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家人》 第一章：打折的人生 【6点下班和9点下班有什么区别?】 郝佳在离6点还差5分钟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这个帖子，今天的她实在有些倒霉，曝晒了一天的太阳，回公司的途中又崴了脚。她看着工位上贴着那张“不用加班符”自言自语了一句：“大吉大利，不要加班！” 今天一大早，她进行了一次陌生客户拜访，为了完成今年超额的kpi，郝佳必须要开辟新的客户。郝佳和这位新客户联系了三次，对方都以近期不在工地为由拒绝了她的来访。郝佳今天也是抱着试试的心情再次拨通了这位李总的电话。李总口吻里有些不耐烦，并直言说：“我女儿发烧，我在医院排队，今天恐怕没空去工地。” 见李总要挂电话，郝佳连忙道：“李总，最近确实甲流盛行，不知道您在哪个儿童医院，说不定我能帮得上忙。” 听筒对面的男人迟疑几秒：“在市儿童医院。” “那正好了，我哥是儿童医院急诊科的医生，应该能帮得上忙，您把孩子的姓名发给我，我这就跟我哥打个招呼。” 几秒后，郝佳收到了一个女孩的姓名的短信。她急急忙忙给哥哥郝景打了个电话，开门见山道：“哥，你不是有个同学在儿童医院做医生来着，我有个客户女儿现在在市儿童医院。” “半个月没给我打电话，一开口就是让我给你找关系，这就是你对亲哥的爱吗？” 郝佳闻言哑着嗓子，带着哭腔道：“哥，我还有200万的业绩没完成。我发誓对您的爱绝对没消失。但没有业绩，我会消失。” 郝景早就知道妹妹的套路，又无可奈何，只能道：“把孩子的名字发给我，我现在就打电话。” 得到郝景肯定的答复后，郝佳松了口气。又过了十分钟，她接到了郝景的电话，让其给客户说到十号诊室排队，喊到孩子的名字直接进去就行。李总的孩子顺利看到了医生。半个小时后，李总给她回了电话：让她中午一点到他的工地聊聊。 这个消息让郝佳很是兴奋，但现在才早上11点半，她现在回公司再到工地，会来不及。想了会儿，她干脆去工地附近随便找了一家拉面馆应付了一下。李总的工地在产业园内，也没有地下停车场。还好，郝佳早就习惯了在车上午休的习惯，只是今天的天气实在是太热了，她赶紧打开遮阳板遮住了驾驶位的阳光，又把随身带的防晒衣挂在了车窗上。就这么熬到了两点，她还是没见到李总的身影。 郝佳不好打电话催促李总，李总的微信好友审核也一直没有通过，正犹豫着这么干等不是办法，李总来了电话，原来李总口中的工地不是产业园的这个工地。是另一个离产业园有十公里的工地。李总下午有会，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郝佳不想放弃这个好不容易争取下来的拜访机会，让李总再等她十五分钟，她一定会赶到。 就这么风驰电掣开着车一路，郝佳终于见到了李总，二人交流差不多十分钟。郝佳总算顺利加到了李总的微信，可惜回去的路上，郝佳被工地上的钢筋绊倒，摔了个狗吭屎。爬起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右脚踝崴了。 郝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的意志力，竟然能崴着脚穿着高跟鞋，挺直背脊地走进公司。下午，郝佳忙着给李总提供报价方案，报价单没忙完又被总监安排去了展会。展会结束完，郝佳本想着直接回家，总监又说回公司开个短会吧。 等到会议结束，已经快要六点。 郝佳就这么看着电脑右下角的时钟，一分一秒地过去，等到六点整，她周围的工位还没人离开。她又等了五分钟，依旧没人有下班的意思。她喝光了马克杯中的冰咖啡，移动鼠标，在点下关机键的瞬间，她听到了总监办公室门嘎吱打开的声音：“郝佳，晚上临时有个饭局，一起去吧。” 她僵了僵脖颈，看着面前已经关上的电脑屏幕，回了句，好。 6点下班和9点下班有什么区别呢？ 她坐在了王总监的车上，看着车窗外的高楼林立，夜灯慢慢点亮。心里忽然浮现了一个答案，晚上9点后连三明治和面包都在打折，何况她的人生呢。 程在电力传感公司算是郝佳做的最久的一个公司，公司主要的经营范围是一些开关、元器件的销售。她大学学的专业是市场营销，这个专业看起来门门道道都沾了边，学了管理学，经济学还学了市场营销学，她确实不喜欢这个专业，但还好她英文一直学的不错，大四那年母亲也支持她出国留学，看看世界。她的gpA达到了3.5，也顺利通过了雅思考试，后来，她如愿以偿去了申请的学校。只是一年后，她又灰溜溜地回了国。 她没拿到毕业证就回国总是有些丢人，但还好她还有个本科证。她觉得自己也不算社恐，就算是毕业当个公司的销售员也不算太差吧。王总监当时招了她，就是觉得这小姑娘有亲和力笑起来好看。这工作了3年多吧，郝佳觉得自己就是个川剧变脸的表演者，面对同事是个丧气打工人，见到客户的瞬间立马变成笑脸天使。 后来王总监才告诉她，她当时除了喜欢她有亲和力，还有她在简历里写的爱好，是喜欢跑马拉松。喜欢跑马拉松成为拿到offer的理由之一多多少少有点奇葩，但王总监认为做销售的必须有跑马拉松不放弃的劲。王总监的偶像是犹太亿万富翁哈默。因此每次开会，总是要讲讲这位亿万富翁的故事，哈默在90岁高龄的时候仍然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每年都在空中飞行几十万公里。他们这些年轻的销售员有什么理由松懈啊。 刚开始郝佳觉得王总监的观点是正面的，特别鼓舞人心的，后来她独自跑省内的项目，一天往返300公里，遭遇过40度的高温，也经历过突如其然的台风天，拒绝的电话是家常便饭，难缠又杠的客户见怪不怪。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有股劲，只有1%的可能性，她都不该放弃。但渐渐地，她明明很累，却很难入眠。在一个失眠的晚上，她忽然在反思自己这么拼的理由在哪里，哈默在在大学的时候已经是百万富翁，而她已经25岁了，资产是负数。 见郝佳一路没说话，王总监找了个话题说：“赵总说你上次在武夷山带的大红袍很不错，想着你有空再托关系给他带个把斤吧。” “上回给赵总带的是肉桂吧。”郝佳回过神道。 “对对，瞧我这记性，是肉桂，老了老了。” “王总，您还年轻，一点都不老，”郝佳笑盈盈又道，“赵总上次还夸您是旗袍美人。” “就你嘴甜！” 王总监笑了笑，指挥着司机把福特车停在酒店对面写字楼的停车场，又说，“这停车费比酒店停车场便宜一半，我们就走过去吧。” 二人下了车，司机先下了班。王总监看着郝佳走路有些别扭，又道：“郝佳，今天脚怎么了？” “今天早上拜访客户的时候，一不小心摔了跤，脚崴了。” 第二章：绝经的领导 王总监才42岁，就绝经了。 郝佳静默了半天，因为太过震惊，她找不到话头。 “我的身体算是彻底坏了。”王总监泪流满面。 后来，她才得知王总监是卵巢早衰，这些年，王总监兢兢业业地为程在电力发光发热，早就透支了身体。如今得到这个消息，王总监彻底对生孩子这事断了念头，也有了辞职的意思。 今天带着郝佳应酬的意思，也是想着郝佳好好把握住赵总这个客户。郝佳感念这一路王总监对她的照顾，当她得知王总监就要离职，多多少少有些不是滋味。 当晚郝佳回家收拾完毕，给崴了的脚擦擦药水，躺在床上已经十一点了。她辗转反侧了半天，同好友叶谊谊发了个微信，问道【42岁绝经意味着什么？】33qxs.m 【意味着更年期提前了呗。】 郝佳哀叹了口气，又发微信【你说我一直做这份工作，会不会提前进入更年期？】 【你再不让我睡觉，我明天会被孩子逼的提早进入更年期。】 叶谊谊是郝佳的大学好友，她在大学毕业之前就认清自己不是做销售一行，因此早早考了教师证，做了幼儿园老师。拥有寒暑假的她比郝佳多了很多自由的时间，但平时工作要照顾二十多个孩子，心理压力也很大。 但正因为她每天都要面对二十多个孩子，更加坚定以后结婚不想要小孩的想法。郝佳同闺蜜发了个晚安的表情，收起手机正想睡觉，忽然发现自己还没有和男友秦嘉舆发晚安消息。她找到男友的头像，发了个【晚安。】很快男友也回了个【晚安。】 看着男友回的“晚安”二字，她心里莫名还在期待着什么。原来她也好久没有和秦嘉舆好好聊天了，把对话框往上滑，仔细地看看两个人的聊天记录，都是一些简短的话，除了【困】【晚安】【吃了吗】最长的一句话还是郝佳问男友【这周天一起吃饭吗？】“ 【周天晚上得赶高铁，又要出差了。】 郝佳知道秦嘉舆忙，比她忙，秦嘉舆在一家证券公司工作，一年有200天不是在出差的路上，就是在客户的公司。他就像是一颗连轴转的螺丝钉，转个不停。二人好不容易见上一面，郝佳计划好吃完火锅一起看电影。一餐火锅，都是郝佳在刷菜，而秦嘉舆在边吃边用电脑加班。饭后，她才得知秦嘉舆还得赶飞机，她只能收起好不容易买到的电影票，亲自开车送他去机场。那次，秦嘉舆到达另一个城市已经是凌晨时分，但郝佳得到了他安全降落的消息才安心睡觉。 后来，郝佳希望秦嘉舆不要在他们好不容易见面的时候还在工作。但秦嘉舆实在太忙了，她也太忙了，两个人经常约不到同样的时间，也就开启了一种明明在同一个城市，却时常见不到面的“新型异地恋”。 郝佳想，她不是不爱对方，但是没有了热恋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他们谈了太久的恋爱，像老夫老妻了吧。 她枕着左手臂，对着听筒发了个语音消息【嘉舆，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了，佳佳。】 郝佳连续听了好几遍秦嘉舆的语音消息，那句“我也想你了，佳佳。”一遍又一遍地在重复。仿佛在反复确认男友对自己的爱后，她才满心欢喜地关了地灯，戴起蒸汽眼罩睡觉。 第二天，她到达公司，从实习生的小曾的口中得知王总监已经递了辞呈，公司的小道消息传了一堆，无非是说老板是绝情之人，没有多加挽留，相反，很快就已经找到了新任的总监。 王总监没有来几次就把工作交接完了，一周后，新任的总监出现了，新任的总监是老板的表妹，赵佳丽，比王总监小上几岁，是培训师出生，比王总监更擅长“画大饼” 赵佳丽虽然手上没有新的客户，一些旧客户也跟这位总监不太熟稔。但赵佳丽擅长话术，很快就同这些客户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一上任就大张旗鼓地开会，定下了一堆规矩。 这天，实习生小曾已经忙完工作了，见工位没有同事走。她便小声地对着郝佳试探道：“郝姐，我晚上有点事，能先走吗？” 郝佳看了看总监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又看了看手表，已经都快7点了，便说：“我也要下班了，一块走吧。” 小曾正愁着没人和她一起下班，有了郝佳的相陪，底气也足了点。二人收好包，正要出门的瞬间。身后忽然响起了赵佳丽的声音：“销售部开个会。” 郝佳单手拖着额头，右手虚虚地持着一支笔，有些心不在焉。而赵佳丽的声音仿佛像是菜刀紧贴着磨刀石摩擦的声音，从刀尾到刀刃，一下又一下，铿锵有力，又仿佛有种让人毛孔悚然的颗粒破碎声。 “今年销售部的kpi很重，我希望大家有一种向钱看，向厚赚的信念……” 郝佳任由这样的声音乱窜，内心却有个声音在不断地喊“逃，逃啊。快逃。” “郝佳，你怎么看？” 赵佳丽忽然把目光转向了郝佳，会议室在场的其他同事也把灼热的目光朝向她，她淡定地放下了签字笔，说：“向钱看。” “和赵总说的一样，为向钱看，向厚赚而努力。” 郝佳谦卑笑笑，赵佳丽满意点头。 “小郝，争取把李总那单拿下来！” “好！” 这场让郝佳如坐针毡的会议最后结束，已经是晚上7点半，郝佳才想起今天答应了郝母要回家吃饭。她忙不迭备好包包，想着赶紧逃离。 “郝佳，我正要找你呢。” 赵佳丽持着一份招待费的清单走到郝佳的跟前：“郝佳，你上次那个报销凭证被财务那边退了，说是票没贴好。我说咱们销售部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郝佳看着手中的报销凭证，又翻了翻背后的票据，不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赵佳丽接着道：“小曾，你是后勤得帮郝姐检查检查啊。” 站在郝佳身旁的小曾连连点头：“是，赵总。” 郝佳不想麻烦小曾，笑着对赵佳丽说：“我明天再贴吧，这会儿财务也下班了。” “你有急事啊？”赵佳丽问道。 “也没什么急事，就是我妈让我今天回家吃饭，”顿了一下，她又说，“家宴。” “我这刚接手王总监的活，一堆事情没整清楚，”赵总监长叹了口气，说，“家宴确实不能耽误了。。” 顿了一秒，赵佳丽把郝佳手上的报销凭证递给了小曾，嘱咐道，“郝佳有事，你现在帮她贴一下票。业务员这一大堆报销单，我得审批呢。” 小曾唯唯弱弱地接过报销单，应了一声好。见此，郝佳迅速夺过了小曾怀中的报销单，微笑道：“赵总，这贴票据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我贴完再下班吧。” 赵佳丽点头说：“也好。” 贴完报销单，郝佳出了办公室已经是晚上8点，她已经完全没了食欲，本来答应今天去妈妈家吃个饭，眼下再驱车前往，也就快9点了。她连忙打了个电话给妈妈，郝母很快接起了电话，猜到了她接下来的话：“是不是和你哥一样没空回来？” “妈，”郝佳吁了口气喊了句，“你都把我的台词抢了，我能说什么啊。” “说对不起啊。” “对不起，妈。” “没用！我又不是和平大使，怎么天天被你和郝景放鸽子……” 郝母埋怨个不停，听筒那面好像还有个声音劝说她不要太生气，郝佳仔细听了听，问道：“小姨也在你那吗？” “被你俩兄妹鸽怕了，今天把你小姨也喊过来吃饭了。” 郝佳有点愧疚，抬了抬手表看看时间说：“那你们吃，我这周末一定回家吃饭。” “嗯，你也要记得吃饭，忙工作的时候也别忘了照顾好自己。” 听着郝母喋喋不休地嘱咐了好一会儿，郝佳才挂了电话。她揉了揉太阳穴，开着车回到家中后，也没什么力气再为自己做个饭。她实在疲累，干脆给自己泡了一盒泡面匆匆结束了晚餐。她得空刷了刷朋友圈，郝母晒出了和小姨的合照，并调侃的配了一句文案：天天被孩儿们放鸽子是什么感觉？ 郝佳给郝母的朋友圈点了个赞，又在下面留了一条留言：谁让妈妈是和平大使。 有的时候，郝佳觉得郝母根本不像她的长辈，他们没有什么代沟。从小到大，他们不像是母女，更像是好朋友。她喜欢吃冰淇淋，郝母会买两只冰淇淋同她一起吃。她想去游乐园，郝母也不会逼她一定要把作业做完才能去。郝母坚定地认为，作业哪有童年重要。郝母总是对她太过宽容，以至于她花了钱出国留学一年不到就回国，郝母也没埋怨她过多，只是笑着道：洋人的饭哪有家里的饭好吃。回来就回来呗。 正因为如此，郝家的长子郝景才会对自家的妹妹很多怨言，每次都说是母亲把她宠坏了。 接到郝景电话的时候，郝佳刚倒完垃圾回到公寓。 “你今晚怎么没去妈家吃饭。” 郝景开门见山，郝佳也直截了当道：“你不是也没回家吃饭，怎么就问我？” “我是工作忙。” “我也工作忙。” 郝景被郝佳气的赌了一口气，他又道：“咱们不是约好了，一次家宴得至少有一人回家。” “是啊，我刚换了新总监，她不好沟通。我走不掉，”郝佳为自己倒了杯开水，振振有词道，“何况这孝顺妈，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啊。” 郝佳言之有物，郝景也无法辩驳。听筒静默几秒，郝佳意识到哥哥要发飙，赶紧缓缓口气道：“好了，我知道了。郝总日理万机，我绝对站好岗，做好你的后援工作，哄好妈，照顾好这个大家庭。” 郝景还没回答，他的手机就被孩子抢走，郝景的儿子郝仁囔囔喊道“姑姑，什么时候给我买玩具啊？” “你姑姑都要破产了。” “姑姑我怎么一说买玩具，你就破产。” “因为玩具是促使你姑姑破产的催化剂，是压倒人生的最后一根稻草……” 郝佳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最后答应郝仁在他生日的时候给他买一套乐高，她才得空挂了这个电话。洗了个澡，随便收拾了一下，躺在床上已经晚上11点多，她同秦嘉舆发了个微信，得知他今晚可能要通宵了，除了发个心疼的表情，她也没有其他办法。 好不容易在12点之前郝佳终于躺在了床上，她细细想了想这一天做的事，仿佛什么也没做，又好似什么也做了。忙忙碌碌的每一天像是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无限循环之中。每天睡觉，早起，上班，回家，第二天又是同样的时间，同样的上班路，遇到同样一批人。 郝佳的睡眠不好，一有风吹草动就会被惊醒。她好不容易进入梦乡，睡梦中，她仿佛听到手机震动了一下。 不管它。 郝佳憋着劲，不动弹。短短十几秒，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又一下。 她气恼地摘掉眼罩，想要看看到底是哪个人半夜三更的给她发信息。黑漆漆的房间，窗帘微动，郝佳划开屏幕，手机屏幕发出幽幽的光亮。 微信闪出的是消息是赵佳丽的头像。 【小郝，明天帮我去驿站取个快递，取件码4232】 【应该是客户寄来的礼品】 【我怕我忘记了，不好意思啊，这么迟还发信息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