的手笔,现在在全市的覆盖率已经很高了,局长觉得是否先暂停这个系统的运行?” 沈建华说:“咱们不要一杆子打死,好的措施要继续实施下去,这个系统对我们的工作效率确实提高许多,人社局的同志都反映近一段时间农民工上访少了很多,我们不仅要搞,更要大力去搞。” 秦致远说:“局长,我正想反映这个问题,系统虽然是王磊提出的,但实际操作的却是办公室的张晓京,这个张晓京一直在王磊身边工作,有人匿名举报称他在创建系统的过程中让项目方到他指定的地点购买设备,纪检组已经介入调查了,我想对他是不是先停职处理?以观后效?” 沈建华对秦致远抛出一个耐人寻味眼神,他是很了解这个下属的,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搞党建是一把好手,把政敌的得力干将拿下也符合秦致远的性格。 “秦副局长,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搞株连那一套,不合适嘛。” 沈建华轻咳了一下嗓子,端起手中的罐头瓶喝了一口热水,接着说,“先不说纪检组那边调查结果还没出来,从事实上来讲,这个同志是有功劳的,我们不能因为他的前任领导犯了错误就把他牵连进去。” 秦致远表情尴尬道:“局长说的是,是我太肤浅了。” “如果我们局里每个领导都插手纪检的工作,那还成什么样子?工作还要不要正常进行?” 沈建华拿起桌子前的报纸,说:“张晓京这个同志在根治欠薪冬季专项活动中工作突出,已经被相州日报报道了,你们好好看看,我们局里完全可以把他立为标杆,以减除王磊带来的不良影响。” 众人瞠目结舌,一个小小的科员怎么会被相州日报这种老派纸媒报道? 他们抱着怀疑的心态接过报纸,在版面最显眼的位置,一篇标题为:《记一名真正的人民公仆——工地实录》的报道赫然映入眼帘,而下面的照片,竟然是头戴安全帽,推着斗车运水泥的张晓京。 配文用的是第一人称,讲述了记者本人在工地暗访时与市住建局某名公务员小京(化名)结识。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后,小京为了给农民工群体解决欠薪问题,联合人社局的同志共同打造出天安实名制用工系统,把所有的用工和工资问题摆在官方台面上,实打实地保障了工人利益。 全篇用词朴实,很有力度,让几个老家伙看了都为之动容,尤其是那张照片,张晓京汗流浃背披着毛巾的样子,和真正的建筑工人没有区别。 秦致远还是不太敢相信,问:“会不会是他故意找人写的?” 沈建华不屑地撇了他一眼,说:“这篇报道的作者叫申海波,相州日报的金牌主编,知道那是什么人么?当年为了曝光传销团伙跑到广西北海的窝点里卧底半年的狠角色,你说这种人会被一个毛头小子收买?” “总而言之,这篇报道对我们局里有正面影响,应该大力宣传,对张晓京这名同志可以适当的增加一些担子嘛。” 第十一章 离群索居者 张晓京是局里最后一个知道自己被相州日报报道的,随着科技的进步,人们获取新闻的主要媒介逐渐变成了电子产品,传统纸媒已经处于没落阶段。 在看报纸的过程中,他的心情从怀疑到震惊,从震惊再到感慨,没想到看起来勤劳朴实的海波哥竟然是名记者,一切只能说机缘巧合,造化弄人。 他还没从上报纸的后劲里走出来,一则消息又让他陷入到自我怀疑当中。 在刚刚召开的党组会议上,沈建华局长提出让张晓京同志担任办公室副主任,那可是实打实的副科级干部! 从科员到副科级,只有一字之差,却已经是云泥之别,从工资上看不出太大差距,但意味着张晓京迈过了90%的公务员一辈子都迈不过去的鸿沟。 代入修仙小说里的体系来说,张晓京从筑基期升级为了金丹期强者。 两个级别的差距还体现在以下几点: 科员只能从事机关底层的工作,属于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副科级已经可以参与高一级别的决策,王磊在职时张晓京作为拎包秘书还可以在工作上享受副科级别待遇,现在只能靠自己。 从交际圈子来说,科长是不屑于和科员在一起来往的,除非背景特殊,或能提供价值,所以就有了科员挤破头都想混进人家的圈子。 就跟小说里的一样,你见过那个大斗师天天跟斗者混在一起的? 这段时间里张晓京经历了从天堂到地狱,从地狱再到天堂的剧变,王磊在位时都没有解决他的副科问题,现在失势了反而更上一层楼,这中间的种种他怎么也想不通。 就因为一篇报道? 张晓京给申海波打去电话,再怎么说,自己能时来运转都归功于他。 “晓京,最近怎么样啊,怎么想起来给老哥打电话了?” 张晓京苦笑道:“申哥,我是真没想到你是一名记者,还是主编级别的,你这么一搞弄得我很被动啊。” 申海波笑道:“哦,这么说你看到那篇报道了?怎么样,老哥我的文笔还不错吧。” “确实不错。”张晓京说,“本来我都被纪检调查了,局长看见又要把我立为标杆,还有传言说让我当办公室副主任,我这心情就跟过山车一样。” “怎么会被纪检调查?老弟你腐败掉了?” “你又取笑我了申哥,王局长出事了,之前的那些竞争对手开始针对我,总之发生太多事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想见面好好跟你聊聊。” “没问题,今晚下班后吧,老地方见。” 挂完电话,张晓京躺在办公椅上长吁一口气。 办公室说白了就是为领导搞服务的地方,类似于市委秘书处,现任办公室主任朱云涛就是局长沈建华的大总管,现在又传出让他担任副主任的消息,这意味着什么? 局长朝他抛出橄榄枝? 张晓京感觉其中有蹊跷,在正式文件下达之前所有传闻都是谣言,等晚上下班之后他和申海波又相聚到上次那家苍蝇小馆里,这次两人都恢复了原本的身份,可以掏心窝子谈天。 申海波这次穿着小马甲,头戴鸭舌帽,原本布满污泥的指甲盖修剪的很短,胡子剃的很干净,看上去一下年轻了十几岁。 以至于张晓京见到他的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还是后者向他摆手示意才迟疑的坐过去。 “哥,你可真是个神人啊。” 张晓京有感而发,看向申海波的时候都觉得他身上自带一层光环。 他在看到报纸后曾侧面了解过申海波的过去,在相州媒体圈里堪称祖师爷般的存在,当年深入一线,卧底进传销窝点,写出来的文章震动全国,还被新华社转发过,一度令国家下手对传销组织进行严打。 这么犀利的笔杆子,为什么会隐瞒身份到工地当一名小工? 张晓京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的往事。 “想知道为啥?陪我喝一盅我就告诉你。” 申海波看出他心中所想,狡黠一笑,让店老板端来两瓶红星二锅头,倒在塑料杯里,辛辣的白酒味瞬间充斥张晓京的鼻腔。 申海波说:“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这么冷的天不整两杯睡都睡不着啊。” 平常不爱喝白酒的张晓京咬牙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哥。” 屋子里暖炉烧的很热,二两白酒下肚后两个人的脸都红扑扑的,张晓京借着酒劲说:“申哥,我可是一开始就给你说我在住建局工作了,你瞒我这么久,不仗义啊。” 申海波说:“不是哥故意瞒你,是我有任务在身啊,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边嚼花生米边下酒,眼神迷离涣散,陷入回忆当中。 “以前有个工人,他从十几岁就跟着他爸在外面登建筑队,辛辛苦苦干了几年攒下一点积蓄,就想着带乡里乡亲们挣点钱,在哈尔滨接了个外墙真石漆的工程。” “这个故事我给你讲过,还骗你说是我亲身经历的,其实不然,结局要比我说的残酷的多,那个工人的老板跑路以后,他散尽家财给乡亲们发了工资,后来为了挣钱又阴差阳错被骗到广西的传销窝点里,我和他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 “他那个时候想跑,被人活生生切下来两根手指,我和警方里应外合,终于是把那个窝点给打掉了,他也获救后回老家继续打工了。”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啊。”讲到这,申海波叹了口气,眼里有晶莹闪烁。 “还没过一年,他就因为在十二楼外架上干活的时候不小心跌下来摔死了,身边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是我送他走完最后一程的。” “记者也是作者,需要强大的共情能力才能写出最真实的报道,有段时间我被检查出重度抑郁症,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回报社工作。” “可我迷恋上体验各种职业,体会不同人生的那种感觉,人世百态都可以看的很透彻,你也在工地上干了几天,应该也能懂,对吧?” 张晓京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更加对申海波感到佩服。 亚里士多德有句话说的好,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便是神明,申海波就是那种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哥,那你是怎么想到去工地当民工的?”张晓京问,“又怎么会报道到我身上?” 申海波说:“我和流浪汉同吃同住过,写过相关报道,也和黑车司机促膝长谈,反映过出租车牌照的问题,这次在工地待了两个月时间写出一篇农民工社会保障问题的新闻,可你猜怎么着?” 张晓京捧哏道:“怎么说?该不会是没过审吧?” 申海波一拍大腿:“你还真说对了!标题拟好,文章也写完了,可审核那关就是过不去,我们总编说什么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要多多弘扬正能量,这不,我刚好认识了你,就把你当成典型写上去了。” 他不以为然地抽着烟,从吐烟时恶狠狠的表情能看出对审核被毙还是很不忿的。 张晓京无语,原来自己被申海波写进相州日报只是为了弘扬社会主旋律,像申海波这样活的恣意洒脱的人也不得不在体制下低头。 他把自己被人构陷,被纪检调查,以及流言称局长拟任他担任办公室副主任的事告诉申海波,申海波听完端起酒杯细品一口,悠哉道:“依我看,这流言八成是真的。” 张晓京说:“可局里都知道我是前任副局长王磊的人,局长他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你们局长是个很懂政治的人。” 申海波一语点破天机,“原因有三点,一是你能力确实出众,本身也没有违规违纪问题,对他而言不过是提拔一名能干实事的下属,这很正常。” “第二点,王磊虽然被纪委带走,但他以前的下属们还在局里,提拔你可以彰显局长的容人气度,让他们安心工作。”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是在对另一位副局长秦致远进行敲打,让他知道现在局里到底是谁说的算,综合以上,把你提上去对沈建华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张晓京听他分析完佩服的五体投地,由衷称赞道:“申哥你这么一说,我就都懂了,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说法,你要是也从政,高低是个处级干部!” 申海波摇摇头说:“我不懂政治,但我懂人性,在外边见的人多了,他随便说一句话我都能猜出来他真实想法,打第一眼见你我就觉得你是个单纯善良的人,可你这种性格确实不适合在官场上混。”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说张晓京不适合从政,早前王磊就说过类似的话,可别人越是这么说越能激起张晓京的好胜心。 张晓京说:“申哥,我会保持一名党员的初心,不和他们同流合污,照你看,假如我真的升为办公室副主任接下来该怎么做?” 申海波说:“市住建局是个正处级单位,可普通老百姓可能一辈子都接触不到这个层面的人,你在里面要慎之又慎,耍绊子玩心眼这种事都不用我提醒你,你应该见得多了。” “你现在既要和局长搞好关系,又要保持一定距离,走太近容易让别人误以为是你在背后揭发把王磊搞下马的,个中利害要揣摩清楚。” 看到张晓京听得愁眉苦脸,申海波笑了笑,接着说,“也不用太担心,起码你现在马上要升职了,得高兴起来,只要不触碰底线,那些宵小之辈也拿你没办法,来,咱哥俩干一个!” 这顿大酒喝的天昏地暗,两个人畅谈了许久,到最后已经结成了忘年交,张晓京是强忍着酒劲儿把这位大他二十来岁的老大哥扛回去的,又跌跌撞撞打车回家,蹲在马桶边干呕到半夜才昏沉睡去。 等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办公室主任朱云涛的一通电话让他胃里残存的那点马尿瞬间挥发。 “晓京同志,我是朱云涛,局里准备让你挑更重的担子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第十二章 一根烟的情谊 办公室在市住建局各个科室里并不算一个特别重要的地方,它的主要职责在于写材料,向各部门传递消息。 张晓京曾在王磊的授意下参加根治欠薪工作小组,开创天安实名制用工系统,实际上已经脱离了办公室的工作范畴。 那是因为王磊权力的延伸,让张晓京也尝到了好处。 人事任命是局党组成员商讨博弈的结果,办公室副主任这个位置并不算重要,当沈建华提出让张晓京担任后,其他党组成员都乐得顺水推舟做个人情,秦致远虽然有些心不甘情不愿,还是投了赞成票。 当张晓京火急火燎赶到局里的时候,迎接他的是同事们羡慕的眼光。 连纪检组长韩树立也握住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晓京同志,之前是组织误会你了,现在已经调查清楚,你可不要往心里去。” 经过一系列变故,加上申海波昨晚的谆谆教诲,张晓京心智成熟了很多,他脸上不见任何情绪波动,说:“韩组长,感谢组织还我清白,我一定不负众望。” 这次的职务变动不光是张晓京一个人,局里每个科室或多或少都进行了调整,一时间有人欢喜有人忧,全局上下都在私底下议论。 张晓京升任办公室副主任是多方平衡的结果,这个职位如果没有跟着上边领导的话,含权量很低,可以说除了写材料就没什么存在感。 他唯一感到有变化的一点是,办公桌从边边角角调剂到了主任朱云涛的对面,更大更宽敞了一些,朱云涛平日神龙不见首尾,张晓京这个副主任实际上成了办公室最大的头儿。 “京哥,恭喜你啊。” 甭管这些人是不是真心实意,总之脸上笑得比菊花还灿烂,张晓京很谦虚的接受这些人的祝福,回应道:“哪里,运气好而已,大家以后要共同进步。” 局里的职务任免消息才刚发布,一则更加重磅的消息传来。 经市纪委调查,相州市住房和城乡建设局党组成员、副局长王磊,与女下属长期存在不正当关系,免除现有职位,留党察看一年,调任至安丰县住建局任办事员。 原凤安区住建局局长,党组书记周博文同志担任市住建局任副局长一职,接替王磊原有职位。 消息一出,全局沸腾。 这说明市委并没有因为作风问题就彻底放弃这个有能力的干部,把他降职使用,类似于古代皇帝把大臣发配边疆。 张晓京也在为这位前任领导松一口气,王磊对他有知遇之恩,如果不是王磊的大力支持那实名制用工系统也无法有效推行。 张晓京本人能被提拔为办公室副主任从某种层面也得益于王磊,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 接下来是接踵而来的文山会海,朱云涛让张晓京在这段时间里专心坐在办公室写总结材料,天安系统的运行交给其他科室的同事。 侧面透出的意思就是这活虽然是你干的,但是功劳要让给别人,这个别人就是沈建华局长,这也是把你提拔起来,作为利益交换的一部分。 某位分管住建系统的常务副市长在住建局领导班子的陪同下,视察了各个项目的建设情况,特别指出实名制系统运用对欠薪讨薪问题的重要性。 沈建华在一旁及时讲解道:“这也得益于项目方的配合,跟全局上下同志们的努力,这才在短时间内能在全市铺设。” “哦?现在在全市的覆盖率多少?” “90%左右,主要是新年快到了,各大项目陆续停工,等到开年我们的目标是达到100%覆盖,搭好平台、健全机制、优化服务,维护好每个工人兄弟的自身利益。” “很好!要的就是这种直挂云帆济沧海的气魄,这个招,那个招,不落实都是虚招,建华同志你的担子很重啊,甩开膀子去干,市委市政府会适当支持你。” 沈建华一句话,就不留痕迹的把功劳归到自己头上,什么王磊、张晓京,大家压根提都没提。 …… 距离除夕还剩一个多月的时间,张晓京进入到高负荷工作状态中,脑汁几乎快要被榨干,他的工作不仅限于写材料,内外上下协调,还要办理各类文件和通知各科室等。 朱云涛是个甩手掌柜,整天跟在局长屁股后边搞服务,把一堆繁琐的事儿都丢给张晓京去干,说的好听点叫放权,说的难听点就是把他当力工使唤。 周五下午,写完总结材料的张晓京来到市民之家楼下疏松筋骨,抽烟透气,忽然感觉背后一阵香风袭来,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张晓京扭头一看,竟然是郑雨洁,精致立体的脸上笑意盎然,正歪着脑袋看向他。 “哎,这么巧,你也在这里!” 张晓京很惊讶,他已经二十六岁了,看到这个女人还是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郑雨洁说:“是啊,现在还没到下班呢你就跑楼下带薪抽烟来了?” 张晓京摸了摸头,说:“在办公室待久了太闷,出来透口气。你来这儿干嘛来了,该不会是找我吧?” 郑雨洁噗嗤一笑,说:“你想啥呢,我正好到你们住建局盖章签个字,碰见你纯属意外。” “什么文件需要郑总亲自盖章?” “你咋这么贫嘴啊,我们办公室的同事今天请假休息了,让别人来签我又不放心,只能自己来了,对了,上次污蔑你的人找到没有?” 张晓京说:“找是找到了,不过……算了不说了,咱们到那边小花园去聊吧,在大门口让同事们了影响不太好。” “是怕别人看见你和开发公司的人在一起不方便,还是怕别人看见你和一个美女在聊天不好意思啊?” “都有,都有。” 两个人边走边聊,很快到了旁边的小花园。 现在冬季时深,满地都是湿漉漉的梧桐树叶,一阵风刮过能卷起一大片,张晓京裹紧大衣,身旁有佳人陪伴,仿佛置身在大学时代的操场上。 郑雨洁身上自带一种社交属性,并不是说她有多健谈,而是每一句话都听起来很舒服,恰到好处又不失分寸,难怪才二十多岁就能统管一个项目,抛去家庭不谈,自身能力也很重要。 “我得感谢你,上次给你打完电话就有一个姓钱的同事联系我给我们甲方项目部开通了一个监管接口,办事效率还挺高的。” 张晓京当然不会告诉她,这个姓钱的就是在背后诬陷自己的那个人。 “没什么,这可不是给你走后门,本来就是要渐渐放开,让甲方也能监督现场信息的,说起来当初把你们项目当成试点,我还要感谢你的支持。” “咱俩就别互相感谢了。”郑雨洁笑着说,“抽根烟上去吧,外面挺冷的。” 她说着就递过来一根烟,张晓京接过点上,对于女人抽烟他一直保持开放的态度,不会戴着有色眼镜看人。 “唷,细支的荷花,还挺有品味。” 郑雨洁说:“不是我爱抽,是我爸爱抽,小时候他经常带着人来家里谈事,一整就乌烟瘴气的,我闻惯了这个味儿,长大也就抽上这个了。” 张晓京说:“我特想知道你多大了,长得跟女大学生似的,说起话来成熟的跟我们局长主任有一拼。” “女人的年龄都是秘密,你猜我多大?” “三十。” “不理你了。”郑雨洁作势就要走。 张晓京赶紧拦住她,“哎哎哎,别生气啊,我开玩笑的,我一直觉得你大学刚毕业没多久,应该二十三四岁?” “猜对了。”郑雨洁白了他一眼。 张晓京说:“不对啊,像你这种富裕家庭不应该本科毕业后接着出国深造么,怎么刚毕业就加入工作了?” 郑雨洁看着他诧异道:“我什么家庭?” “你爸不是凤凰城开发商老总么?” 郑雨洁没好气道:“不是,你这都打哪儿听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谁给你说我爸是凤凰城老总的?” “这,你爸不是啊……” 张晓京无语住了,意识到自己搞了个乌龙,见到她第一面听申海波说甲方老总也姓郑,再加上郑雨洁这么年轻,下意识先入为主,以为两个人是父女关系。 “我叔是。” “……行,是我肤浅了,咱们上楼办事儿去吧。” 简单待了会儿,郑雨洁和张晓京互加了微信,一个去签字,一个去工作。 张晓京回到办公室,朱云涛破天荒的也在,他把一份沈局长的述职报告放到张晓京桌子上,说:“晓京,这份报告沈局长明天就要用,你帮他再修改一下。” 已经忙活一天,快累成一滩烂泥的张晓京头发差点炸开,硬生生把火气给压下去了,说:“主任,我这还有一堆事儿没忙完呢,你看要不找别人代改一下?” “你能者多劳嘛,别人经验不足,我不放心,你抓紧时间整,明天早上就得给我。” 朱云涛不由分说的把报告一塞,转身就走,一个词汇忽然出现在张晓京的脑海里:职场霸凌! 早就料到这办公室副主任不会那么好干,合着自己就是个廉价劳动力,工作量增加了不少,功劳全都让朱云涛给抢走了, 以前有王磊罩着,现在张晓京成了舅舅不疼姥姥不爱,除了沈建华偶尔看他几眼,其他三位副局长都没人搭理他。 张晓京闭上眼睛,把角色代入到朱云涛身上,他的所作所为就可以理解了。 一是王磊在职时,朱云涛和张晓京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张晓京忙于为王局长服务也没过多和这位主任打过交道,或多或少会让朱云涛觉得张晓京对他不尊重。 二是张晓京的靠山都倒了,作为朱云涛直系领导的沈建华还把张晓京提拔了一级,朱云涛心里肯定会不平衡,甚至产生一种危机感,领导为什么把他提上去,是不准备重用我了么? 这都是外界因素,追根溯源还是朱云涛这个人本身就心胸狭窄,从面相上看和秦致远副局长还有异曲同工之秒,都是两腮无肉、唇不闭齿。 纵使张晓京在心里痛骂他一百遍也没卵用,拿起文件塞进包里,赶回家继续加班去了。 第十三章 佳人邀约 张晓京租住的是一个老式居民小区,建于七十年代的老家属院,这种楼房最大的缺点是隔音效果极差,从楼梯走过一个人都能在家里听见动静。 把沈建华的述职报告改完后已经傍晚九点了,张晓京冲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闲着无聊,打开微信,点进和郑雨洁的聊天界面,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几个字又删掉了。 张晓京认为像郑雨洁这样的女强人,头像应该是严肃标准的职业照,或者是展示个人魅力的艺术照,可点开看却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猫咪,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和郑雨洁有几分相似。 他也说不上来对这个女人是什么感觉,今天下午一起抽的那根烟在无形之中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从陌生变成了点烟之交,想要进一步聊天却怕引起对方反感,这可能就是从小生活在无父无母的环境下带来的自卑心理。 张晓京打开郑雨洁的朋友圈,空空如也,连条签名也没有。 反观他自己的,都是单位让转发的官方公众号,也没有个人生活的痕迹,机关最忌讳的就是独立特行。 楼上住的是一对新婚夫妻,大半夜了还咣当咣当造着小孩。 张晓京蒙着头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微信忽然弹出一条消息,还以为是朱文涛来催稿的,不耐烦点开一看,竟然是郑雨洁发来的。 “睡不着,你呢?” 张晓京倏地从床上直起身子,打字的手微微颤抖,想了两分钟,故作高冷道:恩,已经睡着了。 “好吧,是我打扰你了,晚安。” “别介啊,一下子又精神了,你忙啥呢还不睡觉?” “刚看完书,有点失眠了。” “你也爱好文学?看的啥书?” “王阳明传。” 话题这不一下子就来了,张晓京也读过传习录,算得上阳明心学半个弟子,和郑雨洁从龙场悟道聊到平定宸濠之乱,越聊越精神,再往后干脆聊起来明史,对张居正、于谦等人功过进行点评。 郑雨洁问:“你最喜欢明朝那个人物?” 张晓京思索了一下,回答:王阳明第一,其次海瑞。 “海瑞这个人是个孤独的理想主义者,这种人放在现代很不吃香,我不太喜欢。” “可我们每个人都要坚守心里的那份理想主义。”张晓京反驳,“他不是不懂人情世故,是骨子里的清高不允许他和那些人同流合污,相比王阳明这样的圣人,我觉得他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你说的也对,我饿了,要不要一起出去吃点夜宵?我开车去接你。” 没有人能拒绝一个美女的邀请,即便是深夜,张晓京立马翻身下床,在衣柜里倒腾起行头,外边天气很冷,只能穿羽绒服。 他跑到洗漱台边梳了个油光锃亮的背头,把皮鞋擦得一尘不染,在半空中喷了点古龙水朝自己身上扇了几下,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心满意足的笑了。 郑雨洁来的很快,二十分钟就到了小区门口,开的还是那辆低调奢华的奥迪A6L,尾灯在夜幕中忽明忽暗,宛如一只粗犷的野兽在朝张晓京眨眼。 张晓京刚一上车,郑雨洁很敏锐的耸动了一下鼻子,张大嘴巴看着他:“不是,咱们就出去吃个夜宵,你又梳头又喷香水的,整这么隆重干嘛?” 张晓京尴尬的笑笑,辩解道:“女为悦己者容,男人也一样,好好捯饬一下以示对你的尊重嘛。” “你平常住这儿啊?自己还是跟父母?” 张晓京坦然道:“我从小是被村里的拾荒老头带大的,房子是我租的,一个人住,破是破了点,但住着也挺舒坦的。” “对不起啊,我没嫌破的意思,我其实挺喜欢住老房子的,有一种静谧的感觉,好像活在九十年代的回忆里,和邻居都能和睦相处,不像现在新建的楼盘,太冰冷,太缺乏人情味儿了。” “英雄所见略同,走吧,想吃什么我请你。” “这个点也只有烧烤了吧,有没有什么推荐?” “多了去了,你开车,我带路。” 张晓京说的地方是老城区一带的烧烤街,凌晨十二点了还灯火通明,这种店面通常从晚上营业到清晨才关,受众群体也不是来正经吃饭的,都是来喝二场的。 他们找了家口碑还算不错的老烧烤店,里面坐着五六桌人吆五喝六的划着拳,桌子底下堆满酒瓶,张晓京找了张靠角落的桌子坐下,喊来服务员点单。 “十个串,十个脆骨,十个板筋,多放辣椒粉和孜然面。” 他看都没看菜单就报了一串,对着郑雨洁说,“我点的都是这儿的特色,你看看你还想吃点什么?” 郑雨洁接过菜单扫了几眼,摇了摇头,说:“这就够咱俩人吃了,我没什么特别想吃的。” “那哪行?再要一个排骨砂锅,一个酥肉丸子汤,先吃着吧。”张晓京搓了搓手心,“天气冷,明天还得上班,就不喝酒了。” 郑雨洁一手托着下巴,问:“点的这么熟练,经常来?” 张晓京说:“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和舍友老翻墙来,一喝就是一夜,第二天天快亮了才搀扶着回宿舍睡,想想还挺有意思的。” 郑雨洁说:“那你是个不良学生啊,对了,你大学在哪上的。” “松江工学院,离这不算太远,一脚油门就到了。” 说话的功夫服务员就端着托盘把烤串呈上来了,羊肉被烤的外焦里嫩喷香扑鼻,上面再撒一把调料,闻起来就让人食欲大增,身边还有美女作陪,这要再喝上一捆冰啤酒,给个市长都不换。 两个人以茶代酒,异口同声道:“干杯!” 张晓京边吃边向郑雨洁诉苦,说现在的办公室主任处处针对他,什么活都丢给他一个人干,再这么熬下去,三十岁之前就得秃顶。 郑雨洁打趣道:“没事,你要是秃顶了就买顶假发戴上,你不是爱梳背头么,正好买个周润发同款。” “以后咱俩要是一直都能没事出来吃吃饭就好了。” 张晓京在外面吃饭的时候有个习惯,喜欢观察周围的环境,他看到店里正中央坐着三个年轻女孩在聊天,旁边还有几桌情侣和客人,最扎眼的当属那桌正在喝酒的汉子。 一桌七八个人多是膀大腰圆的壮汉,头发剃的很短,不是圆寸就是炮子头,穿着也整齐划一,一水儿的貂皮大衣,衣襟敞开露出里面的纪梵希印花,典型的江湖人士打扮,喝的脸红脖子粗。 旁边还有两个三十多岁的扒蒜老妹在听他们吹牛扯皮,一脸崇拜。 引起张晓京注意的是,那桌有个红脸膛汉子一直朝那几个女孩所在的位置眉来眼去,还跟身旁的朋友窃窃私语,想来也不是在说什么好话。 还没过一分钟,那个汉子摇摇晃晃站起了身,身高看上去有一米八起步,如一尊黑铁塔。 他路过那桌女孩朝她们瞥了几眼,往前走了两步,摸着头发来回徘徊,似乎在犹豫着。 又拐回去走到女孩那桌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其中一个白衣女孩连头扭都不扭,自顾自的和对面的朋友聊着天。 那汉子觉得面子受挫,脸色突然变得凶神恶煞,上去就要扒拉女孩的头发,旁边染黄头发的女闺蜜兀的站起来和他对峙,嘴里喊道:“你有病啊,认都不认识你就动手动脚的。”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一幕给吸引住,汉子喝的已经失去了理智,蒲扇大的巴掌扬起来扇了过去,黄头发的女孩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踉跄倒地。 张晓京心中一紧,另外两个姑娘看朋友摔在地上,那个大汉还要继续对她动手,就上前拉扯汉子的衣服,可两个瘦弱女性哪是一百八十斤壮汉的对手,轻轻一甩就人仰马翻。 和汉子同桌喝酒的几个男人看见了,一个个抄起酒瓶昂着头小跑过去,对准倒在地上的几个女孩就是一顿猛踹,女孩们挣扎着站起身,反被一把薅住头发,硬生生的往外面拎去。 不光是张晓京,郑雨洁也傻了眼,从小在优渥环境下长大的她哪见过这种场面,连手中的杯子都掉在了地上。 现场乱作一团,叫骂声、尖叫声此起彼伏,桌椅板凳和汤汤水水撒了一地,其他几桌人早就争先恐后地朝屋外跑去了,张晓京赶忙站到门口一看,几个大汉还在对几名女子施暴,出手狠辣,轮番上阵。 店里的吃客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在一旁看着热闹,有一个女孩冲上去想要拦架被男朋友死死抱住,这样再打下去会出人命的。 “不行,快报警!” 后知后觉的郑雨洁赶快掏出手机拨打110,张晓京跑回来,四处摸索有没有趁手的武器。 郑雨洁察觉到他的意图,大喊道:“别去!” “现在报警,派出所到这起码还得五分钟,那五六个喝醉酒的王八蛋要是一直不停手,那几个女孩会没命的!” 张晓京心急如焚,他个子高,但身材单薄,就算拎起武器,对付五六个有醉酒加成的壮汉也如以卵击石,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持续施暴吧。 他冲进后厨掂起案板上的菜刀,朝门外跑过去的时候被郑雨洁一把按住胳膊,张晓京看着她乞求般的眼神又心一软,无奈地把菜刀扔到一边,眼睛却忽然注意到角落里的灭火器。 “报完警了吧?” 郑雨洁使劲点点头。 “拿着你手机开始录像,全程对着我。” 第十四章 烧烤店英雄救美 郑雨洁还没明白张晓京的意思,就看到他一个箭步冲到角落扛起灭火器,用力拉开保险销,如天神下凡般朝屋外跑去。 外面,几个汉子还没有要停手的迹象,他们其中一个人甚至指着围观群众开始叫嚣:“妈的,我看你们谁敢报警,老子上你家去找你!” 食客们都是老实人,敢怒不敢言,正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时候看到一个年轻男人从饭店里冲了出来。 一手提着灭火器,一手握着喷射软管,对准几个男人所在的位置就压下压把开喷。 这种干粉灭火器里面灌装着磷酸铵盐等化学物质,本身不具备毒性,但是有极强的吸附性,喷入眼睛后会造成短暂性失明,张晓京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肆无忌惮地对着几名男人狂喷。 现场瞬间烟粉弥漫,几个男人被干粉的刺激性呛的连连咳嗽,想要找到是谁在使招,视线又一片模糊,只能东倒西歪的跑到一边。 张晓京丝毫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这些人如果缓过神来恐怕会变本加厉,又逮住刚才先动手的那个汉子一顿猛喷,对方几乎快丧失了行动能力,加上喝了酒的原因,一屁股栽在了地上。 郑雨洁听了张晓京的话,全程拿着手机在录像,此时此刻已经被这个男人的侠肝义胆和英雄风姿给深深吸引住了。 他身材不算高大,却仿佛一座山峰般给人一种稳重和安全感,动起手来更如猛虎下山,不顾个人安危仅仅是为了救几个素不相识的女孩。 一颗少女心已经在小鹿乱撞。 张晓京杀得正兴奋,并不清楚郑雨洁开始少女怀春了,很快他要面对一个严峻的问题:灭火器都快用完了,警察还没来。 灭火器不是喷火器,毕竟是消防设备,杀伤力有限,几个汉子缓过来以后干脆脱掉外面的羽绒服,怒气腾腾的把矛头对准张晓京。 郑雨洁吓得花容失色,想冲过去帮忙被张晓京用眼神拦住。 接下来是面对面肉搏,张晓京不是爽文男主,没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本事,一个汉子奔过来一拳掏在他心窝上,疼的他龇牙咧嘴,快要喘不过气。 “马勒戈壁的,这小子从哪窜出来的。” 其他人一边擦脸一边骂骂咧咧朝张晓京逼近,这要是被围攻起来,起码要在医院躺一个月的时间。 张晓京眼前一阵眩晕,忽然想起童年时代在村里被几个小孩骂是没爹媚娘的野种,他一个人打三四个比他高半头的孩子,那时候靠的是生猛、不要命。 想到这,他使出最后一丝力气蹦起来,死死咬住那汉子的耳朵不放。 “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汉子的几个同伴立马跟过来想要把张晓京拽走,可越拽他咬起来就越用力,拳头如雨点般砸在脑袋上也不觉得疼,眼前充斥着一片血红色。 殷红的血液顺势流出,再这样下去这汉子的耳朵就要被活生生咬下来,几个人都拿他没办法,关键时刻警车终于闪着警报灯赶到现场。 张晓京松开了嘴,头一歪就要栽倒,郑雨洁急忙把他扶住,从警车上走下来一名警察两名辅警。 他们看到现场三名女子躺在地上,几个大汉正在查看另一名汉子的伤势,一男一女互相搀扶着安慰,还有几个围观群众在录视频,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味道,饶是见多识广的民警都目瞪口呆,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状况。 “谁报的警?” 郑雨洁朝他们一挥手:“我!” 救护车很快也赶到了,医护人员先把几名女子抬上担架,都到了这个关头那几名壮汉还在骂骂咧咧的,打电话要摇人,民警也没见过这种虎逼,差点就要动用强制措施。 郑雨洁向民警解释了一下大概情况,她的措辞很有针对性,把汉子说成性骚扰,女孩没有理睬还遭受围殴,张晓京怕她们有生命危险才用灭火器逼退几人。 对他差点把汉子耳垂咬下来的事反而选择性删除掉了。 两个跟着汉子的扒蒜老妹不乐意了,上前呜呜渣渣指着郑雨洁撒泼,郑雨洁都不正眼看她们,民警听的皱了眉,厉声喝止她俩,这才归于平静。 一群五大三粗的醉酒壮汉,几个身受重伤的年轻女性,是个人都能看出谁才是弱势群体,民警带着他们回派出所录口供,一辆车塞不满,张晓京坐着郑雨洁的车紧随在警车后面。 “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郑雨洁拍了关切的看着他,“你不要命了啊?身上疼不疼?” 张晓京拍了拍胸脯道:“没啥事儿,这都是小场面。” “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别逞强了,力所能及就好。” 汽车很快驶进老城区南门派出所,空旷的值班室里只坐着两名民警,张晓京拉着郑雨洁的胳膊大大方方找了张凳子坐下,对汉子们虎视眈眈的眼光毫不畏惧。 “就是他!警察同志,他差点把我耳垂咬下来!” 那名壮汉恶人先告状,指着张晓京恶狠狠道。 张晓京轻蔑道:“是你先动手打的人,我是正当防卫。” “放屁!明明是你先拿灭火器出来喷的,老子有目击证人!” “你所谓的目击证人就是跟你一块儿喝酒的那俩姘头啊?那在现场吃饭的人都能给我作证。” 张晓京没有心思搭理汉子,饭店现场有监控,郑雨洁也全程都在录像,证据确凿,走到哪都有理,他目前最关心的是那几名女孩的伤势。 双方唇枪舌战的时候,一名扒蒜老妹偷偷溜出派出所,在手机通讯录里翻了半天,找到一个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喂,胡所吗?这么晚还打扰你休息了真不好意思,有这么个事,老陈他和几个同事在饭桌上聊生意的时候……” 正当她讲的声泪俱下时,两名民警到事发所在烧烤店调取监控了,偏偏今天店里探头没通电源,无法获取任何有效信息。 询问店老板娘起来也一直支支吾吾,说她当时正在后厨忙活,等听到动静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几名女子倒在外面,张晓京拽着一个男人不放,并不清楚前因后果。 受伤女子还在医院接受治疗,无法审问,民警们只能先行返回派出所,途中突然接到所长打来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所长声音听起来很低沉,像是刚刚睡醒,他命令民警要把殴打良好市民的不法分子立马控制起来,其他的等他明天到派出所再说。 两名民警面面相觑,显然是有人给所长打了招呼。 可所长说的模糊不清,谁才是他口中的不法分子?为了保险起见,只能把两拨人都暂留在所里,等待所长进一步指示。 派出所没有独立执法权,它只是公安机关下属的派出机构,故不能拘留。两个民警很鸡贼的说案件还在调查取证阶段,尽力把时间往后拖。 眼看就要天明,张晓京有些着急了,他还要给沈建华交材料呢,说道:“警察同志,这件事有这么复杂么?就简简单单一群地痞流氓围殴几个女孩子,需要查一晚上?” 民警也不愿意趟这趟浑水,听张晓京这么一说话更生气了,道:“我们警察办事还需要你教么?老实点给我坐那。” 郑雨洁觉得不太对劲,本来她以为来这里就是配合一下调查,再把那几个暴徒移送公安机关处理,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怎么就被警察一拖再拖? 难道对方上边有人? 看着几个壮汉坐在对面胸有成竹的冷笑着,手里都掐着烟,郑雨洁愈发感到不妙。 张晓京无奈,快到七点钟的时候给朱云涛发了条消息,说自己碰上点意外,材料打印出来没法及时交到沈局长的手里。 等发完这条消息,手机最后一格电也用完了,屏幕闪烁了两下就自动关机,张晓京摸了摸后脑勺,那里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一个包。 这是凌晨动起手时留下的后遗症,轻轻一按就头疼欲裂,再加上这段时间工作量超标,还通宵一夜没有休息,张晓京的胃如江河翻涌,站起身子后眼冒金星。 郑雨洁察觉出张晓京的异样,立马搀扶住他的胳膊,大喊道:“不行,我要带他去医院!” 两个民警吓坏了,看这样子不像装出来的,这要让他猝死在派出所里上哪说理去,赶忙派一名辅警跟在郑雨洁车后边去了最近的医院。 南门派出所所长胡镖驾车和他们几乎擦肩而过,他身材魁梧,停下车就挺着将军肚朝值班室走去。 走近后看到里面一堆人在等着,身上都是脏不拉几的,胡镖表情诧异道:“小陈?打你的人呢?” 小陈就是那个先动手调戏女孩的壮汉头子,他全名叫陈峰志,绰号陈疯子,南门旧城区赫赫有名的滚刀肉,干的不是偷奸耍滑就是坑蒙拐骗的勾当。 陈峰志今年三十多岁了,前几年就因为利益纠纷被法院列为失信被执行人,限制其高消费,交通肇事打架斗殴对他来说更是家常便饭,手下笼络着几个小老弟随叫随到,每次出行都是面子十足。 他们半夜到烧烤店吃饭喝酒确实是谈生意的,不过谈的是秘密开设牌场的违法买卖,可事情还没谈完陈峰志就精虫上脑,喝了点马尿非得调戏人家女孩,最后还动了手。 动手也就算了,顶多赔俩钱私下和解,有胡镖这位在派出所当所长的好大哥罩着还不是小事一桩。 唯独让陈峰志生气的是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冲出来,现场展示上英雄救美了,弄得大家狼狈不堪,吸入大量化学物质,到现在喉咙还隐隐作痛,还差一点就把自己老弟的耳朵给咬下来,这口气无论如何咽不下去。 “镖哥,你可得给老弟出这口气啊。” …… 沈建华到达市住建局时已经快八点了,他早起要到市政府参加一个述职报告会,刚到办公室就看到朱云涛哭丧着脸,纳闷道:“板着个脸干什么?述职报告改好了没?” 朱云涛说:“局长,昨天下班前我把报告给新上任的副主任张晓京让他修改了,想看看他写材料的能力,可今天早上他给我发了条短信就失联了,怎么也找不见人!” “怎么回事?”沈局长隐隐有些愠怒。 朱云涛不敢抬头直视沈建华的眼睛,小心翼翼道:“刚才有派出所的同志打过来电话说,张晓京昨天晚上跟人打架斗殴,现在正在医院接受治疗。” “胡闹!” 沈建华一拍桌子,“这人怎么回事,刚把他提拔上去就得意忘形了?身为公职人员竟然打架斗殴?必须给我严肃处理!” 第十五章 住院 朱云涛暗自窃喜,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局长疏远甚至厌恶这个张晓京,他的位置才能永远坐稳。 身为办公室主任,朱云涛也是从副主任提上去的,可他三十多岁的时候才当上副主任,凭的是察言观色、四通八达的机灵劲,这个张晓京一个站错队的弃子,顶头上司都落马了,凭什么升的这么快? 刚才派出所的同志确实打来了电话,不过说的没有那么直白,只说当事人张晓京刚送往医院接受治疗,案件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这话到了朱云涛这里一转述直接变了味儿,让旁人一听还以为是张晓京主动寻衅滋事,这就是语言的艺术。 朱云涛试探性问道:“局长,这件事我也有错,不该让他插手您的文件,以后我会注意,您看是不是先用一下原始版本?” 沈建华轻抚额头,说:“只能先这样了,云涛,你说这个人我是不是用错了?想着给他一个机会他都不好好珍惜,这要传出去让别的部门同志知道了,不是给咱们住建局抹黑么?” 朱云涛说:“局长啊,您的眼光没错,张晓京可能确实有点工作能力,可私底下个人作风谁能想得到?有王磊这个前车之鉴在这也符合情理,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好了,你让小王开车带我去市政府,派出所那边你出面了解一下情况吧,毕竟是我们局里的,我们不能不管不顾。” “明白了,局长。” 朱云涛屁颠屁颠的跑回办公室找司机了,留沈建华一个人在座位上沉思。 他在本次的述职报告里,把实名制用工系统的运行写成了重点,把报告交给朱云涛时,他随口说了一句可以让办公室副主任张晓京同志适当参考下,因为这个系统前期一直是张晓京在跑,修改报告时能锦上添花。 才短短几天时间,张晓京这个副主任就进了派出所,影响何其恶劣!局里刚把他列成标榜人物学习,就出了这么个幺蛾子。 是时候把这个人弃掉了。 沈建华在心里下了决心,等年后就找借口把张晓京调往下属二级单位。 …… 张晓京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洁白明亮的白炽灯,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闻起来很有安全感。 再扭头一看,郑雨洁坐在病床旁边的凳子上托着下巴打盹,肤色暗沉,浮肿的眼皮下黑眼圈很明显,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圈,很是令人心疼。 “你醒了?” 郑雨洁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疲惫道,“头还疼吗?” 张晓京忽然鼻子一酸,很想流泪。 从小到大张晓京都是一个人,收养他的拾荒老头动辄就是打骂,从来没有言语关心过一次,上了学以后交女朋友也是跟闹着玩一样,出了社会就是尔虞我诈、压抑感情,从没有人像郑雨洁这样关心过他。 小学的时候,老师布置过一篇作文叫《我的妈妈》,全班同学的素材都逃不过五个词:雨夜、发烧、妈妈、医院、摔跤,老师批完后复杂的说:“你们一共四十五个人,有四十四个写的都是同一件事,但老师相信你们不是抄的。” 张晓京就是剩下的那个,他没有妈妈,干脆交了张白纸上去,老师看完也没有生气,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和郑雨洁接触没几天,从某种程度上弥补了张晓京情感方面的匮乏,被人关心重视的滋味太好了,仿佛身上被扎穿也不会觉得疼。 但他不是那种善于表达情感的人,千言万语浓缩成一句话:“我没事,就是最近太累了,一不留神睡着了,谢谢你,困了就先回去睡吧。” 郑雨洁说:“我不,医生说你是轻微脑震荡,还得再休养看看。” “派出所不还你清白我就不走,刚才那个警察给你单位打电话了,等下你领导说不定也要来。” 张晓京莫名感到一种焦躁和不安,妈的这派出所到底什么意思,真准备把见义勇为、正当防卫定性成互殴,还是寻衅滋事? 郑雨洁拍的视频里明明详细展示了汉子们施暴,到张晓京拿灭火器冲出去赶跑他们的全过程,这还有什么可争议的? 张晓京跳下病床,想去找民警问个明白,郑雨洁刚要问他去哪,病房门就被打开了。 一个身材魁梧的警察在两个人的簇拥下走进病房,油光满面的样子一看就是老油条了,肩上扛着的是两枚四角星花,张晓京一眼就看出这是个二级警司,级别对应派出所所长,和他一样是副科级干部。 那人笑起来很猥琐,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南门派出所所长胡镖,听我们警察同志说,你是在住建局工作的对吧?” 张晓京警惕的点点头。 “下面办事不利,让你等了这么久,真是抱歉。” 胡镖说,“初步情况我们已经掌握了,是那几名男子先对几名女子施暴在先,你是见义勇为帮姑娘出头,从这位女同志拍的视频里已经可以证实了。”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但是。” 凡事怕的就是这个但是,张晓京端坐身子,浑身肌肉紧绷,想听他接下来能说个什么所以然。 “你见义勇为的心情是对的,可行动起来未免过激,其中一名男性在受到灭火器喷射后身体出现强烈的排斥反应,已经在医院进行检查,还有一人耳垂被咬透,几乎要构成二级轻伤……” 他话还没说完,一旁的郑雨洁蹭的站起身,怒气冲冲道:“什么二级伤?明明是我们放下灭火器后他们还要趁机行凶,还手也是被逼的,谁让你们出警速度这么慢!” 胡镖不满的看了她一眼,说:“这位女同志是你的爱人吧,请克制一下你的情绪,我们调查案子都是有法可依的,院方正在出具伤残报告,如果你需要看的话可以让他们转交给你。” “虽然是你们报的警,但现在实际是两个案子分别立案侦查,一桩是女孩被殴打,一桩是这位男同志打人。” 张晓京一直认真听着不说话,思绪在脑海中交织,众人把目光都放在他身上,沉默的氛围像厚重的雾笼罩着整个病房。 突然,张晓京笑了。 “我明白了,你们是一伙的。” 被戳穿的胡镖脸色瞬间铁青,如火山一样爆发,反驳道:“什么叫一伙的?你这个人怎么说话的?我警告你,不要仗着自己是体制内的就可以乱说话。” 张晓京没理睬,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现在已经是八点多了,不知道那几个女孩有没有脱离生命危险,家长有没有接到通知。 朱云涛提着公文包赶到病房,进来的第一件事不是查看张晓京的伤势,而是挨个给民警递烟,众人见他穿着体面,处处透着体制内人士的圆滑劲,就知道这是事主的领导过来了,纷纷把烟推掉。 朱云涛说:“警察同志辛苦了,我是市住建局办公室主任朱云涛,打人的是我们办公室副主任,出了这档子事,我代表住建局给你们道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胡镖很清楚,市直属单位的办公室主任那是正科级啊,比自己这个派出所所长要高半个级别,虽然隶属不同系统,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这么客气也该给点面子。 “朱主任,事发具体情况刚才我们的民警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已经说过了,我再讲的具体些吧,对方轻伤二级,坚持要让逞凶者接受制裁。” 说到这,胡镖示威似的朝张晓京看了一眼。 朱云涛说:“我们一定支持配合警察同志工作,公职人员知法犯法更应该严肃处理,你们千万不要有其他顾虑。” 在场的都是人精,一眼就看出来这个领导和当事人不对付,既然如此那就更好办了,一哄二骗三忽悠,他们干这个正拿手。 郑雨洁被这几个无赖警察气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想找熟人帮忙又没有相关渠道,她的社会资源主要在商圈,干工程的认识不少,公安系统的还真没几个,一股深深地挫败感遍布她的全身。 张晓京倒习以为常了,从被钱梓豪匿名举报后就认识到人心的险恶,本来就看他不顺眼的朱云涛站在对立面也能预料到。 他唯一搞不懂的是这帮人真就无法无天藐视法律了么,把黑的说成白的还有恃无恐? 胡镖看他们都不说话,干咳了两声准备继续施压,忽然接到一通电话,点开一看竟然是分局局长打来的,他挥手示意手下把控住现场,自己一个人到病房外去接电话。 “哎局长,我是小胡,有什么指示啊。” 如果胡镖是一只哈巴狗的话,现在摇尾巴的频率绝对很快。 “凌晨在南门老城区胖姐烧烤店的警是不是你们出的?” 分局长声音铿锵有力,不怒自威,让胡镖这种老江湖听完都为之一颤。 “啊对,现在当事人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 “其中是不是有个叫张晓京的?他现在人在哪里?” 胡镖百思不得其解,分局长怎么知道现场还有个张晓京,对方一个副主任总不能把招呼打到分局那里吧,于是说:“这个人涉嫌寻衅滋事正在医院接受调查,我现在就在他旁边。” “姓胡的,你脑子被驴给踢了!别人见义勇为你竟然敢说成寻衅滋事,等着被摘乌纱帽吧!” 迎接胡镖的是分局长狂风骤雨般的怒火,“你知道不知道昨天凌晨被打的是谁?其中一个是市公安局副局长连和泰同志的亲外甥女!你在医院给我等着,老子马上就到!” 胡镖瞬间如坠冰窖,两条哆里哆嗦的腿快要站不稳,额头沁出了豆大的冷汗。 完了!这下算是把天捅破个窟窿了,这个该死的陈峰志,净他妈给老子找麻烦。 第十六章 谁没有靠山 好在分局长还没到,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胡镖快速整理了一下情绪,擦了擦脸上的汗,对着手机屏幕摆出一个还算憨厚的笑容,大踏步走进病房里。 “晓京兄弟,是我们误会你了,案发经过我们的同事已经核实过了,确系是那几个汉子打人在先,你拿灭火器赶跑他们是为了保障女同志的生命安全,放心,我们一定追究他们的责任!” 不光是当事人张晓京他们,病房里的朱云涛和其他民警也愣住了。 这什么情况,所长的前后态度转变这么快,不是说陈峰志是他的小兄弟么,刚才在所里的时候还扬言让张晓京吃不了兜着走,现在就称兄道弟上了? 最惊讶的莫过于朱云涛,这个所长明明上一秒还耀武扬威的,接个电话的功夫就换了一种说法,葫芦里卖的是哪门子药? 朱云涛多精明一个人,意识到问题就出在这通电话上,能够让一个派出所所长态度判若两人的起码是市局领导那个层次打来的。 他确定张晓京并没有这种关系,如果有的话早就用了,哪至于等到现在,唯一的变故只会出自外界,具体什么情况朱云涛也是一头雾水。 张晓京和郑雨洁对视一眼,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意思是你打电话找的人?而后又各自耸耸肩,表示疑惑不解。 胡镖口若悬河的解释着,以此来挽回他在张晓京眼里的形象,后者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把脑袋歪到一边以求清净。 “朱主任,这次多亏了张晓京同志,要不然那几个女孩恐怕会有生命危险啊。” 胡镖边说边拍了拍朱云涛的肩膀,两人好的跟穿同一条裤子似的。 朱云涛尴尬的笑笑:“是啊是啊,我就说晓京这么老实的孩子不可能做出来打架斗殴那种事,看来都是误会,误会解除就好。” 两个人各怀鬼胎,尤其朱云涛已经在心里骂了胡镖不下百遍。 他做事多圆滑的一个人,这次趁着张晓京打架斗殴想着把他赶走,一点回旋余地都没留,等于都撕破脸皮了,可派出所这边又出了意外。 胡镖一边安抚情绪,一边打电话让手下赶紧把陈峰志等人带回派出所控制起来,恰好这个时候南门分局局长许勇军带着一个妇女赶到了,本来还算敞亮的病房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胡镖赶紧把几个小民警赶了出去。 张晓京和郑雨洁彻底说不出话了,这一上午的陆陆续续来了三拨人,要不是这帮人身上都穿着警服还真以为他们是来串亲戚呢,看领头这人肩上的警衔还是个一级警督,这又是谁叫来的? 许勇军还没说话,他身后跟着的妇女先一步走到张晓京病床前,激动地握住他的手,说:“你就是张晓京吧,多谢你仗义出手,救了我女儿,要不然事态真不知道该发展成什么样!” 张晓京顿时明白了,这是他救的那几个女孩家里的家长找上门感谢来了,看这个妇女穿的珠光宝气,外加一名警督在旁作陪,背景居然强大到能让一名所长轻易改变口径。 “没什么,这都是作为一名市民应该做的。” 张晓京从病床上撑起身子,“您女儿她们怎么样?脱离危险了吗?” 妇女叹气道:“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正在隔壁病房休养,她是几个人里面受伤最轻的,和她一起的几个女孩伤势比较重,现在处于昏迷阶段。” 张晓京义愤填膺道:“几个姑娘只是出来吃顿烧烤就遭到这种毒手,一定不能放过那几个打人者。” 妇女眼神里闪过一抹狠厉,说:“放心吧,他们谁也跑不了,对吧许局长?” 站在一旁的南门分局局长许勇军立马挺直身子,说:“放心吧连大姐,必须深入调查,我们政法队伍要为每位公民深夜出行的安全和自由撑腰,对待黑恶势力和其背后保护伞严惩不贷,还受害人应有的公道。” 胡镖被他义正言辞的一番话吓得瑟瑟发抖,保护伞,那指的不就是自己么。 幸好他提前知道了其中有个女孩是市公安局副局长的外甥女,及时壮士断腕把陈峰志他们给控制住,要不然被上面追究起来那可真就不好说了。 陈峰志啊陈峰志,你说你个小王八犊子没事招惹人家市公安局局长的外甥女干什么,这下谁也保不住你,乖乖洗屁股坐牢去吧。 张晓京看清楚了局势,屋里这么多人唯独郑雨洁和这个妇女是可以信任的,他佯装头痛,说要一个人静养,让其他人都回避一下。 众人一看确实是,一个小病房里塞了能有七八号闲人,严重影响病人休息,许勇军再三向张晓京保证会还受害者一个公道,就挥手让其他人各自散开了。 警察都走了,留朱云涛自己在这,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张晓京冷笑道:“主任,我看你也先回去吧,好好给局长汇报一下我打架的事,别让他担心了。” 朱云涛一拍大腿,说:“晓京,看你说的,刚才警察同志都说了你是见义勇为,还说这个干啥?回去我就让局里给你颁发奖状,局长那边你也不用担心,我帮你请好假,你就好好养病就行。” 张晓京现在还不想和他闹翻,虚以委蛇道:“那就谢谢你了,猪主任。” “应该的,你是咱办公室的人,我不得照顾好你么。” 朱云涛故作洒脱的摆摆手,“今天来的太匆忙了,忘了带东西,回头给你买点营养品好好补补身体,我先走喽。” 他一走,刚才还乱糟糟的病房归于宁静,只剩下张晓京、郑雨洁和那名中年妇女。 郑雨洁心里那块石头落了地,感慨道:“这都哪跟哪儿啊,剧情峰回路转跟拍电影一样,阿姨,还好你及时赶到,要不然我们家晓京真就比窦娥还冤了。” 这一句我们家晓京听得张晓京浑身酥麻,他之所以把那些闲杂人等都赶走就是为了向妇女告状,虽然不清楚她的具体背景,就凭分局局长都得喊她大姐就能看出这个人的能量。 郑雨洁也看出这一点,以及张晓京的心思,等人刚一走就迫不及待地要飙演技,硬是从眼眶里挤出两滴晶莹的眼泪。 “怎么回事?谁敢冤枉你们?” 妇女眉毛一挑,目光如同尖锐的箭矢。 郑雨洁眼睛红红的,无声的啜泣着,说:“凌晨的时候我说我饿了,让晓京带我去吃烧烤,他在住建局工作,平时就忙,我还耍性子非让他出来,可刚一坐那还没吃几口,他就看见几个壮汉对三个女孩动手动脚的……” “他们一动手,晓京就要冲上去拦架,对面个个都是一米八以上的壮汉,他怕吃亏就提着灭火器过去了,可出警速度太慢,警察过了快十分钟才晃悠着过来,我们本以为这就没事了。” 讲到动情处,郑雨洁哽咽道,“可是,那几个派出所的非让我们在值班室留了一夜,一直说在取证,取证到天亮都没完,晓京他头上受了伤,又一晚上没睡,就昏厥过去了,我拉着他上医院治疗,那几个警察还非跟过来。” “晓京醒过来以后,那个所长也过来了,还说什么对方也受了伤,那可是六七个大汉啊,晓京一个人群殴他们六七个?我怀疑所长和他们是一伙的,要不是您来了,他们现在恐怕都不走呢。” 中年妇女听得怒不可遏,拳头紧紧攥着,说起话来都颤抖着:“蛇鼠一窝,沆瀣一气!必须要严查!那个派出所所长叫什么?胡镖是吧,我记住了。” 她越是这样说,张晓京和郑雨洁就越好奇她的背景,正准备演个戏套话的时候,妇女看破了他们的心思,说:“你们俩都是善良孩子,更是我家囡囡的恩人,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叫连云,你们叫我云姨就行,我弟弟是市公安局副局长连和泰,这样一说你们该明白了吧。” 原来如此! 张晓京心里百感交集,一个电话就能让市区公安分局局长赶过来的也只有市局领导这个级别了,随手救下的女孩儿因其强大的背景反倒救了自己一次,真应了那句老话,好人有好报。 张晓京问:“云姨,您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又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连云说:“凌晨我女儿见你冲出来,把歹徒给赶跑后又缠斗在一块,她就赶紧掏出手机拍了个视频,被救护车抬上担架的时候见你们和民警在交谈,半夜醒过来以后担心你俩到派出所说不清楚,就和我打了电话。” “我是直接联系的她舅舅,把你的视频发了过去,通过公安系统识别到你个人信息,才找了过来。” 张晓京跟过最大级别的领导是沈建华,市住建局一把,但住建局和公安局比起来又是天壤之别,同属正副处级单位但含权量判若云泥,要知道,市公安局局长可是由副市长兼任的。 以前张晓京看过一部电视剧,里面曾谈起过职务含权量计算公式:实际权利支配力、财政支配力的总和,再除以职级,就等于职务含权量。 当年还觉得很新鲜,十分在理,等张晓京真正踏入体制内工作后才有了不同看法。 因为财政支配力本身就是权利支配力的一部分,不必单独列举出来,还有一种力量是无形无色,让人看不见又真实存在的,那就是权利影响力。 打个比方说,张晓京以后有了孩子,想给孩子换一个班级,如果他只是区住建局的一名科员,他只能想方设法联系到区教育局相关业务科长,请客吃饭也好,送礼也罢,请他联系孩子所在学校校长帮忙调换。 而张晓京现在是市住建局的办公室副主任,他可以直接同级联系到市教育局分管相关业务的领导,让他们找区住建局帮忙解决。 虽然隶属不同系统,但谁敢保证以后家里亲戚朋友以后会不会有相关方面需求,用到人家的关系,在不违反纪律的情况下能帮则帮,打个电话的事。 同理,市公安局副局长的一句话,下面的分局、派出所、各种下属单位,都跟疯了一样去协调帮忙,找出一个人的资料再容易不过了。 这种权利影响力在每个城市都盘根错节,处处可见,汇总成一句话说,这就是国人几千年儒家思想养成的人情世故,很难说是糟粕还是精华,只能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第十七章 局长的消息 连云很忙,还要回去照顾女儿,在病房小待了片刻就离开了,临走前让张晓京放宽心,好好养伤,她会追责到底。 “你女朋友对你挺好的,一定要好好珍惜啊小伙子。” 许云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就关上病房门,给张晓京、郑雨洁留足了二人世界。 两人脸都憋得通红,沉默了半晌,互相指着对方捧腹大笑。 “你可演得真像啊,还我们家晓京,真不像是郑总的口吻呐,你什么时候成我女朋友了?” “还不是为了给你找回清白,什么时候升副主任了也不说一声,以后见你得叫你张主任了。” “别贫了郑总,我就算当上局长也是您的兵。”张晓京作势就要鞠躬。 “可不敢啊张主任,赶紧起来,你脑壳不疼了?” 冰冷的病房一下子变成两个年轻人欢乐的海洋。 张晓京盘腿坐在病床上,说:“哎郑总,你觉得云姨会怎么给连局长告状?” 郑雨洁砸吧砸吧嘴道:“还用告状?那可是连局长的亲外甥女,别人知道这一层关系就够了,你等着看吧,这下非得把胡镖那身狗皮给拔下来不可。” “说的也是。”张晓京喃喃自语,“也不知道朱云涛回到局里会怎么给沈局长说。” “这你就更不用担心了,我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是什么人,见风使舵八面玲珑,心事全在脸上,这种人你反而最不用怕。” 郑雨洁说,“最可怕的是那种你把他当成真心朋友,还背地里朝你捅刀子的。” 张晓京立马联想到钱梓豪,看上去多老实巴交一个小伙子,还不是被人一顿吹嘘就忘恩负义整上匿名举报了? 官场无朋友啊,小小一个住建局都如此,更别说市委市政府,乃至更高级别的省厅了,什么《甄嬛传》、《琅琊榜》,里面演的那点把戏在人家面前都是小孩过家家。 “我该走了,公司还有事要处理。” 郑雨洁看了看手表,朝张晓京告别。 张晓京有些不舍,仿佛做了一场美梦突然幻灭了一样,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总不能死皮赖脸一直让人家在这陪着。 “好吧,那……” 张晓京欲言又止,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看你那样,我又没说不过来了,等晚上或者明天我来找你玩,你正好趁着今天好好睡一觉,你喜欢的阳明先生不是说过,日间功夫,觉纷扰,则静坐,趁这段时间好好思考一下该怎么对付单位里那群小人吧。” 张晓京想想也是,反正他跟朱云涛都打过招呼了,脑震荡那股后劲儿也过去了,被窝才是天堂,就趁现在好好睡一觉吧。 “好,那你路上小心点郑总,忙完了赶紧回家补补觉。” “知道了张主任。” 郑雨洁英姿飒爽地朝他挥手眨眼,房门闭上的一刹那整个世界都陷入到无边的寂寥当中,张晓京把头一蒙,心无旁骛的找周公约会去了。 这一觉并没有睡很久,迷迷糊糊过了有一两个小时,病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张晓京还以为是护士来检查身体情况,不甘情愿的睁开眼说了声请进。 来的人竟然是沈建华和朱云涛,后者手里还拎着两箱保健品,两个人都是笑容满面,一脸关切,说:“晓京,没打扰到你休息吧。” 张晓京急忙揉了揉眼睛,说:“没有没有,沈局长您怎么有空来了?” “看你说的,没空就不能来看看你了?晓京,我听云涛说了,你这次是舍己为人救了三个女孩啊,对方家长刚才还往局里送了三面锦旗,你这次给我们局里长了脸了。” 张晓京被说的有些难为情,说:“又不是帮了工作上的忙,只是和朋友出去吃饭的时候恰好碰见了,换成谁都会上前帮一把的。” 沈建华说:“话可不是这样说的,私下遇到的事就不关局里的事了?上午有民警打电话到局里,我怕你吃亏,赶忙派云涛过来了,当时现场吃饭的人这么多,只有你敢路见不平,这说明什么?说明咱们住建局个个都是英雄好汉!不管工作还是私生活。” 张晓京说:“都是领导您栽培的好。” 朱云涛在旁边附和道:“晓京,领导可是刚从市里开完会就来你这边了,马不停蹄啊,也就你有这个待遇了,换了别人谁都不行。” 张晓京摸了摸头上缠着的绷带,说:“局长,那我这假怎么说,马上就过年了,工作量又多,我怕局里的同事们忙不过来。” “你该休息就休息,也给下面小同志一些机会。” 沈建华握着张晓京的手寒暄了很久,离开前还让朱云涛打电话给楼下饭店订了两份营养餐上来,走出病房后和朱云涛并肩走在走廊,问道:“你确定你听到南门分局局长叫那个女人连大姐?” 朱云涛低声说:“我听得真真儿的,所长接了个电话就换了副嘴脸,再加上那许勇军对她的态度,十有八九是市局连局长的同胞姐妹。” “那要照你这么说,张晓京还真是个福星啊。” 沈建华在心里琢磨着,他上市里开会的时候跟连和泰有过几面之缘,双方接触的不够深入,只是互留了一个联系方式,如果能通过这个机会搭上连局长的关系,以后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都会很方便。 张晓京以为沈局长看望完就结束了,能好好休息了,没想到只是个开端。 一下午的时间里,从办公室到其他科室的同事,都拎着大包小包的牛奶补品来病房里慰问,那样子跟张晓京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了似的。 实际上他的脑袋已经不疼了,赖在病房不走是想好好休个假,等待那边的处理结果,对于送上门的礼物,不管真情还是假意他都照单全收,这些都是人情,以后是要还的。 等人都走光以后,一个让他意料不到的人出现了,前任领导王磊的妻子付雪捧着一束鲜花走进病房,关怀道:“晓京,伤怎么样了?” 张晓京眼里闪烁着真情的火花,说:“嫂子,局长他……” 从王磊出事以后,张晓京无数次拨打过他的电话,对方一直是呼叫转移,微信上也不回消息,张晓京想着领导可能是想一个人静静,没敢去家里打扰。 付雪苦涩道:“还叫什么局长?王磊听说你受伤的消息,又说没脸来见你,让我带束花过来看看。” 对于张晓京来说,王磊是领导,是长辈,更是一盏指路明灯。 可这盏明灯在不久前,以一种意想不到,甚至有些滑稽的方式忽然熄灭了,张晓京的世界一下变得灰暗,如同盲人摸象般找不到前进的道路。 张晓京对王磊有很多话想说,很多问题想问,对方一直避而不见,今天让嫂子过来的含义他不得而知,两个同病相怜的人都没说话,互相叹了一口气。 付雪说:“这段时间他很消极,整天把自己锁在书房里不出来,饭也不吃,水也不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今天,住建局的同事告诉他你出事了,他才从书房里出来,我吓了一跳,他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眼里的精神都被消磨殆尽了,脸上胡子拉碴,我头一次见他这样。” 张晓京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他早点发现王磊和李璐的事,让领导及时悬崖勒马,还会发生后面的事么? “嫂子,我也有责任。” “不,不能怪你,我今天来看你没别的意思,是帮王磊捎一句话。他说,欲望越多,痛苦越多,望你保持本心,不会变成像他那样。” “他还说,你对他而言就像一个孩子,他没有做完的事,以后就交给你来做了。” 付雪来得快去得也快,说完这番话就把鲜花放到张晓京的床头,毅然决然走了。 空旷的病房里再次剩下张晓京一个人,他把目光投向窗外,回忆着王磊还在副局长位子上时的点点滴滴。 王磊在挑中他当拎包秘书时对他说过一句话,在办公室里,你是办事员,我是副局长,出了办公室你就是副局长。 张晓京那时候还是一个初来乍到的小透明,他不知天高地厚的问,局长就是局长,办事员就是办事员,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王磊哈哈大笑,说你以后就懂了。 这是王磊教给他的第一课,叫权力的延伸性,如果要从全省挑出一个含权量最高的处长,那这个人就是省委书记的秘书。 作为王磊的拎包秘书,张晓京的权力是由王磊的权力而产生的权力,自上而下,张晓京也能影响到王磊的关键决策,天安系统就是最好的例子。 往事总被风吹去,张晓京能在二十六岁就当上办公室副主任,从根本上来讲全靠当初王磊赏识。 最后一个来看张晓京的,是申海波。 作为张晓京忘年交的老大哥,申海波是他唯一一个主动通知住院消息的,来的时候什么礼物也没带,张口就说:“别怪老哥没给你带东西,我看你这都快塞不下了。” 张晓京笑道:“哥,我就是轻微脑震荡,又不是做什么大手术,咱哥俩还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干什么?” “我要送你的礼物,是别人送不了的。” “什么?” “公道。” 申海波说,“什么派出所所长,什么地痞恶霸,给我两天时间,我通通给你收拾咯。” 张晓京一惊:“啥意思啊哥,你认识公安厅长啊?” 第十八章 各方人马出动 看申海波的架势不像是在吹牛,张晓京试探道:“海波哥,其实那个受害女孩的舅舅是市公安局副局长,你说人家能让外甥女受这么大委屈么,还不得把那几个流氓底裤都掀了。” 申海波说:“我不是说这个,打人坐牢天经地义,你说你被派出所所长恶意诬陷我就忍不了了,那个副局长查归查,我得给他们添把火,把公安系统里的蛀虫全部烧掉!” 张晓京问:“怎么添?”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们记者有我们记者的方式,这不单单是对你,是对这个社会,假如那几个女孩没有背景就该让那几个歹徒逍遥法外了么?这是一种病态,我们该斗争到底。” 张晓京听得热血沸腾,说:“哥,我能帮你不?” “你这身体能帮啥?老老实实待这得了。” “我已经痊愈了,不信你看!” 张晓京昂起胸脯,学着大猩猩的样子捶胸顿足,还没打两下就开始咳嗽。 “好了,能看出来你龙精虎猛身强体壮,赶紧收了你的神通,真想去的话就跟我走吧,让你看看顶级记者是怎么干活的。” 张晓京兴奋地三下五除二把病号服脱掉,从衣柜里换上自己的便装,趁着外边护士都在值班室打盹的功夫跟着申海波溜出医院,混入浓浓的夜幕当中。 申海波让张晓京带着他回到案发地点,那家叫胖姐的烧烤店,店老板人如其名,是个脸又胖又圆的东北妇女,逢人就喊来了老弟。 昨天打架斗殴造成的一地狼藉被收拾的干净整齐,食客们照常在店里撸串,谁也不知道这里在十几个小时之前发生过一起恶性斗殴事件。 张晓京戴上口罩,把缠在额头上的绷带摘下来扔进垃圾桶里,跟在申海波后边,有种做贼般的感觉,刺激又紧张。 申海波在烧烤店周围观察了一番,发现室外有一个监控探头,屋里也有一个,只是都没闪着红外线光,不知道有没有开着,他皱了皱眉,让张晓京跟在他后边找了张桌子坐下。 “老弟吃点啥串?” 店老板热情似火的拿着单子来接客。 “啥串也不吃,给我们上两碗面,吃完就走。” “好嘞。” 点完面以后申海波就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看的张晓京干着急道:“不是,申哥你真打算在这吃饭呢?” 申海波只说了一个词:“稍安勿躁。” 面很快上来了,热气腾腾还冒着锅气,看上去就有食欲,申海波抄起筷子就埋头开吃,很快吃的满头大汗,那样子跟在工地上当民工时差不多。 张晓京没搞懂他此举为何,也低头吃了起来,还没等嗦两口面条,申海波就放下海碗,吸溜了一口汤汁,擦了擦嘴巴站起来道:“吃完了,老板结账!” “哎,我还没吃饱呢。”张晓京郁闷了。 申海波往桌子上拍了一张百元大钞,拉上张晓京就走,在大街上顶着冷风漫无目的晃悠了五六分钟,中间还打了个电话,又边抽烟边往烧烤店走。 “申哥,这是干啥啊,你就别装神秘了给我。” 到了烧烤店门口,申海波朝张晓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立马捂紧嘴巴,戴好口罩看申海波招手把老板叫了过来。 “哎,老板过来一下。” 胖姐往围裙上擦了擦手,说:“咋了老弟,不是刚吃完么,又饿了?” 申海波指了指一边的桌子,说:“刚才我就在这桌吃饭,手机忘拿了,你看是不是服务员收拾的时候拿走了。” “行,我给你问一下子奥。” 东北人办事爽快又麻利,把服务员都叫了过来,挨个挨个盘问,得到的结果是没人看见那桌子上有手机。 “我们这都是实在人,捡到手机就给你放吧台了,这不可能骗你的。” 张晓京大概已经能猜到申海波要干什么了,果然,他显得很难为情道:“这不行啊,普通手机丢也就丢了,关键我这手机里都是客户资料,这样,你给我调一下监控吧,要不然我就得报警了。” 胖姐说:“别报警了,这警察三天两头往我们这儿来,我给你调出来,你拿手机录一下得了,到时候直接上派出所报案去。” “行,那我就听你的大姐,你找个人帮我调一下吧,我看看是不是掉其他地方了。” 服务员各自散去忙了,胖姐找了个黄发小伙给他交代了一下,就到吧台那边的电脑上调视频。 小伙子看上去是个生手,找半天找不到系统在哪儿,还是申海波指了一下屏幕上的图标:“看看是不是这个。” 果然就是,日期从七天前到今天全面覆盖,还是里外分屏,能清晰的看见屋外和屋内的场景,黄发小伙用鼠标把视频拖到半个小时前,问:“哥,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不?” “没错,要不你先去忙吧,我自个儿慢慢看。” 黄发小伙没什么城府,难为道:“不行,这是吧台,怎么说我也得看着点。” “好,那你就把时间往后拖吧,跟我一块儿看着。” 申海波这是想调取凌晨打架的视频,关键有个人一直在把着,总不能抢过来鼠标直接给拉过去,张晓京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自己点了一支,递给申海波一支,最后给了黄发小伙一支。 “小伙多大了?看你还没成年吧。” 张晓京拍拍他的肩膀。 “今年刚十八。”黄毛接过烟,自己拿火点上。 “十八正是混社会的年龄啊。”张晓京感叹,“我进去那年也是十八岁,以前有一帮好兄弟,哥几个号称外环十三少,结果十八岁成人那天跟人打架,一共五页口供,我的名字出现了四十多次,今年才刚出来。” 黄毛竟然听过这个名号,眼里闪着星星崇拜道:“卧槽哥,你就是十三少?我上小学那会儿就听过你们的名号,老狠了,都是打架不要命的狠人。” 张晓京没想到他上学那会,那些社会上的盲流组织到现在还有人记得,装成一副很老成的模样问道:“你听过我的故事?” “那可太听过了,外环十三,猛虎下山,你们出门都是用斩马刀,对不?” 说着黄毛就掀开袖子露出胳膊上的花臂,上面一条般若栩栩如生,只纹了线条还没上色,说是怕疼。 张晓京顺着问:“现在的江湖怎么样?还乱不乱?” “可乱了。” 黄毛左右扫视两眼,在张晓京耳边低声说,“今天凌晨还有一帮人在我们店里打架,一群大汉打三个女的,后来要不是有个哥们出来拦架,那几个女孩得被活活打死!” 张晓京心里乐开了花,还得是现在的小孩,稍微一套话就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出来了。 “这么严重?监控上面有没,能给我看一眼么。” 小黄毛抿着嘴犹豫了一下,说:“可以是可以,可千万不能录像,今天派出所的过来想调监控,我们老板怕摊上事,都装作没通电呢,后来分局的又来了才把监控调走。” “放心吧,你就在这看着,当着你的面我还能录么。” 张晓京拍了拍黄毛,申海波悄悄朝他比了个大拇指手势,在胸口按压了一下,隐藏在那里的微型摄像头轻轻闪烁,开始工作。 …… 市公安局副局长办公室,刚了解完案件进展的连和泰动了雷霆之怒,厚重的实木桌被他拍的嗡嗡颤抖,桌上的茶水都起了波纹。 他的外甥女连婷婷今年才刚大四实习,凌晨和几个女同学到烧烤店吃个饭竟然能被五六个壮汉轮流殴打,三名女孩均受到不同程度伤害。 好在在南门分局局长许勇军的指挥抓捕下,几个歹徒都被羁押在看守所,可他的胞姐竟打来电话说,南门派出所的所长胡镖存在包庇情况,把当时在现场见义勇为的小伙给说成寻衅滋事,要追究人家的责任! 南门是个老城区,解放前是相州的市中心,改革开放后城市向东发展,那里实际上只剩下了被岁月侵蚀的老旧胡同,和破旧不堪的砖瓦平房。 住在这个地方的人骨子里都沾点傲气,这就跟老北京胡同里的原住民一样,自诩是皇城根下长大的,做事都透着刁蛮,那胡镖就是土生土长的南门人。 连和泰很想把胡镖拉过来扇他两个耳光,可又觉得便宜了他,想了想立马打电话给办公室的小秘书,说:“明天给我安排一下,我要到各辖区的派出所考察工作。” “收到,领导。” 挂完电话,连和泰打开下午分局许勇军调来的监控视频。 一向老成持重的连局长被气得胸膛急速起伏,眼里的怒火烧的比锅炉还旺,光天化日之下那几个歹徒敢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殴打几个女孩,真当公安局是他们家开的么! 倒是那个敢出手相救的小伙子,听下面人说还是住建局的副科级干部,什么什么主任,如果不是他吸引了几个歹徒的火力,自家外甥女恐怕要跟其他两个女孩一样,到现在还是昏迷状态。 得找个机会好好谢谢人家。 连和泰喃喃自语道,在手机里翻找起住建局局长沈建华的联系方式。 第十九章 舆论狂潮 张晓京和申海波鬼鬼祟祟从烧烤店出来,已经快十点了,申海波看了看腕子上的手表,说:“你先回去吧,视频已经搞到手里了,剩下的都看我的。” “那个黄毛不是说,分局已经调过监控了,咱还费这么大劲搞出来干什么?”张晓京疑惑道。 申海波说:“这不是让警察看的,是让老百姓看的,说实话,我不是不相信现在警察的办事能力,还有你说的那个被打女孩家里的背景,万一这些人蛇鼠一窝呢?咱俩就当那女孩是普通人,没有其他任何势力插手,用我们自己的力量来解决。” “老百姓……有这么大力量么?” 申海波说:“我们党的路线就是人民的路线,让敌人陷入到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你就等着瞧好吧,安心回你病房睡觉。” 申海波的话张晓京都理解,只是不明白他会用怎样的方式去激起民意,一个报社记者又不是宣传部长,哪来那么大能量? 张晓京还是低估了申海波的影响力,不,应该说是这条视频本身的影响力。 他们拍到的监控录像是从女孩安然无恙的坐在饭桌上撸串聊天,再到无缘无故被汉子性骚扰,拉扯着头发围殴,看得让人触目惊心。 回到家里,申海波坐在电脑前把视频拷贝上去,恢复到工作状态。 他的目光犹如炬火,在黑灯瞎火的房间里仿佛要把一切照亮,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击,每一次按动都沉重有力。 申海波不仅是名金牌主编,他在互联网上还有另外一层身份,一名小有名气的心灵鸡汤博主。 时常发表一些正能量人生感悟,把自己几十年的人生经验精炼成文字发布在微博上,深得上年纪的网友喜欢。 这次申海波发的微博不再是文字,而是一则长达两分钟的视频,经过特殊处理过的画面变得很清晰,他想了想,不知道该配什么文字,干脆什么也不写。 无声的愤怒最有力量,视频就是最好的文案。 申海波手指轻轻点在了回车键,殊不知自己释放了一头洪水猛兽。 做完这一切,申海波心安理得的玩起手机。 最近新出了一款app叫快脚,普通人也能在这个平台上用短视频展示自我,每条视频只能发11秒,精短有趣,每天不刷上一会儿就浑身难受。 过了一个小时,他点开微博一看,才短短几十条评论,都是一些挂着荷花、山水图的中年人在谴责视频里几个男子的行为。 播放量加一块才刚刚破千,申海波暗道,这点击率不给力啊,是不是官方给限流了。 他带着睡意昏沉沉躺下了,没一会儿就陷入梦乡,与此同时,那条微博就像瘟疫一样在互联网上蔓延传播,一转十,十转百…… 年轻人都喜欢白天睡觉晚上熬夜,忙活了一天躺在温暖的被窝刷会儿手机再惬意不过了。 看看明星动态,看看娱乐八卦,刷着刷着注意力就被一条看起来很粗糙的监控视频吸引住。 刚开始他们还以为这是一条记录日常工作或生活的视频,可从男子摇摇晃晃去找女孩搭讪的时候就察觉不对劲。 再往后发生的一切简直是在挑战网友的神经,从搭讪被拒、啤酒瓶轮番砸向女孩们的脑袋,拉扯至饭店外面…… 等这一分多钟的视频彻底播放完之后每个人都是青筋暴起,愤怒得说不出话。 申海波把张晓京冲出饭店的那一刻给裁剪掉了,视频截止到壮汉们拽着女孩的头发在饭店外进行殴打,这导致网友们都以为三个女孩一直是孤立无援的状态,很让人揪心。 最能引起共情的还是那些年轻女性,她们每个人都有可能会在吃饭的时候遭遇这种毒手。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她们碰见这种人又会是怎样的后果,同情之余又感到无尽的后怕。 “施暴者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让他们滚出来!” “拒绝搭讪就要被打?天底下还有没有公道?” “看这群男人的样子,应该是惯犯了。” …… 诸如此类的评论如浪潮翻涌,转发量像蜘蛛网一样在裂变着,而现在的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两点多钟。 无数网友都在为女孩的安危牵肠挂肚,有好事者已经扒出事发烧烤店地址,致电老板娘询问案发经过。 那名叫胖姐的老板很纳闷,店里发生的事是怎么被相隔千里,另外一个城市的网友知道的? 此时此刻正在酣睡,嘴角流出的涎水浸湿枕头的张晓京、申海波都还没意识到,这条视频将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一阵舆论狂潮。 身处旋涡中央,看守所拘押室的陈峰志等人还在傻呵呵的等着胡镖疏通好关系,把他们保释出去,却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变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第二天起床后,申海波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查看昨天微博的浏览量,刚打开个人中心就被吓了一跳! 先不说评论,单是一条微博的转发量就突破了五千,他的个人粉丝也暴涨,并且还有持续上涨的趋势,而这,仅仅发生在一夜之间。 他连忙打电话给张晓京,后者赶紧登陆app,看着网上全国各地这么多网友都在讨论这件事不禁感到害怕。 因为已经有人扒出了施暴者陈峰志的个人信息,甚至还有在短视频平台上的账号! 身为滚刀肉的陈峰志发表的自然不是什么正经视频,而是一些在酒吧、KTV等娱乐场所吃喝玩乐的录像。 画面里的陈峰志光着膀子,露出满身腱子肉,正手持麦克风对着镜头表演肚皮舞。 下一条是他连续上步,在KTV里展示搏击的视频,背景音乐是风火海的《我话事》,将现场氛围烘托的淋漓尽致。 “湾仔一向我大晒,我玩晒,洪兴掌管一带。” “波楼鸡窦与大档,都睇晒,陀地至高境界……” 视频里,边唱歌边喝酒的陈峰志比大B哥还嚣张。 这是张晓京第一次见识到舆论的力量,短短一晚上的时间陈峰志的就被网友扒的底裤都不剩,一桩桩过往犯下的案子都被翻了出来。 打架斗殴、聚众赌博、放高利贷,可谓无恶不作,更加一石激起千层浪。 还有不少网友在评论里艾特相州公安的官方账号,不过这个账号才刚开通不久,并没有专人运营,导致没人及时看到。 …… 网民狂欢时,市公安局党组成员、副局长连和泰带队采取“四不两直”、突击检查的方式,深入凤安区南门派出所,对基层公安机关值班备勤和落实高等级勤务情况进行暗访。 大早起,只有一个民警坐在值班室里玩手机,忽然抬头一看,看到一个国字脸,穿深色羊毛大衣的中年男子走进派出所,身后还跟着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正举着手机对派出所里进行拍摄。 民警下意识站了起来,用手指着他:“哎,你干嘛的,谁让你乱拍了?” 连和泰理都不理他,带着办事员径直往里走去,刚要去拦他们的民警一下感觉到不对,变得冷汗淋漓,这张面孔怎么这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可有些人的气质是装不出来的。 连和泰身上那股从容自信的气场,把小民警吓得愣是不敢上去。 等他们走远后,偷偷给所长打电话,说好像是有市里的领导下来检查了。 另一边,连和泰走进派出所备勤室,两个民警东倒西歪地躺在床铺上抽烟打游戏,身上连警服都没穿。 连和泰示意镜头对准他俩,呵斥道:“谁让你们上班时间打游戏了?还有没有纪律性!” 他这一声把这两个人吓得立马从床铺上翻身下床,整理了一下衣着,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低着头不说话。 没办法,眼前这个男人气场太强大了,他们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上面下来检查了。 连和泰及其助理不打招呼,全程零陪同、直奔基层、直插现场,对南门派出所的备勤情况、内务管理、精神面貌、环境卫生等工作进行全面督查,结果很失望。 民警不像民警,像伪军,连户籍室里的小姑娘也坐在工位上昏昏欲睡,毫无精气神可言。 连和泰从派出所出来以后,所长胡镖姗姗来迟。 他本来以为这件事随着陈峰志的被抓已经结束了,可没想到市局领导竟然亲自下来检查!这摆明了是把矛头对准他! 难道是他和陈峰志是老相识的内幕被人知道了? 胡镖昨晚特地请分局的许勇军局长吃了顿饭,在饭桌上一再推卸责任,说是底下的小民警办事不利。 另一边嘱咐手下牢牢封住陈峰志的嘴,那是哪里出现了纰漏? 第二十章 暴风雨来临前 连和泰对着胡镖破口大骂的时候,市公安局的网络相关负责人终于后知后觉,看到了微博上的报道。 本来他们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可看到事发地点是在相州市南门老城区后,纷纷大跌眼镜,火速向分管网络安全的副局长连和泰汇报。 连和泰听完皱了皱眉头,说:“要警惕别有用心的人把事态扩大化,会影响我市形象,联系一下网宣部门的同志,让他们务必把隐患扼杀在摇篮里。” 话是这么说,哪里堵的住网民的熊熊怒火,相州网宣部门把微博删了又删,可网友们的阵地早已经转移到了微信群聊和朋友圈上。 群众的力量是强大的,案发时在现场吃饭的围观者也参与了进来。 他们说监控录像展示的并不全面,当时是有一个正在跟女朋友约会的青年出来见义勇为,提着灭火器好一顿输出,救几个女孩于危难之中。 这才勉强把网友的视线聚焦到另一名陌生男人身上。 市南门分局,民警们也在紧锣密鼓的调查是谁泄漏了这条视频。 …… 张晓京没想到舆论发酵的这么厉害,他还大大咧咧地躺在病房里享受VIP待遇,吃着郑雨洁刚给他削好的苹果。 两个人的感情经过此前烧烤店事件后迅速升温,隐隐透露出一丝暧昧,但谁也没捅破那层窗户纸。 张晓京在感情方面粗中有细,他不是不懂那点事儿,是不愿意去主动高攀。 郑雨洁也是如此,她是个理智到极致的女人,一方面是女生本来就害羞的性格,一方面是觉得这样发展的太快了。 “这么说,网上流传的那条视频是你们发出来的?” 郑雨洁若有所思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发条视频也掐头去尾,现在网上快炒成一锅粥了,你那个哥还蛮厉害。” 张晓京说:“是的,说来也是缘分,我俩是在工地上认识的,他是金牌记者,我是公务员,偏偏又在都不知道对方身份的情况下玩到一起,工地一行让我认识两个很重要的人,真是受益匪浅啊。” 郑雨洁眉毛上扬,“哦?还有谁?” “还有你啊。” 郑雨洁小脸一红,透出一股小女人的娇羞,看的张晓京如痴如醉。 郑雨洁问:“你准备在医院待到什么时候?” 张晓京说:“年末了,局里的事一大堆,不过沈局长不是说过了么,让我安心休养,他会让别的同事帮我处理工作。” “你这个主任当的还真是自在。” 张晓京苦笑道:“别忘了,前边还有个副字,正职是说话的,副职才是干活的,不过相比坐在办公室处理那些琐事,我更喜欢到基层去办实事。” 两人正聊着,房门被敲响了,走进来的是连云,旁边还跟着一个怯生生的女孩,额角还有淡淡的淤青,正是上次在烧烤店的那个女孩。 张晓京赶紧从床上坐起来,连云说:“没事,你在病床上休息吧,今天我姑娘刚出院,不带她来看一下你有点不合适。” 张晓京连道:“看您说的,有啥合适不合适,我们俩都是受害人。” “话不是这么说的,当时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连云带着女孩走过来,“我就这么一个姑娘,如果出了什么意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张晓京听连云说过,她的女儿随母姓,叫连婷婷,说起来还是他相州工学院的学妹。 今年才刚实习,案发时和同事到外面简单吃个宵夜,谁能想到会碰见这种事。 连婷婷是三个女孩中伤势最轻的,只受到一些擦伤,可身为母亲的掌上明珠,从小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被几个壮汉殴打,连云岂能不动怒。 “那几个凶手怎么样了?” 连云说:“已经被公安机关控制了,你所说的包庇袒护问题我给有关部门反应过了,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这里的有关部门就是指市局连和泰副局长,想要扒一个所长的警服不能只靠一面之词,需要调查完拿到证据后再出手拿人,申海波的视频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因为舆论太大了,以至于惊动省公安厅,下令严控舆情的同时还开会要成立巡视组入驻相州进行调查,以免出现官官相护的现象。 这是所有人都没想象到的。 连婷婷很害羞,在连云的示意下才走到张晓京跟前说:“谢谢你了晓京哥,我的两个朋友刚脱离生命危险,不能及时来看你。” “千万别这么说。” 张晓京笑道,“我得谢谢你,因祸得福才能在这休假。” 大家都笑了。 郑雨洁忽然开口问道:“云姨,从上回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很眼熟,咱俩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连云一愣:“还有这种渊源?我没印象了。” “您从事的什么工作?” “建筑工程。” “那就是了,凤凰城项目就是我们开发的,大家都是同行,想必可能在哪次会议上碰过面吧。” “哦?这么巧?” 连云突然来了兴趣。 她的关注点一直聚焦在张晓京身上,年纪轻轻的住建干部,见义勇为的好青年,和他结交不仅因为人家救了自己女儿的缘故,还有一部分是想刻意结交,以后办事能方便。 对这个长相出众的女孩,连云开始没太在意,只把她当做张晓京的女朋友,一聊才知道是凤凰城的甲方,三个人都属于同一系统,真是无巧不成书。 “以后大家要多走动走动。” 连云说,“我怎么听说有人把视频给放到网上去了,浏览量还不小,都开始人肉搜索起来了。” 张晓京尴尬的笑笑,这件事除了他、申海波和郑雨洁外没人知道,就是怕别人多想,却没料到传播的这么快。 他不说,不代表没有别人找,市公安局的网络信息安全科很快查到了那个博主叫申海波,工作单位及地址都调了出来,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人不简单啊,以前报道关于传销组织的文章还被新华社转发过,属于是铁肩担道义的无冕之王,对于他,民警给予了充分的尊重。 “申哥,听说你以前只身打入传销窝点,最后是怎么跑出来的?” 市公安局的会客室里,两个民警一脸崇拜的看向这个中年男人。 申海波掐着烟翘着二郎腿侃侃而谈道:“那年我还年轻,才三十出头,年轻气盛啊,就想搞个大新闻……” 一直侃了有半个多小时,民警才把话题切入到重点,小心翼翼道:“你这次是从哪里得到这个视频,又发在微博上的?” “你是说烧烤店那个事吧,我是听我一个朋友说的,三个女孩无缘无故被几个四十多岁的壮汉殴打,何其恶劣!必须曝光!出于记者的天性,我就想办法搞到案发时的视频了。” 民警说:“虽然你出发点是好的,但这个视频在网上造成的影响太大了,别人都说咱们相州是中国的哥谭,以后要来吃烧烤得带上蝙蝠侠,对我市对外形象很不利啊。” 申海波说:“这就是你们把我叫过来配合工作的理由?警察同志,我觉得你们现在的工作目标应该放在调查凶手,这么嚣张的作风背后是不是有保护伞?而不是对一名党员、记者、共产主义的好战士来问东问西。” 申海波混迹江湖多年,什么人没见过,随便两句话就把小民警怼的哑口无言。 视频已经被转发了一天,想要从源头上切断传播已经不太可能,只能加紧对陈峰志等人的审讯。 另一方面,最令网警头疼的不是转发,而是一些好事者的评论。 即便在官博上发了声明,说几名被害女生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正在医院进一步治疗,犯罪嫌疑人被缉拿归案,还是抵不住一些乱七八糟的评论。 有人说,三个女孩其中有一个被车压死了。 有人说,为什么不公布几个女孩现状视频?因为警方根本不敢。 有人说,施暴歹徒有通天关系。 …… 警方之所以不能公布女孩的视频,是为了保护当事人的隐私,至于其他更是扯淡,办案也要讲程序,等证据确凿、侦查终结后再移送起诉。 可网民们恨不得立马把凶手枪毙,相州警方压力很大,省厅已经成立了巡视组要进驻市里,无疑会引发一场官场风暴,搞不好无数人都要为此摘掉帽子。 今夜注定无眠,张晓京在看完网上的评论后很久说不出话,他能感觉出来案子本身已经被舆论裹挟了,这跟他和申海波的初衷背道而驰。 张晓京并没有休息太久,两天后,他出院回单位上班,参加学习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做好2015年春节期间有关工作通知》。 马上就是新年,节日期间是“四风”问题高发期,各级纪检机关对违规吃喝、违规收送礼品礼金、假借接待之名搞公款吃喝等作风顽疾问题露头就打。 高档烟酒茶、豪华年夜饭、党员干部酒驾醉驾等问题也是会议重点。 会议结束后,沈建华找到张晓京,提出让他继续从事天安实名制用工系统的工作。 “市里对我们赞不绝口,这些都归功于你,晓京同志,接着去干吧,海阔天空任尔鱼跃。” 这下张晓京等于从一个虚职副主任重新拿到了部分实权,他没想到这些都是在烧烤店救女孩带来的蝴蝶效应,还以为是沈局长要重新重用他这名开路先锋。 另一方面,省公安厅巡视组正式进驻相州市展开调查。 相州市政府副市长、党组成员、市公安局局长宋鹏,市公安局副局长连和泰在高速路口翘首以盼,等待专车到来。 巡视组专员是厅级干部,跟市长一个级别,这次来相州不光是查烧烤店打人案的,搞不好整个公安系统都要重新洗牌。 别人都在担忧,连和泰却壮志踌躇。 对他来说,这很有可能是一次机遇,能够在上级面前表现得好,留下印象,有助于仕途再上一层楼。 第二十一章 春节送礼 新年即将到来,到处是张灯结彩一片祥和,市住建局也提前贴好了春联,张晓京在辖区视察完几个工地后回到单位,思考着春节该怎么送礼。 中国是个人情社会,少不了礼尚往来,所以送礼是门大学问,送的好可以成大事,送不好不仅事办不成,还会得罪人。 张晓京想了想,有两个人是一定要送的。 一是前任副局长王磊,二是现任局长沈建华。 沈建华对张晓京虽然算不上真心重用,却实打实的把他提拔成了办公室副主任,于情于理都应该去家里拜访一下。 关键是怎么送,送什么,送的时候该怎么说才能让人把礼物收下来,这里面门道可太多了。 求人办事的时候不能送礼,严格来讲这就叫行贿,礼只能在平常送,美名其曰人情往来。 前任副局长王磊还在的时候,张晓京隔三岔五就往人家里跑,反倒是沈局长家里一次也没去过。 不是没有礼貌,是觉得既唐突又影响不好。 不过张晓京在别人眼里的人设就是个不爱社交,只会埋头做事的书呆子,旁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张晓京苦思冥想,想不到该送点什么东西给沈局长。 烟和酒肯定不合适,对方不缺,也不一定会收下,只能另辟蹊径,从爱好上入手。 可毕竟和沈建华接触不算多,又不能贸然打听领导兴趣爱好,张晓京思考半天,把目光停在办公室的小王身上。 “小王,我记得你之前给沈局长开过一段时间车吧?” “对啊,之前云涛主任到省城出差,那段时间我一直接送沈局长上下班。” 张晓京叹了口气道:“哎,你说咱们局长他日理万机,连点私人时间都没有,更别说兴趣爱好了,真是辛苦啊。” 套话的技巧在于点到为止,让被套话的对象主动把话说出来,张晓京只是简单开了个头,小王就把他想知道的给说了出来。 “是啊,当领导的哪有时间搞爱好,我记得有一次沈局长从饭局上下来都十二点了,最后是我把他扛回家里的,不过你还别说,局长家里跟花卉市场似的,特别雅致……” 花卉,这个关键词一下被张晓京捕捉到。 这下张晓京算找到了切入点,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养点花花草草陶冶情操,挑一盆好点的绿植送给沈局长他肯定没理由拒绝。 不光沈局长,还要考虑到他的妻子,张晓京想不到该送她什么,干脆打电话给郑雨洁取经。 “你好郑总,这不是马上要过年了,我想给我们局长夫人送点礼物,你觉得什么比较好?” “你好张主任,正有事准备找你呢,这样吧,我现在开车到你们单位,咱们见面聊。” 张晓京看了看腕子上的海鸥表,距离下班时间还有十几分钟,他整理了一下桌面,提前下楼等待郑雨洁到来。 郑雨洁不是空手来的,她的副驾上还放着两套化妆品礼盒,用黑色塑料袋盖着。 张晓京诧异道:“你这是干什么?” 郑雨洁笑道:“我过两天需要求你帮个忙,这两套化妆品是我婶子从香港带回来的,我不习惯用这个牌子,这不是你要送局长夫人礼物么,正好借花献佛了。” “这一定很贵吧,不行,我不能收。” 郑雨洁说:“不贵,从免税店买的,你千万要收下,不然过两天都没办法张口求你办事。” 张晓京犹豫了一下,说:“那你先说是什么事,话得说前面啊,如果是公事我没办法帮你。” “看把你吓的,放心吧,跟工作不沾边。” 郑雨洁有些脸红,“是我个人求你办事,现在暂时还不确定要不要你帮忙,到时再说吧。” “那也不行,一码归一码,这样,你把价格发给我,我转给你。” “真不贵。” 两人互相推辞着,最后是郑洁雨拗不过他,随口说了个小数目,张晓京半信半疑,还是转给她双倍价钱,等回到家以后才看到转账被退回了。 欠她的越来越多了,张晓京默默无言,在心底长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不用上班,张晓京到花卉市场精挑细选了一盆君子兰,他提前做过功课,知道君子兰寓意谦谦君子、坚强刚毅,虽然沈局长的形象很富态,跟君子搭不上边。 沈建华家住在市政府附近一个公务员小区,当年买这套房是需要指标的,一梯两户的六层小洋楼,室内面积都在150往上,南北通透,舒适性很高。 张晓京挑选中午前来拜访也是经过考量的,像沈建华这种干部到了年终少不了饭局应酬,晚上来大概率会扑空,只能中午来,事先也没有口头通知。 到了楼下停好车,张晓京深吸一口气,紧张得像上战场前的士兵。 刚下定决心下车,张晓京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让他直接大跌眼镜。 办公室主任朱云涛竟然抢先一步,提着两包不知什么礼物走进了单元门。 不用想,这也是来给沈局长送礼的。 照朱云涛和沈建华的关系,他不送的话反而会让张晓京奇怪,只不过没想到这么赶巧,两个人选了同一天过来。 张晓京扭头就上了车,确保没被朱云涛看见。 从上次的医院事件之后,应该是沈局长打了招呼的原因,朱云涛再没来找过茬,整个人变老实的很多。 张晓京的工作量也减轻了不少,两个人的关系从表面上看是好同事、好搭档。 可谁敢保证朱云涛看到张晓京提着礼物来拜访沈局长,心里会不会产生别的歪心思呢? 真晦气啊。 张晓京暗骂道,期盼着朱云涛能赶紧离开。 过了一个小时,朱云涛还迟迟没有下来,把车里的张晓京冻得瑟瑟发抖,又不舍得打火开空调取暖,只能干耗着。 这朱云涛该不会是在里面跟沈局长喝上了吧? 张晓京正琢磨着是不是先走,等下午再来,朱云涛终于一脸灿烂的下了楼,看他精神抖擞的样子就知道这礼送的很成功。 确定他走远以后,张晓京打开后备箱取出君子兰,连同郑雨洁准备的化妆品一起带上楼。 叮咚,叮咚。 几秒之后,张晓京听到拖鞋走动的声音,心一下提到嗓子眼,进入到战斗状态。 门开了,是一个中年妇女,皮肤被保养的很好,见是陌生人来访,疑惑的问道:“你好,你是哪位?” 张晓京昂起头说:“嫂子你好,我是住建局办公室的副主任张晓京,这不马上就要过年了嘛,想着提前来拜访一下沈局长,也感谢他这一年对我的工作帮助。” “哎呀,你就是小张啊,我听老沈提过,没想到这么年轻,跟个大学生似的,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快进来。” 进了门也不用换拖鞋,沈夫人领着张晓京往客厅走,果然跟小王说的那样,屋里处处摆放着绿植花卉,透漏出一种书香门第的气息。 “你们局长他还在书房处理公务,先坐一会儿吧。” 沈夫人带张晓京到客厅就坐,他拘谨的把礼物放在一边,耐心等候沈建华从书房出来。 “哦?晓京来了?” 沈建华摘下老花镜,趿拉着毛拖鞋走到客厅,说:“怎么还带东西来了?” 重点来了,张晓京赶忙起身,说:“局长,我听朱主任说您爱养点花花草草,正好我一个亲戚是做这个的,就拖他挑选了一盆君子兰过来,麻烦您照养照养。” 张晓京怕沈建华回绝,第一句话就很有学问,不是送你,是麻烦你照养,避免了尴尬的可能。 果然,沈建华显得很欢喜,对这盆君子兰爱不释手,说:“哎哟,你和小朱都有心了,叶子这么亮,纹路也比较深,应该是油匠君子兰,算是名贵品种了,这得不低于一千吧?” “我亲戚送我的,没要钱,我就一个粗人,不会养花,只能拜托局长代为照料了。” 张晓京恭谨道。 “好!那我就收下了,这两个礼盒又是什么?照料花可以,这礼物可不能收。” 张晓京干咳道:“说起来有点不太好意思,我交往了一个女朋友,马上要订婚了,她听说我来拜访您,说什么也要我把前段时间在香港买的化妆品送到嫂子手里。” 沈建华笑道:“你这小子,隐藏的挺深呐,偷偷摸摸就谈上女朋友了,女方是哪个单位的?准备什么时候让我喝你的喜酒?” “局长您就别取笑我了,女方家里是个小个体户,不是公职人员。” 一边的沈夫人一听是送给她的,马上站起来说:“呀,这姑娘真懂事,这份心意嫂子领了,化妆品你还是带回去吧。” 张晓京飙起演技,欲哭无泪道:“哎哟,嫂子啊,你弟妹好不容易去趟香港买了点东西,嘱咐我一定要送到,这要是让我拿回去了我这日子不好过啊,局长,您最清楚我的性格,就一妻管严。” “再说了,她以后要是见了嫂子,连两个化妆品都没收,她这心里也不好意思啊。” 和领导称兄道弟是机关里的禁忌,张晓京称呼沈建华一口一个局长,从不失分寸。 对沈夫人就可以稍放开些,甜言蜜语一阵哄,双方又你来我往推辞了一会儿,还是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张晓京悄悄捏了把汗,礼送到了,后面就可以推心置腹的聊天了。 这是在家,不是在办公室,不必有那么多拘束,沈建华带着张晓京到书房里泡了壶茶,不经意间问了一句:“最近有和王磊联系么?” 第二十二章 群体上访 张晓京不动声色,帮沈建华也倒上茶,如实说道:“哦,这几天还没见过,倒是上次我住院的时候嫂子来看过我,也没说他的消息。” 沈建华感慨道:“王磊这个人能力很强,比秦致远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可惜误入歧途、自取灭亡,如果不是出了这次意外,下一任局长的位置总归是他的。” 沈建华能说出这种话,说明他潜移默化的把张晓京当成了自己人。 在这次的落马风波中,张晓京能躲过一劫已经是万分侥幸。 更不敢谈论关于有关前任领导的任何事,只能缄口不言,在一边赔笑。 “你觉得,朱云涛这个人怎么样?”沈建华边品茗边问。 张晓京暗骂一句我嘞乖乖啊,你怎么净给我出难题,这是想让我说他好还是不好? 短暂思考了一下,张晓京说:“朱主任工作一丝不苟,方方面面全部都能考虑到,写材料更是一把好手,是局里的楷模,我要向他学习。” 沈建华盯着张晓京看了很久,看得他心里发毛,最后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不用那么拘谨,这又不是在单位里,不用和我打官腔。” 沈建华说,“朱云涛比起你,少了几分单纯热血,多了几分圆滑世故,我甚至能预见到,等若干年后你就会变成他现在这样。” 沈建华的语气很轻,却如重锤一般砸在张晓京的心头。 他不禁在想,等以后自己会变成朱云涛这样的老油条么,把奉承领导当成是本职工作,这是当初好不容易才考上公务员的初衷吗? 朱云涛从一开始就跟在沈建华身边效犬马之劳,从城管局再到住建局,就跟王磊和张晓京的关系一样。 当初他刚毕业的时候或许也是个翩翩少年,随着一场场权力斗争,变得头发稀疏秃顶,人也变得精于算计。 张晓京感觉,现在是个表忠心的好机会,他诚恳道:“沈局长,说实在的,我对加官进爵不感兴趣,当初如果不是王磊副局长点将,我现在应该还在下属科室里工作。” “现在他走了,我在局里处境很尴尬,是您把我拉到副主任这个位置的,包括这次烧烤店打人事件,也是您在力挺我,我才不至于被处分,这些情我都记在心里。” 张晓京说的真情实意,虽然沈建华对他的提拔有利用嫌疑,但副科级是实实在在给到手里了。 “小张啊,你是个好同志。” 沈建华说,“你不爱和别人社交,或许局里个别人会对你有意见,但只要你安心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其他流言蜚语都是身外事。” 聊了这么久,这句才是重点。 个别人除了朱云涛还能有谁?知子莫若父,知下属莫领导,和朱云涛在一起工作这么久,沈建华把他性格摸的透透的。 沈建华自诩为古代帝王,朱云涛就是他身边的魏忠贤,沈建华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很大一部分来自朱云涛的口述。 让一个太监独大并不是件好事,沈建华从这次送礼中看出了张晓京的机灵劲,有心想把他栽培成另一个大太监,以平衡朱云涛。 …… 张晓京还不知道他已经上了太监名册,乐呵呵的给沈建华倒着茶,沈建华却起身来到酒柜边取出两瓶酒、两条烟,塞进包装袋后递给张晓京。 “你送我君子兰,我也得给你还礼,过春节了少不了回家应酬,这烟酒是中秋节的时候局里同事送给我的,我上年纪了不爱这个,你拿走吧。” “这怎么能行!” 张晓京赶忙起来推辞。 “拿着,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局长的话就收下。” 下属给领导送礼领导可以不收,领导给下属赠礼那必须拿着,三辞三让以后张晓京还是收下了,一个劲儿的鞠躬感谢。 “晓京,没什么事儿的话你就先回去休息吧,我这里还有点事情没处理完。” 沈局长下了逐客令,张晓京很识时务地起身告辞。 刚走到客厅跟沈夫人寒暄告别,就听到书房里的沈建华雷霆大怒,用力拍桌子的声音听得张晓京心里一颤,又出什么事了? “小张,你开车了吧?赶紧带我回局里一趟。” 沈建华脸色难看至极,暴起一道道青筋,“几十上百个业主现在就在住建局外面堵着!又是拉横幅又是喊楼,你马上带我回去一趟!局里这帮吃干饭的,越是到年关越能给我出幺蛾子!” 张晓京飞奔着下楼,一头钻进车里,风驰电掣般把车开到单元楼门口等沈建华上车。 市住建局的工作人员大多都放假休息了,局里只有几个值班人员在轮班。 是什么事能够让上百名业主堵门,除了有楼盘烂尾,张晓京想不到另一种可能。 沈局长家离单位很近,偏偏赶上了年关堵车,本来六七分钟的路程愣是开了十五分钟。 刚一靠近单位大楼,张晓京就被惊住了。 一楼大门处堵满了人,一辆特警车停在旁边等待维稳,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响彻云霄,把外面的玻璃都晃的颤抖。 “局长,下来!局长,下来!” 这哪是上访,这是要把单位给掀了吗? 透过玻璃肉眼可见里面至少聚集着五六十号人,这还只是保守估计,人民群众聚在一起爆发的能量无比巨大,区区一个处级干部沈建华就像巍峨泰山下的一只蚂蚁,他捂着胸口抬起手指迟迟说不出话,脸快变成了猪肝色。 张晓京眼疾手快,明白局长这是心脏病犯了,立马从沈建华的口袋里掏出速效救心丸喂进他嘴里。 沈建华吭哧吭哧喘着粗气,缓过来气后说:“走,跟我进去,我倒要看看他们要干什么!” 张晓京望了一眼大门,里面乱糟糟一团,只有几个年迈的保安在维持秩序,但也抵不住群众们的滔滔怒火。 市委市政府就在市民之家对面,这要是让市里的领导知道这里发生了大规模上访事件保不齐会对沈建华的政治前途产生影响,他想了想,说:“局长,里面的情况你也看见了,十分严峻复杂,我先过去看看,了解一下情况,安抚完群众情绪后你再去不迟。” 沈建华说:“也只有这样了,拜托你了,晓京。” 张晓京毅然下车,整理了一下衣着后大步流星朝门口走去,一阵寒风刮起他的风衣下摆,颇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 大厅里很乱,只能听到清一色的呐喊“局长,出来!”的声音,张晓京混在人群中并不起眼,他左顾右盼,看到了局里的同事小王。 张晓京偷偷溜过去,问:“这怎么回事?闹这么大?” 小王快急哭了,说:“我也不知道啊,正在楼上值班呢就听到楼下跟打仗似的,我找他们解决问题,人也不说为什么,指名道姓找局长,你说这可咋办啊京哥。” “你慌什么,天塌下来有郭德纲顶着呢,你快去给我找一个电喇叭,这里交给我处理。” 张晓京分辨了一下这些人,下至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上至五六十岁的老头老太太,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应该是某个楼盘的业主们。 领头的是一个黑脸膛的中年汉子,他每喊一句“局长”,后面一群人就会接一句“下来”,整齐划一,有组织有纪律,看样子确实不好应付。 小王很快拿了个电喇叭过来,张晓京接过后举在手里,拉了张板凳站在最高处,轻咳两嗓子试了一下音后开始喊话: “同志们,都别急,我是市住建局的办公室主任张晓京,你们有问题可以来找我解决。” 他一说话,人群瞬间炸开了锅,争先恐后地朝张晓京涌了过来,你一句我一嘴,叽叽喳喳乱作一团,听不清楚在讲什么。 “好的,好的。” 张晓京放下喇叭,压低双手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人群这才平息下来。 “你们这么多人,肯定有很重要的诉求找我们解决,但是人不在多在精,得挑一个代表出来咱们坐下来慢慢说嘛。” 众人的目光同时对准领头喊话的黑脸膛汉子,他似乎受到了鼓励,毫不畏惧地站出来和张晓京对话:“你能不能代表市住建局?如果可以,我再接着和你说。” 张晓京在大学时期曾多次上台进行过演讲,人多并吓不倒他,反而心里有种燥热的感觉。 他说:“我是办公室主任,当然可以代表住建局,看大家扯着嗓子喊了这么久肯定累了吧,小王,和同事去买几箱矿泉水给大伙们润润喉。” 小王会意赶紧小跑着出去,张晓京接着道:“对不起同志们,我们来晚了,这样吧,这位大哥再挑几个代表我们一起到会议室谈,其他同志暂坐大厅休息休息,暖气开得这么足,肯定不会让你们冻着。” 张晓京朝气蓬勃的形象和那些肥头大耳,只会推卸责任的官员截然不同,让业主们看着很亲切,加上他说起话也是彬彬有礼,顷刻间就把业主们的怒火平息了一半。 第二十三章 多事之秋 局里出了这么大档子事,各路人马都被惊动了,上到三个常务副局长,下到各科室的股长、科长纷纷从四面八方赶来。 有的是从饭局上现跑来的,醉醺醺的还带着满身酒气,一听说局里被几十个号人给围堵了,吓得立马酒醒。 按理来说,出了这种事,其他副局长早就该现到场协调解决问题了,偏偏第一个到场的居然是沈建华。 如果不是张晓京临危受命,单枪匹马去找业主们谈判,沈建华自己在场真不该如何是好了,还真怕被这些上访群众撕成碎片。 他平常动动手指就能指挥下属前赴后继的帮他做事,还没有处理过大型上访的工作经验。 会议室里,张晓京毫不摆官架子,给几个业主代表又是倒水又是上烟,反而弄得业主们有些不知所措,生怕对方往水里加了什么迷魂药。 “大家别拘束,该喝水喝水,该抽烟抽烟。” 张晓京给他们做了示范,掏出洋火就给自己点上,对墙壁上张贴的“禁止抽烟”四个字视若无睹。 真诚才是必杀技,这是张晓京工作以来和群众接触当中最大的体会。 我国目前还是脱离不了官本位这个思想牢笼,考公上岸成了大多数人一辈子的夙愿。 可每年有几百万人报名国考,全国总计岗位只有一两万个,在这里面最大岗位竞争比达到了惊人的3572:1,也就是说三千多人同时竞争一个公务员岗位! 在这里面除去打酱油的,哪怕只留下50%的人,还有一千多个,可想而知这个难度有多大。 所以这里面哪个人不是从人山人海中杀出来的,自带一股傲气。 在对待群众办事的时候下意识就盛气凌人,不把事当成一回事,这也是造成官民矛盾的根本原因之一。 张晓京是这些人里的例外,他一个被父母遗弃的孩子,如果不是那年被老头给捡回废品站早就没了命。 他信奉的人生哲学是能多活一天都是赚的,既然能考上现在这个职务就该踏踏实实为别人做事。 “这位大哥,您怎么称呼?” 张晓京看出黑脸膛大汉是这群人的主心骨,直接向他开问。 “我姓王。” 张晓京说:“那我叫你王大哥了,您给我说说是怎么个情况,让您几十上百号业主来我们这喊楼堵门,搞得我们很被动啊。” 老王说:“领导,不是我们故意找茬,是不来喊不行了,区住建局的我们也找过几次,他们办不了事,只能来市里反映问题了。” “哦?什么事?” 老王说:“我们都是博天新城的业主,上个月这个楼盘刚刚交房,等拿到钥匙去验房的时候发现燃气管道距离插座才22厘米左右,燃气表距离插座就更短了,才两三厘米,和合同之前标注的根本不符!” “我们给质检站的打电话,人家也说了,这个万一一漏气,立马就炸,这可关乎着我们一栋楼几百号业主的生命安危啊!可不是闹着玩的!” 老王说着就拿出手机,调出之前拍的照片。 果然,在水泥墙壁上的插座和燃气管道紧促的排在一起,就几个手指的距离,连张晓京这个外行人都能看出不合理,开发商是怎么想的? 张晓京皱起眉头,说:“联系开发商了么,他们那边怎么说的?” “我们不光联系了,还到售楼部堵了几次,买房的时候跟供着大爷一样,一交完房打发我们跟打发乞丐一样。” 旁边一个中年妇女也忍不住插嘴道:“开发商说,燃气公司自己设计的安在这,不同意的话人家就不给安装,不给你们通气。” 张晓京说:“不应该啊,除非燃气公司脑子被驴踢了。” 老王说:“我们也觉得开发商是在吹牛扯淡,后来又联系到燃气公司,人家回复说的是开发商让装哪我们就装哪,可以整改。” 张晓京说:“那燃气公司态度还挺好,可以让他们整改啊。” “整改是要钱的。” …… 老王接着说:“我们找到区住建局的副局长,他把开发商负责人、燃气公司负责人都叫到一起了,两家互相踢皮球,最后也没商量出个所以然,这不来市里面找领导能行么,我儿子快结婚了,这是留给他当婚房的,万一燃气泄露这可怎么办!” 这种涉及到安全问题的都是大事,张晓京一个办公室副主任做不了主,他到一边打电话给沈建华,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沈建华说:“我马上上来,你先稳定住群众情绪。” 打完这个电话,张晓京又打给郑雨洁,问道:“郑总,有件事想咨询你。” “张主任请讲。” 张晓京说:“你们在给业主安装燃气管道的时候是以谁为主?开发商还是燃气公司?” 郑雨洁说:“肯定是燃气公司,咱们相州的燃气是被中润垄断的,我们开发商的图纸人家不认,还要进行深化设计,按他们的图纸施工,跟强盗没什么区别。” “你有中润燃气公司那边负责人的联系方式么?” “有,需要花时间找一下,等一下我发你。” 挂断电话,沈建华也进了会议室,和他一起的还有两位常务副局长,几个人几乎是同时赶到的。 除沈建华外,秦致远和肖春生见到张晓京和几名业主代表在一起有说有笑,都显得很惊讶。 刚才的骚动他们是有所耳闻的,楼底下候着那么多人也是亲眼所见的,这张晓京一个副主任怎么能在短时间里把这么多人的情绪安抚下来的? 张晓京见领导来了赶忙让座,对老王等业主代表说:“这是我们沈局长,特地赶过来帮大家解决问题的。” 沈建华说:“各位业主同志,我们来晚了,你们说的这个情况我大概了解了一下,确实是区住建局协调不力,大家放心,既然我来了就一定把问题处理明白!” “晓京啊,你把博天新城开发商叫来,还有燃气公司的主要负责人,今天必须给业主同志一个交代!” 沈建华说的语气很诚恳,众业主见他身为局长能亲自跑过来处理问题都松了口气。 沈建华接着说:“既然有各位代表在这里,那就先让楼下的同志们散了吧,毕竟马上就过年了,大家也得走访亲友,置办年货不是?” 众人一想也是这个理,其实把这几十上百号业主团结起来也不是件容易事儿,年前大家都有一堆事要忙,反正局长都来了,跑得了和尚又跑不了庙。 张晓京有些头疼,先不说博天新城的开发商会不会卖他面子,能赶来市住建局协调,燃气公司那边也是个问题。 但这是他向沈建华示好后,局长第一次给他安排任务,必须全力完成。 张晓京首先找到了秦致远分管下的燃气管理处的李副科长,对方说他现在已经回老家了,把中润公司负责人的电话发了过来。 接通后对方很不耐烦地说:“我们现在都放假了,你联系一下值班人员吧。” 张晓京被他这幅态度惹恼了,怒骂道:“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是必须马上给我赶过来,现场几十上百号业主在楼下堵着,你如果还这幅态度我直接找市委的领导!” 对方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住建局局长亲自打来的电话,惶恐道:“不好意思领导,我不知道现场情况这么严重,这就过去。” 张晓京气得脑门冒汗,他早就听说过中润公司的霸道作风,可没想到竟然这么狂妄,这就是一家垄断的弊端。 找博天新城开发商倒不难,对方态度也很好,说会很快就赶到。 忙完这些,张晓京回到会议室,看到一正两副三位局长围坐在会议桌边安抚各个业主情绪,可谓给足了面子。 面子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争取过来的,如果不是这么多业主联合起来整这么大骚动,沈建华能不能亲自过来给他们谈还是模棱两可。 最近相州很热闹,先是烧烤店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引起省公安厅关注,临近年关了还派督导组下来指导工作。 后是百位业主围堵住建局,强烈要求解决燃气问题,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就是:多事之秋。 第二十四章 副处配合副科 中润燃气派来的是个黝黑壮实的胖子,看样子不像负责人,更像一名工人,看来中润根本没把业主上访当回事,随便派个人就准备打发掉。 博天新城开发商还算有点诚意,来的是个营销总监。 再加上住建局、业主,四方人马在会议室里展开友好而亲切的会谈。 业主代表老王首先指着开发商代表破口大骂:“你们要能改就改,不能改就给我们退房退钱!” 开发商代表老吴慢条斯理地说:“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哪有交完房还退房的道理,再说了,这是燃气公司按他们图纸施工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燃气公司老徐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叶水,说:“我就是个工人,领导让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让我们改我们就改,绝无二话。” 住建局局长老沈说:“都到这个地步了,你们还在互相踢皮球,那就没意思了,开发商要拿出你们的态度,否则以后你们博天在相州的住建业务自己看着办吧。” 老吴有些急了,说:“沈局长,这燃气图纸真不是我们说了算,是燃气公司定的,不按照他们的要求改验收不通过啊。” 沈建华把目光放在燃气公司工人老徐身上。 老徐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工人,被领导这么一瞥,浑身寒毛都快竖起来了,连忙道:“真不管我的事,我就是个打工的,哪有权利私自改动图纸啊。” 张晓京看出来了,为什么区住建局的副局长也帮业主办不了这个事。 因为中润公司是大国企,博天的开发商也是全国性的大企业,像这种公司都设有党支部,很多事并不是一两个区域负责人能决定了的。 他们上面还有更大的领导,这些领导未必把一个地级市住建局当回事,别说一个区住建局了,沈建华本人都未必能入人家的眼。 地区圈层关系很复杂,一环套一环。 假如说,中润燃气公司的省级负责人,平常往来的都是省住建厅的领导。 他们下属地级市燃气单位出了困难,一个电话撩过去就能把这个地级市住建局领导吓得屁滚尿流,因为人家能和省里的人搭上话。 换位思考在地级市层面也是如此,谁敢保证燃气公司在市里没有关系? 说不定在座的某位领导就是这些人的靠山,敢嚣张跋扈的底气所在。 张晓京觉得,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沈建华说:“你们博天的给你们上边领导汇报一下,能不能自掏腰包把燃气改造的费用掏了,让业主同志们安安心心过个好年。” 老吴为难道:“这件事我们在上个星期已经向集团汇报了,集团总部刚好放假,需要等到年后再给答复。” 沈建华又把目光投向以老王为首的业主代表,说:“同志们,你们也听到了,博天集团那边等年后上班才能回复,马上过年了,大家都心平气和开开心心过个好年,等年后再听通知,可以吗?” 老王等人欲言又止,不甘心的同时又觉得沈建华的话在理。 人家市住建局的局长能亲自把各方人喊过来,从头到尾协调问题,已经给了他们天大的面子。 不甘心的是怕等年后,没有人再跟踪处理,出尔反尔这种事他们不是没在区住建局经历过,到时候免不了又得召集业主大闹一场。 沈建华看出他们的后顾之忧,说:“各位放心,我们住建局说到做到,这位是我们办公室的副主任张晓京,假期期间你们可以随时联系他。” 张晓京一愣,连忙和老王等业主代表互换联系方式,说:“等开发商那边集团下来结果,我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业主们对这个年轻的小伙子有种天然的信任,脸上一个个绽放出笑容,挨个跟住建局领导们握手表示感谢。 一场骚乱化为云烟,送走了业主代表,会议室里只剩下开发商,燃气公司的工人,还有一正两副三位局长,气氛变得微妙尴尬。 沈建华见他们都不说话,皱眉道:“都装死人干什么?肖春生,博天这个楼盘好像在你的分管范围之内吧,临近年关还能出这种事,让市里领导怎么看我们?嗯?” 他的语气愈发严厉,到最后几乎指着肖春生的鼻子痛斥,另一位副局长秦致远在旁暗暗窃笑。 “还有你。” 沈建华又把矛头对向秦致远,“从事发开始过了二十多分钟你才到场,一身酒气成何体统!让人家都以为咱们住建局是吃干饭的?!” 局长之怒,吓得两人都噤若寒蝉。 沈建华发泄完怒火,又说:“要不是张晓京同志,我看这些业主能把咱们单位给掀翻了,咱们住建局不是一个系统在办公,其他单位也在同一栋楼上,让别的同仁怎么想?” 张晓京慌忙道:“我也没做什么,全靠局长协调。” 这是属于住建局干部内部事端,开发商和燃气公司倒成了陪衬,大气不敢喘一下。 “局长,把这件事交给我办吧。” 秦致远首先表态,“这种突发事件没处理好是我的责任,我愿意将功补过,小张他对燃气系统和开发商不熟,协调沟通起来可能会碰到问题。” 沈建华说:“当然是你的责任,不过交给你办我看就没必要了,年后由张晓京同志处理这件事,你和肖春生在旁协助。” 这话听到外人耳里都觉得在瞎扯,两个常务副局长配合一个办公室副主任工作? 两个副处配合副科,跟找个两个斗王给斗师当保镖没什么区别。 张晓京觉得压力很大,这个层次的问题不是他一个副主任随随便便能解决的,稍一不慎就会让上百名业主再次围堵住建局,到时候这个责任都会落在他头上。 他有点搞不明白,就投其所好送了个礼,再大不了就是孤身一人面对上访群众,怎么能让沈局长对他这么重用? 连让两名副局长配合他工作这种话都能说出来。 来到现场的开发商营销总监,燃气公司的工人都是小卡拉米,沈建华连骂他们的兴致都没有,摆摆手让他们滚蛋走人。 “一个一个,不堪重用。” 沈建华没再生气,语气很平淡,这种平淡在肖春生、秦致远耳里更觉恐怖,他们更加情愿被局长骂一顿。 沈建华仿佛一下苍老了很多,身形也变得老态龙钟,他感慨道:“用四个字回顾今年局里一整年的工作,不是大展宏图,也不是兢兢业业,而是筚路蓝缕啊。” “从年初认真贯彻党的十八大精神,推进公职人员精神文明建设,到年中展开安全建设纠察,再到年末组建根治欠薪工作小组,天安实名制用工系统建立,王磊副局长的落马,今年无疑是极具挑战性的一年。”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沈局长想借此说明什么。 “我只想对你们说一句话,以民为本。” 沈建华说完就起身离开了,张晓京提上包紧跟在屁股后面,这让他找回一丝给王磊当拎包员时的感觉,陌生又熟悉。 …… 把沈建华送回家后,张晓京开车回小区,泊车熄火、挂到空挡,把座椅调节成仰卧姿态,摇下车窗点燃一根香烟。 张晓京的眼神在氤氲的烟雾中变得迷离。 沈建华对自己下达了重要任务,说明这下已经混入了权力核心圈,以后无论是朱云涛还是秦致远都不可能再来找他麻烦了。 别人可能会在背地里骂他是两姓家奴,刚从王磊那里脱身又傍上沈建华的大腿,可张晓京对此毫不在乎。 只要能真正为人民办事,流言蜚语又算得了什么。 后备箱里还有两瓶茅台酒,两条中华烟,这是准备给王磊的新年礼物。 张晓京的公司不算高,副科级待遇大多体现在福利上。 五险一金什么的都不用说,还有逢年过节的补贴,每个月的工资等交完房租只剩下很少,好在平时勤吃俭用攒了点钱,可买完这么多东西身上也所剩无几了。 张晓京决定晚上一定要拜访一次老领导,把局里最近发生的一切告诉他,凭他的工作经验一定能分析出最近的动荡原因,给自己一些实质性建议。 这时,郑雨洁打过来了电话。 “张主任,燃气公司负责人的电话我找到了,给你发过去吗?” 张晓京说:“先不用了,这公司负责人那么多,不知道他们谁才是当家的,等年后我再处理这件事。” 郑雨洁问:“发生了什么事?” “一言难尽,博天新城上百个业主不满意开发商乱改燃气管道,把住建局给堵了,局长交给我处理。” 郑雨洁半天不回话,最后说了一句:“我劝你不要掺和进去,这里面水很深。” “我能感觉出来,今天局长说话的态度让我感觉他好像也拿这件事没办法,但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 “这不是你一个副科级干部试得起的,搞不好连现有职位都保不住。” 张晓京沉默片刻,说:“怎么连你也这么说,是不是知道什么点内幕?” 第二十五章 喝酒不能掺 郑雨洁是开发商不错,但参加工作才一年多时间,绝大部分的精力放在了跟乙方承包商打交道上,连机关单位都很少去,更别说什么燃气公司了。 郑雨洁说:“我不懂什么内幕,可我懂逻辑规律,这么大的事你们局长为什么揽在你身上?一个市局住建局局长难道找不到燃气公司的负责人?开什么玩笑?” “听我说,你不要相信你局长这个人,很有可能是为了丢车保帅,等过完年让你承担这个责任。” 张晓京勉强笑笑:“不会这么严重吧,就协调让开发商出资解决燃气管道改造,今天开发商那边已经向上级汇报了。” “电话里讲不清楚,这样吧,晚上你到我家来,我给你好好分析一下。” 郑雨洁不容人拒绝,讲完就挂断了电话,张晓京举着手机听着听筒里的盲音不禁犯懵。 本来是打算到前任领导王磊家里拜访的,郑雨洁语气这么硬气,只能先搁着另做打算了。 到人家女孩家里也该提礼物,张晓京又一次陷入选择困难,总不能提着茅台酒中华烟去吧。 …… 傍晚七点,张晓京盛装打扮,开着那辆破捷达到达郑雨洁发来的位置,把车停到路边的车位,望着眼前一排排墙壁呈暗黄色的六层小楼陷入沉思。 外面的玻璃还是很久以前流行的蓝玻璃,据说这样可以吸热,减少阳光辐射,墙外铺满爬山虎,几个上年龄的老妪坐在楼下的马扎上透气吹风,一股浓厚年代感扑面而来。 在张晓京的认知里,郑雨洁作为凤凰城项目开发商的负责人,住的起码也该是洋房别墅,再不济也该是新建的公寓楼,住在这么老旧朴素的小区里属实是没想到。 怪不得她曾经说过喜欢住在老小区里,有一种生活了很久的感觉,踏实又亲切。 张晓京按图索骥,从单元楼上到三层,轻轻扣了两下房门,没多会儿郑雨洁就来开门。 她身上还穿着慵懒的睡衣,脸上不施粉黛,毫无修饰的皮肤如婴儿般娇嫩,素颜依旧让人眼前惊艳。 “咦?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郑雨洁惊讶地看着张晓京手里的大包小包,其中还包括一束下午现从花店里定的香槟玫瑰。 “这不是第一次来你家么,也不知道该带点什么,随便从商场挑了点礼物。” 郑雨洁爆笑如雷道:“不是,兄弟,你是真没谈过恋爱啊?谁教你买的旺仔新年套装?还有这是啥,脑白金都带上了?我早就知道你是直男,没想到你这么直啊。” 张晓京硬着头皮道:“你又没给我说你是一个人住,我这不想着给伯父伯母带点礼物么,你要不喜欢的话下次我再换别的。” 郑雨洁说:“不用不用,都自己哥们,你这么客气干什么,这束花还挺好看的,你先快进来吧。” 张晓京跟着她进了屋子,才发现别看外边老旧,里面装修别有洞天。 屋子面积不算大,两室一厅,大概有六七十平,地上铺的是实木地板,乳白色的沙发上还铺着白垫子,客厅里连电视都没有,书架上密密麻麻摆的全是书。 张晓京在玄关处换好拖鞋,带着好奇心到书架边取下一本书随意翻看了两页,发现上边不仅注满笔记,连书页都泛黄起皮,能看出来是经常拿出来翻看,和机关单位办公室摆的那些装饰品完全不同。 他又走到郑雨洁的卧室门口,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少女体香,室内从床单到被罩都是粉红色,床头放着一只小熊维尼抱枕,梳妆台下面还躺着一把吉他。 雷厉风行的郑总也有另一面啊,张晓京暗想。 “你先在客厅坐一下,菜马上就好。” 厨房里传来郑雨洁甜甜的声音。 张晓京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自己不是到别人家里做客,而是男主人上班劳作了一天,下班后回到家里妻子正在厨房给自己做饭一样。 不过这个妻子厨艺确实精湛,不到半分钟就端上来一道菜,什么松鼠鳜鱼、鲍鱼粥、毛氏红烧肉、猪肉炖粉条……个个都是硬菜…… “这……这都是你做的?” 张晓京仿佛震撼到无以复加。 “当然不是我做的,一个小时以前点的外卖,你正好是赶上了,不得等我盛到盘子里再吃啊。” 这才把张晓京的话给堵住。 “想喝什么,红酒还是啤酒,白酒也行。” 把菜系全部端到餐桌上后,郑雨洁走到冰箱边打开上层,一水儿的罐装啤酒和矿泉水,酒柜上也是一排红酒,还有几瓶茅台,再结合门口一堆空易拉罐来看,郑总平常一个人在家也不少喝,酒蒙子一个。 张晓京结结巴巴道:“非喝不可么,你这架势真的给我吓到了。” “明天大年二十九,又不用上班,你怕什么?” 郑雨洁不等张晓京回答就替他做了决定,从酒柜取下一瓶贴着洋文的红酒,拿开瓶器捅进木塞里用力一拔,往高脚杯里放了两颗冰块就开始倒酒。 “本来这酒该放进醒酒器醒醒的,不过醒不醒我喝着也没什么区别,就直接开始吧。” 郑雨洁大马金刀往那里一坐,颇有种武松醉打蒋门神前在快活林喝酒的气势,吓得张晓京不禁往后拉了拉凳子。 “郑总,你不是要替我分析燃气公司改管道的事么?” 张晓京瑟瑟发抖道。 “先喝一个再说。” 一口菜还没吃,一大杯红酒就进了肚子,张晓京感觉胃里波涛翻滚,对面的郑雨洁却跟个没事人一样。 “为什么我说这件事水很深,因为不止一家楼盘被燃气公司改过图纸。” 郑雨洁夹了块肉塞进嘴里,“有的良心开发商,不,说实在的,没一家开发商有良心,我指的是那些没实力,只能忍气吞声的,自掏腰包给业主二次改造燃气管道,这笔钱最终都落入了燃气公司的手里,你知道这意味着多大利益么?” 张晓京忍不住问:“那他们不害怕监管单位找他们的茬?” “这就得问你们自己了,既然胆子这么大,你敢说他们在相关单位里没有关系?住建局、消防队……多的我就不多说了,没关系敢这么干?” 张晓京细细琢磨着郑雨洁的话,燃气公司虽说名义上归住建局监管,但人家是国企,上面关系很硬,还真不是一个住建局能管得了的。 郑雨洁接着说:“你们局长让你协调,怎么调?就算有两个副局长帮衬着你,牵扯到上百户的燃气管道改造,这么大一笔钱,谁能轻易答应?” “好了,今天不提工作,我们好好喝酒,不醉不归。” 张晓京端杯就喝,也有借酒消愁的成分,此刻他终于明白什么叫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一大堆烂摊子都等着他年后去收拾。 张晓京问:“你平常就一个人住这里?怎么不搬去跟父母一块?” 郑雨洁说:“我爸妈在我很早的时候就离婚了,等我爸赚到钱以后就给我娶了个年轻貌美的继母,还生了个小弟弟,他们平常住郊区的别墅,我不愿意跟他们待在一块。” “这间房子是我从小住到大的,充满我对妈妈的回忆,一个人乐得自在,不比和他们挤在一起强?” 张晓京抱歉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提这个的。” “没事,你要真觉得不好意思就自罚三杯。” 郑雨洁倒是大大咧咧的,对此一点都不在乎。 张晓京还真就咣当咣当喝了三杯红酒,不管能喝不能喝,男人出门在外争的就是一口气,在女人面前不能说不行。 郑雨洁脸颊晕红,但说起话来思维还是很清晰,分不清是喝没喝多。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喝着红酒,怎么看怎么暧昧,不过大家都是受过教育的高质量知识分子,绝口不提其他,从国家大事聊到星辰大海,把酒用来下话,越喝越上头。 “本来今天晚上我是打算去拜访前任副局长王磊的。” 张晓京喝的有些大舌头,醉眼迷离道,“他是个好人,好官,好领导,唯独不是一个好丈夫。” “你是说他和女下属勾搭在一起的事吧?这件事快在相州的工程圈子里传疯了,有一句话说的好,跟狗谈,都不能谈工程男,你们男人还不都是这个德行,稍微有点权势有点钱就想着在外边养小老婆。” 郑雨洁不屑一顾。 张晓京汗颜道:“怎么就都是这个德行了,别人可能是这样,我是例外。” 郑雨洁说:“你也一样,也不是好东西,人家女孩让你来家里拜访你就拜访?以前没少去别人家吧,还喝这么多酒,也不怕失身?” 张晓京被她毫不讲理的一番话给气笑了,一个眼神就能吓得施工方屁滚尿流的郑总也有如此小女孩儿的一面。 或许在商场上那些雷霆心肠都是她的伪装,摘下面具本来就是春意朦胧的女孩。 张晓京也带着恶趣味说:“要是能失身到郑总身上,我心甘情愿。” 郑雨洁忽然扑到他面前,两人的鼻尖对着鼻尖,近到可以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张晓京能闻到郑雨洁身上那股专属她的体香,混杂着淡淡的烟草味和红酒甜腻的香气,整个人瞬间就顶不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全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张清冷孤傲的脸。 “你想得美。” 郑雨洁吐气如兰,再张晓京耳边轻轻说道,一句话就把他从云霄拉回地面。 “来,接着喝!” 一瓶红酒分完,郑雨洁又从冰箱里掂出来一提科罗娜,这回连杯子都不换直接倒进高脚杯里开魁。 张晓京眼前渐渐出现重影,只记得两个人一杯接一杯的喝,什么时候睡着的都忘了,等到半夜醒来的时候看到郑雨洁一头趴在自己腿上,还有微微的打鼾声。 张晓京强忍着头痛把她搀扶起来,扛到卧室床上就要走,郑雨洁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继续喝……别跑……” “好好好,姐,我不跑,我去上个厕所吐一下总行了吧。” 他越这样说,郑雨洁拽他的手就越用力,根本动弹不了一点,浓浓的困意袭来,张晓京把头往床上一栽,浑浑噩噩的睡着了。 喝大了的郑雨洁下意识的把睡衣扔在一边,正好盖住张晓京的脸,浑身上下只剩蕾丝睡衣,屋里春光乍泄。 第二十六章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一夜宿醉的代价是大年二十九的清晨,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个袒胸露乳,睡眼迷离,一个头发炸开如鸡窝,头上顶着睡袍,互相看着对方沉默了三秒。 沉默过后,是一声尖锐的叫声:啊——! 郑雨洁一头扎进被窝,同时双脚猛踹张晓京,“耍流氓啊你,谁让你睡我屋的!” 张晓京被踹到地板上后顶着两个熊猫眼无辜道:“大姐,是我昨天要走你非拉着我不让我走的,再说了,我又没做什么。” “你把我都看光了还没做什么!” “我不是故意看的。” “你你你你……” 郑雨洁再三确认,除了睡袍扔在一边外,身上都是整整齐齐的,没有被移动或撕扯过的痕迹,看来昨天晚上确实相安无事。 张晓京也很郁闷,昨天喝太大了,一瓶红酒加上数不清的啤酒,半夜迷迷糊糊起来上厕所的时候还吐了一次,把半管牙膏塞在嘴里漱口。 又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摸着黑就躺到了郑雨洁旁边,紧接着做了一个荒唐又真实的噩梦。 梦里他化身钟馗,与一只千年女鬼做搏斗,奈何这只女鬼法力实在高强,把自己身上咬的到处都是伤口,最后不得已祭出了法器才把它压制在身下。 张晓京悄悄看了一眼自己胸膛,上面还有未消散的齿印,肩膀、腹部也有被抓挠过的红印,说不定昨晚的梦不全是假的…… 郑雨洁对昨天晚上的事还残留着一些印象,自己猛灌张晓京啤酒,最后反而先倒下了,拉着他不让人家走也是怕一个人孤单。 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两个人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坦诚相见”了,先不管怎么缓解醉酒后的尴尬,最主要的是怎么推卸责任。 郑雨洁暗赞自己真机灵,说:“我不管!明明是你喝多了占我便宜,这事儿你说怎么办吧。” 张晓京懊恼道:“我也不知道,那还能咋办,要不我娶你吧。” 郑雨洁被他气笑了,说:“你说娶我就娶我?这是奖励你自己吧,我同意了?” 张晓京一本正经道:“不管发生什么,我肯定会对你负责任,不行你到派出所报警把我抓起来也行。” “神经病!跟你聊不到一个频道!” 郑雨洁气得摆了摆手,刚要套上衣服想到旁边还坐着个男人,说:“还看?快出去,我要穿衣服了。” 张晓京悻悻而归,回到客厅沙发等着她出来。 屋里弥漫着一股熏天的酒气,他三五下把昨晚吃剩下的菜都倒进垃圾袋里,盘子叠在一块清洗干净,易拉罐打包收拾好放在门口。 做完这些后张晓京气冲冲的坐在沙发上,明明没干什么被臭骂了一顿,还好心帮她收拾卫生,越想越急,把刚装好的易拉罐又倒在地上,一会儿让她自己扫吧。 …… 郑雨洁收拾完出来,脸上变得精神抖擞,一点没有宿醉过的颓唐,她从冰箱取出两瓶矿泉水坐到沙发上,说:“口渴吧,先喝点水。” 张晓京接过来礼貌道:“谢谢郑总。” “开门见山吧,我想跟你一起回家过年。” 张晓京刚咽下的矿泉水噗嗤一下喷了郑雨洁一脸,赶紧从纸盒抽出纸帮她擦脸,本以为会挨一顿臭骂,郑雨洁却板着脸说:“很惊讶么?” “不是,好端端的怎么想起跟我回家过年了?我老家就一穷乡僻壤,两间平房外面到处是垃圾,熏的你受不了。” 这不是张晓京在危言耸听,从大学毕业后他就很少回到那个从小长大的小村庄了。 一是居住环境实在恶劣,废品站里到处弥漫着酸味,二是村里的老少爷们都不待见他这个被捡来的外来户,每回一趟都要在背后戳他脊梁骨,被人指指点点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张晓京现在成了相州市的副科级干部,在那个小地方就是天一样的存在。 不过他连想回去炫耀的心思都没有,唯一有点留恋的可能就是那个抚养他长大的拾荒老头。 说起那个老头,张晓京对他的情感一直都很复杂,既不算养父,又不算爷爷,更适合用雇主来形容。 从张晓京记事开始,那个叫张德全的老人就骑着一辆破三轮载着他到处收废品,再稍微长大点有了行动能力,就让他自己蹬着车挨家挨户捡破烂。 小学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都是这么硬熬过来的,张德全只给他上学的学费,一分零花钱都没有,有时候如果收回来的废品不够量,还要挨一顿毒打。 张德全爱喝酒,因为穷,买不起下酒菜还发明了一种喝法:把捡回来的鹅卵石用清水洗干净,葱姜蒜爆炒,加上生抽老抽,呈上盘子里,蘸一口醋使劲嗦一口,再美滋滋喝上一口小酒,那叫一个地道。 他酒后的娱乐消遣就是暴揍张晓京,为此抽断了不少根皮带,挨完揍的张晓京还得把醉倒在水泥地上酣睡的张德全扶回床上睡觉,抗压能力就是在那个时候练出来的。 即使如此,参加工作后成功脱离那个穷乡僻壤的张晓京每个月还是会给张德全寄一部分生活费,不多不少,只够生活,多了只会让他拿去喝酒。 工作后两年春节,张晓京都是在出租屋里独自过去的,节假日对他而言就是一种折磨,无论从心理还是身体上都是。 郑雨洁看他思考了半天一直不说话,问:“是不是有点为难了?没关系,我给你开玩笑的。” 张晓京说:“没什么,我想知道你怎么不跟你爸妈在一块过?” “还能有啥,催婚呗,七大姑八大姨往那里一聚就张罗着让我相亲,我实在是受不了,我才二十多岁诶,干脆给他们说我去男朋友家过年了,省得耳边嗡嗡叫。” 张晓京说:“那感情好,领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回去肯定有面子,那就说定了,等正月初一我们就出发。”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拉钩上吊完以后张晓京起身告辞,临走时还是帮郑雨洁把易拉罐瓶子收拾干净,自己做的孽自己受,连同那几袋垃圾一起拎着下了楼,扔进垃圾桶后看到郑雨洁正在窗户边朝自己挥手告别,满脸坏笑。 女人真是善变的动物。 张晓京由衷感慨。 下午的时间开启疯狂送礼模式,几个副局长被张晓京选择性忽视了,实在是平常关系没有处到位,到了过节才去人家送礼反而显得不美,人家也不一定收,不如把精力更多放在自己的人际关系上。 申海波家是一定要去的,这个老大哥对待他像照顾弟弟一样,其次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连云,两个人也算是面对过同样敌人的战友,还有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同事,剩下的就是王磊了。 再次来到王磊家里,张晓京感觉沧海桑田变幻太快了,以前这条路,这个家,自己来了不知道多少次,这次意义却不大相同。 按响门铃后开门的竟然是王磊本人,几个月没见,他以肉眼可见变得苍老,鬓角也起了白发,张晓京瞬间有种想流泪的冲动,最后还是硬生生憋回去了。 “哦,是晓京啊,快进来吧。” 往日那个气度不凡的副局长变得步履蹒跚,干瘦得像摇曳在风中的竹竿。 权力是最好的兴奋剂,失去权力也可以让一个人一夜白头。 张晓京默默跟着王磊进了客厅,有千言万语想说又说不出口,王磊先说道:“你今天来我很高兴,咱爷俩好好唠唠。” 张晓京环顾四周:“嫂子呢?” 王磊凄然一笑:“都到这个份上了,我还能让你嫂子跟我继续吃苦么,我让她带着孩子先回娘家冷静一段时间,考虑好要不要和我离婚。” 张晓京心酸道:“老领导,您受苦了。” “不,都是我咎由自取,谈什么受苦不受苦的,其实我一直都在关注你的动向,可又不敢出来面对你,晓京,你做得很好,能从一颗棋子跳出棋盘自己执棋,这点我佩服你。” “如果不是您,我也坐不上副主任的位置,对了,还要多亏一个人,我在工地上认识的……” “你不用多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我听说你在烧烤店救了几个女孩,其中一个还是市公安局副局长的外甥女,这层关系你要利用好,还有前天在局里上访的群众,事态也是你平息下去的,这些都能证明你能力出众,所以你不用妄自菲薄。” 张晓京本来想把改燃气管道的事从头到尾给王磊说一遍,让他帮忙给推测一下,看到他满脸沧桑的样子又忍住了。 “局长,我可能恋爱了。” “哦?”王磊很惊讶,“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都没见你和女孩接触过,这次认识的是哪个单位的姑娘?” “是凤凰城项目的负责人。” 张晓京说,“她也是我在工地上假装民工的时候认识的,我俩很聊得来。” 王磊说:“嗯,你们应该还没发展到那一步吧,晓京,你和她交往的时候要注意不被别人看到,你是公职人员,她是从商的,让别人知道该怎么想?少不了背地里说坏话。” “局长,我知道,春节的时候我准备带她回一趟老家。”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王磊说,“你早该回去看看了。” 第二十七章 废品站.张德全 张晓京说话算话,真就带着郑雨洁回老家过年。 他外面套着深灰色利郎毛呢子双排扣风衣,里面是加绒内胆,脚踩一双黄棕色布洛克皮鞋,一股英伦范儿。 头发吹成了三七分,用掉足足半罐发蜡,连只苍蝇站在上面都打滑,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个夜场里的男模。 奥迪后备箱里塞得满满当当全是礼盒,有孝敬给张德全的两瓶茅子,还有四条中华烟,鸡鸭鱼肉等年货不必多说,好不容易回趟老家,一定要风风光光。 郑雨洁坐在副驾上,张晓京开车,车载音响里播放着刘德华先生的《恭喜发财》,路上排起长龙般蜿蜒的车队,一眼望不到边,按喇叭的此起彼伏。 张晓京的老家在距离相州市区五十公里外的一个小镇里,一个叫定龙村的犄角旮旯。 这个村子原本叫钉龙村,从卫星地图上看整个村子就像一条盘龙,被一条河流从中钉住龙首由此得名。 解放后为破除封建迷信,钉龙就改成了有现代色彩的定龙。 进了乡道,路况才变得开阔,行驶起来没那么拥挤,窗外到处飘洒着烟灰粉尘,郑雨洁一改风格,打扮的像个邻家女孩,带着毛茸茸的针织帽好奇的观察着外面的世界。 张晓京说:“能不能别一副没见过这么穷地方的样子。” 郑雨洁说:“我上大学就到省城去了,没见过县城长什么样,原来跟贾樟柯拍的电影里面一模一样,灰蒙蒙一片,就差个赵涛牵着狗在雪地里跳舞了。” “很幽默。” 乡道路面颠簸,张晓京不赶快,开的很稳,大概过了五十多分钟开到了定龙村口。 白驹过隙,村口也立上了宣传牌,中间是“相州县定龙村”六个大字,左边是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右边是永远跟党走,上面被擦拭的一尘不染。 郑雨洁说:“这儿也没你说的这么穷啊。” 张晓京不吭声,说:“进去你就知道了。” 道路很窄,车身很宽,旁边连辆电动车都过不去,驶过这条小路后豁然开朗,算是正式进入村子里面。 两边都是两层自建民房,几条正在抢骨头的大黄狗看见一辆邪恶粗犷的A6开进村子里,停下嘴里的动作嗷嗷叫,直接把村里的情报组织给惊动。 情报组织是一种传统的群众组织形式,通常由村里的闲散老头老太太担任,负责收集、汇总、传递各种信息,能让一个人声名鹊起,也能让一个人身败名裂。 一辆豪华的奥迪A6进了村子自然瞒不过他们的眼睛,一个个穿着花棉袄,佝偻着身子出来看,一边嗑瓜子一边讨论这又是谁衣锦还乡了,还开这么好的车。 郑雨洁当着张晓京的面拆开一条中华,从里面抽出两盒,路过情报大队的时候示意张晓京停下,把车窗摇下来丢给其中一个大爷两盒。 大爷懵逼了,上来就是一百块的烟,这是哪家的土豪回来了? “恁……恁是谁啊妮儿?” 张晓京接过话茬子说:“大爷,你不记得我了?小时候我还去你家收过酒瓶子,开废品站的。” 大爷沉思了两秒,一拍脑门子,结巴道:“啊……是德全家的,都长这么大了?” 张晓京笑道:“是啊,马上奔三的人了,这两年一直在市里面打拼,今年想着回来看看乡亲们。” “好好好,好啊,好孩子。” 大爷连说三个好,也不知道是烟好还是人好,苍老的脸上笑出一道道褶子,露出满口的焦牙。 “大爷,那我就先走了,初一去给你拜年。” 汽车扬长而去,留下一堆情报组在讨论,路上凡事碰见的老少爷们人手扔两盒烟,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张晓京回乡的消息如瘟疫般在村子里传播,大家都知道捡废品的那个张德全以前收养的孤儿回来了,还发达了。 人家开的是最新款的奥迪A6L,见人就发中华烟,更绝的是身边还领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女朋友,那气质那身段,跟电影明星都不逞多让,用人生赢家来形容都不够。 这不是张晓京故意的,他本来的意思是身为公务员这样招摇不太好,郑雨洁说几年才回来一次,要一次性把以前缺的面子给找回来,也算一定程度上抹去童年阴影。 郑雨洁在其他方面都善解人意,唯独在这件事上面有种执念,重新变成那个说一不二的强势郑总,张晓京一想也是,就由着去了。 车终于停在从小长大的废品站门口,望着院子里堆积如山的垃圾,角落里用彩条编织袋装的空瓶子,张晓京近乡情怯的情绪涌上心头,眼角流出两滴晶莹的眼泪。 “进去吧。” 郑雨洁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还是熟悉的环境,熟悉的臭味,张晓京走过破旧的院子,回头看了一眼郑雨洁,脸上一点嫌弃的表情也没有。 院子里的两间平房就是张晓京住的地方,他依稀记得以前冬天很冷,屋子里连炉子都没生,跟谁在大街上没区别,晚上需要盖四五条被子才能入睡,当然被子不是买的,是从街上捡的。 他轻轻叩响房门。 屋里静悄悄的,不知道有没有人在家。 张晓京等了一分多钟,他记得这个门把锁是坏的,一拧就能拧开,打开这扇门仿佛就打开了童年的悲惨世界。 屋里冷冷清清,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他走到一扇破门门口,试探的问道:“大爷,在家没?” 没有人回应他,张晓京推开门,被扑面而来的酒精味差点呛倒。 张德全躺在光秃秃的水泥地上,身上只盖着一件绿色军大衣,几个白酒瓶子在一边东倒西歪,睡得像个死人。 郑雨洁发出一声尖叫:“救命啊!快打110救人!” 张晓京制止了她掏手机的举动,走到张德全跟前深吸一口气,蹲下来扬手就是两个响亮的大嘴巴子。 啪啪两声脆响,张德全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嘴里低声呢喃着什么,看清楚眼前人的面貌后惊呼道:“晓京子儿,你咋回来了?” 张德全张嘴就是一口地道的京片子,这也是困扰张晓京许多年的一个谜题,一个靠收废品为生的老头怎么说话带着一股京城口音,是年轻时候在那里打过工不成? 张晓京回头对一头雾水的郑雨洁说:“不用大惊小怪,他这个人就这样,喝完酒就爱睡地上,给两巴掌就好了。” 郑雨洁脸上写满无语。 张德全摸了摸脸颊,火辣辣的疼,一气之下想要揍人,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张晓京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任由他摆布的小孩子了,而是成长为一个身高一米八的成熟男人。 他从地上站起来,不禁叹了口气,看到张晓京身后还跟着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孩子,疑惑道:“这是?” “大爷你好,我是晓京的女朋友。” 郑雨洁本来想握手,又感觉跟长辈握手有点官方疏远,就落落大方的做了个自我介绍。 张德全哪见过这个,对于长期处于农村的孤寡老人来说,挂历上的瞿颖就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女人,而郑雨洁的气质比起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好好。”张德全说,“晓京子好福气啊,找了你这么漂亮的媳妇。” 郑雨洁脸色微红,张晓京悄悄顶了顶她的肩膀,那意思是你什么时候成我女朋友了? 都是自家人,不用过分寒暄,张晓京把带来的茅台酒中华烟放在角落里,备好的年货也塞入冰箱。 张德全眼睛放亮,他听张晓京说过在城里当了官,还是个小干部,没想到这么有实力,难道腐败掉了? “晓京子,你女朋友是做什么的?” 张德全盘腿坐在炕上,一脸小农民的狡黠。 “干工程的。”张晓京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解释。 “干工程好啊,一个月工资得五六千吧?” 张晓京哭笑不得,虽然没有直接问过郑雨洁,但从她的消费水平和生活质量来看起码三四倍不止,还是抛去家境因素的情况下。 “差不多吧。” 张德全鬼鬼祟祟的看了眼院子里走来走去,像逛游乐园似的郑雨洁,说:“准备啥时候订婚,让大爷也喝上你的喜酒。” “八字还没一撇呢。” 张晓京不打算再理张德全,他出门走到院子里,看见郑雨洁正在垃圾堆里翻找些什么,纳闷道:“你干啥呢,也不嫌脏啊。” “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垃圾。” 郑雨洁好奇道,“这些真的能卖钱吗?” “别小看收破烂的,好好干的话一年下来能有个十几万利润呢,我这大爷就是太懒了,除了喝酒就是喝酒,迟早把身体喝垮。” 郑雨洁拍了拍身上的灰,小跑着到张晓京跟前,说:“他当初是怎么收养你的,我特别想知道。” 张晓京陷入恍惚,对当年的事他也只知道一些碎片,还都是从张德全老头那里听来的。 第二十八章 往事 八十年代末的定龙村一穷二白,家家户户盖的都是青瓦土墙的木结构房,街头巷尾还留着那个特殊年代留下来的红色标语,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辩驳不堪。 那个时候消息闭塞,村里人赶不上改革开放带来的红利,大多数人只能进城打工,剩下一部分在家务农,张德全就是留下来的其中之一。 当别人都在种地的时候,张德全已经高瞻远瞩的做起了收废品行业。 当时收的主要还是烂凉鞋、鸡毛、啤酒瓶、牙膏皮。 说起牙膏皮,张晓京后来也收过,早期的牙膏皮都是用铝、铅、锡等金属做的,作为金属回收价值较大,一个就能卖三四分钱,就出现了很多小孩故意挤掉牙膏把皮拿去卖钱买糖的情况。 张德全靠收废品在村子里过的有滋有味,当时酒瘾还没那么大,冬天还有去河边冬泳的习惯,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捡到张晓京的。 据张德全回忆,那个时候他刚扒光衣服热完身,正准备钻进水里,耳畔突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吓得他赶紧穿上衣服,还以为是河里有脏东西。 再仔细一听,怎么听也不像是耳鸣,他小心翼翼地寻找哭声源头,把目光锁定在不远处的小树林里。 村里的小树林是出了名的搞破鞋圣地,光秃秃的树干下到处可见被使用过的纸巾,张德全一边走,一边寻找声源。 终于,张德全在一棵树边,看到襁褓里包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婴儿。 这个年头计划生育尚在执行,很多家里超生后要么把孩子卖掉要么遗弃,在农村是很普遍的事。 张德全觉得自己捡了大运,第一件事就是看那婴儿带没带把,确定后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他是个鳏夫,打了一辈子光棍,做梦都想要个男孩传宗接代,从人贩子手里买一个男孩价格最少得三千起步,根本负担不起。 张德全没什么文化,把婴儿带回家后,请村里的老神棍给他取了个名。 神棍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说什么这孩子命苦,五行缺火,性格太软,取晓字补之。 又掐指一算,说这孩子命中与皇城有缘,取京字相得益彰,加上一起就是晓京。 这就是张晓京名字的由来。 随着他渐渐长大,张德全暴露了本性,开始无节制的酗酒,对年幼的张晓京动辄就是打骂,脏活累活都丢给他干,除了学费一毛不拔。 张晓京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锻就一颗坚韧不拔的心,无论身处何种逆境都能迎难而上,从王磊落马后如此,从和朱云涛的斗争中亦是如此。 听张德全讲完当年的事,张晓京和郑雨洁相视无言,各自在心里叹了口气。 “所以,现在一点关于我亲生父母的信息都没有?” 张德全摇摇头:“一点也没,不过我认为也没有去找他们的必要,既然已经遗弃了,就证明他们心里没你。” 张晓京默默点了点头。 郑雨洁说:“哎呀,大过年的说这么沉重的话题干什么,今天就是要开开心心的,晓京,大爷不是爱喝酒么,把茅台酒给他拿过来,晚上你俩好好喝一盅。” 张晓京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说:“算了,还是让大爷自个儿喝吧。” 废品站里连个对联都没贴,看上去一点年味儿都没有,郑雨洁做主去买几副春联和喜字贴上,到了村里的小超市里,正聚在一块儿打麻将老头老太太同时盯向他俩。 看来他回来的消息已经被情报大队给散出去了,张晓京镇定道:“大爷大娘们好,我是废品站的张晓京,刚刚回来。” “哎呀,晓京回来了。” “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呢,一溜烟都长这么高了。” “快坐坐坐,晓京,最近在市里忙活什么呢?挣大钱了吧?” “啧啧,晓京一表人才,长得跟内个小谁……演李逍遥的胡歌似的,结没结婚?让大娘给你说个媒吧。” 张晓京从没见过这副阵仗,这群八竿子打不着边的街坊邻居对他热情的就像对亲儿子,可他明明记得小时候到人家里拾破烂时还被一顿乱棍打出来了。 他坦然道:“大爷大娘,我是来买对联的,等初一一定去家里拜年。” “还买啥对联,大娘送你了!” 店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妇女,扭着屁股从柜子里拿出一套崭新的对联和喜字不由分说的塞进张晓京手里。 这种姿态让张晓京联想到当初升任办公室副主任后,同事们对他也是如此。 张晓京赶紧推辞,被人连推带拽推出门外,两个人拎着手里的对联大眼瞪小眼,郑雨洁说:“没事,刚刚我往桌子上拍了一百块,就当春节发红包了。” 张晓京竖起大拇哥:“还得是你啊郑总。” 拿着对联往废品站这么一贴,好歹是增了点色彩,有了些年味,郑雨洁兴奋的蹦蹦跳跳,像个小学生。 张德全背着手站在院子里,看着停在门口的奥迪车,想着终于是在村里扬眉吐气了一次,而这一切都归功于二十几年前随手收养的一个孤儿。 令他惊讶的还没完,村里的各大老少爷们都搓着手来到废品站门口,排着队给张晓京打招呼,一口一个张哥,被人群拢在中央的张晓京和郑雨洁宛如众星捧月,成为焦点。 村里的这群汉子也常年在外面工作,过年才回家一次,也见过很多人为了充面子特地从车行租一辆BBA回村。 但气场是骗不了人的,张晓京和郑雨洁举手投足间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人,说起话来也是不装不端,很让人舒服。 “张哥,这是嫂子吧,结婚没?也不给弟弟说声。” 一个胖子脸上堆满笑容,从烟盒里掏出一根递给张晓京。 张晓京对这个人记忆犹新,是小学同学之一,以前经常骂他是没爹没妈的野种,还联合其他同学对他进行校园霸凌。 往课桌里塞死老鼠,骑在脖子上进行殴打,这些都是常规操作,最过分的一次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造谣说张晓京他妈跟别人跑了,被失去理智的张晓京一拳把鼻梁骨打折后这才消停。 张晓京把烟推走,说:“不抽,我抽这个咳嗽,小胖你最近在哪高就?” 小胖说:“哎呀别提了,跟我爹在市里面的建筑工地上给人家抹灰,前两天还把腿摔伤了,工头连医药费都没赔,工资还一直拖着不给。” 张晓京不动声色的说:“哦?哪个工地?可以让朋友适当照顾下。” “凤凰城,张哥你现在也是干工程的?” 郑雨洁差点笑出声,刚准备说话被张晓京拦住,他说:“我听说现在市里面出了个什么实名制用工系统,是跟市住建局对接的,你录过信息的话直接去找相关部门就好了。” 小胖张大嘴巴道:“啊?这么权威?工头让我们录过,我们嫌麻烦就没录,这可咋整?” “那我就爱莫能助了。” 张晓京连理这种人的心思都没有,更不愿意多与他攀谈。 有句话说得很好,回村后无需多言,奥迪A6会替你说话,更何况还散出去两条华子。 应付完一波又一波同龄青年后,前任村支书竟然也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过来了。 张晓京赶紧上前搀扶,他在这个村里唯一有好感的就是这位德高望重的老村支书。 以前张德全不给他饭吃,是老支书收留他在家里吃饭,又把家里孩子不穿的衣服送给张晓京保暖过冬,大部分书本费也是他掏的,可以说是张晓京生命里的贵人,没有他连大学都不一定能考上。 老支书真情流露,脸上全是老人斑,混浊的双眼里透出亮光,牙齿都快掉完了,口齿不清的说:“晓京,你回来了啊。” 张晓京也有些泪目:“是啊,我回来了,您身体还好吗?” “好好好,一切都好。” 老支书不是奔着张晓京排场大才亲自过来的,他是真心想念这个从村里走出去的晚辈,聊了聊近况过后,张晓京说:“家里现在都谁在,有人照顾您吗?” “有啊,有啊。” 老支书上了年纪,或多或少有点老人病,说起话来跳跃的很快,“张德全现在不打你了吧?” 张晓京说:“不敢了,您看我现在长这么高,谁还敢打我啊。” “那就好。” 老支书忽然说,“你不要相信他这个人,满嘴胡话。” 张晓京知道老支书对张德全的印象一直不好,从骨子里就憎恶这个人,于是连声附和。 可是接下来老支书的一句话让他如遭雷击,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每个毛孔都透着彻骨的寒冷,僵在原地半天反应不过来。 “你啊,当年是被他从别的地方拐过来的。” 第二十九章 身世扑朔迷离 老支书的声音很小,需要集中精神靠近后才能听到。 张晓京心脏剧烈颤动,他相信老支书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种话,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倘若是真的,那么张晓京这二十多年来的信念将会坍塌重建。 不管是出于私心也好,善意也罢,张晓京一直以为张德全从河边把他捡走养大,等于重新给他一次生命,哪怕再打再骂也都忍着,从无怨言。 至于亲生父母,张晓京从小时候的痛恨到后来的逐渐淡漠,时间慢慢将伤疤抹平,现在老支书的一句话又让他如晴天霹雳,仿佛被冻结了般完全无法思考。 郑雨洁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问:“爷爷,您说的被拐是什么意思,晓京是被张德全一手拐到村里的?” 老支书看了她一眼,布满褶皱的脸笑颜舒展,说:“妮儿,你是晓京的对象吧,家是哪个村儿的?” 他口音很重,加上声音小,郑雨洁听起来很吃力,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张晓京,后者如同雕塑般僵立着不动,精神明显陷入了恍惚状态。 最后是郑雨洁晃着他的胳膊把他从这种状态拽出来,张晓京如梦初醒,望向站在废品站平房门口抽烟的张德全,那张本就猥琐丑陋的脸更加邪恶。 一切都还没下定论,张晓京对老支书说:“这里讲话不太方便,能到您家里坐坐吗?” “好好,到我家去,到我家去。” 老支书走起路来很吃力,张晓京示意郑雨洁把车开过来,扶着老支书上了后座,开了还没一分钟就到了。 他家算是定龙村里比较上档次的,两层小洋楼还带个大露台,张晓京迫切的想从老支书口中知道当年的真相,坐到沙发上问道:“爷爷,张德全到底是什么来路?我不想活了二十几年连自己的身世都不明不白,麻烦您告诉我吧。” 老支书表情疑惑道:“张德全……就是个收废品的,能有啥来路?” 坏了,这是老人病犯了,明显忘东忘西神志不清,张晓京不禁在想,刚才老支书的话会不会是胡言乱语? 恰好这个时候,老支书的大儿子李志强领着老婆孩子进了屋,看见张晓京后表情很惊喜,“咦?这不是老张家那个吗,今年回来了?” 张晓京坐起身,说:“志强叔,我刚回来没多久,想着来看看老支书。” “晓京啊,看你这一身行头在城里混得不错啊,现在从事什么买卖?” 李志强很热情的递给他一支烟,十几块钱一盒的钻石,张晓京连忙接过,掏出自己的打火机给李志强点燃。 李志强是那种典型的农村车轴汉,家里老人虽然是前一任村支书,但从没有从中谋私过,年轻时候就包起了地,在市里买了房子娶了老婆,算是村里混的出人头地的那一批。 张晓京很尊重这位长辈,年少时一度以李志强为偶像,渴望做一名占地百亩的大地主,后来地主没当成,反而成了一名人民公仆。 张晓京说:“叔,我现在在政府单位工作。” 李志强来了兴趣,说:“哦?在哪个单位?” “住建局,管工地的。” “好单位啊,当年的努力没白付出。”李志强称赞道,又看向郑雨洁,“这个姑娘是你对象?在哪工作?” “叔,我是她女朋友,家里是干工地的。” 一个管一个干,怎么听怎么别扭,李志强好奇地打量这对奇葩组合,算得上是男才女貌、天生一对。 张晓京陪李志强聊了很久,从小时候做过的糗事聊到步入社会以后的工作历程,把中间和局里那些人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桥段都选择性删除了。 聊到最后,李志强感慨道:“我可以说是看着你从小长大的,张德全那个老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现在自己走出路了,一定要好好珍惜,这辈子不要再回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张晓京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忍不住问道:“叔,我最关心的就是我的身世,刚才老支书说我是被张德全拐回来的,这又是怎么回事?” 老村支书正躺在沙发上陪孩子看喜羊羊与灰太狼,嘴角时不时流下来哈喇子,张晓京很担心他的身体状态,也担心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不是真的在胡说。 李志强低头思索,粗糙的眉宇间凝聚着一丝庄重与沉思,说:“据我对张德全的了解不大可能,这个人胆小如鼠,人是懒了点,不至于干那种伤天害理的勾当,要不然也不会半辈子都窝在这个垃圾场了。” 张晓京说:“我不想活的不明不白,最起码得知道张德全是个什么人,又是从哪里来的吧。” 李志强说:“我只知道他不是本村的,是个外来户,什么时候来的具体不清楚,从我小时候他就在这里生活了。” 联想到张德全一口京腔,张晓京极度怀疑他是从首都来的,不过一个人怎么会从大城市到中原地区一个偏僻农村里,这其中隐藏着太多谜团。 张晓京对张德全知之甚少,从他工作以后什么样的人都见过,现在看到一个人第一眼就能把他的性格分析的大差不差,除了张德全。 这个人可疑之处太多了,从个人生活来说,除了喝酒就是喝酒,还是独饮,身边一个朋友都没,喝完酒躺在地上就睡。 从经历来说,只字不提过去的事,连张晓京是不是真的从河边捡来的都没人知道,开局全凭张德全一张嘴,爱怎么说怎么说,没人能去考证。 总之,想知道真相,只能去找张德全本人。 从老村支书家里出来后将近傍晚,张晓京和郑雨洁并肩走在回去的路上,手里的烟就没听过,指尖都快被熏黄。 郑雨洁把张晓京手上的烟抢过来扔掉,说:“别抽了,烟灰快烧到手了还抽?” 张晓京如鲠在喉,长吁道:“真难过啊,要我真的是被拐过来的,那我亲生父母又在哪里,他们会不会正在找我?” 郑雨洁说:“别想那么多,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如果真查的话也不是难事,我觉得现在可以从两个方面下手。” “什么?” “第一,你现在还不能直接去找张德全质问,假如他要死咬着不放,你就真没机会知道了,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顺着他来,只要是谎言,总有露出破绽的时候。” “第二,一边申请加入DNA寻亲库,一边在村里走访上岁数的老人,老村支书虽然犯病了,村子里其他人总不可能都是如此吧?先查清楚张德全的背景,再去追根溯源。” 张晓京点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不过我更希望我真的是被捡来的,要不然我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愤怒?沮丧?还是无助,都说不上来。” 郑雨洁安慰道:“别怕,有我在。” 被爱好似有靠山,张晓京再也绷不住了,一种温热而湿润的感觉在眼眶中凝聚,逐渐溢出眼帘,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 郑雨洁把张晓京轻轻拥入怀里,她165的身高抱着180出头的张晓京场面有些滑稽,不过四下无人,除了远处好奇地望着他们的大黄狗,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这时,一朵朵焰火蓄力升空,在天边猝然炸裂,整个夜幕像是被挥毫泼墨过的画卷,留下五彩斑斓的光雨,点亮天空如同白昼。 2015年随着烟火爆炸声悄然而至,这种氛围,这种情调,不做点浪漫的事简直太对不起老天爷了。 张晓京一扫沮丧,猛然抬起头,把正在侧着身子看烟花的郑雨洁揽入怀中,两只手捧着她绯红的脸蛋狠狠下嘴,两人在漫天烟花映衬下来了个长长的法式湿吻。 郑雨洁的嘴又香又软,不知道过了多久,张晓京才依依不舍的松开。 郑雨洁大口大口喘着气,说:“憋死我了,你那么用力干嘛,咱俩什么身份你就亲上了?” 张晓京没说话,满眼深情的看着这个点燃自己生命希望的女孩,郑雨洁感受到他浓浓的爱意,脸唰一下子红到脖子根,说:“happy newyear,张主任。” “是中国人就说新年快乐。” 张晓京说。 …… 废品站里,张德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喝多了,躺在卧室里呼呼大睡,张晓京和郑雨洁在外面嗑着瓜子看着电视里的春晚。 正在播放的是一个叫什么女神和女汉子的小品,两个人一边跳舞一边喊顺口溜,尴的让人脚趾头能抠出三室一厅。 郑雨洁果断拿过遥控器切了台,说:“本山不在以后春晚越来越没意思了,还不如看网上吐槽。” 张晓京葛优躺在沙发上,把瓜子皮吐到手心扔进垃圾桶,说:“没意思,困了。” 两个人皆有此意,把电视关了后走到另一间平房里。 这就是张晓京从小生活的卧室,也许是白天给足了张德全面子,他破天荒的良心发现,把屋子里打扫了打扫。 被子褥子也换成了新的,虽然屋里还有些冷,但是有电暖气,床下面还铺着电热毯,开一会儿被窝里就变得暖暖和和。 条件具备了,两个人还面临着最大的一个问题,那就是该怎么睡。 第三十章 正月初一 正月初一,鞭炮齐鸣,才刚过了六点张晓京就被外边噼里啪啦的炮声吵醒。 他看了看窗外,还是一片灰蒙蒙,街坊邻居吃完饺子开始串门,他准备躺回去接着睡个回笼觉,发现郑雨洁也醒了,正在揉自己的双眼。 昨晚两个人是分开睡的,以一条枕头为分界岭,一晚上秋毫无犯。 话说这是两个人在一起睡的第二次了,每次都相安无事,要说没点反应那是不现实的,张晓京二十多岁正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硬生生克制住了心里的杂念。 郑雨洁睡的时候连秋衣秋裤都没脱,但那股如兰似麝的体香味还是闻的张晓京心猿意马,他干脆背过去,不停刷着短视频app才睡着。 张晓京看过这样一篇文章,内容是从生物学的角度上说,一个人身上没有喷香水,你还能闻到她身上有香味,那就证明你的基因选择了她。 张晓京以前不信,现在信了,他在大学时代谈过的女朋友们身上喷着五花八门的香水,什么爱马仕香奈儿,都比不过这种纯天然的体香。 “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这是2015年的郑雨洁对张晓京说的第一句话。 张晓京说:“你看一下你的手机。” 郑雨洁好奇的拿开手机,点进去一看,是一条转账记录,“咦?5200?还是凌晨5.20分转的,张主任,看来你也不是直男啊,说实话以前到底是不是装的?” 张晓京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竭力缓解这种不自在的感觉,说:“这两天买年货送礼快把工资干完了,你也知道我一个公务员的收入肯定比不上郑总,等下次肯定给你个大惊喜。” “行,我等着呢,可别给我画饼。” 接下来就是拜年,张晓京对这个小村子没有太多感情,可毕竟是土生土长的地方,以后也不准备再回来,最后一次挨个串串门当做是一次告别吧。 收拾完行李后,张晓京先到张德全睡的屋子,看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大年初一还在酣睡,张晓京在心里叹了口气,往床边塞了一千块钱红包就走了。 他没注意到,转身离去的那一刻,躺在床上的张德全睁开双眼,眼神里混杂着太多情绪。 别人过年串亲戚都是一家子成群结队,到了张晓京这里只剩下两个人,拜不拜年已经没了意义,他主要是想套套近乎,说不定能从其他老人嘴里得知张德全的来历。 走了几户,进门就喊叔叔大爷新年好,人家都听说了废品站的那小孩混的人模狗样,殷勤的让他俩进屋吃点瓜子喝口水,张晓京婉言拒绝道还有几家没走动呢,下次一定。 再没收获就要打道回府,开车回相州了,转折还是出现在老支书家里,拜过年以后李志强端来一盘子砂糖橘,严肃道:“晓京,昨天晚上看春晚的时候我爸忽然说了一句话,我觉得会对你身世有帮助。” 张晓京一愣:“什么?” “昨晚有个小品叫投其所好还记得不?” 张晓京尴尬道:“没看到那段,一个小品怎么会对我有帮助?” “你先听我说完,这个小品大概内容是讲反腐的,科长为了巴结领导让一个小科员在上班时间练乒乓球讨好领导,我爸看的时候忽然说了一句,废品站那孩子就是陈静打赢李慧芬那年,张德全从外地带回来的。” 李志强接着说:“别看我爸现在有点老年痴呆,其实对以前有的事记忆非常深刻,这句话我琢磨了很久,上网搜了一下还真有这个事,发生在1988年的汉城奥运会。” 能说出当年发生的大事件,说明老村支书在时间线上还是清醒的,那说张晓京是被拐回来的可信度就更大了些。 还有一点,他说的是从外地带回来,不是抱,这就很耐人寻味。 起码可以证明张德全确实撒了谎,张晓京不是在河边被捡到的,是从外地,且极有可能是京城带到定龙村的。 张晓京再也控制不住了,他匆匆跟李志强告别后就要回废品站找张德全质问,用力踹开卧室门后发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除了被子还在,几件衣服都被带走了。 唯独他放在床边的一千元红包还纹丝不动。 郑雨洁赶过来说:“他是不是知道了点什么,直接跑路了?我看他这架势也不像是出门去串亲戚了。” 张晓京说:“他哪有什么亲戚朋友,如果张德全真是个人贩子,就他这样的能跑到哪里?” 忽然,张晓京把目光停在墙角一个大箱子上。 以前农村穷,家里都没有衣柜,衣服都是叠好了放进实木箱里,这种箱子几乎每家都有,涂上油漆防腐,传个一百年都没有问题。 如果里面放了贵重物品,还会用一把小锁锁上,类似于后来的保险箱,张德全就对家里这个实木箱视若珍宝,张晓京一旦敢靠近就是一顿皮带。 张晓京上前捏了捏这把锁,锈的很严重,他从院子里倒腾了一把镀锌钢管,很轻易就给撬开。 打开以后,里面没有金银财宝,没有宝石蜜蜡,只有一件深绿色大衣被叠的一丝不苟,静静躺在那里。 张晓京把大衣从柜子里取出来展开,眼神中充满了疑惑、恐惧和不安,仿佛在问:“这怎么可能?” 郑雨洁见他脸色不对,问道:“这不就是一件普通的大衣么,怎么还放在箱子里用锁锁上?” “你不懂。” 张晓京一边摩挲这件衣服,一边说,“这是55式将校呢大衣,当年都得是当官的才配发,在那个年代能穿上将校呢大衣的年轻人都是大院子弟,同龄人里的大哥。” “很多讲京城顽主的影视剧都出现过这种情节,一群人为了抢一件将校呢大衣大打出手,甚至不惜性命,这样说你能明白这件衣服的珍贵性了吧。” 郑雨洁瞪大眼睛张开嘴巴,说:“这……这张德全怎么还会有这种衣服,难不成他以前还是个大院子弟?” 张晓京默默看着郑雨洁,说:“结合他一口京腔来看,恐怕是的。” 本以为回废品站找到张德全能真相大白,解开身世之谜,没想到他却提前一步溜走了,还留下一件55式将校呢大衣,为整件事蒙添一层离奇。 这个大年初一,张晓京是在思考中度过的,回城路上他让郑雨洁开车,自己坐在副驾上掏出一个记事本,把现有的关键信息都写在上面。 张德全、1988、京城、将校呢大衣、定龙村,最后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上面,无论如何都关联不到一起。 张晓京把记事本合上,揉了揉酸涩的眼,说:“不行,任凭我再怎么发挥想象力都不明白当年发生了什么,一个京城大院子弟是怎么到定龙村隐居的,我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你说呢郑总?” 郑雨洁说:“不要想太多,也许没有那么戏剧化呢?张德全确实是个人拐子,在京城生活了一段时间,拐你的时候顺手偷了件大衣,为了躲避警察就到定龙村了呗。” 张晓京说:“那就更不合理了,人拐子偷小孩都是往外卖钱的,他倒好,自己留下来养了,怎么想都不对嘛。” 思维如同一台精密机器的郑雨洁也分析不出其中的逻辑关系,只能闭上嘴巴好好开车。 汽车驶进相州市区,张晓京整个人失魂落魄,思绪飞到了九霄云外,郑雨洁看他这幅样子很是心疼,说:“要不要去我家坐会儿?” “算了,去我家吧。” 张晓京说,“我想静静。” 到了小区门口,郑雨洁把车停好后跟着张晓京一块上楼回家,在这个本该阖家团圆的日子里,两个人都满腹心事,谁也没心思出门凑热闹。 张晓京在阳台抽了不下半盒烟,终于释怀,既然目前想不出结果,自我执着不就等于画地为牢? 起码他现在还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一个从哪方面都无可挑剔,堪称灵魂伴侣的女朋友,这趟老家之行并不是没有收获,两个人捅破了窗户纸,以后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谈恋爱了。 张晓京很兴奋,来到郑雨洁身边说:“宝贝,我想通了!过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我去给你包饺子吧。” 郑雨洁吓了一跳,说:“你怎么了?怎么叫上宝贝了?不会是脑子烧坏了吧,别吓我。” “不不不,我现在就去调饺子馅,你去和面,咱俩也好好过个年。” 说着他就屁颠屁颠去了,郑雨洁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这人也太善变了,十有八九是双子座。 第三十一章 初见连和泰 正月初一这顿饺子是猪肉大葱馅的,餐桌上除了饺子还有鱼有肉,这次不是点的外卖了,是张晓京亲自下厨,郑雨洁打下手,两个人嬉笑打闹着做好了一桌丰盛大餐,看上去跟一对新婚燕尔的夫妻没区别。 把菜端上餐桌,两个人倒了杯饮料碰杯道:“新年快乐!” 2014年对张晓京来说是个特殊的年份,从一个只会写材料的毛头小子成长为一名胸怀人民的副科级干部,这一路心酸只有自己知道。 现在他不是一个人,有了郑雨洁这样的贤内助女朋友,年后局长还让他挑起实名制用工系统的推进和协调燃气管道改造这两个大梁,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 有得就有失,张晓京感觉自己的心态发生了明显的变化,想法不再像从前那么单纯,做每件事之前都要剖析利弊,待人待事也多了些城府,很难说这是好是坏。 吃着吃着,郑雨洁忽然想到一件事,说:“上次在烧烤店那几个混球怎么样了?” 张晓京说:“你应该没看新闻吧,省厅派督导组入驻了,直接异地调警,这次要把相州政法部门掀个底朝天了。” 郑雨洁说:“最近怎么没动静?好像在网上已经没人讨论这件事了。” 张晓京说:“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你没发现近一段时间街上的巡逻车都变多了么?那条烧烤街时常停着一辆防暴车,我党一直都是闷声干大事,你瞧好吧,年后不出一个月,肯定有领导要下台。” 张晓京边说边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点进去,看到一条条信息后边带着小红点,都是单位同事在给他拜年。 这些不是群发消息,开头都带有张晓京的前缀,有的称呼他张主任,关系近点的称呼晓京哥、张哥,后边内容倒大差不差,都是羊年大吉,阖家团圆之类的话。 继续往下翻,张晓京看到连云发来的信息,竟然是邀请他晚上带上女朋友到家里做客。 “看,说曹操就曹操到。” 张晓京把手机递给郑雨洁,“连云,那可是公安局副局长的家人,说不定这次就是副局长让咱们去做客呢。” 郑雨洁好奇道:“人家一个实权在握的副局长怎么会邀请你到人家家里?自作多情了吧?” 张晓京说:“你想想,我当时和海波哥到烧烤店一哄二骗把人家监控给骗到手传网上了,影响力这么大,到现在都没人找我,你说这是为什么?” “凭人家公安机关的手段难道查不出来?海波哥已经被问过话了,警察也没怎么为难他,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打招呼。” 郑雨洁恍然大悟道:“你这么说也对,应该是连云给那边说过了。” 张晓京说:“没错,那你说我们要不要一起去?” “去,为什么不去?公安局副局长那可是实权领导,攀上关系总归是有好处没坏处。” 两人一拍即合,收拾完锅碗瓢盆就下楼到超市买礼物,张晓京的意思是买点好烟好酒,郑雨洁说人家还缺你那点烟酒?买点水果,朴实无华的就好。 郑雨洁也有点私心在内,上次在病房里和连云有过短暂交流,双方表明身份说都是干工程的,这次过去深入一下感情,说不定还有合作的机会。 一直等到傍晚,张晓京轻车熟路驾车到连云家小区,上次送礼的时候已经来过一次,上楼后敲门按门铃,打开房门的竟然是申海波。 张晓京傻了眼,说:“海波哥,你咋在这?” 申海波说:“我还纳闷呢,上次我被警察问完话以后是连云把我带出来的,之后一直没有联系,今天忽然打电话让我来她家里,我本来拒绝了,她给我说你晚上也来我才答应。” 张晓京带郑雨洁进屋,连云和她女儿连婷婷正在张罗饭菜,赶忙过去说道:“连姨,你这是干啥,还弄那么丰盛,我们来的时候吃过饭了。” “来家里做客不吃饭哪行。”连云说,“帮我把排骨汤端一下,还有一道鱼就可以开吃了。” 张晓京只能帮忙传菜,郑雨洁很有眼色的到厨房帮忙打下手,又是一桌满满当当的年夜饭出炉,色香味俱全,比下馆子还要丰盛。 能看出申海波确实不明所以,把张晓京拉到一边悄悄问道:“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张晓京低声说:“我也不知道,还以为是公安局副局长把咱俩叫来的,看这架势似乎不对啊,这连姨该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去你的。” 五个人围坐在餐桌前有些拘谨,连云提议先等一下再吃,马上还有位客人来。 没过两分钟,最后那位神秘客人也到场了,进门后先脱下外边的警服挂在玄关处,露出里面的白色制式衬衣,看见餐厅里坐着一堆人,诧异道:“哦,家里来客人了?” 傻子都能看出来这位就是市公安局副局长连和泰,他的面部线条分明,一双深邃的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给人一种沉稳而自信的感觉。 连和泰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彰显出他严谨的态度和高效的工作作风,气场比张晓京见过的任何一个领导都要强大,市公安局二把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所握权力已经跻身于这个城市的最上层。 沈建华虽然是住建局一把手,但含权量和公安局比起来如云泥之别,在全市实权局长中,公安局当之无愧的第一,住建局只能排第五开外。 张晓京和申海波同时站起来,从目前情况来看,连和泰对于几人来连云家里做客是不知情的,最大可能是连云有意想让他们两个结识这位副局长,特地安排了这么一个局面。 “连局长回来了,快坐,菜刚刚好。” 连和泰一看就是刚从局里回来的,眉宇间还带着一丝疲惫,张晓京连忙招呼道:“连局长您好,我是住建局的张晓京。” 申海波也说:“我是报社的申海波。” “是你们两个啊,听过。” 连和泰意味深长的看了连云一眼,明白了她这次把自己喊到家里吃饭的原因。 张晓京腾出位置让连和泰坐在主座,对方也没架子,坐下后说:“小张,你是住建局的吧,今年工作怎么样?” “在沈建华局长为首的领导班子带领下,今年的任务圆满完成。”张晓京说,“目前我市有两百多个在建项目,到处都在抢工期、赶进度,年后这个数目还会增加。” “一定要做好安全生产,对农民工工资发放要加强监督,今年派出所对有关问题出警率很高啊。” 张晓京连连点头:“明白了领导,今年局里联合人社局做出一个实名制用工系统,年后还会推进,一定把隐患扼杀在摇篮里。” 连云打圆场道:“好了,好不容易坐一起吃顿饭谈什么工作,快吃吧。” 饭局开始,谁也不敢先动筷,只能怪那身白色衬衣压迫感太强了,连和泰左右看了两眼,说:“愣着干什么,快开吃啊。” 几个人都没喝酒,喝的饮料,一向活泼大方的郑雨洁话也不说,张晓京坐的难受,说:“连局长,初一还工作,最近很忙吗?” 刚说出这句话张晓京就后悔了,连和泰揶揄道:“都是拜你俩所赐啊,现在打黑除恶工作如火如荼,我连春节都工作不了了。” 第三十二章 论道 张晓京是体制内人员,面对连和泰的揶揄不敢还嘴,郑雨洁就没有这种顾虑,她皱眉道:“连局长,这话说的不对吧,什么叫拜我们所赐,人家姑娘正常吃个烧烤被人调戏,什么都没做还挨一顿打,怪我们咯?” 她说话这么直白,吓了连云和女儿一大跳。 连和泰面色如常,没有生气,带着一丝好奇看着这个姑娘,说:“小张,这位是?” “这是我女朋友。” 连和泰说:“哦,就是那一天你们一起吃烧烤的那个女孩吧,我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及时报警,婷婷她可能还会遭受更重的迫害。” “都是一个公民应该做的。” 连和泰扭头看向张晓京,说:“小张,刚才是我措辞有问题,我向你道歉,我想表达的是你应该通过法律保护自己,这条视频传到网上以后,你知道对我市影响有多大么,文旅局出了个数据,来相州旅游的人数明显下滑。” “像陈峰志这样的人渣随处可见,除了相州有,别的市也有,可人都喜欢以偏概全,以管窥天,通过一条视频就给相州下了定论,还起了个外号叫什么罪恶之都。” 张晓京没有说话,安静听着。 “舆论本该客观反映群体夙愿,而不是在网上敲敲键盘做网络法官,当司法被舆论干涉,那么法治就只是一个童话。” 不愧是公安局长,说起话来引人深思,直接把角度升华到司法层面,让张晓京也开始思考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 “我有不同意见。” 申海波突然开口道,“我们把视频上传到网上的初衷不是来裹挟司法,或者改变法律判定的方向,只是为了自救。” 连和泰两道浓眉向上一挑,“怎么个自救法?难道公安机关帮不了你们?” 申海波说:“南门派出所所长胡镖是陈峰志等人的保护伞,我们无法确定在其他部门或者机构是否还存在这样的人,那能怎么办?只有把事情闹大,让全国都来关注,我们的安全才能得到保障,恕我直言,连局长,受害人之一连婷婷是你的外甥女,那如果换成没有背景的老百姓该怎么办?” 桌上都是佳肴,但吃到嘴里如同嚼蜡。 连云也没想到局面会变成这样,她是想着张晓京作为住建局公务员,申海波一名报社金牌主编,多走动走动总是没错,瞒着连和泰组了现在这个局,可话里行间全是火药味,已经背离了预设的轨道。 连和泰脸上始终没有表情,他的沉默像是一座无言大山,咀嚼完食物,放下筷子道:“你说的没错,归根结底确实是我们工作没有做好,我要反思。” 堂堂公安局长说出这种话,给足了张晓京和申海波面子,事已至此,大家都没再说什么,端起杯子互道新年好。 吃过饭,连云和郑雨洁在收拾卫生,几个大老爷们坐在客厅抽烟,连和泰冷不丁说了一句:“小张,我欠你个人情。” 公安局副局长的人情无法用价值衡量,就看张晓京怎么用了,如果想,把定龙村的野狗安排到局里当警犬也不是什么难事。 张晓京连忙说:“连局长,您不欠我什么人情,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谁见了都会出手帮一把的。” 张晓京想错了,连和泰说欠他人情的本质原因是在视频曝光后,省厅督导组的入驻帮连和泰铲除了不少政治对手。 一个不对头的副局长也在扫黑中被爆出与涉黑组织有利益输送,按照程序被纪委带走调查,而连和泰因为出类拔萃的工作能力被省厅领导一再夸赞,很有可能在今年再进一步。 “好好干。”连和泰说,“我会给你们沈局长打招呼的。” …… 从连云家出来,张晓京拍了拍郑雨洁的肩膀,说:“郑总,刚才你也太勇了。” 郑雨洁撇嘴道:“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你们当官的都这样,不怼不行。” 张晓京笑道:“那你可说错了,这是看在你是女孩子的面上,你想啊,一个公安局副局长办过的案子少说也得成百上千,身上那股威慑力,啧啧。” 郑雨洁不屑一顾:“他公安局长也好,公安厅长也罢,我一不偷二不抢,还能管到我这个守法公民身上?” 申海波接话道:“小郑这个思想是对的。” 不管怎样,这趟不虚此行,和一个手握实权的公安局副局长建立了联系,郑雨洁和连云也说了以后有好的项目可以合作,大家各取所需。 把申海波送到家,张晓京问郑雨洁:“晚上去哪儿?去我家睡吧。” “丑拒。”郑雨洁拒绝的很干脆,“不能让你轻易得到。” 张晓京正想说点什么,手机铃响了,郑雨洁探着小脑袋过去看,“谁啊?大晚上的还打电话?” “业主代表,上次来我们局里堵门的那个。”张晓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喂你好,我是住建局张晓京。” 打电话的是业主老王,声若洪钟道:“新年快乐张主任,这么晚没打扰到你吧?” 张晓京笑道:“打扰不打扰的我这不是都接电话了么,怎么了王大哥,给我打电话不是只拜个年吧?” “张主任,我想问一下您什么时候有空,我带你去我们房子那里转一转,年后也好解决问题不是。” “可以啊,我这两天也没亲戚可转了,明后天有空了我联系你。” 挂完电话,张晓京说:“你看,我是日理万机啊,春节也不得闲,明天我就跟他去看看。” 郑雨洁说:“好吧,是我冤枉你了,那你明天忙完给我打电话,带我出去玩,我正好晚上回我爸那一趟。” 张晓京说:“O的K。” 到家后,张晓京第一件事是上网搜索相州新闻,头条就是扫黑除恶出重拳、高擎利剑保安宁,我市扫黑除恶专项斗争取得重大成果。 配图是市领导、局领导和督导组成员合影,连和泰赫然在列。 光是年底打掉的涉黑涉恶团伙就有十几个,刑事拘留的有两百多人,张晓京也算间接推动了相州市的治安推行。 看完这些,张晓京又在搜索栏输入北京、张德全的名字,结果一无所获,说不定连张德全都是他的化名。 第二天,张晓京想闲着也是闲着,浑身不舒坦,一大早起就打电话给老王头,说:“老王,我今天正好没事,什么时候去?” 老王惊讶道:“这么准时?张主任,我真没看错你,您看您的时间吧。” “那就现在吧。” 博天新城的位置张晓京很熟悉,以前这个项目还在建的时候他还去那边指导过工作,十几分钟就开到了,老王早在那等候多时。 这个楼盘在本市算是比较不错的楼盘,毗邻医院、小学,该有的配套设施都有,老王领着张晓京进了屋,三室一厅,现阶段还是毛坯。 直接进厨房,燃气管道的位置果然如业主们所说的那样极不合理,离插座只有两指,老王指着说:“看,就这里,本来应该是放冰箱的地方,设计成了管道,这根本就是胡闹,不把我们业主的命当命。” 张晓京走马观花的看了几眼,说:“中润燃气公司的地区负责人我还在联系当中,如果开发商不自费给你们改的话,这个责任就落在他们头上。” 老王说:“张主任,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你想想啊,这一栋楼就上百户业主,牵一发动全身,谁家里出点意外那大家都跑不了。” 第三十三章 鸿门宴 中润公司是一家由国务院国资委直接监管的大型国企,业务涉及金融、科技、能源等几大领域,旗下子公司中润燃气更是垄断性企业,地区负责人权力大的惊人,根本不会把张晓京一个小副科当回事。 张晓京辗转查到相州市中润燃气总经理叫陆成,在网上搜索关键信息还能看到陆成带领管理团队为弘扬中华传统美德,推动精神文明建设,走进千家万户送温暖的新闻。 张晓京觉得这种作秀式的活动很可笑,有钱有精力去给人送温暖,却解决不了燃气管道改造这种事关业主性命安危的大事。 他先给陆成打了个电话,还没接通时就屏息凝神,想着接下来的措辞。 “你好,我是陆成,您是哪位?” 对方很礼貌,大概是在老家过年,背景音里传来阵阵鞭炮声。 张晓京清了清嗓子,说:“陆总你好,我是住建局办公室张晓京,请问你现在方便讲话吗?” “啊,你是张主任啊。” 陆成显得高兴又惊讶,“久仰久仰,我听说过您乔装成农民工在工地研发出实名制用工系统的事,为推动我市根治欠薪情况出了很大力啊,早就想拜访您了,您这次打电话是?” 到底是做总经理的,说起话来让人如沐春风,心里很受用,张晓京先被夸得一阵迷糊,很快反应过来,越是这种笑面虎越可怕,表面甜言蜜语,捅起刀子时毫不手软。 张晓京说:“陆总,抱歉新年还打扰你了,这次打电话是想问下你什么时候有空,咱们坐下聊聊,你应该也听说了博天新城业主集体到我们局里上访的事,业主三天两头给我打电话,搞得我们很头疼啊,哈哈。” 陆成说:“没问题!我预计明天下午回相州,晚上一起吃个饭吧,正好向您汇报一下工作。” 张晓京说:“别别别,汇报工作谈不上,大家可以互相交流一下,今天我到楼盘实地看过了,确实不太合理。” 陆成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那就说定了张主任,明天晚上不见不散。” 张晓京总觉得刚才的对话哪里有些不对劲,细想过后才觉得后怕。 他在工地上干了两天农民工,还被包工头恶意拖欠工资的事很多人都知道,但这些人都同属于住建系统里,平时也就当个取笑的乐子,这陆成身为燃气公司的总经理,是怎么听说这件事的? 答案不言而喻,陆成在住建系统里人脉关系经营的很好,已经好到有人把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说给他听。 再深入一层去想,陆成故意把这件事说出来,未必没有一丝示威的意思,潜台词就是你的背景我清楚的很。 这些都是张晓京的揣测,面对这些心眼比筛子还多的老江湖他只能保持猜忌,只希望这种猜忌是错的。 从博天新城楼盘出来后,张晓京向业主老王告别,说明晚将会跟燃气公司的负责人聊一聊这个事,老王一再感谢,还从后备箱搬出两箱苹果说什么也要塞给他,张晓京拗不过,只能收下。 他答应郑雨洁今天要一块出去约会,接上她之后看她表情一直闷闷不乐,冷着脸坐副驾上只顾着玩手机,纳闷道:“你怎么了小郑,家里人吵你了?” “没有。”郑雨洁合上手机,“我不想多提,你也别问了。” 这是张晓京见郑雨洁最反常的一次,她脸上这种冷若冰霜的表情只在工地上初见时看到过,那时两个人还没有交集,郑雨洁还是那个精明能干的女强人。 两个人从陌生到熟悉,后来的郑雨洁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把自己小女人的一面毫无保留的展现在张晓京面前,可今天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让张晓京感到恐慌、不安。 “真没事?是不是我最近哪里做错了什么惹你不开心了?” 即使如此,张晓京还是关切道。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个人原因。” 郑雨洁看向窗外,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惆怅。 汽车在高架上飞驰,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张晓京带郑雨洁去的地方是市郊一个新开的游乐园,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如果她涉世未深,就带她看人间繁华,如果她阅尽沧桑,就带她去坐旋转木马。 摩天轮上,两人面对面坐着,张晓京为了打破尴尬说道:“我明天晚上要跟中润公司的地区负责人一起吃饭。” 郑雨洁说:“你还是决定要趟这趟浑水了?” 张晓京点点头,说:“既然我在这个工作岗位上,就要为业主解决问题,如果燃气管道万一出现泄漏,那事情就大了。” 郑雨洁说:“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晓京,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张晓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忽然就被发了好人卡。 坐完摩天轮和旋转木马以后两个人又尝试了过山车这样令人血脉偾张的设施,一圈下来后郑雨洁脸色潮红,看上去心情比刚才好了很多。 张晓京趁机问道:“小郑,你刚才到底怎么了,搞得我心情不上不下的,比坐过山车还刺激。” 郑雨洁笑道:“哎呀没什么,我昨晚回去以后家里人又说让我相亲,我刚刚一时间走不出去那道坎,对不起,让你多想了。” 张晓京诧异道:“你不是都跟他们说有男朋友了么,还让你相亲,也太过分了。” “就是说啊,从小到大都这样,根本没人在意我自己的看法。” 郑雨洁叹了口气,“大学报专业的时候,我想学艺术或者历史,家里都说以后这一摊子不能没人管,硬逼着我学了建筑,班里就我们几个女生,那些同学看我的眼神都带着异样。” 这些往事郑雨洁没给张晓京说过,听到后心里只觉得心酸难过,轻轻拍着郑雨洁的头说:“没事,一切有我。” …… 张晓京暂时没有太多精力去月下卿卿我我,他马上就要赴陆成的饭局,为了避免以后引起不良影响,他特地给沈建华打了招呼。 约定的时间很快就到了,陆成让张晓京发了位置,没多大会儿一辆GL8商务车就开到家楼下,司机下来帮他打开车门,说:“你好张主任,陆总他们已经在饭店等你了,我们这就过去。” 这阵仗,是要腐化自己的前奏啊,张晓京觉得晚上这次饭局有种鸿门宴的意味,他整理了一下衣襟,坦坦荡荡上了车。 吃饭的地方不是那种门面装修的金碧辉煌的大酒楼,是一处隐藏在茶楼上面的私人会所,不对外经营开放,从外边看上去朴实无奇,走进去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房间的桌椅板凳都是红实木的,最小的包间都有一百多平方,茶桌、音响设备、台球桌一应俱全,如果喝多了,楼上还有专门供人休息的醒酒屋。 刚出电梯,一个打扮端庄大方的女服务上来迎客,脸上是训练有素的职业微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后说:“您好张主任,陆总已经在房间等候了。” 张晓京就像一个没见过的世面的乡巴佬一样,以前跟着王磊出入的酒局都是在大饭店进行的,自己还是头一次来这种隐秘性极好的私人会所。 自从一二年颁布中央八项规定以后,深挖干部大吃大喝,查处享乐主义、奢靡之风成了长久问题。 为落实贯彻党的政策,干部们吃喝的地点不再是酒楼饭店,而是转移到了郊外农家乐,私人茶楼等场所,吃的饭菜从鲍鱼龙虾换成了更有特色的山禽野味,廉洁要从吃喝做起嘛。 陆成看上去有三十多不到四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一副金丝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见到张晓京的第一眼就热情的握住手,说:“你就是张主任啊,这么年轻!我还以为得三十多岁呢,真是英雄出少年。” 张晓京笑道:“不敢当,我也快奔三了,倒是陆总,冒昧问一下年龄几何?” “我大你估计有一轮,四十多了!” “啊?”张晓京惊呼道,“你看上去才三十出头啊!” 包间里充斥爽朗的笑声,张晓京看了一眼在场的人,竟然还有局里一个分管燃气安全的副科长,看来之前的猜测并非是错的,这陆成的手伸得太长了。 这次饭局坐的位置也很有讲究,陆成坐在主人位,左右两边是主宾和二宾,张晓京被劝到了主宾的位置上,右手边是三陪,一个看上去就精明的年轻人,能坐在这里的都是口才好、会劝酒的,把张晓京喝好是他的第一任务。 菜都是提前一个小时就点好的,陆成把菜单递给张晓京,说:“张主任,你看下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张晓京只是草草看了一眼,就能体会到陆成的用心,有荤有素冷热搭配,无鱼不成宴,一条大鱼是必不可少的,其他像动物内脏,和需要用手抓食,吃香不雅的海鲜压根不会出现在这种场合上。 张晓京说:“陆总,你太客气了,随便吃点就好,这次主要是谈事。” “对对对,谈事很重要,头一次见面,把你招待好也很重要。” 陆总一挥手,“服务员,上酒!张主任,尝尝我们老家自己酿的白酒吧。” 酒是直接倒进分酒器,由服务员端着托盘呈上来的,张晓京端起酒壶轻轻一闻,笑道:“陆总,我看您老家不像是贵州的吧?怎么自家酿的酒跟茅台酱香一个味儿?” 第三十四章 中国式酒局 张晓京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带着幽默色彩的,众人纷纷赔笑,见他没有别的意思后各自入座,正式开启这场饭局。 在场一共七个人,除了局里那位分管燃气安全的徐副科长外,其他人张晓京都是第一次见。 两个人同是市住建局的副科级干部,但谁不知道张晓京现在是沈局长面前的当红炸子鸡,年纪轻轻就权利在握,所以这位徐副科长见到张晓京后一口一个张主任,把姿态放的很低。 坐在主陪位置的年轻人应该是陆成的秘书或者助理,总之是亲信级别的,别人都叫他小王。 小王负责拍马溜须谄媚奉承,等张晓京坐下后第一句话就是:“张主任,要不是陆总提前给我说您是体制内的干部,看您的形象我还以为是哪个电影学校的大学生呢。” 张晓京赶紧回应道:“哎哟,这可折煞我了,就我这样子还大学生,别人谁信呐?” 陆成笑道:“小王说的没错,不说别的,就说这个头,这身材,这长相,在我市公务员系统里都能名列前茅,哎,不知道张主任结婚没有?我有个妹妹和张主任年龄相仿,不妨认识一下哦。” 张晓京说:“这话题可就太私密了,我是没结婚,不过有女朋友了,可惜谈的太早,没机会当陆总的妹夫了。” 众人哈哈大笑。 边说边聊,菜系很快上齐,陆成提议道:“今天是我跟张主任第一次见面,以前神交很久了,感谢大家百忙之中过来捧场,一起举一个吧。” 张晓京以不变应万变,端起分酒器和小酒盅说:“陆总太给我面子了,我就是一个给局长端茶倒水的服务员,哪来这么大面子,大家随意喝,随意喝。” 干完一杯白酒后,张晓京悄悄摸了摸裤兜,藏在兜里的一盒海王金樽是他敢单枪匹马来赴宴的自信源泉。 中国式酒局的本质是通过强迫别人喝酒来展示自己的权威和控制力,弱者通过自虐式喝酒来表达忠诚和服从,有九成以上的酒局都是毫无意义的浪费时间,可只要有一场能够带来利益,大家都会乐此不疲的参与其中。 纵使一腔热血的张晓京也无力改变这种现状,打不过就只能加入,为了套陆成的话,他一杯接一杯的接受别人的敬酒,胃里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主菜是一道鲤鱼,服务员在陆成的授意下,上菜时特地把鱼头对准坐在主宾位的张晓京,其他人见状都起哄,说什么也得喝个鱼头酒。 这种私人会所里的服务员都是经过选拔训练的,甩起快板说起敬酒词:“鱼头一对,大富大贵,敬您这杯鱼头酒,明天想啥啥都有。” 张晓京无奈,硬着头皮喝了一杯。 这一杯刚下肚,服务员接着说:“好事成双,出门风光,第二杯祝您家庭美满身体安康,事业成功永远向上。” 又硬着头皮喝下第二杯。 “三杯好,三杯妙,问您升官发财要不要,喝了这杯就见效!” 张晓京刚准备饮下第三杯,忽然想到什么,说:“升官可以,发财就不能要了,当官就不要发财,发财就不要当官,得清清爽爽的,义无反顾的去当官,您说是吧陆总,徐科长。” “对对对,张主任说得好,这第三杯大家一起陪一个,也沾沾张主任的喜气嘛,好不好!” “好!” 三杯鱼头酒喝完,服务员鞠了个躬退场,张晓京借故出去上厕所,在洗手间把门反锁好以后使劲抠嗓子眼,哇哇吐了一池。 这群王八蛋,一直劝酒,就是不说正事,张晓京对着镜子长吐一口气,掏出海王金樽咽进肚子里。 回到包间,各路人马都等候多时了,端起酒杯轮着找张晓京敬酒,他来者不拒,一一喝完,引来一阵喝彩。 张晓京趁意识还算清醒,拉着陆成说起了悄悄话,“陆总,我去博天新城看过了,燃气管道位置确实很不合理啊,这怎么搞的,怪不得业主们集体不愿意呢。” 陆成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笑容,说:“张主任,既然公司技术部安排设在那里,肯定有技术上的考量,我是负责公司整体发展的,总不能连这种小事都过问。” 小事,把这么多业主的生命安全当小事,张晓京强忍着学乌鸦哥把桌子掀了的冲动,笑道:“是啊,是啊,您是掌控全盘的统帅,下面这些事自然有小兵来做。” “张主任,今天大过年的,咱们就先把工作放在一边,等节后我找到技术部的负责人,肯定给你和业主一个交代,喝酒,喝酒。” 徐副科长也喝大了,说起话来都大舌头,摇摇晃晃走到张晓京跟前,说:“晓京,我在单位待的时间比你长,相关业务也比你熟悉,陆总这个人你放心,做事绝对有他的考虑。” 这是向陆成表忠心来了,张晓京打量这位徐副科长,在饭局上一直以陆成马首是瞻,看样子两人私下里没少来往。 “好,有徐科长这句话,我肯定放心。” 张晓京说,“这样吧,也别只咱俩喝,带上陆总一起吧,感谢这次盛情款待,能结下陆总这么仗义的朋友真是我三生有幸!” “太客气了,这些都是我们该做的,住建局是我们上头的主管单位,还得张主任替我们在沈局长面前多美言几句啊。” 三个人暗地里各怀鬼胎,表面好的跟同一个妈生的似的,又是勾肩搭背,又是搂搂抱抱,喝到动情处让服务员把包间里的麦克风打开,共同合唱了一首《朋友的酒》。 这首歌在江湖上素有小姐缓刑曲的美称,当MV里的蓝色卡宴出现的时候,男人们会纷纷放下摸黑丝的手,但在场没有陪酒公主,各位都是社会上的体面人,不是公务员就是国企管理人员,唱歌的时候还是比较含蓄的。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场酒局一直持续到十一点,陆总看了看腕子上的浪琴,说:“时间不早了,开始下一场吧。” 张晓京为了逃酒,装作醉醺醺的样子,说:“咦?什么下一场?” 陆成说:“今日无事,勾栏听曲嘛,小张刚刚的歌声宛如天籁啊,大家都没喝够,没听够,还想着换场继续。” 这就是睁着眼说瞎话了,张晓京唱起歌来明明跟鬼哭狼嚎似的,酒桌上的人还又拍手又叫好,也不怕被天打雷劈。 陆成对张晓京的称呼已经从较为生疏的张主任,改口成关系听上去比较亲密的小张,如果说这次酒局只是一个开端的话,接下来转场唱歌就是重头戏了。 保不齐还有攒劲的节目在等着,看徐副科长满脸兴奋,跃跃欲试的样子,张晓京就知道他肯定没少跟着这帮人去“勾栏听曲”。 “我就不去了。” 张晓京摆了摆手,“女朋友还在家等着呢,刚才就一直打电话催,回去晚了肯定得跪搓衣板。” 陆成惊讶道:“小张居然也是妻管严啊,真没看出来。” 旁边的小王跟他一唱一和道:“陆总啊,没有怕老婆的男人,只有尊重老婆,爱老婆的男人,不是我说您啊,这方面您得好好向张主任学习学习。” 陆成哈哈大笑道:“是我觉悟不够高啊,那这样,咱就不转场唱歌了,找个地方洗洗搓搓,蒸个桑拿按个摩,也好去去酒劲不是?” 张晓京却执意要打车回家,陆成等人再怎么劝都不管用,无奈只能让没喝酒的司机开那辆GL8把他送回去。 到了车跟前,又罗里吧嗦说了一大堆话,没有谈工作,谈的全是感情,张晓京和陆成就差当场磕头拜把子了,就这样僵持了十几分钟才依依不舍的上了车。 目送GL8离开,刚刚还一脸笑容的陆成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助理小王从一边走过来,说:“陆总,要不要通知司机把车上的档案袋塞给张晓京?” 档案袋里装的是价值不菲的茶叶,能抵上普通公务员一个月的工资,陆成摆了摆手说道:“先不要,我现在还没看透这个人,贸然送礼的话万一不收是小事,上纲上线就不美了,你最近要和他多走动走动,我就不信还真有人不贪。” 车上,醉眼迷离的张晓京也恢复清醒,刚才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海王金樽还是派上了一点用场。 张晓京回到家后,酒精似乎还在体内翻涌,他跌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的空酒杯,回想起今晚的一切。 陆成的笑容、小王的奉承、还有那首《朋友的酒》,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又那么虚幻。 他在官场混迹多年,这种场面并非没见过,可今晚的感觉却有些不同,他从一个拎包秘书代替以前的王磊成了众星捧月的焦点,这些人都是为了他手中那一点点微薄的权力,在昧着良心曲意逢迎。 张晓京之前的猜测都是对的,从今天徐副科长的反应就能看出,这陆成在住建局里肯定有人,级别还不低的那种。 第三十五章 正式交锋 今夜月朗星稀,张晓京捧着热水杯站在窗户前边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脑中思考的是该如何两全其美的解决问题。 距离数里地外的万达文华酒店,陆成也站在二十层的大落地窗前,手里摇晃着香槟杯,俯视这座城市的灯红酒绿。 他在这间酒店常年包着一间房,站在这里看窗外会让他产生一种纵横睥睨的感觉,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陆成是从省城调到相州的,升任区域负责人没几年就把本地盘根交错的政商关系摸的明明白白,很快打开了局面。 他是毕业于211的硕士,对付本地这群农村出身,爱占小便宜的官员信手拈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再加上毫不吝啬真金白银,陆总这个名号在全相州都闻名遐迩,很有可能再过两年升任大区域副总。 就市住建局来说,从科室副科长到局长,每一个人的喜好、性格,在陆成这里都有全套资料,唯独张晓京这个人他摸不透。 虽然他仅仅是一个办公室副主任,却直接对沈建华局长负责,手里的话语权很重,属于要团结的那一拨人,在住建局内部人员提供的资料薄上,关于张晓京的描写只有一个词:独立特行。 今晚的酒局上,陆成一直在分析张晓京的脸部微表情,他自始至终脸上都带着笑容,眼角却没有皱纹,这证明笑容是装出来的,期间不断摸自己的耳朵,反映出他很反感甚至厌恶这种场合。 现在的年轻人很不好搞啊,陆成很感慨,想了想,他拿起手机找到那位的号码拨了过去。 “小陆啊,这么晚找我什么事?” 陆成说:“领导,这么晚还打扰你真是抱歉,今天我和办公室的张晓京一块吃了个饭,关系处的很好,我想着得给您汇报一下。” “哦?那家伙可是个刺头啊,俩肩膀扛个脑袋谁也不服,你能跟他处上关系也算你陆总有本事。” 陆成当然不会把真实情况表露出来,说:“我算个屁啊,他还不是看您的面子?我给他提了您的名字以后他态度立马大转弯,一口一个陆哥叫着,给我端茶倒水的,那样子,啧啧。” 领导说:“你就别哄我了,这小子什么样我不清楚?局长指定让他年后解决燃气管道的问题,你自己掂量掂量吧,把他哄好了比哄我强。” 陆成连陪笑道:“看您这话说的,他再怎么样还不是您手下的兵?那我就先不打扰领导休息了,替我给嫂子问个好!” “把烂摊子收拾干净,省得我到时候给你擦屁股。” 挂完电话,陆成的脸上泛起阴鹫的笑容,再清高的白莲花他都有信心拉到这个泥潭里来。 …… 另一边,张晓京让郑雨洁和连云一直在打听的消息有了眉目。 郑雨洁说:“我问了几个圈内熟悉的开发商,这种情况不是只在一家两家出现过,很多项目都是设计的极其不合理,业主收房的时候不愿意,找开发商去堵去闹,最后开发商只能自掏腰包找燃气公司重新改造。” 张晓京说:“那我就明白了,整件事说白了都是利益往来,燃气公司故意为之从中谋取大量利益,这次算是碰上了刺头,谁也想不到博天新城的业主这么硬气,集体上住建局去闹事,引起上级领导重视。” 郑雨洁说:“多的不说,就按一户2000元的改造费算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博天是两梯四户,一层就是8000,总共26层算下来是二十万出头,这还仅仅是一栋楼。” 这串数据张晓京也在心里算过,实际收入比起这个数字只会多不会少。 郑雨洁接着说:“问题的关键在于燃气公司在住建局内部肯定有很硬的关系,要不然他们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这样搞呢?这就是我不愿意让你趟这趟浑水的原因。” 张晓京的脑海里闪过一张张熟悉的脸,从办公室主任朱云涛到副局长秦致远、肖春生,最后再到沈建华,忽然产生一种在玩真人版狼人杀的感觉。 可惜他不是预言家,查验不出这些人的真实身份,不过陆成铁狼无疑了,从今天喝酒的规格就可见一斑,这老小子平常没少捞钱,至于吃喝是公费报销还是自掏腰包那就难说了。 张晓京说:“我明白,不过在其位谋其政,我考公务员本来就不是奔着升官发财去的,接下来我就要跟陆成对着干了,看看是他头铁还是我头硬。” 郑雨洁叹气道:“你的性格我了解,嫉恶如仇,放在古代肯定是个侠客,但现在的社会很复杂,很多事都由不得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张晓京说:“放心吧,亲一口。” “丑拒。” 张晓京目前最想搞清楚的一点是,沈局长在整件事中扮演着什么角色,他指派自己去负责协调解决到底出于什么用意。 一,他跟燃气公司确实没有利益输送,派张晓京去是出于对他能力的认可,这也是张晓京最希望的一点。 二,他跟燃气公司有利益输送,不敢让两个副局长去解决是怕事情曝光,派张晓京一个无关紧要的过河卒子走个过场,大家该干嘛干嘛。 张晓京现在很害怕,假如找到局里领导和燃气公司勾结的证据时,沈建华一句话,让他不要再插手这件事,那时候又该何去何从? …… 第二天十点多,昨天坐在主陪位的小王竟给张晓京打来电话,热情道:“张主任,身体不难受吧?我们陆总说什么也要让我带你去吃点茶醒醒酒。” 张晓京说:“替我给陆总问好,太客气了,喝的到底是好酒啊,我身体一点事都没,头也不疼,就不去了。” “那哪行?我们陆总安排给我的任务完不成就是我办事不力,车已经快到您家楼下了,您收拾好直接下楼就成。” 张晓京走过窗户边,楼下果然停着那辆香槟色的GL8,看样子陆成是不达成目的不罢休,一定要把他拉入到阵营里了。 他想起以前和申海波在一块的时候,对方胸口时常戴着一个隐藏式针孔摄像头,为的是方便记录新闻素材,张晓京想着也搞一个,把这帮人的嘴脸全记录下来。 汽车载着张晓京到一家广式茶餐厅停下,小王点了一桌虾饺、蒸凤爪、蒸排骨之类的硬菜,除外还沏着一壶菊普,张晓京故作惊讶道:“王总,大早上的吃这么硬,也不怕把胃撑坏了。” “哎哟,张主任你可来了。” 小王起身迎接,“我在广东待过两年时间,吃早茶吃习惯了,在相州能吃到这么原汁原味的广式茶餐厅很难得,想着让您也体验一下。” “王总有心了。” “您千万别叫我什么王总,我就是给陆总打工的,叫我小王,或者本名王冕就好。” “行,那就叫小王吧。” 张晓京坐下后毫不客气的拿起筷子,享用桌子上的茶点,吃了两口问道:“陆总呢,今天怎么没来?” 小王说:“陆总这两天很忙,市里还有几个应酬,需要招待领导。” 张晓京不经意问道:“什么领导啊,还需要陆总亲自招待?该不会是机关单位的吧。” 小王意识到说漏了嘴,解释道:“不是什么市里的领导,是集团的来考察工作来了。” “呵呵,大过年的集团还来考察啊,陆总真是太辛苦了。” 张晓京很自然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如果心眼也分段位的话,王冕常年混迹于国企中,城府已经超过大多数普通人,否则也不会得到陆成的重用,勉强可以排进黄金。 可和机关单位出身的张晓京比起来,那还是差点意思了,从住建局随便拎一个工作满十年以上的职工都能把王冕拿捏的死死的,何况是年纪轻轻就坐到副主任位置的张晓京。 王冕讪笑道:“是啊,咱也搞不懂那些大领导是怎么想的,大过年的还折腾人,不提这些了,喝茶,喝茶。” 张晓京很清楚陆成派王冕来请他吃饭的用意,无非是想探探口风,测试一下底线,看张晓京是真想解决燃气改造问题还是趁机捞点好处。 在狼人杀里,狼人会故意悍跳给好人发金水以混淆视听,把好人拉进自己阵营里,现在这个局面也是如此。 在没有找到隐藏在局里的另一匹狼人之前,张晓京最好的办法就是佯装自己也是一匹狼,等打入敌人内部后再找破绽。 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对付非常规的人,就要动用非常规手段,从茶餐厅出来回到家的张晓京想到一个人,这么刺激的事儿他肯定乐得参与。 “喂,海波哥这两天忙啥呢?” “没忙啥啊,这两天在家躺着追剧呢,武媚娘传奇看了没?” “我现在哪有精力看电视剧啊,为了燃气管道的事忙的焦头烂额,昨天还差点被腐化掉,这次还真有件事需要请你出马。” “你先说是什么事,我听听再说。” “我想请你出山跟踪一个人。” “跟踪别人涉及到侵犯对方隐私权,属于一般违法行为,可以由行政部门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也可以提起民事诉讼要求对方停止侵犯行为、赔礼道歉、消除影响、给予赔偿,小张,亏你还是公职人员,觉悟不够高啊。” 第三十六章 特工小组在行动 张晓京把事情大概经过给申海波复述了一遍,包括局里可能有保护伞这种隐秘的事也毫无保留,申海波惊讶道:“我靠,这也太刺激了,这事不用你多说,做兄弟在心中,这个忙我帮定了。” 张晓京说:“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海波哥,用不用我把他的个人信息提供给你?” 申海波说:“你这就外行了,还提供信息?这样,你找个机会把他约出来吃饭,剩下的全都交给我,保证连他拉什么颜色的屎都给你查出来。” 申海波把话说的很满,张晓京却深信不疑,从报社发出新闻绝地翻身,到烧烤店打人事件在全网曝光,申海波的本事他是深深领教过的。 想把陆成约出来不难,甚至都不用张晓京主动,守株待兔即可,他给王冕打电话旁敲侧击的说:“小王,陆总这两天什么时候忙完?上次安排的太丰盛了,我也想招待他一下。” “啊,张主任,你的意思我会转达给陆总的,他这两天行程排的确实比较满,过年了嘛,很多事都要走动。” “没关系,我等。” 王冕开着免提,躺在按摩椅上的陆成全程都在听着,挂完电话后比了个OK的手势,说:“看吧,我就说这小子不是啥好人,装得挺清高的,还不是嫌利益太少,陆总,要不要赴约?” 陆成脸上盖着白毛巾,时不时用手蹭蹭女按摩师的黑丝美腿,说:“别急,先晾他两天,什么东西都得用自身的价值交换,他一个副科还想要多少?比他领导还多?” 过了两天,中午十二点,陆成摆够了架子,让王冕安排一下准备赴宴,当然不能让人家请客,这次吃饭的地点是陆成常去的一家农家菜馆,吃完直接拍屁股走人,挂账就行。 菜馆在郊区一条小河边,闹中取静,大门是那种古色古香的木门,上面两个古铜色手拉环被擦的熠熠生辉,进门沿着石子路走到头就是正堂。 没有大厅,全是私密性极好的包间,张晓京和陆成手挽着手走进包间里,这个局就他们三个人,什么话都能说,什么嗑都能唠。 申海波就在距离饭店百米外的五菱宏光上,这辆车上到处是千疮百孔的碰撞痕迹,照他本人的话说,这样在车流中才不显眼,电视剧里的条子办案都开这个。 张晓京也做了充足准备,他的胸口处藏着一个便携式录音笔,可以把对话一清二楚的录下来,以免以后撕破脸皮以后对方反咬一口。 陆总这边拿的还是“自家”酿的粮食酒,酒桌上说的也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对燃气改造的事只字不提,张晓京一直想套话,陆成这只老狐狸根本不接招。 吃完饭以后,张晓京主动去结账,被王冕抢先一步拦住,说:“张主任,您这是揍嘛呀,在咱这地界吃饭还用您花钱?” 张晓京把他推到一边,说:“不行不行,陆总都招待过我一次了,这次说什么也得我来。” 张晓京很执着,王冕不敢再拦,只是对服务员使了个眼色,原本得一千多块钱的饭菜打了个对折中的对折,最后只花了300,剩下的当然是陆总自己给填上。 从饭店出来,张晓京上了专职接送的GL8,陆成上了S400,大家都喝的很尽兴,谁都没有注意到旁边的一辆五菱宏光悄悄打着火,一路尾随S400而去。 申海波干这个是专业的,作为一名记者,多少得有点侦查与反侦查能力,当年敢深入广西北海靠的就是多年积攒下来的经验。 开了有三十多分钟,五菱宏光跟着S400到了万达文华酒店停车场口,门口的保安见到后伸手把五菱宏光拦住,说:“对不起,送货的不能进私人停车场。” 申海波眼见S400越走越远,着急道:“兄弟,我是前边那辆车的保安,我要不跟着进去我们老板会生气的。” 保安板着脸说:“那就得让你们老板给我们打个招呼了。” 申海波急得抓耳挠腮,却又不能拿保安怎么样,干脆直接亮出了自己的记者证,说:“我给你说,我现在在执行很重要的公务,耽搁了我的事你得负责。” 保安接过记者证来回翻看几眼,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看申海波,说:“好吧,那你登记一下先进去吧。” 申海波火急火燎的在登记簿上写了个化名,还有随便捏造的手机号,能开进停车场后只发现S400停在停车位上,车上的人已经不见踪影。 保安见申海波从五菱宏光上下来,鬼鬼祟祟的在停车场走来走去,拿起胸口的对讲机说道:“安保注意,安保注意,有一名身份可疑人员进入停车场,大家注意警惕。” 第三十七章 谍影重重 申海波还在为自己跟丢了目标感到懊恼,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已经被监控室里的保安给盯住。 万达文华酒店光客房就有四百余间,人海茫茫上哪去找陆成?申海波正准备给张晓京打电话说明情况,忽然看到王冕下来走向车边,从车上取出一只黑色公文包返回酒店。 他连忙跟上,边走边把帽子压的很低,下巴埋进棉袄衣襟里,让入住酒店的客人看见了还以为他是酒店的职工。 王冕不紧不慢的朝电梯走着,没注意到身后有个四十多的汉子在尾随他,他们同时进了电梯,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个人,微弱的呼吸和心跳声都被放大的清晰可闻。 按楼层的时候申海波愣住了,需要刷房卡才能到所在楼层,王冕刷完后扭头看了他一眼:“师傅,你到几楼?” 申海波硬着头皮道:“和你一样,二十楼。” 电梯缓缓上行,谁也没有说话。 到了二十层后王冕先出了电梯往左拐,申海波往右拐,边走边玩手机,实则是透过屏幕反射确定王冕住的房间。 王冕在走廊尽头倒数第二间房停下,左右扫了一眼后刷卡进门,把公文包放在书桌上后对躺在床上闭目小憩的陆成说:“陆总,笔记本放在这了,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陆成睁眼道:“下次操点心,这么重要的东西能放车里?咱们的业务可就指着这台笔记本里的东西推进呢,这要让人偷走了怎么办?” 王冕说:“领导教训的是,那您先休息,我就先走了。” 申海波刚走到房门口,正想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里面的动静,门一下子被打开了,王冕和他面对面撞了个满怀。 王冕直接愣住了,申海波反应极快,说:“师傅,我想问一下2025房在哪?” “在那边。”王冕手指向反方向。 申海波说了声谢谢就走,心中紧张万分,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种惊险刺激的感觉了,感觉到肾上腺素在飙升。 王冕也没太在意,只能说申海波的样子太普通了,放在人堆里都不起眼,他径直走向电梯,下楼回家。 申海波进了消防通道,拿起手机给张晓京打电话:“晓京,陆成住的地方我已经查到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住什么地方?” “万达文华酒店2002,我这会儿就在二十层等着呢。” “我马上赶过来。” 申海波松口气,有些做贼心虚的看了眼挂在天花板角落的监控探头,匆匆离开了。 监控室里,几个安保坐在屏幕前看着这一幕幕画面陷入沉思,他们是真没看懂这人是来干嘛来的了,不过看他还跟住在2002房的王总之间产生过交流,应该是安保或者马仔之类的角色。 就这样,申海波侥幸蒙混过去,回到五菱宏光上等待张晓京的到来。 张晓京中午喝了酒,是郑雨洁开车把他送过来的,见面后先找申海波了解了一下情况,说:“我看这架势,陆成是在文华酒店常住的,这儿最便宜的房间一天都要一千起,一个月就是三万,他正常月薪才多少?怎么能负担得起这种水平的消费?” 申海波说:“是啊,那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难不成一直跟着他?” 张晓京说:“除了跟踪我想不到其他更好的方法了,虽然不道德,但只有这样才能找出是谁在背后当他的保护伞。” 郑雨洁也说:“我觉得陆成现在没有太把你当回事,方法不重要,结果很重要,想把保护伞查出来只能动用非常规手段。” 两人同时把目光放在申海波身上。 申海波吓了一跳,说:“看我干嘛,我有那么大本事?” 张晓京说:“哥,你太谦虚了,人的名树的影,你什么本事还用我多说?把底牌亮出来吧,别藏着掖着了。” 申海波说:“哎,还真是拿你没办法,得,我就跟你们一条路走到黑。” 说着,申海波拎出自己的双肩包,一样一样的展示设备。 什么单反相机,什么微型针孔摄像头,GPS定位器……最令人眼前一亮的还得数一个隔墙听,一种高灵敏度的拾音放大设备,贴在墙上就能一清二楚的听到隔壁的说话声,堪称听春神器。 张晓京佩服的五体投地,震惊道:“哥,你还真是个神人,这么多家伙事儿,当私人侦探都富余了。” 申海波说:“你还真说对喽,我业余时间也接点调查婚外情的私活,挣钱嘛,不寒碜。” 有申海波这位专业人士在,张晓京的底气又足了一些,他不方便出面跟踪,很容易就被看到,到时候说也说不清。 他们在二十层开了间房,一开就是三天,花了张晓京三千大洋,心疼的要死,不过为了捉出局里的腐败分子,还业主们一个朗朗乾坤,一切都值了。 三个人都戴着帽子、口罩,做好登记后在服务员耐人寻味的眼神注视下,偷偷摸摸的上了楼,房间正好在陆成的隔壁,申海波架设好隔墙听,对陆成的监视正式开始。 现在是午休时间,除了呼噜声什么也听不到,张晓京和郑雨洁都有些犯困,把头倚靠在一起坐在沙发上睡着了,迷迷糊糊被申海波喊醒:“快别睡了,陆成醒了,正跟别人打电话呢。” 张晓京立马从沙发上站起来,聚精会神的听起隔壁打电话内容,大致意思是晚上让王冕安排一个饭局,又要宴请不知道哪个领导。 “啧啧,这日子,真他妈能过。”申海波有感而发。 “可不是么,白天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国企领导能干成他这样也是没谁了。” 隔壁没了动静,过了一会儿能听到淅淅沥沥的水声,大概是在冲澡洗漱,再然后是开门关门的声音,张晓京趴在猫眼上一看,陆成打扮得体,提着公文包经过走廊。 “真是怪哉。” 申海波问:“怎么了?” 张晓京说:“从我第一面见陆成到现在,那个公文包就一直如影随形,不是他拎着就是王冕拎着,现在又不是工作日,里面放着什么东西这么重要?” “难道……”郑雨洁问,“要不要把那个公文包搞到手里?” 张晓京把她的想法扼杀在摇篮里,说:“郑总,你这种想法太危险了,私拿他人的财物那叫偷,是违法犯罪的。” 申海波说:“妈的,我觉得可行,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小张啊,你还没弟妹有魄力呢。” “要是咱们的想法是错的,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就只是人家工作用的东西,那可就圆不上篇了。” 张晓京摇摇头,“走吧,看他今晚和什么人吃饭去了。” 申海波先前已经在陆成那台S400底盘上安装了gps定位,从手机上可以看到目标朝北驶去,张晓京调出地图,上次去的私人会所就在那个方向。 他们开着五菱宏光一路跟到茶楼,在车上等了半个多小时,看到那辆熟悉的GL8慢悠悠开了过来,从车上走下两个微微秃顶的中年人,在司机的带领下走入茶楼,申海波及时用单反拍下照片。 张晓京觉得这两个人有点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反正肯定不是住建局的,应该是其他机关单位的公职人员,从他们微秃的脑袋能看出职别还不低。 “到底是谁啊……” 张晓京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继续在这里待着也没了意义,还不如回酒店慢慢去想。 郑雨洁明天早起还有事,不能陪他们接着熬下去,先行一步回家,张晓京和申海波在房间里边看电影边等待陆成回来,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多,手机定位上终于显示车辆开始移动了。 等车子定位到达酒店后,张晓京一直趴在猫眼上看着走廊,陆成显然是喝大了,醉醺醺的走不稳路,王冕搀扶着他进了房间,手里依然拎着那个公文包。 “没意思,今天又是一无所获。” 从一个醉猫身上获取不了什么有用信息,张晓京往沙发上一躺,和郑雨洁煲起了电话粥。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有恒心。” 申海波摇摇头,恨其不争的看了张晓京一眼,还是认认真真的趴在墙边听隔壁的动静,眼睛都不眨一下。 过了十来分钟,申海波的表情逐渐变得古怪,心中泛起一阵恶寒,又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卫生间,哇的一下吐出酸水,吓得张晓京从沙发蹦起来,冲进卫生间询问道:“哥你咋了,出什么事了?你今天也没喝酒啊。” “妈的,太恶心,太吓人了。” 申海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脸上肌肉痉挛扭曲,这幅模样让张晓京感到既好奇又着急。 “到底怎么了?” “你自己去听听就知道了。” 申海波说,“我建议你别去,会让你三观崩塌的。” 第三十八章 争分夺秒 越是这样越能激起张晓京的好奇心,他没有听劝,跑到墙边一听,除了男人粗重的喘息声,没感觉出来有什么异样。 听着听着,张晓京愈发奇怪,除了男人的喘息怎么还有皮肉撞击之声,也没看见屋里进了女人,王冕也没从里面出来啊。 一个令人作呕的猜测冒出了出来,张晓京胳膊上密密麻麻起满了鸡皮疙瘩。 这陆成和王冕……竟然是同志……?! 张晓京冲进洗手间,和申海波并肩呕起酸水,后者幸灾乐祸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小伙计,好奇心害死猫。” “妈的,看他俩都长得人模狗样的,竟然有龙阳之好,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 申海波说:“这就对了,其实他俩不一定是同志,像陆成那种有钱人什么样的女人没玩过?一般私欲已经满足不了他了,只能寻求更刺激的,王冕就得撅起屁股满足大哥。” “无法评价。” 张晓京吐完酸水,就着水龙头使劲洗脸,这么炸裂的事竟发生在身边,三观被刷新了一遍,一时竟说不上来话。 申海波道:“古时候的达官贵人尚有娈童一说,尤其到了明朝时期,社会风气较为开放,以南方为重,开始喜好男色,这陆成是效仿古人啊。” 听墙器真成了听春器,听的还是两个大老爷们儿叫的春,张晓京就跟吃了一只死苍蝇一样难受。 申海波道:“好了,今天就这样吧,我看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线索了,趁早休息,养精蓄锐明天再战。” 张晓京道:“那我就先回去了哥,晚上还得辛苦你在这值班了。” 张晓京心里憋得难受,从酒店出来跑到郑雨洁家里,把这件事一五一十告诉她,这下倒好,两个人都开始难受起来了。 郑雨洁说:“保护伞没查到,两个大男人的奸情倒是给查出来了,你还打算继续坚持下去?” 张晓京说:“凡事不能半途而废啊,房间都开了三天呢,这么好的酒店不是白瞎了?今晚我就赖在这不走了,郑总收留我一晚上吧。” 郑雨洁指了指沙发:“可以,那边睡去。” 郑总刀子嘴豆腐心,话虽是这样说的,最后还是让张晓京睡了床。 两个人分着两床被子,脸贴脸睡了一夜,第二天七点郑雨洁就起床洗漱出门办事了,张晓京酣睡到八点被申海波吵醒,迷糊道:“怎么了哥?” “还睡呢?还办不办正事了?” 张晓京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身道:“我马上来。” 偷偷摸摸到了酒店房间,申海波说这一夜除了叫床声没别的动静,张晓京问还又没别的线索,申海波白了他一眼道:“陆成精力旺盛,堪称猛男,算不算有用线索?” “……” 晃晃荡荡到了中午,隔壁终于准备收拾离开,这次只有陆成一个人西装革履的经过走廊,也不知道王冕是提前离开还是被日的昏死过去了。 张晓京拽了拽申海波的胳膊,问:“哎,哥,刚才他走的时候是不是没带公文包?” “好像真是,怎么,你有想法?” 张晓京说:“我有贼心也有贼胆,就是不知道怎么把他房门撬开。” 申海波说:“只要你想,不过二十分钟,就有人来替咱们开门。” 张晓京还以为申海波神通广大,有开锁公司的路子,想了想人家也不会冒着法律风险来开别人的房门啊,二十分钟一到,才发现自己彻底错了。 一个打扫房间的大妈推着清扫车到2002门口,刷卡进了房,申海波推开门佯装舒展身体,抱怨似的说了一句:“哎呀,昨天晚上隔壁这是打仗呢,闹腾了一夜,你们酒店的隔音不太行啊。” 扫地大妈在房间里骂骂咧咧的:“这不是一次两次了,住的到底是啥人啊,一地卫生纸,这是拉屋里了?洗手间的淋浴头都是坏的,我干保洁这么久就没见过比2002还乱的房间。” 申海波安慰道:“大姐啊,咱干这一行没办法,什么人都能遇见。” 扫地大姐嘀咕道:“要是都能像你这样的觉悟那就好咯。” 大妈还在打扫卫生,申海波一边给人家扯皮一边往屋里凑:“臭死了,我真服了。” 打扫卫生一直过了半个小时,申海波不动声色的站在走廊门口,从兜里掉出一张卡片,正好掉在2002的门口,扫地大妈也没注意到这个细节,不知道房门被卡住。 张晓京说:“哥,扫地阿姨都是你的眼线,太狠了。” 申海波说:“赶紧往里走吧,时间有限,查完再说。” 万万没想到,这次眼线一查,整个相州市都迎来一次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三十九章 U盘 等待的时间里如坐针毡,张晓京和申海波决定拿着笔记本先回隔壁房间,避免陆成突然回来撞个正着。 在整个过程中,张晓京的心脏怦怦乱跳,他现在干的事已经触犯到了法律,假如真的没有发现任何陆成与住建局内部勾结的证据,开除公职是小,搞不好还会面对牢狱之灾。 钱梓豪来的不算慢,赶到房间后坐在电脑跟前一顿操作,皱眉道:“不好搞,需要给我一点点时间。” 张晓京只能在心里祈祷陆成不要回酒店,最好一整个白天都在外面。 钱梓豪边做边问:“晓京哥,这是谁的电脑啊,怎么能把开机密码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忘了。” 张晓京被他出卖过,刻意保持隐瞒道:“我老大哥的,人一上了年纪记忆力就不好,只能麻烦你了。” 钱梓豪摇摇头:“我还以为多重要的事呢,骑着电动车一路火花带闪电奔过来了,路上还差点被车撞到。” 张晓京说:“辛苦你了小钱,改天请你吃饭。” 钱梓豪说:“不用,我本来就欠你的,哥。” 申海波一直在走廊里望风,来来回回踱步,时不时看一眼腕子上的手表。 距离陆成出门已经有一个小时,而那台S400始终停在停车场没动过,极大可能是他步行到商场里吃午饭了,一顿饭能吃多久,时间已经迫在眉睫。 申海波冲进屋里,急道:“还没好?” 钱梓豪吓了一跳,说:“哥,马上了。” “没时间了!” 申海波说,“先把电脑还回去,等有机会再来弄。” 钱梓豪是脑子一根筋,不是傻,很快察觉到了不对,扭头给张晓京说:“京哥,这电脑不是你们的?” 事到如今张晓京只能实话实说:“没错,我们在调查婚外情,这台笔记本里很有可能有证据,事主马上就到了,所以你得快点。” 钱梓豪一拍脑袋:“早说啊哥,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钱梓豪指了指电脑一侧,USB接口上赫然插着一个U盘。 张晓京和申海波都有种想拿一块豆腐一头撞死的冲动,光顾着破解密码了,没注意到电脑上还插着U盘,竟然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快,怎么能在最短时间里把这个U盘里的东西复制出来?” 钱梓豪说:“需要找一台电脑,把数据备份到云端上。” 酒店里有现成的电脑间,张晓京奔跑起来像一道闪电,冲到电脑边插上U盘、开机一气呵成,随便注册了个云盘软件后把U盘里的文档全部复制到云盘上,等待数据加载又耗费了一段时间。 申海波在房间里,透过落地窗看到陆成进了酒店大门,急忙给张晓京打电话:“赶紧回来!他上来了!” 张晓京呼吸急促,额头的冷汗都渗出来了,双眼死死的盯着进度条,等加载到100%后拔掉U盘,冲进消防通道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爬起步梯,一步能跨过四五个台阶。 申海波端着笔记本站在2002房门口焦急等待,张晓京冲到二十楼后双腿已经接近瘫软,在走廊上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把U盘朝申海波扔了过去。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二十层,想都不用想这是陆成上来了,让他在走廊里看到张晓京所有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张晓京使出最后一丝力气,一头扎进2003。 申海波接过U盘后,电梯缓缓打开了,他来不及多考虑,闪身进了2002,把电脑和U盘原封不动的放在书桌上后四下寻找能够藏身的地方。 第四十章 春节外联明细表 这份让两个人震撼到无以复加的文档还有个低调的名字——春节外联明细表,涵盖整个相州市的相关单位,上到市政协、市委秘书科,下到区住建局、劳动监察大队、质检站,无一幸免。 光市住建局那一栏,张晓京就看到不下七八个熟人,这份文件上对领导的称呼很鸡贼,没有标明全名,而是用职位代替。 比如秦局长,张晓京一看就知道这是副局长秦致远,除此之外还有肖局长、徐科长等等,好在没有出现沈建华的姓氏,多少让张晓京能感到一丝慰藉。 根据职位排行,每个人都收到1000—5000元价值不等的购物卡,这下可算知道陆成的底气从哪来了。 中润公司在相州经营的可谓是方方面面,各路牛鬼蛇神都照顾得到,如铁桶一块。 这仅仅是春节一次送出的购物卡,林林总总合计有六十多万。 在表格最下方的备注栏上还写了一句:春节作为对外关系维护的重要节点,为便于日后业务拓展,现申请对分管燃气的各职能部门领导进行节日慰问,金额合计六十万元,详情见附件。 张晓京和申海波相视一眼,从对方眼神里读出同一个意思,这哪里是什么证据,分明是烫手山芋,呈交给市委纪检部门后将掀起一场翻天覆地的大清算,搞不好连自己会陷进去。 申海波说:“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把他们全部搞进去?” 张晓京摆摆手道:“哥,我现在脑子很乱,你让我先想一下。” 申海波走到落地窗边,自言自语道:“身在体制内,有时候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啊,大家都收,你不收,别人就会把你从圈子里排挤出去,不带着你玩,所以就得学会和光同尘。” 张晓京心乱如麻,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怎么点也点不燃,把打火机往桌子上一丢,道:“我明白,我就是觉得这些人太恶心了,吃着皇粮还利用权力影响收受贿赂,人的欲望真就控制不住?” 申海波说:“人的欲望如同深不见底的深渊,无论填入多少,都只会显得更加空旷,别说这些当官的,就说咱们平常老百姓,挣了一百万还想着一千万,挣了一千万还想着一个亿,圣人尚有七情六欲,何况我们呢?” 张晓京说:“涉及到这么多相关单位,已经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副科说的算了,我觉得还是得把这份文件交给沈局长,让他来定夺。” 申海波反问道:“那如果他不同意你交给纪委呢?你是听他的话,利用这份文件扫清一切绊脚石,坐等升官发财,把那些业主给抛在脑后?” 这个问题涉及到伦理和道德的冲突,张晓京一时回答不上来,申海波已经收拾好所有的设备准备离开,临走前抛给他一个复杂的眼神。 房间里,张晓京抽了不知道多少根烟,烟熏缭绕一片,水晶烟灰缸里满满的都是抽剩下的烟蒂。 今天是春节假期最后一天,明天就要正式上班了,他该怎么面对那些同事,又该怎么给广大业主一个交代。 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他最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前途,是市纪委里会不会也有陆成的眼线,这都是要考虑到的问题。 …… 2月25号,春节法定假期结束,城市开始苏醒,街道上的人流和车流逐渐增多,行人们脚步匆匆,有的赶着去上班,有的急着送孩子上学,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在朝阳下闪闪发光,映照出相州的繁华与活力。 张晓京没有开车上班,他想步行感受一下城市的节奏,今天的早餐是一颗红苹果,这还是业主代表老王塞到他车上的。 到市民之家楼下,陆续有同事给张晓京打招呼,他笑着一一回应。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在这里工作了,张晓京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不为别的,就为他工作的地点叫市民之家,如果做公务员不是为了给市民谋福利,那这个破官不当也罢。 他包里放着一个U盘,那是这次扳倒住建系统里的蛀冲最有力的武器。 昨晚回到家里,他跟郑雨洁打电话聊了很久,郑雨洁最后说了一句土味情话:“做你想做的,错了算我的。” 张晓京问:“那我要丢了工作怎么办?” 郑雨洁说:“姐养你。” 张晓京半开玩笑道:“不行,我还没有吃软饭的打算,要不这样,到时候把我安排到你们售楼部当营销吧,我这嘴皮子也麻利,给你冲冲业绩什么的。” “可以,营销就算了,你来了就是总监。” “承蒙郑总厚爱。” 女朋友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张晓京要是还畏缩畏脚那还算得上男人么,他深吸一口气,走到沈局长办公室门口叩响房门。 听到请进的声音后,张晓京昂着头坐到沈局长的大班台对面,深呼吸道:“局长,我有重要的事要汇报。” “哦?”正在批阅文件的沈建华抬头推了推眼镜,“你说吧晓京。” 张晓京说:“还是中润燃气公司的事,春节期间我和他们的主要负责人接触过,并且发现了内幕,局里很多人都牵涉其中……还有其他单位的。” “有这种事?” 沈建华眉头拧成一块,“给我说说怎么回事。” 张晓京绘声绘色的讲起他是怎么和陆成、王冕虚以为蛇,又是怎么发现端倪后化身特工人员潜伏在酒店隔壁,获取到存有关键信息的U盘,听得沈建华一愣一愣的。 沈建华说:“证据呢?” 张晓京把U盘递给沈建华,连同打印出来的纸质版也交到他手里。 沈建华戴着老花镜认真看起文件,张晓京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变化,到底是一把手,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冰冷的就像在大润发杀了十年鱼。 良久,沈建华放下文件,问:“晓京,你怎么看?” 张晓京说:“局长,我是您的兵,您说怎么着就怎么着,绝无二话。” 沈建华说:“很好,那你就听我的,这件事就不用你再去跟进了,我自有安排。” 张晓京一惊,这可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难道不该是由沈建华直接联系纪检组长韩树立,对秦致远、肖春生展开调查? 其他部门住建局无权去管,但可以让市委纪检单位介入,这沈建华就轻飘飘一句他自有安排就算了? 张晓京很快就想到了原因。 前任副局长王磊已经因为作风问题落马,后续又有被燃气公司坑害的博天新城业主联合上访,如果在刚过完春节这个敏感时期曝出这样一份名单,那沈建华的政治前途算彻底完了。 从小的来说,是监管不严、驭下无术,大的来说,就是辜负市委市政府对他的期望和重任。 张晓京眼前飘过一张张业主们朴实的脸,脑海里回响起申海波说过的话。 “现在的农村人吧,第一代人,种粮食一辈子,交一辈子公粮给工业起步,条件好的能盖两层小楼,不好的守着宅基地也就稀里糊涂过完一辈子了。” “第二代人,也就是咱父母那一辈的,那些项目上的建筑工人大多也就这个年纪,进城务工、打灰烧砖,帮助完成城市化,为了要个工资还得像你说的那样拉横幅,爬塔吊,他们容易吗?” “再说第三代人,有父母帮衬的能付个首付,背三十年房贷,为土地财政做贡献,没父母帮衬的,可能这辈子都走不出农村了。” “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各自的使命和任务,代价就是一辈子,在历史的进程面前,个人的命运就像随波逐流的小船一样。” 老王他们就是典型,穷尽一生之力在市里买了房子,到头来还要因为燃气管道被两头踢皮球,背的不仅有房贷,还有生命危险。 张晓京想了很多,他抬头直视沈建华的眼睛,说:“局长,我需要你给我一个确切的回复,这件事你准备怎么安排?” 第四十一章 形势严峻 沈建华很意外,平时对他恭敬有加的张晓京敢这么说话,他语气不耐烦道:“怎么做,怎么处理,那是我这个局长该操心的事,你是什么级别,难道我还要向你汇报?这个U盘和文件留在这里,你可以走了。” 张晓京二话不说起身离开,连局长办公室的门都没关。 他跑到走廊卫生间,双手止不住的抖动。 张晓京才明白自己面对的不仅仅是秦致远、肖春生等人,而是一整个利益共同体。 在这个体制中,官吏之间互相包庇、袒护,不为老百姓说话办事,以陆成为首的燃气系统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对管道乱改乱造,把老百姓的生命安全当成儿戏。 张晓京很愤怒,可惜人类一切的愤怒都源于无能。 沈建华坐在办公室里沉思,他对张晓京的态度感到后怕,想了想,又用办公桌上的座机给朱云涛打了过去。 “云涛,这个张晓京最近很反常,你要时刻盯紧他,他做什么你都要及时汇报给我。” 朱云涛从不问,也不去想领导这么做的用意,他的工作就是无条件服从局长的命令,郑重道:“好的局长,保证把他说什么话,见什么人,都汇报给您。” 挂完这通电话,碰巧张晓京回到办公室,朱云涛笑着对坐在对面的张晓京说:“晓京,刚才上哪去了?有份文件帮我处理一下吧。” 张晓京说:“好的云涛主任,刚才出去上了趟洗手间,您现在发给我吧。” 朱云涛见他和往常一样,低头给沈建华发了一条短信:“一切正常。” 沈建华失算了,他上了年纪,还以为把U盘和纸质版文件扣在手里就万事大吉了,殊不知这年头有一种东西叫云端备份,只要登录账号就能下载里面的文件。 张晓京做好了鱼死网破大闹天宫的打算,他把文件又复制了一份,掏出一个新的U盘传输进去,由于角度问题,朱云涛没有看到他在办公桌底下的手的动作。 张晓京也在注意着朱云涛,他不信沈建华会就这么放他走了,一定会找人监视他,最大的可能就是坐在对面的朱主任。 “主任,您发给我了吗?” “马上。” 文件传输完成,张晓京把U盘弹开,说:“主任,我去隔壁科室处理一点事,等下回来帮您弄。” 朱云涛说了声好,等他一出门就赶紧给沈建华打去电话:“局长,他说他去别的科室处理工作了,要不要拦住他?” “马上跟紧,看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一旦有要出单位的迹象就想办法给我把他拖住!” “好。” 朱云涛立马出门,看张晓京往着电梯的方向走去,把他叫住:“晓京,你不是去别的科室么,怎么要出去啊?” 张晓京头也不回道:“主任,我爷爷出车祸了,得赶紧接他去一趟医院,等我忙完我就回来帮您处理文件。” “啊?这么大的事?正好我开车带你去。” 朱云涛死缠烂打的样子让张晓京意识到他的猜测是对的,沈建华这是想把他牢牢控制在局里,免得出去节外生枝。 都到了这个地步,张晓京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撒开腿就跑,没有走电梯,而是冲进消防通道走楼梯,等朱云涛反应过来后已经看不到他的背影,急忙边跑边给沈建华汇报。 “局长,张晓京跑了!” 坐在办公室里的沈建华一摔电话,拍案而起,“通知全局,不,通知其他楼层的同事,给我抓住他!” 张晓京跑的满头大汗,下楼梯虽然比上楼梯省时省力得多,但平时缺乏锻炼,这两天又紧绷着一根弦,没几下就气喘吁吁的,腿肚子直打颤。 朱云涛在群里通知,办公室副主任张晓京疑似出现情绪问题,有极端倾向,局里所有同志都放下手中的工作,火速在办公大楼里寻找张晓京。 他再怎么跑,大门只有一个,朱云涛乘电梯下到一楼,先是跑到门岗那边问有没有看到一个身高一米八几,穿藏青色大衣的小伙子从这里跑出去,在得到没有的回答后,他又让所有同事到一楼集合。 这么多人在,任凭他长着翅膀也飞不出去。 此时此刻的张晓京就躲在二楼走廊的厕所里,他已经看到了朱云涛在群里发的消息,二楼属于人社局的楼层,局里的同事一般不会来这里,算得上安全。 张晓京在疯狂思考对策,就从目前的情况看,朱云涛连这种恶毒的谣言都能编造出来,以后他在住建局算混不下去了,唯一出路是逃出去把手里的证据交到纪委手中。 张晓京也可以把云盘上的备份发给申海波或者郑雨洁,让他们去找相关纪委,可他实在不想再麻烦这两人,这件事只能自己硬着头上。 眼看一楼人越聚越多,整个市民之家都被震动了,还以为这是哪里的又来集体上访呢,多方打听后才知道是住建局一个副科干部忽然吵嚷着要自杀,同事们都出来找他了。 沈建华心急如焚,拖得越久越不利,他把秦致远拽出来一顿臭骂,很罕见的爆起了粗口:“他妈的,都怪你个王八蛋,自己屁股上的屎不擦干净!” 秦致远被骂的找不着东南西北,颤抖道:“局长,这是出什么事了?” 沈建华把手里的明细表揉成一团摔在秦致远脸上,“还不是你跟陆成私下里那点勾当被张晓京发现了!他跑出去是想把证据交到纪委手上!” 秦致远一屁股栽倒在地上,说:“不可能!他怎么知道我收过陆成的购物卡?” “这小子是把自己当纪委的人了。” 沈建华怒道,“陆成也是个小王八犊子,这种事居然还留书面备份,你立马给我联系他,让他赶紧把其他东西销毁!” 秦致远颤颤巍巍的给陆成打电话,刚一接通就劈头盖脸道:“陆成,你小子把我害惨了知不知道,还他妈留什么春节外联明细表?亏你做得出来,我告诉你,我要是出了事你也别想好过!” 陆成被吓了一激灵,问:“怎么了领导?谁告诉你的?” “还不是那个副主任张晓京!这份明细表要是落在纪委的手上我饶不了你!” 大家都在找张晓京,谁也没注意到沈局长快步走到没人的角落里,给爱人打了个电话。 “老婆,你听我说,你现在马上赶回家!把藏在花盆下面的那些金条和名表转移到别的地方,我没时间给你解释了,快去!” 插翅难逃的张晓京脑袋飞速旋转,忽然想到一个人,市公安局副局长连和泰,他曾说过欠自己一个人情,现在局势这么严峻,正是用上这份人情的时候。 “您好,连局长,还记得我吗?我是张晓京,长话短说,我手里掌握了我们局里部分领导人员贪腐的证据,正想交给纪委,现在被人堵在办公楼里出不去,只能寻求您的帮助了。” 连和泰沉稳道:“位置给我,马上派人过去。” 市公安局距离市民之家还有一段距离,不知道连和泰是要调动周边派出所民警,还是让市局的人赶过来,张晓京没空去多想,因为他听到厕所外面传来了撞门声。 第四十二章 在特警护送下去市纪委 这种敲门声很反常,就跟那部很经典的恐怖片《月光光心慌慌》中,杀人魔麦克尔在月黑风高的万圣节夜里,挨个踢门搜查猎物一样。 即使是在大白天,张晓京身上也出了一层冷汗,这沈建华为什么敢这样包庇两个副局长,就因为怕乌纱帽被摘了?还是另有隐情? 最先被踢开的是第一间厕所,这里的卫生间因为年久失修,门锁都是松的,张晓京使出吃奶的力气把门牢牢顶住,同时注意外边的动向。 “这小子没那么聪明,藏到二楼厕所吧?” “不好说,万一找到了呢?” 这是徐副科长的声音。 徐副科长是秦致远的人,上次还参加过陆成给张晓京设下的招待宴,那张明细表上也出现过他的名字,这下一切就能串起来了。 还好张晓京藏在最里面一间,不然这会儿已经被两人给逮住。 他快速思考对策,这个厕所和窗户是相通的,打开后能跳到外面,可上下有七八米高,摔下去指不定得跌断一条腿,也太得不偿失了些。 连和泰已经答应了派人过来,时间最快也要十几分钟,这期间只能靠自己死撑。 张晓京从兜里掏出一把榔头,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动用的。 眼看门被一扇扇踢开,整间厕所只剩下他这最后一个隔间,张晓京屏住呼吸,在即将打开的一刹那破门而出,徐副科长和他的小跟班猝不及防被撞倒在地,眼前一阵天花乱坠。 “快!拦住他,别让他跑了!” 徐副科长摇摇晃晃站起身,指着张晓京冲出去的方向怒骂。 张晓京也不好过,他就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偌大一个的办公楼竟然没有可容身的地方。 想来想去,只有把事情闹大,让别的单位出来看热闹,说不定还能趁着人多浑水摸鱼逃出去。 张晓京一边跑一边大喊:“贪官杀人啦!贪官杀人啦!还有没有王法了?同志们快出来救人呐!” 他嗓门大,机关单位本来就死气沉沉的,这么一喊全都跑出来围观了,只见一个身高挺拔、五官端正的小伙子手里拎着个榔头在跑,后边两个上岁数的在追,场面滑稽又荒诞。 张晓京这一嗓子不光把其他单位的喊出来了,一楼大厅里住建局的人马也被惊动,听这声音除了张晓京还能有谁? 为了在局长面前邀功,这些曾经的同事一个个化身博尔特奔二楼而去,张晓京就像一只在非洲大草原上被斑鬣狗追猎的藏羚羊,孤独又无助。 太窝囊了,妈了个巴子。 张晓京心一横,那股莽劲儿又上来了,一下刹停了脚步,榔头高高举起,怒骂道:“操,我看你们谁敢上前一步,老子跟你们同归于尽。” 后面的人都被他这副怒发冲冠的模样吓到了。 大家是想着升官不假,可也不想把命也搭进去啊。 张晓京开启疯狗模式,见谁咬谁,他一把抓住离他最近的徐副科长,唾沫星子都溅到了他脸上:“就你喜欢喝人老家酿的茅台酒是不,还收两千块购物卡?你还配当我党的公务员么!给我在榔头面前跪下!给工人阶级道歉!” 徐副科长吓得两腿一软,结巴道:“张主任,误会啊,这都是误会,沈局长和朱主任说你压力过大出现精神问题,我们这是担心你啊。” “放你娘的屁!” 张晓京怒骂,“你们就是沆瀣一气,蛇鼠一窝,包青天再世非用狗头铡给你脑袋铡下来不可,你刚才不是挺牛逼的么,还踹门找我,来,我就站在你面前,你敢动我么?” 围观群众已经开始拿起手机录像了,把张晓京指着贪官鼻子怒斥的视频保留下来。 沈建华被朱云涛等人簇拥着上了二楼,见到张晓京手里举着榔头,连忙道:“晓京,不要冲动,组织会给你一个交代。” 张晓京隔着老远看见沈建华,大喊道:“沈局长,你能代表组织么?当初是你让我介入博天新城燃气改造的事的,可到头来怎样,我把证据都交到你手里了你还是无动于衷!” 沈建华气得直跺脚,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当初真没想到张晓京是这么执拗的一个人,被他憨厚的外表给骗到了,早知这样就该趁着王磊落马让他也滚蛋走人! 张晓京接着说:“我感谢您提拔我当办公室副主任,这份恩情我永生难忘,可这不能成为你包庇秦致远他们的理由,请让出一条路给我,谢谢。” 沈建华深感无力回天,事情被张晓京一个人闹这么大,想要无声无息的收场已经不太可能,只能尽力做补救工作了。 他产生一种幻觉,仿佛他们这群住建局的干部就跟外国大片里的反派一样,而眼前的张晓京就是独闯龙潭的孤胆英雄,在千军万马中杀的七进七出,无一人敢拦。 张晓京青筋暴起,那些曾经对他笑脸相迎,宛如挚友们的同事,在权力相逼下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可那又如何? 虽千万人吾往矣,九死而不悔。 纵千夫所指,斧钺加身,何足惜? 恍惚间,沈建华看到张晓京的背后浮现出一个个社会底层群众的影子:建筑工人、种地农民、起早贪黑的街头小贩、雷打不动穿梭在城市间的外卖小哥、出租司机…… 他们众志成城,手握镰刀、锤子,毫无畏惧的面对着眼前被所谓社会精英阶层腐化的公职人员。 所有人都被张晓京身上爆发出的气势惊住了。 他站在那里,如同山岳一般坚实,气势如虹。 这还是那个以前只会埋头写材料,给领导端茶沏水的小科员吗?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使人感到无法摆脱的压抑和束缚。 这种沉默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他们都听到警笛声在远处呼啸而过,越来越近。 透过玻璃看,两辆漆黑色的特警运兵车闪着高频率红蓝警灯开到市民之家楼下,从车上下来一队步伐整齐划一,身姿矫健敏捷的特警,他们手持钢叉和防爆盾,眼神中透着沉稳和坚定。 张晓京把榔头扔在地上,长舒一口气,终于得救了。 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被惊的瞠目结舌,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连特警都给惊动了?就抓一个精神出现错乱的小伙子,至于这种阵仗? 直到连和泰带领特警上楼,把人群冲散,将张晓京保护在由特警组成的人墙中,他们才看出来这是那小伙子喊来的帮手。 张晓京被保护着往楼下走,和沈建华擦肩而过时,后者突然张口说:“晓京,算你狠,是我用人用错了,玩了一辈子鹰,最后被鹰给啄瞎了眼。” 可惜后半句没传到张晓京耳朵里。 沈建华信奉了一辈子的儒家,尤其是孔子的那句话,“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 可他理解错了这句话的意思,白白讲究了半辈子的平衡,让王磊、秦致远内斗如此,让张晓京、朱云涛内斗也是如此。 真正的中庸之道绝不是折中主义,而是讲究整体的调和与均衡,沈建华的出发点就是错的,张晓京作为极端的理想主义者,当现实与想象产生偏差时,哪怕冒着粉身碎骨的风险也会去破坏这种畸形的平衡。 眼看特警和张晓京就要上车,秦致远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对沈建华说:“局长,这小子哪来的本事把特警给调来?这下该怎么办?” 沈建华轻瞥他一眼,说:“就算让他上市纪委告状又能怎么样?组织会因为就这么点价值的购物卡把全市住建系统的相关干部查一遍?他张晓京到底还是个年轻人,沉不住气,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自己露出狐狸尾巴来了。” 秦致远眼珠子转的很快,说:“您说的也是啊。” 沈建华接着说:“现在,立刻,用别人查不到的途径去联系上陆成,把所有相关证据都销毁掉,还有你那些购物卡,该扔的扔掉。” “明白,局长。” “对了,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 沈建华挥手把朱云涛叫到跟前,“通知局里全部同事到大会议室集合,召开临时会议。” …… 车上,被全副武装到牙齿的特警保护下的张晓京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安全感,经历过这么大的场面,表情反而云淡风轻,只有眼睛里透着一丝疲惫。 连和泰说:“看你这模样,是与全局为敌了,晓京同志,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上纪委,告状!” “每个公民都有权利上市纪委提交揭发、检举材料,可你张口闭口就是要找纪委书记面对面汇报问题,这么做的愿意是什么?” 张晓京看着窗外,喃喃道:“我怕材料会石沉大海,这份文件涉及的人太多了,指不定就会在哪个环节被扣下来,连叔,不瞒你说,我现在已经不太相信这个体制了。” 市纪委在市政府大楼里办公,和市民之家只有一街之隔,很快就到。 连和泰派一名特警送张晓京进了办公大楼,剩下的只能靠他自己了。 第四十三章 纪委书记 市住建局闹出这么大乱子,瞒是瞒不住的,尤其是这种群众喜闻乐见的事。 消息已经传到了市党政综合大楼里,大家都在议论究竟发生了什么,会把一个副科干部逼得当众撒泼,拿着榔头威胁之前局里的同事。 却不曾想,始作俑者张晓京已经堂而皇之地踏入大门,按下通往纪委办公室楼层的电梯。 这不是张晓京第一次来市政府,以前王磊还在的时候他就跟着领导来开过会,做过会议笔记。 比起熙熙攘攘的市民之家,这里更多了几分庄严肃穆,内部宽敞且整洁,如果在夜幕降临时从外边看,政府大楼灯火通明,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安全感。 张晓京曾听过一个传闻,据说当年相州市党政综合楼是按照风水布局设计施工建设的,大楼后面就是公园,里面有山有水,交响辉映,还能起到一个护龙的作用。 东南方为财政局,意在左手拿钱。 西南方为检察院,意在右手掌权。 西边为人民医院,一座大楼似屏风,不仅挡住了西来各种不利,东来的紫气也到此为止,可谓是好风水。 如果说这些都是无中生有瞎扯淡的话,有一点是张晓京深信不疑的。 从正面看,党政综合楼本身就是一个戴着官帽子玉皇大帝,坐北面南,君临四方,看上去不怒自威。 张晓京是一个坚定不移的马克思唯物主义者,对这种玄学本该保持不屑一顾的态度。 可他在大学时候学过一门课叫建筑房屋风水学,代课老师用科学理论阐述了风水在自然环境和人造建筑里的磁场影响因素。 虽然听得似懂非懂,但不可否认老祖宗几千年来的智慧结晶,否则《易经》也不可能成为四书五经之首。 这次再来党政综合楼,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几年磨炼下来,张晓京懂得了能在这个地方上班的人掌握着多大权力。 这里随便路过的一个人都可能是那些做上百万上千万生意的商人上杆子巴结的对象,进了这栋楼要处处训诫自己,摆正身份,保持低调。 电梯里有标识,市纪律检查委员会、市监察委员会在17-19楼,占据整整三层,张晓京不知道纪委书记办公室在哪,只能一层层挨着试。 17楼没有,步行上了18楼,才看到了书记办公室的字样,张晓京有些忐忑,一个住建局的副主任不经过组织允许,没经过程序审批,贸然跑到纪委书记这告御状,说不紧张都是假的。 路过的工作人员狐疑的看向张晓京,他的穿着打扮和气质像体制内人士,却是一张很年轻,从没见过的生面孔,可能是哪个单位的来找书记汇报工作了吧。 想是这样想的,工作人员还是警惕问道:“你找谁?” 张晓京回答从善如流:“你好,我是市住建局副主任张晓京,我有重要问题向领导汇报,情况十分火急。” “那你先在这等一下。” 天塌下来也得先报告领导,领导同意了才能让郭德纲顶上,张晓京站在门外心急如焚,得到书记的指示后整理了一下着装进屋。 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如果说派驻在市住建局的纪检组长韩树立是汪洋大海里,捕食小虾米的黑鱼,那这位纪委书记就是能吞噬一切的鲸鲨。 秦天明,现任相州市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市监察委员会主任,是这座小小的城市里最有权力的十一人之一,不少处级干部都折在他的手上,身上自带一股生人勿进的气场。 秦天明抬头看了张晓京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表,说:“我五分钟后有个会,给你五分钟的时间,为什么不经过组织程序来我这里汇报,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 张晓京早就打好了腹稿,他省去和陆成等人斗智斗勇的环节,把博天新城开发商和中润燃气公司的纠纷完整讲了一遍,把偷U盘说成了机缘巧合下得到U盘。 出于对沈建华提拔重用的愧疚,张晓京没有过多去说这位局长的坏话,怕摘帽子,包庇部下,也是人之常情,让张晓京感到寒心的是他对待业主们的态度。 秦天明看完那份明细表后,眉毛微蹙,手指轻轻在桌面敲击,问道:“这份文件在其他地方还有没有备份?” 张晓京说:“有,在我的云盘里还储存着一份。” 秦天明说:“你知不知道云盘可能会被有心之人破解盗窃?如果传播在外边,会产生很恶劣的社会影响?” 张晓京没有顾虑这么多,不愧是市纪委书记,考虑的这么全面。 “那书记您的意思是?” 秦天明说:“我会根据你反应的问题进行调查深研,在此之前,你需要把证据和备份都交到我们纪委这里,这也是为了保密,更为避免打草惊蛇。” 张晓京苦笑道:“恐怕已经打草惊蛇了,您可能不知道今天上午发生了什么,我差点就被软禁在住建局出不来,整个市民之家都闹的得鸡飞狗跳的,现在他们肯定已经有所察觉,在做准备了。” 秦天明说:“这不用你担心,是我们纪委同志要负责的事,当然了,我们也不能因为一份表格就下定论,你该回去正常上班,在我们核查完事实结果之前等待通知。” 张晓京说:“秦书记,我们局里某些人为了掩人耳目硬生生把我编造成了疯子,我今天在办公楼里的所作所为也坐实了这一点,可那都是被逼的,不把事情闹大,恐怕我已经被局里的人给撕碎了。” 秦天明说:“你这一点做的是极其错误的,我要批评你,明细表也好,U盘也罢,这些毕竟不是实质性证据,只有找出你说的燃气公司和他们利益往来的记录,那样才有说服力。” 张晓京点点头道:“书记,我明白了。” “好了,我接下来有个会,你先回去,有什么突发情况可以联系我的秘书,我会安排调查组介入调查的,要相信党,相信组织,放宽心,不要影响你个人工作。” 秦天明日理万机,张晓京很识相的告退,心中一块重石落地,走出大楼后感觉空气都变得香甜许多。 他挨个给郑雨洁、申海波、连和泰三人报了平安,说证据已经提交,组织很重视这件事,准备介入调查。 现在这个敏感时刻,回局里上班肯定是不可能的,干脆先炒了沈建华的鱿鱼,回家静养等待进一步通知。 …… 市住建局会议厅,沈建华亲自召开全体会议,严厉指责原办公室副主任张晓京是害群之马,组织的叛徒,精神扭曲的疯子,他的所作所为已经对局里造成极其严重的影响,败坏我局名声,暂停其一切公职。 “所有人要严格保密,不得对外泄露局里的任何消息,避免谣言传播。” 会议开了很短的时间,参会人员无一不心惊胆颤,他们又不是傻子,不会被朱云涛编的一条信息给哄到。 张晓京怎么可能好端端会变的那样歇斯底里,再联系到各个局长汗流浃背的模样,他可能真的掌握了局里某些人贪污受贿的证据。 “这孩子,真傻啊。” 局里的老人如是说道。 刚从王磊的船上顺利脱身,榜上沈局长的大腿,别人羡慕都来不及,可他偏偏一意孤行,哎,现在的90后真是无法评价。 沈建华让朱云涛紧盯局里的风吹草动,他坐镇局长办公室,把三位副局长都叫到跟前开了个小会,如此这般说完后,紧接着给纪委书记秦天明打去电话:“秦书记,我是住建局沈建华,有重要事情向您汇报。” 第四十四章 原南帮 电话是秦书记秘书接的,说:“你好沈局长,书记他现在在开会,等稍过二十分钟您再打过来。” “好好好,麻烦你了李秘书。” 无论在什么地方,秘书都是领导的化身,处级的沈建华对科级的李秘书一点不敢托大,还略有些讨好的成分在里面。 沈建华焦灼地等待了二十分钟,到点后拨打过去。 这次是秦天明书记亲自接的,没等沈建华先汇报工作,秦天明笑着说道:“沈建华,你们住建局最近闹得鸡飞狗跳,连在党政综合楼办公的都听说了一个副主任满大楼闹事,下午还来我这里直接告状了,春节后第一天工作就这样,你这个局长有责任啊。” 沈建华心里一惊,惶恐道:“秦书记,我就是想要向您检讨这件事,是我用人失误,这个人有精神方面问题,年前我曾委派他去协调处理燃气管道改造的事,他找到燃气公司用各种方式索要贿赂,被拒绝后就恶意捏造了一份明细表,以此来威胁,我这里有他和中润公司负责人大吃大喝、违规饮酒的证据。” “哦?这样吧,你把手里的证据汇总一下交给李秘书,我等下要去市委开个会。” 秦天明没给沈建华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挂完电话把李秘书叫过来交代了几句后离开。 办公室里的沈建华始终阴沉着脸,目前他最担心的不是张晓京和那份春节外联明细表,几千块钱的购物卡不会对几个有功劳的干部造成实质性打击,最多给个党内警告处分。 他更担心的是,上级会不会利用这次机会借题发挥。 哪座城市的政坛都存在山头主义,团团伙伙,相州市不可避免的没有例外。 现任市纪委书记秦天明出身于相州市原南县,以他为首,大批从原南县走出的干部统称为原南帮,原南帮的团结程度远超本市其他派系,很不幸,沈建华就是原南帮的成员之一。 因此,他才敢笃定张晓京的举报会石沉大海,打滚撒泼、装疯卖傻,都没什么卵用。 与此同时,秦致远在沈建华的授意下找到陆成,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陆成惊了一身冷汗,看着人畜无害的张晓京竟然在他隔壁房间监视了这么久,还趁其不备把U盘拷贝出一份交给了沈建华,他却毫无察觉,如果不是秦致远和沈建华东的庇护,恐怕他现在已经被纪委给带走了! 陆成说:“秦局长,您说接下来我该怎么做,把影响能降到最低?” 秦致远没回答,骂道:“你丫就是个傻逼,这种东西还留备份,那不是等着出事么?还是说你想留着证据威胁谁?” 被戳穿的陆成赶忙摇头,说:“我真不是有意的,这种事都是下面的人在办,是我疏忽忘了让他们销毁,领导,您骂我打我都行,我愿意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他这一招以退为进并没有博得秦致远同情,可两人已经是同一条线上的蚂蚱,任凭秦致远再怎么讨厌陆成还是要保他,谁能保证他手里有没有其他证据资料?两个人可是一起去商K合唱过的,陆成狗急跳墙可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秦致远斟酌片刻,说:“这样,你找个人出来,把责任都推卸到他身上,就说是他私自违规改造燃气管道,牟取利益来的,再想办法找出张晓京和你们在一起吃饭喝酒的照片或者视频,剩下的我来办。” 最佳人选是现成的,非王冕莫属,可怜的小王跟了陆成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陆成白天有事秘书干,没事干秘书,王冕不光打着两份工,这下还得当替死鬼,真是人生如梦终需醒,误信虚名毁英才。 陆成找到王冕,语重心长地说:“小王,你在我身边工作这么久,平心而论,我对你怎么样?” 王冕被领导严肃的样子吓了一跳,说:“领导对我绝对是没话说,要不是您,我现在连媳妇都娶不上。” 他说的这话倒不假,陆成确实是把自己玩剩下的小野模介绍给了王冕当女朋友,两个人谈了一个月就光速结婚领证,婚后六个月女朋友就给王冕生了个大胖小子,办满月酒的时候陆总还慷慨解囊上了两万元的厚礼,从这个角度上说,陆成确实是个爱惜下属的好领导。 王冕是农村出身的苦孩子,能够榜上陆成已经是祖坟上冒青烟,屁眼都是领导的,帮领导接盘又如何? 陆成拍了拍王冕的肩膀,道:“小王,我没看错你,这次算是东窗事发了,市纪委那边已经掌握了我们的证据,现在领导那边的意思是找一个人出头扛下来。” 王冕心中产生一丝不安,问道:“您的意思是?” “小王,你也知道,中润燃气在相州市的业务离不开我,所以……” 陆成点到为止,哪怕是让下属背锅这种事也不能主动说出来,有损领导形象,和王冕朝夕相处这么久,陆成相信以他的慧根无需自己多言。 果然,过了半晌王冕才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陆总,我明白了,这些年没少托您照顾,燃气管道的是我一直瞒着你在背地里进行的,所获利益都被我找人偷偷转移到了境外,您完全不知情。” 陆成欣慰道:“小王,你不用担心,纪委内部有我们的人,检察院那边我也会打点,判也判不了几年时间,你放心吧,家里人和老婆孩子我会帮你照顾好的。” “那就多谢您了,陆总。” 王冕惨然一笑,陆成的手段他是有所领教过的,但凡表现出一点不满的迹象,对方都会毫不犹豫的把自己拥有的一切给剥夺。 明面上的较量已经结束,暗地里的交锋才刚刚开始,张晓京想对抗整个体制无疑于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好在他还有队友,千千万万的队友。 张晓京从市政综合楼出来后,先找到业主代表老王说:“老王,我该帮的都帮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政府应该很快介入调查,你们反映的问题也能得到解决。” 老王喜出望外道:“那感情好啊,张主任,我先代表博天新城的业主们谢谢你了。” 张晓京后面那句话没说出口,如果出意外的话,市纪委不把这件事当回事,在庞杂且强大的关系网下,根本没人会把这群老百姓当回事。 目前他和住建局的关系已经到了不可修复的地步,相信局里很快就会给他下处分通知,局长虽然没有权利开除他的公职,但可以撤职或降级处理,最有可能的结局是被发配到区住建局当个科员,不过张晓京已经看淡了,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大不了去女朋友公司当个销售。 张晓京说:“如果接下来你们给我打电话,我没有回复,说明我被某些人恶意栽赃陷害了,到时候还请你们给我做个证。” 老王道:“没那么严重吧,张主任,有沈局长这么好的官在这还敢有人诬陷你?” 张晓京心中苦笑,老百姓还是心地单纯啊,这些体制内的龌龊事告诉他们没什么益处,他什么话也没说,挥手告别后就离开了。 张晓京待在家里等了两天时间,一直盼着纪委那边的工作人员给他回复,到头来回复没等到,却等到工作人员上门找上了他。 “是张晓京么。” 门外是两个严肃干练的板寸汉子,“我们接到市民举报,说你在住建局工作期间利用职务之便非法谋取利益,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吧。” 第四十五章 双规 又来这套! 张晓京对此并不陌生,当初王磊因作风问题被带走后就有人在背地里使绊子,说他让开发商到指定地点购买工地门口的实名制设备,只不过当时找他谈话的是局里的监察组长韩树立,属于内部矛盾内部解决,这次是直接把纪委给惊动了。 他是副科级干部,找上门的是同级别区纪委的工作人员,张晓京很配合他们的工作,经过最近一段时间的起起伏伏心态平稳许多,从那个一碰见事就慌里慌张的小科员变得成熟。 张晓京在想,难道纪委书记也被陆成腐化了?不应该啊,按理说陆成还攀不到那个级别的高枝,接触来往的大多数是科长,一个住建局副局长都算得上他最大的靠山了。 比起上次在韩树立办公室,边沟通边交代问题,这一次的区别在于被两名区纪委抽调来的工作人员驾车带到郊区一个小招待所内。 路上,两个工作人员正襟危坐,根本不和张晓京对话。 到了招待所房间里,张晓京感觉有些滑稽,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就案件所涉及的问题作出说明,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双规”么,他一个副科级也能享受到两人轮番看管的高级待遇了。 那名叫许峰的纪委工作人员提审了张晓京,开口就是他和陆成什么关系。 张晓京从善如流道:“我和他不认识,年前住建局沈局长让我协调解决燃气公司和开发商的事,我就通过渠道找到了陆成,他约我吃饭,就出来见了两面,别的没了。” 许峰冷笑道:“不认识?不认识你俩还在私人会所里大吃大喝?关系不普通吧。” 说着,他掏出两张照片丢在桌子上,一张是张晓京和陆成手拉着手在会所里合唱《朋友的酒》,一张是在茶楼楼下的GL8旁边两人勾肩搭背聊感情。 张晓京看了一眼,正色道:“我是故意而为之,早就怀疑局里有领导和燃气公司暗中勾结,这些都是为了打入他们内部的必要节目,我全程都有录音、录像,就在我家书桌第二个抽屉的U盘里。” 许峰说:“你说的这些我们会去核实,在两天前,你的银行账户里忽然收到一笔五万元的转账,经我们调查,转账的卡主叫王冕,是燃气公司总经理助理,这你又该怎么解释?” 张晓京一惊,两天前,正是他上班头一天和局里摊牌、找纪委告状的日子,对方行动居然这么迅速,神不知鬼不觉的给卡里转账来栽赃,自己竟没有发现,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名下只有一张银行卡在使用,什么转账我根本没有收到。” 许峰道:“呵呵,接到转账的是一张尾号为8513的农行卡,开户人就是你张晓京没错,还想狡辩?” 张晓京想起来了。 大概是半年前,局里要发一笔福利奖金,数额不算高,会计那边说只能走农行的账,张晓京的工资卡无法使用,就跑到支行随便办了一张,把卡号报到财务科那里。 半年过去了,这张卡早就抛之脑后,连个余额变动信息都没有,对方能想到这一点,特地从会计那里把这张卡号给刨出来,为了污蔑挥手就是五万,真不知道该说是有魄力还是有格局。 能输给他们,不丢人。 张晓京解释道:“这张卡我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对方纯粹是倒打一耙,我手里掌握了全局上下和其他单位收受燃气公司购物卡的证据,想往死里整我,这能算得上是证据吗?” “没关系。”许峰说,“你现在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你已经不是住建局办公室副主任了,而是一名正在接受组织调查的党员,未来你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了。” 一想到要在这个招待所房间里待到不知什么时候,女朋友岂能不担心,张晓京着急道:“你们纪委不能冤枉好人!” “冤枉不冤枉,不是你说的算。” 许峰说,“还有一个问题,你曾参与过凤凰城项目的实名制铺设,帮农民工讨薪的工作,在此期间,是否利用职务之便与项目部甲方负责人郑雨洁产生不正当男女关系?” 张晓京彻底怒了,他可以做到横眉冷对千夫指,却不能忍受有人侮辱他和郑雨洁之间纯粹的男女感情。 第四十六章 黑与白的碰撞 “我和小郑确实是在项目工地上认识的,那时候她是甲方负责人,我是农民工,因为没戴安全帽扣给我下了罚款。” 张晓京深吸一口气道,“我们两个是正常男女朋友关系,她也从没过问过我的工作,难道我一个小小的科级谈个恋爱还要向组织报备?党规党章上哪一条不允许和企业家谈恋爱了?” 许峰被他一句话怼的哑口无声,恶狠狠道:“死鸭子嘴硬,你就呆在这里反省吧,把你能想到的问题都写下来,放心,有的是时间陪你熬。” 门砰的合上了,张晓京呆坐在房间里,没有手机没有网络,唯一能获取外界信息的媒介只有挂在墙上的电视。 太黑了,这社会太黑了,张晓京冷静下来,独处反而能让思绪变得更清晰,能好好复盘,想清楚接下来的对策。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相信他被纪委带走的消息很快会传出去,到时候会有人替他证明清白吗? 除了郑雨洁和申海波,张晓京想不到还能相信谁。 他注意到,书桌上放着几张草稿纸和一支软胶防刺笔,防吞咽、防自残,简直是留置人员必备。 纪委工作人员小看了张晓京的心理素质,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天终于能好好睡个囫囵觉了,门外还有两名人员全程保护,根本是贵宾待遇,张晓京往床上一躺,不一会儿就传来阵阵打鼾声。 挂在天花板角落的监控探头把这一切都记录了下来,许峰很震惊,对身边的同事说:“这人神经也太大条了,真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了?” “我觉得不是,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真的是被诬陷的?所以底气才这么足?” 许峰沉吟道:“不管怎么说,照片和视频都是事实,不可能p出来,他不是说其他证据在他家书桌里么,我们去核实一下。” …… 让区纪委带走张晓京是沈建华的杰作,在他给秦天明做汇报之后,这位纪委书记出于对原南帮成员的庇护,保持了缄默,只说让他们把屁股擦干净,罚酒三杯,其他概不追究。 沈建华、秦致远、肖春生,三大住建局头头,加上中润燃气相州地区负责人陆成,在茶馆里相聚,串通一气、扭曲事实,把来龙去脉捏造成这样: 中润燃气相州总经理助理王冕,一直在利用权利之便,对各大在建楼盘燃气管道进行不合理设计,开发商敢怒不敢言,只能自掏腰包二次改造,这笔钱都被王冕中饱私囊。 年前,博天新城楼盘业主因不满燃气设计不合理,找区住建局局长解决沟通未果,于是在假期期间组织业主到市民之家联合上访,市住建局局长沈建华热情耐心的接待了这些业主,满足了他们的诉求,并让办公室副主任张晓京在年后解决此事。 假期期间,张晓京通过各种渠道找到了中润燃气负责人陆成,陆成设宴接待了这位办公室副主任,宴席中,张晓京和王冕勾结在一起,互换联系方式,偷偷在私下里见面。 在一次偶然机会下,张晓京知晓王冕一直在燃气管道上牟利,于是狮子大张口,想分走10%的利润。 王冕虚以为蛇,假装答应后又不给实质性好处,导致张晓京恼羞成怒,出于对体制内人员架构的了解,捏造了一份所谓的春节外联明细表,以此要挟王冕。 王冕不吃这套,张晓京就找到了他的上司陆成,把王冕私下办的龌龊事都抖了出来,可陆成觉得自己内部的事应该内部解决,也没同意张晓京分走10%利润的要求。 面对张晓京一而再再而三的死缠烂打,陆成找到住建局局长沈建华,声称他一直在被办公室副主任所威胁,沈局长多光明正直一个人,严厉斥责张晓京的所作所为,并表达出想把他降职处理的想法。 张晓京因此产生极端精神问题,大闹市民之家办公楼,沈局长无奈,派局里同事在楼里四处寻找并安抚张晓京情绪,这些同事找到张晓京后被其用榔头恐吓,因为事情闹得太大,事发地点又是机关单位所在,特警赶到后清场带走了张晓京…… 整件事过程编的天衣无缝,虽然有些不合逻辑的小漏洞,也无伤大雅,只要纪委书记秦天明同志不去较真追究,他们爱怎么编怎么编,无非牺牲一个小小的助理王冕罢了。 在权力的阴影下,几个贪官的身影悄然相遇,他们的眼神中闪烁着狡黠与贪婪,彼此间的交流无需多言,只需一个微妙的眼神,便能心领神会。 他们的手,看似轻握,实则暗中紧扣,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利益共同体,这种关系就像一张错综复杂的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牵制,共同进退。 “干杯!” 几人共同举杯,把茶具全部撤场,开了一瓶价格不菲的香槟。 …… 凤凰城项目,18号楼天台,郑雨洁和申海波迎风而立。 冷风吹过郑雨洁的发梢,长长的衣摆随风摇曳,申海波满脸凝重,眉毛像两道深深的峡谷,隐藏着无尽的忧虑。 郑雨洁说:“晓京失联整整一天了,上午有自称是纪委的人来办公室找我问过话,我怀疑他被带走了。” 申海波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叹气道:“是我坑了晓京啊,当初不该把证据交到他手里让他做抉择的,应该直接在网络上曝光,经验主义害死人。” 郑雨洁说:“现在不是互相埋怨的时候,你的出发点也是好的,晓京面对的是整个官僚体系,输了也是必然的,我们现在没有盟友,想要扳回一城只能靠自己。” “连和泰怎么样,他会帮我们么?” 郑雨洁摇了摇头:“我们交情并没有那么深,只是在烧烤店救过他外甥女一次,还是在连云的刻意安排下才一起吃了顿饭,人家已经帮过晓京一次了,这种人情不能再用第二次,何况他是公安局副局长,牵扯到这种受贿案会很敏感。” 申海波嘴唇紧闭,思考了很久,说:“不,还有一个人能帮我们。” 郑雨洁疑惑道:“都到这个地步了,别人唯恐避之不及,还能有谁帮忙?” “这个人的智慧不在你我之下,更重要的是,他和晓京的关系非同一般。” 傍晚六点,王磊骑电动车下班回家,面对街坊邻居投来的异样目光他早就麻木习惯,从市直属单位领导降职成县住建局的科员,这份落差都能承受过来,别人指指点点又能如何。 他把车停在充电桩前插好电,步行上楼,意外的是在家门口竟然有一男一女在等待。 凭王磊毒辣的眼光来看,男的四五十岁,像是从事媒体的工作者,女的很年轻,稚气未脱的脸上却带着几分成熟干练,还看不出到底是从事什么职业的,唯一能确定的是,两人肯定不是一对。 还没等王磊开口,郑雨洁先说话了:“你好,王局长,我是晓京的女朋友,他被人陷害了。” 王磊如遭雷击。 …… 申海波到底是金牌编辑,叙述能力很强,他用十分钟的时间声情并茂的把张晓京和燃气公司,乃至住建局同事斗智斗勇的桥段讲给王磊,王磊听完后长叹一口气:“没想到啊,秦致远和肖春生我倒不意外,沈局长他竟也会充当这两个人的保护伞,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郑雨洁焦急道:“晓京一个人去纪委书记那里去做举报,再然后就没消息了,这该怎么办?” 王磊说:“秦天明是原南县人,沈建华也是原南县人,这个小团体在相州政坛上叫原南帮,这么说你能懂其中的利害关系了吧。” 申海波说:“那他们真就一手遮天了?” 王磊摆了摆手,道:“不,还有一帮人能制衡他们。” 王磊掏出一个笔记本,把市委常委主要领导班子名单写在本子上面,其中,市委书记袁嘉乐的名字在最醒目的位置,其他名字有的画框,有的画圈。 “你们不是体制内的,可能不太懂现在市领导班子的组成。” 王磊说,“这个名单上边,画框的都是紧紧团结在袁嘉乐书记周围的干部,画圈的则是本土政治派系,袁书记是一年前从外市空降过来的,如果你坐在那个位置,第一件事是干什么?” 郑雨洁思考了一下说:“我会先拿本土的政治派系开刀,扫除异己,把权力紧紧握在手中,这样才方便开展业务,更好的为人民服务。” “对的,政治是平衡的艺术,原南帮和书记帮长期处于一种微妙的博弈当中,双方都很谨慎,不断地权衡利弊,有时候需要妥协让步,有时候需要坚决斗争到底……” “可是,晓京的级别也达不到那个层次的斗争啊,想当棋子都不够资格,我们也根本没机会接触到市委书记。” “过河的卒子,有时候可以吃掉将帅。” 王磊郑重道,“你们小看晓京的力量了。” 第四十七章 拦轿鸣冤 王磊说的张晓京拥有的力量不是在体制内,而是在社会各层面。 张晓京这一路走来帮过的人不少,从农民工群体再到上访无门的业主,剩下的还有在烧烤店打人事件里左右到舆论的女权,将这群人汇集起来,所爆发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 新闻在网上闹得最沸腾的时刻,网宣部门刻意隐瞒了在现场见义勇为的张晓京公务员身份,导致很多网友只依稀听说了个片面。 假如张晓京身份曝光,那都不用立人设,妥妥的体制内孤胆英豪,百年难得一遇的好官员,虽然只是一个副科级,可这种形象反而更讨好群众。 王磊不愧是经历过残酷权力斗争的副处级干部,如果不是爆出了作风问题,现在应该已经全面执掌住建局工作了,张晓京也会跟着水涨船高,成为住建系统里的实权派。 可人生没有如果,目前的状况是张晓京被泼脏水,身陷囫囵,王磊、郑雨洁、申海波,三个人分别以领导、爱人、挚友的身份为他努力奔走,讨回公道。 …… 上午八点半,相州市党政综合楼,两辆丰田考斯特停在大楼门口,坐在驾驶位的是训练有素的退役武警,眼神里都透着精悍。 再过不久,市委袁家乐书记将从这里登车出发,对全市主要在建项目进行调研。 这也是春节过后,袁书记首次对相州主要产业展开深入调研,市政府副市长、副秘书长、市住建局一级调研员沈建华,以及相关县、区项目负责人提前在项目等候汇报。 袁家乐先后来到城市综合体、万达广场、相州职业技术学院西校区、东部集中供水等项目工地,查看施工情况,了解项目进展,协调解决项目建设中遇到的问题和困难。 袁家乐指出,重点项目是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支撑,抓项目就是抓发展,谋项目就是谋未来。 要强化项目为王理念,切实增强推动重点项目建设的责任感和紧迫感,聚焦全年目标任务,完善各项工作机制,狠抓工作落实,确保重点项目建设扎实有序推动,全面形成抓项目拼经济的工作热潮。 袁家乐强调,要高质量推动项目建设,紧盯时间节点,科学组织施工,只争朝夕、大干快上,持续推动项目建设提速增效。 要树立系统观念,统筹重点项目建设、基础设施完善、服务功能升级等,确保城市建设整体推动、综合提升。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加快推进民生实事项目,真正把好事办好、实事办实,让经济社会发展成果惠及更多人民群众。 调研返程的路上,袁家乐还在不停查阅项目施工资料。 作为党内年轻的七零后干部,袁书记是从直辖市的区长位子上平调到相州市担任市委副书记、副市长一职的,前任书记退休后,顺理成章执掌全市党政工作。 袁家乐毕业于华清大学,研究生学历,法学硕士,真正的高素质人才,党内是把他当成重点干部来培养的,不出意外的话,在相州历练几年,就要进入省里工作。 “袁书记,喝口水吧。” 秘书长见领导还在工作,把水杯递给他跟前的小桌子上。 “哦,谢谢。” 袁家乐摘下眼镜,喝了一口热水,感慨道,“我市还需要加强招商引资力度啊,想要带动消费,光靠一个万达是不够的。” “袁书记,我市有一流的营商环境和得天独厚的交通区位优势、枢纽经济优势,万达的入驻就是一个良好的开端,相信不久之后会有百强企业加入到相州。” 秘书长恭维的恰到好处。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啊。” 袁家乐刚放下茶杯,就感到车身一晃,水溅的衬衫上都是。 “怎么回事?” 秘书长赶紧拿纸巾帮领导擦拭水迹,用责备的语气问司机。 “书记,前边有人拦路。” 司机扭头解释道。 趁领导出行调研的时候拦路上访,这是中国老百姓的保留节目了,放在古代这就叫拦驾喊冤,通常要冒着很大的勇气,稍不留神就可能撞成残废,何况这是九座的丰田考斯特,可不是奥迪之类的轿车。 袁家乐拧紧眉头,招呼司机停下来,早有工作人员冲上前拉住上访者的胳膊强行带离,袁家乐厉声呵斥他们停下,亲自把上访者搀扶起来。 袁家乐做官这么久不是没碰到过这种情况,不过那些上访者都以老人为主,而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与之相比要年轻许多。 “袁书记。” 中年人说起话来颤颤巍巍,似乎没料到这位书记这么平易近人。 袁家乐说:“你好,我是市委袁家乐,再怎么遇到困难也不能把生命安全弃之不顾啊,有问题可以到我车上慢慢谈。” “好好好,谢谢书记,谢谢书记。” 另一辆车上的沈建华看到拦路者这张熟悉的脸,冷汗瞬间流了下来,这不是狗日的博天新城业主代表老王么,他来这里做什么! 老王是个耿直人,他听说张晓京因为给他们出头,被贪官联合起来污蔑,一下炸了毛,誓死要找到市委书记反映问题。 当然,他一个平头老百姓是不可能提前知道领导调研路线的,这还是前任住建局副局长王磊提供的线索,老王从大清早起就在这守株待兔,愣是没被领导身边的工作人员发现端倪。 考斯特上,老王和市委袁书记面对面而坐,老王被其身上强大的气场压出满身汗,这可是一市之长,全相州人民的父母官啊。 好在袁书记和蔼可亲,讲话时面带笑容,这才消除老王一大半顾虑。 “袁书记,我是博天新城的业主,这次是我大逆不道,之所以拦车是想给您反映一个重要问题。” “请讲。” 老王把住建局办公室副主任张晓京帮他们协调处理燃气问题,上纪委告状反被污蔑的事告诉袁书记。 他讲起话来磕磕巴巴,袁家乐还是很耐心的听完,懂了个大概,最后眉头拧成了川字,说:“竟然还有这种事?” “是啊袁书记,住建局局长沈建华和纪委书记都是同一条船上的,官官相护,老百姓有冤无处诉,就连唯一帮我们的张主任都折进去了,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蒙冤啊!这才出此下策,来拦您的车。” 袁家乐当即挥手,让秘书长把另一辆车上的沈建华给交过来。 第四十八章 上层博弈 袁家乐是久经考验的正厅级干部,早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对于住建系统里存在的贪腐情况他早有耳闻,只不过没想到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他是从基层一步一步走来的,对党内长期存在贪腐问题一直抱有双面性看法。 那一代人穷怕了,当上官以后稍微有点权力,自然而然就想往手里捞点好处,尤其是在住建系统里工作,少不了和有钱的开发商打交道,这就有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袁家乐对这种作风的干部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只要你能力强,能为百姓办好事,在不触碰红线的范围里谋取一些小利益也可以。 令袁家乐感到无比愤怒的是,这帮人竟然组成了利益共同体,公然诬陷一名好干部,这位干部还是他们局里的同事! “林秘书。” 听到领导呼唤,候在一旁的秘书长腰板瞬间挺直,他很久没有听到袁书记这样正式喊他了,接下来的话肯定不简单。 袁家乐正色道,“你去联系一下纪委,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必须深查细究,秉公办案!绝不能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说着,他轻轻瞥了一眼沈建华,吓得后者心惊肉跳,额头布满细小的汗珠。 此时的张晓京还躺在郊区招待所的小房间里,精神明显变得恍惚,整张脸肿的像猪头皮,胡子拉碴,眼眶深深凹陷,一下苍老了十几岁。 纪委工作人员对他采取了熬鹰的战术,房间大灯二十四小时开着,不给他任何休息的机会,这种感觉比坐牢还要痛苦。 张晓京几度想要崩溃,闭上眼睛一想到郑雨洁的脸,还是咬牙坚持过来了。 纪委工作人员许峰很久没见过这样的硬骨头了,按理来说他早就该情绪崩溃,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了,硬是撑到现在,难不成真是被诬陷的? 许峰拿起张晓京用来交代问题的草稿纸一看,上面竟只写着一首诗: 千锤万凿出深山, 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身碎骨浑不怕, 要留青白在人间。 许峰气笑了,这是出自于明代于谦的《咏石灰》,在这个环境下写上这么一首诗,有种革命烈士被反动派镇压宁死不屈的感觉。 “小伙子,实话给你说吧,你这个案子是从市纪委那边下过来的,找关系都不好使,你一直耗着也不是办法,纯粹浪费你我时间,不如这样,你好好交代,我也能早点下班。” 张晓京抬头看了许峰一眼,想往他脸上啐一口唾沫,还是忍住了。 “行,那就继续熬着吧。” 许峰见他还板着个脸,只能无奈的耸耸肩。 …… 市党政综合楼,张晓京的全套档案资料在第一时间被整理好放到市委书记袁家乐的办公桌上,包括他在大学时期勤工俭学,被评为优秀志愿者、优秀团干部,这些埋藏深远的记录通通被扒出来。 参加工作后,张晓京以过人的材料水平被前任副局长王磊相中,跟在身边做了办事员,而后又参与研发农民工实名制系统,升任办公室副主任,这些官方上没有记载的信息也展露无遗。 袁家乐能做到市委书记这个位置,当然不能仅凭一面之词就给整件事下定论。 作为外来干部,袁家乐对本地官员拉帮结派的作风深恶痛绝,尤其是原南帮这颗本土政治毒瘤,无奈对方势力强大,在政府口的实权副职上都有人,只能采取循序渐进,慢慢切断的方法。 政治博弈就像下象棋,你吃掉我一匹马,我拿下你一个象,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通过这次住建局内部发生的事,袁家乐发现了对方破绽,要好好利用起来做文章。 至于那个叫张晓京的小伙子,倒是个可造之材,不畏强权的行事作风能让袁家乐书记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可惜经过这场风波,他是彻底把住建系统给得罪完了,很难再待下去。 略一斟酌,袁家乐把秘书叫到跟前问道:“现在原南县里哪个镇子最欠发达?” 对于这些信息,秘书了然于胸,当即答道:“是原南县龙川镇,这个镇子下辖行政村有40多个,12年统计的户籍人口为八万多人,是县贫困镇之一。” 秘书不懂袁书记怎么会突然问这个,再看到桌上张晓京的个人信息资料,暗想领导这是起了爱才之心? …… 市委书记动了真格,其他宵小之辈再怎么团结起来也没用,首先被纪委请走喝茶的是市住建局副局长秦致远、肖春生、徐副科长等关键责任人,紧接着是中润燃气相州地区总负责人陆成,总经理助理王冕。 当纪委人员破门而入的那一刻,陆成还站在落地窗前纵横睥睨,当工作人员出示身份证明后直接傻住了,他本以为秦致远把纪委那边都打点好了,早已胜券在握,万万没想到会出现岔子。 面对袁家乐的一套组合拳,市纪委书记秦天明被打了个猝不及防,虽然他是市纪律检查委员会的主要负责人,但难免有罩不住的地方,底下人并不是全买他的账。 沈建华急忙致电秦天明,这位市纪委书记只说了一句按兵不动,没办法,人家这次是动真格了,把秦致远和肖春生放弃掉,沈建华起码还能做到安全着陆。 可秦天明没有想到的是,安全着陆的前提是清清白白,沈建华家里养殖的花卉底盆里的金条虽然被转移走了,但雁过留声风过留痕,但凡认真查起来一定会查出腻歪。 这是袁家乐书记与原南帮私底下不知道第几次较量,较量的筹码就是两个市直属单位副局长的位置。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把沈建华的左膀右臂切掉以后,下一个就轮到他本人。 而这一切,幕后策划者王磊、申海波、郑雨洁还浑然不觉。 …… 张晓京被放出来的时候正值中午,刺眼的阳光令他睁不开眼,抬起手遮住苍穹之巅的太阳,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别说张晓京本人,负责他这桩案子的纪委工作人员许峰也很纳闷,本来这是市纪委书记秦天明同志亲自下令督办的,基本上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怎么会突然转变了口径,他不理解。 只可能是上层博弈出现了变故,许峰心有余悸,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他们这群基层工作人员还不是听领导的一句话,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一旦不听话立马就换人,人在体制身不由己啊。 “晓京同志,是我们冤枉你了。” 许峰表现得很诚恳,前不久还大言不惭的说要跟人家继续熬着,还没一半天的功夫就出了变故,说出去都嫌丢人。 “没事,你们也是秉公执法,误会解除了就好。” 张晓京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表现得很礼貌,没必要跟一个工作人员置气。 远处停着一辆奥迪A6,一辆五菱宏光,郑雨洁和申海波正朝着张晓京招手,脸上溢满笑容。 第四十九章 归来 没有掌声没有鲜花,只有两个孤零零的身影站在汽车边迎接张晓京归来,北风呼啸着卷过枯黄的树叶,整个世界变得清冷而寂寥。 张晓京差点就没绷住眼泪,深吸一口气后朝着两人大踏步走去。 一切尽在不言中,张晓京心里清楚,他能这么快出来肯定是郑雨洁和申海波从中斡旋的结果,虽然不清楚他们用了什么手段,但从郑雨洁眼圈周围泛着的青黑色能看出她这两天都没有睡好。 “你辛苦了。” 张晓京给了郑雨洁一个拥抱,感到一阵心疼。 “我呢?” 申海波拍了拍张晓京的肩膀道,“老哥我这两天啥事都没干,净帮你跑关系了,该怎么谢我?” 张晓京惊呼道:“申哥,你有这么硬的关系怎么不早说?这次找的谁?” 申海波神秘兮兮说了四个字:“当今知府。” 张晓京更震惊了:“你你你……你还认识袁书记?” “何止是认识,我俩在一起谈笑风生。” 郑雨洁笑的前俯后仰,道:“申哥,你别逗他了,快上车吧,我给你讲讲这两天都发生了什么。” 张晓京上了郑雨洁的A6,听她是如何找到王磊,联合业主,又在书记调研的路上拦轿鸣冤。 整个过程陈述的波澜不惊,却听得张晓京心惊肉跳,这老王还真是个仗义人,得鼓起多大勇气才敢拦一市书记的御驾啊。 “不枉我为了他们跟住建系统翻脸。”张晓京很欣慰。 “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听到郑雨洁发问,张晓京望着车窗外飞速退去的景色陷入迷惘,他感觉自己现在像是不由自主的风中浮萍,找不到前路和方向。 真的辞去工作到郑雨洁的公司里当个总监么,张晓京有些心不甘,好像有什么事还没有做完,有些使命还没有完成,现在还不是离开的时候。 踌躇片刻,张晓京答道:“我想,还是继续留在单位里。” 郑雨洁灵魂拷问:“你觉得沈建华他们还能容你么?” 张晓京说:“这两天我想了很多,再加上你说的,既然事情已经闹到市委书记那里了,秦致远、肖春生肯定没好果子吃,这么多副处级干部接二连三出现问题,沈建华还能干多久?依我看,下一步住建系统就要改朝换代了。” 郑雨洁叹气道:“你说的没错,可底下这么多人不会都换一遍吧?我是希望你能脱离这个泥潭,到其他领域海阔天空去。” 张晓京苦笑:“我能干什么?统筹规划不行,率领全盘不行,也就会动动笔杆子写写材料了。” “你太小瞧你自己了。” 郑雨洁很诚恳,“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加入我们公司,咱俩携手并进,所向披靡。” 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共同工作、创业,听上去也是件很美好的事,张晓京说了句考虑考虑,他现在很累,脑子一团浆糊,需要好好休息。 他们的目的地是王磊家里,这位前任领导已经不在权力斗争核心中了,有些话可以毫无顾忌的讲出来,他同张晓京讲了书记帮和原南帮的那些恩恩怨怨。 第五十一章 履新 副镇长是科级干部,准确的说是副科级干部,在一个镇子里面,这样的干部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这种副科和张晓京之前的副主任不同,虽然他们也是领导职务,但是在乡镇上面手下的兵很少,许多人经常需要同时对应三四个县直部门,有的人更多。 作为一名副职,牵头的工作方方面,需要干活的地方更多,说到底,他们才是最基层的干部,只动嘴不动手的事情是不存在的。 副镇长的权利其实并不大,人权、财权都集中在一把手手里,除非是分挂农业、工业等关键口的副镇长,才能说话有分量,否则也只是干活的大头兵。 张晓京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查阅龙川镇的新闻,马上就要到那里展开工作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龙川最近的一条在网上报道的新闻,还是去年十二月份,龙川镇纪委组织召开党员干部和公职人员酒驾醉驾问题专题警示教育会,张晓京凭政治嗅觉感觉到,这应该是某位干部酒后驾驶出事了,再结合一个副镇长的位置突然空缺出来,想必是自己的前任因此被免职了。 张晓京从县政府网站搜到龙川镇班子成员分工表,可以看到现任党委书记叫程光伟,全面负责镇政府工作,班子里其他干部也有姓程的,不清楚是否存在亲属关系。 越是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农村宗族势力越根深蒂固,一个人当了官恨不得把七大姑八大姨都安排进机关工作,张晓京边想边皱眉,到时候该怎样展开工作…… 他第一个商量的就是郑雨洁,后者惊讶道:“龙川?怎么会把你安排到那种穷地方,这跟发配边疆有什么区别?” 张晓京道:“话不能这么说,组织上肯定有考虑,你想想,我在市里面的机关单位都出名了,一个接一个的把领导给举报,别人怎么看我?怎么和同事相处?到镇里面工作是最好的出路。” 郑雨洁道:“你说的没错,我也支持你,不过那时候我们就成了异地恋了,你真能忍住?” 张晓京一想还真是,没考虑到女朋友的因素,从市区到龙川镇开车需要半个小时时间,虽不是很远,肯定没现在天天都能见面方便。 张晓京捏了捏郑雨洁的脸蛋,说:“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可我是个党员,一切以组织决定为先,不过就四十多里地么,一脚油门就到了,这样,我每周六周日都回来看你。” “这还差不多。” “古有王阳明龙场悟道,今有我张晓京龙川履新啊。” 张晓京豪气万丈,伟人说得好,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龙川对他而言将是个全新的起点,这是袁书记亲自点的将,唯有赴汤蹈火,为民谋福。 当张晓京作出决定的那一刻,命运的齿轮已经悄然开始转动,他和郑雨洁之间的间隙也将越来越大,就像两块分离的拼图无法再拼凑在一起。 …… 郑雨洁替张晓京准备好了一切需要的个人用品,从牙刷牙膏这种基本的洗漱用品,到内衣袜子一应俱全。 履新刻不容缓,第二天大早,张晓京就在白科长的陪同下前往龙川履职,路上,看着窗外呼啸而过重载卡车,张晓京一眼就指出了问题:“这些运输车会对镇里和县里造成严重的扬尘污染,从出了市区,放眼所见都是灰蒙蒙的,这些都得治理。” 白科长夸赞道:“到底是在住建系统工作过的干部,你说的这种情况持续很长时间了,我记得大概从零零年初,市里跟县里通路后就成了这样,按理说农村都是田野,没有工厂, PM2.5却比城市还高,这些运输车有很大责任。” 张晓京说:“也要考虑到司机生计问题,想要妥善处理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白科长笑道:“那就有劳你这位副镇长发愁了,空气质量污染是我市绕不过去的一块心病,常年位居全国倒数,以前一直以为是钢厂的缘故,后来钢厂都整体迁移到临市了还是如此,环保部的领导还提出过批评呢。” 张晓京还注意到一件事,国道上电动车、自行车横行,无视交通规则,这要是被大车司机给撞了很容易酿成重大交通事故,不过那就是交警同志需要操心的事了,他这个副镇长无权去管。 半个小时很快过去了,公务车缓缓驶入镇政府大院,张晓京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这是一种对未知环境的担忧,他不清楚接下来会遇到什么样的同事,从市里调到一个偏远的乡村,一切都要推倒重来。 龙川镇党委书记程光伟,党委副书记、镇长高寒带领全镇领导班子在大门等候,给予张晓京最高规格待遇。 此前有传闻说张晓京被纪委带走后还安然无恙的回来工作,传到别人耳朵里就变了味儿,镇政府上下都在悄悄议论这位新任副镇长上面有人。 程光伟长得很面善,笑起来眼睛眯成两条缝,不像个官员,倒像是个私企老板,他乐呵呵的握着张晓京的手,说道:“真没想到,新来的这位张副镇长这么年轻,跟我儿子差不多大岁数。”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张晓京热情回应道:“您过誉了,程书记,以后的工作少不了麻烦您。” 龙川镇的二把手高寒是个三十出头的青年,和其他脸上洋溢着笑容的同事不同,他满脸严肃不苟言笑,长相年轻却有种中年人的老成,让张晓京一眼看不透。 在会议室宣布完任命后,几个重要领导到食堂吃饭,算是一次小型的招待宴,程光庆和张晓京坐在同一桌,他介绍道:“龙川有40个行政村,46个党支部,全镇总人口8.8万人,党员1708名,耕地5.9万亩,是一个典型的农业乡镇。先后获得“中国民间文化艺术之乡”、“省级先进基层党校”、“省级农村科普宣传工作先进单位”、“省级生态乡镇”,“群众满意基层站所”、市“五个好党组织”和“先进基层党组织”“先进基层党委”等等荣誉。” 张晓京听的很仔细,这些头衔都是虚的,他更想知道目前镇子上的财政和基建情况。 “咱们镇上现在有多少家企业?” 程光庆说:“通过招商引资工作,前几年引进一家拥有三级资质的建筑公司,和三家劳务公司。” 张晓京点点头,问程光庆这些是为了增进感情,具体的数据自然会有工作人员来和他对接。 第六十五章 张晓京失踪 张晓京烧没完全退完,他顾不上去看病,跑到办公室里找同事借了两颗布洛芬就着矿泉水咽下肚。 来到会议室里,所有镇领导班子成员都就位了,程光伟书记指出,要贯彻全省防汛工作二级响应会议精神,严格保持24小时值班值守制度,对相州河沿线不间断巡逻,挨家挨户排查住房安全隐患。 “县里情况不容乐观,其他镇已经有村民失联了,这对我们是一次挑战。” 程光伟说,“做好转移群众的应急准备,坚持人民至上、生命至上原则,防大汛、抗大洪、抢大险、救大灾,全力确保全镇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东来同志、晓京同志,你们两个是分管气象和住建的,防汛救灾还需要你们二位多多配合。” 郝东来说:“晓京同志,昨晚多亏你提前率领村民们做预防工作了。” 张晓京不太想给他好脸色,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不当回事,现在又开始装模作样。 基于一名公职人员的城府和礼貌,张晓京正色道:“这是我们该做的,东来同志,只要我们团结一心,一定能战胜任何困难。” 会议没有开太久,结束后,由龙川镇政府领导班子带队,设立防汛抗旱指挥部,各村镇干部积极响应。 相州河途径的地方很长,张晓京带队去了自己最熟悉的路段,河两边没有用河堤挡住,里面的河水已经溢出到两岸。 张晓京心想不好,昨晚条件有限,只挡住了南庄入口处,这么长的一条河挡是挡不住的,两侧已经变成了一片泥沙,稍不留神就会陷进去。 “所有干部们,注意安全,注意脚下!” 张晓京率先冲到河边,不顾瓢泼大雨,扛起铁锹往麻袋里铲沙子。 雨水比起昨晚小了很多,打在身上也很难受,雨点呛的人喘不过来气,其他镇政府党员干部见副镇长都这么卖力,两两一组开始埋头苦干。 他们努力固防期间,有村民和群众送来矿泉水和方便面,更多的是铁锹和编织袋,不断有年轻壮小伙加入到队伍当中,个个被雨淋得湿透,大家都在心中纳闷大喊,三月份下暴雨,太不寻常了,老天爷这是天威难测啊。 天气预报说这场雨到中午就会停,可一直干到下午两点,丝毫不见停下,张晓京强撑着身体,饿了就把方便面捏碎啃两口,渴了就灌两口矿泉水,脑袋却愈发滚烫。 终于,雨停了,沿岸口在全部党员干部群众众志成城的努力下,被加固的固若金汤,张晓京累的头昏脑涨,坐在沙包袋上掏出一根皱巴巴的香烟,用打火机点了几下怎么也点不燃。 一根被擦亮的火柴伸到张晓京面前,他扭头一看,是一张朴实农民的脸。 “张镇长,谢谢你了,你是我们全村人的大救星啊。” 张晓京受宠若惊,连忙捂着火点燃,只要群众们露出笑脸,再苦再累都是值得的。 烟雾刚入喉吸进肺里,张晓京就感觉眼冒金星,这是太长时间没抽烟导致的尼古丁中毒,加上现在还处于低烧,一时支撑不住身体栽进滚滚浊流中。 “张镇长掉下去了!” “快救人!” 呼救声、尖叫声乱作一团,张晓京一眨眼就被洪水淹没,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 第一个收到消息的是高寒,此时的他正乘车奔走于各个行政村视察防汛情况,听到张晓京于相州河龙川路段被洪水冲走后,震惊得像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那儿,半晌说不出话。 “草,组织全部人员沿河搜查营救!通知宫小亮,调动全部警力集合!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高寒爆了粗口,差点连手机都拿不稳,于公张晓京是他的下属,于私是他的学弟,两个人虽然在一起工作没多长时间也养成了感情,在龙川镇这破地方遇见一个知己不容易,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就被水冲走了呢? 程光庆也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他的反应和高寒一样,不过还是保持了镇党委书记的沉稳,指挥道:“通知全部行政村的村支书,让他们组织村民沿河给我找。” “程书记,张副镇长的爱人好像还在政府宿舍里住着,要不要通知她?” 程光庆叹气道:“通知吧。” 郑雨洁正坐在张晓京宿舍书桌前,用笔记本电脑移动办公,按照原本行程,她今天吃完中午饭就要赶回市里,下午还要开个安全生产会,所有的部署都被一场离奇的大雨打乱了。 她根本静不下心,昨晚张晓京意识迷乱时和她发生的事到现在还回味无穷,这个死渣男,早上睡醒提起裤子就走人了,留她一个人待在宿舍发愣。 郑雨洁当时半推半就也就应了,第二天醒了不知道该怎么给张晓京说,只能等他回来再摊牌。 门忽然被敲响了。 郑雨洁还以为是张晓京回来了,嘟起嘴巴佯装生气的样子走过去开开门,门外却是一个从没见过的中年人。 男人郑重道:“你好,是张镇长的爱人吧,张镇长在相州河抗洪救灾时不幸被洪水冲走,目前镇政府正在组织人员搜救……” 郑雨洁脑袋轰的一下炸开。 …… 天色近晚,相州河河边区域被拉上了警戒线,镇政府工作人员、民警、消防官兵、当地群众,浩浩荡荡上百人拉开了地毯式搜索。 郑雨洁站在岸边,经过刺激后的她脸色苍白、双眼呆滞,到现在她还无法接受张晓京被洪水冲走的现实,眼泪早就流干。 事发到现在已经过了五个小时,仍然没有进展,人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一个年轻人过来安慰她:“您就是晓京同志的爱人吧,我听他提起过,晓京同志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没事的。” 郑雨洁憔悴道:“谢谢,请问你是?” “我叫高寒,是龙川镇的镇长,也是晓京的学长。” 郑雨洁忽然发现一件事,张晓京失踪了她连个可以通知的人都没有,除了申海波这个忘年交,张晓京的社交圈子简单到令人发指,亲人、朋友,屈指可数。 相州河古时称淮河,全长158公里,平时流量为3-6立方米∕秒,沿途有不少村子,支流更是数不胜数,想要从相州河里找一个人,和大海捞针也差不多了。 郑雨洁身体颤抖,以往和张晓京在一起的画面从脑海里闪过,从工地上无厘头的相遇,从烧烤店的情窦初开,从一起调查燃气公司和住建局的背后黑幕……她极力抑制内心的悲痛,眼泪却无法止的往下流淌。 第六十六章 神秘道长 距离龙川镇十公里外某地,张晓京打了个喷嚏,猛然坐起来,发现他躺在坚硬难受的土炕上,身下堆着厚厚的茅草。 抬头一看,屋顶是用残旧的瓦片铺就的,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缝隙,透出天空的一角。 屋子里的墙体是由裸露的红砖砌成,历经风雨侵蚀后显得老旧斑驳,砖缝中蔓生着青苔和杂草,诉说着岁月和沧桑,窗户也是仅用几根朽木拼凑成的框架,挂着一块半透明的旧油纸充当玻璃。 张晓京觉得,小时候住的废品站已经够破够老了,可和这个地方一比,简直就是豪宅。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被洪水冲走的一刹那,从小不会游泳加上水流湍急,呛了几口水就昏死了过去,一醒过来就到了这里,屋里根本不像是能住人的样子,像是那种被荒废掉的农村老宅。 张晓京掏出手机,怎么按开机键都启动不了,用劲甩了两下,从扬声器口洒出来不少水,彻底不能用了。 从外边的日照和光线判断,现在不是早上就是下午,他被水冲走的时候是下午一两点左右,虽然不清楚昏迷了多久,但张晓京感觉现在应该是发洪水的第二天,难道自己昏迷了一天一夜?这郑雨洁不得急死! 张晓京跳下床,头疼的差点炸开,又坐在床上休息,这时从外边走进来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见到他已经苏醒,说:“小子,你是高烧加溺水,还是休息会儿吧,别折腾了。” 这个老头年龄很难判断,他眼睛深邃明亮,眼角布满细密的皱纹,花白的头发稀疏地贴在头皮上,背脊虽然微驼,腰板却时刻保持挺直。 更关键的是,他身上居然穿着身飘逸脱俗的藏青色道袍。 张晓京扇了自己两巴掌,生疼,确定不是在做梦,眼前发生的一幕让他想起学生时代追过的网络小说,男主掉下悬崖后被神秘老头所救,练就一身绝世武功…… 可这个老头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大概是什么喜好道家文化的老年coser吧,张晓京晃晃脑袋,鞠躬道:“是您救了我吧,真是太感激了,请问这是什么地方?您怎么称呼?” 老头道:“这里是陈官庄村,我叫陶之圣,你喊我老陶就行了。” 陶之圣,这个名字起的可太有文化了,有种民国时期的韵味,张晓京在心里琢磨着,龙川镇没有叫陈官庄的地方,那说明这是其他镇上,总归脱不了原南县。 张晓京说:“陶老前辈,我这是昏迷了多久?您是在哪里发现我的?” 陶之圣说:“上午八点我去练功,发现你被河水冲到岸边,就把你捡回来喂了些药,现在么,是刚过中午,看来我老头子这药还是有点作用的。” 张晓京猜的八九不离十,自己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一个副镇长被洪水冲走,那龙川镇不得炸了锅,更重要的是郑雨洁那边,他迫切的需要和外界取得联系。 “陶前辈,您有电话么,借我用下,我得和我家人联系。” 陶之圣缓缓摇头。 张晓京一想也是,要说这房子是从民国造的都有人信,找不到一点现代的痕迹,能生活在这种地方也是神人。 身上的衣服还是湿漉漉的,黏在身上十分难受,张晓京记住了陶之圣这个名字和陈官庄村这个地方,等回到镇上一定要好好报答,再次和陶之圣道谢后就要离开。 “等一下。” 陶之圣叫住张晓京,张晓京疑惑的扭头看向他。 “我看你的面相不俗,应该是当官的吧?” 陶之圣笑眯眯道。 张晓京一愣,点点头,“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的第一反应是衣服上的党徽暴露了身份,可低头看了看胸口,党徽早就随着洪水冲走不知所踪了,那这陶之圣是怎么看出来的?难道真精通面相占卜? 遇见高人了这是。 陶之圣说:“你额头饱满宽广,鼻梁挺直,颧骨高,这些都是当官的面相特点,还有一点能直接看出来。” 张晓京心服口服道:“从哪里?” “从你的工作证上。” 陶之圣掏出张晓京的龙川镇政府工作证展示在他面前。 张晓京讪讪一笑,接过后再一次鞠躬道谢,快步离开。 老道士站在门口看着他远走的背影,忽然笑了。 张晓京还不清楚在他消失的这两天外界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他脱掉灌满泥浆的运动鞋,步行三里地才走到这个镇上的派出所,进到值班室后对民警说:“你好民警同志,我是龙川镇副镇长张晓京,前不久在县抗洪救灾时被洪水冲走,请你和龙川镇镇委镇政府联系一下。” 值班民警瞬间来了精神,一个副镇长在洪灾中失踪的事早就传遍了全县,他们还昨天还参与了搜查救援呢,于是赶忙给龙川镇镇长高寒打电话:“你好高镇长,前天失踪的那个副镇长找到了!现在就在我们所里!” 高寒差点从办公椅上蹦起来,“好好好,不用派人送,我们现在就过去接他!小李,去通知晓京同志的爱人,人找到了!” 派出所民警给张晓京换了一身清爽的衣服,从仓库里找到适合他尺寸的制式皮鞋,他们对这位副镇长的英勇事迹听得耳朵都磨出了茧,像请教老师问题的小学生那样,满眼都是崇拜。 “张镇,您是自救的还是被人发现的?” “张镇,您当初被洪水冲走后脑子里在想什么?” “张镇,您怎么会出现在我们镇辖区里……” …… 张晓京一个接一个的回答他们问题,人家给自己从头到尾收拾的干干净净,还好吃好喝招待着,礼数做的十分到位,有些即使他自己都回答不上来的问题就一笔带过,说到最后还反问了他们一个问题。 “你们镇有个叫陈官庄村的地方对吧?我就是在那里被人救上来的,镇上有一个上了岁数的老大爷,穿着一身居士服,叫陶之圣,你们听说过这个人么?” 不料,听到陶之圣这个名字后,其中一个民警脸色一变,瞬间不吱声。 第六十七章 江湖骗子 张晓京察觉这民警的异样,疑惑道:“怎么了?你认识?” “不……不认识……” 他的反应更坐实了张晓京的想法,从他第一眼见到陶之圣起,就觉得这个老头非同寻常,家徒四壁过着苦行僧似的生活,可看他的精神状态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当真有种世外高人的风范。 既然人家不想说,张晓京也不会去多问,他耐心地坐在长凳上等待镇委工作人员来接他,值班室的门被突然推开了。 第一个冲进来的是郑雨洁,见到张晓京安然无恙的那一刻,她的情绪再也绷不住,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般一颗颗滚烫地滑落,每一颗都承载着这些天的委屈和痛楚。 她扑进张晓京的胸膛,不停捶打他的肩膀,说:“你这两天死哪去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么?” 张晓京温柔的帮郑雨洁拭去眼泪,她的眼眶以肉眼可见黑了一圈,想来一直没有合眼睡过觉了。 “对不起,我被洪水冲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如果不是一个老爷爷恐怕我也没命了。” 郑雨洁说:“那我得好好谢谢这位老爷爷,你知道么,全县都快找你找疯了!你身体没事吧?用不用去检查一下?” 说着,高寒也从门外走进来,说:“晓京,谢天谢地你没事,这两天你去哪了?” 张晓京一愣:“两天?我不是失踪了一天一夜么?” “谁给你说的一天一夜?你是25号下午被洪水冲走的,现在是27号,你失踪了整整两天!” 张晓京说:“说来话长,我被洪水冲到陈官庄村,被当地一个群众救了,中间发生的事我一概不清楚,我们先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张晓京听高寒说全县的洪水都已下降,对群众安全和财产构不成威胁,调动全县的干部和群众搜救张晓京也是县委领导的指示,这下他可算是出了名了。 “我看你还是先回去报道一下,再去医院做个深度检查。” 高寒拍了拍张晓京的肩膀道。 汽车驶入龙川镇的地界,村民们自发集结夹道相迎,镇政府全体工作人员也列队等待张晓京的归来,程光伟书记亲自送上鲜花,道:“晓京同志,你在抗洪救灾中的表现深刻体现了一名党员不畏艰难险阻为群众奉献的精神,我为你感到骄傲。” 张晓京说:“您过誉了,这都是一名公职人员应该做的。” 程光伟笑道:“如果每个公职人员都像你一样就好了,我会向县委县政府反应的,别的不用多说,去医院检查一下,好好休息几天,陪陪女朋友嘛。” 张晓京的心思全放在那神秘老道士身上,他和众人打了个招呼,就在镇长秘书小李的带领下和郑雨洁前往医院,其实身体早就没了大碍,有免费的假不用白不用。 病房里,郑雨洁坐在病床边给张晓京削苹果,回忆道:“咱们俩和医院还真是有缘,上次也是在烧烤店打人事件后你住院,我给你削苹果,后来又发生一连串事。” 张晓京说:“是啊,这都是人生的命数,被命运碾压过才懂时间的慈悲,就像当初打死我也想不到,去工地体验生活最后能骗回来一个女朋友。” 郑雨洁问:“别嘴贫了,你说你被一个道士给救了,真的假的?听着怎么这么玄乎呢?” “我也不清楚他是不是道士,看起来都年逾古稀的人了,眼睛里却充满智慧,他住的地方更是荒如坟地,等出院了一定要去拜访他一下,对了,当时我问那个民警听没听过陶之圣这个名字,他的反应跟见了鬼一样,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啊。” 张晓京满腹疑问,只能等病假结束后再去好好探望一下陶之圣。 电话突然响了,是一个从没见过的陌生号码,张晓京示意郑雨洁先安静,接通后说:“你好,我是张晓京。” “张镇长你好,我是今天派出所的那个民警。” 张晓京意识到他接下来说的事情会跟那老头有关,说:“是你啊,你好,还没来得及感谢你给我衣服穿呢,等从医院出来一定好好感谢,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张镇长,你今天说的那个老头,我听老一辈人说过。” 对方顿了顿,“我家就是陈官庄村的,陶之圣这个人在我们村里可以说是无人不晓,出了名的江湖骗子,所以我担心他会不会骗您,打电话提醒您一下。” 张晓京脸上的笑容一下就僵住了,难道真看错人了?问道:“哦,是个江湖骗子啊,可那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怎么个骗法?” 民警说:“我也是从长辈那里听来的,这个人的精力可以说是跌宕起伏,四五十年代的时候跟着红军打反动派,六十年代又因为封建迷信被关牛棚,七十年代平反以后在京城某位大官身边当风水顾问,八十年代那大官在朝廷里失势被软禁,这陶之圣也就回了老家。” 张晓京诧异道:“那老头还有这种经历?既然是大官身边的风水顾问,怎么会被你们说成是江湖骗子?” “那是因为他算的事就没准过,反倒骗了乡里乡亲们不少钱。” 民警说,“更重要的是,乡亲们已经很久没见过他这个人了,还以为他死了。” 张晓京背后发寒,难道自己遇见了死人? “总而言之,这个人很不简单,凭着巧舌如簧在京城把大官给忽悠了,您下次再遇见他,一定要长个心眼。” 第六十九章 抗洪救灾表彰大会 张晓京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陶之圣接着说:“你是从政的,这祸事就因此而起,如果躲不过这一劫,轻则仕途止步,重则有性命之忧。” 郑雨洁忍不住问:“陶大师,有没有能破解的法子?” 陶之圣说道:“这些都是人的命数,从出生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的,血肉之躯岂能对抗天道?” 张晓京说:“大师,我悟了,人定胜天,我相信我一定能迈过去这道坎。“ 陶之圣夸赞道:“孺子可教也,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既然你我在此因缘际会,代表我已经进入到你的命格之中,等真的到了那一步,我会出手帮你。” 郑雨洁说:“我替晓京先谢过您了陶大师,不知道你说的帮是怎么帮?是逆天改命的那一种吗?需不需要开坛做法?不管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我们都可以接受。” 陶之圣轻笑道:“你这个小女娃真有意思,谁告诉你命可以改了?命是注定的,运是后天的,通过某种方法改变人身上的磁场,那他所接触人和事物也会发生相应的改变,到了别人眼里也就成了所谓的改命。” 张晓京忽然想到一件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事,插嘴道:“陶前辈,我从小就是孤儿,一直想寻找亲生父母的消息,不知道能否通过风水术数寻找到他们?” 陶之圣盯着张晓京看了很久,半晌道:“你和父母感情浅,我劝你不要执着,有时候找不到答案反而是一件幸事,找到了会平添很多烦恼,我从你的手相上能看出个模糊的大概,只能告诉你他们尚且在人世,而且过得很好。” 张晓京沉默了,关于他的身世一直是长在心头上的一根倒刺,正如陶之圣所言,找到了父母又能如何,他已经到了立业成家的年纪,即使相认对生活也产生不了太大的变化。 他看过很多寻子多年最后终于团圆的新闻,其中不乏有被找到的孩子不愿意认亲生父母,留在养父母身边的例子,有的因为失散多年,被找到时已经有了老婆孩子,跟亲生父母最多成了像亲戚一样来往,何尝不是人间悲剧。 陶之圣说得对,与其心有执念不如顺其自然,说不定哪天一抬头,亲生父母就开着迈巴赫S450来认亲了呢? 临走前,张晓京执意要留陶之圣一个联系方式,对方说他没有手机、电话,隐居多年很少和外界有交流,平常吃的瓜果蔬菜也是自己种的,自给自足。 “实在想找我就来我家里吧,平常没事也可以给我写信。” 张晓京依依不舍的走了,他很羡慕陶之圣这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或许中国人的终极归宿就是诗歌田园,正如南怀瑾先生说的那句话,“三千年读史,不外功名利禄;九万里悟道,终归诗酒田园。” 无论陶之圣是否如外人说的那样是个江湖骗子,能抛弃世俗隐居在这个破茅草房里,本身就是一种洒脱。 这样张晓京更加确信,陶之圣有个神秘且辉煌的过往。 …… 回到医院并没有待太久,和郑雨洁告别后,张晓京还要到县委县政府参加原南县2015年抗洪救灾暨表彰大会,原南县委书记胡克峰出席会议并讲话。 会上,胡克峰详细总结了原南县在此次大暴雨中的受灾情况、受灾群众安置情况及灾后恢复重建工作思路,梳理近期工作进展,并对下一步重点工作进行安排部署。 胡克峰指出,面对突如其来的洪涝灾害,全县群众干部众志成城,各个部门密切配合,打了一场抗洪救灾和受灾群众安置的胜仗。 当前,原南县灾后重建和生产恢复工作正有序开展,全体干部要明确目标、围绕重点,真抓实干、务求实效,大力弘扬防汛救灾的战斗精神,凝聚强大合力,坚定信心、攻克艰难。 原南县委副书记、纪委书记袁世浩宣读了原南县委县镇府的表彰决定,向高寒、张晓京等22名同志颁发“原南县抗洪救灾先进个人”荣誉证书,龙川镇被列为先进示范镇。 会议进行到这里,县委书记胡克峰突然说道:“我要特别提出表扬一个人,现任龙川镇副镇长张晓京同志,在本次洪灾来临之前,他以未雨绸缪早当先,居安思危谋长远的工作态度,在凌晨时分还不忘组织村民们做预防工作,到了第二天,更是带病上阵,以身作则,连续工作数小时以至于体力不支被洪水冲走,我们都要向晓京同志学习。” 伴随而来的是雷鸣般的掌声,在全县干部都参与的会议上给予张晓京如此高的评价,他本人受宠若惊道:“都是靠县委的英明领导,我们才能如此迅速的开展抗洪救灾工作,把财产损失降到最低。” 这是张晓京与县委胡克峰书记第二次碰面,只觉得胡书记很面善,和其他官员不同,身上自带一种儒雅气质,这是长年饱读诗书沁润而成,装是装不出来的。 胡克峰赞许道:“小伙子很谦虚嘛,再接再厉哦。” 散会后,程光伟、高寒、张晓京以及其他龙川镇领导班子成员回到镇政府,又开了一个短暂的党委会议,程光伟提出,对预防洪灾不能掉以轻心,风雨无情,要加强工作。 会议期间,程光伟半开玩笑的对分管气象的郝东来副镇长说道:”我听说,晓京同志在暴雨前一晚曾打电话提醒过你,你却没有当回事,是不是真的啊,老郝。“ 郝东来脸唰的一下就白了,说:“这是造谣,是污蔑,根本是一派胡言,晓京同志当晚确实给我打了电话,不过谈的是雨天会不会对修路造成影响,其他一概没有多提,我们也没想到这雨会下这么大啊,程书记。” 张晓京心脏也开始腾腾,在本次洪灾中,龙川镇损失最小,没有造成人员伤亡,还被县委县政府列为了先进集体,完全就是皆大欢喜的剧本,程书记又上纲上线是有什么用意? 程光伟的话虽然是在敲打郝东来,却难免让对方记恨自己,以为是他张晓京在背地里打小报告。 张晓京很不爽郝东来事不关己的工作作风,却也没到闹翻脸的那个程度,这下倒好,程书记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能让两人产生矛盾,看来这程书记也不是什么善茬啊。 张晓京决定要表个态,他站出来说道:“程书记,我确实是找郝镇长问了后面几天的天气情况,毕竟韩庄村刚开始修路嘛,陆续还会有其他村子也修,怎么也得做到心里有谱。” “哦,是这样啊。” 程光伟似笑非笑道,“你们两个有问题要多多沟通,东来同志,你也要配合好晓京同志的工作。” 让一个在本镇工作多年的副镇长配合另一个初来乍到没多久的副镇长工作,怎么听怎么别扭,散会后,张晓京明显能感觉到一双怨毒的眼睛在背后盯着自己。 第七十章 程府家宴 镇党委会议上敲打郝东来只是程光伟的恶趣味,会议结束后他就马不停蹄地赶往老家程家庄。 今天是程府老太爷程天雄的六十五大寿,程家的嫡系后代都会从四面八方赶回来,共同为老太爷庆生。 在程家庄这个穷乡僻壤有这样一栋建筑,青砖黛瓦、飞檐翘角,每一寸空间都尽显大户人家的气派,宅邸主体建筑巍峨壮观,无论从占地面积、建筑工艺、装饰细节上来看都堪称龙川镇乃至整个原南县第一农村豪宅,这就是程府。 程家庄流传着这么一句话,无论你是社会大亨还是企业名流,路过程府你必须下马低头,而这个宅邸仅仅是程氏家族财富的一小部分,在相州市区还有以程天雄本人命名的天雄工业园,那才叫财大气粗。 程天雄本人是个老黑社会头子,可他的后代却一个比一个有出息,程光明、程光伟这两兄弟不用多说,一个董事长、一个镇书记,几个女儿也在各自的领域里小有成就。 大女儿程光梅妙手回春、医者仁心,在龙川镇卫生所担任主治医师,患者送来的锦旗能挂满一墙壁。 二女儿程光凤在市区经营一家物流公司,生意也算红火。 唯有三女儿程小月年纪还小,才二十多岁,是程天雄早些年和按摩女郎一夜情留下的结晶,十几岁的时候才认祖归宗,性格泼辣火爆刁蛮,高中肄业后就在社会上混,仗着父亲的名声被江湖人称为小辣椒。 农村豪宅虽好,可软硬件到底比不上市里,让村民们膜拜崇敬的意义大于宅子本身,程天雄平常一直住在天雄科技园,逢年过节才回来住一次,照他的话说,人不能忘本,得把根留住。 程光伟赶到老宅的时候,家族其他成员都到齐了,欧式长桌两侧坐满了人,桌上摆满烤乳猪、龙虾鲍鱼等硬菜,颇有种欧洲老牌家族举办晚宴的架势。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县里开会,镇上也开会,实在是忙。“ 程光伟坐到早替他预留的位置上,从公文包里掏出一盒茶叶,“托关系搞到的大红袍,从母树上摘下来的哦,祝爸爸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程天雄笑眯眯的接纳儿子的这份心意,任谁也想不到,这个其貌不扬,笑起来露出一口陈年烟渍大黄牙的老头,就是前几年让整个相州黑道都谈虎色变的风云人物。 “忙点好,忙点好啊,为人民服务嘛,光伟,全家就等你了,可以开饭了。” 老太爷发话,其他人才敢动筷子,座位排行很讲究,程家的第二代都坐在靠近程天雄的位置,包括几个女婿,其他第三代的小辈坐在最末尾。 一个面容坚毅、眉宇间沉稳有力的中年男人问道:“光伟,县里这次发了大水,县委那边怎么说?” 程光伟刚吃两口,放下手里的筷子道:“大哥,还是老一套,胡克峰书记指示要预防恶劣极端天气,这次的洪灾,我们龙川镇是损失最小的。” “那就好。” 程光明想了想,道,“我听说你们镇有个副镇长被洪水卷走了,怎么样,搜救到了没有?” 程光伟说:“搜救队没搜救到,自己走回来了,好像是被其他镇一个老头给救了,我也没细问,不过这次财产损失降到最低也都多亏了这个新来的副镇长,年轻人嘛,才不到三十,有干劲。” “这么年轻?” 程天雄的三女儿程小月两眼放光,“长得帅不帅?有没有女朋友啊?” “呵呵,别人的私事,我不清楚。” 程光伟瞥了一眼程小月,似乎对这个便宜妹妹很不待见。 大姐程光梅却发现了重点,问:“不到三十的副镇长?很有前途啊,跟那个高寒一样,也是选调生?” 程光伟说:“不是,是市委组织部任命的,以前是住建局的办公室副主任,我看过他的履历,这个人很不简单啊,以前是副局长的马仔,后来这个副局长因为作风问题被免了,可他竟然能获取局长信任,升为办公室副主任,不到半年的功夫就把两个副局长都给搞下台了,我想他是在市里待不下去了,组织部才决定把他调到龙川。” “哦哟,那可真不得了,光伟,你要小心了。” 程光伟哈哈一笑,“大姐,你多想了,他再怎么厉害还不是咱手底下的兵?” 众人拿张晓京过去那些事儿来下饭,气氛欢悦愉快,举杯同祝老爷子生日快乐,唯有程光明的二儿子程子斌闷闷不乐,低着头摆弄手机,一口菜也不吃。 程小月看出了这个比自己年龄还大的侄子的异样,关切道:“子斌,谁惹你不高兴了,今天也没见你说一句话。” “没事,姑姑。” 程子斌勉强一笑,“我就是身体不太舒服。” 程光明冷眼道:“甩脸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今天是你爷爷的生日,我不管你身体舒不舒服还是受了什么委屈,给我收起你那张脸,好好吃饭!” 程子斌被父亲一顿训斥,敢怒不敢言,放在餐桌下的拳头死死攥紧。 程天雄说:“好了,光明,子斌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以后少训他,说说吧子斌,谁欺负你了,有爷爷给你做主。” “还不是那个新来的副镇长,什么什么京的,前几天韩庄村修路,我想把那儿的土方给接了,这小王八羔子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不仅骂我,我提爷爷的名,他还敢骂爷爷是老不死的!要不是派出所的帮着他,我早把这小子给揍了!” 程子斌煽风点火这么一说,全场瞬间炸开了锅,程家几个女儿站起来破口大骂:“什么玩意儿,他一个小小的副镇长敢骂爸爸,光伟,你手底下的人都这么横啊?” 程光伟和张晓京工作了一段时间,很清楚这个下属的性格,低调内敛、办事不张扬,绝不可能说出这种话,又是这个不成器的侄子在借题发挥,当着老太爷的面胡搅蛮缠。 程天雄脸色变得铁青,问道:“光伟,子斌他说得都是真的?” 程光伟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如实回答道:“爸爸,现场具体情况我不了解,派出所所长宫小亮是咱们自己人,如果张晓京和子斌产生冲突他会第一时间告诉我,事情应该不像子斌说得那样严重。” “呵呵,这是欺负我程家式微啊。” 程天雄冷笑道,“中央最近几年打黑力度很大,我们家族只能低调行事,以前我做寿,别说县里了,市里的领导都得来给我送贺礼,他妈了个巴子,这才几年功夫,就敢指着鼻子骂我们老程家了?” 程天雄一拍案板,桌上的酒杯都荡起涟漪,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不敢说话,程子斌在心中暗自窃喜,老不死的一生气,那个叫张晓京的好果子吃。 “爸爸,今天是你六十五大寿,先不提这些不开心的,来来来,大家一起喝一个。” 程家最圆滑最沉稳的程光明站起来打圆场,用余光恶狠狠地剐了程子斌一眼,这个老二真是不懂事,回去得好好教育一顿。 寿宴在尴尬的氛围中草草结束,接下来到了勾兑感情的时候,女人们围坐在一起嗑瓜子讨论护肤心得、奢侈品品牌,男人们聚在一起吞云吐雾,研究时政。 程天雄半隐退之后,程家实际上的话事人变成了大儿子程光明,凭借精明的头脑让程家洗白从商,要钱有钱要势有势,程家的第二代第三代都以他马首是瞻。 “哥,子豪什么时候回来?” 程光伟递给程光明一根高希霸雪茄,程子豪是程光明的大儿子,在省城读MBA,比他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弟弟强了不知道几倍,是第三代中最有可能接班程氏家族产业的一个。 程光明接过雪茄用喷枪点燃:“快了,最近忙着写论文呢,倒是你,光伟,这么大岁数了也没有个一儿半女,咱们程家后代男丁不旺啊。” 程光伟苦笑道:“生儿育女这种事强求不来啊。” 程光明见左右无人,低声道:“带着弟妹去医院检查过没?是谁的问题?” “哥,镇上琐事那么多,我现在实在没心思去想这个。” 程光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让自己太累,实在不行就辞职吧,过来帮我,咱们家这么大的产业,没个帮手我还真忙不过来。” “再说吧。” …… 院子里,程小月正在和程子斌并肩漫步,程小月说:“子斌,姑姑这次必须替你出头,不就一个副镇长么,办他,我从市里给你找两个打手,趁着他下班用麻袋把头一蒙,揍一顿扔进相州河里拉倒。” 程子斌心中一震,他对这个小姑姑的作风再清楚不过了,说一不二,天不怕地不怕,颇有程老爷子年轻时的气质。 “小月姑姑,揍他一顿也太便宜他了,我觉得还是找着他的软肋,汤师爷说的好,杀人诛心嘛。” “他有什么软肋?” “我都打听过了,这张晓京在市里有个女朋友,还是干房地产的,我们可以从这个女人身上下手……” “你有计划吗?” 两人低声窃语商量着龌龊事,最后两手一拍,各自笑了。 “姑姑,前两天咱俩喝完酒……你吃药了么?” “你放心吧,第二天我就吃过药了,不过你喝完酒还真是猛,我身体差点就吃不消。” 程小月娇嗔道。 程子斌挠了挠头:“这事儿可千万不能让老太爷和我爸知道。” “我心里有数。” …… 大家聊着聊着,看了眼手表,到时间去给已经去世多年的老大哥程光义上坟了。 程光义是程家长子,早些年被人谋杀,至今找不到杀人凶手。 程天雄年轻时树敌太多,害的不少家庭家破人亡,想杀他的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可惜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子做的孽由儿子还,都是报应。 一家三代人撑着黑伞,手中提着篮子,里面装满了酒食贡品,纸钱在火光中化为灰烬,空气中弥漫着呛鼻的味道。 “老大啊,你喜欢开车,弟弟给你烧辆宾利,你到阴曹地府也得当大哥。” 程光明让程子斌抬过来一辆纸扎的宾利车,在湿润的泥土地上用木棍画了个圆圈烧掉。 “我们一定找到杀害你的凶手。” 大家都沉浸在悲伤的氛围中悼念过世的大哥,谁也没注意到,站在队伍最末尾的程光庆嘴角不自觉抽搐了一下。 第七十一章 绑架 程子斌说干就干,老太爷程天雄在寿宴上的一句话让他产生一种可以肆意妄为的错觉,无论把事情闹多大都有人替他收拾烂摊子。 这种事不能一个人干,还得把程小月拉上,以后被家里人责备的话也有了背书,这个便宜小姑姑在社会上认识的驴马烂子不比他程子斌少,两个人强强联合,打着重振程家昔日雄风的旗号盯上了身为张晓京女朋友的郑雨洁。 傍晚六点,郑雨洁从项目部出来开车回家,一辆隐藏在黑夜里的桑塔纳尾随其后,车里很暗,红色的火苗忽明忽灭。 “小娘们还挺有钱,开A6。” “武哥,你也去考个公务员,什么娘们日不到。” 坐在副驾驶的男人是之前在饭店和张晓京产生过冲突的王武,他摇下车窗往外面狠狠啐了一口唾沫,示意开车的小弟赶紧跟上。 他那天被张晓京反手一个报警送进派出所,行政拘留七天,出来后因祸得福被引荐给了程家老太爷的亲孙子程子斌,说起来都是缘分。 王武这种小瘪三能结识到在镇上干土方的大佬程子斌,对方还以礼相待,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发誓以后要死心塌地跟着斌哥混。 酒过三巡,程子斌叹气道:“武啊,现在的龙川已经不是我们程家的天下了。” 王武当即就来了气,摔碎一个酒瓶子握在手里:“斌哥,谁敢说龙川不姓程,我现在就去插了他。” “对方来头不小,是新来的副镇长,叫张晓京,仗着自己在市里有人根本没把老太爷和程书记放眼里。” 王武瞪大双眼:“斌哥,不是吧,真是冤家路窄,我就是被这个张晓京送进派出所的。” “哦?怎么回事?” 王武绘声绘色的讲述他是怎么在饭店里听到张晓京说程家坏话的,又是怎么指着鼻子骂他的,不料对方把派出所的给喊过来了,他再英雄也不得不在国徽面前低头。 “原来如此。” 程子斌感慨道,“真是缘分啊,武儿,斌哥求你一件事,能不能帮哥办了?” 王武迟疑道:“斌哥,该不会是想让我对付这个张晓京吧?” “不不不,他再怎么说也是个公务员,对付他等于对付国家,我说的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一个人,他女朋友。” 程子斌如此这般的告诉王武计划,把张晓京的女朋友绑走拍裸照传到网上让他颜面扫地,对方连证据都找不到。 “秒啊,秒啊。” 王武双眼放光,惊叹于程子斌的脑洞,这么恶毒的方法还是程小月告诉他的,女人最了解女人,出了这种事郑雨洁肯定接受不了,主动和张晓京提分手,杀人诛心赫然奏效。 王武不知道的是,他本人也是程子斌计划中的一环,在龙川镇这屁大点地方什么事都瞒不过程家的眼睛,从王武被拘留起程子斌就打上了他的主意,这人有点缺心眼还一根筋,用来当炮灰再好不过。 …… 郑雨洁边开车边和张晓京打蓝牙电话:“我刚下班,你呢?忙完了没有?” 张晓京说:“我刚看了看韩庄村的修路进展,现在正往宿舍走呢,你一会儿去干嘛?” “除了回家睡大觉还能干什么,男朋友又不在身边,天天跟异地恋似的。” 听着郑雨洁的抱怨,张晓京尴尬一笑,此时的他正开车前往市区,副驾上还放着一束玫瑰花作为送给她的惊喜。 这段时间昼夜工作,好不容易清闲了一点,张晓京忽然回忆起被洪水卷走的前一个凌晨,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和触感到底有没有发生过,他要当面找郑雨洁问个清楚。 “好,那你早点回去休息,我到宿舍也洗漱一下准备睡了。”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嘟嘟嘟的忙音,看来是生气了。 张晓京心想,一会儿直接到你家门口,还不让你高兴地流眼泪。 电话响了,张晓京以为是郑雨洁重拨回来的,想都没想直接接通,悠然道:“喂,小郑,刚才怎么挂了,脾气还挺暴的。” “张晓京么?” 可对面却是一个从没听过的冷冽女声,“你女朋友现在被人盯上了,速救。” 张晓京脑袋嗡的一下,浑身汗毛竖起,差点连方向盘都把不稳。 “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我女朋友有危险?” 对方说完直接挂断,张晓京立马把车停在路边翻看通话记录,号码是个虚拟号,回拨后只听到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的声音。 再打给郑雨洁,连续打三条都无人接听。 张晓京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每一次喘息都伴随着喉结上下快速滑动,郑雨洁很理性,她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玩消失,难道真的碰见了什么危险? 他踩死油门,以130公里每小时的速度在市区飞驰,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来回穿梭,几度差点撞车,终于在十分钟后赶到郑雨洁家门口。 第七十二章 追击 时间回溯至郑雨洁挂断电话的前一刻,她戴着蓝牙耳机锁好车准备上楼,小区里很安静,只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就在这一片宁静中,王武和马仔瞅准时机行动起来。待郑雨洁踏入楼道的一刹那,他们紧跟其后,马仔迅速用毛巾捂住郑雨洁的口鼻,两人粗暴地将她拽出楼道。娇小身躯的郑雨洁面对两名壮汉的突袭,尽管拼尽全力挣扎,仍无法摆脱控制,美眸中满是惊恐与绝望。 “快,把后车门打开!” 桑塔纳轿车内后排座椅已放倒,空间刚好容纳一个人。王武麻利地用胶布封住了郑雨洁的嘴巴,接着又将其手脚反绑在身后,这种捆绑手法即便是强壮男子也难以挣脱,更何况是弱不禁风的郑雨洁。 郑雨洁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耳机也在挣扎时不知所踪,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涌上心头。 “大哥,这小妞长得还真水灵。” 干完活,马仔扑哧扑哧喘着粗气,“咱找地方把她给轮了吧……” “闭嘴!”王武打断他,“一切按计划来,你给我好好开车,出了差错看我怎么收拾你。等到了地方,先拍照,然后我处理完,你再跟着沾光。” “放心吧哥。” 两人边交谈边淫笑不止,这些话语一字不落地落入郑雨洁耳中,她在心底默默留下一行热泪,却无法发出任何声响。 …… 张晓京彻底陷入了癫狂状态,他打死也想不到女朋友竟然会被两个小瘪三绑走,等赶到郑雨洁家门口再怎么用力敲门都没人回应,反倒是楼上楼下的邻居听到动静纷纷探出头查看情况。 一位阿姨走出询问:“小伙子,跟女朋友闹别扭了?” 张晓京焦急地解释道:“阿姨您好,我是郑雨洁的男朋友,您见到她回家了吗?” 阿姨思索片刻回答:“是小郑对象啊,晚上确实没看到小郑回来,也没听到动静。” 老式居民楼隔音效果不佳,如此异常状况下竟毫无声响,这让张晓京心急如焚。 突然间,他的目光落在了楼道台阶上一个不起眼的物品上——那是郑雨洁的蓝牙耳机,尚留有体温的余温。这一发现让张晓京确定,郑雨洁一定是遭遇了突发情况被人强行带走。 楼下奥迪车依旧停在那里,正当张晓京准备报警之际,那个神秘号码发来了一个车牌号,显然与郑雨洁的失踪事件紧密相关。 张晓京毫不犹豫联系上了久未联络的现任公安局常务副局长连和泰,告知他自己的女朋友可能遭人绑架,并提供了这个可疑的车牌号。 “我立刻让人查证。”连和泰沉稳应答,短短两分钟就查明该车牌号所属一辆桑塔纳轿车,车主名叫王武,原籍原南县龙川镇。 竟然是他! 张晓京震惊到无以复加,他记得这个在饭店发生过冲突的男人,后来被派出所所长宫小亮带走以影响社会治安拘留了七天,算了算时间现在也刚被释放不久,他怎么会盯上郑雨洁?背后是否有人在指示? “张晓京,保持冷静,我已经通知了最近的分局同事,技术部门会立即对车辆进行定位追踪。”连和泰安抚道。 张晓京紧紧握着手机,距离郑雨洁最后通话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这段时间可能发生的一切让他倍感焦虑与无力。 王武一个农村的地痞怎么会掌握郑雨洁的家庭住址?而那个打电话提醒他的神秘女子又是何方神圣?这些问题像巨浪一样冲击着张晓京的大脑,使他头晕目眩。 “有进展了!” 连和泰的电话再度响起,“目标车辆正在盖金路与相州大道交叉口向东移动,附近的交警已前往拦截……喂?喂?” 只听清楚半句话的张晓京,立刻钻进汽车猛踩油门,朝着盖金路与相州大道疾驰而去,那是通往县城的主要道路,此刻正值高峰期,路上车流如织,交通拥堵不堪。 另一边,王武在车内不断低头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内心焦躁不已。 对于他这样一个惯于鸡鸣狗盗之徒来说,策划并实施绑架行动显然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虽然程子斌曾向他保证过事后会帮他摆平所有麻烦,但此刻他越来越后悔自己的决定。 犹豫再三,王武忐忑地对身边的马仔小龙说:“要不咱们把这女的放了吧。” “放了?” 叫小龙的马仔张大嘴巴道,“武哥,开弓可没有回头箭啊,咱都给程大哥打包票了,这要是不把事办明白咱以后还怎么在龙川混?” 小龙的话给王武泼了一盆冷水,是啊,都到了这个关头轻易放弃,程子斌那帮人肯定不会放过自己。 郑雨洁被绑的结结实实扔在车厢后面,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她的手腕因为过度用力被绳子勒出红印,双眼里噙满泪花。 她至今仍未明白这两个来历不明的人为何要对她下手,他们的手法熟练仿佛预演多次,一个普通的项目负责人怎会招惹到这样的恶势力? 汽车缓缓向前,路边有交警在查酒驾,红蓝交替的警报灯让王武心中一颤,故作镇定的摇下车窗,而那交警只是瞥了他一眼,就草草放行。 一直驶出两个路口,王武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角的冷汗道:“妈了个巴子的,这种活以后不能干了,太吓人。” 小龙倒是嗤之以鼻,他和王武还不太一样,从小就没爹没娘,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前几年爷爷奶奶去世后更没人能管得住他,进看守所犹如回家,里面管吃管住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超喜欢在里面的。 王武摇了摇头,过了这个路口就是原南县,进入县里就安全了,可汽车刚开动没几步就感觉后边砰的一下,追尾了。 “哪个王八犊子开车不长眼啊?” 小龙咒骂道,他没系安全带,被撞了一下脑门差点磕到方向盘上,脑子一热就骂骂咧咧的拉开车门想要找后面的车主,王武暗骂这小子净能耽误事,连忙下车想要拦住小龙。 王武一下车就愣住了,后面的车主双眼布满血丝,手里提着一把棒球棍杀气腾腾的朝他们走来,不是张晓京又是谁? 第七十三章 获救 张晓京被愤怒驱使得几近疯狂,脸庞因激愤而扭曲变形,鼻翼两侧剧烈抽搐,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低沉的嘶吼在胸腔内回荡。 他紧握棒球棍的手指关节发白,青筋暴露无遗,王武和小龙两人面对如此阵势,胆战心惊地步步后退。 “大哥,就追个尾而已,我们这就走。” 小龙不明所以,试图溜之大吉,却没料到张晓京如同猎豹般迅疾,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他的肩膀,随后头颅猛力一撞,瞬时将小龙的脸部撞得变形,鼻血飞溅,留下一片怵目惊心的淤青痕迹。 王武眼见事态恶化,决定先发制人,向张晓京的后脑勺挥出一记重拳。 然而惦记着郑雨洁安危的张晓京并未感受到疼痛,反而化悲痛为怒火,头部虽受重击仍歪斜着直勾勾盯着王武。 “谁派你来的?” 王武双腿直打颤,此时他对程子斌怨恨无比,好端端的招惹这么一个瘟神干什么! “再问你一遍,谁派你来的?” 张晓京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问道。 王武没回答他,撒腿就跑,张晓京抄起棒球棍跟上,一棒子挥打在王武的背上。 王武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张晓京跨过他的身体,薅住脖领子把他从地面上拽起来,说:“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祸不及妻儿老小,我不管你主子是谁,把他名字告诉我,我放你一马。” “我说我说,张镇长饶了我,都是程子斌指使的,其他我什么都不知道。”王武磕头如捣蒜。 又是这个程子斌。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回答,张晓京松开了手,从暴怒中回过神。 他跟这个程子斌无冤无仇,仅仅是打过一个照面,让对方按流程竞标土方,程子斌就用如此卑劣下等的手段唆使王武绑架郑雨洁,程氏家族这种无法无天的行为已经触碰到张晓京的逆鳞。 张晓京把死狗一般的王武扔到一边,快步打开桑塔纳的车门,见到被五花大绑还被蒙住嘴巴的郑雨洁,心脏一阵刺痛,撕开胶带又用打火机小心翼翼地烧断了绳子,把郑雨洁拥入怀里。 “对不起,我来晚了。” 郑雨洁脱困后泪水再也无法遏制,如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的倾泻,把张晓京的衣服打的湿透。 “我不认识他们。” 郑雨洁哽咽道。 “都是因为我,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张晓京难受的说不出话,他已经让这个善良的女孩为他流了太多眼泪,刚经历过洪水失联事件,又让她卷入自己和程氏家族的纷争中,不知不觉间亏欠了她太多太多。 王武想趁机溜走,两辆警车已经开到了他们面前,带头的是原南县公安局刑侦大队马队长,先前连和泰对外称有一伙穷凶极恶的歹徒绑架了国家公职干部的家属,导致原南县公安局上下震动,紧急派出警员赶往原南县入口处展开抓捕,终究慢了张晓京一步。 “你好张镇长,是连局派我们来的。” 马队长在现场扫了一眼,一个满脸是血躺在地上呜咽,一个刚准备跑就被警员按住戴上手铐,两名受害者身上倒没什么明显伤势,这也让马队长松了口气。 “辛苦你了马队。” 张晓京说,“我爱人受惊了,恐怕暂时录不了口供。” 马队长体谅道:“没问题,咱们先回局里,我们会确保你和你爱人的安全。” …… 在县公安局审讯室中,犯罪嫌疑人王武和王小龙最终坦白了绑架郑女士的犯罪事实,而案件背后的程子斌也被推至台前,其档案赫然摆在警察们的案头上。 程家是龙川镇的土皇帝,在县里也有错综复杂的人脉关系,这一点毋容置疑,而案件受害者又是龙川镇新任副镇长的爱人,该怎么判定,警察们很为难。 程家在市里有靠山,张晓京的背后又是市公安局副局长,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最后是马队长拍下案板,依法传唤程子斌。 县公安局派民警到程家传唤,得知侄子出事的程光伟第一时间赶回程家老宅,刚见到程子斌一巴掌就迎了上去:“你他妈疯了!敢派人去绑架张晓京的女朋友,是不是嫌活腻了!” 程子斌脸上多了个鲜红的巴掌印,语气满不在乎道:“那是他们自己干的,我只是提了一嘴看那姓张的不顺眼而已,谁知道这两个愣头青还真去绑了!” 刚过完大寿的程天雄在旁边瞥了一眼,沉声道:“光伟,再怎么说子斌也是你的亲侄子,别动不动就动手打人,子斌调皮是调皮了点,可也不会干出这种出格的事,要我看,是那两个小痞子恶意构陷子斌。” 程光伟怒其不争道:“爸,都是你从小把这小子惯坏的,今天他敢绑副镇长的女朋友,明天他就敢打我这个镇委书记,再这样下去会酿成大祸的!” “放你的狗屁!怎么给你老子说话的?才当了几年书记,就不把你爹放眼里了?” 程天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额头上青筋暴突,吓得程光伟再也不敢说话。 “光明这两天去省城开会了,家里就剩你一个长辈,你得照顾好子斌,不能让他受委屈。” 程天雄咂摸道,“子斌,县局传唤你你就去,有什么说什么,没做的事情一概不要承认,我保证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 得到爷爷庇护的程子斌挺直腰板离开了,在他的眼里,程天雄就是原南县当之无愧的王,王者即使下了山坡归来一样是大哥。 程光伟顿感无力,好不容易和张晓京维持下来的关系怕是要因为这个不成器的侄子而破碎了,他这个镇委书记是当初跑关系当上的,这么多年除了关系到家族利益的事一般很少插手镇上的事物。 在张晓京没来龙川以前,程光伟和现任镇党委副书记、镇长高寒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两方互不干涉,各自结党经营班底。 而张晓京到龙川后,大刀阔斧的修路、干事,手底下人不止一次告诉程光伟,张晓京和高寒是大学同学,私底下来往很密切,这就让佛系的程光伟产生一种危机感,有种被人排挤的感觉。 现在,侄子程子斌因为干一个破土方就把人女朋友给绑了,张晓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转而记恨到自己头上。 程光伟不禁在心中苦笑,平淡的日子要到头了,以后的龙川指不定得有多热闹。 第七十四章 丑女婿见岳父 法律制度日益完善的21世纪,在原南县辖区内发生了绑架案,受害人还是一名副镇长的女朋友,按常理来说早就该炸开了锅。 但除了本案的当事人和办案民警以外,各方人马毫无波澜,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张晓京还是小看了程氏家族的能量,程子斌早上被传唤,下午就堂而皇之地出了警局,马队长对张晓京说:“张镇长,除了嫌疑人的口供以外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程子斌参与并指示本案,我们无权拘留。” 马队长也很无奈,据听说是市委某位领导打了招呼,一层一层传达到县公安局,案情进展已经不是他一个刑侦队长能左右了的。 张晓京表示理解,如果换作是一年前的脾气性子,他早就单枪匹马杀到程家找程子斌算账了,可他现在是一镇之长,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没必要逞那个匹夫之勇。 他现在的目标是整个程家。 连和泰打来电话询问案件进展,张晓京不想再麻烦他,含糊其辞的说县里已经传唤了幕后主使,毕竟只是见义勇救了人家外甥女一次,上次在住建局出动特警保护自己已经算偿还了人情,原南县的水很深,不想再把连和泰牵扯进来。 张晓京向镇里请了两天假,把修路工作交接给直管科室的下属,趁这个机会好好陪郑雨洁走出阴影。 “我爸爸想见你。” 郑雨洁忽然说。 张晓京默默答应,一切都因自己而起,是要给人家家里一个交代。 郑父住在市里数一数二的豪宅小区富力江湾,位于东区高新地段,这里最小的面积都在180平米往上,一梯一户,私人管家服务极尽奢华。 张晓京望而生畏,手里拎着的茅台酒和中华烟也不香了,看人家住的这地方应该喝罗曼尼康帝,抽进口雪茄啊,自己拿这点东西是不是太寒酸了? 步入大堂,地上铺着的大理石瓷砖与挂在天花板上流光溢彩的水晶吊灯交相辉映,郑雨洁带着张晓京走进电梯刷卡上楼,问道:“怎么了,你手抖什么?” “我第一次见丈母爹,有点紧张。” “怎么就丈母爹了,八字都没一撇,我还没答应呢。” “那我也是第一次。” 张晓京感慨道,“你怎么不跟他住一块儿,反倒是住进那么老的房子里面。” 郑雨洁低头不语。 很快出了电梯,这种一梯一户都是连廊式布局,直接能换鞋进屋,大门敞开着,压迫感十足。 张晓京幻想过他这个未来丈母爹的模样,以郑雨洁的外表延伸推断,应该是一名风度翩翩的儒商,穿西装打领带,典型的中年成功男人模样。 可当他看到郑雨洁对着葛优瘫在沙发上的光头男人喊爸爸时,差点把下巴惊掉,两个人不能说是长得不像,根本就是两个模子刻出来的。 “囡囡回来了。” 很难想象郑雨洁的父亲是个满脸横肉的光头壮汉,碗口粗的胳膊上盘着蜜蜡,手里把玩着两颗核桃,两条粗短腿放荡不羁的翘在茶几上。 张晓京不禁纳闷,郑雨洁的母亲得多漂亮才能把基因给拉回来啊。 “你就是小张吧,果然一表人才,来就来吧还带什么礼物。” 郑耀东站起身和张晓京打招呼,丝毫没摆长辈架子。 “叔叔好。” 张晓京把烟酒放在玄关处,坦坦荡荡的坐在沙发上。 郑耀东对这个年轻人深感好奇,他在江湖上闯荡这么些年,体制内人士接触的数不胜数,可像张晓京这样眼神清澈、面相正气的年轻人还是头一次见。 郑耀东把茶几上的果盘端到张晓京面前,“吃水果,就把这当成自己家,不用拘束。” “谢谢郑叔。” 张晓京毫不客气的拿起果盘里的砂糖橘剥起皮,剥好一个递到郑雨洁手里,看得郑耀东对他更加欣赏了。 郑耀东问:“听囡囡说,你以前在住建局工作,刚调到龙川没多久吧,工作怎么样?还顺利么?” 张晓京答道:“郑叔,我是今年年初从住建局办公室调到龙川的,分管房建、土地、规划,目前工作重心主要放在修路上。” “好好好,要想富先修路,你的思路是对的,我和你们住建局秦副局长是老相识了,他刚升副局长的时候我们还在一起吃过饭。” 张晓京心想,你的老相识就是被我一手送进去的,嘴上却说:“秦副局长现在退休了。” 郑耀东道:“龙川是个穷地方,假如你们想招商引资,叔叔可以帮你一把。” 刚见面还没两分钟,郑耀东就提出要帮张晓京解决工作上的困难,足以见得他对这个未来女婿有多满意,张晓京受宠若惊道:“郑叔,龙川镇在现阶段还不适合投资房地产,如果以后政府有规划一定联系您。” “好,那就先不提了。” 郑耀东话锋一转,眼睛里精光闪烁,“前两天囡囡被绑架和你工作有关?具体是怎么回事?” 张晓京如实回答道:“对不起叔叔,这件事是我的失误,起因是龙川当地的黑恶势力没走流程,想要强行垄断修路的土方工程被我拒绝,我真没想到他们居然调查了我的背景,把主意打在雨洁身上,都是我的过错。” 郑耀东摆摆手:“我叫你来不是问责的意思,你做你的本职工作无可争议,我想知道幕后主使是谁,被抓了没有?” 张晓京叹气道:“程家在市里和县里找了关系,除了两个无关紧要的炮灰被抓之外,真正的嫌疑人当天就被放了,不过郑叔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程家?他和程天雄是什么关系?” 张晓京诧异道:“幕后主使就是程天雄的亲孙子,您认识这个程天雄?” “原来是这老王八蛋。” 郑耀东陷入回忆中,“我年轻的时候跟他混过,后来看不惯他横行霸道的作风就出来单干了,这老东西还没被抓?还真是没天理了。” 原来自己这丈母爹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张晓京掐算了一下,如果说程天雄那伙人是活跃在七八十年代的江湖人,那郑耀东应该是活跃于九十年代的后起之秀。 郑耀东问:“小张,你准备怎么做?我要提醒你,龙川是程家的基本盘,无论做什么事不能鲁莽,这帮人手段之恶劣远超你的想象。” 张晓京看了一眼郑雨洁,说:“我会在保护好雨洁的同时扳倒整个程家,程家二儿子程光伟在镇上经营这么多年,我就不信他是干净的,只要让我找出一丝破绽,我就有信心把程家连根拔起。” 第七十五章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郑耀东拍手道:“好啊,年轻人有胆识、有勇气,你大胆的放手去干,不用担心雨洁这边,我会派人二十四小时保护她。” 张晓京正色道:“这也是我所担心的,有您这句话,我就没有顾虑了。” 郑耀东说:“小伙子,能喝酒吧?晚上陪我喝两盅,囡囡,你去买点菜,我下厨给你们炒两个菜。” 张晓京连忙站起来:“我们俩一起去。” 小区里有24小时商超,步行五分钟就能到,和郑雨洁携手漫步在绿意盎然的草坪上,张晓京感慨道:“真没想到啊,你爸爸和我想象中的确实不太一样。” “觉得他就是个老流氓,对吧?你还没看到他的后背,上面纹着满背关公,能把你吓一跳。” 张晓京连忙否认:“我可没这么说,我觉得他挺平易近人的,坐在一起感觉很轻松。” 郑雨洁置之一笑。 晚上家里也就三个人吃饭,用不着买那么多菜,冰箱里有现成的肉,稍微解冻一下就能吃,他们两个在超市里挑了一条肥嫩的鲳鱼,买了点蔬菜就回家。 郑耀东换上围裙,亲自下厨,张晓京想去厨房里打下手被他摁回沙发上,“不用客气,好好陪囡囡看会儿电视。” 张晓京无奈,用遥控器搜了部新上映的电影开始播放,抄起一把桌子上的瓜子嗑了起来,俨然一副男主人的架势。 …… 就在一家三口人其乐融融吃饭的时候,远在龙川镇的程家也紧急开了个家庭会议,会议主题是如何做好善后工作,该怎么对付张晓京这个人。 从事发到现在,程光伟都没有打电话向张晓京解释,从这个不成器的侄子绑架人家女朋友的那一刻就已经结下了深仇大恨,再怎么道歉都是多此一举,不如装死。 程天雄稳坐中军帐,问:“光伟,照你看,该怎么解决这个张晓京?” 程光伟苦笑道:“爸,现在不是咱们怎么解决人家的问题,是人家会不会暗地里收集材料整咱们的问题,我已经打听过了,当初子斌绑走张晓京女朋友后,他找的是市公安局副局长的关系,还有小道消息说他来龙川任职是市委袁书记的点将……” 话还没说完,程天雄就不耐烦的打断了程光伟后面的话,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不是说这小子是孤儿么,要说能搭上市公安局的关系还有一丝可能,说他认识袁书记?哼,痴人说梦。” 随着年龄的增长,程天雄逐渐信仰佛学,每个礼拜都去烧香拜佛以陶冶气质,久而久之面相就变得慈眉善目起来,可当他生起气的时候,整个人又变回那个专横跋扈的黑老大。 程光伟接着说:“总之这个人很不好对付,住建系统大清洗就是拜他所赐,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办公室副主任,对了,还有燃气公司那个陆成,都被他搞掉了,爸,我觉得最好的解决方法还是让子斌登门道歉……” “从来没有程家人给外人低头的道理。” 程天雄悠然道,“我这两年想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咱们家族能屹立数十年不倒,是因为你爹我当年够狠,凡事拿钱开路,县里面哪个叫得上名的领导没收过我们程家的钱?现在你大哥专心做生意,把黑道那一套都给抛掉了,咱们家的影响力才比不上当年,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过来撒尿了。” 程光伟无语,老爷子的思想已经跟不上时代了,这两年中央打黑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当年叱咤全省的宋老大又如何,还不是在03年被逮捕后判了死刑。 “你不主动整他,他就会反过来蹬鼻子上脸。” 程天雄下达最后结论,“我不喜欢这个人,不管你用什么方式,一年之内把他搞下去,我不相信现在当官还有不贪的,必要时刻可以动用你哥手里的人脉关系。” …… 饭桌上菜肴丰盛,香气四溢,张晓京不停打着喷嚏,心想这是谁在背后念叨自己。 张晓京带来的两瓶茅台全开了,浓郁的酒香弥漫在餐厅,桌上三只白酒杯全部被斟满,张晓京将面临郑耀东、郑雨洁父女俩的联合攻势。 张晓京先发制人,先干为敬道:“洁,这次是因为我让你受惊了,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以后绝不会有第二次发生。” 郑雨洁愣了一下:“先吃饭吧,吃饱了再喝。” 郑耀东夸赞道:“酒品见人品,小张酒量怎么样?平常能喝几斤?” 张晓京大言不惭道:“白酒一斤半,啤酒这个数。” 说着,伸出一根手指。 “一箱?一件?” “一直喝。” 众人哈哈大笑,张晓京也没了一开始的拘束,郑耀东就像个老大哥一样健谈,这让他想起许久未见的忘年交申海波。 “小张,多喝点,喝醉了晚上就在家睡,家里有的是空房间。” 郑耀东朝张晓京眨了眨眼。 张晓京目光投向郑雨洁,对方悄悄在桌子底下拧了拧他的胳膊,张晓京这才推辞道,“不了叔,我电脑没带,晚上回去还得处理公务呢。” “哦,也是,那就少喝点,开车了没有?喝完酒我给你叫代驾。” 说是少喝,可郑耀东的酒杯就没放下来过,一边喝一边夸张晓京是青年才俊、年轻有为,再加上郑雨洁在旁边当捧哏,把张晓京说的飘飘然,差点就要和郑耀东称兄道弟。 酒喝快了就容易断片,当张晓京意识清醒的时候发现已经坐在了奥迪车的后座上,郑雨洁跟没事人一样坐在旁边,前边是代驾在开车,他连忙问道:“我这是喝了多少?没乱说胡话吧?” “没有。”郑雨洁淡淡道。 “那就好。” 张晓京在市区租的房子没有打扫收拾,只能住郑雨洁家里,反正两个人都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躺在同一张床上也不用再划分三八线。 回到郑雨洁家里,张晓京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他坐在书房把一个有一个名字写在上面,伟人说的好,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以此来对付程氏家族。 党委副书记、镇长高寒不用多说,他负责镇政府全面工作,也是张晓京的老学长,张晓京对付程氏家族必然少不了他的助力。 另一位党委副书记任金山,负责组织、人事、宣传等工作,是土生土长的龙川本地人,张晓京对这个人不太了解,只能慢慢接触。 人大主席刘杰,他的职责包括联系本级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并反映代表和群众对本级人民政府工作的建议、批评和意见,他和高寒走得很近。 纪委书记韩龙,负责纪检、监察、督查、政法、信访工作,直接受上级纪委指导,不属于任何一个山头。 再往下就是三位副镇长,除了郝东来和张晓京一个分管气象、人防、武装,一个分管土地、规划、住建,剩下的一位叫李明宇,分管环保、民政、残联、招商引资工作,也是党委委员。 在这些人里,和张晓京关系最好的莫过于高寒,李明宇也是外来干部,都可以慢慢团结,唯一让张晓京摸不透的是派出所所长宫小亮。 这个人能在程光伟、高寒两派系之间游刃有余地穿梭,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用滑不留手来形容都不为过,张晓京暂时还不敢轻易招惹。 第七十六章 危房 张晓京和郑雨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用手机共享了定位,能看到对方实时位置。 两人约定一旦超过12小时失联就第一时间报警,而且是直接找市局副局长连和泰。 郑雨洁的意思是现在的龙川镇不论是从政治上、生活上,都像是龙潭虎穴,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还不如趁这个机会直接辞职,以张晓京的能力到哪都能做出一番事业。 张晓京说,这样就正中了敌人下怀,他可以拍拍屁股走人,那龙川镇八万多老百姓怎么办?不拔除程家这颗毒瘤,龙川乃至整个原南县的治安问题都无法得到解决。 张晓京很相信自己的判断,程光伟能力有限,否则早就架空了镇长高寒,不会这么多年都保持双足鼎立的平衡状态,而他张晓京就是一个黑鱼精,势必打破这种平衡。 …… 回到镇上后,张晓京借着汇报工作的名义找高寒聊了许多,他相信高寒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果然,听完张晓京的话,高寒眉头紧锁道:“这程子斌竟敢这么无法无天?” 张晓京说:“垄断镇上的土方工程还只是九牛一毛,我更担心的是他会不会仗着家族势力成为第二个程天雄。” 高寒沉吟片刻:“这件事你有没有找光伟书记汇报过?” 张晓京苦笑道:“我哪敢啊,谁不知道程子斌是光伟书记的侄子,谁敢保证光伟书记有没有私下授意过他这样做。” 高寒说:“晓京,这种话可不能乱说,一是一,二是二,要区别对待,这件事还不能告诉别人,要从长计议。” 张晓京无所谓的耸耸肩,他来找高寒只是释放自己要开始着手对付程家的信号,大家都心知肚明,有些话不用说太透。 在大学时期,老师的一句话让张晓京铭记到现在:政治学的本质是利益分配,政治家的本质是利益分配者,他们的工作是分配所有人的利益。 分配利益的工具有四个,武力、货币、法律、媒体,也就是枪杆子、钱袋子、印把子、笔杆子。 在龙川镇,程氏家族老太爷程天雄在很多年前就掌控了武力,并以此延伸又让大儿子程光明掌握了大部分钱袋子,通过钱袋子让二儿子程光伟当上镇党委书记,变相掌控了印把子,一环扣一环,滴水不漏。 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张晓京能做的,只有内部分化或拉拢。 处理完一些文件,张晓京下村视察修路进展,在前不久的洪灾中,韩庄村也或多或少遇上了灾情,许多池塘里的积水到现在还没清理完,几台抽水泵没日没夜的连轴工作,隔着老远都能闻到腥臭味。 没了程子斌团伙的阻挠,修路进展的很快,预计还有一个星期就能竣工验收。 张晓京很满意这样的进度,鲁迅先生说得好啊,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如果龙川镇每个村子都能修成这样的好路,何愁未来不富。 视察过程中,张晓京看到远处的平房上面竟然屹立着一排集装箱,就是工地上农民工住的那种板房,张晓京对着身旁的村支书纳闷道:“这是什么西洋景?谁住里面?” 村支书回答道:“张镇长,那是我们村的小学,老师们没地方住只能住在集装箱里面。” “走,过去看看。” 这座位于韩庄村角落里的小学很破旧,远远望去只有一层平房,操场上杂草丛生,连个像样的运动设施都没有,却能听到在院子里回荡的朗朗读书声。 一位村干部介绍道,韩庄村小学始建于1985年,是由村民自发集资建成的,到现在风风雨雨已经过了正好三十年。 张晓京点点头,接着往前走,走到教学楼前能明显看到部门建筑外墙已经脱落,钢筋生锈裸露,露出内里的黄土。 他走进一间教室,孩子们正在埋头写作业,坐在讲台上的老师看到一群领导进来也站起了身,招呼道:“支书,这位是?” “这是我们张镇长,咱们村子能修路都归功于他。” 张晓京是在住建部门工作过的,随便看了几眼就发现了问题,天花板上竟然已经产生了裂缝,还伴有渗水情况,底下放着一个大盆子正接着水。 老师眼力很活,解释道:“没办法,房子太老了,渗水就跟下雨一样平常。” 张晓京表面上没说话,内心却波涛汹涌,这是不折不扣的危楼啊!整个小学几十上百名学生竟然在这种环境下面读书,那不是胡闹么! 他让村支书把校长叫过来,询问了一下情况,校长无奈道:“镇长,教学楼早前确实被鉴定成了危房,可我们实在是没资金重建翻修啊,老师们也没地方住,还是我自掏腰包从镇上租来的集装箱让他们暂住在里面。” 张晓京斩钉截铁道:“立马组织学生和老师撤离教学楼,本来就是危楼,前不久又经历了暴雨天,上百口子人,万一出点什么问题谁能担当得起这个责任!” 校长傻了眼:“那学生和老师能到哪里上课?” “生命安全重要还是读书重要?先不要管那么多,我来解决,赶快撤离!” 学校里有广播室,校长直接拉响了警报,所有在上课的老师、学生们听到刺耳的警报声先是一愣,而后在老师的带领下有序撤离,短短半分钟就在操场上集结列队完毕,原本空旷的操场瞬间变得拥堵。 他们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脸上布满惊恐与不安,张晓京让校长先安抚一下师生,带着村干部到一边开了个小会。 “你们怎么搞的?教学楼都变成了危房还敢继续使用?谁给你们的勇气?” 村支书老宋说:“前几年我们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组织村民筹款修缮过一次,可房子实在太老了,村里财政紧张,镇上又不拨款,我们也没办法。” 张晓京焦躁的点燃一根烟,一个连路都没钱修的村子还指望他重新盖教学楼?根本不现实。 要不是这次视察修路还真没发现这么严重的问题,最关键的是先让学生们重新找地方上课,回去以后再找分管教育的副镇长商量对策。 “对了。” 张晓京灵光一闪,“先让老师和学生们到你们村委上课,反正那么多办公室,你们先挤一挤,把屋子腾出来给学生们用,教学楼重新改造的事我来想办法。” 村干部们对视一眼,表示没有意见,师生们在校长的带领下收拾好文具和教材陆续撤离前往村委会。 临走前,校长对张晓京投来感激的眼神。 张晓京独自留在原地思索着问题,窥一斑而知全豹,韩庄村的教学楼尚且如此,其他村里的又能好的到哪去?得找分管教育工作的副镇长好好聊聊了。 第七十七章 会议上的斗争 龙川镇分管文化、教育工作的领导叫赵卫国,三级主任科员,平常的业务就是坐在办公室里玩玩手机,跟镇上的校长喝酒一喝就是一宿,白天上班时常醉醺醺的,办公室里一股挥之不散的酒味。 小道消息说,赵卫国当年是龙川二中的副校长,去女教师家里交流工作被人丈夫捉奸在床,拉出来打了个半死。 后来没脸再在学校待下去就找到了他的发小程光伟书记,走后门进入镇政府工作,恰巧上一任升职调到县里,白白混了个领导职位。 如果消息属实,那赵卫国就是程光伟的铁杆,张晓京找到他的时候没抱太大希望,把韩庄村小学变成危房的事这么一说,得到的就两个字:“没钱。” 张晓京打量着满面红光的赵卫国,显然中午刚喝完大酒,这会儿都还没醒酒呢,说起话来大舌头,哪有一点主任的样子。 张晓京扭头就走,恰好下午有个关于传达学习上级有关文件的党委扩大会议,由程光伟书记主持,全镇领导干部参与学习。 会议结束后,张晓京举手示意其他领导先不要离开,自己有话要说。 “是这样的各位领导,我在上午调研韩庄村的过程中发现教学楼年久失修,已经变成了危楼,学生继续在里面学习有很大的安全隐患,我找到赵主任想商量一下,他说财政上有困难,我想和各位领导商量一下是否可以从镇上拨发部分资金用来修缮韩庄村小学?” 众人面面相觑,程光伟的目光先在赵卫国身上停留了几秒,最后说道:“目前镇上财政很困难,恐怕拨不出来啊。” 听到书记发话,郝东来推了推眼镜,说道:“是啊,前不久不是刚拿出一部分钱在韩庄村修路么,这才过了多久又要重新盖教学楼,看来张镇长对这韩庄村很有感情啊。” 后半句话是用调侃的口吻说出来的,听到别人嘴里就变了味儿,张晓京毫不客气的回击道:“郝镇长,这是什么意思,我一个分管基建的副镇长关心学生们的教学楼安全问题不是应该的么,下暴雨那天您不是给我说过,少操闲心,做好本职工作。” 火药味渐浓,郝东来憋得满脸通红,又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最后是高寒站出来打圆场:“好了,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张镇长,韩庄村小学重修大概需要多少,咱们一起想办法嘛。” 高寒一句话就扭转了话题,把有没有钱修缮变成了需要多少钱修缮,张晓京还没开口说话,财政所所长范新政说道:“先前在韩庄村修路已经拨过一次款了,再拨款用于教学楼改造,其他村子会不会有想法,觉得政府太偏心了呢?” 张晓京在心里痛骂,修路的钱是老子跑到县里争取来的,当时县里的审批负责人老杨,在张晓京还在住建局工作时有过短暂交集,欠了人家一个人情才拿到款,跟镇上有什么关系?看来这范新政也是程光伟的狗腿子。 “是啊。” 程光伟说,“我们不光要搞好工作,还要注意政治影响,一味地帮助同一个村,别人会怎么看我们?要一视同仁,雨……雨什么来着……” “雨露均沾。”赵卫国适时补充道。 “对对对,要雨露均沾嘛,假如一旦开了这个口子,那其他村提出来要重建小学,咱们建还是不建?给钱还是不给钱?” 程光伟这种作风跟“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有异曲同工之妙,让张晓京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反胃,更加坚定了要把他拉下马的决心。 “我有不同看法。” 高寒开口道,“08年那场举国悲痛的大地震教训还不够深刻么?我省虽然地处平原地带,近年来也检测到过大大小小的地震,如果有天发生意外,那可关系到几十上百名学生的生命安全,试问在座的各位谁付得起这个责任?” 人大主席刘杰赞同道:“是啊,在我们镇子上还有不少危房,都是早些年建的房子,现在已经墙体开裂、瓷砖脱落,万一碰见什么天灾,后果不堪设想,何况还都是教学楼里还都是孩子,我支持重建。” 一阵沉默,见大家谁也不说话,郝东来极力想在程光伟面前表现自己,大声道:“哪有那么夸张,镇长,你说的这些,我这个副镇长再清楚不过了,咱们镇绝对不会发生3级以上的有感地震……” “哦?是么,那前些日子的大暴雨你也预料到了?” 高寒看都不看他一眼,一句话就怼了回去。 程光伟轻抚额头,这个郝东来真是个猪队友,不会说话就闭嘴得了,主动去招惹高寒这个利嘴子干什么。 张晓京接着道:“书记,安全问题不是儿戏,改造危房刻不容缓,现在孩子们只能挤在村委会里上课,老师也只能住集装箱,您再考虑一下。” 这既不是正式的党委会议,张晓京也不是党委委员,根本没有表决权,只能寄希望于程光伟会不会良心发现,事实证明并没有。 程光伟说:“还是根据财政实际情况再谈吧,新政,你等下和晓京同志对接一下,看财政上能挤出多少钱。” 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财政所所长范新政是程书记的嫡系,能拿出多少钱还不是程书记一句话的事。 这一局,是张晓京棋输一着。 不过这只是外人看到的表象,张晓京本来就没指望这群只会吃干饭的饭桶,想要拿到钱,还得依靠县里的支持。 他在会议上提出要钱的目的是笃定了程光伟不会同意,借这个机会看清楚谁是朋友,谁是敌人,这一点很重要, 从今天可以看出,刘杰这个人还不错,要知道人大主席在镇领导班子中的排名仅次于书记和镇长,即使他手里的实权可能还没副镇长大。 财政所所长范新政,分管文化教育的主任赵卫国,以及一直和张晓京有龃龉的副镇长郝东来,是对付程天雄的路上绕不过去的对手。 第七十八章 如隔岸观火 第二天大早起,张晓京就匆匆忙忙来到原南县教育局,找到分管基建的副局长杨健。 杨健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干部,很容易相处,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听完张晓京的汇报后他说道:“张镇长,你可是咱们原南县乃至相州市公职系统里的红人了,刚过年那会儿我就听说过你上市纪委告状的事,后来又因为在抗洪救灾中不畏生死的表现被咱们县委胡书记点名夸赞,我早就想和你认识一下了。” 这下反倒把张晓京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他说:“杨局,你谬赞了,龙川镇财政紧张,想重建小学危房只能靠咱们县里的支持了。” 杨健纳闷道:“可我记得你们龙川分管教育方面的负责人叫赵卫国吧?怎么镇上把你派过来了?” 张晓京一五一十说道:“赵卫国这个人我不好评价,工作干的是一塌糊涂,张口闭口就是没钱,孩子们上学的安全问题是一点都不管。” “那我明白了,他不管,你这个分管基建的副镇长就主动挑起担子,像你这样往身上揽事儿的好干部不多了。” 杨健夸赞道,“如果单是重修一所小学的话,资金需求并不大,别说县里了,我相信你们镇上拿出钱也不在话下,可其他学校呢?如果龙川镇所有的小学都和你说的韩庄村小学一样,那资金缺口可就大了。” 张晓京说:“我还没考虑那么多,韩庄村小学的问题我也是在调研途中才发现的,其他村子什么样,说实话我还没去看过,只能先做好眼前的事。” 杨健托着下巴思索着什么,张晓京屏息凝神等待他的回复,韩庄村小学上百名学生能不能重回校园读书,眼前这个年轻人一句话就能决定。 “你们需要多少财政支持?” 张晓京心中一块巨石放下,既然对方开口那就说明有戏,他刚要开口,杨健下面的话又让他心里凉了半截。 “我还是建议你们自己筹款,自己解决。” 杨健说,“不是我不帮你,按理说这种事需要你们赵主任来找我,如果这个口子一旦打开,其他镇上的负责人也会接踵而来,你应该懂我意思吧?” 张晓京的笑容一下就僵住了:“没这么夸张吧,杨局。”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啊。” 杨健摇了摇头,“张镇长,换作是你在我这个位置上,也会像我这么做。” 张晓京一言不发,起身和杨健告别:“那就不叨扰你了,杨局长,我得另寻出路了。” 杨健看着张晓京离去的背影道:“有时候换个思路,想要钱重修教学楼也不是光要靠县里拨款,其他途径也能搞到钱嘛。” …… 从县教育局出来,张晓京心情很惆怅,他不明白现在这个制度是怎么了,个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些人明明手握权柄,却常对百姓疾苦视而不见,犹如隔岸观火,只求明哲保身,漠视责任与道义。 如果坐在危楼里上课的学生们是他们的儿女后代,又会怎样? 张晓京忽然想通一件事,为什么当初提出要在韩庄村作为试点进行修路时,镇上和县里会那么支持。 第一是因为那个时候初来乍到,和程光伟的关系还没闹掰,最重要的是修路是摆在明面上的政绩工程,上面领导们都能看得到,下乡考察时万一途径韩庄村,龙川镇政府面子上也过得去。 相比之下重修小学教学楼这种事就属于自我感动,光老百姓念政府的好有什么用,能让上级赏识从而升官发财才是硬道理。 张晓京开车到韩庄村村委会看了看学生们的上课情况,最大的会议室被学生塞满,由于桌椅板凳不足,学生们只能坐在地上上课,塑料板凳当成书桌使用。 这些都是祖国的未来啊,张晓京有些心酸,乡村振兴口号喊了多少遍,可还是连最基本的教育问题都得不到解决。 听村支书说,这些孩子大多都是留守儿童,父母在城里打工,和爷爷奶奶相依为命。 张晓京看到他们才这么小岁数,脸庞就因为风吹日而晒烙上一层淡淡的红褐色,眼睛却如清澈的山泉般闪烁着对知识的渴望,捧着泛黄的书本仿佛在与世界对话。 对他们来说,知识才是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走出这个村子才是毕生追求,这样张晓京想起自己的小时候,若干年前他也是这群孩子里的一员,以大地为书桌,以星光为烛火。 校长走过来问道:“张镇长,教学楼改造的事怎么样了?一直让学生们在这里读书也不是办法啊。” 张晓京一咬牙,不就是钱么,筹!没了张屠夫还能吃带毛猪不成。 回到镇政府,他盘点了一下自己手里的商界资源,除去未来老丈人郑耀东,好像就剩一个同是做房地产的连云,以前在住建局当办公室副主任的时候倒是有不少开发商老板想刻意结识张晓京,饭局被他一一推掉,导致现在无资源可用。 郑耀东和连云都实力雄厚,重建个小学教学楼轻而易举,可张晓京觉得亏欠郑雨洁太多,凭什么让人家出钱帮自己解决问题,连云那边又不好意思张口,只能自谋出路。 忽然,报纸上的一则新闻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县里出版的原南日报,最醒目的板块写着县委县政府组织开展乡村扶贫济困的募捐活动,各部门领导干部纷纷带头捐款云云。 这就给张晓京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他何尝不能组织各市区企业家对龙川镇各小学进行募捐,哪怕每个企业捐个几千块,滴水成河聚沙成塔,重新再建两栋教学楼都富余。 先前在韩庄村修路,大部分资金来源于县里政策扶持,一部分资金来于村民们自发募捐,少部分是村财政支出,张晓京认为完全可以依葫芦画瓢,把县里给的钱换成企业家募捐即可。 理想似乎很美好,想干成事还少不了一个人的支持。 张晓京从手机调出电话,打了过去:“喂,海波哥,最近忙啥呢?” 对面背景音很嘈杂,伴随着一阵接一阵的海浪声,申海波扯着嗓子说:“晓京啊,我在青岛度假呢,怎么了?” 张晓京疑惑道:“现在才三四月份,天气还没回暖,怎么就跑青岛去了?” “嘿嘿,约会呢。” 张晓京大吃一惊,在他的印象里申海波一直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老光棍,这才多长时间没见就谈上女朋友了? “海波哥,你隐藏的挺深呐,什么时候度假回来?老弟有事要求你。” 申海波豪爽道:“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我弟弟都张口了,明天我就坐高铁回去!” 第七十九章 募捐 申海波的话让张晓京大为感动,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说的,第二天上午就风尘仆仆的出现在龙川镇政府。 “张镇长,你的办公条件很朴素啊,绝对的清廉模范。” 申海波看着屋里掉漆的墙面,陈旧的办公设施,揶揄道。 张晓京说:“没办法,镇上的环境比不上市里,村里就更不用说了,要不能让申哥你过来帮忙搞募捐么?” “帮助孩子重建教学楼是好事,我肯定尽力而为。” 申海波坐到沙发上翘起二郎腿,“说吧,想让我怎么做?” 张晓京说:“很简单,我带你去我们镇上的小学走一走看一看,把他们现状记录下来,由我来写一篇报道,登报发起募捐。” 申海波问:“你们镇上一共有多少小学被评为危房?” 张晓京叹气道:“昨天我调查了一下,出具危房鉴定书的有四所,还有一所虽没经过专业人员鉴定,但一眼就能看出来不能再使用了。” 申海波说:“那需要的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我不敢保证登了报纸就能筹到。” “危房加固不是重新盖楼,应该用不了那么多,总之我们尽力就好,能筹多少算多少。” 张晓京和申海波一拍即合,马不停蹄地赶往韩庄村拍摄记录,这就到了申海波的专业领域。 看着申海波从车上扛出长枪短炮,穿梭在韩庄村小学教学楼不断按下快门,认真的样子犹如约瑟夫·普利策附体,张晓京就知道自己没找错人。 申海波全方位的把危房现状,以及学生们只能挤在一起读书上课的情况记录下来,洋洋洒洒拍了两百多张照片,再从中挑取最具代表性的作为文章配图。 为了使文章更接地气,申海波还采访了韩庄村小学校长、老师、学生,素材到手,剩下的部分就是撰稿了。 张晓京是写材料的秘书出身,申海波更是王牌记者,本以为两个人搭档起来就像卡卡罗特和贝吉塔合体般所向披靡,可过程中还是出现了分歧。 张晓京认为,这种公开募捐文章应该写的中规中矩,侧重点放在如何号召企业上。 申海波认为,应该多写农村生活困难,学生求学不易,引起企业家的情感共鸣。 双方争执不下,熬夜各写了一稿,一经过对比后高下立判。 申海波的稿子字字透着真情实感,把募捐写成了散文诗,让读者读起来仿佛在与学生们对话,从内而外的达到共鸣。 而张晓京的就官方许多,什么让我们积极响应、凝聚力量,慷慨解囊,齐献爱心,支持龙川的教育发展事业……通篇读下来有种领导发言稿的感觉。 “到底是术业有专攻啊,海波哥,我对你佩服的无话可说。” 张晓京说,“我是在机关单位待久了,笔风不自觉就向官媒偏移,跟写流水账一样。” 申海波得意洋洋:“写作是门艺术,我还是中作协的会员呢,小伙子,你得好好再练练。” 稿子写完了只是第一步,在我国,个人直接发起公开募捐是受到严格法律限制的,根据《慈善法》规定,只有具有公开募捐资格的慈善组织才能依法开展公开募捐活动。 个人如果需为公益目的筹集资金,应通过与合法注册的慈善组织合作,由这些组织按照程法定程序发起和实施募捐。 张晓京的身份很敏感,是一名副镇长,尤其是在与程家斗的水深火热的时期,底下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盯着他。 最后只能由申海波出面,与一家具有资质的慈善组织合作,以他个人名义在相州晚报上发布文章展开募捐。 申海波是被新华社转发过文章的金牌记者,在微博上也是一名情感博主,从当初烧烤店打人事件就能看出他的影响力不可谓不高。 申海波先回到市里,让张晓京耐心等待消息,一直等到四月中旬,张晓京才看到文章才在相州晚报上发表,而且只占据很小的一个板块,让他又担心能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发布后的第二天,张晓京接到了申海波打来的电话,他急忙问道:“怎么样了海波哥,有没有企业捐款?” “情况不是很乐观。” 申海波叹气道,“慈善组织那边说,目前只收到几个民间组织捐款,什么文联、妇联、青联的,加一块才一万多块钱,别说重新修楼了,购买书本教材都不够啊。” 张晓京心中一凉,相州晚报在相州的影响力按说挺高的,文章也写的煽人泪下,挑不出毛病,怎么就没一家企业愿意捐款?现在的资本家都这么吝啬的么? “没办法,只能再等等看了。” 张晓京有些沮丧,这就跟新上映的电影一样,首映当天都票房惨淡,又能指望后面出什么成绩?这募捐活动多半是黄了。 这是他第一次因为钱感到这么无力,几个小学的校长,各村的村支书,隔三差五就要打电话来问筹款进展,张晓京只能耐心骗他们说钱很快就能到。 张晓京做过计算,每个镇的小学教学楼危房等级不同,面积不同,单是重新加固加一块就需要一百万左右。 有了筹款筹到的一万元,再从镇政府硬拿能拿到几万块钱拨款,村民们捐款最多能拿两三万,加一起十万都不够,拿什么修?刷脸么? 过了两天,当张晓京愁的头发都快变白时,申海波忽然打来电话,语气中掩盖不住惊喜:“晓京!钱搞到了!总共加一起九十八万!” 张晓京差点从办公椅上蹦起来,“真的假的?不是才筹了一万么,怎么才过了两天就搞到这么多?” “我这会儿都快到你们镇政府了,说来话长啊,我刚好有一位企业家朋友,她认识的朋友比较多,我把这件事她这么一说,她就趁着到区里开企业家座谈会的时候把那篇报道给在场所有人看,捐个五千一万对这帮人来说不是飒飒水?就这么一来二去给凑齐了。” 张晓京惊喜道:“海波哥,你这个朋友是何方神圣啊,你们可帮了我大忙了,什么时候到?我必须请你们下馆子。” “好说好说,我们这就到了,你兜里揣好钱等我们吧,今天还不宰死你。” 张晓京整理衣冠,飞奔下楼,在门口抽了两支烟,远远看到申海波的五菱宏光风驰电掣而来。 申海波先从主驾驶跳下来,抛给张晓京一个得意的眼神,而后从副驾驶下来一个戴着大太阳镜,遮住半边脸的妇女,从她走路的姿态就能看出雍容尔雅的气度,和身后那辆五菱宏光形成天差地别的对比。 等人走进后摘下眼镜,张晓京瞪大双眼直呼卧槽:“连……连姨?” “晓京,好久不见。” 连云笑着给张晓京打招呼。 申海波很自然的揽住连云的肩膀,说:“以后可不能叫连姨了,乱辈分,要么叫我叫叔,要么叫她叫姐,自己选一个吧。” 第八十章 怒闯党委会 张晓京差点惊掉下巴,申海波什么时候和连云搞……处上的,看两人亲昵的样子,结合申海波之前说他在青岛度假,应该在一起有段时间了。 没想到申海波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下子老婆女儿都有了,女方是女强人、知名企业家,还有一个公安局副局长大舅哥,少奋斗何止二十年。 他们三个找了个饭店边说边聊,原来连云上次在区里参加企业家座谈会,领导刚好提到民营企业家应关注公益慈善等等,晚上在聚餐时就拿出报纸,提了一嘴原南县龙川镇各个小学危房改造的事。 恰巧饭桌上有几个领导是原南县人,那些老板为了在领导面前表态纷纷提出要捐款,你捐一万、我捐两万,反正这些小钱对于老板来说不过一顿酒的事儿,三五两下就凑够了善款。 张晓京感慨万千,说道:“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连姨……姐,我替龙川镇上千名学生感谢你。” 连云说:“不用这么客气,都是自己人,要不是时间仓促,我还能再发动其他区的大老板给你凑几百万,现在慈善募捐是一种潮流,做慈善也能帮那些老板塑造传播良好的企业公民形象,还有一定的税收优惠政策,达则兼济天下嘛。” 张晓京点点头,还有一点连云没有说透,做慈善也能变相给企业家增添一些政治资本。 不管怎么说,能拿到钱才是最终目的,张晓京让申海波、连云替他转达龙川镇政府和所有小学对那些企业家的感谢,短暂的相聚便是后续忙碌的工作。 钱是直接捐到慈善组织的户头里,再由组织转到龙川镇政府,当得知张晓京从市里募捐了一百万元人民币,镇政府上下引起一阵轰动。 这张镇长商业手腕竟然这么硬! 更震惊的莫过于镇党委书记程光伟、副镇长郝东来、主任赵卫国、财政所所长范新政等一系列等着看张晓京笑话的人,账户上那一百万元人民币如同粗糙有力的巴掌狠狠地扇在他们脸上,疼。 程光伟召集郝东来等人开了个会,会上说道:“市慈善总会向我镇捐赠一百万元整用于各村小学教学楼危房改造,这笔钱是由副镇长张晓京筹募到的,各位怎么看?” 郝东来道:“书记,这算是正式会议么?” 程光伟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不算,大家畅所欲言。” “那我就直说了。” 郝东来轻咳了一下嗓子,“虽然钱是张副镇长筹来的,但他毕竟也是组织的一员嘛,还是要听从党和组织的指挥。” 赵卫国举手赞同道:“没错,我觉得东来同志说得对,这笔钱用在哪,怎么用,还是要由镇委镇政府决定。” 范新政推了推眼镜框道:“目前镇财政很紧张,这笔钱无疑是雪中送炭,咱们镇政府办公大楼已经有些年头了,很多公职人员反应办公不方便,这对我们的工作效率造成很大影响,我建议,这笔钱应该用在刀刃上。” 郝东来附和道:“对对对,公车也该更新迭代了,现在开的还是一辆老雨燕,下乡考察走烂路很不方便,书记您好好考虑一下。” 程光伟很满意他们的反应,在座的都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铁杆,什么话都能说,他拍案决定,立刻召开镇党委会,议题是如何调拨市慈善总会的善款。 这个会议只有党委常委能参加,张晓京这个副镇长还没到常委,他正壮志满怀的坐在办公室里研究和各村村委会、各校校长沟通协调。 筹款已经落实到位,就等着具有专业资质的建筑公司竞标了,加固危楼这种工程不算大,一家公司就能全部揽下来。 张晓京正在考虑把钱按需分配还是平均分配,高寒突如其来的一条短信让他如坠冰窖:晓京,程光伟正在常委会上提出把筹款当做镇政府公款,马上就要投票表决了。 张晓京的脸部肌肉都在颤抖,这帮天杀的,真把镇财政当成自己的钱袋子了么! 他当机立断,一路小跑闯入会议室大门,大喊道:“这笔钱谁都不能动!” 众人纷纷扭头看向张晓京,尤其是程光伟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想不到张晓京竟然这么胆大包天,敢在开镇党委会的时候闯进来找他的晦气。 程光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呵斥道:“晓京同志!注意你的言行!这是镇党委会,你还没资格参与!” 张晓京看都不看他一眼,说:“我要奉劝各位,这笔钱是由市慈善总会捐给我镇政府用于龙川镇内五所小学危房改造的,每一分每一毛都会被依法追踪,如果各位常委执意要把钱装进镇政府口袋里,那我不保证龙川镇会收到怎么样的舆论谴责,法律后果。” 众常委瞠目结舌,程光伟只说这笔钱是张晓京在市里筹到的,可没说人家指名道姓要危房改造,这是被程书记摆了一道啊。 程光伟的脸色阴沉,如同刚融化的冰雪般呈现出令人不安的色彩,转念一想又冷汗直流。 张晓京的话提醒了他,人家慈善总会把钱捐到镇政府能不管不问吗,自己竟然还想着中饱私囊,堂堂一个镇党委书记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太不应该了。 程光伟咬牙切齿的暗想道,都怪这张晓京这段日子的所作所为太过分了,一点面子都不给他这个书记留,这才乱了阵脚,心中的恨意如熊熊烈火又旺了几分。 会议不欢而散,等人都走完后,高寒把张晓京悄悄拉到一边,竖起大拇指道:“晓京,你太勇了,敢这样当面顶撞程光伟,你是几年来龙川镇第一人。” 张晓京道:“不,还有一个人敢。” “谁?”高寒疑惑道,“谁这么牛逼,我待这这么多年怎么没听说?” “他老子。” 两人捧腹大笑,笑完以后高寒担忧道:“你这样干,得罪他就得罪的更深了,他肯定会想尽办法把你搞走,从职务上讲,他是书记你是副镇长,从人脉上,他深耕龙川多年,怎么看也是必输局。” 张晓京深吸一口气道:“我也不想啊,如果能和平相处谁愿意发展到这个地步,于私,他侄子竟敢绑架我的女朋友,于公,他对不起龙川几万老百姓,这次我不站出来,恐怕那笔慈善款真就掉进他的口袋里了。” 高寒道:“你说的也没错,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程家在龙川已经人心尽失了,多少人巴不得程光伟倒台落马,这场仗,你尽管向前冲锋,我来帮你稳固后方。” 张晓京笑道:“怎么搞得好像我是刘邦,你是萧何?你才是我的上司啊,老学长。” 高寒摇摇头:“萧何在刘邦起事之前不也是他的上司?论气魄,我不如你,论能力,我无法在这么短时间内凑到一百万,也就比你空长了几岁。” “别别别,咱俩别刘邦萧何的了,搞得好像要干什么一样……这可是严重的政治不正确。” 两个年轻人笑得前仰后合,眼睛里闪烁着正义的光芒。 第八十一章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没了程光伟的干涉,在高寒的大力支持下,筹款顺利分配到龙川镇下几个行政村,教学楼的安全鉴定报告、危房现状照片等材料上交至县教育局审批。 教育局副局长杨健知道张晓京真的凑到一百万后很诧异,对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年轻人更加刮目相看了,认定他前途不可限量,特地交代下面的办事员繁琐的环节能省则省,变相给张晓京开了个后门。 龙川镇各小学教学楼危房改造项目审批通过后公开招标,最后是一家市里的建筑公司竞标成功,签订完施工合同,办理好所有施工许可手续后便能进场开工。 工程虽小,张晓京却怕程光伟等人在施工文件上面做文章,给他使绊子,于是全程没有参与,让各村支书将所有相关手续办的妥妥当当,确认了一遍没有问题后正式开干。 五月初,龙川镇所有小学的危房陆续建设加固起来,张晓京亲自监工。 以韩庄村小学为开头,张晓京看到施工工人头戴安全帽,对墙体裂缝周围的杂质进行清理,再注入环氧树脂等修补材料,以增加墙体的整体性和承载能力,在尘土飞扬中,回忆起在凤凰城当民工的日子。 除了管理人员都是施工方派来的,其他工人大多都是从村里现找的,也算小小带动了一把当地就业。 韩庄村的路也修完了,站在村委会的高处一看,宛如一条缎带般向远处延伸,平整而光洁,与两旁低低矮矮的平房形成了鲜明反差。 张晓京本来想着趁热打铁,把其他村的路挨个也给修完,考虑了一下却觉得不太现实。 第一,他分身乏术,一下管不过来那么多,万一哪里出现点纰漏也注意不到。 第二,想修路就要求得县里的财政支持,镇政府那帮人是指望不上的,即使政策允许,县里批下款子,到了程光伟那里也会被卡主。 还是那句老话,路要一步一步走,步子迈大了,咔嚓,容易扯着蛋。 “张镇长,你是我在韩庄当支书以来见过最好的官,老百姓的父母官啊。” 见村里路修好了,小学也在如火如荼的重建中,村支书老宋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作势就要给张晓京下跪。 “哎,别别别,老宋,你这不是想让我折寿么?” 张晓京赶紧把他搀扶起来,“这让别人看到了算怎么回事?我还怎么在龙川待下去,赶紧起来。” 老宋抹了抹眼泪,说:“老头子我活了大半辈子了,为了修路不知道求了多少人,跟他们在一块儿喝的胃都出了血,还是办不成事,张镇长你才上任几个月就帮我们把路修了,教学楼也加固了,担当得起韩庄村老百姓的父母官三字。” 张晓京说:“我做的全都是一名副镇长该做的本职工作,是其他人只顾自己的利益,不把老百姓的事当事。” 类似于这种话张晓京不知道听了多少遍,明明只是做了一个公务员应做的工作,却让别人感恩戴德,这是为什么?是因为其他当官的都在吃干饭,不压榨老百姓就是好的,还指望他们做事? 视察一圈后,张晓京鬼使神差的开往陈官庄村,他和那个神秘道士陶之圣有段时间没见过了,有很多困惑想找他解答。 还是那个熟悉的破旧茅草屋,火炉上煮着一壶茶,陶之圣破衣拉撒躺在摇椅上优哉游哉摇着蒲扇,那姿态和张晓京小时候看过的活佛济公相差无几。 陶之圣连眼睛都没张开,在张晓京刚迈入屋子门槛的那一刻就说道:“你来了。” 张晓京把礼物放到一边,笑道:“什么都瞒不过老神仙,知道您喜欢喝茶,这是晚辈给您拿的一点茶叶,请您一定收下。” 陶之圣睁开眼,说:“好好好,难得有这份心,最近工作怎么样?有什么老头子我能帮到你的?” 张晓京开门见山,虚心求教,把和程氏家族的恩恩怨怨,近段时间来发生的种种变故讲给陶之圣听。 陶之圣耐心听完后,从嘴里蹦出两个字:“错了。” 张晓京瞬间打起精神,问:“您说错了,哪里错了?” “你错了。” 陶之圣摇摇头,“到底是年轻人,锋芒太露,我之前给你说过你今年会有一劫,从你说的话来判断,这劫数多半就发生在你和这程家的纠葛上。” 陶之圣接着问:“我问你,你认为政治的本质是什么?” 张晓京想了想,说:“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政治是战争的母体。” 陶之圣点点头:“孺子可教,可你现在在做什么,你在迫使程家对你展开反击,在本地经营数十年的地头蛇,黑白两道通吃,就凭你自己,你能承受住他们的反击么?” 张晓京倔强道:“我不是一个人,镇长也站在我这一边,在市里也有帮手……” 说后半句话的时候,连张晓京自己都没有底气。 陶之圣说:“我理解你迫切想要为老百姓做实事的心情,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还没必要和程光伟闹得那么僵,从一开始你最好的做法是对他虚以为蛇,背地里搜集证据,团结他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一击致命,打的他今生不得翻身。” 到底是经历过那个年代残酷政治斗争的老前辈啊,从五十年代过来到现在历经土改、镇反……等特殊时期,又在高官身边工作,经验丰富,随便点拨张晓京两句都能让他受益匪浅。 张晓京回想了一下,从得知程子斌大摇大摆从县公安局出来后,他就认定是程光伟找了关系,再加上程光伟也没有来对他解释过一句,自己也就没有给过他好脸色。 现在再琢磨,这在官场中是极其幼稚的表现。 陶之圣接着说:“年轻人有脾气是正常的,女朋友被绑架,换做是谁也受不了,可小不忍则乱大谋,古时候兵仙韩信尚能忍胯下之辱,汉高祖在彭城战败逃亡途中尚能抛下亲生骨肉,而你冲冠一怒为红颜,这种性格或许可以当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却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 张晓京低下头,自诩比不上那些古往今来在史书上留下灿烂一撇的王侯将相,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人罢了,人一旦摒弃了七情六欲、喜怒哀乐,还真的算得上叫人么? “是我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张晓京自责道,“那您说,我现在该怎么做?” 陶之圣说:“木已成舟,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了,现在是看别人怎么做,见招拆招,伺机寻找破绽,除此之外,你还有最大的一个问题,知道是什么么?” “晚辈愚钝,请前辈指点。” 陶之圣说:“你行事太过张扬,会引起除程光伟以外的其他人不满,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当你的风头盖过其他人的时候,距离被孤立也就不远了。” 第八十二章 拜师 陶之圣几句话犹如当头棒喝,狠狠地击中了张晓京的痛点,让他更加看清现实,在龙川镇镇政府领导班子里,除了一个高寒,没有人真心实意的帮他。 这段日子张晓京的风头很盛,又是大刀阔斧的修路修楼,又是当众挑战程光伟的权威,一个不是常委的副镇长敢这样冒头,很容易引起其他人的不满。 张晓京说:“陶前辈的教诲晚辈铭记于心,行事需谨慎低调,我再也不会冲动了。” 陶之圣说:“你的张扬做法未必全是弊端,唯一的好处在于让别人会误以为你在市里真的有靠山,可你记住,县官不如现管,程家几十年在龙川镇养成的威慑力不是你一朝一夕能打破的,扯虎皮拉大旗这套在龙川行不通。” 张晓京低头默默思索。 陶之圣喝了一口茶,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程光伟等人已经在酝酿下一步怎么对付你了。” 张晓京说:“身正不怕影子,我不怕他们对付我,现在不是那个混乱的年代,公职干部哪能随意开除,只要我做的无懈可击,他们就不能拿我怎么样,我唯一担心的是还会用下三滥的手段对我的爱人下手。” 陶之圣说:“你大错特错了,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先不说别的,过于自信,容易冲动,这就是你的缺点,我没说错吧。” 张晓京想了想,他不是那种盲目自信的人,而是一种深深地理想主义在支撑着他的信念,这一点王磊在很久前就提过。 张晓京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什么阴招我都能接着。” “曾几何时,我跟随的那位就和你一样。” 陶之圣话锋一转,眼睛逐渐变得迷离涣散,回忆起当年的往事。 “那年春夏,我曾劝他不要意气用事,先稳住再说,可他没听啊,结果被撤销一切党内外职务。” 讲到动情处,陶之圣哽咽道,“后来上边派人来劝他承认错误,他很倔强,坚称自己没有犯错,被软禁在京城直到病死,临走前竟无人敢来探望,真是人走茶凉。” 张晓京仿佛被雷击中了一般,瞳孔猛然收缩,连呼吸都停止了片刻。 他是深读近代史的人,大概能猜到陶老说的这个人是谁。 假如真的是他,那陶之圣的来头简直……放在古代,就是刘伯温、张良那样的存在,这样一个半仙竟沦落到隐居在这荒村野岭! 张晓京扑通一声跪下,不仅是跪他,也是跪陶之圣一直所跟随的那位逝去的长者。 “晚辈愚昧,竟现在才知道前辈的往事,您担当的起这一拜。” 陶之圣把他搀扶起来,叹气道:“我说这些不是想证明自己多了不起,是对你的一个考验,那位的存在虽然被人故意淡化抹去,你还能记得这些,说明现在的年轻人很有希望,没有辜负他当年说过的话。” 张晓京真情实意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那位老前辈虽然去世了,可他的精神却影响着一代代人。” “好小子。” 陶之圣笑道,“我国地大物博,我完全可以找一个世外桃源隐居,可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个鬼地方么?” 张晓京说:“晚辈愚钝,确实不知。” 陶之圣说:“从那年过后,那位就失势被软禁,我也心灰意冷到处游山玩水,有一天我忽然觉得,生命还有几十年,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下去,应该发挥余热做些什么。” “我那天给自己算了一卦,是卦象指引我来到这个地方,几十年如一日,苦苦的等。” 陶之圣说,“当你出现的时候,我知道等对人了。” 张晓京瞪大双眼:“您的意思是?” 陶之圣说:“就如你想的那样,我们的相遇并不是偶然,一切都是必然,今日之果皆是昔日之因,我一直等的人就是你,你可愿意做我的徒弟?” 张晓京毫不犹豫纳头便拜,能被辅佐过那位前辈的陶之圣收为弟子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无论是从人生还是仕途上来讲,都有莫大的帮助。 陶之圣说:“你是官场中人,我也曾在体制内,不用行拜师礼那些虚的,不过对于师门的来历你要清楚。” 张晓京点点头。 “你师傅我出生于上世纪二十年代的陈官庄村,不,那个时候还不叫陈官庄,具体叫什么我也忘了,那是一个战火连天土匪横行的年代,我的父母在一次扫荡中过世了,留下我一个人在村里长大。” “到了三十年代,全省都在闹旱灾,我就跑出去逃荒了,走着走着就到了山里,我后来测算过,当时到的应该是太行山,就在我啃树皮吃蚂蚁,快要饿死的时候,一个隐居在洞穴里老道士收留了我。” “那老道士在当年恐怕已经年逾古稀了,却练得一身好武功,经常在山里打猎,我们靠吃他带回来的山鸡野兔活了下来,他教我周易八卦,养气功夫,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了三年,师傅就仙逝了。” 讲到这,陶之圣感慨道,“临走前师傅告诉我,他是龙虎山正一派弟子,因犯错误被逐出师门,隐居在这片深山中赎罪。” 张晓京惊呼道:“照年龄推算,我这位祖师爷生于清朝?” 陶之圣说:“没错,如果我没算错,应该是十八世纪三十年代,道光年间。” 道光年,正值国内外动荡之际,委内瑞拉联邦联合国建立,法国七月革命开始,而我国则正处于最后一个君主专制社会的全盛时期。 “那后来您有去龙虎山找过这祖师爷生前留下的痕迹么?” 陶之圣苦笑道:“龙虎山的传承在63代以后就断了,再说过了将近百年,早就没人听过师傅的名字了。” 张晓京心想也是,一位出生在道光年间的龙虎山道士,因为不为人知的往事被逐出师门,隐居在太行山长达百年,是自我赎罪还是躲避战乱,这其中的隐秘或许永远无法得到答案了。 “那您后来呢?” 陶之圣说:“后来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你都能在历史教科书中找到我后来发生的事,打倭寇,打反动派,下放劳动,平反,再隐居,再碰到你。” 陶之圣平平淡淡一句话就是半部近代史,其中有多少心酸多少苦难甚至生离死别,没有亲身经历过根本体会不到。 “陶老……师傅,我接您到镇政府住吧。” 张晓京真诚道,“这里环境过于恶劣了,您放心,住到镇委宿舍里不会有人来打扰您。” 陶之圣摇摇头说:“我老了,不想再折腾了,我唯一的夙愿是用尽毕生所学,助你成为一个造福一方的好官,” 见陶之圣态度异常坚决,说什么也不愿离开,张晓京只好作罢,心里想着得找机会帮师傅把这茅草屋重修一下。 第八十三章 县委书记四不两直 临行前,陶之圣再三嘱咐张晓京要保持警惕,这帮人什么手段都能使得出来。 他回到镇政府后听从师傅的话,每天兢兢业业,要么在办公室研究文件,要么下乡考察,见到程光伟也会虚伪的打个招呼,虽然对方并不理睬他。 可令张晓京没想到的是,差点断送他政治前途的竟然是韩庄村村支书老宋。 …… 五月底,原南县委书记胡克峰以“四不两直”方式检查督导各镇基层工作,途径龙川镇韩庄村,他坐在考斯特上看着村里新修好的路诧异道:“我记得上次来视察抗洪工作的时候这个村的路还没修好吧,进度这么快?” 秘书说道:“是的胡书记,上次在看财政报告的时候有提到县里拨给龙川镇政府专项修路资金,应该刚竣工不久吧。” “走,我们去看看。” 考斯特缓缓驶入韩庄村,庞大的车身在蜿蜒曲折的村路里行驶,胡克峰让司机在车上等着,带着秘书下车,边走边聊。 胡克峰是原南县为数不多的拥有博士学历的干部,他最早是在省内一所211任教的老师,零五年被调往原南县担任政府副县长,后任市财政局党组成员,工作两年后又调回原南担任县委副书记、书记。 正因为起点高,缺乏基层工作经验,所以胡书记热衷于下乡考察,经常带着秘书、司机到处乱跑。 他不相信纸面数据,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农村什么样最能体现出一个镇的工作整体情况。 “这村子搞得很不错嘛。” 胡克峰指着一排排房子说,“比县里其他村要强得多,就是建筑太老太破,需要翻修了。” 秘书说道:“胡书记,现在村里人有点积蓄都去市里买房定居了,留在村里的都是老人,他们哪有财力和精力重新盖房子。” 胡克峰说:“你说得对,现在新一代年轻人都不懂得落叶归根的道理,无论挣再多钱,宅基地才是一辈子的归宿啊,这跟乡村配套设施跟不上也有很大关系。” 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在村里转了一圈准备离开,忽然,秘书看到路边摆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神龛,惊讶道:“书记,您看这是什么?” 胡克峰笑道:“大惊小怪,神龛都没见过?当地村民供土地爷或者菩萨的,你看,香炉里还插着香火呢。” “胡书记,我不是这个意思。” 秘书表情古怪道,“这上面的照片,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嗯?” 胡克峰起了好奇心,蹲下来一看大吃一惊,神龛里供奉的不是观音菩萨也不是九天玄女,而是一个年轻人穿西装打领带的蓝底证件照! “这可真稀罕。” 胡克峰道,“现在竟然还有在神龛里供人的,不对,这年轻人怎么这么眼熟?” 在领导身边工作的秘书都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他一眼就认出这是上次在抗洪救灾表彰会上见过的张晓京,说道:“书记,这年轻人是龙川镇的副镇长张晓京,您还在大会上夸过他。” 胡克峰恍然大悟:“是他啊,我想起来了,在洪水中被冲走的那个副镇长,他活得好好的怎么被村民们供起来了?这不是赤裸裸的搞个人崇拜么!” 恰巧一个扛着锄头的农民路过,胡克峰拦住他问道:“大爷,这神龛里供的是什么人啊?” 那大爷眼神鄙夷道:“土包子,外边来的吧,张镇长你都不认识?” 秘书很有眼力介,从怀里掏出一根烟递给那农民大爷,笑道:“我们是市里的商人,想在咱们村儿租一块地搞投资,这不是来考察情况么,这张镇长是个大活人吧,照片怎么供在这神龛里面?” 大爷一听他们是投资商,接过烟后瞬间变得眉开眼笑道:“哦,是市里来的领导啊,恁可能不太了解我们村的情况,这张镇长可是个好官啊,一上任就给俺们村修路盖学校,老百姓都念他的好,就自发搞了个照片供起来。” 胡克峰和秘书对视一眼,沉默不语。 “俺还有事儿先走了,二位领导慢慢逛啊。” 等那农民大爷走远以后,胡克峰才问道:“小廖,你对这张晓京怎么看?” 廖秘书思考了一下,说:“我没看过他的履历,对这个人不太了解,从上次在抗洪救灾中的表现能看出他是个不惧生死的人,韩庄村的老百姓对他评价这么高,应该不是演的。” 胡克峰点点头,说:“回县委,让张晓京来办公室见我。” …… 县委胡书记在韩庄村微服私访的信息被传到龙川镇政府里,领导班子迅速做出反应,紧急赶往韩庄村,等到的时候胡克峰的专车已经开走了,只留下满天飘撒的尘烟。 张晓京也在队伍当中,以往领导下来视察都是提前几天通知,镇政府会故意安排车况好的路段,让村民们打扫周边的卫生,这次四直两不太突然了,他也担心领导会不会产生意见。 “这不是张镇长么!” 正准备掉头回去时,一个扛锄头的老汉儿堆着笑容走过来,张晓京狐疑地问道:“大爷,您认识我?” “韩庄村儿谁不认识张镇长啊。” 大爷对旁边的程光伟等人视若无睹,直接撩在了一边,“张镇长啊,村里可给你立了像了,香火足着呢,刚才俩外地人看见了还问呢。” 张晓京更加摸不着头脑,隐约产生种不祥的预感,“像?什么像?” “您跟我来。” 没走几步,当看到路边立着的神龛和里边的相片时,张晓京冷汗唰的一下流出来了。 “胡闹!” 张晓京一脚踹翻照片和香炉,可这一切已经被身后跟来的程光伟等人看到,老汉被吓得哆嗦了一下,“咋回事张镇长,恁不喜欢?” 张晓京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郝东来就指着地上的照片说道:“好啊,好你个张晓京,竟然在韩庄村大搞个人崇拜,让村民们给你立像,你以为你是谁!还想当天王老子不成!” 程光伟冷笑道:“晓京同志,搞个人崇拜是违反我党纪律和公务员行为规范的,这一点你不会不清楚吧?” 见张晓京被人围着口诛笔伐,老汉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把锄头往地上一丢,大喊道:“误会呀!不是张镇长让俺们立的,是俺们自己想立的!” 他没受过教育,一紧张就容易口无论次。 张晓京也很慌,手心都渗出了汗,我国确实有相关法律明确规定公务员应保持公正廉洁,不得有违反纪律行为,包括但不限于进行个人崇拜等。 对于此类公务员,党组织和纪检监察机关可以通过教育、警告、诫勉谈话和给予党政处分等方式纠正错误,这下真是撞到程光伟的枪口上去了。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对老大爷追问道:“你刚才说有两个外地人还问了,他们长啥样?” 老大爷说:“一老一少,穿的挺像那么回事,说自己是市里搞投资的,打听了打听神龛里面供的谁,张镇长,恁可并吓我呀,到底出啥事儿了?” 张晓京心头一颤,哪是什么市里来的投资商啊,分明就是县委胡书记和他的秘书! 第八十四章 拔出萝卜带出泥 县委书记下基层考察工作时恰巧看到了村里给张晓京立的神龛,说出来太过戏剧性,连当事人都不知道该说这帮村民是朴实还是愚昧。 张晓京溜到一边给村支书老宋打了个电话,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老宋,你怎么搞得,村里人都给我立上庙了,这事儿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老宋哈哈大笑道:“这是好事儿啊,张镇长,是我让村民给你立的,香火可旺着呢……” 张晓京气的捶胸顿足:“你把我害惨了,回头再来找你算账。”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程光伟等人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死抓住这一点不放,张晓京一点辙都没有。 高寒站出来说道:“应该是场误会,小张这么低调,不会干出来这么出格的事。” “误会?” 郝东来冷笑道,“高镇长,你就别向着他说话了,这庙可立的清清楚楚,大家都看到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怪不得张镇长三天两头往韩庄村跑呢,原来是享香火来了,我看您干脆在镇政府也立个得了,大伙儿下了班没事也能拜拜您保个平安。” 张晓京没理会郝东来的阴阳怪气,转而对程光伟说:“程书记,这件事我确实不知情,我会做检讨。” 程光伟痛心疾首道:“晓京同志啊,这不是你做不做检讨的问题,县委的领导都看见了,他们会怎么想咱们?怎么想龙川镇镇政府?连庙都立上了,这还像是老百姓的公仆么?” 张晓京深吸一口气:“我去找县委胡书记当面说明情况。” 不用张晓京自己去,县委的电话先打来了,一个低沉磁性的男声说道:“这里是原南县委县政府,请问是张晓京同志么?” 张晓京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您好,我是。” “你好,我是县委胡书记身边的工作人员,胡书记在下乡考察时路过你们龙川,对龙川的工作现状很感兴趣,想和你当面聊聊,下午两点之后来书记办公室一趟吧。” “好的,我一定按时到。” 挂断电话,张晓京的心情变得更加忐忑,主动上门做检讨和被通知是两个性质,程光伟没有权力决定他的去留,可县委书记一句话就能决定张晓京的命运。 张晓京彻底乱了阵脚,他还有很多事没做,还没斗倒程家,还没帮龙川镇几万百姓改善生活条件……张晓京无法预料胡书记是什么态度,会不会因此免去他的职务。 从韩庄村离开张晓京第一时间赶到陶之圣那里,把大体情况说了一下,陶之圣笑道:“还是农村老百姓淳朴啊,他们觉得你是个好官,就以这种方式表达对你的敬佩之情,可以理解,你不用过多责怪他们。” “我没怪,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被县委胡书记看到了,找我下午当面谈话,我该怎么办?” 陶之圣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你知道在以前那个年代,搞垮一个官员有多简单么?” 张晓京不明所以。 陶之圣自顾自说道:“那时候想害一个人,就把石膏像打碎埋在人家院子里,再背后举报,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世代结仇,这就是个人崇拜的恐怖之处。” 张晓京若有所思道:“是有人在背后撺掇老宋故意在村里给我立个庙么?” 陶之圣说:“可能性很小,但也不排除。” “师傅,我见到胡书记该怎么说?” “该怎么说怎么说,该怎么做怎么做,不要耍任何小心眼,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复杂。” …… 镇委镇政府的人都在等着看张晓京笑话,在村里立庙这种事可大可小,往小来说是搞封建迷信,往大来说就是个人崇拜,不把党和人民放在眼里。 张晓京听从师傅的话,坦坦荡荡来到县委县政府,一位姓廖的秘书接待了他,说:“张镇长,你先稍等一下,书记正在办公室批阅文件。” “好的,谢谢,上午是您给我打的电话吧?” “是的。” 廖秘书道,“上午是我陪书记到龙川镇下乡考察,他对你的工作很感兴趣。” 张晓京试探道:“书记没说别的?” 廖秘书一笑:“这你就要当面问他了。” 胡克峰没让张晓京等太久,过了五分钟就让他进来,张晓京挺直腰板,横竖都是一刀,不如大大方方面对。 “胡书记您好,我是龙川镇副镇长张晓京。” “哦,你来了,坐吧。” 胡克峰摘下眼镜,掐了掐眼角,示意张晓京坐下。 廖秘书端来一杯热水,张晓京接过后道了声谢,胡书记看着他,饶有兴致道:“张晓京,你到龙川镇工作有多久了?” 张晓京说:“胡书记,我是今年年初到镇政府报道的,到现在已经工作了快四个月。” “你以前在市住建局当办公室副主任对吧,到镇上工作的还习惯么?县里的环境到底是比不上市里。” “没有什么不习惯的,组织让我到哪我就到哪,哪怕明天派我去到大西北支援边疆我也毫无怨言,听从组织安排。” 张晓京不明白胡克峰问这些话的用意,只能规规矩矩的回答。 胡克峰点了点头,引入正题:“好一个听从组织安排,我今天去龙川镇韩庄村考察的时候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当地村民自发给你立了个小庙,说是为了感谢你对韩庄村做出的贡献,这是怎么回事?” 张晓京抬起头,说:“胡书记,我以一名党员的人格保证,这件事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此前我是不知情的,我已经让人把神龛拆除,对下面的村支书告诫过了,不会再犯这种低级错误。” 胡克峰说:“原来不是你让人刻意立的,看来你在韩庄村声望很高呀。” 张晓京苦笑道:“我是刚工作没多久,对龙川镇原南县的情况不是很清楚,又是第一次担任分管基建领域的副镇长,想要开展工作必须找一个试点,韩庄村很穷,当典型来抓再适合不过,所以我才首先在韩庄村修路,进行危房改造。” “我查过了,韩庄村小学危房改造的资金并不是出于镇政府和县政府,而是市慈善总会筹来的专项资金,你是怎么说动慈善总会帮你筹款的?” 张晓京实话实说:“书记,这就说来话长了,我和慈善总会没有任何关系,我有一个忘年交大哥,是相州晚报的主编,我让他来龙川镇做了个采访,拍摄下孩子们读书难,教学楼老旧的现状,写了一篇报道登报,那些企业家们看到了自发捐款,我是公职人员,身份敏感,就以我这位大哥的名义联系了慈善总会,好处是每一笔钱的去向都可以追踪,透明公开,不会被有心之人做文章。” 听到这里,胡克峰的眼里流露出了几分赞赏之意。 发动身边的人脉关系在短时间内筹到钱能证明张晓京的社交能力,以慈善总会的名义全程公开又能体现他的政治敏感度,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胡克峰道:“原来如此,那我就能理解为什么韩庄村村民们给你立庙了,从这一点上看,你确实是个有能力有作为的干部。” 张晓京连忙道:“都是县委县政府的英明领导。” “晓京同志,不用这样给我们戴高帽,县政府对龙川镇怎么样我是清楚的,确实缺少政策、财政上的支持,这点你要理解,县政府要从通盘上去考虑问题,每个行政村都是亲孩子。” 胡克峰吹拂着茶杯口冒出水雾,接着问,“你觉得你们镇党委书记程光伟同志怎么样?” 没有搞清楚胡克峰的真实用意之前,张晓京只能敷衍道:“程书记在工作中始终坚持党的原则和方针,坚决拥护县委县政府的领导指示,在他的领导下,我们龙川镇的干部队伍各司其职,通力合作……” “停停停。” 胡克峰摆手制止他,“我让你来不是听你讲官话的,我要你实事求是的评价这个人。” 张晓京硬着头皮道:“书记,您这不是难为我么,纵然领导千般万般不好,我这当下属的也不能在背后说领导坏话啊,尤其是在您面前,这要传出去我还在龙川怎么待啊。” 胡克峰爽朗一笑:“你这个小滑头,放心吧,你大胆的说,我保证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那我可就说了。” 张晓京干咳了两下,说,“程书记这个人总体来说还是比较务实的,讲究一个无为而治,在这种领导理念下,龙川镇政府虽然出不了什么大成绩,却也出不了什么岔子,起码没有负债,不给县委县政府添乱。” 抛开个人恩怨,张晓京对于程光伟的评价还是比较公正的,语言艺术运用的也很到位,什么无为而治,换个词语那就是白吃干饭。 张晓京不了解胡克峰和程家的关系,也就没说那么多,可胡克峰却问道:“哦?是么,可我认为,无功便是过,党和组织让他担任一个镇的最高领导职务,不是让他讲什么无为而治的,龙川镇几万老百姓也不希望一个平庸之辈领导他们。” 张晓京心中一喜,听胡书记这口风,似乎对程光伟很不满意。 “他们都是官场老油条了,每天就坐在办公室里喝喝茶勾心斗角,导致整个龙川镇都暮气沉沉!多年来发展一直停滞不前,还以为这些我都看不到。” 胡克峰接着说,“相比较下,你,和你们那位镇长高寒,就比较年轻有活力,朝气蓬勃,不仅拥有扎实的理论功底,更有热忱如火的工作心态,说实话,就算在工作当中犯了错误造成损失,不还有县委县政府给你们兜底么?怕什么?” 张晓京沉默,还以为胡书记让他来是兴师问罪,没想到这么开明,对他的评价一句比一句高,还搬出来程光伟作对比以衬托自己,这么睿智的领导真是少见。 “晓京同志,我想跟你说的是,要保持这种奋发向上的心态,用你的实际行动去改变龙川镇其他公职人员应有的面貌,你能做到么?” 张晓京站起身,郑重道:“书记您放心,我一定不辜负你的期望。” …… 龙川镇政府,大伙儿都在笑嘻嘻的讨论张晓京会受到什么样的处分。 胡克峰书记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气,能在会议上当众痛骂干部是饭桶的狠人,这次指名道姓把张晓京叫过去谈话,不死也得脱层皮喽。 “早看这小子不顺眼了,不就仗着自己在市里有关系混了个副科么,天天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 一名年龄将近四十的科员不忿道。 “就是,正事儿不干,动不动就跑到村里,也不知道干嘛去了,指不定是跟村里的女干部上苞米地了。” 另一名科员附和道。 “上次听那门岗说,他还搞了个女老板当对象,这不是明目张胆的违反纪律么,我怀疑他严重存在作风问题。” 一个程光伟家的远房亲戚妇女边嗑瓜子边说。 忽然,办公室门被推开了,镇长高寒一脸阴沉严肃:“都嘀咕什么呢?不用工作了是吧?” 众人这才收起讨论,装模作样的工作起来。 等高寒关上门走远,他们又聚拢在一起小声说:“牛逼什么牛逼,下一个被叫走谈话的就是你……” 张晓京还不清楚这么多人在背后说他坏话,他以一种王者归来的姿态回到办公室,整个人神清气爽,充满无尽的动力和斗志。 坐在办公椅上,胡书记的声音历历在耳,他说,“张晓京,不用担心镇政府班子里的宵小之辈,如果真的遇到困难,县委会替你撑腰。” 这句话犹如一针强心剂,让张晓京可以抛去顾虑大胆对付程光伟与其背后的程家。 要想拔出萝卜带出泥,还得慢慢来,程光伟这棵萝卜不是那么好拔的,得先把周围的土壤弄得松散。 张晓京首先注意到的是分管教育文化工作的赵卫国。 赵卫国对工作不管不问,酗酒成瘾,好色成性,绝对不能因为这样一个人耽误龙川镇这么多孩子的教育。 张晓京捻着下巴思考,他只是个副镇长,没有权利决定干部的职务任免,想把赵卫国搞下去,还得爆出点猛料,最好是让人喜闻乐见的那种。 第八十五章 赵主任的一天 早上八点,赵卫国骑着电动车哼着小曲慢悠悠晃荡到镇政府,走进办公室后烧了壶开水、倒上茶叶,坐在办公桌前玩起了蜘蛛纸牌。 把所有牌码到一起通关后,赵卫国感觉索然无味,拿起手机刷起短视频,看着手机屏幕里的美女配着带感的土味DJ搔首弄姿,赵主任笑得合不拢嘴,脸上每一道横肉都透着中年油腻男人的猥琐。 临近中午时,龙川二中校长打来电话:“赵主任,你晚上有事吗,我想请你来指导一下我们学校的工作。” 指导工作的潜台词就是吃喝玩乐,赵卫国看了眼腕子上的手表,矜持道:“哦,下午我还有个会议,晚上大概几点多钟?” “不急不急,你的工作重要,等你忙完我派老师去接你。” “恩,没什么事的话就先挂了吧。” 赵志国官职不高,官威不小,他在龙川镇这小小的教育系统里就是顶着天的存在,主要权利有以下几点: 一,负责制定和实施本镇教育发展规划。教学计划,以及对各类学校的教育工作进行监督和指导。 二,对所辖范围内的学校进行行政管理,包括但不限于审批学校设立、撤销合并等事项,对教学设施、师资队伍进行管理和考核。 三,参与教室的招聘、调配工作。 四,负责教育经费的预算编制,分配和监管使用。 怎么说赵卫国也是副校长出身,还是懂点学校里的猫腻的,随便一句话就能让所辖范围内的校长噤若寒蝉,校长包括老师们都争先恐后供着这尊大佛,以至赵主任饭局不断,从不缺酒喝。 按照以往惯例,赵卫国中午是要小酌两杯的,今天晚上还要参加王校长组织的酒局,就破例躺在办公室里午休养精蓄锐。 下午五点半,王校长派来的司机准时在镇政府门口等候。 司机是赵卫国的老相识,原先学校的年级组长,现在今非昔比了,一个是吃皇粮的官吏,想巴结他的人得排队,一个还挣扎在温饱线上,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饭局是在临镇一个算是气派的酒楼里进行的,大家毕竟都是为人师表,在外边吃喝被学生家长看到了影响不好,王校长挑了个比较安静的包间,等赵卫国入席后才开始点菜。 “哟,这不是白老师吗?” 进入包间后赵卫国眼睛一亮,目光死死盯着坐在王校长旁边的白婕身上。 白婕是龙川二中的生物老师,身材风韵犹存,上课的时候爱穿条包臀裙,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咔噔咔噔响,让人心里直挠痒痒,从她嘴里说出精子卵子睾丸等生理名词的更是颇具反差感,是二中全体师生的梦中情人。 “赵主任,你来了。” 白婕见赵卫国走进来,强压着心里的恶心,起身微笑道。 作为二中一枝花,白婕在以前没少受过赵卫国的骚扰,再加上赵卫国声名狼藉,白婕对他一直持敬而远之的态度,她心想,今天还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就在饭局上碰见了,不会是王校长刻意安排的吧。 她还真猜对了,把白婕叫来陪酒是王校长的主意。 王校长想求赵卫国办事,就投其所好找到白老师,连哄带骗可算带过来了,看到赵卫国露出笑容,王校长嘴角也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恩,刚到,大家都别看着我,点菜呀。” 包间里就那么几个人,还都是以前的同事,赵卫国很自然的把外套搭在衣架上,挽了挽衬衣袖子,露出胳膊上的精仿浪琴表,举手投足间已经有了领导气质。 赵卫国是程光伟的铁杆粉丝,行为举止都向偶像靠拢,平日里当着其他镇委领导的面体现不出来,在这种场合就能过上一把瘾了。 “王校长,最近学校工作怎么样?” 赵卫国掏出一支烟,都不用等他点火,打火机的火苗就伸到了他的面前。 “都是咱们赵主任领导的好,教育工作一切顺利。”王校长阿谀奉承道。 赵卫国一皱眉,道:“哪是我领导的好,是咱们程光伟程书记领导的好,老王校长,再说错话我可就生气了哦。” “对对对,看我这嘴。” 王校长陪笑道,“程书记领导的好,赵主任领导的也好,都好,都好。” 赵卫国拍拍王校长的肩膀,道:“开个玩笑嘛,王校长,您是我的老领导了,我以前在二中当副校长的时候您可没少照顾我,咱们都是一家人,开个玩笑您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还是赵主任幽默啊。” 赵卫国很享受这种能掌控全场人喜怒哀乐的感觉,叼上烟有人点,酒杯空了有人倒,这帮教师都是冲着升职加薪来讨好王校长的,王校长又来捧赵卫国的臭脚,赵主任俨然站在食物链最顶端。 都是穷老师,兜里没几个子儿,八菜一汤外加一箱茅台镇出产的酒已经是王校长能拿出来最大的诚意,随着菜一盘接一盘上齐,酒局也正式开始了。 除了王校长和白婕老师,其他几个男教师是专门叫过来捧陪赵卫国喝酒的,几口白酒下肚,这帮平时道貌岸然的男教师撕下伪装,一唱一和的讲起荤段子,毫不顾忌还有位女同志在场。 白婕离过婚,三十多岁的少妇对什么场面没经历过,很清楚这帮臭男人心里在想什么,她大大方方的端起酒杯,向赵卫国敬酒:“赵老师,感谢你这么久以来对二中的照顾,我敬你一杯。” 说完,小酒盅一饮而尽。 这一句赵老师把赵卫国的心都喊酥了,瞪着一双迷离的醉眼看着笑盈盈的白婕,嘴角的酒液都还没擦干,平添了几分性感妩媚。 “小白老师好酒量啊。” 赵卫国也端起酒杯,喝完后感觉浑身邪火朝小腹处涌,在洗手间酣畅淋漓的撒了泡尿才抑制住这股劲儿。 酒过三巡,老王校长见赵卫国喝得差不多了,贴在他耳边小声说:“赵主任,我听说镇上有几个小学开始加固教学楼了,是不是县里的教育专项资金到位了?您可操着点心,别忘了俺们二中。” 说到这个话题赵卫国瞬间来了气,愠怒道:“哪有什么狗屁专项资金,那是一个刚来的副镇长从市里搞到的,你就别指望了,王校长。” 第八十六章 老师们的酒局 见赵卫国生了气,整个酒桌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大家都屏息敛声,只敢小心翼翼地低头饮酒。 白婕多聪明一个少妇,能看出来赵卫国似乎跟着副镇长不太对付,立刻施展女性特有的细腻与柔情,给赵卫国的酒杯中斟满白酒,一边娇嗔道:“哎呀,今天难得的老同事聚会,咱们可不谈那些公事公办的琐碎,只说风月,只喝酒,来,大家举杯畅饮!” 王校长立即响应道:“是啊,都怪我,说这么扫兴的话。” 众人跟哄小孩儿似的把赵卫国哄好,酒局继续进行,王校长也识趣地不再提及任何工作上的事情。 赵卫国看着白婕,三十多岁的女人真要人命啊,几杯白酒下肚,脸上泛起醉人的红晕,眼神迷离的能拉出丝,谁能跟她睡上一觉真是死而无憾。 赵卫国摸了摸秃顶上稀疏的头发,年轻时候因为纵欲过度导致现在身体机能日渐降低,当年的金枪不倒小霸王成了银样镴枪头,可一看到白婕,顿时变得怒马昂扬,仿佛又找回了青春的活力。 “白老师,最近感情状况怎么样?” 赵卫国端着酒杯故意往白婕身上凑,餐桌底下的手也变得不老实起来,白婕不动声色的往后靠了靠,避免对方的咸猪手伸到自己腿上。 “工作那么忙,哪有时间谈感情啊。” 她的躲避在赵卫国眼里就成了欲拒还迎,他上头道:“白老师,你看我怎么样?” 白婕故作认真的打量着赵卫国,油腻的秃顶,身上的汗味和白酒味掺杂在一起很是熏人。 她也是三十多岁的女人,如狼似虎的年纪,也有正常生理需求,可面对赵卫国实在提不起性质,他长得跟一头会说话的肥猪有什么区别。 同事们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纷纷开始撮合二人:“小白老师你还没对象,赵主任也单身,你们俩郎才女貌,正好凑一对嘛。” 白婕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再说吧。” 酒局进行到十点左右就散场了,赵主任喝了足足一斤白酒,硬是把王校长带来的几个男老师喝的趴在桌子底下,他自己也喝的迷迷糊糊,走路都走不稳。 王校长朝白婕试了个眼色,那意思仿佛在说想升职加薪就把赵主任送回去,白婕无奈只能搀扶起醉醺醺的赵卫国,说:“赵主任,你喝多了,我把你送回去吧。” “好,好。” 赵卫国佯装无力地点点头,其实他心里打着如意算盘,一旦被白婕送回家中,就可以借酒装疯,顺势将生米煮成熟饭,第二天还能以醉酒为由推脱责任。 其他人都很有默契的同时走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剩下白婕叫来服务员帮着把赵主任搀扶到楼下。 她站在路边打车,没注意到旁边车里有个年轻人在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张晓京已经跟踪赵卫国一整晚了,待在车上抽了足足半包烟,他想要把这个主任搞下去,就必须找到赵卫国违规违纪的证据。 当看到白婕搀扶着赵卫国走出饭店的时候,张晓京心里很纳闷,这老赵不是个老光棍么,怎么身边还跟着个女人。 很快他意识到两个人的关系非同寻常,看白婕一脸不耐烦的样子能猜出应该是其他人这样安排的,张晓京拍拍脸鼓足精神,踩下油门紧紧跟着出租车。 白婕瞄了一眼靠着车窗如同一头死猪的赵卫国,心里合计着等会儿把他送回家该如何脱离魔爪,赵卫国也在暗自窃笑,等进了家门这小少妇不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出租车在龙川镇一个居民小区停下,赵卫国勉强能走个直线,他把胳膊搭在白婕的肩上,手情不自禁地往下摸,张晓京坐在车里用手机拍下一张张照片,这些证据以后都能派上用场。 白婕把赵卫国送进屋里,扭头就要走:“赵主任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赵卫国心里一震,这小白怎么这么不上道,索性不装了,一把拉住她的手:“白老师,我喜欢你很久了,今晚就在这吧,你的工作问题我来帮你解决。” 白婕再想进步也不想被猪拱,她慌乱道:“赵主任,您别这样,我害怕。” “小白,你也不想被学校开除吧。” 赵卫国兽性大发,露出狰狞的嘴脸:“只要跟了我,保管你在学校没人敢欺负,还有县里的教育专项资金,我也会优先考虑二中,到时候你可就成了二中的功臣了。” 赵卫国以为自己给出的条件丰厚,对方一定会屈服于自己的淫威之下,却不想白婕一咬牙,奋力挣开他的手,小跑两步出了门,狠狠地把门碰上,留下赵主任一个人在原地懵逼。 他低头看着高高昂起的小卫国,呆住了。 张晓京坐在车里昏昏欲睡,隔着窗户看到赵卫国家里迟迟不关灯,还以为这俩人在耳鬓厮磨,马上就要步入正题,却看到白婕急匆匆跑下楼,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刚想跟过去查看情况,就听到楼上赵卫国家里传来怒吼声:“老王,你怎么搞得,这白婕太过分了,我给你讲,你们学校的扶助资金别想了!还有脸问发生了什么?你自己去问她!” 张晓京心想,原来是价码没谈拢,把人家给吓跑了,也怪不得人家不愿屈服,老赵长成那样纯粹是闹着玩儿的,脸比鞋底都粗糙难看,这谁能愿意啊。 赵卫国憋得满脸通红,生气是一方面,生理上得不到释放又是一方面,他想了想,在通讯录里找到一个号码打过去:“喂,小丽么,我你赵哥,上班了没?好,老子马上到。” 于是张晓京就看到赵卫国又下了楼,骑上电动车飞驰而去。 张晓京忍着好奇又跟在电动车后面,连前照灯都不敢开,汽车在狭窄逼仄的巷道里到底比不上电动车,很快赵卫国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张晓京有些着急,在关键时刻跟丢了人,这不功亏一篑了么,连忙下车到处寻找,找了五六条街才看到赵卫国的电动车静静停在一间发廊门口。 发廊灯箱冒着暧昧的灯光,上面写着小美理发四个字,怎么看也不像是正规场所。 张晓京忍不住心里的激动,这不就成了么,赵卫国敢偷偷来这种地方,简直是自投罗网。 第八十七章 新任教委主任 没过几秒,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走到门口从里面把卷帘门关上,随着灯箱关闭,张晓京心跳急剧加速。 他找到通讯录里的宫小亮,刚准备拨号却又意识到一个问题。 如果把赵卫国在这里嫖娼的消息告诉宫小亮,他会不会反手通知程光伟,这就牵扯到一个包庇的可能。 可如果不打给宫小亮,他张晓京总不能代替警察执法,冲进去把赵卫国拷走。 想了想,张晓京决定打给另一个人。 “你好廖秘书,我是龙川镇张晓京,这么晚了还打扰你真是抱歉,我有个重要情况想汇报给你,汇报给胡书记……” 打完这个电话,张晓京如释重负,下车把耳朵贴在卷帘门处偷听里面的动静。 “让你装,让你跑……” “还装不装了?” 除了女人细若游丝的声音,竟还有男人低沉如野兽般的嘶吼,张晓京听得一头雾水,点上一根烟,静静等待救兵的到来。 时间一点一点推移,张晓京有些焦躁,人怎么还不来,等下赵卫国完事出来就真束手无策了。 忽然,一辆警车威严地闪烁着蓝红交织的灯光驶来,划破夜晚的寂静,当张晓京看到车身上的国徽图案就知道这把稳了,赵卫国政治生命即将终结,龙川镇再也不会有赵主任这个名字了。 一个穿深蓝色警服的中年人下了车,肩章上的银星熠熠生辉,和张晓京打招呼道:“你就是张镇长吧,是廖秘书让我们来的。” 张晓京和他握手:“你们来得太及时了,嫌疑人就在里面,现在还没出来。” 中年人点点头,眼睛瞥向一旁的小美发廊,指挥几个手下道:“准备一下,破门抓人!” 随着中年人一声令下,几名警察迈着稳健的步伐来到发廊门口。 这种老旧的卷帘门很容易破开,一名开锁专家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门打开,紧接着身后的队员如猛虎下山般迅速突入,动作熟练而有序。 “统统把手举起来!” 赵卫国还在光着屁股蛋用力冲刺,就听到轰隆一声巨响,整个人瞬间软了下来,惊愕的看着警察们举着强光手电照在他的脸上,举手惊呼道:“你们是什么人!我是龙川政府的,你们不能这样,我要找你们所长!给我找宫小亮!” 没人搭理他,警察们犹如神兵天降般迅速制服赵卫国,给他腕子上戴上手铐,他身下那名女人同样满脸惊慌,煞白的脸上如同刮了层腻子粉,被流下的眼泪弄花了妆。 一名警察丢给她一件衣服,同样也丢给赵卫国一件头套,摁着他们的胳膊走出小美发廊。 晚上在酒局上还不可一世的赵主任被披枷戴锁押到警车上,此刻的他还心存幻想,以为这是龙川镇派出所例行抓嫖,等下到了所里还有可操作的余地,殊不知这是县公安局接到举报后直接派人来抓的,找谁都不好使。 中年人再次和张晓京握手,说:“感谢张镇长对我们工作的支持,那我们就带着嫌疑人先回去了。” 张晓京义正言辞道:“举报打击卖淫嫖娼是我们公民应尽的义务,辛苦您了。” 望着警车缓缓驶离,张晓京心想,明天的龙川可要热闹喽。 …… 程光伟早上七点半起床,拿到手机一看有几十个未接来电,意识到出了大事,他一一回电,打电话的过程中脸色也逐渐阴沉下来。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赵卫国嫖娼被抓的事全世界都知道了,尤其在镇政府,各个办公室都在幸灾乐祸的讨论赵主任的花边新闻。 “这老赵是彻底完咯,平常让他收敛点,这下被抓了个现形吧,真给咱镇政府丢人。” “是啊,找个学生、老师什么的传出去还好听点,一个主任跑去找发廊妹,这不是给咱们抹黑么。” “咦?你怎么知道是发廊妹,是不是也照顾过她的生意呀?” “小点声,可别胡说……” 这帮坐办公室的比村口情报组的大妈都八卦,讨论起来喋喋不休,程光伟板着脸从他们面前走过,回到自己办公室里把派出所所长宫小亮喊了过来。 “宫小亮,你怎么搞的,县公安局的都跑到咱龙川来抓嫖了,把咱们镇政府的主任都带走了你还浑然不觉!” 宫小亮站着不说话,心想人家公安局抓嫖不是理所应当么,自己又不是赵卫国他爹,就算是他爹也管不住人家裤裆里的蚯蚓啊,这怎么能怨到自己头上。 “咳咳,程书记,我看现在还是联系一下县公安局那边,看人家怎么说。” “废话!这还用你说!” 程光伟不耐烦的摆摆手,拿起电话给县公安局打去电话,对方负责人称这件案子已经调查清楚了,男女双方交代了事实经过,作案工具也被保存,案子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是这样的,这赵卫国毕竟是我们镇的领导干部,也是一名党员,咱们县局能不能通融一下,把他交给我们镇上处理?” 程光伟硬着头皮道。 对方根本不买账:“程书记,就因为是党员才更要以身作则遵守党规党纪啊,就先这样吧,我还有个会。” 挂完电话,程光伟靠在座椅上闭目沉思。 出了这种事,赵卫国已经保不住了,他只是自己的一个下属,又不像程子斌一样是他侄子,没必要浪费人脉资源把赵卫国从局里捞出来。 现在要想办法把赵卫国造成的恶劣影响降到最低,程光伟找到镇纪委书记韩龙,问他像赵卫国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 韩龙道:“《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六十六条规定,卖淫、嫖娼的,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千元以下罚款,赵卫国又是我镇的教委主任,应给予撤职或开除处分。” 程光伟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还是从轻处理吧,他毕竟是分管教育的教委主任,事情闹大了对咱们政府形象也有影响。” 从纪委办公室出来,程光伟通知其他党组成员下午三点到会议室开会,会议议题是如何解决镇政府内部人员造成的突发情况。 等人到齐后,程光伟说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我想大家都知道了,在这里不再浪费时间叙述,现在开始会议第一项,如何处理赵卫国,韩龙同志,你是纪委书记,你先来给个建议。” 韩龙说:“我的建议是开除党籍,撤除赵卫国担任的教委主任一职,至于他下一步的去向还是由大家讨论定夺。” 程光伟提议道:“赵卫国是前二中副校长,还是有些工作能力的,就算犯了错误我们也不能一棒子打死,总得给他个改过的空间,我认为可以把他调到村里的小学担任教师,各位的意见呢?” “我反对。” 第一个举手表示不同意的是高寒,他说,“怎么能把这种人放到学校,太危险了,无论是对学生还是老师都是个不稳定因素,我认为不妥,程书记再考虑一下。” 程光伟深吸一口气,反问道:“那你认为该把他调到哪里呢?高镇长。” “可以调到其他村子里担任闲职,就是不能把他留在教育系统,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看法。” 高寒的话得到大家一致认同,这种道德败坏的人确实不适合再继续留在教育体系。 经会议研究,一致通过调赵卫国到某村村委会档案室里当管理员,这辈子再无翻身之日,也算是镇政府对他最后的仁慈。 会议第二项是选定新的教委主任,程光伟本来想从嫡系班底里挑一个人上去,可盘点了一下手上确实没能拿得出手的人选,这个又不是什么重要岗位,就任由大家各自发挥了。 高寒道:“我镇学校不多,教委主任这个岗位的工作不算繁忙,可以由其他领导干部代为分管,副镇长张晓京同志自任职以来兢兢业业,搞好本质工作的同时也在关心着龙川镇孩子们的教育问题,自筹资金重修教学楼就是最好证明,我提议由张晓京同志暂时兼任教委主任一职,往后再慢慢讨论正式人选。” 其他党组成员小声讨论起来,从哪个角度上看张晓京都是目前最佳人选,年纪轻轻,有魄力、有能力,让他去分管教育、文化工作再合适不过。 “张晓京才来龙川镇工作几个月时间,对本职工作都还没熟悉,再让他去分管教育,我认为不妥。” 程光伟说,“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嘛,一昧给晓京同志身上加担子恐怕适得其反,还是再议吧。” 会议陷入僵局,几个党组成员抓耳挠腮愣是找不到人选,偌大一个龙川镇竟没几个有真材实料的干部。 见大家都不说话,程光伟正要开口,分管招商引资工作的副镇长李明宇突然说道:“我大学上的是师范学院,对教育工作有自己的认识,不如让我暂时兼任教委主任,等找到合适的人选再让贤。” 李明宇是党组班子里最没存在感的一位,也是唯一一个副镇长。 见李明宇主动请缨,众党组成员纷纷举手表示同意,李明宇不属于任何一个派系,让他来管教育无论是程光伟、高寒都可以接受。 会议结束后众领导各自散去,张晓京走到高寒办公室门口,左右确认没人后敲门进入,将门反锁。 “成了。” 高寒抛给张晓京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 张晓京会心一笑,点了点头。 原来,张晓京昨晚目送警察把赵卫国带走后,第一时间联系到了高寒。 高寒在电话里说:“我以前就想过,以赵卫国这个性子出事是迟早的,让他下台不是目的,谁来接替他才最重要。” 张晓京思索道:“赵卫国撤职是必然的了,你说程光伟会不会另找心腹接替他?换成其他什么李卫国、王卫国?” “任命新的教委主任需要在党组会议上讨论通过,他手底下没几个能胜任的,我会在会议上提出你的名字,建议让你兼任教委主任,不过希望很渺茫。” 张晓京说:“我不想看到未来主管龙川镇孩子们的教育问题的教委主任是个废物,除我之外,有没有其他合适的人?” “有。” 高寒道,“副镇长李明宇,省城师范大学毕业的,完全可以胜任教委主任,更关键的一点,他是党组成员。” 张晓京疑惑道:“他会不会同意?我以前一直以为他是程光伟的人。” “不,李明宇这个人心直口快,私下找我聊过,他最看不惯的就是郝东来、赵卫国等程书记的跟班,真本事没有,拍须溜马的本事倒不小,不出我所料的话,明天程光伟就会召开党组会议,我会在会前找李明宇沟通。” “对,在会议上先提出让我兼任教委主任,程光伟肯定不会同意,再让李明宇自己提出来,这样从心理上就容易接受许多。” …… 张晓京坐在高寒对面,说:“我和李明宇没有过工作上的交集,只知道他是管环保和招商引资的,希望他以后不会为难我。” 高寒说:“你放心,他虽然有些左右逢源,原则上是没有问题的,而且他和你我一样年轻,不甘于在这个小地方呆一辈子,还是想做些实事的。” “听你这么说,我就了解了。” “怎么样,下一步想好要对付谁了么?” 张晓京说:“不是我想对付谁,如果他们身上真的没有问题,我还能栽赃陷害他们不成?说到底还是自身不干净。” 高寒笑道:“难为你这个副镇长了,既要忙着修路修学校又干着纪委的活儿,我都在想,你要是能多几个分身就把龙川这堆事全干了。” 张晓京说:“可不是么,我是分身乏术啊,你觉得财政所范新政怎么样?容不容易突破?” 高寒说:“很难,财政所是程光伟的钱袋子,范新政就是他的财务总管,即便是发现了范新政的把柄,程光伟也会让其他嫡系上位,这是个很重要的位置。” 第八十八章 无间道 程光伟坐在办公室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县公安局不跟当地派出所打招呼,莫名其妙跑到龙川来抓嫖,还刚好抓到教委主任,真的是巧合么? 对方负责人说的那句是县局接到群众举报更细思极恐。 程光伟的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他打电话找到县公安局的关系,提出要和赵卫国见一面。 “事发突然,还有很多工作上的事要问他怎么处理,就通融一下吧。” 对方同意了。 县公安局内,程光伟见到了赵卫国,这才一晚上不见,昔日这位志得意满的教委主任变得邋里邋遢,未经修剪的胡须如荒草般肆意疯长,覆盖住了下颌与嘴唇。 程光伟心想,这个人怕是废了。 “程书记,我对不起你的栽培和教导啊。” 赵卫国一把鼻涕一把泪,挺大个人了哭的像个孩子。 程光伟严肃道:“说这么多都没有用了,我问你,你那天晚上在发廊有没有注意到其他人?我怀疑可能是有人故意跟踪举报你。” 赵卫国缓缓抬起头:“这……那天我喝多了,有点断片,要说有什么仇人我还真不记得……对了!那个女老师……” 程光伟心中一沉:“谁,叫什么名字。” “二中的白婕,除了她我想不到是谁了。” 由于被警察押送出门的时候赵卫国头上套着头套,并没有看到咫尺之外看热闹的张晓京,下意识的就以为是白婕跟踪她报了警。 赵卫国恨她恨得咬牙切齿,即使不是白婕,自己被抓也跟她有着莫大的关系。 程光伟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在里面好好改造,有什么需要的可以让警察联系我。” “书记,我那个主任的位置……” “还有脸提!” …… 龙川镇二中,所有校领导在校门口紧急集结,镇党委书记程光伟同志将在十分钟后到达二中视察教育工作。 王校长对身边的副校长嘀咕道:“这么突然,是不是要给咱们学校拨款子了?” “很有可能。”副校长说,“您之前不是请赵主任吃饭了么,或许是他回去给程书记汇报了一下工作。” 赵卫国嫖娼被抓消息封锁得很严,除了镇政府办公室的公职人员外,风声还没走漏到二中,王校长感慨道:“到底是从咱们二中走出去的领导干部啊,刀子嘴豆腐心,表面上说着款还没下来,一会去就给书记汇报,这个小赵,不枉我以前对他这么栽培。” 程光伟同志的座驾是一辆帕萨特,也是整个龙川镇政府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公务用车,校领导们遥遥望见帕萨特驶来,赶紧迎了上去。 程光伟在司机陪同下下了车,看到校领导班子倾巢出动,笑道:“老王,搞这么大阵仗干什么,我就来咱们学校随便看看,你一个人陪着就行,可别耽误了其他老师正常工作。” 王校长陪笑道:“哎呀,他们都想一睹程书记风采,想拦都拦不住,咱们快进去吧。” 众人簇拥着程光伟步行进入学校大门,现在正值中午,操场上还有学生们井然有序地列队跑操,程光伟一边面带笑容给这些学生们打招呼,一边指点尖山激昂文字。 “王校长,强健的体魄是学生们学习的基础啊,一个身体健康的学生精力充沛,才能够更好地集中注意力学习,你们在关注教育的同时也不要忘了加强学生身体素质的培养……” “是是是,书记的指示我们一定注意。” 王校长连连点头,暗自揣摩程书记说这话的用意,这是要给二中拨一笔款来购买运动器材么? 进了教学楼,程光伟挨个进入教室查看教学情况,路过其中一间,他看着讲台上穿包臀裙的女子眼睛一亮,问:“这位老师是?” “哦,书记,这是我们高二组生物老师白老师,也是咱们镇上的个人先进教师……” 程光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经意间和白婕对视了一眼,心底猛然产生一种久违的情愫。 …… 相州市富力江湾,郑耀东坐在沙发上拆开手里的牛皮档案袋,抽出一沓A4纸,上面详细记载了程氏家族从上到下所有骨干的详细信息。 郑耀东不是什么善茬,年轻时候干的就是非灰即白的生意,后来趁着房地产迅速发展的趋势洗白,这么久以来日子过的风平浪静,可最宝贵的女儿被人绑架了,他这个当父亲的岂能善罢甘休。 郑耀东眉头紧锁,嘴里叼着烟卷,表情在氤氲升起的烟雾里变得阴晴不定。 张晓京在官场上有他对付程家的方法,郑耀东也有他的一套对策,这份资料是郑耀东托一家专业侦探机构调查的,精确度很高,他仔细想了想,程天雄、程光明、程光伟这三个人是暂时动不得的。 郑耀东曾经和程光明有生意上的往来,这个人精明的要死,稍有点风吹草动就会警觉,程光伟也是体制内干部,龙川镇的地头蛇,程天雄隐退多年虎威仍在,想来想去,想报仇只能从第三代下手。 看着看着,程小美的资料忽然映入郑耀东的眼帘。 这份资料极为全面,从车辆轨道信息到开房记录、个人爱好,看的郑耀东瞠目结舌,不愧是程天雄的私生女,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小辣椒,吃喝嫖赌抽是五毒俱全,颇有乃父当年的风范。 就是她了! 郑耀东给手下打过去一个电话:“小李,我记得你有个朋友小徐是艺术学院的模特吧,把他联系方式给我,我找他做点事。” …… 傍晚九点,化着哥特妆顶着地垄沟辫子头的程小美把宝马三系停在酒吧街路边,踩着黑色皮靴前往一间常去的静吧,刚一进门酒保就打招呼道:“美姐,来了,找地方坐吧。” “给你说了多少遍,不要再叫我美姐,叫我小辣椒。” 程小美找了个地方坐下,把小皮包里的化妆品拿出来对着镜子补了补妆,心满意足的砸吧砸吧嘴,把酒保喊了过来:“今天人怎么这么少?” “可能还没到点吧。” 酒保左右望了两眼,指着一个位置说:“喏,那个男的从七点开始就自己坐那了,就干喝酒也不说话。” 程小美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在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男生对着窗外发呆,从侧面看鼻梁高挺如峰,头发很随意的散开,眼神忧郁的如同一池秋水,活脱脱的小奶狗一枚。 程小美顿时春心荡漾,她并不是那种守身如玉的贞洁女人,平常跟谁看对眼就来一发,可这么帅的男人还是头一次见,长得就跟选秀节目里的练习生似的。 程小美吩咐道:“小刘,帮我给他送一打啤酒。” 没一会儿,酒保拎着一提啤酒走过去,小奶狗看到后先是表情错愕,又顺着酒保的目光往程小美的方向看去,微微一笑,挥手打了个招呼。 这微微一笑很倾城,程小美心脏砰砰乱跳,故作潇洒的甩了甩头,颇有大姐风范。 她没注意到,小奶狗的嘴角露出一抹邪恶的笑容。 当郑耀东找到他的时候,徐坤既紧张又惊讶,这么大一个老板怎么会找到他一个学生头上。 郑耀东说:“我是小李的老板,你应该知道,我们干房地产这一行的少不了男女应酬,你叔我这就被一个女的缠上了,所以才想请你帮忙。” 徐坤说:“您是小李的老板,也就是我的老板,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您说,要我怎么做?” 郑耀东说:“上刀山下火海就不用了,我要你帮我把这个女人搞定,叔叔会好好感谢你,等以后毕业找工作都是一句话的事。” 徐坤恍然大悟,搞女人他最在行,上到三十岁的少妇下到二十岁的学生都不在话下,素有艺术学院炮王的美誉,他拍拍胸脯道:“放心吧叔,你把她信息给我,保证给她拿捏得死死的,再也不会骚扰你。” 高端的猎手高端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于是就有了后来精心策划的浪漫邂逅。 根据徐坤的分析,这程小美水性杨花,一般的渣男手段对她用不上,也没挑战性,不如伪装成弱势一方,人设立为被渣女伤害后,在酒吧买醉的清纯小奶狗。 事实证明这一套还真有用,两个小时过去了,徐坤一边眼含热泪,一边喝着啤酒诉说委屈,看得坐在对面的程小美甚是心疼。 “更过分的是,她在那男的家里过夜,和我说在闺蜜家,干那事儿的时候还打电话给我说她在跑步!” “好了乖,不气了,姐疼你,给我说那女的叫什么,姐帮你找人教训她。” “算了姐,过去就过去了,人要有翻篇的能力,我也不在乎了。” 徐坤边用纸巾擦脸边偷偷打量程小美的表情。 这顿酒没喝太长时间,两个刚认识不到三个小时的陌生人就上了同一辆车,直奔万达酒店而去,一阵颠鸾倒凤后程小美睡的死沉死沉,徐坤则穿好衣服偷偷溜出了房门,在消防通道里给郑耀东打去电话。 “东叔,拿下!” 郑耀东夸赞道:“不愧是年轻人,就是比我们这帮糟老头有魅力,视频都录了么?” “录了,您那个针孔摄像头真管用,放在床头拍她愣是没发现。” “好,把视频保存好,接下来还有个更重要的任务。” 徐坤一愣,不是拍完视频就完事儿了么? “小徐,接下来我要你和她待一段时间,就和正常男女谈恋爱一样,她平常做什么,玩什么,和什么人见面,你都要告诉我。” 徐坤为难道:“东叔,我还是个学生……” “五万块已经打到你卡里了,买点你喜欢的东西,寄给家里也行,等任务完成后我再给你打五万,放心吧,叔不会让你白忙活。” “得嘞叔。” 挂完电话,徐坤查了查户头上的余额,果然多了几个零。 对艺术学院一个穷学生来说,五万块足够他潇洒一段时间,徐坤捏紧手机,这么好的老板不多了,交代的任务必须顺利完成,壮志踌躇的扭头回到宾馆房间。 第二天清早,程小美从睡梦中醒来,感觉浑身酸痛无力。 再往旁边一看,床上连个人影都没,昨晚在酒吧偶遇的小帅哥已不知去向。 程小美心想,天下的男人果然都一个样,再怎么装清纯,还不是提上裤子就翻脸不认人。 忽然,房间门铃响了,程小美还以为是服务员打扫卫生,披上浴巾光着脚去开门,眼前却是那个叫徐坤的小奶狗面带笑容,提着两大袋子早餐,什么花样都有。 “这是……” 程小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徐坤笑容灿烂,宛如邻家大男孩,说:“我早上睡醒饿了下楼吃早餐,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都给你带了点。” 程小美看着他把豆腐脑、肠粉、豆浆、白粥、油条等一一放在桌上,心里五味杂陈,一把扑倒徐坤的身上。 “哎哟,你干嘛。” …… 张晓京还不知道外边发生的精彩故事,此时的他正坐在龙川镇政府副镇长办公室里处理工作。 县里下达了新政策,凡是在三个月时间内在县里购买100平米以上商品房的个人,签订购房合同后奖励购房补贴一万元。 契税方面,在五月底至八月初,购房办理不动产证的个人,兑付20%购房契税补贴,如购买期房,签订购房合同的先兑付10%,缴纳契税后兑付剩余部分的购房契税补贴。 这个政策去年就有过,可有群众反映契税补贴都过了一年还没兑付,张晓京找到镇税务部门负责人,对方说收到的补贴申请数量庞大,处理过程涉及审核、核验、录入等多个环节,可能会造成一定延时。 这话糊弄糊弄普通老百姓还可以,却骗不了张晓京。 他是分管相关业务的副镇长,能不清楚其中的猫腻?去年的购房量屈指可数,补贴申请更少,这笔税钱竟然到现在都没发放到购房者手中,钱的去向十分令人怀疑。 第八十九章 副镇长微服私访 张晓京忽然产生一种惊悚的猜测,难道是程光伟把这笔钱给私吞了? 如果是真的,那程光伟简直胆大包天,契税补贴都敢装到腰包里,可惜张晓京不是相关负责人,没有权限查看财税上的往来。 摆在张晓京眼前的还有一个问题,那天郑雨洁被绑架后,打电话提醒向他提醒的女人是谁,找到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找到了程氏家族的犯罪证据。 张晓京把一切有可能的人选写在本上,闭上眼睛整理着自己的思路。 忽然,办公室门被敲响,张晓京睁开眼把本子合上,说道:“请进。” 李明宇走进来笑道:“张镇,不耽误你工作吧,我想和你沟通一下新政策的事。” “不忙不忙,李镇快坐。” 张晓京对这个副镇长还是比较有好感的,站起来和他握手,说:“现在教育这一块是你来管,我们强强联手,共同合作。” 李明宇苦笑道:“我这个兼职教委主任可不好当呀,不了解不知道,一了解吓一跳,这赵卫国还真是个酒囊饭袋,龙川镇的教育比起其他镇来何止是落后,我镇唯一一所高中,也就是二中,学生早恋、逃学、打架斗殴都是家常便饭,我看了去年期末的平均成绩,一个班级只有个位数学生及格!虽然我是师范大学毕业的,对此类问题也是束手无策。” 张晓京叹气道:“虽然各地教育部门已经在尽量平衡教育质量,争取让更多的学生接受优质教育,然而,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尤其是对龙川镇这种偏远地区的学校,教育质量落后是必然的结果。” 李明宇摇摇头:“如果只是教育质量落后还可以加以改正,你知道最让我觉得可怕的是什么么?” 张晓京一怔。 “龙川二中的学生是派出所的常客了,有数据统计,龙川派出所这个季度的接警大部分都来自二中!你猜这帮学生都干了什么?有因为感情问题故意杀人的,拿刀子捅完情敌之后从楼上跳下来,还有嗑摇头丸的……种种罪行令人触目惊心!有时候我在想,这真的是一群学生么?” 张晓京半晌说不出话,这帮学生正值青春期,躁动的荷尔蒙无处发泄,再加上学校管理不严、父母管教不当等问题,很容易心智走偏。 “这个问题很严重。” 张晓京说,“龙川镇民风彪悍在全市都闻名,极大原因就是老一辈知识匮乏,下一辈的教育问题又没得到解决,想要改变不是一朝一夕。” 李明宇说:“所以我才来找你,看你有没有什么好的思路。” “我认为应该从以下几点入手。” 张晓京想了想,“首先,肯定是要约谈二中校长的,从校领导管理层开始,加强学校管理力度,严肃校规校纪,对违反纪律的行为及时处理。” “第二,完善心理辅导体系,李镇你是师范学校毕业的应该知道,现在很多大学都会配备心理咨询师,针对学生可能出现的心理问题应该及时解决,以免造成不良后果。” “第三,我认为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现在的学生们之所以喜欢逃学、泡网吧,还是因为课外活动匮乏,如果每个学生都有条件在课余时间看看电影,健健身打打球,陶冶陶冶情操,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是非了。” 李明宇点点头,说:“你说的这些我也想过,第一点还好,现在村镇大多数教师是比较不负责任的,只顾着领工资加官升职,我认为可以实行一套积分机制,就跟学生们的学分一样,老师也如此,自己负责的班级出现问题就扣分,只要不及格立马开除走人,长期实行下去肯定会改善现状。” 张晓京赞叹道:“我以前在市住建局工作的时候,所有区域里的项目经理就是积分制,这个建议很好,赏罚分明,能者居上,我不信那帮老师还会对自己学校里的学生袖手旁观。” “第二个问题就更好解决了,专门成立个心理咨询室,从市里请一位老师过来,不需要教师资格证,来了就上岗,定期给学生做心理评估和咨询等。” 李明宇接着说,“最难搞的是第三点,造成这个问题的本质原因还是龙川的经济情况不行,没有配套的基础设施啊,怎么丰富学生的业余生活?” 李明宇的潜台词是,归根结底就是因为没钱。 张晓京笑了笑,说:“李镇,没有实践就没有发言权,不如我们两个找时间去二中调查一下?” 李明宇愣道:“好啊,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提前联系校方。” 张晓京狡黠道:“我说的是调查,不是考察,通知校方以后再去学校那都是在演戏,没什么意思,咱也学康熙来一把微服私访,乔装混进二中,李兄意下如何?” 李明宇恍然大悟:“有意思有意思,正好校领导也没见过咱们,混进去也不会有人发觉,张镇长这个提议秒啊,咱们是装成老师还是家长?” 张晓京说:“咱哪有那么老,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年人,现在学生普遍长得都比较早熟,找身校服混进去看起来就跟同龄人一样,再说了,我不信二中的门岗有那么严格。” “好,我这就去搞两身二中的校服,咱们下午就去!” …… 两个小时后,张晓京和李明宇穿着校服站在二中门口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发呆,周围的学生纷纷对他俩投来鄙夷的眼神。 他们还是太高估二中的学生素质了,人群中只有他们两个穿着校服,其他人都是争奇斗艳各穿各的,反倒有些弄巧成拙了。 两个人硬着头皮往校门走,李明宇边走边感慨道:“这让我想起来上大学的时候,那时候我是师范学院的,我女朋友是隔壁护理学院的,每次去她学校找她我都是忐忑不安,生怕门口保安把我拦住。” “后来呢?” “后来一来二去也就跟那保安混熟了,几盒烟送过去,再也没有拦过。” 张晓京笑道:“现在今非昔比了,你是咱们龙川镇的副镇长,别说保安了,校长过来都得对你卑躬屈膝。” “哪有哪有,都是为人民服务……” 他们刚踏进校门的那一刻,坐在门口喝茶的保安猛然站起来,喝道:“那两个人,站住!” 张晓京和李明宇对视一眼,无奈走过去。 保安上下打量他们,警惕道:“不是这个学校的吧?你们是什么人?” 李明宇站出来说:“大爷,我们是高三三班的,这怎么认不出我们了?” “放屁!高三的哪个学生我不认识?说,三班的班主任叫什么?” 张晓京没想到这保安不光警惕性高,还挺有智商,他正准备亮明身份,保安却忽然道:“你们是来找对象的吧?” 李明宇拦住张晓京,点了点头,讪笑道:“还是瞒不过您啊大爷,我就进去给她送个东西,十分钟就出来,您通融一下。” 保安却没理会他,拍了拍衣服口袋,仰头吹起口哨。 张晓京没懂,李明宇却懂了,用眼神示意张晓京拿出烟,连同他自己兜里的一盒加起来,趁旁边没人一同塞进保安口袋里, “大爷,通融通融。” 保安掀开口袋缝隙往里瞅了一眼,一盒芙蓉王,一盒硬玉溪,还算那么回事,于是不耐烦的朝里摆摆手:“赶紧进赶紧进,下不为例,被校领导逮住就说是翻墙进来的。” 两人这才顺利混进二中校园,张晓京痛心道:“放在大学我还能理解,学生们都是成年人,有自主行动能力,可他一个高中门岗就敢堂而皇地收烟放校外青年进学校?万一出了意外谁能担当起这个责任?你看隔壁漂亮国,校园枪击案还发生的少么!” 李明宇说:“所以我才说问题很严峻,这才哪到哪,接着往前看吧,我相信还有更多问题在等着我们发现。” 现在是下午刚开始,学生们陆续前往教学楼上课,除了都没怎么穿校服外,张晓京暂时还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走,往那边看看。” 李明宇指了指操场最远处,那边只有低矮的一层厕所,两人走了过去,刚到厕所门口就闻到的呛鼻的烟味。 这种厕所本来是给男老师用的,后来就成了不良学生的天堂,张晓京怀着沉重的心情走进去一看,十来个吊儿郎当的学生正在吞云吐雾,浓郁辛辣的烟味让他这个老烟民都呛的咳嗽两声。 正沉浸在自己国度里的学生忽然发现有两个不速之客闯进来,其中一个领头的骂骂咧咧道:“那俩穿校服的,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 张晓京看了看那名学生,上面穿着图案夸张的T恤,下身是一条破洞牛仔裤,额前几缕刘海顽固地垂落着,遮住了半边脸,却遮不住他桀骜不驯的表情。 “右眼睛不要的话可以捐掉,看你自己还有没有一点学生的样子。” 张晓京忍不住怒斥道。 几个学生面面相觑,发出雷鸣般的笑声。 “王帅,这人谁啊,敢这么给你说话。” “是啊帅子,赶紧把你那两撮吊毛给剃了吧,右眼睛不要的话就捐给眼科医院。” 那名叫王帅的学生憋得满脸通红,走到张晓京面前推搡他的胸膛:“你tm谁啊你,几班的?这么狂。” 任凭他怎么用力推,张晓京都纹丝不动,对付这种瘦几麻杆营养不良的学生都不需要用力,轻轻一甩就把王帅摔倒在地。 “唉哟。” 王帅倒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一声痛叫,其他几个学生见形势不对都围了过来,似乎随时准备动手。 李明宇指着他们的脸怒道:“谁允许你们拉帮结伙在这里抽烟的,马上把烟掐掉回教室上课!否则我就告诉你们班主任。” 刚才还怒气冲冲的学生们顿时摸不清楚这两个穿校服家伙的路数。 长相年轻,穿着校服,怎么看也是二中的学生啊,可又有种掩盖不住的气场,这种气场他们只在校长身上看到过,不,比校长的还要威严。 “你们谁呀,都是二中的学生,凭什么管我们。” 一个胆子大的学生反问道,手上却很诚实的把烟掐掉。 没人搭理他,张晓京对李明宇说:“李镇长,咱们走吧,到教学楼上看看。” “好。” 两人径直离开,留下一群学生呆若木鸡。 “现在的学生,是越来越不像话。” 前往教学楼的路上,张晓京恨铁不成钢道。 李明宇说:“还是那句话,这只是冰山一角,学生抽烟在高中是很普遍的现象,甚至在初中也比比皆是。” 上了教学楼,教室都在正常上课,可学生的嘈杂声已经盖过了老师的教书声,还有的干脆趴在桌上酣睡,张晓京冷眼从走廊经过,走着走着突然愣住了。 教室里这个女人怎么这么眼熟? 张晓京在记忆库里快速搜索着这张人脸,忽然想起来那天跟踪赵卫国的时候,就是她把赵卫国送到家,又匆忙从家里逃了出来。 原来是潜规则。 张晓京心想,这赵卫国倒台的不冤。 再往下走,这个教室就夸张了,学生们分成了几拨,各自抱团,眼神中闪烁着愤怒与挑衅,有人挥舞着拳头如雨点般落下,有人被推搡得东倒西歪,桌椅翻倒的声音、书本散落的声音混杂着嘶吼与尖叫,形成了一幅极其混乱的画面。 一个秃头老师站在讲台上,极力劝阻却显得力不从心,只能边打电话边看着这场失控的冲突在教室里肆虐。 “王校长,学生们造反了!竟然在课堂上打群架!我快拦不住了!” 张晓京看的胸膛起伏,他是经历过相州烧烤店打人事件的当事人,曾创下1V7还不落下风的光辉战绩,可看到这种场面也愣了。 这哪里是学生,分明是一群土匪!打起架来动作娴熟,出手比成年人还要狠辣,拳拳到肉,桌子凳子更是满天飞。 怪不得都说龙川盛产黑社会,在这种土壤下滋生的能是祖国的花骨朵么? 张晓京正要冲进去拦架,扭头一看身边的李明宇已不见踪影。 第九十章 网恋引发的群架事件 李明宇的到来并未如预期般震慑住这群青少年,反而激发了他们体内涌动的雄性激素。 他们见到这个陌生人竟胆敢插足于两派人马之间试图平息争端,便纷纷将攻击目标转向李明宇,各种桌椅板凳朝着他的方向疾飞而去。 张晓京察觉事态恶化,原本设想的悄然探访如今眼看要演变成一场大规模斗殴,倘若让这些半大的孩子们误伤了副镇长,后果不堪设想。 他立即挺身而出,挡在李明宇面前,张开双臂,以洪亮而决绝的声音喝止:“都给我住手,我是青龙会的!” 相较于李明宇那股书卷气的大学生气质,张晓京则更显江湖气息,像是从校外闯入的一位社会青年,而他所提及的“青龙会”名号更是响亮,在场学生心生畏惧,一时之间,大家都愣住了,不敢轻举妄动。 张晓京全然不顾四周的目光,转而向李明宇投以关怀:“李镇,您没事吧?” 李明宇披头散发地蹲在地上,气息未定,那份镇长应有的威严荡然无存,满心后怕地感叹:“这还像是学生吗?简直是无法无天!我得立刻打电话给宫小亮,把这些人都抓起来!” 张晓京劝慰道:“李镇,先冷静一下,这些学生大多还未达到法定责任年龄,即使把他们都抓进去关几天,放出来之后恐怕依旧如此,不仅不能解决问题,反而可能让他们以此为荣,当作夸口的资本。” 两人在这群学生面前公然讨论报警抓人,使得学生们面面相觑,瞠目结舌。 张晓京指向那秃头老师,沉稳道:“老师你好,我是镇委的张晓京,请你帮忙通知一下王校长,让他过来一下。” 那位老师恍如梦中惊醒,匆忙奔向校长办公室,张晓京见他跑远后拉过两张椅子,大马金刀坐下,面向学生们说:“好了好了,你们当中谁是带头的,站出来。” 一个留着长发的男生毫无惧色地站了起来。 张晓京赞赏地点点头:“很好,真汉子就应该敢作敢当,还有谁?别躲在一边当懦夫。” 在周围人的注视压力下,一个胖乎乎的男生也咬牙站了出来。 张晓京走到他们中间,久久地审视着他们,突然左右开弓,两声响亮的耳光过后,两人脸上各留下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原本还在围观的学生们瞬间呆若木鸡,被打的两位当事人更是愕然地抚摩着脸颊。 张晓京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夹在嘴角,却没有点燃,语调平静地说:“我之所以打你们耳光,是因为你们扰乱课堂秩序,影响其他同学学习,这一点你们没异议吧?” 长发男生和小胖子低头不语,紧握的拳头以及鼻孔喷出的热气表明他们心中仍然不服。 这时,王校长才悠哉游哉地走进教室,见眼前一片狼藉,桌椅东倒西歪,教室中央还站着一个叼着烟卷训斥学生的男人,同样分不清楚形势。 王校长脸色一沉,指向张晓京呵斥道:“你,谁让你在教室里抽烟的,马上滚出去!” 张晓京身体不动,扭头看向王校长,淡然回应道:“王校长,学生们在教室里打群架闹腾了这么久,却没看见任何校领导及时赶到现场处理,我不得不质疑你们学校的应急处理效率。” 王校长见张晓京身穿校服,本能地认为他可能是校外混进来的不良青年,以前确实有过学生毕业后因报复老师而混进学校施暴的案例。 想到这,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手指已经悬在拨打110的按键上。 紧跟在王校长后面的秃头老师低声提醒:“校长,他说他是镇委的……会不会是程书记派来咱们学校暗访的工作人员呢?” 王校长心头一紧,这样的猜测并非不可能。毕竟,普通校外青年不会有冒充镇委工作人员的想法,而且不久前程书记刚来学校考察工作,现在就有一个年轻人敢如此与他针锋相对,此人很可能是程书记的秘书或下属。 于是,王校长调整了一下表情,谨慎地问道:“这位同志,请问您是镇委哪个部门的?为何会穿着这身校服来我们学校指导工作?” “我是龙川镇副镇长张晓京,这位是刚刚兼任教委主任的常务副镇长李明宇同志。” 张晓京表情变得严肃,“王校长,我们没打招呼进到学校里面是想更客观的了解二中教育情况,上来就给我们个大惊喜啊,学生们又是聚众抽烟又是拉帮结派在教室里斗殴,这是在拍黑帮电影么?我需要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王校长出了一身冷汗,赵卫国被派出所带走的事他已经收到了风声,也听说了由一位副镇长兼任教委主任,可没想到人家动作这么迅速,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来二中视察……不,暗访! 说好听点叫想客观了解二中的教育情况,说难听点这就是信不过他们,以往镇领导们看到的都是以校方主观意识看到的,那不叫实际情况,叫作秀。 王校长脑袋都快烧坏了,把能想到的说辞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最后道:“原来是张镇和李镇!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从外表上看我还真以为您俩是二中的学生呢,快请到我办公室里喝杯茶。” “王校长。” 李明宇看了一眼教室里的狼藉,“现在好像不是喝茶的时候吧,学生闹事还没处理完呢。” 王校长尴尬地笑了笑,迅速调整状态,转身面对那些仍在震惊中的学生,清了清嗓子,严肃而坚定的语气说道:“同学们,我现在宣布,鉴于今天发生的严重违纪事件,学校将进行深入调查,并对涉事学生进行相应的纪律处分。同时,我们要深刻反思我们的教育管理工作是否存在疏漏,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瞥了一眼张晓京和李明宇,眼中闪烁着愧疚和决心:“张镇、李镇,首先我要向二位道歉,作为校长,我对今天的混乱场面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会立即组织召开紧急会议,对全校师生进行一次深刻的法制教育和行为规范教育,确保此类事件不再发生……” 张晓京打断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说:“我不是来听官话的,今天趁校长你也在这,咱们就来个三堂会审,问清楚是什么事能让几十个学生违反校规校纪大打出手。” 他朝那俩刚挨了一记耳光的学生挥了挥手:“那个长毛,还有小胖墩,过来坐下。” 张晓京的气场实在太强大了,满口粗鄙之语,行事作风狠辣的像个社会人,偏偏学生们最害怕的王校长在他面前又乖巧的像个小学生。 长毛和胖墩对视一眼,战战兢兢的走到张晓京面前坐下。 张晓京笑了笑,一反刚才的暴戾,语气变得温柔起来:“能组织全班同学划分阵营帮你俩打架,也算具备一定领袖气质,以后步入社会还能当个总裁、董事长啥的,为什么不能用在正道上呢?” 两个当事人低头不说话。 “说说你们俩为什么打架吧。” 依然不说话。 “好,既然都不说的话我来猜猜,是因为友情破裂?”张晓京若有所思道。 还是不说话。 “那就是因为女人争风吃醋了。” 张晓京微微一笑,通过那名小胖墩抽动的嘴角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都不说话,我就当做是了哦。” 张晓京背着手慢慢踱步,无形中给两名学生施加了压力,“你知道我最看不起的是什么男人,就是因为女人才大打出手的,有什么出息,简直丢人。” 经过他这一诈,小胖墩噌的一下站起来,指着身边的长毛说:“镇长……不,大哥!是他先抢我女朋友的!我俩谈的好好的忽然蹦出来一个第三者,我能不生气么!” 长毛一听来了火,站起来针锋相对道:“放你的狗屁!明明是我俩先关联QQ号的,刚登上她QQ就看到你在留言板上给她告白,还有脸说我是第三者!” 王校长脸色一沉:“你们两个,小点声,别在镇长面前放肆!” 张晓京摆摆手示意没事,接着说:“那我就理解了,我很好奇到底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你们两个大帅哥争抢起来,不惜动用武力,是咱二中的么?” “不是!” 两个男生异口同声道。 或许是张晓京亲切的样子就像邻家大哥,那小胖墩还真掏出手机,从相册里翻出一张照片展示出来。 婴儿般洁白无瑕的皮肤,水汪汪的大眼睛,比着剪刀手对着镜头嘟嘴笑,难怪小胖墩和长发为了她大打出手,放在正值青春期的男生面前谁看谁不迷糊。 可张晓京堪称细节怪物,任何细节在他眼里都被无限放大,很快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这女孩子的背景应该是一个衣柜,该呈平行线,仔细一看轮廓线条却被扭曲的十分夸张,只能说明图是P过的,还不是精P,很潦草的那种。 张晓京没说破,接着微笑道:“哦,这姑娘长得很可爱,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附近的人!” 两个男生还是异口同声道。 张晓京倍感无语,现在的学生太早熟了,毛都没长齐就开始玩乱七八糟的社交软件,腰子被别人噶了都不知道,他决定好好教育教育这两个孩子。 “她给你们语音过么?开过视频么?” 小胖墩苦思冥想状,说:“语音倒是发过,她还叫我老公呢,视频还真没开过,不过也正常嘛……每次打给她她都说在宿舍。” 长毛怒目圆睁道:“不可能!她就没有上学,一直在家里照顾弟弟妹妹,怎么可能和你说的一样。” 这下张晓京就懂了,对面倒不至于是伪装成女性的骗子,充其量是个长相不怎么样的渣女在欺骗两个孩子的感情。 张晓京决定以事实说话,打电话给在市住建局工作时的小兄弟钱梓豪。 自从张晓京把秦致远搞下台以后,钱梓豪也从住建局离职,和别人合伙搞了个游戏代练公司,勉强混个温饱,他一直都欠张晓京一个人情,刚好用上。 “梓豪,我你晓京哥,客套话就不说了,我想问你能不能帮我把一张PS过的照片复原?” 钱梓豪回应道:“只要是没有合并图层,那么所有操作步骤的图层都是单独存在的,想要恢复可以通过取消删除图层来实现,你把图片发给我吧哥,我看看能不能复原。” “好,这就发给你。” 两个学生搞不懂张晓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隐隐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几分钟后,钱梓豪把图片反馈回来,张晓京默默地把照片展示给小胖墩和长毛看。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同时发出干呕的声音。 萝莉秒变大妈,瓜子脸被打回了大饼脸,小胖墩还不可置信道:“不,不可能,这是假的!” 长毛却已接受现实,生无可恋道:“别自欺欺人了,小胖,我就说为啥每到了晚上她都得消失一段时间呢,估计是在家里带孩子呢,看她这岁数能当我妈了,晚上打电话应该也是在厕所里背着她老公打的吧。” 张晓京赞许道:“还是小长毛有觉悟,都能展开联想了,现在再给我说一次,你们后不后悔打架?” “后……后悔……” 这次两人都不再咬牙切齿,为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妈就召集狐朋狗友打群架,传出去就不用在学校混了。 张晓京点点头:“我打你们耳光不是为了教训你们,是想让你们长记性,以后凡事多动动脑筋,都是在一个屋檐下读书的好哥们,还能被同一个人骗,让不让人笑话?” “两个挺精神板正的小伙子,在这打的死去活来,人家在屏幕后边笑话你们sb……我都懒得说!好了,现在握个手,拥个抱,大家以后还是好朋友。” 同是天涯沦落人,这下两个人真成了好兄弟,发自肺腑的狠狠抱在一起。 “现在,再给被你们误伤的李镇道个歉。” 两人没有迟疑,鞠躬弯腰四十五度,语气真诚道:“对不起,李镇长,我们错了,请您原谅。” 李明宇把他们扶起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们一定不能辜负张镇对你们的教诲。” 第九十一章 推进教育改革 在成功调解打架斗殴事件后,王校长立即着手整治现场的混乱局面,指派工作人员清理教室,并要求各位老师积极做好对学生们的安抚与教育引导。 张晓京和李明宇两人坚持自行巡视校园,婉拒了校领导的陪同。他们深刻认识到,要切实改进学校的教育环境,还需付出更为务实且高效的努力。 接近下午放学时分,王校长主持召开了一次全体教职工大会,在会上详尽地报告了当天发生的冲突事件。李明宇作为镇委代表,表达了对学校工作的坚定支持及深切期望,勉励全体教师团队团结一心,共同致力于提升龙川镇第二中学的教学品质和学风建设。 在返回镇政府的路上,李明宇向张晓京感慨道:“晓京同志,没想到你在学生教育工作上如此得心应手。若按常规方式处理,那两个学生即便表面上在学校和解,私下恐怕还会再度挑起争端。” 张晓京回应:“其实学生本性并不坏,关键是要找到问题的根本加以解决。倒是让你李镇长受委屈了,改天我请你吃个便饭。” 李明宇笑着说:“我在这一点上确实不如你,一声呵斥就足以震慑全场,甚至动手教训他们都无人敢还手。当时那两个孩子的敢怒不敢言的表情我还记忆犹新。” 张晓京爽朗一笑:“面对不同的人,我习惯采取不同的应对方式。你要知道,如果我们仅凭镇长的身份去压制这些孩子,他们可能并不会买账。只有展现出比他们更狠的一面,他们才会真正畏惧。就像为何许多优秀女生反而更容易被所谓的‘不良少年’吸引,这其中的道理是相通的。” 李明宇深有感触地点点头:“看来我对现在孩子们的心理了解还不够深入啊……张镇,我真心觉得你或许比我更适合担任教委主任这一职务。” 张晓京说:“李镇,我们今天看到的打架问题只是龙川镇教育的一个缩影,该怎么展开工作,还得靠您努力了。” 李明宇听罢,眼神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 他紧握了一下拳头,回应道:“晓京同志,你说得对。身为镇领导,我理应承担起这份责任,不仅仅是为了眼前的问题,更是为了全镇青少年的健康成长和未来。我会尽快调整工作策略,从政策层面推动教育资源的优化配置,同时加强与学校的联动协作,共同探索更为有效的教育管理模式。” “另外,针对这类校园矛盾纠纷,我认为有必要开展一系列针对性的心理辅导课程和法制教育活动,让学生们真正明白和谐相处的重要性,以及暴力行为的严重后果。我们要让每一位学生都清楚,无论身份如何,都应该尊重他人,遵守规则,形成良好的校园风气。” 张晓京赞同地点点头,补充道:“家庭和社会也是影响孩子成长的重要因素,我们可以尝试组织家长会,加强家校沟通,共同引导学生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同时,通过社区资源,搭建平台,让更多社会力量参与到学校的教育工作中来,形成全方位、多角度的教育网络。” 两人一路交谈,思路愈发清晰,对未来的教育改革充满了信心和决心。 回到镇政府后,李明宇迅速召集相关部门开会,详细讨论了张晓京提出的建议,并结合实际情况制定了一系列具体的行动计划。 其中包括:推进实施心理辅导项目,邀请专业心理咨询师定期到校进行讲座和咨询服务; 联合司法部门开展法制教育进校园活动,增强学生的法制观念; 启动家校共建工程,策划系列亲子活动和家庭教育研讨会,促进家庭与学校之间的紧密联系; 同时,他还计划引入社会公益组织的力量,开设各类兴趣社团和实践活动,丰富学生的课余生活,培养全面发展的素质能力。 龙川镇政府人手毕竟有限,李明宇请张晓京帮忙协调工作,两个人的关系在合作中变得更加紧密。 对李明宇来说,他多了个可以信得过,对教育方面有独到见解的同志。 对张晓京来说,他多了个革命盟友,更是镇党委成员之一,在扳倒程天雄家族的集团上多了一分重要助力。 推进教育改革一个多月时间,龙川镇二中乃至全镇的教育环境得到了明显改善,官方数据显示,连派出所的出警率都降低很多。 …… 日子过得风平浪静,可张晓京却感到害怕。 越是平静的湖面越是暗流涌动,程光伟已经很久都没动静了,连办公室都很少来,把工作都交给其他人处理,整个成了甩手掌柜。 这就很不寻常,张晓京不止一次怀疑程光伟是不是在憋什么大招,甚至想过跟踪尾随,最后作罢。 坐在办公室里,张晓京犹豫了一下,打给程光伟的私人号码。 “程书记你好,我这里有份文件需要您签字,您现在方便吗?” “不方便。” 程光伟毫不客气道,“我现在在外边办事,有什么事等我回去再说吧。” 说完便挂断。 张晓京摇了摇头,控制自己不要多想,起身到李明宇的办公室里讨论教育改革的细节。 而另一边,累得大汗淋漓的程光伟把电话扔在床头,冷哼道:“呵,这个张晓京,偏偏这个时候打过来电话,一点眼力界都没,我迟早把他整走。” 躺在枕边的美艳少妇面带潮红,用手指在程光伟胸口画圈,娇嗔道:“谁啊,能让我们书记大人生这么大的气?” 程光伟感觉浑身酥酥麻麻,气顿时消了一大半,说:“没什么,一个令人讨厌的家伙……” “哎哟,别生气了,我的程书记。” 少妇趁势问道,“你看,我那个副校长的事……” 这个少妇就是躲过赵卫国潜规则的白婕老师,上次程光伟一时兴起想到二中看看是谁在背后捣鬼把赵卫国送了进去,却和白婕看对了眼,当晚就通过王校长把她约出来吃饭。 任何东西都是明码标价的,上次没有出卖肉体只是因为赵卫国给出的价码还不够。 这一次白婕没有丝毫犹豫,趁机傍上了程书记这棵大树,使出浑身解数把程光伟伺候的舒舒服服,迷的他神魂颠倒欲罢不能,把工作都抛在了脑后。 所以白婕才有底气提出想担任副校长,程光伟用手指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笑道:“这么猴急干什么,我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不过升这么快也不好,会让别人背地里说闲话的,我和老王说过了,这几天就提你当年级主任,过几个月再把你提到副校长,当然了,你要是想来镇政府工作,也是可以的嘛……” 白婕眼睛一亮:“真的嘛,书记对我真好,我要当就当你的专职秘书。” 程光伟脸上笑呵呵,心里想到一句谚语:有事秘书干,没事干秘书…… “那就要看你表现咯。” 第九十二章 神秘药丸 程光伟的老婆是早年间程天雄给他安排的家族联姻,人长得还算说得过去,随着时间流逝也变成了凶神恶煞的妇女,经常掐着腰在菜市场和摊贩对骂,活脱脱的泼妇形象。 程光伟也需要解决需求,看着老婆肚子上日渐油腻的赘肉和妊娠纹却提不起一丝兴致,哪有皮肤嫩的能掐出水的小白老师香,活好不粘人,堪称人间尤物。 暂别白婕后,程光伟整理好着装,衣冠楚楚的回到镇政府,这段时间一直沉溺于温柔乡,是时候处理工作了。 他把郝东来叫过来问:“最近镇上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郝东来如实汇报道:“李明宇副镇长兼任教委主任后搞得有声有色,以二中为试点展开全镇青少年法制教育,现在连治安问题都平稳了不少,其他就没什么了。” 程光伟点点头,夸赞道:“这个小李不愧是师范学院毕业的,搞教育也是一把好手,该配合的配合,可以调到人手过去嘛。” “只不过……” 程光伟眉头一皱:“不过什么?别老说话说一半!” 郝东来迟疑道:“这李明宇最近和张晓京走得很近,很多工作都是由两人配合完成的,现在在镇政府有流言说,张晓京才是真正的教委主任,李明宇只是给他打下手的……” 又是这个张晓京! 程光伟脸色瞬间由温和转为阴郁,颈部青筋暴突,自从知道不是白婕匿名举报赵卫国嫖娼开始,他就怀疑张晓京了,只是找不到证据,慢慢就把这件事搁置了。 现在仔细复盘,先把赵卫国举报进派出所,他的仕途到此终结,张晓京再取而代之,原来打的是这个如意算盘! 程光伟只是不明白,李明宇和张晓京此前毫无交集,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在常委会上放心让李明宇兼任教委主任的原因,两个人是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是张晓京给了李明宇什么好处? 他还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会李明宇了,李明宇之所以愿意和张晓京合作,是佩服他的工作能力,干什么事都能应付的游刃有余,俨然变成张晓京的一枚小迷弟。 在几墙之隔外的副镇长办公室,张晓京和李明宇面对面商讨问题。 李明宇的眉头拧成八字,认真而严肃道:“晓京同志,你看看这个。” 他推过去一份文件,竟是龙川镇派出所出具一份案件报告。 张晓京接过一看,表情越来越严肃。 前天晚上,龙川镇二中男生宿舍内有一学生打120说自己头晕心悸,焦躁不安,到了龙川镇卫生所洗胃后才恢复正常,派出所介入后发现,这名学生在寝室内吸食大量摇头丸,并且这不是第一次有相关案件了。 李明宇说:“目前这名学生已经被送进戒毒所强制隔离,警方排查后发现,学生们是在网上通过中间人购买这种小药丸,对方隐藏得很深,一时半会找不到人。” 张晓京说:“整个二中肯定不止一两个人在吸食这种药丸,虽然教育改革推进的很好,还是不排除有极个别害群之马。” 李明宇说:“我也是这个意思,警方在调查的同时,我们的工作也要跟上,加大普法力度。” 第九十三章 查案 张晓京与李明宇共同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原本应是培养未来人才的二中校园竟成为毒品流通的温床,有多少学生在暗地里吸食此类小药丸,目前仍是个未知数。 张晓京找到宫小亮警官,希望了解案件的最新进展,但宫小亮面露尴尬之色回应道:“张镇长,此案正在警方调查之中,按照规定,不宜随意公开相关信息。” 张晓京神情严肃地说:“宫所,我现在是在跟你认真讨论这个问题。这种小药丸能流入学校,本身就是警方工作存在疏漏。如果你们无法查明幕后的贩卖者,就请将相关线索交给我,我会亲自调查。” 面对张晓京的决心,宫小亮脸色渐显凝重:“张镇长,您的这种做法相当于越权干涉司法案件,不符合规定。如果被程书记知道了,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张晓京并未因此退缩,坦然回应道:“你无需搬出程书记来压制我,也别给我戴高帽。既然不肯透露案情进度,那我就自己去学生中寻找线索。” 语毕,张晓京愤然离去,只留下宫小亮面色铁青,眼中闪烁着冷峻的目光。 张晓京对龙川镇派出所的无所作为感到愤怒,这些民警只会坐办公室喝茶读报虚度光阴。 既然如此,他决定自己调查,誓要还二中一片净土。 李明宇在旁听完整个对话后,同样满腔怒火:“宫小亮怎么回事?不仅不向公众透露案情,连我们两位副镇长也被蒙在鼓里!” 张晓京深思熟虑后指出:“这其中定有蹊跷,试想一下,宫小亮为何不愿透露案情进展?是不是怕得罪某些人?” 李明宇惊愕地瞪大双眼道:“在龙川这个小镇上,竟然连我们两个副镇长都被蒙在鼓里,这个人背后的势力得多大,难道是县里的高层人物?” 张晓京看着李明宇那双纯真的眼睛,心中暗叹他过于单纯,或许并不适合官场生活。 他轻咳一声,提醒道:“明宇镇长,宫小亮在镇上最听谁的命令?” “自然是程光伟书记。” 李明宇毫不犹豫地回答,然后又难以置信地补充,“你的意思是程书记可能涉及售卖这种药丸给高中生?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看晓京同志你是脑袋烧糊涂了。” 张晓京赶紧捂住李明宇的嘴,示意他低声:“小点声,程书记本人当然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但是他身边的人呢?借用他的影响力在外面胡作非为,什么样的坏事都有可能发生。” 随后,张晓京向李明宇详细讲述了自己担任副镇长以来与程子斌的矛盾冲突,以及后来发生的女友遭人绑架事件。这一系列惊人内幕令李明宇瞠目结舌,久久不能言语。 “你现在怀疑是程书记的侄子程子斌在卖这种药丸?” 张晓京摇了摇头道:“不,我只是在说有这么个可能,在没找到证据之前说什么都没用,我们还是去找吸食药丸的当事人问问吧。” 当事人已经被关到了县里的戒毒所,张晓京和李明宇驱车前往,这个地方从设施上看和医院差不多,内部分多个功能区域,包括接待区、诊疗室、心理咨询室等。 见到当事人的一刹那,张晓京愣了一下,这不是上次在二中厕所里抽烟的那个小伙子么,上来被张晓京推了个踉跄,听他朋友好像叫他什么王帅。 王帅坐在整洁有序的宿舍里,身上穿着统一的制服,见到张晓京二人到来唰的站起身,说:“镇长,您两个来了。” 李明宇诧异道:“你怎么认识我们?” 王帅正色道:“被关到这里后我一直在看县里的报纸,了解到您大刀阔斧的在二中搞教育改革,这让我感到懊悔不已,我不应该辜负政府对我的期望,竟敢碰毒品,我是罪人,我已经改过自新,请镇长原谅。” 张晓京认真观察着王帅的表情,这孩子不像是真正的意识到错误,而像是压抑了太久,就跟网瘾戒除中心里被电的学生,故作正常的样子想被放出去而已。 张晓京拍拍他的肩膀,说:“孩子,别紧张,放松点,我们两个就是顺道过来看看你,了解一下这种小药丸是怎么流通到学校的。” 王帅瞳孔收缩了一下:“张镇长,我是被qq附近的人给骗的,对方说这是一种吃了会让人提高注意力的糖果,我好奇就买了一些,我是真没想到会上瘾啊。” 张晓京说:“你吃这种糖果多长时间了?” 王帅说:“半年是有的,您知道,我也就是一穷学生,没有经济来源,攒好久零花钱才能买一次。” 李明宇忍不住问:“那有没有其他同学也吃过这种药丸?” 王帅点点头道:“有肯定是有的,这种东西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东西,很少有摆在明面上吃的,据我了解的有五六个同学,不过他们并没有上瘾,我认为也就图个新鲜感吧。” 张晓京叹气道:“这就是为什么学校会禁止学生抽烟,第一是因为对身体不好,第二是凡事有了开端,以后见到什么都好奇想尝试一下。” 王帅欲哭无泪:“都怪我不好,如果从一开始我就不接触这种东西,也不会有今天了,请镇长通融通融,放我回去上学吧。” 张晓京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你彻底戒除毒瘾时我会联系院方,还好你吃的只是摇头丸,还没到那种成瘾性强的毒品层次,过不了几天就可以出来了。” 王帅说,卖这种摇头丸的是匿名交易,货是混在快递中发过来的,连他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来路。 其他就没什么有用的信息了,张晓京和李明宇无功而返,在回镇政府的路上李明宇说:“如果卖方不在龙川本地呢?上哪去抓人?” 张晓京说:“我看未必,对方似乎对龙川本地情况很熟悉,很有可能就在当地,我想了想,如果想要打掉校园毒品网,还是得给宫小亮施加压力,要么干脆找县局!” 第九十四章 程光伟的陈年旧事 张晓京在县公安局唯一熟识的人物便是刑侦大队的马队长,而这层关系还仰仗着市局连和泰的牵线搭桥。 此刻,他握着手机犹豫再三,终究未能拨通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号码。 自郑雨洁被绑架以来,两人未曾有过进一步的交流,如今要这么棘手的案件请别人插手,实在难以启齿。 出乎意料的是,程光伟竟紧锣密鼓地召开了镇党委会。 会上在讨论了一系列无关痛痒的议题之后,程光伟意味深长地抛出了一个问题:“我们每一位干部和群众都应该将更多精力投入到自身的本职工作中,而非逾越职责界限,干涉他人事务。倘若因此引发问题,该由谁来承担责任?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要求我们全体部门干部务必严格自律。” 尽管程光伟并未直接点名,但他的话语犹如一把锐利的剑,就差把张晓京的身份证的身份证号报出来了。 自从张晓京赴任以来,无论是修路工程,还是为小学新建校舍,这些原本都属于他管辖范畴的任务。 然而现今的局面让程光伟颇为不满,身为分管土建的副镇长,张晓京却深度介入了全镇的教育改革工作,这让程光伟认为此举严重违反了组织原则和工作秩序。 当程光伟说完,会议室内的干部们纷纷交换微妙的眼神,最终都将视线汇聚在李明宇身上。 李明宇感受到了众人的注视,张开嘴想解释什么,最终还是选择了低头沉默。 会议结束后的第一时间,高寒找到了张晓京,直言不讳道:“晓京同志,程光伟对你的意见很深,在刚才的党委会上虽未直接点名,但显然是针对你的。最近一段时间,你最好能保持低调,专注于自身工作领域,对于李明宇那边的事宜尽量少参与。” 张晓京听到后霍然起身,反驳道:“这怎么可能?教育改革工作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我一没有犯错,二没有抢功,他凭什么对我有意见?” 高寒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道:“就因为他是镇委书记,是这里的最高领导。依我看,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恐怕教委主任的位置都会有变动,程光伟绝不允许任何人超越他的权威。” 张晓京追问道:“那李明宇怎么说?” “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选择沉默,等于是认同了程光伟的话。” 高寒神情严肃地建议,“你之前好不容易和他建立起良好的合作关系,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应该急流勇退,将成果归于他名下,将来才可能成为你的一大助力。”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张晓京虽心有不甘,但也只能点头接受这一现实。 随后,第二个找到张晓京的是李明宇。 两人在镇政府楼顶的天台上相见,衣物在风中猎猎作响,头发也随风吹散,有种《无间道》中刘德华和梁朝伟在结局对峙时的沧桑感。 张晓京眯缝着眼,笑道:“怎么约我在天台见面?演电影啊?” 李明宇苦笑道:“党委会上程光伟说的话你应该都听说了吧。” 张晓京点点头,说:“他一段话就把你吓退缩了,那教育改革还要不要搞,摇头丸的来路还要不要查?” 李明宇脸色有些尴尬,他看着远方良久,正好能看到龙川二中随风飘扬的红色旗帜。 李明宇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晓京同志,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你的工作热情和责任心我也非常钦佩,但现实情况确实不容乐观,程光伟书记在镇里的影响力非同一般,他既然已经明确表达了态度,我们必须有所顾忌。” “关于教育改革,我的想法是,我们可以暂时放缓节奏,等风头过去一些,再寻找合适的机会推动。至于药丸的事情,我会私下里继续调查,毕竟这是头等大事,不能不了了之。” 他顿了顿,目光坚定地看着张晓京,补充道,“我并不是怕事或者放弃,只是在目前这个情况下,我们需要策略性地应对,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影响到整个改革大局。我希望你能理解,也请你相信我,我会尽全力去解决这个问题。” 张晓京听后,内心的焦急与不甘逐渐被理智取代。 他知道李明宇说的是实情,也明白,改革之路向来曲折,必须要有足够的智慧和耐心。 最终,他微微叹了口气,拍了拍李明宇的肩膀,说:“我会调整自己近期的工作重心,并在暗中支持你对药丸来源的调查。” 两人默契一笑,在空中碰了碰拳头。 …… 办公室内弥漫着浓重的烟雾,程光伟面色阴郁地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接听电话,声音低沉而急促。 "光伟书记,对于二中摇头丸的流通源头,我们已查明真相,是一名县里的小年轻通过网络平台进行非法贩卖,此人曾混迹于酒吧从事营销工作,也在网吧担任过网管,身上背着不少案底……" 程光伟果断打断对方,“直奔主题!” 电话那端略显迟疑,继而语气坚定地说:“根据现有线索来看,他不过是个街头小混混,我们在连夜审讯后,他供出了背后操控全局,同时也是全县此类药丸主要黑手的人物——竟然是您的……” “到底是谁!” 程光伟厉声质问。 “……是您的胞妹程小美。” 话音未落,程光伟怒不可遏,将手中电话重重摔下,碎片瞬间四溅,散落在地板上。 愤慨的情绪稍作平息,程光伟斜倚在皮质办公椅上,双手交叉胸前,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程光伟位高权重,身为一镇之首,肩负着数千家庭与数万百姓的重担,然而自家家族成员却屡屡给他制造麻烦,尤其这次是自己的胞妹程小美涉案。 回想起过去,当得知父亲在外有个私生女时,他还只是镇政府一名副科级干部,为此他在单位里很长一段时间抬不起头。 先是程子斌惹是生非,现在程小美又闹出这般风波,而家中那位掌握话语权威的程老爷子,只会一味溺爱纵容他们。 每当家族中有人闯祸,程光伟想置身事外,但程天雄总会以道德高度对他施压:“你别忘记你现在的位置是如何得来的,还不是全靠家族的助力?现在有点成就就想撇清关系不管家人了?如果当初你大哥还在世,哪里会有你的今天!” 一念及此,程光伟便觉得心头犹如被一团乱麻紧紧缠绕,混乱而压抑,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如果不是程子斌擅自绑架别人女友导致与张晓京彻底翻脸,或许局面还不至于如此失控。 现在张晓京就像条疯狗般在后边紧咬着不放,程光伟心中忽然生出一种预感,自己的乌纱帽恐怕岌岌可危,甚至有可能引发家族整体的覆灭危机。 程光伟步履沉重地走出政府大楼,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记忆的土地上,深深呼吸着这片承载着他无数悲欢离合的地方的气息。 恍惚之间,他发现自己来到了宿舍楼前,抬头望去,不由得愕然凝固。 就在这个地方,数年之前,他曾亲手结束了自己亲大哥的生命。 具体年份已经模糊不清了,当时他还是镇政府一名默默无闻的小科员,而大哥程光义则已晋升为某实权科室的科长。 程光义凭借出众的口才、卓越的社交能力和天生的领导魅力,加上背后程氏家族政商资源都向他倾斜,成为了下一任镇长的热门人选。 相比之下,程光伟就如同一片陪衬绿叶,只能默默跟随在光芒四射的大哥身后,为其鞍前马后。 那时,程光义常挂在嘴边的话犹在耳边回响:“兄弟,等大哥上了位,一定提携你。” 可后来命运弄人,一次意外,程光伟撞见了大哥和他暗恋多年的财务科一枝花小徐在宿舍偷情,两个人在床上的龌龊场面令程光伟终身难忘。 他明明记得,自己亲口告诉过大哥程光义,他暗恋财务科的小徐。 程光义还信誓旦旦的拍胸脯保证,等他当了镇长,把小徐介绍给弟弟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程光伟当真了,到头来心中的白莲花却让大哥捷足先登。 家族矛盾、权利纠葛、道德挣扎……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刻交织在一起,让程光伟对大哥的不满和嫉恨达到顶峰,心理逐渐变得病态。 他开始以为,程光义的成就都是靠家族铺就。 他开始以为,程光义一直拿他这个亲弟弟当做笑话。 他开始以为,只要杀掉大哥,他就能取而代之…… 在一个雷电交加的雨夜,程光伟趁着天气恶劣、镇政府大院里没人,把大哥约到了宿舍楼下。 为了掩人耳目,程光伟还在镇上理发店买了一件女士假发套戴在头上。 当程光义举着雨伞,站在暴雨中,看到弟弟这个样子突然愣了:“光伟,你打扮成这样是吓唬谁?” 迎接他的只有面无表情的程光伟,和手中那把寒光凛冽的匕首。 他手中的刀在闪电划过的刹那寒光闪烁,雨声掩盖了尖叫声,鲜血迅速被雨水冲淡,融入大地,消失在无情的洪流中。 雨水和血水交融,难以分辨,只有程光义倒下的身影证明刚才发生的残酷事实。 程光伟在雨中站立良久,任由暴雨冲刷掉身上的罪证,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茫茫雨夜中,只留下一道冷冽的背影。 次日一早,清洁工首先发现了程光义的尸体,全镇哗然。 一名国家公职人员在镇政府宿舍楼前被人为杀害,在县委县政府引起轩然大波,当年的县委书记亲自下令指示,让县公安局在一个星期之内破案。 可在那个科技落后的年代,镇政府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到处铺设摄像头,警察破案全靠摸索排查。 不光镇上的居民,每个在龙川镇政府工作的公职人员也被挨着问话,程光伟这个弟弟也不例外。 他在警方面前保持了出奇的冷静,一口咬定说是一个长头发的女人杀害了大哥,因为那天他曾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宿舍楼外徘徊。 程光伟是程光义的亲弟弟,走访调查时别人都说程光义很照顾这个兄弟,所以警方咬定他最不可能是凶手,加上程光伟的证词和门岗的目击无独有偶,警方立刻把侦破方向放在了女性身上。 如果女性是凶手,最大的可能无非是情杀,警方又发现龙川镇财务科的徐洁和程光义在生前有不正当来往,在那个司法制度不健全的年代,警察把她关在局里严刑拷打了几天无果,只能放弃。 县委不断施压,警方又把徐洁抓回局里,逼迫她自己认罪,这也直接导致在龙川政府里人人暗恋的白莲花精神失常,变得痴傻疯癫。 再后来,当年的县委书记落马,公安局不再有人施加压力,这件案子就成了桩无头悬案。 在案子侦破过程中唯一的受害者徐洁,现在变成了龙川镇街头捡破烂为生的疯婆娘,经常光着身子在大街上裸奔,当年经历过这件案子的村民们每每看到此都会一阵唏嘘,往她的破碗里扔几个钢镚以表善心。 程天雄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度昏厥住院,后来干脆信了佛,家里供奉着释迦牟尼、太上老君等各路神仙的神像,每天拜佛烧香,祈祷凶手早日归案。 程光伟看透了父亲迷信这点,买通了县里一个有名的大仙,斥重金让大仙到家里好一顿做法事。 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操作后,大仙嘴里振振有词对着程天雄道:“你是年轻时积累下的恶果,现在由子孙后代偿还,再加上你的大儿子和宋太宗同名,这就在无形之间犯了忌讳,命里是躲不掉这劫的。” 程天雄也是老糊涂了,病急乱投医,急忙道:“大仙,这劫该如何破解,我的后代才不会招惹是非?” 大仙便走到程光伟面前,按照之前商量好的说辞道:“我看你这小儿子额头宽而饱满,颧骨高耸有肉,法令纹气色明润,是天生的官相,倘若加以辅佐,必定仕途坦荡,步步高升,到时自会护你家族周全。” 从那天之后,程天雄便不留余力的把资源介绍给程光伟,万事以金钱开路,铺就了程书记的锦绣官途。 后来如“大仙”所言,程光伟当上了龙川镇的书记,在这一亩三分地里权势滔天,程光义这个人很少出现在别人的嘴里。 只有当初的那道闪电,把罪恶的一幕永远记录在镇委宿舍楼的墙上,这也是张晓京上任初始被吓到彻夜难眠的原因。 程光伟从回忆中抽离,渐渐平复心中的波澜。 “大哥,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永葆程家平安。” 他望向天空深吸一口气,喃喃自语道。 可头顶的天空并没有反应,而是变得低矮压抑,乌云滚滚。 第九十五章 美男计 程光伟在老太爷的威压面前还是妥协了,他通知宫小亮说:“这个事情如果传出去的话影响会很恶劣,在学生家长之间造成恐慌不说,别人会怎么看我们政府?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贩卖药丸的马仔抓起来移送司法机关,其他的你懂我意思吧?” “是。” 宫小亮察言观色的本领炉火纯青,明白领导这是要把幕后主使程小美给保下来,这话还不能说透,只能靠自己意会。 “还有啊。” 程光伟补充道,“你派个机灵点的小伙子,这几天什么事都不要干,就给我盯着张晓京的一举一动,他去了哪些地方,见了哪些人,干了哪些事,都要如实向我汇报。” “明白。” 宫小亮暗自咂舌,看来斗争已经进行到白热化阶段了,逼得程书记都动用起了特殊手段,形势很严峻啊。 程光伟接着又打电话敲打妹妹程小美,这姑娘性子烈,还不能骂,只能哄,省得她到老太爷那边告状。 “小美,我听说你最近在卖一种小药丸,这是怎么回事?” “啊,三哥啊,你是怎么知道的?没办法,最近开销大,缺钱嘛,让下边小的给我搞个外快什么的,怎么啦?” 程光伟在心中冷哼一声,表面上不动声色道:“没事,最近所里抓到一个卖药的,人家指名道姓把你供出来了,要不是我压着,所里早就找到你了。” “这样子啊。” 听程小美的语气还是不当一回事,“那个小伙子就是一给我跑腿的,三哥你该抓抓该判判,其他的我就不管了,我这儿还有点事呢,先挂了。” 说完挂断,留下一串嘟嘟嘟的忙音。 程光伟对小妹的反应已经麻木了,无论他再怎么帮家里人,别人都不领情,只会心安理得的认为这是老太爷在发话。 处理完这些琐事,程光伟再一次想到了白婕。 这位风韵犹存的白老师总能给程光伟带来心理上的活力四射,生理上的无穷回味,程光伟一个电话撩了过去,说:“小白老师,今晚去你家一趟,讨论一下二中的教育工作和你升任年级主任的事……” 相州市区,徐坤和程小美手挽手走在繁华街道,一个身材挺拔面容俊美,一个风格另类独具一格,双手紧贴着不放,宛如一对神仙眷侣。 程小美刚挂完电话,徐坤就假装不经意问道:“刚才是谁啊,我听你又是说什么缺钱又是说什么判刑的,给我整挺害怕。” 程小美在徐坤婴儿般白皙的脸上啵唧一口,说:“没什么,之前我搞外快折进去一个小兄弟,跟我沾不上一点边,咱家关系硬,你懂得。” 徐坤微微一笑:“是嘛,老听你说咱家手眼通天,也不说带我回去看看,见见家里人。” 程小美很随意的转移了这个话题:“以后有机会的,你看,那有卖彩票的,咱去刮两张刮刮乐……” 这段时间里徐坤的内心经历了很多挣扎,主要原因是程小美对他确实不错,吃喝玩乐都是女方自掏腰包,他只用在晚上出出力。 徐坤几度想要放弃,心里想着干脆把郑耀东雇佣他的事说出来算了,跟程小美好好处对象,以后车子房子都不用愁,直接少奋斗二十年。 事情的转折点是几天前。 一阵云雨过后,程小美睡得像头死猪,徐坤悄悄拿起她的手机,把程小美的手指放在home键上解锁,躲在厕所里翻看起她手机里的秘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程小美的微信聊天列表里密密麻麻全是男人。 上到三十多岁的已婚男士,下到二十多岁的大学生,程小美还会细心的备注上“185”、“腹肌男”、“持久”等标签,徐坤越往下看嘴角越是抽搐。 以前还觉得是遇上了纯爱,没想到却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他以为自己的标签会是“猛男”、“小鲜肉”之类的,可程小美给他的评价却是“有初恋般的感觉”,这让向来被众星捧月的徐坤自尊心受挫,心想着等完成任务后,就狠狠地渣程小美一把,骗完她的钱再销声匿迹,看你还初恋不初恋了。 正准备息屏回去的时候,一条消息忽然蹦了出来,徐坤好奇点了进去,表情瞬间呆滞,瞳孔急剧收缩。 这是一个加密聊天app,发来消息的是一个匿名用户,只有短短一句话:辣椒姐,这个月的份子钱打到你账户上了。 这个人和程小美的每一句聊天记录都在狠狠的触碰徐坤的神经,从中可以得知,程小美一直在原南县贩卖出售摇头丸,手下十几个马仔帮她干活,那些两人在一起吃饭开房的钱,都是从这里来的。 徐坤这才感到后怕,背后冷汗淋漓,他充其量算是个渣一点的大学生,哪和这种犯罪分子沾过边,当即就冲到外边给郑耀东打电话:“东叔!这程小美到底是什么人!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小三对不对。”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徐坤气的直跺脚:“你要早说她是贩毒的,我就不接这个活了……” “什么!什么贩毒的?!你说清楚。” 徐坤把聊天记录里的那些对白给郑耀东陈述了一遍,郑耀东兴奋的手直发抖,梦寐以求的证据这不就到手了么,可还是先要稳住徐坤的情绪。 “徐坤,你先冷静点,听我说。” 郑耀东沉稳有力道,“没错,你说的这些都是事实,其实你东叔我另一层身份是警方的线人,现在你面对的程小美,也确实是个贩毒人员。” “叔是骗了你,可叔是怕你产生不必要的恐惧,挑选你到她身边卧底也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份工作。” 郑耀东顿了顿,接着说,“你不用担心,其实你一直都在警方的保护之下,而且程小美也不会对你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她充其量就是个胆子稍微大点的普通人,干点歪门邪道的小生意罢了。” 听郑耀东这样说,徐坤惴惴不安的心情才稍微平复了些。 郑耀东趁热打铁道:“你想想,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差事,又能睡姑娘又不愁吃喝,还有丰富的报酬可以拿,况且现在你也脱不了身了,现在突然离开,程小美肯定会有所察觉,到时候就功亏一篑了!” 徐坤沉默着不说话。 “孩子,听我的,接着做下去,把她手机里的犯罪证据拍给我,等到证据确凿时,我会通知警方直接把他拿下,你也就能抽身了,钱、名誉、工作,想要什么叔都可以给你。” 郑耀东的话仿佛有魔力般抚平了徐坤忐忑的情绪。 冷静下来后,徐坤转念一想,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只能进行下去了。 就算东窗事发,程小美也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能对他一个大男人怎么样? 当然,不能答应郑耀东答应的太快,要提升自己的筹码,徐坤装作一副痛苦的样子道:“好吧,东叔,我答应你,可我妈妈年龄大了,万一我出点什么意外……我的意思是之前给的太少了,得加钱。” 好一个狡猾的小兔崽子。 郑耀东心里窃笑,这点钱对他来说一根毛都算不上,于是说:“那当然,钱对你叔来说不是问题,把证据给我以后,你还好好在她身边待着,等我通知。” “一言为定。” 这就有了后来,徐坤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什么都没发生过,照样陪程小美逛街。 彩票店里,徐坤看着程小美的背影,嘴角划过一抹冷笑。 第九十六章 潜规则办事,明规则整人 张晓京收到郑耀东发来的证据后,心中大为震惊。 连家里最小的姑娘都开始贩毒了,这程家从上到下还有一个好人么? 张晓京久久无语,程氏家族的作风不像普通黑社会,更像封建社会里的地主豪绅,真就把龙川镇当成了自家后花园,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郑耀东问:“晓京,证据我给你搞到了,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做?” 张晓京揉了揉眉头,说:“东叔,现在拿出来证据对程家并起不到杀伤性作用,充其量把程小美抓走,可其他人呢?我认为还是先保留证据,待时而动,到了时机成熟的时候再斩草除根。” 郑耀东点点头,赞许道:“你和我想的一样,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现在拿出来只会引起程家的反弹,让他们加倍报复,到时候再狗急跳墙搞个意外事件反而不美了。” 张晓京说:“其他层面我还正在努力,东叔,雨洁那边怎么样?” “你不用担心她,我每天派两个司机护送她上下班,除了公司和家其他地方都没去过,安心做好你的事。” 听到这里,张晓京就放心了,接下来可以大展身手去干。 具体怎么办,还得听师傅的意见,老人家搞了一辈子的玄学和政治斗争,对付个小小的程家还不是手拿把掐。 张晓京驱车来到陶之圣家里,听完他的陈述后,陶之圣只说了一句话:“潜规则办事,明规则整人。” 张晓京疑惑不解。 陶之圣解释道:“我国社会有一套潜规则,它与明文的法律法规以及行政规范同时运行,而收效却往往好于明规则,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张晓京似懂非懂道:“您是指人情交易?” “对,潜规则不仅局限于人情交易之内,在体制里,领导利用公权力为自己谋私是公开的秘密,这你应该很清楚,这是几千年下来刻在民族基因里的东西,永远改变不了。” 陶之圣接着说,“一把手想要提拔一个人,理由可以说的冠冕堂皇,从程序上来说让别人挑不出一点毛病,这就是遵从了明规则的规律。” “可实际上呢?还是潜规则在运行。” “比如说一把手想提拔一个人,这个人必定是他的心腹,可以为这个心腹定做无数个理由,而且这些理由在外人看来是无懈可击的。” 张晓京终于听懂了这番话的内核。 越是重要的事情,越需要一个正当理由堵住别人的嘴,也就是所谓的明规则。 假如一个领导想提拔一个心腹,如果这个人年龄大,就可以说他资历老,经验足,按照年龄也该到升任的时候了。 如果不想提拔他,就可以说他暮气重,没活力,我们应该多提拔一些年轻有朝气的干部。 无论如何,明规则都能占据道德和程序的制高点。 而这个明规则怎么制定,全凭领导一张嘴。 张晓京忍不住问:“您说的这个道理我懂,可在实际工作中和我有什么关系?” 陶之圣说:“你和那个叫李明宇的年轻人一起做教育改革,已经逾越了程光伟的红线,他当然可以明规则整你,说你干涉他人工作也好,说你不务正业忽略本职工作也罢,在别人听到耳朵里,都会认为程光伟是正确的,这一点,你输了人心。” “当然了,这是你们目前敌对状态的原因,如果没有这层因果在里面,他可以说你埋头苦干,勤勤恳恳,既把自己的事干好,又能帮其他同事把工作完成,这话听到别人耳朵里,又是另一种看法。” 陶之圣盯着张晓京的双眼,目光炯炯道:“这就是我给你说潜规则办事,明规则整人的原因,你的所作所为都要在明规则的范围之内,因为敌人掌控着比你更高的话语权,你不得不屈服。” 张晓京默默思考着。 这句话他是最有体会的。 在体制内,无论是国企、央企、还是机关单位,招聘选人,提拔晋升都有这样一套隐形的潜规则。 如果一个长期没人的岗位忽然要选人招聘,这个岗十有八九就是个萝卜岗,是专门为某个背景深厚的人量身定制的,偏偏在程序和规则上挑不出任何毛病。 西游记里的妖怪,有背景的都上天了,没有背景的都被打死了。 后台硬不硬,决定了你是生是死,这句话话糙理不糙,深刻揭示了现实社会中的复杂性和不平等现象。 张晓京深知自己身处其中,必须更加谨慎行事,不仅要运用法律和政策规定的明规则,更要懂得灵活运用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潜规则。 陶之圣继续指导张晓京:“你要学会在潜规则中寻找平衡,用明规则来保护自己。对于程家的问题,你现在手中握有的证据就是一把双刃剑,用得恰当就能直刺要害,用得不当则可能反伤自身。你需要找准时机,当所有条件成熟,一切布局妥当,那时再出手,才能真正做到一击致命。” 张晓京沉思片刻,然后坚定地说:“我明白了,师傅,我会遵循您的教诲,既要遵守规则,又要巧妙应对。针对程家的行动,我会耐心等待最佳时机,同时也会注意自身的言行举止,确保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够立于不败之地。” 张晓京回到办公室,他也越发意识到在这场不见硝烟的战斗中,智慧与策略的重要性。 正如陶之圣所说,潜规则与明规则相辅相成,如何驾驭它们,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所在。 如果把程家的势力比作一只大象,那张晓京现在就是一只上蹦下蹿的野狗,时不时的就能跳到它身上挠两下,它却无可奈何。 野狗怎么才能斗的倒大象? 张晓京苦思冥想,第一是请外援。 如果市里有厅级领导干部发话要办程家,那就是霸王龙踩死大象,可张晓京没有这个级别的政治资源,如果有,也不至于在龙川镇做什么都得看程光伟的脸色。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可走。 让这只大象自己得病,从内部瓦解。 第九十七章 市委书记驾到 大象不会平白无故得病,可程家这只大象本身内部就遍布疮痍,病入骨髓,全靠程光明和程光伟这两颗药在维持。 程光伟在党委会议上批评完张晓京后,镇政府上下默契的保持了缄默,除了高寒只能对张晓京表示口头支持以外,连共同作战过的李明宇也一言不发,两个人私下联系就像地下党碰面一样,挑选的地方都是小饭馆、天台之类的地方,生怕被人看见。 张晓京不再插手教育方面的事务工作,安心的思考龙川镇住房、土地该如何发展,这种日子一直持续了一个月的时间。 一直到了六月份,程光伟忽然召开龙川镇党委扩大会议,议题是市委袁家乐书记即将赴原南县就项目建设、春耕备播、乡村振兴、安全生产等工作进行调研检查,龙川镇是调研过程中重要的一站,全镇职工干部应如何应对。 这无疑是一记重磅炸弹,连张晓京这种胆大包天的角色也忐忑不安。 袁书记! 那可是这个城市党政军的最高领导人,放在古代那就是知府大人,五品官,老百姓见了都要三拜九叩的。 张晓京在被市纪委带走调查的时候,是当初上访的业主拦袁书记的奥迪车喊冤,间接救了张晓京一把。 如果不是那次拦驾喊冤,兴许张晓京现在已经被移交检察院了,以沈建华、秦致远为首的住建系统领导们还会继续逍遥法外,中润公司的陆成照样在相州市只手遮天。 后来被市委组织部把张晓京调到龙川当副镇长,据听说也有袁书记的意思在里面。 无论如何,袁书记对张晓京来说是不折不扣的贵人,张晓京也由衷对他感到敬畏。 会议上,程光伟严肃道:“市委袁家乐书记即将莅临我镇调研指导工作,县委胡克峰书记陪同,其他还有市委办公室、县委办公室的同志,虽然只是短暂路过我镇,但全镇的干部职工必须以百分百的精力迎接这次调研,以免出现突发情况。” 高寒问道:“程书记,这次的具体路线是从哪里经过?” 程光伟说:“以国道为主,这次调研车队有三辆考斯特,我们必须考虑到书记会不会在调研途中停车,会不会突击检查其他镇,这些都是重点。” 高寒作为负责镇政府全面工作的干部,对相关问题起到带头作用,他点点头,道:“我认为,让负责土建的张副镇长一起陪同,以免出现突发情况。” 张晓京正在埋头做笔记,一听这话,愣怔住了。 按常理来说,张晓京这种没有进常委班子的副镇长是没有资格陪同市级领导调研的,高寒说这话是把他抬到一个新的高度。 众人把目光投向张晓京,后者放下写笔记的手,干咳道:“如果党委信任我,我一定不负众望圆满完成任务。” 张晓京对本镇的土地、规划、住建、城管工作还是了如指掌的,每个数据都能熟记于心。 张晓京从上任龙川镇伊始,每天的工作除了下乡实践就是坐在办公室看数据,对下边的行政村每一条路、每一个街道,都在脑海里深深印刻。 如果袁书记下乡调研的时候突发奇想,进到临路的村里问起什么事,张晓京都能随口回答上来。 张晓京斟酌了一下,说道:“程书记,高镇长,我认为还是把调研路线控制在我们自己手上,龙川镇有的地方经济欠发达,这些都是历史情况和特殊原因,不能全盘表现出我镇的经济面貌,以免让领导看见后对我镇产生不良评价。” 第九十八章 各怀鬼胎 张晓京说的对,龙川镇贫穷落后,无论怎么修饰它都掩盖不了,只能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领导看。 要说现在龙川最漂亮的地方,应当数被张晓京大刀阔斧改造过的韩庄村,那里新修的路笔直而干净,村里每天都派人开着洒水车在那里转悠。 加上后来村里出资新进了一批健身器材,修缮了一个老年活动中心,旁边的花圃里种满花花草草,还点缀着形态各异的景观石和精致的喷泉,猛的一看真有到了大城市的感觉。 小公园的落成,更成为韩庄村村民们休闲娱乐的好去处,每到傍晚这里就变得热热闹闹,孩子们在游乐设施间欢笑嬉戏,老头老太太在凉亭下棋唱曲,尽享天伦之乐。 村口矗立着一座崭新的文化礼堂,说白了就是个石头搭成的大擂台,这是张晓京为传承和发扬龙川镇传统文化而精心打造的精神家园。 村里的红白喜事,戏班子来唱戏都在礼堂上,定期还会播放革命电影,现在的小年轻都愿意在手机上刷短视频,不爱出来凑这个热闹,反倒是老人和小孩看《地道战》、《地雷战》等黑白老片看的津津乐道。 张晓京在会议上说道:“如果由我们来选择袁书记的调研路线,那韩庄村最为合适,最具代表性,目前村民们因地制宜发展起了特色农业,如有机蔬菜种植、生态养殖、手工艺品制作等,韩庄牌农产品在市场上赢得了良好口碑,极大地带动了村集体经济的发展,提高了村民收入。” 张晓京的一番话让镇领导干部们陷入思考。 虽然这张晓京爱多管闲事,插手其他发展,可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极其有能力的人。 他才上任半年时间,就能让韩庄村这个能在全镇排的上号的落后村变得焕然一新,成为整个龙川镇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村子。 这样的人还只是个没进党委班子的副镇长,倘若给他更大的权力,更高的平台,又会如何? 大家都低头不说话,心里却打起小九九,等待程书记发言。 张晓京扫了一眼众人,接着说:“龙川镇整体的贫困状况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彻底改变,韩庄村的华丽蜕变只是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我们需要始终坚持实事求是的态度,对外展示韩庄村取得的成绩,同时也不回避其他村庄存在的问题。只有正视困难,精准施策,持续发力,才能逐步缩小城乡差距,让整个龙川镇真正实现全面振兴。” “因此,如果在向袁书记汇报工作时,我既会详细介绍韩庄村的成功经验,也会坦诚剖析全镇贫困现状、剖析问题根源,提出针对性的解决方案,并表达对于未来持续改善民生、推动整体发展的坚定决心。” “只有通过这种真实、全面的呈现,既能让上级看到龙川镇在脱贫攻坚道路上取得的实实在在的成果,也能引起更多关注与支持,助力龙川镇早日走出贫困,走向繁荣。” “所以,这次袁书记来我们镇,是个千载难逢的机遇。” 张晓京斩钉截铁的得出结论。 精彩,何止是精彩。 程光伟和张晓京再怎么有嫌隙,有矛盾,在面对上级领导检查这一块,两个人还是站在同一阵线的。 程光伟晃着手中的笔杆子,心里五味杂陈。 这样一个人才,如果为自己所用那该多好。 都怪程子斌不争气,脑袋被驴踢了绑架人家女朋友,硬生生把两人的关系搞得紧张不堪。 呜呼哀哉! 众人都在等待程光伟的态度,任凭张晓京说的再怎么眼花缭乱,最后还得靠程光伟做决定。 “晓京同志说的不错。” 程光伟突然张口道,“就按他说的做。” 程光伟的话音落下,会议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随后又如春冰初融般释放出一种微妙的轻松感。 所有人都意识到,尽管张晓京与程光伟之间存在个人恩怨,但在关乎龙川镇整体发展的重大问题上,他们仍能以大局为重,达成共识。这种默契,无疑给全体镇干部带来了一种团结一致、共克时艰的力量。 程光伟继续说道:“韩庄村的转变确实是我们龙川镇的一大亮点,它的成功经验值得推广,也足以展现我们在脱贫攻坚上的决心与成效。同时,正如晓京同志所说,我们必须以实事求是的态度面对全镇贫困现状,敢于剖析问题,勇于寻求解决方案。袁书记的到来,不仅是一次展示成果的机会,更是寻求上级指导和支持的重要契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干部,语重心长地说:“我们要把握住这次机遇,既要展现出韩庄村的示范效应,也要如实反映我们面临的困难和挑战。我们要让袁书记看到,龙川镇的干部群众有着战胜贫困、追求发展的坚定信念,有着迎难而上、锐意改革的勇气和智慧。我们要让上级知道,我们渴望得到更多的政策扶持、资金投入和技术支持,以便更好地推动特色产业发展,提升基础设施建设,改善民生条件,最终实现全镇的全面振兴。” 张晓京愣住了。 程光伟……这是转性了? 不,里面一定有蹊跷。 张晓京没有说话,接下来的会议中,镇领导干部们围绕张晓京的建议展开了热烈讨论,就如何优化袁书记调研路线、如何详细汇报韩庄村的成功经验和全镇贫困现状、如何提出针对性的解决方案等问题进行了深入探讨。大家各抒己见,气氛热烈而有序,共同为迎接袁书记的到来做好充分准备。 会后,程光伟特意找到张晓京,对他刚才的发言表示赞赏:“晓京同志,你的观点犀利而务实,对龙川镇的发展有着深刻的认识和独到的见解。虽然我们之间有过一些误会,但我希望你能理解,那都是为了工作。在推动龙川镇发展的大方向上,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如果你愿意,我很期待与你携手并肩,共同为龙川镇的美好未来而努力。” 张晓京看着程光伟诚恳的眼神,心中疑惑不安。 这人是双子座吧?这么善变。 对方怎么回应,他就怎么回答,张晓京说:“程书记,我也深感责任重大。只要是为了龙川镇的发展,我愿意抛开个人恩怨,与您及所有同仁一道,竭尽全力,共谋振兴大计。” 两人的手紧紧相握,各自心怀鬼胎,好的跟同一个妈生的似的。 张晓京找到高寒问道:“高镇长,你怎么看待今天程光伟的反应?” 高寒说:“这还用说,你确实是个有能力的干部,在袁书记调研这么关键的节点,能指望其他人?也就你能派上用场。” 张晓京点点头,道:“差点就被灌了迷魂汤,总而言之,现在最重要的事还是迎接市里的调研,我得先走了,去韩庄村部署一下工作。” 第九十九章 书记的龙川之行 时间过得很快,为了迎接市委市政府的调研考察,龙川镇政府上下全体干部把手头上的工作放到一边,精力全都放在如何应对考察上。 车队路线方面,由张晓京和县委县政府对接沟通。 周五上午八点,袁书记会从市委市政府出发,乘丰田考斯特于八点五十分抵达县委大院,再就是途径各镇,龙川镇为其中重要一环。 这次的调研是随机的,谁也不知道袁书记会突然停车到哪个镇子上,为了确保调研过程中不会掉链子,镇政府对可能涉及的问题进行了深入研讨和预演解答,对自身的业务知识进行复习巩固,以便在面对市领导询问时能准确、全面地阐述龙川镇发展情况和未来规划。 张晓京的主要任务是和韩庄村方面沟通,他找到村支书老宋,强调了这次市里调研的重要性。 “路面环境一定要做到位,通知村里各户人家把家里打扫打扫,争取弄得干干净净,别给咱们镇丢脸。” 张晓京越说越觉得汗颜,在面对上级领导检查这一块,他的心态已经潜移默化,变得和镇上其他官僚一样。 “我明白,我明白。” 老宋连连点头,“以前也不是没搞过,到时候我让咱们村里的基层干部都携家带口出来迎接袁书记。” 张晓京忽然想到一件事,询问道:“韩庄村里……没有那种上访户吧?别到时候搞个突然袭击,这样谁面子上也过不去。” 老宋脸色微变道:“张镇长,您放一百个心,您在村民之间的口碑就不用我多说了,谅他们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找不痛快,那不是给您脸上抹黑么?” 张晓京说:“那就好,交还有一件事,你要把近年来村里的各项工作报告、会议记录、财务报表、贫困户脱贫档案等文件资料准备好,以便领导到时候查阅。” “如果有需要,可以安排几个村民代表,党员代表,致富带头人等进行座谈交流,当然也不一定用得上他们,有备无患嘛……” “上级领导下来检查,就像老师抽查学生作业一样,我们得保证及格。” 张晓京认真嘱咐着。 “我会亲自带队对村里的环境进行再次排查整治,特别是那些道路沿线和公共区域,务必做到整洁有序。” 老宋补充道,他已经将这次迎检工作当作一项重要的政治任务来对待。 张晓京满意地点点头,他知道,只有每个环节都做足功夫,才能确保此次调研考察顺利进行,同时也希望通过这次机会,能让上级领导看到龙川镇,尤其是韩庄村在新时代农村建设中的辛勤努力和显著成效。 …… 到了周五,以程光伟为首的龙川镇党委班子在镇政府门口翘首以盼,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认真严肃,时不时看一眼腕子上的手表。 这个时间点,市委袁书记的专车应该已经抵达原南县委了,再过半个小时就要途径龙川镇,这些镇上的领导干部这辈子说不定就这一次见袁书记的机会,哪能不紧张忐忑。 “晓京同志,以前没应付过这么大的场面吧。” 为了缓解气氛,高寒主动和张晓京攀谈。 张晓京想了想,以前王磊在位的时候他曾经跟着领导到市委开过一次会,当时他只在外边负责拎包,还没有参与会议的资格,也就错过了见到市委领导的机会。 “确实,这种级别的调研还是头一回,难免有点小紧张。” 张晓京坦然笑道,但言语间透着坚定和自信,“不过,咱只要把咱该做的事儿做好,把龙川镇和韩庄村的真实情况展示出来,就不怕任何考核和调研。” 高寒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没错,实实在在做事,踏踏实实做人,这才是咱们基层干部的根本。现在袁书记他们注重的是实际效果,是老百姓的生活有没有得到改善,村子是不是真的在进步。只要咱们做到了这些,无论领导怎么检查,都是经得起考验的。” 他们两个一唱一和,反而把其他领导干部给无视了,郝东来靠前听二人的对话,脸上露出虚伪的笑容。 “高镇,张镇,工作准备的怎么样啊?” 张晓京不想理他,努力挤出一个微笑,道:“都还可以,有劳郝镇长费心了。” 几个人有一茬没一茬搭着话,只有程光伟拿着手机不停打电话,询问袁书记的最新动态。 就这样过了大概二十多分钟,一阵由远到近的汽车引擎声传入耳朵里,众人立马挺直腰板,远远看到三辆丰田考斯特驶入视线当中。 随着车队靠近,龙川镇党委班子成员的心跳声似乎也跟着引擎的节奏加速起来,程光伟面色凝重道:“袁书记的专车到了,大家准备迎接。” 车队驶入镇政府大院,稳稳地停在众人面前。 车门开启后先是下来一个干练利索的年轻人,像是袁书记的秘书,紧接着下来一个面带笑容的中年男人,步履稳健地走下车,在他身后是张晓京见过的县委书记胡克峰。 这位就是市委袁书记了,张晓京心想,以前只在电视和新闻里见过,没想到本人竟然这么年轻,不像是国家干部,更像是搞学问的教授,脸上写满睿智。 市委、县委都派人陪同袁书记,随行人员加一块浩浩荡荡十几个,还没算龙川镇的领导班子成员,程光伟第一个迎了过去,脸上挤满笑容。 “袁书记、胡书记您好,欢迎到龙川镇考察调研。” “你好。” 袁书记和龙川镇每个领导都握手问候,然后直入主题,表示希望实地走访,了解基层实际情况。 程光伟说:“袁书记,在实地考察之前不妨先在我们龙川镇政府转一转,看一看,了解一下我们基层的工作环境。” 袁家乐起了兴趣,扭头对身后的胡克峰说道:“我看这个建议不错,前面到其他村里调研的时候也没注意他们镇上的工作环境,到了这龙川我得好好看看。” 胡克峰点点头,道:“这也有助于我们发现镇政府日常工作中的不足之处和潜在问题,光伟同志,你带路吧。” 让领导视察镇政府当然不是程光伟一时心血来潮,早就提前就做好了准备。 每个科室都在领导授意下努力工作,袁家乐饶有兴致地走走停停,和镇政府的工作人员打招呼。 袁家乐感慨道:“这里的装修陈设还停留在八十年代啊,同志们挺朴素的。” 程光伟跟在后面边走边解说道:“袁书记,镇政府大楼确实建于八十年代,这么多年也没修缮过,财政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只要能保证基本办公即可。” 袁家乐朝身后的胡克峰轻轻一笑,道:“老胡,这是在点你呢。” 胡克峰故作无奈状,道:“县财政也没钱啊,下面这么多镇子,得雨露均沾啊。” 袁书记接着程光伟的话,语重心长地说:“其实,艰苦朴素是我们党的优良传统,办公条件虽然简朴,但只要你们能把心思和力量都投入到服务百姓、推动发展的工作中去,那就足够了。不过,改善基层干部的工作环境也是必要的,我们要在保障基本办公需求的基础上,逐步解决这些问题。” 一行人随后参观了各个科室,高寒作为镇长适时汇报了龙川镇近年来在民生改善、产业发展、精准扶贫等方面取得的成绩,以及面临的一些实际困难和下一步的发展计划。袁书记一边听,一边提出自己的见解和建议,对龙川镇的工作给予了肯定,同时也对存在的不足提出了批评和指导。 在镇政府大楼转完,接下来就要去韩庄村实地考察了。 韩庄村在张晓京和村支书老宋的精心筹备下,显得格外整洁有序,村民们都接到了村委会通知,有事没事儿的都聚在小广场上,喝茶聊天下棋。 坐在丰田考斯特上,袁家乐和胡克峰面对面指点江山:“老胡,这韩庄村搞的很不错啊,和前面我们去过的地方简直天壤之别。” 胡克峰点头赞许道:“实不相瞒,我之前曾四不两直来到过韩庄村,村民们对干部的评价很高,哦对了,还有一件趣事,当地村民竟然自发立了个神龛,您猜里面供奉的谁?新来的副镇长!能在村民里拥有这样的威望,说明干部能力还是很高的。” 袁家乐好奇道:“哦?这也太新鲜了,这副镇长叫什么名字?我等会儿得见见。” “叫张晓京,是个很年轻的干部,今年年初才刚到龙川镇工作的。” 张晓京…… 袁家乐眉头微蹙,这个名字怎么听怎么耳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袁书记。” 坐在一边的秘书提醒道,“说起来,这张晓京还是您提拔到龙川镇的,当初是他实名举报住建系统和燃气公司之间非法往来,反被领导倒打一耙,自从原住建局局长沈建华、副局长秦致远等人落马后,您出于保护目的,就让组织部把他调到龙川来了。” 袁家乐恍然大悟,确实有这档子事。 提拔年轻人到镇上工作,对袁家乐这种级别的领导太微不足道,很容易就抛之脑后。 当初也是欣赏这个年轻人在体制内,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赌上政治前途乃至生命安危的正派作风,袁家乐随口把他安排到了龙川镇这种较为落后的镇子,时间一长也就淡忘了,没想到竟然在这里做的有声有色,没辜负当初的期望。 袁家乐转头看向窗外,韩庄村已映入眼帘,只见村民们热烈欢迎的场景,一片和谐安宁,他心中不禁涌起一种期待,想要亲眼见证张晓京在基层是如何发挥才干,赢得百姓口碑的。 车子缓缓驶进韩庄村,村民们掌声雷动,老宋领着一众基层干部在村口等候,袁书记下车后,径直走向人群,与村民们亲切交谈,询问他们的日常生活和对镇、村两级工作的意见和建议。 张晓京在前面的调研中一直没机会凑到袁书记跟前,现在到了自己的主场,其他镇干部纷纷给他让出一条路。 “您好袁书记,我是分管韩庄村的副镇长张晓京。” 张晓京态度恭谨,在一市书记面前还是有些紧张。 “你就是张晓京啊,在市里有名。” 袁书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却满脸坚毅的副镇长,眼中流露出赞赏之意,他主动伸出手,微笑着说:“小伙子,做得不错,能在基层得到百姓如此拥戴不容易,你一个住建系统出身的办公室副主任能在镇上做的这么出色,得好好告诉我们你的经验。 张晓京受宠若惊,谦逊地回应:“感谢袁书记的肯定,我只是尽了应尽的职责,韩庄村的变化离不开全体村民的支持和共同努力。” 不光张晓京感到意外,就连一边的龙川镇干部们脸色也微微一变。 都听说这张晓京在市里有背景,今天算是坐实了。 堂堂一位市委书记,能够随口把张晓京一个副镇长履历说出来,显然是做过研究。 第一百章 后来(一) 张晓京内心充满激动,他深知袁家乐书记和体制内其他干部不一样,是位知人善用、唯才所宜的实干家。 这次能得到他的赏识,无疑是在繁复的体制道路上点亮一盏明灯,对未来的仕途有着莫大的帮助。 而对袁家乐而言,到原南县调研视察,背后有着更深层次的政治意义。 不久前,省纪委对原相州市市委常委、纪委书记、原南帮的领袖人物秦天明严重违纪违法问题进行了立案审查调查。 经查,秦天明丧失理想信念,背弃初心使命,对党不忠诚不老实,对抗组织审查,无视中央八项规定精神,多次违规收受礼品礼金、接受宴请及娱乐等活动安排,毫无廉洁底线,利用职务便利骗取国有财产,利用职务便利或利用职权和地位形成的便利条件,索取、非法收受他人财物。 秦天明的落马,在相州市政坛引起地震,原南帮小圈子成员皆受到雷霆审判,一撸到底。 打倒最大的政治对手后,袁家乐再也不用瞻前虑后,开始大刀阔斧的对相州市干部队伍进行整顿审查。 在选拔干部方面,袁家乐秉承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劣者汰这十二字真言,把那些只会吃干饭不作为的全部踢出领导干部队伍,让那些年轻有朝气的、德才兼备的新一代干部走上关键岗位。 他深信,只有这样,才能真正重塑地方政治生态,恢复民众对党和政府的信任,确保党的方针政策在基层得到扎实有效的贯彻执行。 张晓京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得到了袁家乐书记的关注。 袁家乐亲自前往原南县,除了肃清秦天明事件遗留的负面影响,更重要的是要通过实地考察和深入了解,挖掘像张晓京这样具有潜力和担当精神的干部,将他们培养成支撑地区发展的重要支柱。 他明白,只有建立一支忠诚干净担当的干部队伍,才能真正实现地方经济的发展和社会的稳定和谐。 袁家乐的原南县之行结束后一个月,张晓京在市委组织部的关照下,升任龙川镇党组成员,在党组会议上正式拥有了话语权。 又过了半年,张晓京在袁家乐书记指导下,一方面参与了针对原南县的各项深化改革举措,另一方面也在实际工作中不断历练成长,逐步展现出了卓越的领导力和解决问题的能力。 2016年初,省公安厅异地用警,一举打掉了以程天雄为首的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团伙。 犯罪嫌疑人程天雄、程光明、程子斌、程小美等程氏家族骨干均被逮捕。 经查,该犯罪组织人员众多、架构稳定、分工明确,通过实施强迫交易、寻衅滋事、故意伤害、敲诈勒索、挪用资金、串通投标、对非国家工作人员行贿、诈骗、挪用公款等违法犯罪,长期称霸一方、为非作恶。 同时打压、控制、胁迫龙川镇、原南县企业,严重破坏了当地经济、社会生活秩序。 这是令张晓京意料之外的,程家就以如此戏剧且荒诞的形式垮台了,击垮这座大山的不是张晓京自己,而是已经升任省公安厅扫黑办主任的连和泰。 至于原龙川镇党组书记程光伟,携情妇白婕逃亡国外,今生今世不再敢踏入这片土地。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张晓京无限感慨,顺水推舟把手上掌握的程家犯罪证据交到扫黑办手里。 原程家庄程府,那座雕梁画栋的豪宅也逐渐荒废,成为了远近闻名的鬼楼,不少户外探险博主声称在里面看到过神秘鬼影,拍下的照片“鬼魂”照片竟与多年前意外离世的程家老大程光义有九分相似。 一时间,程家的覆灭成了相州市民茶余饭后的谈资,不少受到过程家迫害的受害者在家门口放起了烟花,并给省扫黑办送去锦旗。 又过了半年,与程光伟流亡海外的情妇白婕耐不住身心煎熬,在驻外大使馆人员陪同下回国,实名举报程光伟在睡梦时说出他曾杀害亲大哥程光义的犯罪事实。 原南县人民法院就程天雄团伙涉黑案作出一审判决,程天雄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十三年,剥夺政治权利五年,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这辈子怕是要老死在牢里。 其他涉案人员被分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至十一年不等及相应财产刑,至此,程家彻底覆灭。 这时,张晓京已经被调往市委秘书处,担任袁家乐书记的贴身秘书,是为正科级,成为相州政坛炙手可热的一颗新星。 在这一系列风云变幻中,张晓京以其敏锐的政治洞察力和出色的工作表现赢得了袁家乐书记的充分信任。 他在协助袁家乐书记处理一系列复杂事务的过程中,不仅展现了极强的执行力,还在原则性和灵活性之间找到了平衡点,逐渐成长为一名深受上级信赖和下属尊敬的领导者。 在工作之余,张晓京与郑雨洁的感情也得到光速进展,两人于2018年初在相州市迎宾馆举办婚礼,受到了来自各方的美好祝福。 市委书记袁家乐毫不避嫌,亲自担任两人的证婚人,这对神仙眷侣相扶相持,为相州政坛增添了一份温馨的人文色彩。 婚后一个月,郑雨洁频繁出现孕吐,两人到医院检查后确定有了爱情的结晶,张晓京的师傅陶之圣通过周易术数给孩子取名为张沐沐,寓意纯净无暇、如沐春风。 张晓京没有停下寻找亲人的脚步,终于在孩子临出生前,通过市公安局的资源,定位找到了躲在临市的老人张德全。 此时的张德全已经身患癌症,病入膏肓,随时有可能断气,在张晓京的诚恳追问下,张德全终于说出了当年的隐情,上一代的恩怨。 张、陈两家本是京都世家,是最早一批元勋,从抗战时期就加入了组织,陈家老太爷陈海和张家老太爷张文斌是搞文化工作的,官至副部级。 两家的关系一直势同水火,在那个混乱年代,张家凭着敏锐的判断力在政坛上如鱼得水,而陈家却屡遭迫害,全家被下放牛棚。 七十年代末,当初的干部陆续回归原岗位,陈家也恢复了原本的职务和地位,张家却因此沦落成工厂工人。 张德全就是在那个时候产生了扭曲心理,他眼见曾经的阶下囚陆续升职,在岗位上发光发热,他们张家人却只能在工厂日复一日的机械工作,遂产生报复心。 可是想报复无疑是以卵击石,以陈家的级别是配有司机和警卫员的,只能伺机而动,终于在九十年代让他找到了机会。 陈家第三代次子出生,整个家族都对这个小婴儿的到来齐聚一堂,百天宴上,更是去了半个京城的名流权贵。 张德全伺机溜进宴会厅,在众目睽睽下掳走在婴儿床里熟睡的张晓京,事发后,京城各个主要干道被封锁,只进不能出,可张德全到底是在体制内待过的,硬是一顿忽悠冲出包围,辗转来到了定龙村这小地方。 这件事在京城乃至全国的权贵圈子引起轩然大波,国家干部家的孩子在百天宴上被人拐走,这是对整个国家法律的挑战,以此开始拉开严打序幕,可孩子却挖地三尺也找不到。 最后警方、军方得出结论,这是境外间谍势力在作祟,目的是为了挑衅我国治安环境。 张德全这才知道,自己拐走的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烫手山芋。 无论如何,他都不敢对婴儿动手,只能一直养在身边,取名为张晓京,把对陈家的不满怨恨统统发泄在孩子身上。 直到张晓京越长越大,有了自主意识,张德全才感到害怕,等真到了东窗事发的那一天,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于是趁着张晓京找村支书打听身世的功夫,张德全悄然溜走,四海为家,反正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流浪生活。 听完这些不为人知的往事,张晓京心情犹如巨浪翻滚,难以置信自己竟然承载了这样一段曲折离奇的历史。 原来他不姓张,姓陈! 原来他根本不是被遗弃的孤儿,而是父母健在,因家族往事被掳走的政治牺牲品! 张晓京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是书记的贴身秘书,拥有常人羡慕不来的权力,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政治素养,也无法接受这个惊天现实。 张晓京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又如鲠在喉,眼前这个长相丑陋的老人拐走自己二十多年的青春,盗走自己的人生,说什么都没用了。 张德全牙齿都快掉完了,艰难的张开嘴巴:“我对不起你……不该因为以前的事……说什么都迟了……” 张晓京扭过去头,一滴眼泪从眼角淌下,无声无息的离开了。 离开医院前,张晓京跟主治医生和护士说:“让他走的轻松点,我不想他那么痛苦。” 又把几年攒下的全部积蓄充进医院户头,算是最后的仁慈。 张晓京为袁家乐做过不少实事,从没因为个人原因找他办过任何事,这次事关重大,无奈把身世告诉袁书记,请求他的帮助。 袁家乐也很震惊,他听这个秘书说过扑朔迷离的身世,可没想到竟然能和京都的高官牵扯上关系,于情于理,他都要帮张晓京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