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南宋当皇帝浮沉的命运》 第一章 人生重来 南宋嘉定十六年,腊月二十五,临安城,万岁巷,济国公府。 时当南宋皇帝赵扩当政晚期,自靖康之耻,宋室南渡,已经走过了整整九十六个年头。 大约是半夜三更二刻的样子,过敏的神经忽而颤动了起来,从枕上举起沉重的脑袋,半睡半醒之间,下意识展开手臂,却碰到身旁的滑腻的…… “啊……” 赵竑大惊之下,转过头去,旁边一片雪白的女人身子映入眼帘,腰肢纤细,玉柱般的大长腿,薄薄的床单只是遮住了臀部以上…… 这真是令人血脉喷张…… 这……是哪里? 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对不对!他不是在西北支教吗,怎么可能出现在了女人的床上? 房间里没有空调,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热? 这可是世界历史上极其罕有的炎热年,河湖干涸,火灾频频,身处钢筋水泥的大都市,怎么会这样舒适? 收回心思,四下打量,房间最少也有百八十个平方米,借着微弱的烛光,可以看到所有的家具和装饰都是…… 低调的奢华! 家具古色古香、典雅平正,瓷器、漆器色彩纯净,不事雕琢,质朴淡雅,就连地毯也是色彩淡然,和墙上的山水画出奇的和谐。 两世为人的赵竑,惊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用被子遮住下身,蹑手蹑脚下了床,来过墙边极其精巧光滑的楠木梳妆台,一面古色古香的铜镜中映出的脸庞,让他心惊肉跳,也怅然若失。 他真的如此年轻,这不可能是假脸吧? 虽然没有后世的几块腹肌,但是皮肤紧致,年轻了十几岁。 这是上天的恩赐,还是他看花了眼? 这是他吗? “殿下,你这是要去上朝吗?天还早着呢!” 女人一口地道的苏州话,却亲切无比,听得赵竑心惊肉跳,汗水顺着脸颊流下。 他是江南上的大学,有几个同学就是苏杭人,以至于苏杭话他也懂了大半。 殿下? 还是典夏? 忽然,懒洋洋趴在屋角的大黄猫站了起来,瞪圆了黄澄澄的眼睛看着赵竑,“喵喵”叫了起来。 赵竑一惊,后退一步,被身后的矮凳一绊,“噗通”一声坐到了地上。 幸好织毯够厚,屁股才没有开花。 “殿下!” 几乎是同时,屋里和门口,都有人叫了起来。 床上的女子下了床,拿起了几上的衣裳,很快追了上来。 “殿下,怎么这么不小心?” 床上的美女说道,和两个进房婢女打扮的年轻女子一起,给一丝不挂的赵竑穿衣。 赵竑一动不动,任由对方给自己穿衣,很是尴尬,却不能拒绝。 这种穷奢极欲的享受,让他惊奇,又……刺激。 大半夜的,她们怎么给自己穿起衣服来了? 这是要出门吗? “叽叽喳喳”的声音响起,赵竑惊讶地抬头一看,原来是笼中养的鸟儿,竟然有十几种之多,挂满了细细的锦架之上。 几个小小的五彩斑斓的织笼,里面似乎是……蟋蟀! 这是个什么纨绔膏粱,竟然还玩这些东西? “殿下,你怎么起得这么早?你是要上朝吗?” 美女一边给赵竑穿衣,一边问道。 赵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就闹出笑话。 殿下应该不是典夏,上朝又是什么玩意? 他是某一朝的皇子吗? 美女赤着身子,周身雪白,凹凸有致,面容洁白妖艳,浑身充满了原始的诱惑,简直可以说是天生尤物。 赵竑的鼻血,差点就要滴下来。 尽管知道对方居心叵测,赵竑还是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下,大饱眼福。 食色性也,谁也不是红尘外高人,可以清心寡欲。 何况还是……枕边人。 “殿下,官家九五之尊,自有上天佑护,你不必太过忧心。” 还以为赵竑是为大宋皇帝的健康忧心,美女又加了一句。 “这几年来,大宋官家的身子骨是越来越差了,谁也不知道,哪一天就会……” 官家?九五至尊? 赵竑暗暗吃惊,心头明白了许多。 只有宋朝才叫“官家”,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他可能是穿越到了大宋朝,但不知是北宋,还是南宋? 赵竑按下心头的震惊,很快穿戴好了衣冠,坐在了桌前,对着镜子端详起自己来。 年轻英俊的脸庞,黑色硬翅幞头,圆领大袖,腰系玉带,黑色缎靴,温文尔雅。 他捏了捏自己的脸颊,使劲揪了揪自己鬓角的发髻,又狠狠拧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各种自虐,痛得让他清醒。 “殿下,你怎么了?” 美女狐疑地问道,和美婢都是诧异地看着赵竑。 “给我一杯红……一杯水!” 自虐之下,赵竑却想笑,放声大笑。 这是真的穿了吗?还是上帝和他开了个玩笑? 谁能战胜岁月,谁就是命运的胜者。 与现实格格不入,一无是处、穷困潦倒的他,竟然重回少年时,成了生在罗马的……权贵! 没有水,一杯酒却放在了面前。赵竑端起,品了几下,随即一饮而尽。 酒味香甜,略带果味芳香,似乎是果酒。 就连这酒杯,也是温润细腻,果然是古物。 没有人会和他开这种玩笑。果然,他是迈入了重生之门。 宋之妖娆,可惜大腹便便,脚底轻浮,那丰厚的身家,孱弱的身子骨,早已令北地的邻居们垂涎三尺了。 唉!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殿下,时辰到了,该上朝了。” 有男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似乎年龄不大,而且有些……严肃。 “李唐,殿下准备好了,自然会叫你!” 赵竑一愣,来不及开口,美女眉头一皱开了口。 好霸道的……女主人! 美女开口,门外的人不再催促,沉默了下来。 “殿下,上朝后记着早点回府。” 美女给赵竑捏肩,趴在他的背上,脸贴着赵竑面庞,柔声细语。 “怎么,舍不得我吗?” 美女在侧,温香软玉,赵竑不自觉轻挑了几分,摸了一下美女滑腻的纤纤玉手,骨子里的闷骚不自觉暴露。 “殿下,你好坏呀!” 美女柔声细语,赵竑一拉胳膊,美女面色泛红,站立不稳,顺便落入了赵竑怀中。她搂住赵竑的脖子,顺势吻起赵竑来。 这便宜,不占白不占,赵竑飘飘然,和美女热吻了起来。 旁边的两个美婢看着,也是面红耳赤。 这个色殿下,可是太露骨,越来越浪了! “你们两个,是不是也春心荡漾了?” 赵竑放开美女,哈哈一笑。 再缠绵下去,估计就要控制不住,完成了功课,却误了上朝。 下意识地,他觉得身体发虚。看来这位原主私生活太过腐朽,有些体虚。 身体才是本钱,还得修身养性,好好锻炼一下身体才行。 这穿越穿的,就不能“不早朝”吗? “殿下,快四更天了。” 李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知道了!” 赵竑理好公服,迈步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 “把房里所有的鸟儿和蛐蛐都放了。回来的时候,我……本殿下不想看到一只小动物!” 鸟儿是属于大自然的,大好青春去玩蛐蛐,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堕落青年? “是,殿下!” 美女诧异地看着赵竑,赶紧点头回道。 这个时候,她已经披上了衣服,酥胸半露,诱惑力不要太大。 赵竑再也不敢耽搁,他可不想误了早朝的时间。 一穿越就要入宫面君,参加国家会议,商谈天下大事,可真够直接和刺激的。 现在,他急切地想知道,他是谁,这是什么时代? 赵竑走出了房间,外面还是漆黑一片。借着灯笼散发出来的光芒,他看了一眼地上薄薄的白雪,呼吸了一口新鲜感十足的空气,轻轻摇了摇头。 新鲜的空气,似乎永远是穿越者的福利。 “殿下!” 门外的夜色中,一个二十岁左右、圆领黑衣的汉子向赵竑抱拳行礼,看他腰悬长刀,身材笔挺,肯定是个练家子没错。 这应该就是那个叫李唐的侍卫了。 看他旁边的几个侍卫,虽然没有顶盔披甲,但也是黑衣劲装,腰悬长刀,很是精神。 “李唐,你们几个,我来考你们一下,谁能告诉我今年是我大宋哪一年?又发生了什么大事?说的好的,我有赏。” 赵竑很快找了一个很幼稚很直接的理由,让他更快了解如今自己所处的环境。 “殿下,今年是癸末年,嘉定十六年,金国新皇登基,宋金刚结束连续七年的战事。” 李唐皱着眉头说完,对旁边另外一个高大魁梧的年轻侍卫说道: “许胜,你来告诉殿下,今年还有那些大事?” 许胜挠挠头傻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 看样子,这个年轻侍卫有些腼腆,应该是个老实人。 “殿下,对小人来说,你能早日当上太子,当上皇帝,再也不用受史弥远那奸相的闷气,那才是大事!” 许胜尬笑着说了出来。 嘉定十六年……史弥远…… 赵竑心头一惊,下意识点了点头。 我勒个去! 一场宿醉,他竟然来到了南宋中后期这个风云际会的大时代! 嘉定十六年,公元1223年,南宋152年的历史,已经过去了96年,行将就木。 此时正是南宋宋宁宗赵扩治下,奸相史弥远当政专权,南宋朝政日衰。“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只怕现实比这更糟。 北方,成吉思汗麾下的蒙古铁骑攻城略地、所向披靡。西夏已是灭国边缘、奄奄一息;金朝被蒙古铁骑赶到了黄河以南和陕西一地,距离亡国和灭种,也只在几年之间。 南宋积弊重重,苟延残喘,正是夕阳西下,就要迎来百年的黑暗,汉民族的沉沦。 而他,就是南宋这座大厦将倾前,大宋皇室中的纨绔一皇子了。 按照他的历史知识,他还是大宋皇帝赵扩唯一的皇子。 二流学院主修历史,边区支教,竟然帮助了他了解这个时代。 这是歪打正着,还是走了狗屎运? “李……唐,看来你的家人,是追慕李唐雄风,才给你起的名字。” 赵竑微微一笑,往前走去。 李唐,李渊李世民李隆基的120年左右的盛唐,其余一半多的时候都是扯淡。 “回殿下,家父曾是辛弃疾辛稼轩的军中幕僚。开禧北伐,王师败绩,太师韩侂胄被杀,函首于金。辛公郁郁而终,没有多久,家父就去过世了。小人年幼懵懂,长大才知父亲的苦心。” 李唐轻声回道,眉头依然紧锁。 以前这位皇子,从来不问这些琐事,高高在上,冰清玉洁,从不把下人们看在眼里。 今天这是怎么了?好像闻着味都不对。 “李唐,你的父亲,可真是位忠义之士。” 赵竑由衷地感叹一句。 忧国忧民的,都还有些良心。 “李唐,还有他们几个,你们都跟我多久了?” 赵竑看了看周围漆黑的环境,轻声问了起来。 史弥远、美女卧底、狸猫换太子、身死名灭…… 这个时候,他不再相信任何人,也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殿下,自嘉定十三年殿下被封为皇子,小人们追随殿下,已经足足有三年了!” 李唐面无表情回道,目光不自觉地瞟了一眼后面的寝房。 “三年,是不短了!” 赵竑点了点头,抬起头看着夜空,心底暗叹一声。 不用问,他百分百穿越了。 「南宋后期的历史,不可避免涉及中华各个民族。本书只是叙述那一段历史,历史风云,爱恨情仇、没有任何冒犯之意。拜谢。」 第二章 来之 安之 穿越时,他正在西北支教,只是参加了一场村长儿子的婚礼,架不住村民的热情,多喝了两杯法兰西红酒,一觉醒来,已经是两世为人。 虽然只是一个主教历史的支教老师,但他也是正儿八经的师范学院毕业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虽然不是高富帅,但也算得上玉树临风,文武双全。 历史知识不含糊,乐器也会玩,尤善古琴,很有些造诣,只可惜做事都是半途而废,辜负了父母的一片苦心和厚厚一叠辛辛苦苦积攒的人民币。 个性十足,不够圆滑,现实中处处碰壁,混得不如意的酸矬穷,竟然能否极泰来,贵为皇子。 二人同名同姓,都是性格耿介孤僻,竟然都会弹琴,这真是历史的巧合? 他也喜欢美女,但又讨厌那些自以为是、价值观雷人的庸脂俗粉。而这个赵竑,和自己的夫人不和,连身边的美人也是居心叵测的对手“所赠”,二人似乎有些同病相怜。 以他对这个历史上的赵竑的了解,他敢打赌,要是这家伙不是赵宋皇室,不是皇子,而是一介草民,讨个老婆都难。 就他那个情商,就他那个比自己还二的驴脾气,谁能看上他? 脾气臭、智商堪忧的酸矬穷,能有女人爱吗? 结合历史上的认知,他对自己附身的这位原主,对这位原主目前的处境,也慢慢清晰了起来。 狸猫换太子! 赵竑不由得莞尔,自嘲地一笑。 历史上的南宋皇帝宋宁宗赵扩驾崩,唯一的皇子赵竑被换,另外一个连皇子都不是的宗室子弟赵贵诚被临时推上位,是为历史上的宋理宗赵昀。 被废黜的皇子赵竑被赶出临安城,后来被逼自杀。 而他知道这些历史,不是因为他主修历史,而是因为他要教孩子们历史课,无心插柳,成了小半个专家。 他在大学浑浑噩噩学到的那些东西,早已经还给了老师。 赵竑,济国公、检校少保,二十岁,当今大宋官家赵扩唯一的皇子,看起来富贵逍遥,让人羡慕,其实随时会被废掉、丢掉性命。 大宋朝政就是这么奇葩,以太子之尊,职权远在宰相之下,更不用说一个普普通通只是国公的皇子了。 “许胜,你们几个歇着吧,记得把府上的鸟儿蛐蛐都放了。李唐陪我前去就行。” 赵竑说完迈步就走,大踏步出了大门。 李唐摆摆手,许胜等人停下,李唐面无表情紧紧跟上。 “殿下,徐姬整天鬼鬼祟祟的,还有那两个侍女,你要小心些才是!” 出了府门,看左右无人,一片寂静,李唐才低声叮嘱道。 “我小心些什么?” 赵竑诧异地问道,半真半假。 “殿下,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李唐诧异地看着赵竑,又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 “殿下,你现在不得皇后的喜爱,又和奸相史弥远势成水火。徐姬让你沉迷酒色,那两个婢女是徐姬带来的,对你图谋不轨。你要小心啊!” 图谋不轨? 李唐的话听在耳中,赵竑差点笑出声来。 他表情严肃,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在朱门上灯光里模模糊糊的“济国公府”四个字上停留。 徐姬就是那个妖冶的赤身美女,他的枕边人,他也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那两个婢女可能也是卧底,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李唐,皇……官家有几个皇子?” 赵竑目光落在轿子上,眉头一皱。 西北支教,他对骑马并不陌生。坐轿子,慢悠悠不说,被人看见了,还不得跟上山坐滑杆一样,唾液淹死。 “回殿下,官家只有一位皇子,那就是殿下你了。不过……” 李唐偷瞄着赵竑,暗暗心惊。 连几个皇子都不清楚,殿下这是酒色过度,精神恍惚了吗? “不过什么?” 赵竑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 “殿下,还有一位突然冒出来的宗室子弟,是由史弥远去年所选,现为沂王嗣子,名字叫赵贵诚。” 赵竑冷冷一笑,心头发凉。 果不其然,和历史上一模一样。 这一位突然冒出来的宗室子弟赵贵诚,历史上的宋理宗,就是史弥远为他选的替代品了。 狸猫换太子,果然是确有其事,而且就要发生在他的身上。 上有杨皇后一手遮天,下手丞相史弥远大权独揽,他名义上的父皇只是个傀儡、道士、药罐子,随时都会登上西天极乐世界。 他拿什么和这些如狼似虎的对手们斗? 矫诏格杀重臣韩侂胄,矫诏撤换皇子赵竑,玩起这一招来,杨皇后和史弥远是驾轻就熟,熟稔至极。 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又拿什么和这些人精们对垒? 满朝文武,似乎没有一个人可以搭把手。 要是这位“越俎代庖”的宋理宗雄才大略,可以厉兵秣马、运筹帷幄,让“南宋”可以“北宋”,或者至少国富民强,他不介意挂印而去,终老泉林。 可是他只知道一点,南宋永远是南宋,而且根据他脑海中的历史知识,南宋是活不了多少年了。 岳父、韩世忠们随风而去了,辛弃疾、陆游们烟消云散,贾似道、文天祥们会接踵而来,却是十万军民赴海而死,崖山之后无中华,民族百年的沉沦。 中华的魂魄,就这样没了? 临安,临时而安,却成了永不北上。中原,成了散不去的乡愁。 行在,却成了落叶归根,汴京,永远只存在于午夜梦回。 南宋还有六七千万人口,还有广袤的山川河流,还有无数仁人志士,为何就不能江山北望? 为什么就不能拼一把? “我……府上……夫人……” 赵竑再一次确认自己的处境。他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无药可救。 “殿下,夫人已经走了很久,你得把她给找回来啊!” 李唐继续面色严肃说道。 “你的意思是说,我偏爱小……徐姬,赶跑了夫人?” 赵竑震惊于自己的愚蠢。 不,是自己原身的愚蠢。 夫人就是吴氏,赵竑知道个大概。二人感情不合,形同水火。 关键是,吴氏是当朝太后杨桂枝介绍。历史上赵竑被废黜,宰相史弥远是首恶,杨桂枝是帮凶。 “也不是赶跑,你们二人,性子都太硬。” 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也到了门口,有轿夫在,李唐不再言语。 “你们都回去吧。我们跑步去上朝。” 赵竑看了一眼门口的轿子,以及两个睡眼朦胧的轿夫,忽然起了念头。 临安城就这么大,国公府距离皇宫应该不会太远。跑步去,顺便可以锻炼一下身体,弄出六块腹肌。 现在这个小肚腩,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也让他不习惯。 李唐不说,他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一个巴掌拍不响,再加上史弥远派了美女来挑拨离间,不发生冲突才怪。 赵竑健步如飞,李唐暗暗吃惊,紧紧跟上。 这位浪荡皇子今天是抽风了吗,怎么净做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穿过万岁巷拐角,跑上了御街,意外看到街角有几个人躺在雪地上一动不动,赵竑不由得一愣,脚步慢了下来。 前面带路的李唐,也跟着停了下来。 “李唐,过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赵竑起了恻隐之心,抬脚就要过去。 “殿下,千万不要!” 李唐赶紧上前,拦住了赵竑。 “这都是临安城的闲人叫花子,这些人露宿街头,居无定所,肯定是天冷,冻死了!” 这位殿下,从来都不会关心这些闲人草民的死活,今天这又是怎么了,处处透着古怪? “临安城、天子脚下,有人冻死?” 赵竑惊讶地看着李唐。 这是他想象中风流妖娆的大宋吗?这是那些砖家叫兽口中富裕繁华的临安城吗? “殿下,赶紧上朝吧。这些事情司空见惯,天天都有,冻死的何止这些。等一会,就有街道司的公人来清理这些尸体。天亮前,就干干净净了!” 李唐嫌恶地看了一眼几具尸体,催促起了赵竑。 赵竑点了点头,心头压抑。 堂堂的临安城御街,天子脚下,还有人冻死街头,真是刷新了他的认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盛唐时也是民生惟坚,大宋也不例外。 赵竑的心里,像吃了一大坨农家肥一样难受。 那些说大宋最适合穿越,是最幸福时代的砖家教授公知们,把自己已经放在了大宋的士大夫阶层,不知是无知,还是选择性失忆? 人数不过寥寥无几的士大夫们的繁荣,不是真正的繁荣。只有普通老百姓的繁荣,才是真正的繁荣。 平均下来,大宋朝一年才招一百名左右的进士。那些公知们,从哪里来的自信可以登科?把他们放在这个年代,绝大多数都不能进士及第,东华门唱名。 普信男、普信女,这词语太适合他们了。 “快点,快点!别让相公们看到了!” 御街上,几个衙役正在催着拉着大车的差役向东而去。看车上的大木桶,以及让人捂鼻子的“异味”,应该是被称为“倾脚头”的清洁工们拉的粪车了。 宋朝土地都是施“人肥”,清理粪便的竞争也十分激烈。为了抢粪便,“倾脚头”们经常大打出手,甚至闹到官府,也算是一种社会特色。 跑了十来步,赵竑再回头看去,果然有差役拉着大车过来,把冻死的尸体装车。看车上隆起的样子,似乎有十几具之多。 繁华地段的御街周围都冻死这么多人,那些临安城的犄角旮旯,还不知道有多少可怜的冤魂? 赵竑转过身去,心情压抑,不再回头。 既然来到这个时代,就得接受这个时代的残酷和不完美。 除非,你有能力去改变。 御街上,两旁的灯火已经亮起,店铺纷纷开张,街上的行人、马车、轿子渐渐多了起来。 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既来之,则安之。不能改变的,就要去适应。 永别了,我的2022! 第三章 初来乍到 临安城,皇城北门、和宁门外。 和宁门是大宋临安皇城北门,是文武百官进入皇宫的主要入口,和宁门向北,一条笔直的御街贯穿主城,和宁门是临安城御街的南起点,而御街两旁,也是临安城的商业和文化中心。 皇宫、御街,一切都是复制北宋东京城而来,只不过东京城皇宫面南背北,而临安城皇宫面北背南罢了。 也不知道,这是故国情深、江山北望,还是无奈之下的苟且? 才过四更,和宁门外,御街周围已经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店铺、小摊都已开张,灯火辉煌下,珠玉珍异、花果时新、海鲜、野味、奇器,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虽是寒冬腊月,石板路上的雪却打扫的干干净净,没有北地的严寒,反而有一种清冷振奋的感觉。 这或许就是南北地气的差异了。 赵竑和李唐一起,进了一家灯火通明的煎饼铺,赵竑在临窗的位置坐下,李唐则是满脸严肃,在一旁侍立。 “李唐,一起坐下吃吧。” 旁边杵着个人,赵竑还有些不好意思。 “殿下,尊卑有别。要是让其他人看到就不好了。” 李唐黑着脸立刻拒绝,还不忘叮嘱赵竑。 赵竑看了看李唐,不再坚持。 能说这些话,看样子这家伙不是无间道。 不过,这家伙一板一眼,太过古板了些。 一碗冒着热气的七宝素粥,一份香气扑鼻的鸡蛋煎饼,赵竑慢慢吃着,边打量周围,边向外观看。 初来乍到,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 他过去的人生过于失败,以至于他再也不想念及。 “李唐,此时此刻,我想吟诗一首,来抒发我心中的喜悦!” 赵竑心中,忽然起了玩世不恭的念想。 他的那三四十年,是不是活得太拘谨,太沉闷了? “什么?” 李唐一头雾水看着赵竑,显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李唐乘船不给钱,船夫一脚踢下船。桃花潭水深千尺,不知李唐死没死。” 赵竑说完,哈哈一笑,拍了拍懵懵懂懂的李唐的肩膀,自己吃起饭来。 充满希望的清晨,热气腾腾的食物,赵竑喜欢这样的烟火气,真实而充满生气。 习惯了无欲无求、随波逐流的他,来到了这个时代,他唯一感觉的,就是朋友太少,太寂寞,不热闹。 想起他的那些狐朋狗友,时空隔离,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赵竑心头微微一酸。 这些狗日的,有没有在想他? “殿下,李唐盛世,李白不差钱,乘船一定会给钱的。” 李唐站的笔直,在一旁小声说道。 “李唐,不要那么严肃,生活本就够苦!” 赵竑一本正经说道。 作为师范毕业生,热爱文学,他肚子里的墨水不少。在文风鼎盛的南宋,也许可以卖弄一下。 这一瞬间,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所处的困境。 上朝的官员纷纷云集于北门外,各色轿子、牛车,一时间人满为患。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枢密院,各色身着六品以上朝服的官员,紫、绯、深绿各等,幞头硬翅翘然,腰悬银印红绶,宽衣大袖,风度翩翩,好不得意。 不过他们大多数人和赵竑一样,都是要填饱肚子,才进宫门。 黎明前的夜市,烟火味十足,此起彼伏的叫喊声,让赵竑心头亲切温馨,不由得想起支教的那些日子,一望无垠的戈壁滩,满地的骆驼刺,热气腾腾的拉面、豆腐脑、包子、油条…… 人生虽然失败,还是有些温馨的回忆。 “殿下,早!” 几个挤进来吃早饭的官员,看到赵竑在,嘴里哈着热气,满脸笑容打过招呼,便在另外的桌边纷纷坐下,叫起吃喝。 大宋的读书人、士大夫,自有他们的傲骨。不过也足可以看出,宋代皇权的没落。 宋朝上朝虽然早,四更一点开宫门,五更上朝,但一般都是两天一次或五天一次。到了赵扩朝,因为大宋官家本人身体原因,已经是十天一次,逢五上朝,再加上娱乐节目太少,睡的早,因此上朝的官员并不辛苦。 今天是腊月二十五,看来是春节前的最后一次上朝了。 一个花甲之年的紫袍官员进来,他打量着店内情形,看到正在用饭的赵竑,微微一怔,就要悄悄退出。 “殿下,薛极这个老木头。看样子并不想见你。” 李唐弯下腰,在赵竑耳边轻声说道。 赵竑不由得一惊。 这个白胡子老头,居然是史弥远的帮凶,“四木三凶”之一的薛极? 瞧这白胡子,应该有六十了吧。 “薛相公,进来用饭吧。我没带钱!” 赵竑站了起来,朗声喊了起来。 依据历史上的知识,以及李唐刚才的精辟短语,这个薛极,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堂堂士大夫,妥妥的国家重臣。 同时,也是有名的墙头草,唯宰相史弥远马首是瞻,见风使舵,八面玲珑。 四木三凶,一个“木”字,已经概括一切。 不过,史弥远权倾朝野,炙手可热,大多数朝臣还不是和薛极一样,唯史弥远马首是瞻。 “殿下,打扰了!” 薛极无奈,转过头来进了店,不苟言笑向赵竑拱手行礼,坐到了另外一张桌子,和赵竑远远避开。 赵竑微微一笑。这个老滑头,站队倒是一点也不糊涂。 不过,身为“四木”之一,史弥远执掌大权,薛极也只能恭恭敬敬做“提线木偶”了。 “薛相公,今天我忘了带钱钞,麻烦你帮我先垫上。” 赵竑笑容满面,喊话着薛极。 “殿下,知道了。” 薛极紧张地打量了一下周围,小声回道。 赵竑微微一笑,这个薛极,可是够小心的。 “殿下,你也在此用饭。” 一个圆白脸,三缕清须的中年官员走了进来,看到赵竑,肃拜一礼。 “小人见过真相公。” 李唐黑脸柔和了许多,赶紧躬身行礼。 脸再黑,碰上权贵,腰照样得弯下来。 “真公,你也入朝了。快坐!” 赵竑稍稍迟疑了一下,站起身来行礼。 姓真的大臣满朝只有一个,除了他的老师真德秀,还能有谁? 老者叫真德秀,官居潭州知州兼湖南安抚使,乃是南宋理学大师,性情耿介,以个性刚直、勇于直谏而名震朝廷。其人以汉时的袁盎和汲黯自比,很是有些性格。 更重要的是,真德秀以前曾是赵竑的老师,因丁母忧,守孝期满后外出为官。 不过,也可以看出,真德秀对他的失望,不然也不会主动闪人,远离朝廷中枢。 历史上,此人性烈如火,对教育这位赵竑本身倒也尽力,虽然半途离开,有趋吉避凶的意思,倒也不是奸人。 “殿下,好久不见。听说你近来醉心声乐,又近女色,须知玩物丧志,不可不戒啊。” 真德秀向薛极拱拱手,在赵竑身边坐下。 看他的样子,倒是一点也不避讳他和赵竑的关系,也不怕被人看见。 这位真相公,还真是位君子。 “真公,人心险恶。流言蜚语,积毁销骨,那都是有心人故意使之。说起来,你不在我身边,我甚是想念啊。” 赵竑模仿着真德秀说话的方式,古人说话的方式。 果不其然,和历史上一模一样,已经有人在背后使坏,阴风阵阵了。 “殿下,你倒是清醒。不过,在外人面前,你要自称“孤”,或“本国公”才是。要不然,又会被人指责不尊礼法。” 真德秀诧异地看了一眼赵竑,总觉得心里怪怪的。 “多谢真公提醒!孤铭记于心!” 赵竑拱手行礼,也是刚刚学来的。 “殿下,你知道就好。史弥远专权,满朝都是奸人的党羽,殿下的处境不妙啊。” 薛极在不远处,真德秀压低了声音,低头慢慢用饭。 尽管对这个曾经的弟子失望透顶,但真德秀还是不忍心看到赵竑一步步沉沦,无可救药。 不过,他怎么都觉得,今天这个弟子,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 光是这驴脾气,就随和了许多。 “真公,事在人为,孤只有尽力而为了。” 赵竑面色平静,嘴里哈哈一笑。 “孤”,这个称呼倒是不错。孤苦无依,孤独到老,孤家寡人。 “真公,你只教了孤礼义廉耻,忠孝节义,可没教孤人情世故,帝王之术。孤如今步履艰难,你这个老师,也脱不了干系。” 说起来,他从来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人。 “帝王之术?” 真德秀惊讶地抬起头来,他看着赵竑,片刻才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殿下,恐怕没那么容易!” 得罪了只手遮天的大宋皇后,又和权倾朝野的奸相水火不容,他看不出来,赵竑那里来的信心,能和对方斗下去。 朝野上下,人人都说赵竑沉迷美色和声乐,即使他登基大宝,对大宋朝政毫无益处。难道这位殿下还不知道反省吗? 他离开朝堂,请求外调潭州,也不过是因为失望,想要避祸罢了。 “真公,我命由我不由天。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更是其乐无穷。不到最后一刻,输赢还很难预料,还是向前看吧。” 赵竑调侃地一句,回头一看,李唐身子笔直,依然满脸严肃。 这样板着,累不累啊? “真公,你此次入朝,是回到中枢,还是入朝奏对?” 赵竑下意识问了起来。 要是这位历史上的理学大家、清流之首在朝中,他的处境也许会好上许多。 “殿下,官家厚恩,让我知潭州兼湖南安抚使。我此次入朝,是来谢恩的。大朝会后,我就要去湖南了。殿下自己保重吧。” 真德秀看了看赵竑,眼神复杂,低头用饭,不再言语。 真德秀对他没有信心,这反而激起了赵竑的好胜心和雄心。 这位真德秀真老师,紧要关头离开了自己,远离中枢,去修身养性,探究义理之学,谦谦君子,终究还是缺了一点风骨。 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洗洗睡吧,自己何德何能? “真公,保重。” 赵竑气定神闲,似乎还面带微笑,真德秀不由得一阵错愕,多看了他几眼。 这个赵竑,这一阵子看了什么书,或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就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吗?还是他本来就是这样没心没肺? 再看那边的薛极,草草吃了几口,就匆匆拱手离开,看他走出店门时缩头缩脑,左顾右盼,好像是怕被谁看到一样。 赵竑看的清楚,不由得莞尔。 这可真是个有趣的老头。 “殿下,这些见风使舵的无能之辈,还是少搭理为妙!” 真德秀忽然放下筷子,板着脸说了出来。 赵竑微微有些诧异,说几句话而已,不值得如此较劲。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清流浊流,正邪不两立? 一个年过花甲,一个四十不惑,二人年龄差了十五六岁,志趣上似乎真不一样。 就是不知道,年龄和勇气操守有没有关系? “掌柜的,刚才那个白胡子老头,他没有帮我付钞吗?” 临到结钞,赵竑忍不住问道。 “殿下,实在是不好意思。薛相只付了自己那一份。” 掌柜的点头哈腰,笑哈哈回道。 “这个老狐狸,太抠门了!” 赵竑摇摇头,正要拿出钱袋,却被真德秀阻止。 “你呀,怎么和薛极搅到了一块?须知洁身自好,切不可同流合污才是!” 真德秀付了钞,又一本正经地言传身教。 “真公说的是,孤谨记在心。” 赵竑收起笑脸,郑重其事回道。 今早这饭钱,可是省下了。 “真相公,这张有些破损,麻烦你给换一下!” 掌柜的赶紧叫住了真德秀,陪着笑脸,手里拿着一张纸币。 “怎么了?” 真德秀接过会子,仔细看了片刻,从钱袋里另外拿出一张,自己打量了一下,递给了掌柜。 “多谢真相公!” 掌柜的连连道谢,恭送真德秀和赵竑出了店门。 “真公,怎么了?” 赵竑诧异地问道。他看的清楚,掌柜退回的两贯面额的会子没有破损,甚至比真德秀重新给的还要暂新不少。 “会子泛滥,假钞横行,真是让人心忧啊!” 真德秀摇头一声感慨,信步向前。 假钞? 赵竑不由得一愣。 感情这假钞在宋朝就有了,这可是开了眼界。 真德秀忧国忧民,个人情操让他佩服。 看来,并不是所有的士大夫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如果这样的官员多一些,大宋朝也许有救。 可惜,一切只是也许,永远不会成真。 「新书不易,请多多支持。拜谢。」 第四章 待漏院(上) 临安城皇城南门、和宁门外、东侧,待漏院。 待漏院是朝廷专为上朝的臣子准备,也是体现朝廷对臣子的善待。临安城住房紧张,朝臣多租房在坊巷四处,早朝来得早,和宁门还没开,没地方坐等。来得晚,或者一时有个疾痛,或者和宁门一关,也没处等待值班官进去申奏,确实是个等候上朝的好地方。 待漏院里堂宇轩敞,桌椅齐全,甚至还有被褥,候朝的臣子风雨无碍。 值得一提的是,待漏院是宋高宗赵构所建,看来这位南宋历史上的有名的“逃跑皇帝”,也不是一无是处。 时辰未到,宫门还没有开启,赵竑和真德秀边说边走,进了和宁门东侧的待漏院。 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真德秀说,赵竑听而已,偶尔说的几句也是打哈哈,但却让真德秀一次次灵魂出窍。 “冗官、冗兵、冗费?殿下,这是你自己悟出来的?” 真德秀看着自己曾经的弟子,满脸的诧异。 “我大宋官有多少,兵有多多,真公自然明白,不用……孤多说。三冗导致积贫积弱,战力孱弱,吏治腐败,朝廷不堪重负。” 作为历史老师,这些基本的道理,赵竑是信口拈来。 不过,有些弊端,比如以为文制武、士大夫一家独大、相强君弱等,当着真德秀这样的士大夫的面,他就不方便说了。 “积贫积弱?” 真德秀不自觉点了点头,下意识问了出来。 “殿下,那如何才能根除积弊?”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只能是一场从上到下的变法革新了。” 赵竑侃侃而谈,就像往日里对自己的学生讲课一样。 要是从上到下的变法不能实行,要不就是一场从下到上的革命,或者就是被北方的铁骑踏破,崖山之后。 “殿下所言差矣。” 真德秀摇了摇头,看样子不同意赵竑的观点。 “利不百,不变法;功不十,不易器。善政在于人治。若是君主贤明,官吏清廉,人人洁身自好,天下焉有不治?” “真公,人治了这么多年,我大宋可有起色啊?” 赵竑直接问了出来。 这时候他才诧异地发现,自己很快地融入了这个时代,简直是无缝衔接。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穿越者的福利? “殿下,看来你我二人,看法上是有些差别了。” 真德秀哈哈一笑,眼神里透出一丝欣慰。 自己的这个弟子,还不是一无是处。 “殿下,你可知道淮东李全的事情?” 真德秀眉头一皱,扯到了大宋淮南东路边陲的战事上。 “李全,山东忠义军领袖,骄横跋扈,雄踞于山东青州和淮东重镇楚州。朝廷也为此还是头痛。” 李全,原是山东义军领袖,现在兵强马壮,为盘踞淮水两岸的军阀,和宋廷貌合神离,与割据没什么两样。 “原淮东制置使贾涉,想以钱粮与分化等手段来掌控山东忠义军,以为忠义军饥则噬人,饱则用命,使得忠义军与朝廷离心离德。史弥远胆小怕事,一意拉拢李全,不断授以高官,李全趁机坐大。贾涉身心俱疲,便向朝廷请辞制置使等职,获旨回都奏报,病死在了临安府。” 真德秀摇摇头,继续说道: “贾涉此人有些才气,但在有些地方……” 真德秀欲言又止,显然是因为死者已矣,不想背后说人闲话。 真德秀所说的贾涉,是宋廷前淮东制置使兼节制京东、河北兵马,刚刚离任病死。 赵竑也不追问。他只是好像记得,贾涉似乎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南宋奸相贾似道的父亲,女儿贾贵妃貌美如花,为顶替自己上位的宋理宗赵昀的妃嫔。 “真公,殿下。” 沿途众臣纷纷见礼,无论政见如何不同,此刻仍然是和风细雨,融洽和谐。 “殿下,真公。” 看到赵竑和真德秀进来,一个身材高大、面相威严的中年官员站了起来,拱手见礼。 “魏侍郎,好久不见。” 真德秀满面笑容,和兵部侍郎魏了翁见礼。 “殿下,最近可好?可曾谱得新曲?” 魏了翁看着赵竑,眼神里面,似乎有一丝戏谑。 平日里只顾弹琴复长啸,还知道自己是堂堂皇子,大宋王朝的继承人吗? 魏侍郎?魏了翁? 赵竑瞬间明白了过来。 这位高大威猛的中年文官,恐怕是南宋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魏了翁了。 幸好,上朝的路上,李唐给他科普了一下朝中局势。加上他脑子里的历史知识,很快就判断出了眼前此人的身份。 “魏公,琴乐只为陶冶情操,闷时才弹。近日来孤一直练习武艺和马术,读的是兵书经史,于风林火山一说,很是有些心得!” 赵竑面带笑容,人畜无害。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魏了翁是四川蒲江魏高氏出身,满门士大夫,和真德秀二人是同一科的进士,年纪一样,都是清流、有些节操之人。 也是自己要拉拢和靠拢之人。 “殿下倒是雅致,让老臣刮目相看!” 魏了翁目光中有些惊诧,也有些欣慰。 作为大宋官家唯一的皇子,能有长进,不再耿介,沉迷于声妓,他当然是老怀宽慰了。 苏轼38岁以“老夫”自称,他已经45岁,当然可以自封“老臣”了。 “刮目相看?此话言之过早,早干什么去了?要是官家……殿下接得起这大宋的千斤重担吗?” 真德秀的神情,满满的哀其不幸,怒其荒唐。 “真公,你这心态不好,太消极了!” 赵竑哈哈大笑,毫不客气怼了回去,吸引了周围好几个官员惊异的眼光。 总是埋怨和打击自己的学生,还离自己而去,这老师当得并不怎么样。 真德秀和魏了翁都是一怔,魏了翁轻声笑了起来。 这个赵竑,有些意思。 “殿下,你也是饱读诗书,自己做的那些事,难道就不知道三思而后行吗?” 被弟子当面顶嘴,真德秀脸上一红,立刻教训了回去。 赵竑嘿嘿一笑,就要回话。 说实话,以他有限的历史知识,他还真不知道自己这位本尊,究竟犯了哪些“大逆不道”或“离经叛道”的事情。 外面一阵喧哗声传来,让赵竑几人停止了争议,都是抬头看去。 “史相!” “见过史相!” 官员们点头哈腰,纷纷谄笑着让出一条道来,点头哈腰,给一个黑色硬翅幞头,红袍鱼袋,紫色官袍的六旬老者见礼。 官员前呼后拥,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六旬老者走了进来,老者目光冷厉,面容清瘦,身材高大,长须泛白,不怒自威。 “史相,好大的官威啊!” 真德秀收回目光,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权倾朝野、一手遮天,大宋天下臣民,何其悲哉?” 魏了翁目光幽幽,抚须微叹。 史相!史弥远! 赵竑震惊之余,眼神玩味。 这便是大名鼎鼎、权倾朝野的当朝宰辅,他这位本身生命中的死敌史弥远了。 他本身一生的悲剧,“狸猫换太子”,以及自缢身死,都是拜此君所赐。 当然,这是他的前身的命运,现在却是他自己的命运。他当然不会束手待毙,即便是垂死,也要挣扎几下。 毕竟,谁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别人玩死。 历史上,史弥远矫诏格杀当朝太师韩侂胄,敢矫诏废了皇子赵竑,推宋理宗赵贵诚上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真真正正是狗胆包天。 即便是秦桧这样权倾朝野,当时的太子宋孝宗赵昚看他极不顺眼,秦桧也没敢干出如此丧心病狂、废黜另立的事来! 第五章 待漏院(下) 史弥远等人刚走开,一个年轻的红袍官员进来,额头光洁,头有些大,脸上稚气未脱,看起来很是面善,犹如邻居家的乖孩子,让人无端生出好感。 面善少年看到赵竑,犹豫着是不是要退出去,还是硬着头皮进来。 “殿下!” 真德秀和魏了翁一起行礼,态度很是恭谨。 殿下? 赵竑心头一惊,很快反应了过来。 这个青涩的少年,恐怕就是赵贵诚,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宋理宗了。 整个大宋皇室,年纪相仿的就他和这位沂王嗣子了。其他的要么年龄悬殊,太老或太小,要么就是歪瓜裂枣。能和他争皇位的,只有这位赵贵诚了。 这小子,想不到如此年轻,比自己还小两岁,历史上更是大名鼎鼎,怪不得史弥远推此人上位。 大名鼎鼎,倒不是执政得失,也不是招妓入宫,而是“骷髅碗”的缘故。 南宋灭亡,西藏僧人杨琏真伽盗掘南宋皇陵,将宋理宗赵昀的头颅割下,并制作成饮器,送交大都大元统治者,其躯干则被焚毁。 赵昀的头颅,直到明太祖朱元璋攻占大都后,才在元大都的皇宫中被找到,并以帝王礼葬于应天府(江苏南京)。次年,又将赵昀的头骨归葬到南宋皇陵绍兴永穆陵旧址。 目光再看到赵竑,赵贵诚笑意盈盈,上前见礼。 “贵诚见过殿下!” 沂王、如今的大宋皇帝赵扩的弟弟赵抦早年过世,赵抦没有后人,赵均作为宗室子弟,四岁时被皇帝赵扩挑选继承沂王爵位,改为赵贵和。 嘉定十三年,也就是三年前,27岁的景献太子赵询去世,皇帝赵扩于是立赵贵和为皇子,并赐名赵竑,并于嘉定十五年加官赵竑为检校少保,封为济国公。 赵竑被封为济国公,改名晋为皇子,沂王的爵位又空了出来。而这个赵与莒,两年前被史弥远挑选并推荐,立为新沂王嗣子,赐名赵贵诚。 至于赵昀,则是赵贵诚登基后的新名。 史弥远这家伙,竟然两年前就布局,可谓是居心叵测,老奸巨猾。 “殿下,你我兄弟都在临安城,同殿为臣,又都是太祖子孙,以后可要多亲近亲近!” 赵竑面带微笑,亲切地挽住了赵贵诚的胳膊。 这小子心机男,看上去人畜无害,可称得上斯文败类,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济国公说的是,是要多多亲近,多多亲近!” 赵贵诚脸上泛红,犹如一淳朴少年。 他虽是赵宋宗室子弟,但他的父亲在世时并没有任何封爵,只当过地方小官,境遇与平民无异。七岁时,生父逝世,生母带着他及弟弟在舅舅家寄居,一直到赵贵诚十六岁。 虽然后来被选任沂王府嗣子,但他青春时代都是在乡下,妥妥的草莽出身,知道眉高眼低、高低贵贱,在这些养尊处优的王公子弟面前,下意识有些底气不足。 “殿下,有空回府上坐坐,娘对你可甚是想念!” 赵贵诚笑容灿烂,亲切自然。 他口中的“娘”,是沂王赵抦的夫人俞氏,被大宋皇帝赵扩封为安国夫人,养育了赵竑足足十三四年。 “这是自然,稍后就会前去打扰。” 赵竑点点头,一本正经说道,不知道是真是假。 “殿下,我府上有一些绸缎和酒器,都是官家赏赐的,改天送到你府上。我知道,你有兄弟,有高堂,一大家子,临安城居不易,你就不要推辞了。” “济国公,那怎么好意思,那怎么好意思!” 赵贵诚连道不好意思,笑容依然灿烂。 这个赵竑怎么了,今天怎么会这么客气? “殿下,你我都是太祖子孙,将来还要互相扶持,这些东西算什么,你就不要推辞了。不然兄长我可是要生气的!” 赵竑板起脸来,一本正经。 这小子已经冠礼,建有府邸,可以上朝听政,身份虽然是皇侄,但对他这个皇子,已经构成了极大的威胁。 不要说他只是个皇子,即使他是太子,也会被赵贵诚身后的史弥远轻易换掉。 皇位面前,没有人能抵抗诱惑,亲兄弟亲父子也会反目成仇,更何况他和这位“宋理宗”,连亲兄弟、近堂兄弟都不是。 “济国公,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殿下!” 赵贵诚脸色尴尬,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自家兄弟,客气了,见外了!” 赵竑满脸笑容,态度很是真诚。 赵贵诚已经被推到了台前,原来想要和史弥远握手言和的想法,立刻被赵竑给全盘否定。 还是不要打草惊蛇,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老臣郑清之,见过殿下。” 赵贵诚身后温文尔雅、满脸赔笑的儒士、国子学录郑之清,满脸笑容向赵竑见礼。 郑清之,这就是历史上宋理宗赵昀赵贵诚的“帝师”了。 郑清之虽为“帝师”,也只是送赵贵诚到待漏院。他一个国子学录,不过区区八品,还没有上朝的资格。 众所周知,宋朝一大顽疾就是“冗官”,官员太多,而能参加朝会的官员官阶都是很高。门下省起居郎以上,中书省起居舍人以上,尚书省侍郎以上,御史台中丞以上。 再有就是言官,官阶虽低,影响力和震慑力却是极大。 自己曾经的老师真德秀、理学大师,倒是有上朝的机会,但却自求下放到地方,估计是见势不妙,怕惹火烧身,悄然离自己而去。 眼前这位当代大儒郑清之,赵贵诚的老师,对赵贵诚培养是尽心尽力,兢兢业业,上朝都送到皇宫门口。 自己在这方面,已经输了一筹。 这么多居心叵测的人精玩自己,还不被他们玩残? “郑公,有空的话,到我府上坐坐,喝茶讲理,咱们坐而论道,也让我听听郑公的教诲。” 赵竑笑意盈盈,亲切无比。 “殿下,老臣诚惶诚恐,诚惶诚恐!” 郑清之连连点头,尴尬而笑。 在赵竑面前,他就像个没被对方发现的图谋不轨的罪犯,心虚的厉害。 赵竑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对面的班房,史弥远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周围一大群官员恭恭敬敬肃立,除了薛极和两三个紫袍白发官员,敢坐下的似乎没有几人。 待漏院就是朝堂,史弥远府上也是朝堂,处处都是朝堂。 史弥远史相,果然是好大的……淫威! 赵竑和赵贵诚谈笑风生,真德秀和魏了翁对望一眼,眼中都是诧异。 耿介倔强驴脾气的赵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谦和,没有骨气? 和对手相见甚欢,和史弥远也是和善礼遇。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爱憎分明、疾恶如仇的赵竑吗? “殿下,何必搭理这些个奸人!” 魏了翁一声冷哼,不知指的是赵贵诚还是史弥远。 “殿下,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要自甘堕落,让旁人看着心寒!” 真德秀也是冷眼看着赵竑,让赵竑一头雾水。 “魏相公、真公,我好像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 赵竑苦笑一声,一阵错愕。 他真是只打个招呼而已,怎么两位清流就看不惯了?难道非要他和赵贵诚史弥远当面硬刚,甚至拳脚相向,这才是泾渭分明吗? 看来,自己和史弥远交恶,并不是自己一意孤行,而是多方推力的结果。 “殿下不可大意。朝中的清流,可都在看着殿下。史弥远把持朝政,堵塞言路,殿下不可与之亲近,否则容易让其他臣子产生误解。” 魏了翁似乎对赵竑的不以为然,很有些不满。 “殿下,满殿群臣都在看着,不可授人以柄啊!” 真德秀看了一眼赵竑,话语意味深长。 授人以柄? 赵竑心里嘀咕,面上却恭恭敬敬。 “魏公、真公说的是,在下铭记在心。” 看来朝堂上非黑即白,连面子上都不能将就。这到底有没有必要? 不过,魏了翁和真德秀确实是提醒了他。他不是一个人在奋斗,他身后有一群人,还是清流,尽管式微,但也有自己的声音。 这也许就是历史上赵竑被迫自尽,那么多朝廷大臣为他上书,被革职流放一大批的原因。 “殿下,老臣一片苦心,言语鲁莽,得罪殿下了。” 看赵竑知错就改,认错态度不错,魏了翁也是温声解释。 毕竟,对方是皇子,不出意外,将来可要继承大统。 “魏公不用解释,一片真心实意,在下谨记,日后当谨言慎行,修身养性,不负魏公的苦心。” 赵竑郑重其事,躬身一礼。 “老臣谢过殿下。” “魏公多礼了。” 二人目光相对,都是莞尔一笑。 旁边真德秀看赵竑和魏了翁你来我往,亲切融洽,心里安慰的同时,也微微有些尴尬。 自己和这个学生的关系,还不如魏了翁这个外人,双方的确已经疏远了许多。 “见过殿下。” “殿下气色不错。” 说话间,临安府尹吴兢,大理寺少卿徐暄过来,一起向赵竑寒暄见礼。 赵竑向二人回礼,交谈几句,魏了翁和真德秀寒暄介绍,才知道对方是何方神圣。 这些大臣,就是他身后支持他的一群清流之首了。 这样一来,赵竑倒是安心不少。看起来,史弥远虽然执掌朝政,权倾朝野,却也并不能真真正正一手遮天。 “徐公,大理寺的风波亭,孤久闻其名,想去瞻仰一下。不知徐公可否安排?” 想起了岳武穆,赵竑瞬间起了兴趣。 风波亭,南宋时临安城大理寺狱中的亭名后世也是鼎鼎大名。 宋高宗赵构绍兴十二年,赵构暗旨秦桧和其夫人合谋,诬陷岳飞谋反,因无确切证据,故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一代名将岳飞及其儿子岳云、部将张宪在风波亭内杀害。 “风波亭?” 白胡子徐暄微微一怔,瞬间明白了赵竑的意思。 “殿下,你要祭祀岳武穆,应该去西湖的岳王庙才是。风波亭只是一座亭子,最多也只能缅怀一下。” 徐暄诧异地看着赵竑,像不认识他一样。 他和真德秀的感觉一样。这个赵竑,怎么会问起这些他以前从不关心的事情来了? “徐公所言甚是。说实话,孤就是想缅怀一下先烈,瞻仰一番。” 赵竑收起笑容,说话也是一本正经。 “殿下随时可以前往,老臣自会陪同。” 徐暄点点头,转过头来,和真德秀等人说起话来。 对面的房中,看到赵竑和众臣和颜悦色交谈,镇定自若,史弥远不由得瞳孔微微收缩,鼻子里轻轻冷哼了一声。 这个蠢货,什么时候也学会八面玲珑了? 无论这家伙如何装神弄鬼,也不能让他如意登上宝座,以免将来对自己不利。 不过这家伙今天谈笑风生,长袖善舞,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看来对付这家伙和他身后的这些人,还得再下点功夫才是。 钟鼓院中,晨鼓声响起,史弥远首先站了起来,向外走去,许多官员亦步亦趋,紧紧跟上。 赵竑也和魏了翁等人一起,出了待漏院,进了巨大的宫门,走入了黑暗之中的临安大内,加入了匆匆上朝的行列。 南宋帝国神秘的面纱,正在向他徐徐展开。 第六章 上朝(上) 临安大内分为外朝、内廷、东宫、学士院、宫后苑五个部分。宫城四周有皇城包围,皇城北门为和宁门,也是众臣上朝进入皇城的北门。 外朝建筑有大庆殿、垂拱殿、后殿、端诚殿四组。大庆殿位于南宫门内,是大朝会场所,垂拱殿在大庆殿西侧偏北,为官员常朝殿宇。 而这宫殿的功能和名字,以及上朝的礼仪,都是照搬北宋。只不过北宋东京城的大庆殿、垂拱殿等等,早已经回不去了。 敦信明义,崇德报功,意为垂拱而治,天下太平。皇宫是临安城的政治中心,垂拱殿则是宫中之宫,是政治中心的中心。 自靖康之耻,北宋灭亡,宋室南渡,已经足足近百年。皇帝在垂拱殿议政,国家决策尽出此殿,军政要务决断于此,这里是权力斗争的中心,君臣、百官的角斗场。 大殿御座之上,大宋天子赵扩脸色焦黄,木然看着下面肃然而立的一众大臣。 这位仁义忠厚的谦谦君子,初任有权相韩侂胄把握朝政,后任为奸相史弥远专国跋扈,形同摆设,再加上身体欠佳,只能打坐养气,修道成仙。 大宋官家,当地甚是辛苦,也很是轻松。 这让赵竑,莫名地想起北宋的宋徽宗,以及明朝的嘉靖皇帝来。 三者虽然都是“修道狂魔”,占着茅坑不拉屎,不过相比较而言,赵扩还要好一些,知道爱民;宋徽宗文艺青年,误国误民;嘉靖不恤民力,可是要强硬得太多。 宋徽宗恃其私智小慧,用心一偏,疏斥正士,狎近奸谀。玩物而丧志,纵欲而败度,鲜有不亡者。 嘉靖炼丹修道,迷信方术,用事大臣都靠迎合邀宠得幸,士风败坏,政治腐朽。吃斋孤居而不忘独断朝纲,与其说是“无为”,不如说深得法家之刻薄阴狠,将帝制的专横发挥到了极致。 他倒是想让赵扩和嘉靖一样专横。这样一来,他这个皇子就可以不用担惊受怕,顺利登基了。 而且,大概率上,他会做一个好皇帝。 可惜,可惜一切都是美好的愿望而已,永远不会成真。 御座上,大宋官家赵扩看着下面肃然木立的群臣,目光从丞相史弥远身上扫过,面色平静,嘴角微微上扬,依旧是不发一言。 内侍、内供奉官分列两侧,左为宰相、参知政事,枢密班、学士班;右为宗室亲王王公、诸使副、中书省班、御史台班、知制诰等等;后为差遣文官,风闻奏事的绿衣御史们。 满朝士大夫,只有史弥远一人立于百官之前,可见其身份之尊贵,地位之超然了。 相强君弱,皇权不振,国家多事之秋,这些朱紫贵者,又有几个可堪一用? 北地传来消息,就在刚刚,寒冬腊月,金朝皇帝完颜珣驾崩,其子完颜守绪继位,改年号为“正大”。 而与此同时,因成吉思汗屡次攻打西夏,夏廷采取联金抗蒙的策略,趁成吉思汗西征,派使联合金朝和漠北诸部落抗蒙,以便挽回战局上的颓势,为西夏强行续命。 此次大宋廷议,当然是针对西夏,以及金朝新皇继位而议了。 令人唏嘘的是,西夏外交大事,竟然忽略了大宋朝廷。想来,恐怕不仅仅是夏宋国土之间隔着一个金朝的缘故。 大宋之兵事孱弱,连弹丸之地、已经落魄的西夏都不放在眼里,何其悲哉。 “诸卿,鞑靼遣使到大宋京湖北路制置司,欲连我大宋,共灭金国。看如何回复吧。” 御座之上,大宋官家赵扩轻声开口,开启了议题。 本来大宋和蒙古一直就勾勾搭搭,只是蒙古的中原主帅木华黎突然病死,事情才不了了之。 第七章 上朝(中) “济国公,你尽管直言。” 不知不觉,赵扩的眉毛微微一扬。 “谢陛下。” 赵竑抖擞精神,开始了卖弄。 这个时候,要是能喝杯红酒,或者吃半个西瓜,状态和氛围就再好不过。 “陛下,和议桌上得来的一切,是从战场上的胜负得来的。没有实力,所有的和议契约都是废纸一张。鞑靼国策,以侵略扩张为本。我大宋繁华富裕,鞑靼亡金灭夏,必会南下侵宋。是急于报世仇一时,还是大宋国运重要……” 赵竑侃侃而谈,话说到一半,却被一旁的史弥远打断,跟着他冷笑一声,说了起来。 “殿下,你这说的都是夸夸其谈。沂王嗣子说的没错,金人是我世仇,连蒙灭金,恢复旧都不说,也可以抢夺一些地方作为缓冲之用,也让鞑靼看看,我大宋不可轻侮。” 史弥远说完,又是一本正经,脸上古井不波。 底下群臣相顾愕然。史弥远一直坚持联金抗蒙,怎么今天换了口风? 看来,史相是在给这位年轻的沂王嗣子撑场子罢了。 反正,一切都是空谈而已。 夸夸其谈? 赵竑一怔,心头火起,冷冷一笑。 “史相,别人说话的时候,请不要贸然打断。这样显的很没有礼数和教养。” 公然打断旁人谈话,公然否定自己的论调,简直是公然的打脸和挑衅。 是可忍,孰不可忍。 赵竑公然回怼,大殿上鸦雀无声,史弥远眼睛忽然睁开,精光四射,看向了赵竑。 “济国公,朝堂之上,不可信口雌黄。你弹琴作曲,风花雪月,对鞑靼一无所知,就不要在这里贻笑大方了!” 史弥远中气十足,直斥赵竑的浅薄。 信口雌黄、风花雪月、贻笑大方? 赵竑心头的怒火,一下子被激发了出来。 后世摸打滚爬,看惯人生冷暖、眉高眼低,对方这点混淆视听的小伎俩太低级,他却不能忍受。 他还真以为,自己是那个20岁的愣头青吗? 御座上的赵扩,嘴角微微上扬,仍然没有开口。 他倒要看看,这个被外人批为一无是处的皇子,会有怎样的反应? 大殿上的群臣看着赵竑和史弥远二人,都是睁大了眼睛。 济国公果然是济国公,耿介孤勇,殿上敢当面硬杠当朝宰相史弥远的,也只能是他了。 “信口雌黄?风花雪月?贻笑大方?” 赵竑偷偷瞥了一眼御座上的赵扩,看他面色平静,不动声色,胆子大了许多。 “史相,许你操控台谏,控制言路,言官风闻奏事,颠倒黑白,就不许本国公信口雌黄?许你独攥官吏任命大权,从不取旨奏禀,就不许我弹奏几曲,风花雪月?决事于房闼,操权于床第,我贻笑大方,总比你权倾天下来的光彩吧。” 赵竑的暴脾气上来,当着满朝官员的面,直指史弥远专权。 这些话语,还是他刚刚从和李唐真德秀交谈,以及先天历史知识所得,即插即用了。 满殿寂静,群臣一时无言。人人看着赵竑,心思各异。 这个济国公,这是要和宰相翻脸吗? 真德秀目瞪口呆。赵竑此举,是要和史弥远公然决裂了。 魏了翁暗暗叫爽。这样的话从赵竑嘴里说出来,可是当庭打脸,让史弥远下不来台。小说 “济国公,你又在混淆视听。如今谈的是鞑靼之事,不是风闻奏事。” 史弥远不动声色,打破了大殿上的寂静。 混淆视听。 赵竑冷笑一声,继续开口,唾液横飞。 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只要在皇帝和群臣心头留下印象即可。 “史相,你既然为当朝宰相,那本国公问你,鞑靼的大汗成吉思汗,他手下有多少兵马?鞑靼大军的主要武器有什么?他们的战术如何?鞑靼占有的领土有多大?又灭国几何?” 赵竑看着史弥远,目光灼灼。 这老家伙当殿说他玩物丧志,又说他是狗屁不懂,用心之险恶,其心可诛。 不过,从史弥远微微颤抖的身子可以觉察到,他似乎击中了史弥远的某个要害。 “殿下,老臣似乎没有必要回答你吧。” 史弥远冷冷一句,眼中寒芒更盛。 “史相,不是没有必要回答,而是不知道吧!” 赵竑冷哼一声,向御座上的赵扩施礼,在众臣子惊诧的注视下,继续说了下去。 “陛下,诸位大臣,鞑靼有大概120个千户的兵马,大概约12万鞑靼人组成的骑兵。鞑靼占领中原以后,又多了步兵五万上下,多是汉军。鞑靼以骑射为主,机动性强,最擅长的就是声东击西,快速灵活。军中骑兵四成为重骑兵,冲锋陷阵,犹如金人的铁浮屠。六成为轻骑兵,每人两三张角弓,至少三四匹战马。其士卒弓、刀必不可少,其中一种强弓,神箭手可射200步左右。其攻城利器叫“回回炮”,射程可达300步以上,射出的巨石可达百斤,足可以击毁城墙。” 赵竑结合着后世的知识和记忆,继续开口。 “成吉思汗此人用兵如神,鞑靼军多爱屠城,其在西域灭国40余,所过残破,杀人无数。鞑靼大军的战术叫“歹射法”,正面重骑兵冲击,两翼轻骑兵轮番骑射骚扰,往往以少胜多。当然,战术千变万化,以战场形势而定。” 赵竑看着满殿竖起耳朵聆听的众臣,一字一句,字字诛心。 “陛下,各位同僚,以臣之见,鞑靼虎狼之心,畏威不怀德,兵戈甲于天下,灭夏灭金,不会超过七八年时间。我大宋何去何从,陛下斟酌就是。” 说了这么多,史弥远竟然没有再打断他,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赵竑说完,漫不经心,向史弥远肃拜一礼。 “史相,本国公鲁莽,得罪了!” 成吉思汗于公元1227年灭掉西夏,同年病死,其子窝阔台灭掉金朝,不过六七年时间,他并没有夸大其词。 史弥远面露愠色,冷哼一声,随即又闭上了眼睛。 这个混蛋玩意,他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军国大事?难道是真德秀和魏了翁那两个老顽固私向传授? 真德秀和魏了翁,恐怕他们两个,也没有这么高深的军事造诣吧。 大殿之上,真德秀和魏了翁两个,包括许多清流大臣,都是惊讶地看着赵竑,心思各异。 大殿上硬刚史弥远,得罪了当朝最有权势的大臣,这不是玩命吗? 满殿寂静,就连御史台的那些言官们,一时都忘了发难。 末世危机,不过七八年时间,鞑靼和大宋就要兵戈相向,人人都是惊悚。 “殿下,这是你道听途说,还是确有其事?” 给事中王塈脸色煞白,打破了寂静。 他是门下省谏官,日录奏章以进,纠治其违失,赵竑的这些话,当然要核其真伪了。 “王御史,本国公这两年多在民间街坊,接触北地商贾,鞑靼军中之事,大多来自于他们口中,又有真相公苦心教导,想来不会有偏差。鞑靼能让西夏几近亡国,能逼的金人迁都黄河以南,以避其锋,他们的战力如何,可想而知。” 赵竑的话,让殿中的许多大臣,都是点了点头。尤其是真德秀,傲然捋起了三缕清须。 这个弟子,还不是一无是处。 不过,他只记得自己教授赵竑道德文章,军事上也说了这么多吗?怎么赵竑的许多阐述,自己也觉得新鲜? “赵拱、苟梦玉,你二人曾出使鞑靼,见到了成吉思汗和木华黎。你们说说,鞑靼兵力如何,是否如济国公所说?” 御座上的赵扩,目光看向了御史赵拱和苟梦玉二人。 虽然只有几句话,但相对于以往朝堂上充耳不闻,装聋作哑,今天赵扩已经问的够多了。 “陛下,济国公殿下所言甚是!鞑靼如当年宣和时女真,兵强马壮,势不可挡,确是我朝大敌!” 御史赵拱首先站了出来,肃拜而言。 嘉定十三年春,淮东制置使贾涉奉朝廷旨意派赵拱往河北拜会蒙古驻汉地的主帅木华黎。而赵拱也受到了木华黎的热情款待。木华黎随后派遣速不罕等伴随宋使回访。 嘉定十四年四月,南宋使臣苟梦玉经过长途跋涉,到达西域铁门关,在那里拜见成吉思汗。 嘉定十六年苟梦玉再度出使鞑靼,受到成吉思汗厚待。 可以说,这二人对蒙古的认识,比朝中其他人都要深刻许多。 “陛下,鞑靼骑兵纵横天下,兵锋正盛,就连金人都为避其锋芒,迁都南下。鞑靼以杀戮掠夺为天经地义,有一日南下侵宋,也不足为怪。” 另一位御史苟梦玉接着出来,和赵拱的意思不谋而合。 殿中又是一片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鞑靼势大,只怕要小心应对了。 “殿下,如你所言,鞑靼势大,朝廷该当如何应付?殿下恐怕已经心里有数吧?” 高瘦的监察御史莫泽站了出来,话里有话。 “殿下雄谈阔论,能言善辩,说了这么一大堆,想必如何应对将来之事,已经是胸有成竹了?” 监察御史李知孝也走了出来,绵里藏针。 赵竑这家伙,废物点心一个,多说一点,马脚肯定会露出来。 “济国公,你口若悬河,花团锦绣,即便是说的头头是道,于国家大事又有何益?你这些华而不实的论断,能对抗得了鞑靼铁骑吗?” 监察御史黑胖子梁成大言辞犀利,直接把赵竑贬了个一无是处。 能言善辩、华而不实,几个言官阴阳怪气,让赵竑面色泛红,心头的傲气全被激发了出来。 这个黑胖子,要是在他支教的西北,早被火扁一顿,打的跟猪头一样了。 魏了翁面色铁青,想要出班贬斥一众御史,却被真德秀拉住了衣袖,摇头制止。 看赵竑的样子,似乎是有备而来。 “梁御史,还有其他几位,你们在这大殿上怼天怼地,可提出过一条对朝廷有用的谏议?可曾奏禀临安街头冻死的百姓?只拿俸禄不干正事,你们站在这里,觉得自己有用吗?” 这时候,他真想说一句: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不过这打击面太广,于事无补,只有放弃。 常年给孩子们上各种课,赵竑的口才算是练出来了。 皇帝在场,御史们还要注意言辞,赵竑却不在乎,句句戳心。 言官们毕竟是文官,高级知识分子,有些话说不出口。他却不一样,他是百无禁忌,怎样难听怎样来,恶心也要把这些搅屎棍恶心死。 第八章 上朝(下) 赵竑的话,言辞太过犀利,打击范围太广,御史们群情激奋,个个躁动不安。 要不是皇帝在这里,这里是皇宫大殿,他们就要挽起袖子,上前群殴了。 梁成大再一次,厉声怒斥了出来。 “殿下,我等风闻奏事,弹劾、纠察官员过失诸事,记录朝廷动静,纠弹百官朝仪,乃为朝廷耳目,怎么可以说是一无是处?你这样看轻朝廷公器,莫非是对朝廷不满,对我大宋官家不满?” “殿下,你且说个明白,我言官如何百无一用?” 李知孝跟着开口,面红耳赤,气势汹汹,声音直冲殿顶。 “殿下,你最好说说,我等这些言官,如何沦为了行尸走肉?你若是不能说个明白,今日我就要在陛下面前,弹劾你个藐视公器之罪!” 御史中丞杨简黑脸泛红,也怒斥了出来。 御史台地位超然。满朝文武,王公大臣,甚至当朝皇帝,都对御史们敬而远之。哪怕没有证据,御史们也可风闻奏事,对任何人上奏弹劾。 毫无疑问,赵竑捅了马蜂窝,被群情激奋的众言官攻击,孤军奋战,情形不妙。 御座上的赵扩不动声色,朝堂上的清流官员默不作声,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孤勇者赵竑发声。 真德秀咳嗽了一下,正要硬着头皮开口,普信男赵竑冷笑一声,又开始了自己一人单挑言官的独秀。 “言官纠察官员得失,惩治腐败,那为何我大宋治下吏治腐败,贪腐成风?你们这些言官,难道就没有一点过错吗?” 赵竑目光扫到史弥远的身上,其人嘴角上扬,似乎是在嘲笑自己。 赵竑心头一怒,直指史弥远。 “各位言官,既然你们风闻奏事,为国为民,那么史相独揽相权,破坏既定的宰执制度,你等为何一言不发?莫非你等奏事,还要因人而异?那些被你们弹劾的官员,都是软弱可欺吗?” 宋代宰执制度的最大特点就是分割相权,虽有宰相兼枢密使的情况,但都是应付战争局面的特例。史弥远自嘉定二年起,独相达十五年之久,大权独揽。可以说,从史弥远开始,宰相兼枢密使才成定制,这也是南宋后期皇权一蹶不振、权臣递相专政的直接原因。 满朝官员鸦雀无声,御史们面色难看,满脸愠怒,所有人的目光,一起看向了史弥远。 史弥远微微上扬的唇角,恢复了常态,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 “济国公,多说无益,你有何良策,可以对付鞑靼骑兵?你不会是信口开河,图一时之口舌吧?” 史弥远愠怒不言,梁成大紧张地看了一眼史弥远,赶紧开口,回到了刚才的主题。 梁成大的话,让赵竑怒火攻心。 这个黑胖子,毫无羞耻,有朝一日,一定要将这个搅屎棍一撸到底,不让他再祸国殃民。 “济国公,鞑靼骑兵纵横天下,我朝虽有舟楫之利,但骑兵始终是一大软肋。你给陛下说说,何以能对付无坚不摧的鞑靼骑兵?” 魏了翁走了出来,也是回归了正题。 当殿指责史弥远专权,听着是过瘾,可后患无穷。 这个济国公,刚猛无惧,胆子可比以前大得太多。 至少,大殿上和史弥远硬刚的事情,赵竑以前从来没有干过。 “济国公,你若是有对付鞑靼骑兵的法子,不妨说出来听听。朕洗耳恭听。” 御座上的赵扩神态自若,柔声细语。 皇帝开口,殿中大臣都是不再言语,纷纷回归班列,目光一起,看向了赵竑。 “陛下,以我大宋目前缺少战马的态势,要对付无坚不摧的鞑靼骑兵,无非就是两个字,“火器”!” “父皇”亲自询问,赵竑不敢藏拙,直奔主题。 对付机动能力强的骑兵,没有飞机汽车摩托车,连个自行车都没有,只有超越时代的火器,如此而已。 “济国公,你说明白一些。” 赵扩眉头微微一皱,显然起了兴趣。 这个驴脾气,怎么会懂这么多? 难道说,自己真是小看了他? “陛下,鞑靼与金人交战,最怕其火器,尤其是震天雷和突火枪。臣走访了一些民间匠户,震天雷和突火枪完全可以改进,使其威力更大,杀伤力更强,无论是野战或者守城,都是杀敌的利器!” 赵竑向着御座上的赵扩肃拜一礼,郑重其事。 真理的范围,只在火炮的射程之内。 这是他记得的弱肉强食时代的一句名言。 “陛下,臣主动请缨,愿铸造火器。请陛下从工部军器所拔相应匠户给臣,铸此军国重器,以备不时之需!” 看到赵扩思索不言,赵竑大着胆子继续说道。 这或许是他能借助后世所得的一点知识,为这个行将就木的王朝续上一命了。 “这……” 果然,赵扩一阵迟疑,目光落在了殿中的宰相史弥远身上。 赵竑看得仔细,愤怒之余,心中浮起一阵悲凉。 堂堂大宋皇帝,一国之君,竟然连这点屁大点的小事,也要仰人鼻息,着实让人心酸。 也不知道大殿上的起居郎和起居舍人等,又如何记载君王的这般软弱和辛酸? “陛下,震天雷和突火枪,在我朝并不是稀罕事,边地守城,也多备此火器,光是荆州一地的兵器作坊,每月即可生产震天雷上千枚,比金人的好上不少。似乎没有重新铸造的道理。” 史弥远慢慢悠悠说了出来。 大殿之中,响起一片哄笑声来。 真德秀和魏了翁面面相觑,都是眉头一皱。 赵竑自取其辱,这些人都是在看赵竑的笑话,他们却无话可说。 “井底之蛙,坐井观天,却不知世界之大。自以为洞悉一切,成竹在胸,只不过夸夸其谈,愚不可及。” 赵竑冷斥了一声嘲笑者们,让后者们的笑声戛然而止,他面向史弥远,朗声问了出来。 “史相,你说的震天雷,杀伤力几何?可以野战吗?” 大殿上,又是一片寂静。 “震天雷大概在20步以内,触者非死即伤。至于能否野战,恐怕得看具体的地形。殿下,你问这事,却是为何?” 史弥远不语,魏了翁急不可待,介绍了起来。 宋军虽然军中有火器,但杀伤力有限,还是以刀枪弓弩等冷兵器为主。铁火炮也就是守守城,要野战,还得重甲步兵和弓弩手出马。 他倒是起了好奇心,想知道赵竑几个意思。 殿中众臣,包括皇帝赵扩,都是一起看向了赵竑。 赵竑脸上的热度,降下去不少。 他似乎觉得,自己过于冲动,耐不住性子,掉进了对方的陷阱。对方也许就是等他主动请缨,好出洋相。 “多谢魏公告知!” 赵竑向魏了翁肃拜一礼,转过身来,又是满脸的傲娇。 “陛下,臣要造的震天雷,可以爆炸杀人,不止是燃烧。臣的震天雷,可扔出50步以外,杀敌于50步之外。鞑靼有骑兵,臣可以造出火炮,射程在三五百步甚至500步以上,一炮可达十几人数十人的伤亡。至于突火枪,射程也能达到50步以上,杀人破甲,摧枯拉朽,比弓弩杀伤力更强!” 赵竑大慷慨陈词,心里却有些发虚。 火炮火铳,左右不过铁管子而已。最重要的,还是火药的进化。 这个时候,他所凭借的,就是后世知识爆炸所带来的先天优势了。 就是不知道,各种原材料,还有尝试,能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满殿群臣,都被赵竑的诳语震撼了。 “殿下,震天雷可以爆炸杀人,火炮射程可达三五百步,此话当真?” 史弥远目光冷厉,紧盯着赵竑。 震天雷和突火枪也就算了,现在又冒出来个射程三五百步的火炮,闻所未闻。 这个窝囊废,这是在开玩笑,还是哗众取宠? “济国公,休要信口开河。当着陛下和满殿群臣,你敢立下军令状吗?” 黑胖子监察御史梁成大,尖声叫了起来。 “济国公,事关重大,可不能信口雌黄啊!” 另一个言官李知孝,继续激将作法。 “济国公为国做事,要什么军令状?这里是大宋朝堂,又不是军中攻城拔寨。济国公不会信口开河,为国分忧就是!” “殿下,此事尽力就好,不要为旁人所牵引。” 御史们煽风点火,就是要赵竑上钩。怕赵竑冲动,魏了翁和真德秀赶紧先后开口劝道。 “陛下,军国大事,岂是儿戏。臣愿立下军令状,一年之内,铸造出震天雷和新炮,一年到两年造出新突火枪。若是不能,臣愿退隐山林,永不入大宋朝堂!” 赵竑向着御座上的赵扩肃拜一礼,郑重异常。 归隐山林,估计会被玩死。 唯一的优势,“狸猫换太子”这件事,史弥远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他的阴谋诡计。 自己的命运,不能交到别人手里。去做些事情,边走边看,似乎是目前唯一正确的选择。小说 “陛下,济国公一心为国,其心可嘉。臣请陛下降旨,让济国公去工部军器所铸造火器,为国尽力,为陛下分忧!” 果然,史弥远朗声奏道,中气十足。 “臣附议史相!” “臣也附议史相!” “请陛下恩准济国公为陛下分忧!” 参知政事宣缯和胡榘二人、监察御史莫泽和黑胖子梁成大等大臣纷纷走了出来,附议史弥远的提议。 反观魏了翁、真德秀等大臣,则是面面相觑,忧心忡忡。 这个济国公,不会是那本破古籍上看了些奇技淫巧就拿到大殿上来,想讨好大宋官家吧。 这玩笑,可是要开大了! “为国分忧,不要谈什么退隐。” 赵扩不动声色,轻声说了出来。 “济国公,朕任你提举工部军器所,专心研制火器,为朝廷好好做事吧。” 赵竑如此镇定自若,难道是真有把握? “臣谨遵陛下教诲!谢陛下天恩!” 赵竑肃拜行礼,恭恭敬敬。 看来,在这位大宋官家心里,还是在意他这个“养子”的。 工部军器所提举官,这就是他在大宋的第一份差遣了。 朝会结束,赵竑出了大殿,立即有好几个大臣跟了上来。 “殿下,你真的会造火器?” 兵部侍郎魏了翁出来,一把拽住了赵竑。 赵竑正要回答,却见史弥远在一群大臣的亦步亦趋,前拥后堵中,不怒自威,目不斜视离开。 赵竑身边的大臣,许多不知不觉已经离开,只剩下寥寥两三人。 “魏侍郎,给我一年时间,一定让你大吃一惊。” 赵竑不置可否,却似乎胸有成竹。 魏了翁上下打量着赵竑,看他似乎并不是信口胡说,这才点点头离去。 “殿下,你又何必逞强,和史弥远一般见识?” “殿下,要是造不出来,你可就让官家看轻了。这又是何必?” 史弥远等人离开,又有几个热心大臣上来,却被赵竑一一敷衍摇头离开。 大理寺少卿徐暄上来,他捋着白须,打量着周围,笑呵呵低声说道: “殿下,几天前,老夫去西湖净慈寺清修,恰好碰到沂王妃来寺里进香,为殿下祈福。谈到殿下,沂王妃很是感慨,还落了泪。母子情深,殿下有空,还是去看看王妃。什么琴乐美女都是空的,只有亲情不能割舍。再说了,官家对沂王妃,一向都是很敬重的。” 徐暄笑着离开,留下赵竑一头雾水,半天才反应过来。 这个白胡子老头,果然是个聪明的……老狐狸。 嘉定年间,朝廷品第江南诸寺,西湖净慈寺以“闳胜甲于湖山”列为禅宗五山之一。并以“南屏晚钟”称胜湖上。该寺中心五层主殿,两旁配有偏殿,各类阁、堂、轩、楼等三十三座,寺僧达数千人,极为兴盛,是士大夫、王公贵族修心养性以及理佛之所。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想不到他的嗣母沂王妃竟然去西湖净慈寺为他祈福,这世间,竟然还有关心他的人。 十几年的养育之恩,是得去看看。即便是沂王妃和他的皇位竞争对手、沂王嗣子赵贵诚如今在一座府中,即便是他不想见赵贵诚,但他也得去看看,去看看自己的嗣母。 求助于沂王妃,也许有助于改善目前的困境。 赵竑不由得一阵脸热。 自己这心思,是不是太龌龊了一些? 他得加紧适应新环境,要不然光是人际关系,他都得糊涂上好一阵子。 第九章 处境 清晨,济国公府,后园。 虽然没有几座亭台楼阁,却也有一处假山,一处处花园,绿树无数,外围青砖小径青砖环绕,处处通幽。 赵竑在后园里跑步,虽有些吃力,但还可以接受,身体感觉没有自己二十岁出头时那么健壮,但却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欣喜。 年轻气盛,神清气爽,往往也就伴随着壮志雄心,雄心勃勃。 人心不足蛇吞象,即便是那些生在罗马者,也想有更好、更完美的人生。想想自己前世的种种卑微和不如意,赵竑自然而然,有一种想要改变命运的想法。 南宋后期,群雄争霸,大争之世,各方势力竞相登场,蒙古铁骑纵横天下。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后世那首袁大头的那句话来。 大泽龙方蛰,中原鹿正肥。 乱世之中,想要成功,想要证明人生的价值,就需要去做一番大事业,不是随波逐流,而是成为这个时代的弄潮儿,不是时势造英雄,而是英雄改变时势。 人生的命运,一定要把握在自己手中。 即便不能事事如意,也要凭着近千年的知识和先知先觉,去搏上一搏。 阁楼上,徐姬和两个婢女看着小树林里疯狂“逃窜”的赵竑,眼中都是惊诧。 “姐姐,你说他在干什么?是不是心里不好受,就一个人瞎跑解闷?” 婢女春桃惊讶地问道。 一个人被逼到了什么份上,才会做出如此不着调的事来? “听说殿下昨天和史相在朝堂上针锋相对,和群臣吵的不可开交。你们说,殿下是不是受了刺激啊?” 另一个婢女夏梦,狐疑地说道。 “肯定是这样。殿下以前,多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从来没有这样。看来真是上朝时遇了事,回来撑不住了!” 徐姬恍然大悟,暗暗心惊。 赵竑这样举止癫狂,行为乖张,这日子还怎么过?自己还敢让赵竑接近吗? “姐姐,你快看,殿下又开始发疯了!” 徐姬正在出神,春桃的声音又把她打断。她抬头看去,原来赵竑又开始在草坪上做起俯卧撑来了。 “这是什么架势啊,怎么看起来……让人觉得……不好意思。” 婢女夏梦,脸上忽然红了起来。 “你呀,小小年纪,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徐姬嗤笑一声,轻轻戳了一下夏梦的额头。 这些事情,得让背后的人知道。 “姐姐,殿下昨晚没有和你在一起。他到底是心里难受,还是已经有了别人?” 春桃小声问了起来。 赵竑宠溺徐姬,昨晚竟然没有同房,这可真不常见。 “不会吧,从来没有听他说过。” 徐姬狐疑地摇了摇头。 她能感觉得出赵竑对她隐隐的疏离,这在昨天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过。 赵竑生性多情,见一个爱一个,临安府美女如云,莺莺燕燕,赵竑不会真看上其他女子了吧? 赵竑不会又去找他从前的那个美妾周氏了吧? “男人都是这样,殿下也不例外。他要是看上其他女人,是不会让姐姐你知道的!” 春桃轻声笑了起来。 “春桃,别贫嘴了。咱们出去一趟,抓些安神静气的药材。顺便问问郎中,殿下这是什么病症,看能不能治?” 徐姬眼珠一转,轻声说了出来。 赵竑就是看上其他女人,她又能怎样? 她不过是赵竑身边,一个连妾室都不如的玩物而已。 徐姬正要离开,看到李唐向后院走去,脚步又停了下来。 “夏梦,你去好好听听,他们到底谈了些什么?记住了,别被发现!” 夏梦心知肚明,赶紧应诺,悄悄跟了上去。 后园之中,跑完步,做了几十个俯卧撑,赵竑双臂酸痛,坚持不下去,只是惬意地坐在草地上,大口喘起气来。和年轻时的自己比起来,现在是差了不少。 自己所处的那个时空,看样子是回不去了,既来之则安之,自己要想法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 而两天呆下来,他也逐渐弄清了自己目前的处境。按照历史的走向,他已经没有退路,只有和对方斗下去。 李唐进了后园,看到赵竑满头大汗坐在地上,黑着脸提醒了起来。 “殿下,别凉着。时辰不早,该去看沂王妃了!” 赵竑这奇奇怪怪的锻炼身体的方式,看着新鲜,也不知道有用没有。 “李唐,不要那么严肃,放松点。” 赵竑一个鲤鱼打挺,却没有成功。他坐直了身子,看了看周围,继续问道: “李唐,府上有马吗?” 他在西北支边,虽然会骑马,但那只是会骑。在这个时代,只会骑远远不够,骑术还得精湛,最好还会骑射。 “殿下,府上没马,平日里你都是坐轿。再说了,有马你也不敢骑呀!万一殿下给摔了,那可是大事,小人们可担不起这责罚!” 李唐摇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 宋代官员出行一般是骑马或乘车,北宋中后期开始乘轿。宋室南渡,马匹缺少,除了上朝和一些礼仪活动中依然要骑马之外,官员已经基本乘轿。 权贵子弟会骑马的不在少数,那和家境、练武及出外游玩等有关。赵竑身为皇子,自然也会,只不过骑术不精而已。 “能买到马吗?” 赵竑笑着问了起来。 “殿下,马市上好马多的是,就是有些贵。” “回头你去买几匹好马,鞍辔都配齐。除了我,所有的侍卫每人一匹,顺便再雇个养马的,咱不差钱!” 赵竑得意地一笑。 堂堂皇子,不会连买几匹马的钱都没有吧? “好的,殿下,我明天就去办,你就放心吧!” 李唐不自觉笑了起来,还不忘叮嘱一句。 “殿下,等你练好了骑术,你才能骑马!” 从今天起,不,从明天起,他也是有马一族了。 “能让你高兴一下,可真不容易!” 赵竑哈哈一笑。这放在后世,就相当于给员工一人买了一辆宝马,绝对的高福利。 赵竑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忽然想起一事。 “李唐,上朝那天,真德秀谈到前淮南东路制置使贾涉,好像很是看不起他的为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淮南东路制置使贾涉?还不是买人妻抛人妻的事情!” 李唐一怔,随即脱口而出,眼神中很是有些不屑。 “什么买人妻又抛人妻?你给我好好说说!” 赵竑兴致勃勃地问道,犹如长舌妇。 看李唐这轻蔑的表情,和真德秀的欲言又止如出一辙。 买人妻抛人妻,绝对的渣男一个。看来,这个贾涉,肯定是私德有亏,生活作风很有问题。 “贾涉始乱终弃,临安府人尽皆知。怎么殿下你忘了吗?” 李唐反应过来,好奇地问道。 “记不太清楚了,你再说一下!” 赵竑嘿嘿笑着,没心没肺,急切地想知道这件奇事。 “殿下,怎么这事你也忘了?” 李唐看了看赵竑,摇头说了起来。 “嘉定初年,年过而立的贾涉,前往行在临安府等候铨选,行至钱塘凤口里,偶然看到一个容颜姣好的妇人正在洗衣。见色起意的贾涉上前搭讪,并随妇人胡氏回家。贾涉同胡氏丈夫协商,贾涉购买胡氏为妾。胡氏成为贾涉的妾室后,在嘉定六年为贾涉生下一个儿子。” 李唐说到这里,微微停顿,赵竑不由得接过话来。 “这也没什么。既然三方你情我愿,胡氏已经跟了贾涉,那也算是过上了好日子。这也没有什么不好呀?” 胡氏丈夫不是个玩意,贾涉富贵之家,胡氏跟着贾涉,也算是苦尽甘来。 虽然,买人妻这事,一般人干不出来。但在宋朝这些士大夫身上,这并不算什么事情。这年代,妾室的地位可谓低贱。大名鼎鼎的苏东坡,不是还要把自己的两位美妾送给好友吗。 “要是这样就好了!” 李唐和赵竑边走边说,兴趣盎然。 “有了儿子,贾涉又无妻室,胡氏以为自己可以傍儿养老。但是,此时的贾涉官运亨通,而胡氏年老色衰,大概在儿子三四岁时,贾涉就把跟了他十年的胡氏给抛弃。胡氏母子分离,只能下嫁一村夫,跟着丈夫平淡度日。殿下,你说这个贾涉,是不是衣冠禽兽?” 买人妻,生下儿子被赶出家门,净身出户。 这个贾涉,吃干抹净一脚踹飞,果然比渣男还渣男,怪不得真德秀和李唐都看不起贾涉。 “那贾涉为什么要赶走胡氏?是不是胡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赵竑还是有些懵懵懂懂。 胡氏不会是人们定义里阴狠蛇蝎的标准后妈吗? “殿下,看来你是身为皇室子弟,不知民间疾苦呀。你要知道妾室地位低贱,可以随意买卖。胡氏跟了贾涉,她敢造次吗?” 关于古代女子的地位,李唐又给赵竑科普了一番。 “妾室为其生子,又将妾室驱赶。此人太过爱惜自己的羽毛,自知楚州李全难以节制,又想急流勇退。才识尚可,但气节有亏,只能算是有才亏德、中等之资吧!” 李唐喋喋不休,抬起头才发现赵竑皱着眉头看着他,眼神幽幽。 “殿下,小人失礼了!” 李唐赶紧点头哈腰,满脸赔笑。 刚才一番自顾自说,的确有些失礼。 “李唐,贾涉和胡氏的儿子是不是叫贾似道?还有,贾涉有一个女儿,长的貌美如花。是不是?” 赵竑思索着问了出来。 他知道贾似道的事,是因为其人在历史上大名鼎鼎,电视剧中看过。而被抛弃的胡氏,就是贾似道的亲生母亲。 “殿下,贾涉与原配史氏有一子一女,长子贾贯道,大概十七八岁,正在太学研习。次女十四五岁,不知是不是美貌。贾涉与胡氏有一子,正是贾似道。” 李唐诧异地看着赵竑。赵竑不会见色起意,想要对贾女下手吧? 他又是什么时候见过贾女? “看我干什么,我可没有做过买人妻抛人妻的事!” 赵竑瞪了一眼李唐。 果然是贾似道!果然是贾贵妃! 贾涉的女儿,一定是历史上宋理宗赵贵诚赵昀的贾贵妃了。宋理宗曾想立贾贵妃为皇后,可见此女的美貌。 “李唐,贾涉一家人的底细,帮我好好打听一下,随后向我禀报。” 又是贾似道,又是历史上有名的美女,赵竑的兴趣,立刻被勾了起来。 “是,殿下!” 贾涉的大儿子贾贯道正在太学研习,可以去打听一下贾府情况,尤其是贾女的情况,那可能才是赵竑最想知道的。 “李唐,以后,你得教我打拳练武,天天教,天天练,直到我有六块腹肌。” 本尊这身体,可是太弱了。 说到练拳,赵竑心头一动,眼睛不觉亮了起来。 后世母亲重病,他在上大学的时候跟体育教师学了一套太极拳,就是为了让母亲练习恢复。 “殿下,你在想什么?” “别说话!” 赵竑就在草地上,慢慢打了起来,嘴里念念有词。 “太极者无极而生,无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太极即是阴阳……” “殿下,你这打的什么拳?有模有样的!” 李唐看了一会,满眼的惊诧。 “你小子不识货!这叫太极!” 赵竑嘴里说着,身上的动作没有停止。肌肉记忆还在,打了几遍,套路已经熟捻,整个人也热了起来。 宝藏男孩? 赵竑不由得莞尔一笑。 “去吧,准备一下礼品,该去沂王府了。” 想起要去面对有养育之恩的没有见过面“嗣母”,赵竑不由得一阵头疼。 又要去逢场作戏,还要真情流露,这情绪,可不是一般的好酝酿。 目光扫过假山后露出的鞋尖和一小片裙摆,赵竑眼神示意了一下,故意提高了声音。 “李唐,我这最近总是心神不宁,总是梦见有人要害我。你们平常可都走远一点,不然被我杀了,那可就冤屈大了。” “殿下,你可要当心!你要是杀了小人,小人一家老小可该怎么办啊?” 李唐心知肚明,黑着脸叫起屈来。 再看假山后,裙摆消失不见,显然偷听的人已经悄悄离开。 第十章 沂王府(上) 正是清晨,空气清新,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街上熙熙攘攘、人流如织。 高墙繁荫,让小巷里阴冷潮湿,寂寥冷清。亲王住所,地位殊然,还有公人巡守,非同于一般普通人家。 有李唐带路,赵竑在清湖北的一府朱门前停了下来,李唐跟着上前,“邦邦”敲起门来。 赵竑看着门匾上“沂王府”几个大字,心头忐忑,甚至有些心虚。 虽然说是“旧地重游”,但他却没有这份情感,也没有这份经历,恐怕到时候还得好好酝酿一下感情。 大宋以孝治国,以儒立国,如今又是临近年关,不来看一下养育他十几年的嗣母,还不被有心之人的口水喷死。 朱门“咯吱”一声被打开,一个黑色幞头、青色棉衣的小厮探出头来,他看了一眼李唐和赵竑,长满青春痘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大清早瞎敲什么?你们都是谁呀?” “瞎了你的狗眼,赶紧开门!这是济国公殿下,原来的沂王嗣子。你不认得吗?” 李唐黑脸一板,眼睛一瞪,怒声呵斥了起来。 “济国公?沂王嗣子?有拜贴吗?” 小厮惊愕地看了一眼赵竑,随即恢复了常态,不屑地问道。 拜贴就是名片,这个时代叫“门刺”,人际交际都要这个。 “济国公见王妃,还需要什么名刺?赶紧进去通报!” 李唐的黑脸,又板了起来。 儿子见娘,还需要什么拜贴吗? 赵竑暗叫要糟。以李唐的黑脸,小厮眼里的戾气,再加上没有贿赂,估计会无功而返。 “没名刺,那对不起,请回吧。等带了名刺再来。什么济国公,我只知道如今的沂王嗣子。回去吧,别在这呆着!” 看他对待赵竑的冷漠,似乎跟一般的路人无异。 “你这狗奴才,真是……” 李唐大怒,立刻就要发飙。 一个看门的小厮也敢对皇子无视,真是反了天。 “李唐,不得无礼!” 赵竑拦住了李唐,笑意盈盈。 “兄弟,麻烦你进去向王妃禀报一下,就说儿子赵竑,回家来看娘了。” 阎王好伺候,小鬼难缠。这些势利鬼,最难打发。 赵竑和颜悦色、平易近人,小厮气焰更加嚣张,他冷冷一笑,就要关门。 “王妃修身礼佛,不见外人,你们还是赶紧离……” “邦”的一下,小厮话还没有说完,脸上已经重重挨了李唐一拳,跟着大门被他一脚踹开。 “狗一样的东西,你也敢阻挠殿下见王妃!” 李唐脸色铁青,指着小厮怒声呵斥,作势就要上前。 小厮后退几步,诧异地捂住了左眼,大声呐喊了起来。 “兄弟们,有人在府门口放肆,抄家……” 小厮大声疾呼,话没有说完,李唐怒不可遏飞步上前,又是狠狠一拳,击中了小厮的右眼,跟着狠狠一脚,把小厮踹倒在大门内。 李唐跟着上去,一阵拳打脚踢。 赵竑放好拿出来的钱袋,等到礼堂打了十几拳,这才慢悠悠一句。 “李唐,住手吧,别把人打残了。” 他再不阻止,以李唐拳脚的没轻没重,弄不好小厮真要送深切治疗部了。 不过,李唐反应太快,让他倒是少去了不少冤枉钱。 “殿下,让我杀了这狗贼!” 李唐脸色泛红,拔刀出鞘。 狗仗人势,狐假虎威,一早上就碰到这么恶心的事情,简直让他肝火太旺。 “算了。何必和这些恶心的玩意动手。” 赵竑冷哼一声,李唐赶紧插刀回鞘,上前推开另外一扇朱门,赵竑踏步走了进去。 这小厮胆敢如此,一是为了要些孝敬钱,另一个原因就是习惯了作威作福。 这也是几乎所有权贵家奴的一贯作风。 李唐跟着进门,对着地上抱着头的小厮怒目而视,狠狠往地上唾了一口。 赵竑不由得莞尔。这个李唐,“孝敬钱”这些人情世故都不懂,是个有性格的直男,怪不得整天黑着一张脸。 “站住,何人在此放肆?” 二人刚进大门,没走几步,一个清瘦的儒者走了过来,后面几名持枪弄棒、气势汹汹的家丁跟随。 “郑先生,他无故打人,要强行闯进府里来!” 被打的小厮赶紧爬了起来,满脸赔笑,典型的恶人先告状。 “你这强词夺理的狗奴才!” 李唐面红耳赤,又要暴起,被赵竑阻止。 “郑学录,几天不见,沂王府好大的架子,连儿子见娘都不让进了!” 赵竑冷笑一声,目光转向清瘦儒者。 这个恶奴,让他莫名想起了后世某些单位公司里的保安来。 “殿下,你怎么来了?老臣失礼了。” 看到是赵竑,郑清之也是吃了一惊,赶紧上前见礼。 作为太学的学录,沂王嗣子赵贵诚的老师,他和赵竑见面不少,不能太熟。 “郑先生,年关将至,我回来看看沂王妃,自己的娘,可以吗?” 赵竑看了看脸色惊恐的小厮,对郑清之拱手还了一礼。 “殿下,贵客,贵客!你来看王妃,沂王府蓬荜生辉。是这狗奴才得罪你了?” 郑清之看了看满脸惶恐的小厮,瞬间明白了七八分。 这恶奴,吃孝敬吃到赵竑这暴脾气的头上,难怪要被火扁了。 “郑学录,这厮一不让殿下进门,二对殿下出言不逊。你们沂王府,好大的架子啊!” 李唐指着被打脸的小厮,继续发飙。 贵贱有别。一个看门的小厮,也敢阻拦当今皇子,杀了都不过分。这要是传到群臣和皇帝耳朵里面去,沂王府面上无光,他也要跟着吃瓜落。 “你这狗奴才,连济国公殿下都敢敲诈,你是失心疯了吗?” 郑清之怒喝一声,吩咐起左右家丁来。 “把这厮痛打20棍,等候殿下发落!” 这厮打错了如意算盘,赵竑即便是打死他,也没有人敢说三道四。这厮真是败坏了沂王府的名声。 “郑先生,冤枉啊!饶命啊!” 小厮连连磕头求饶,郑清之黑着脸挥挥手,家丁们赶紧把小厮拉了下去。 郑清之转过头来,满脸赔笑。 “殿下,王妃就在佛堂,老臣带你前去。” “郑先生,有劳了。” 赵竑点点头,脸上恢复了笑容。 “殿下请。” 郑清之在前,赵竑在后,向佛堂而去。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除了王妃还在,其他的相关人等,在下好像都不认识了。” 赵竑随着郑清之向前,忽然发起来了感慨。 他装神弄鬼,其实也是对“小厮拦门”的事情发表自己的不满。 赵贵诚这家伙住进来,当仁不让,鸠占鹊巢,还要抢他的江山。 历史上,史弥远逼赵竑自尽,这家伙已经贵为大宋皇帝,却默不作声。若是他说句话,至少赵竑还能保条性命。 不过,屁股决定脑袋。换做是他身居皇位,恐怕也不会允许废皇子这样的一个威胁存在。 “殿下离开十余年,若是有空,不妨常回来看看。” 郑清之满脸赔笑,敷衍着赵竑。 “郑先生,人生苦短,许多人却不明了,非要争权夺利,明枪暗箭,甚至罔顾人伦天道。真是不知所谓啊!” 赵竑看也不看郑清之,悠悠又是一句。 “殿……下……真是智……者名言!” 郑清之额头冒汗,已经有些心虚气短。 赵竑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郑先生,你是本朝理学大师,睿智之士,什么时候也来我府上坐坐,咱们围炉夜话,坐而论道,岂不快哉?” 赵竑看了看强颜欢笑的郑清之,温声细语。 “一定,一定!” 郑清之点头哈腰,不知不觉,几人已经来到一座偏院前,郑清之立刻停下了脚步。 “殿下,王妃就在里面。老臣就不进去了。” 他现在汗流浃背,巴不得早点离开。 “多谢郑学录了。” 赵竑谢过郑清之,暗暗嘀咕。 看来,郑清之是个实诚人,稍加试探就心慌意乱。 “娘,我进来了!” 赵竑上前几步,敲了敲门。 “进来吧,均儿。” 里面一个柔和的声音传来。 赵竑轻轻推开了房门,李唐则是在门外等候。 进了门,绕到里间的佛堂中,蒲团上,一个四旬左右的中年妇人正在静坐,手里的佛珠转动,嘴里喃喃自语。 妇人虽然身着素衣,但肤色白皙,雍容华贵,和一般民间妇人大大不同。 “娘,孩儿来看你了。” 赵竑轻声说道,给妇人行礼。 他此番来看沂王妃俞氏,一个是人伦之礼,另外一个则是看能不能得到这位“母亲大人”的帮助,有助于改变他目前的窘境。 人多力量大,他总不能一直孤军奋战。 “均儿,真是你来了。” 看到出现的是赵竑,沂王妃俞氏,眼里都是惊喜。 “娘,你可是瘦多了!不过也漂亮多了!” 赵竑赶紧上前几步,把俞氏扶了起来,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尊老爱幼,不必任何人提醒,他还是懂的。 至于瘦不瘦,另当别论。一句关心话,也没有人在乎。 “傻孩子,娘身子骨好,不用你操心。你这嘴,也是越来越甜了!” 俞氏坐下,眼里都是慈爱。 沂王赵抦,是如今皇帝赵扩的堂弟,也是宋孝宗赵眘最钟爱的孙子。而俞氏,则是沂王赵抦的妻子。 绍熙五年,也就是30年前,新即位的赵扩就下诏册封弟妇俞氏为咸宁郡夫人,随后进封安国夫人。 开禧二年,也是18年前,沂王赵抦病死。赵抦和俞氏本来有儿子赵垓,但三岁夭折。赵抦临终前,请皇帝堂哥赵扩给他立嗣。 随即下诏,立宗室赵希瞿之子为其后,更名赵均,领右千牛卫将军,于府中置教授,加福州观察使。嘉定八年,赵均被伯父赵扩改赐名赵贵和。嘉定十三年,赵扩的嗣子、皇太子赵询病死,皇储无人,赵扩就把赵贵和立为皇子,改名赵竑。 赵竑在沂王府从幼儿长大成人,和俞氏一起生活了十余年的时光,自然感情深厚。 只是俞氏不知道,眼前的儿子,已经是个高仿的山寨版了。 “均儿,你可是好久没来看娘了!” 俞氏眼眶湿润,忍不住埋怨起了赵竑。 “娘,主要是府上现在有了嗣子,物是人非,孩儿再来,有些不方便。还请娘不要生气。” 赵竑暗暗脸红,本来还想着要不要挤两滴“鳄鱼泪”,要不滴两滴眼药水,现在看来,都多想了。 俞氏年纪轻轻就没了丈夫和儿子,辛辛苦苦养大的新儿子又被皇帝“横刀夺爱”立为皇子,一个人孤苦伶仃。虽然现在沂王府有了赵贵诚这个嗣子,但赵贵诚17岁才被选为嗣子,已经长大成人。双方要建立感情,恐怕需要时间 而赵竑因为赵贵诚是史弥远所选,看不起赵贵诚,再加上本身又是个驴脾气,所以就很少来沂王府了。 第十一章 沂王府(下) “就会油嘴滑舌,你的夫人吴氏,被你哄回来了吗?” 俞氏关切地问起了儿子的家事。 这个吴氏,背后可是杨桂枝杨皇后。这个蠢儿子,到底知不知道其中的利害? 俞氏的担心看在眼里,赵竑老脸暗红。 他这个冒牌货,总觉得有些心虚,生怕一不小心,露出破绽。 “还没有。有人说在金陵见过她,孩儿已经派人找过了。不过没有找到。” 赵竑心虚地回道。 所有这些事情,他都是旁敲侧击,从李唐和府上家丁处得来。据众人告知,自己这个前身,的确找过老婆回家。不过这家伙一番骚操作,身边有美女陪伴,便知道这家伙巴不得老婆离开,肯定没有上心。 良家妇女离家出走,说不定已经头顶已经绿油油,赵竑肯定不会用心找了。 “一定要找回来!必须要找回来!” 俞氏急切地说道,哪里还有半点礼佛时的淡然。 大宋皇帝崇尚儒道,民间却是好佛,就连沂王府也是一样。 “娘,你就不要操心了。我会用心找的。” 赵竑心虚地安慰起了俞氏。 老人对他的关心溢于言表,让他也有些感同身受。 “你就会敷衍娘,回去了肯定不找!” 俞氏耐心地劝起了赵竑。 “杨桂枝的手腕,你还不知道。她想让你当太子,你就是太子。她不想让你,官家也没有法子。景献太子的故事,你难道不知道吗?她和史弥远一内一外,你还有活路吗?” 景献太子赵询,六岁时被大宋官家赵扩养于宫中。十二岁时,赵询被赵扩立为皇子,进封荣王。十四岁时,赵询就被立为皇太子。 从皇子到皇太子,赵询只用了两年。而赵竑已经二十岁,当了三年皇子,依然是个国公,连个亲王都不是。 赵询之所以升迁如此之快,就是因为和杨皇后杨桂枝相处融洽,一路畅通无阻。 值得一提的是,大宋官家赵扩九子一女,却都没能活到成年。皇后杨桂枝也曾生了两个儿子,都是早夭。 而后宫嫔妃还在怀孕时,当时还是养子的赵询便被封为皇子,又封为太子,这都是杨桂枝这位当朝皇后一手推波助澜的结果。 亲儿子们还在孕中,养子就被封为太子,也不知道,皇帝赵扩当时的心情怎样?心里的阴影面积多少平方公里? “娘,你放心,我自己能应付。” 俞氏的焦急看在眼里,赵竑赶紧应道。 不得不说,这一刻,还真是母子情深。 “你那个驴脾气,脑袋里面除了弹琴好色,你能应付什么?” 俞氏脸一黑,不客气地教训起了儿子,和民间普通人家的妇人一样。 “娘,那你有什么办法吗?” 赵竑苦笑一声,心头有点期盼。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俞氏作为沂王妃,皇室家族,对杨桂枝和赵扩,肯定比自己了解得多,也许会有些办法。 “这些人一个个心狠手辣,比鬼还精,娘那有什么办法。吴氏离家出走,杨桂枝那里,恐怕是没有办法再缓和了。你又得罪了史弥远,那奸相可是胆大包天,他连韩侂胄都敢杀,何况你个小小的国公!” 俞氏略微考虑片刻,看了看房门口,压低了声音。 “娘想来想去,你要设法从官家那里着手。官家看起来软弱,整天修道养气,对杨桂枝和史弥远表面客客气气,实际上心里头很不满。你想想,身为大宋天子,谁会忍心当几十年的傀儡,被当傻子一样对待?” 俞氏低声细语,赵竑暗暗心惊。 高手在民间。自己的这位嗣母,难得地人间清醒。 俞氏修佛,赵扩修道,看来佛道的外衣之下,二人都有一颗躁动不安的内心。 “记住了,一是找回吴氏,改善一下你和杨桂枝的关系;另外就是好好做事,争取讨得官家的欢心。” 俞氏低声叮嘱,面容严肃。 “孩儿记住了!” 赵竑赶紧答应。 不知道在另外一个时空,俞氏有没有告诉过这个赵竑这些事情? 不过,以赵竑看来,即便是俞氏告诉了这个赵竑,这个蠢货恐怕也不会当回事。 “快告诉娘,你什么时候去金陵找吴氏?” 俞氏趁热打铁,开始催问起赵竑来。 赵竑一阵头疼,赶紧转移了话题。 “孩儿离开后,娘还过的好吗?” 赵贵诚这家伙,不至于不尊老爱幼吧? “就知道你会岔开话题,真是让人不省心。也没什么不好的,这么大个王府,多添些人,倒也热闹。” 俞氏无奈摇摇头,神态倒是安详。 “你说说你,什么时候再给娘添个孙子,娘就放心了!” 再添个孙子? 那他以前的儿子呢?是和谁生的? “儿呀,过去的事,就不要放在心上了,再生一个就是。” 赵竑沉默不语,俞氏还以为他因往事伤心,赶紧劝慰起他来。 “娘,放心吧,孩儿知道了!” 赵竑讪讪一笑,俞氏板起脸来,一本正经。 “你呀,什么都不懂。大宋皇家子嗣艰难,你要想当好你的皇子,你要当太子,当上大宋天子,就得尽早有个皇孙,健健康康的皇孙。你明白了没有?” 健健康康的皇孙? 那个皇帝赵扩死后,过两个月就夭折的孩子,现在在哪里? 赵竑一瞬间有些恍惚。自己这尊本身,到底有几个女人?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天下都是明白人,只有这个赵竑身处其中,懵懂不知。 “娘放心,过不了多久,你就要当奶奶了。郎中说了,是个男孩。不过,这事你可得保密。要不然,有些人居心叵测,就要对你孙儿不利。” 为了让老人家高兴一下,赵竑压低了声音,一本正经地在俞氏耳边说道。 “真的吗?” 俞氏一惊,跟着掩住嘴笑了起来,眼里的欣喜藏也藏不住。 “均儿,你说的是周氏?” 俞氏眉飞色舞,低声问道,赵竑暗暗心惊,轻轻点了点头,还不忘叮嘱。 “娘,坏人太多,记得一定要保密啊!” “保密!你就放心吧!” 俞氏笑眯眯地说道,随即郑重其事叮嘱了起来。 “孩儿,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你好心做事,军器所那个提举官,最好能做出来点样子来。到时候,娘自会去官家那里为你说些好话。” “官家?娘,都说史弥远专权,官家形如傀儡。找官家,到底有没有用啊?” 赵竑半信半疑问道。 大宋官家赵扩,整日里只知道修道养气,朝堂都被史弥远等把持。他能做些什么? 原来他的妾室,真的有了身孕,而且算算时间,应该过不了几个月就要出生。 “官家再窝囊,那也是大宋天子,身边有一群臣子效忠。你的事,得从官家身上打开缺口。你明白吗?” 俞氏板起脸来,给儿子释疑解惑。 “娘,知道了,知道了!” 赵竑连连点头,暗暗佩服“母亲”的老辣。 “吭吭!” 门外的咳嗽声响起,赵竑和俞氏拉着的手,立刻分开,各自坐直了身子。 “济国公,你来了也不通知孤一声,有失远迎了!” 话语声中,沂王嗣子赵贵诚大踏步走了进来,满面笑容。 “娘,济国公来了,你可高兴了吧!” 赵贵诚满面笑容,上前给俞氏和赵竑见礼。 “殿下客气了。本来打算看完王妃就去找你,想不到你先来了!” 赵竑哈哈一笑,上前拉住了赵贵诚的手臂,亲切异常。 这小子小人得志,在他面前以“孤”相称,明里暗里和他较劲。说此人不想当皇帝,鬼才信。 还有这家伙进来门都不敲,这也太心急了吧。 “济国公,既然来了,就留下来一起用饭。你不知道,娘私下里可想你了!再说了,你是古琴大家,孤还想向你讨教呢!” 赵贵诚热情洋溢,让赵竑不由得莞尔。 这小子,一个善良的乡下少年,仅仅不到两年功夫,怎么变得如此圆滑世俗? 临安城这个大染缸,可真是害人无数。 “赵竑,你不是说,你还要去找吴氏吗?你就不要耽搁功夫了。我这也要念经,就不留你了。” 赵竑正要说话,俞氏已经在一旁急急开口。 “也好,那我就亲自送殿下出去。” 赵贵诚微微一怔,随即亲切地挽住了赵竑的手臂,向俞氏告辞,出了佛堂。 “贵诚兄弟,最近怎么样,都在做些什么?” 二人并步而行,赵竑关切地问起了这位远房堂弟。 “也没什么,就是练习一下书法,平时做点诗词,温故知新。让殿下见笑了。” 赵贵诚信步向前,漫不经心。 “那你比我强多了。我整日里喝酒弹琴,偶尔也赋点诗词。日子过得真是无聊啊!” 赵竑口是心非,敷衍着对方。 “济国公,你不是得了军器所提举官的差遣吗,小弟想问问你,你真的会造那些个火器吗?” 赵贵诚好奇地问了起来。 “我说我不会,你信吗?” 赵竑神秘地一笑,继续说道: “还是到时候拭目以待吧,希望能够有所收获。”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不知不觉到了府门口。 “兄弟,这是……” 跨出了府门,看到门外石狮子旁倒地痛苦呻吟的看门小厮,脖子上还有铁链拴着,像狗一样被拴在石狮子上,赵竑不由得一怔。 “殿下,这厮不知礼仪,嚣张跋扈,动不动就动粗,粗鲁无礼,实在是丢尽了王府的脸面。我让人打断了他的狗腿,把他拴在这石狮子上,警告那些不知尊卑贵贱的下人。看谁以后还敢不敢嚣张!” 赵贵诚年轻的脸上,隐隐的布上一层狰狞。 赵竑笑着告辞,心里暗暗叹服。 这小子,果然和他想象中一样,不是个善茬。 “殿下,这小子是话里有话,不安好心。他说什么“动不动就动粗”,那是在说我,也是不给你颜面!” 出了沂王府,李唐苦着脸说道。 “皇帝的宝座在向他招手,他又怎么会给我面子?” 赵竑冷笑,轻声一句。 这些人,没有一个善茬,由不得他小心谨慎。 “殿下,现在动完粗了,咱们去哪?” 李唐没好气地问了起来。 “去大理寺,缅怀一下我的偶像!” 赵竑看了看天色,大步向前。 “……偶像?” 李唐愣了一下,赶紧跟上。 赵竑话里的新鲜词汇,让李唐暗暗摇头。 不知道赵竑嘴里这个所谓的“偶像”,又是怎样的一个玩意? 第十二章 风波亭 临安府,大理寺,风波亭。 小车桥畔寒泉潺潺,冷风习习,松柏青翠,站在风波亭前,看着八角翘檐向天,黑瓦橙亭,赵竑心头压抑,说不出话来。 南宋绍兴十一年,一代民族英雄岳飞遭诬告“谋反”,被关进了临安大理寺。奸相秦桧党羽监察御史万俟卨亲自刑审,拷打逼供岳飞。与此同时,宋金和议,双方都视抗战派为眼中钉。绍兴十一年除夕夜,宋高宗赵构下令赐死岳飞,时年三十九岁。岳飞部将张宪、儿子岳云亦被腰斩于市门。 同年,宋金绍兴和议达成: 1宋向金称臣,“世世子孙,谨守臣节”,金册宋康王赵构为皇帝。 2划定疆界,东以淮河中流为界,西以大散关为界,以南属宋,以北属金。宋割唐、邓二州及商、秦二州之大半予金。 3宋每年向金纳贡银、绢各二十五万两、匹,自绍兴十二年开始,每年春季搬送至淮水边塞泗州交纳。 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被虐杀,那究竟是怎样一个黑暗的时代? 人的本性,怎么会卑劣、无耻到了如此的程度?他们生存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他之所以迫不及待地来到这里,也是对心目中这位大名鼎鼎的民族英雄的敬仰和追慕。 赵竑对着风波亭,弯腰九十度,深深鞠了一躬。 为那不屈的灵魂,为那些被伤害的爱国者们,致敬。 “徐相公,多谢你陪我前来,有劳了。” 赵竑向一旁陪伴的大理寺少卿徐暄致谢。 现在已经是假日,两三天就要是除夕。打扰别人休息,尤其是老同志,赵竑有些不好意思。 看样子,他的前身倒不是一无是处,和这个老头子关系不错,身后也有些支持者。 “殿下,老夫府上就在附近,只是抬抬腿的事。鄂王忠烈,天日昭昭。老夫每次经过这里,都是愤愤不平,心里面难受。” 徐暄神情黯然激愤,花白的胡须随风摆动。 绍兴三十二年,宋廷乃将岳飞葬在西湖栖霞岭。淳熙四年,宋孝宗令太常寺为岳飞拟定谥号,初拟“忠愍”,次年定为“武穆”。宋宁宗嘉泰四年,岳飞被追封为鄂王,追赠太师。 因此,岳飞或被称为“岳武穆”,也被称为“鄂王”。 至于所谓的《武穆遗书》,并不是岳飞本人所写,记载的也不是如何用兵排阵,而是岳飞的后人在岳飞死后,记载岳飞拳术和岳家枪的套路。因为岳飞死后的谥号是武穆,所以这本书才得以命名为《武穆遗书》。 “徐相公,你所言甚是。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如今这宋人之中,早已经没有英雄了,也没有几个人想恢复中原。” 赵竑一声低叹,竟然有些沮丧。 民风萎靡的江南,何以和北地无坚不摧的滚滚铁骑抗衡? “秦桧这狗贼,做下如此恶事,竟然善终,死后得以尊崇。当真是荒唐啊!” 徐暄按捺不住,气冲冲说了出来。 绍兴二十五年,秦桧病死,终年六十六岁,被宋廷追赠秦桧为申王,谥号“忠献”。 开禧二年,宋宁宗下诏韩侂胄出兵北伐,四月,追夺秦桧王爵,改谥谬丑。 嘉定元年,史弥远掌权,积极奉行降金乞和政策,又恢复了秦桧的申王爵位及忠献谥号。 “徐相公,谨言,小心隔墙有耳!” 赵竑看了一眼周围,轻声劝道。 这个白胡子老头,脾气还挺暴。 “殿下,你不是看不惯奸相,敢和他在大殿上对着干吗?怎么,连秦桧这已经作古的奸贼也怕了?” 徐暄轻蔑地看了一眼赵竑,似乎很是看不惯他的懦弱和两面三刀。 “一纸《绍兴和议》,让我大宋失去了河东和关中的马场,无论是“隆兴北伐”,还是“开禧北伐”,我大宋次次大败而归,究其原委,还不是我大宋没有骑兵,只能靠步兵和金人的精骑对阵。想要收复失地,恐怕只能是在梦里面了!” 白胡子老头唉声叹气,让赵竑眉头紧锁,心头沉重。 《绍兴和议》最致命的不止马场的缺失,秦桧提出的“南人自南,北人自北”,使得从此以后,北方汉人不但完全在名义上成为金人的臣民,而且不能南逃,否则将被遣返。这一招釜底抽薪,可谓是阴毒至极。 更有史弥远的父亲史浩,宋孝宗朝的宰相,提出了“归正人”一说,蔑视北地汉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无耻之尤! 南宋朝廷抛弃了北地汉人,北地汉人又怎么会爱南宋。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不过是浆糊脑袋陆放翁们的臆想和一厢情愿而已。 至于辛稼轩那样的“归正人”大傻子,纯粹是脑袋进水,才会相信这样的软蛋浑蛋王八蛋朝廷。 “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羽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徐相公,不要气馁。相信我,明天一定有美好的事情发生!” 赵竑哈哈一笑,亲切拍了拍白胡子老头的肩膀。 都说宋代士大夫百无一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怎么看起来,还是有些个有用之人。 可惜人数太少,有用,但作用也有限。 “殿下,都有泪如倾了,还故作欣喜?殿下,你得罪了奸相,可要当心啊!” 徐暄郑重其事地提醒起了赵竑,忽然疑惑地问道: “殿下,当日朝堂上,你说你会造那些什么火器,是真是假?” “徐相公,我要说我不会,你相信吗?” 赵竑不置可否。以他近千年的见识,造出来火药,似乎并没有多么难。 “世事难料,沧海桑田。即便是有了火器,后人也没有先祖一往直前的魂魄了。” 徐暄幽幽叹了出来。 史弥远当政,皇权不振,即便是有热血志士,也难有出头之日了。 赵竑心情压抑,和徐暄作揖告别。 岳飞那样不世出的英雄,大宋只此一人,那么容易再有。 “这个济国公,怎么和以前不太一样?” 徐暄捋着花白的胡须,疑惑地摇了摇头。 出了大理寺的府衙大门,侍卫许胜带着一个四十左右的商贾,就在门外等候。 “殿下,清平坊的徐掌柜找你!” “徐掌柜,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赵竑看着满脸焦急的大胖子,好奇地问道。 即便这位徐掌柜铺子里有什么事情,也应该去找行会,让他们出面解决。 行商坐贾,行会相当于后世的商会,但势力极大,里面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他怎么直接找到了自己? “殿下,小人这米铺,平日里全靠你照顾。这次,你要帮小人啊!” 徐胖子满头大汗,连连作揖,看样子真碰到了麻烦事。 “徐掌柜,你们这些奸商,家大业大,还有你解决不了的事情?” 赵竑开起了徐掌柜的玩笑来。 能靠他照顾,肯定也是临安城有名的粮商,家财万贯,手眼通天,和临安府大小官员的交情不浅,一些小事根本麻烦不了他。 “殿下,是这么回事!” 徐掌柜定定神,一五一十讲了起来。 “徐掌柜,这么说,是你的合作伙伴出了事,要殿下来解决?” 许胜这么一说,赵竑立刻明白了过来。 行商坐贾,泾渭分明。宋朝坐贾商人势力庞大,外地客商想要在本地买卖,就需要本地的坐贾才能够售卖,否则就无法售卖自身货物。 徐掌柜的“客商”生意伙伴因为纠纷,打伤了临安府的税吏和“拦头”,被临安府衙门给抓了起来。 “殿下,临安府尹吴兢吴相公软硬不吃,非要公事公办,扣押货物不说,还要严惩那几个客商。吴相公和你交好,你就屈尊去一趟,帮小人一次吧!” 徐掌柜胖脸上神色殷切,赵竑假装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 “徐掌柜,那我就帮你一次。” 临安府尹吴兢,自己和他搭过话,似乎交情不错。 所谓“拦头”,就是官府税吏雇佣的一群临时工,用来征收路税。这些“拦头”大多都是本地的地痞流氓,他们和胥吏一样,没有俸禄,全靠从征收的商税里抽钱。 不用问,徐掌柜的生意伙伴,肯定是被敲诈勒索,气不过,一气之下动了手。 不过,这些人也是生猛,竟然能打倒“拦头”,看来有几分暴烈。 赵竑走了几步,忽然站住。 “许胜,岳飞在临安府没有府邸吗?” 堂堂的国家重臣,不会连个宅子都没有吧?难道说,岳飞被杀后,被南宋朝廷给没收了? “殿下,岳飞父子于绍兴十一年除夕被赐死后,他在临安城的府邸也被官府没收,随即被改造成了太学。” 许胜小心翼翼介绍,因为他发现,赵竑今天情绪低落,有暴走的趋势。 “赐死?果然是权奸勾搭,精神肉体上吃干抹净,世间居然有如此厚颜无耻……” 赵竑脸色铁青,身子微微颤抖,大踏步离开。 要不是金兵大举南犯,太学生们苦谏,军心涣散,宋孝宗这个宋高宗赵构的乖儿子,又怎会遮遮掩掩追谥岳飞为“武穆”! 要说还是前相韩柁胄简单粗暴,先是追封岳飞为鄂王,又削去秦桧的王爵,并把谥号改为缪丑,一时传诵,大快人心。 可惜,史弥远把持朝政,又奉行降金乞和政策,又恢复了秦桧的申王爵位及忠献谥号。 此贼排除异己,心狠手辣,祸国殃民,真是他尼……该死! 徐掌柜和许胜都是低头无语,紧紧跟在了黑脸的赵竑身后。 临安府衙大堂,临安府尹吴兢笑容满面,请赵竑坐下。 “殿下,你能光临临安府衙,下官这里可真是蓬荜生辉啊!” 赵竑亲自前来,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看一看他身旁脸笑得像菊花一样的徐掌柜,便知是什么事情。 “吴相公,实不相瞒,在下今日过来,乃是有一事相求。” 赵竑言简意赅,短短几句话,把徐掌柜托付的事情说了一遍。 “吴相公,这是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赵竑使了个眼色,徐掌柜赶紧上前,把一个小木盒放在了桌上。 “殿下,这些小事情,还劳烦你亲自跑一趟。” 吴兢打开木盒,看到里面的东西,眉开眼笑。 “徐掌柜,本官就不客气了。正好临近年关,临安府有很多吏员还没钱过年,多谢你了!” “不敢当,不敢当!” 徐掌柜满脸笑容,终于放下心来。 先前吴兢铁面无私,软硬不吃,赵竑一出马,吴兢连客套话都懒得说。看来,有赵竑这个皇子出面,果然是无往而不利。 赵竑笑容满面,心里暗暗鄙夷。 收受贿赂都说的冠冕堂皇,真是无耻之尤。官吏都没钱过年,老百姓还怎么办? 第十三章 入幕之宾? 吴兢出了衙门大堂,和赵竑并步而行,吴兢的话意味深长。 “殿下,你在大殿上公然和史弥远唱对台戏,老臣看得心惊肉跳,心里面爽快。不过,得罪了史弥远,殿下以后可要当心啊!” 大殿上和史弥远公然叫板,直击要害,这个皇子,让他实在是吃惊。 记忆中,赵竑并不是如此刚猛。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世人。 “吴相公,史弥远专权,为害大宋天下。在下不过说几句大实话。至于史弥远怎么想,想干什么,在下并不在乎!” 赵竑恰如其分地表达了自己的无知者无畏。 “殿下刚猛,老臣佩服。不过隐忍蛰伏,才是长久之道。” 吴兢看了看周围,对着赵竑低声细语: “殿下,要不我找一下郑清之,让他给史弥远说说,你和史弥远坐下来,缓和一下彼此的关系。等殿下有朝一日登基,再对付史弥远不迟。” 吴兢目光中的犹豫看在眼中,赵竑的心头,不由得泛起一丝傲气。 只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勇气。 “吴相公,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有一句信条,伴随了我多年,不知你想听否?” 赵竑转过头停下了脚步,一本正经。 吴兢不由得一怔,随即道: “殿下请讲,下官洗耳恭听。” 这个赵竑,自己只是想劝他,为他着想,他将什么人生信条,是会错意了吧。 “吴相公,我的信条就是,在我的世界里,没有躲避,没有退缩,只有横冲直撞,即便撞得头破血流,也绝不回头,绝不退缩。” 赵竑满脸正气说道,吴兢微微一怔,随即哈哈笑了起来。 “殿下,横冲直撞的好。你真是让下官刮目相看啊!” 吴兢面带笑容,心头暗自佩服。 这位年轻的殿下,勇气可嘉,是位至诚君子。 赵竑暗暗摇头。要不是命没有退路,他至于和史弥远硬钢、横冲直撞吗? 只要一下撞不好,很可能就是车毁人亡。 “殿下,那个淮东的粮商,是你的入幕之宾吧?” 吴兢笑嘻嘻,满脸猥琐,眼神里露出一个男人才懂的表情。 “入幕之宾?” 赵竑一脸的懵逼。 “殿下,你是真能装!美人如玉,真是羡慕殿下啊!” 吴兢哈哈笑道,到了临安府门口,向赵竑拱手一礼。 “殿下,什么时候有了新曲,还请告知下官。” “吴相公,多谢了。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啊!” 赵竑也向吴兢拱手告别,笑容满面,长揖一礼。 入幕之宾?这家伙在说些什么? “殿下,吴相公所言极是,史弥远势大,殿下还是要小心些。” 左右无人,许胜谄笑着说了一句。 “我去!我也势大,他怎么不当心点?” 赵竑摇摇头。势再大,他也不怕,怕也没用。 “殿下当殿直斥史弥远,固然心里痛快。可是最后又能怎样?史弥远没有任何损失不说,殿下和史弥远的隔阂更深。对殿下而言,不是件好事。” 许胜的话,让赵竑愣了片刻。他看着黑脸不言的李唐,开口问道: “李唐,你原来是这样认为的?” “殿下,还是要忍,等殿下登上皇位再说!” “我恶心一下他还不行吗?” 赵竑摇摇头。要是能顺顺利利登基,他至于这样吗? “人心险恶,你们以为我想这样吗?有些事情,不是你委曲求全就能如愿滴。” 他和史弥远的关系不可调和,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他现在能做的,只能是见招拆招。 颜春黑着脸从狱门出来,她打量了一下外面,临近年关,南狱门口冷冷清清,几个人正在外面说话,其中一人正是徐掌柜。 和徐掌柜说话的年轻人负手而立,腰杆笔直,侧脸轮廓分明,笑容灿烂,牙齿洁白,给人以莫名的亲切感。 颜春的心里,不由得一动。 徐掌柜找的人,肯定不是一般人。这个年轻人锦衣玉带,衣冠楚楚,是临安城的权贵子弟无疑。 “殿下,多谢了!” 徐掌柜拱手行礼,笑意盈盈,向赵竑表示感谢。 方孔兄开道,又有赵竑这个皇子出马,自然是无往而不利。 “徐掌柜,不客气。” 赵竑说着话,徐掌柜已经屁颠屁颠跑了过去,点头哈腰。 “颜掌柜,各位,受苦了。都没事吧?” “徐掌柜,你怎么才来,害得我家主人在里面遭罪!” 一个雄壮异常的三旬汉子,不满地朝徐掌柜嚷道。 “这不是殿下刚去了大理寺,在下才来晚了。抱歉!抱歉!” 徐掌柜赶紧跑了过去,满脸赔笑,连连作揖。 赵竑看得清楚,暗自摇头。这徐掌柜的神态,似乎也太谦卑了些。 “徐掌柜,这就是救我们的人吗?” “罪犯们”刚刚被放出来,男子个个威猛雄壮,很有些气势。另外一人一身青缎长衫右衽,女扮男装,身材修长,雍容华贵,一双秋水般的眼眸,清澈无比。 赵竑不由得一怔。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好身材的女子,一双逆天的大长腿,容颜如此娇艳,和她清澈的眸子一对,要说的客套话都忘了。 “看什么看,小心挖了你眼珠子!” 仿佛是感觉到了赵竑贪婪的目光,颜春黑亮的眼睛一瞪。 “小娘子国色天香,在下失态了,失礼了!” 赵竑老脸一红,赶紧拱手一礼。 老司机失态,太不应该。 这恐怕就是吴兢刚才所指的“入幕之宾”吧。 这家伙才是老司机,眼光够毒辣! 只不过,再细看这位长腿美女几眼,轮廓似乎过于硬朗。 脾气个性肯定很强,赵竑下意识地脑补。 “救了你们,还这样无礼。真是岂有此理!” 主辱臣死,许胜的眼珠子立刻瞪了起来。 这个女扮男装的美人,美则美矣,就是太粗鲁了些。 “你小子是不是找死?” 看许胜对自己的主人无礼,雄壮异常的三旬汉子上来戳指怒骂,毫不客气。 “就凭你,要不要一起上?” 许胜冷笑一声,也不示弱。 “好了好了,都是自己人,千万不要伤了和气!” 双方剑拔弩张,徐掌柜赶紧上来,站到了二人之间。 “张开,退下!” 女扮男装的主人颜春首先开口。 “是,主人!” 叫张开的汉子立刻退下,恭恭敬敬,就如奴仆一般。 狱门口的衙役惊讶地看着这一切,犹豫着要不要上来。 “许胜,回来。徐掌柜,告辞了。” 赵竑向徐掌柜拱手告别,带着愤怒的许胜,转身就要离开。 临安府大牢前起冲突,要是再大打出手,又给抓进牢里去,玩笑可就开大了。 “殿下,多谢了!改日小人一定登门拜访,给殿下赔罪!” 徐掌柜见赵竑没有发怒,赶紧追上几步,给他赔礼。 “徐掌柜,没事了就好,就此别过!” 赵竑招呼着满脸黑线的许胜,迈步离开。 “慢着!” 颜春叫住了赵竑,她走了几步过来,负手而立,眉头微皱,努力让自己看的稳重些。 “你叫什么名字,也容我颜某日后报答。” 赵竑一怔,不由得莞尔一笑。 这女子美的冷艳,却不过十六七岁,装深沉,有些做作,也有些可爱。 不过,看她身旁这些彪悍的猛士们对她恭恭敬敬,似乎下人对主人。这样看来,这美女应该是某个富贵人家涉世未深、傲娇跋扈的千金。 “颜掌柜,这是济国公殿下,也是当今的大宋皇子。殿下,这位就是颜掌柜,和小人在清平坊经营粮食买卖!” 徐掌柜满脸赔笑,赶紧给自己的生意伙伴介绍。 “济国公,皇子?我还以为是当今太子!” 颜小娘子冷冷看了一眼赵竑,不屑地吐出一句。 徐掌柜的一脸尴尬,许胜脸色难看,恶狠狠一句。 “是大宋官家唯一的皇子,将来就是太子,大宋官家!” 赵竑一阵头疼,赶紧摆了摆手。 “徐掌柜,颜掌柜,告辞了,咱们后会有期。” 他三十大几的心理年龄,自然不会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计较。 “殿下,慢走!” 徐掌柜和赵竑拱手告别,笑容有些尴尬。 颜春没有说话,他也不好意思留下赵竑,一起吃个饭什么的。 “济国公,留步!” 颜小娘子上前一步,拦住了赵竑,冲着他抱拳作揖,一副江湖做派。 “颜掌柜,还有事吗?” 赵竑一阵无奈。无知者无畏,尤其是这些少年人,说话直戳人心窝子。 他是无权无势,但他至少还是个人,话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直接? “殿下,多谢了。他日有用得着我颜某的地方,义不容辞!” 颜春道谢盛气凌人,一副后世豪门千金拿钱砸人的嚣张。 “好说!好说!” 赵竑震惊于女子的明艳,也是抱拳行礼,和对方告别。 这少女天生尤物,一颦一笑,冷艳绝伦,差点亮瞎了他的狗眼。 他什么时候,被这样出众的女孩爱过?又有过这样的感情? 赵竑的心头,莫名地一酸。 “殿下,我们顺路,一起走吧!” 颜春上前几步,和赵竑同行,许胜只有退后一步。 太阳猛然从浓厚的云层中挣扎而出,二人在冬日的暖阳下并肩而行,身旁是青春动人的少女,幽香隐隐,赵竑不由得恍然若失。 他是重回了自己懵懂无知的高中年代了吗? “殿下,你怎么不说话?” “我说什么?没什么可说的。人生一潭死水,平淡的无聊,没有希望。” 赵竑轻声说道,似乎有很多感慨。 “你就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心上人吗?” 颜春惊讶于赵竑的伤感,不自禁问道。 此人身为皇子,衣食无忧,要什么有什么,怎么说的话让人压抑,自己却似乎没有解决的法子。 “亲人都已经过世,遥不可及;朋友似乎一去无踪;心上人,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往事不堪回首,赵竑变的更加情绪低落。 “你堂堂的皇子,要什么有什么,还扭扭捏捏?你都这样了,那天下人还怎么活?” 颜春不满地的看了看赵竑,继续道: “你们南人不是会谈诗作词、香词艳曲吗,那些个士大夫,不都是深谙此道吗?你就做一首词曲,让我开开眼界,自己也解解闷。” 南人?香词艳曲? 赵竑一怔,转过头去,看到颜春脸上的漫不经心,以及眼神里的表情,一丝不屑? “我跟你很熟吗?为什么要做给你?你以为你是谁?” 瞻仰完风波亭,赵竑本来就很不爽,往事又不堪回首,颜春的那一丝或许不屑,让他不由得暴走。 “你这人怎么这样?你有病吗?莫名其妙!” 颜春一怔,眼睛瞪了起来。 “我是病了,你有药吗?我怎么了?我干什么事,需要你高不高兴吗?” 赵竑脸色难看,拂袖而去。 “我也有病,知恩不报、忘恩负义的病,你有药吗?” 许胜狠狠撂下一句,紧紧跟上赵竑。 颜春阻止了气势汹汹的几个手下,眼神玩味。 这个大宋皇子,脾气还挺大,有些意思。 第十四章 人间 心事重重回到府中,大堂上熙熙攘攘,高朋满座,热闹异常,有几分元旦来临的气氛。 除了临安城的纨绔子弟,落魄士子,竟然还有一些莺莺燕燕,似乎是各瓦肆的行首歌妓。 想来也是,良家妇女,谁会成群结队地跑到自己这个已婚男家里来。 看来,这位殿下以前的生活,酒色财气、内容丰富,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殿下,反正无事可做,去春风楼吟诗赋词如何?” “殿下,呆着烦闷,不如去西湖,行舟赏雪,惬意得很!” “殿下,不如去丰乐楼,吃羊肉喝新酒去!” 看到赵竑进来,狐朋狗友,红颜知己人人行礼,个个眉开眼笑,一股说不出的亲切。 座中的纨绔们志得意满,大都属于吃喝不愁、无事可干、精通琴棋书画、旁门左道的临安城顽主。 他忽然想起后世某人的一句名言来:有钱人的核心就是无聊。 暴食伤胃、喝酒伤身、玩女人伤肾、赌博伤肝。这些人除了去眠花宿柳、伤身伤肾的“会所”,他们还能去哪里? 赏雪,不过是借着赏雪之名吃喝玩乐罢了。就他们脑袋里那点浆糊,能赏出什么来?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还是呕吐西湖、污染环境? 至于纨绔们嘴里的各大酒楼,比如丰豫门外的丰乐楼、延定坊东的春风楼,都是临安城有名的销金窟。一到晚上,楼外衣香鬓影,宝马香车,骄气逼人;楼内灯红酒绿,丝竹管弦,醉生梦死。也是这些临安城的纨绔们常去之地。尤其是到了春节前后,更是灯火通明,夜夜笙歌,乐而忘返。 琴棋书画,闻弦歌而知雅意,看来这个赵竑,还是一个核心就是无聊的文化“流氓”。 各大酒楼一顿的开销,也许就是百姓好几年的收入。 “各位,前日上朝,我和史弥远又吵了一架,闹得很不快。想起来,我这心里就来气,恨不得杀了这老贼,根本没有心情出去!” 赵竑话一出口,大堂中一片寂静。 “既然殿下心绪不佳,咱们就别打扰他,先告辞吧!”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终于有人咳嗽一声,皮笑肉不笑开口。 “殿下,咱们改日再聚!” “殿下心情不佳,咱们还是改日再来!” “改日再来!” 其他人纷纷站了起来,主动告辞。 大家本就是各取所需,当然不愿意平白被殃及池鱼。 大堂中,很快剩下了寥寥几人。 这都是赵竑府上的幕僚食客,要靠赵竑周济为生。 “殿下,史弥远权势滔天,在下还有妻儿老小,这就告辞了!” “殿下,史弥远权倾朝野,你多保重!” 几个门客也纷纷站了起来,就要告辞离去。 “各位,就要过节,麻烦去账房,每人领50贯钱,好好过个年吧。” 赵竑轻声一句,叫住了众人。 一般人家,五六贯钱就可以过个好年,50贯钱主仆情义,算是有诚意了。 幕僚们道谢离开,眼看着只剩下了几名歌妓,赵竑正在感叹人情冷暖,更无一个是男儿,不如青楼梦好时,其中一名妙龄女子含羞开口。 “殿下,临近年关,能否赏些节钱,让姐妹们也渡过年关?” 赵竑正在迷糊,一名歌妓拿了账册上来,赵竑打开,竟然是酒楼的开销,上面有前身龙飞凤舞的签名画押。 赵竑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年底要账来了。 数目又不大,上门讨债,不至于吧? 堂堂大宋皇子,他像赖账不还的人吗? “洪大家,你这是过分了。我堂堂的国公府,什么时候拖欠过你楼上的银两!” 李唐忍不住,送歌妓一张黑脸。 跑到府上要账,公然打脸,这以后还让不让人去光顾了? “殿下见谅,到了年关,所有人家都是一样,并不是单单针对殿下。姐妹们还要生活,就请殿下开恩吧。” 歌妓脸上微微一红,给赵竑赔礼道歉。 “殿下开恩!陛下见谅!” 其他几个莺莺燕燕,一起向赵竑行礼。 “洪大家,各位,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何况是到了年关。各位言重了。” 赵竑不苟言笑,把账册递给了李唐。 “李唐,你去安排一下。” 大过年的,这些额外消费,当然得还。 尤其是这些女子,挣得辛苦钱,可不容易。 “你们都随我来!” 李唐黑着脸,带着几个女子离开。 “许胜,怎么我以前常在外面……赊账吗?” 赵竑心里别扭,向一旁侍立的许胜轻声问道。 上门要账,这些歌妓,这是豁出去了,以后不打算做他的生意了? “殿下,欠账是常有,但都是过些日子一结,府上也不是付不起这些钱。殿下要当心,或许是有人背后指使。弄不好,明天的小报上,就有众妓到府上讨债的传闻。” 许胜的话,让赵竑一阵错愕。 感情自己才是淳朴无邪,太傻太天真。 “许胜,看不出你外表五大三粗的,头脑倒是灵活!”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何况自己还是个人生地不熟的菜鸟。 歌姬也就罢了,狐朋狗友大概率不靠谱,幕僚食客们也纷纷离开。看来,和史弥远交恶的恶果非同凡响。也由此可见史弥远的淫威之盛。 “干干净净白茫茫一片啊!” 满堂空荡荡,赵竑悠悠一句,盯着前方出神。 狐朋狗友、酒肉食客靠不住。仅靠两个位卑言轻的年轻侍卫,恐怕也无济于事。没有外援,仅靠自己,就和人和天斗,底气明显不足。 朝堂上一番年轻气盛,争强好胜之下,得了个军器所提点官的差遣,专门铸造火器。即便是做得再好,恐怕也改变不了目前的困境。 但无论怎样,还是干好当前的差遣吧。 本来想去军器所转转,不过现在是节假日,最快也得春节后上任。 府上的侍读、侍讲,翊善等官属,都是兼任,并不领自己的薪水,已经休假回家。府上的几个下人,也已经回家过节,府里难得地清静了下来。 “殿下,全都已经打发了。以小人看来,恐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李唐过来,脸黑得跟锅底一样。 “你也看出来了。” 赵竑哈哈一笑,忽然问道: “我以前和这些人出去,都是谁买……付账啊?” 口无遮拦之下,买单两个字差点又蹦出来。 “大多数时候,当然是殿下你呢!你是皇子,其他人很多都是混饭吃的。难道殿下你不知道吗?” 李唐没好气地说道,脸依然很黑。 现在这个赵竑没有架子,李唐和他说话,也没有了那么多顾忌。 “原来还是我有钱!” 赵竑点了点头,本想问一下自己的账户有几位数,最后放弃。 既得利益者,一辈子衣食无忧,问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食客们因为忌惮史弥远,放弃了自己这个冤大头,也可见史弥远的淫威。 想起府上的几个女人,赵竑立刻吩咐了下去。 “李唐,让徐姬和春桃、夏梦几个,多领些钱,回乡过年吧。” 即便是“卧底”,也是以色事人,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任人摆布。自己心知肚明,又何苦为难她们。 李唐离开不久,许胜又带了愁眉苦脸的一对中年夫妇进来。 “殿下,求求你救救阿良吧!” 中年妇人进来就跪,男子板着脸,不情愿地一揖,让赵竑不由得愣了片刻。 “殿下,这是徐氏夫妇。他们的小儿子徐良入狱,他们是来求你的。” 许胜在赵竑耳边小声科普。 这几天,他们都发现自己的主人好像魂不守舍,很多东西都记不起来了。 “徐良?” 赵竑又是一阵心惊肉跳。这个徐良又是何方神圣? “殿下,徐良是你从小玩到大的好友,结拜兄弟,“临安四杰”,信义竑良,你难道忘了吗?” 许胜小声说着,暗暗摇头。 殿下这脑子,不会真有问题吗? “徐叔、徐婶,你们快起来,请坐!” 赵竑和颜悦色,亲自上前扶起了徐母。 看到徐父不情愿的样子,赵竑瞬间明白了几分。 看来,母亲救儿心切,父亲很是不情愿,其中必有蹊跷。 “叔父,阿良怎么了?” 徐父徐母锦衣华服,衣衫光鲜,显然是官宦人家。 “临安四杰”,结义兄弟? 赵竑不由得莞尔。谁没年轻过?这个赵竑,也有年少轻狂的曾经。 “殿下,阿良他犯了错,进了临安府的大牢。求求你发发善心,把他救出来吧。” 徐父没有说话,徐母哆哆嗦嗦开口,可怜兮兮,还偷偷用手扯了扯徐父的衣衫。 “殿下,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我徐家的脸面,都被他丢尽了!” 徐父黑着脸,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塞给了徐母。 徐母上前,把钱袋又塞给了赵竑。 “阿……伯母,这是什么?” 赵竑一头雾水,“阿姨”两个字差的叫了出来。 他接过布袋,看到袋子里几块金铤,赶紧退了回去。 “伯母,赶紧拿着!要不然,我真不办这事了!” 看两位长者的打扮,绫罗绸缎,举止大方,似乎不是普通人家。 不过,从徐母徐父袖边的磨损,大致可以看出,徐家可能已经落魄,日子并不好过。 “殿下,你真是仁义啊!” 徐父感慨万千。这些金铤,已经是他们所有的积蓄了。 “你们放心吧!临安府尹吴兢和我有些交情,我明天一早就去找他,让他尽快放人!” 人关在临安府大牢,这就好办,无非花点钱而已。反正钱不是自己的,也不觉得心痛。 徐父徐母千谢万谢离开,赵竑坐回椅子上,对李唐道: “李唐,最近我脑子有点糊涂,可能是喝酒喝多了。我身边的这些亲朋好友,红粉知己,麻烦你好好给我讲一下。” 确实,许多身边的亲友不知道底细,让他不得不经常尴尬。 “殿下,你这几位可不是什么狐朋狗友,都有些本事。就说那个田义,他们家祖传的六合枪法,临安城大大有名。殿前司曾经招他父子去禁军中当枪棒教头,都被他们拒绝了。” 李唐的话,让赵竑一下子起了兴趣。 “80万禁军枪棒教头!他怎么不叫林冲呀?” 赵竑兴致勃勃,立刻催起了李唐。 “其他的两个怎么样?你也给我讲一下!” “殿下,其他的两个,包括这个阿良,我还真不清楚。这个田义,因为他在坝北修义坊卖肉,价钱公道,有时候我还光顾一下,所以知道。” 李唐看着赵竑,暗暗摇头。 看赵竑这样子,恐怕不是喝酒喝多了,而是脑子真有问题了。 六合枪?卖肉?屠夫? 这是春秋战国时,大梁城“救赵挥金槌”的屠夫朱亥吗? 可惜,自己也不是什么“战国四公子”。 “李唐,拿坛好酒,带两包点心茶叶,我要去修义坊!” 赵竑兴趣盎然,朗声说了出来。 来到了大宋,除了要领略一下临安城的风流妖娆,风土人情,还要交几个朋友,论论情怀。 既来之,则安之。人还是要活在现实中。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就遵从这个时代的活法。 至于前世的那些记忆,还是随风而散吧。 “殿下,你真要去修义坊?” 李唐提着礼品,跟在赵竑身后,黑着脸问道。 “是!坝北,修义坊,看朋友!没疑问了吧?” 赵竑继续向前,头也不回。 皇帝也有穷亲戚,何况他一个无大权无大势好色荒淫的窝囊皇子。 “殿下,修义坊可都是肉铺,脏兮兮的,你不嫌弃吗?” 李唐挺着黑脸,诧异地问道。 临安城的肉市在坝北的修义坊,巷内两街,都是屠宰的肉铺,每天宰猪不下数百口,热闹无比,但环境也不太好,勾栏瓦舍无数。 赵竑爱好弹琴,白衣飘飘,让他去杀猪放血的地方,他受得了吗? “有什么脏的?吃五谷杂粮,拉屎撒尿放屁,凡夫俗子一个,难道不吃不喝不拉撒呢?” 赵竑看着李唐,哈哈一笑。 “李唐,你没有发现,自己比以前开朗多了吗?” 李唐一阵错愕,赶紧向前带路。 这也太粗俗了吧!这样的话也能说出来,真是跟变了个人一样。 修义坊龙蛇混杂,私娼不少。赵竑这个时候去,名义上去看他那个结义兄弟,不会是寂寞难耐,去找私娼寻欢作乐吧? 这还没到晚上啊! 第十五章 胥吏 二人到了修义坊,只见一家肉铺前,围满了看热闹的观众,熙熙攘攘的吃瓜人群不少,瓜子皮磕得满地都是,指指点点,嬉笑怒骂,看热闹绝对不怕事大。 人群水泄不通,里面正在发出喝骂声和打斗声。 “殿下,要不要过去看看?” 李唐轻声问道。眼前围得满满当当的人群,似乎挡住了去路。 赵竑看了看人群,目光转向一旁的肉铺,眉头一皱。 “进去看看!” 这充满了烟火味的街市,让他觉得亲切。要是涮涮火锅、打几圈麻将,人生的真谛不过如此。 “让一下!让一下!” 喊了几声,没有人理睬,李唐分开双臂,连拉带推,把吃瓜群众纷纷推到一边,硬是闯出一条路来。 观众愤愤不平,但是看赵竑衣衫华贵,行头不一般,李唐腰里面还挂着腰刀,敢怒不敢言。 二人进了人群,只见一群戾气满身的泼皮正在围殴一人。被殴打的那人躺在地上,蜷着身子,胳膊手臂护住了头脸小腹,任凭对方拳打脚踢。 “叫你小子横!” “去死吧!你个狗娘养的!” 泼皮们一边踢打地上的男子,一边骂骂咧咧。 赵竑看的仔细,不由得莞尔一笑。 泼皮们看似打的热闹,其实都是很有分寸,并没有下死手,也不会伤筋动骨。 临安城的街头哲学,这些泼皮是深得精髓。 “老丈,发生了什么事?” 李唐看泼皮们下手狠,向一旁的围观老者问道。 这光天化日之下殴打他人,都没有王法吗? “这田大郎,得罪了街上的泼皮马三,现在被对方报复。” 老丈看李唐架势不一般,低声细语说道。 “老丈,是那个田大郎,姓甚名谁?” 李唐心头一动,立即问道。 这不会就是田义田大郎吧? “六合枪田六合的儿子,田家大郎田义,那个“田家肉铺”就是他们的。光挨打不还手,浪费了一身好本事!” 老者话音刚落,赵竑迫不及待,已经进了人群,一脚踹翻一个泼皮。 赵竑亲自动手,李唐大吃一惊,立刻跟上,拳脚如风,打翻一人,击退二人,其他泼皮见李唐来势凶猛,纷纷闪开。 赵竑把被殴打的田义拉了起来,同时不忘给李唐竖起了大拇指。 “李唐,好身手,果然是金枪般的。厉害!” 这几下拳打脚踢,干净利落,虎虎生风,赵竑都感觉到其中的威力。 李唐来不及给赵竑反应,挺身站在了赵竑的身前。 “殿下,你怎么来了?” 被打的年轻汉子中等身材,浓眉大眼,粗布短衣,脸上几处青紫,却浑身透着精神劲。 腰杆笔直,眼睛黑亮,练家子的特质,在他身上淋漓尽致。 田义看着赵竑,满脸的惊喜,显然是发自内心。 “田大郎,不要叫什么殿下,叫我赵竑就是!” 赵竑哈哈笑道,毫无架子,给年轻汉子拍打身上的尘土。 不用问,这就是他少年时的“结拜兄弟”田义了。 眼睛是窗户,这个田义眼神清澈,透露着一股无法掩饰的真善美,让赵竑自惭形秽。 自己这颗心脏,泥潭里滚过,早已经脏了。 一个身高肩宽的泼皮走了出来,黑色垂脚幞头,黑色缎靴,黑色的棉衣,国字脸,络腮胡,手提一个精致的红色小竹笼,里面几只色彩斑斓的鸟儿。 只要是换上一身黑西装黑皮鞋,就更酷了。 “你们是什么人,敢管我张三的事情?” 泼皮一米八几的个头,再加上络腮胡乌黑,国字脸浓眉大眼,眼神犀利,好一个威风凛凛的猛男。 “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殴打他人?” 李唐不知什么时候把刀拔了出来,直指着提鸟笼的泼皮。 对方人多势众,可千万不能让赵竑出事。 “田大郎卖的肉臭了,吃的我家里人都病了。我是来找他算账的,难道不行吗?” 张三看李唐穿着体面,不是闲杂人等,却迎着刀尖,毫不畏惧。 临安城官员多如狗,到处都是王公大臣,惹到谁,他一个小小的泼皮也担待不起。 此时此刻,兄弟们都看着,只能硬撑。 “三哥,撂倒他,让他知道咱们的厉害!” “三哥,给他点颜色瞧瞧!” 泼皮们纷纷叫嚣了起来。 看来,他们对自己“三哥”的实力,很是放心。 “吵什么?赶紧滚!这是济国公殿下,大宋的皇子,休要放肆!” 李唐不耐烦地挥挥手。 “你这厮,体体面面,衣冠楚楚,嘴里还是干净些,免得污了自己。” 李唐的骄横,换回张三冷冷的一句。看起来,他一点也不怵对方。 赵竑微微一乐。这个张三,有性格,他喜欢。 “让开让开!都在这干什么?都给老子规矩点!” 几个身穿公服,腰挎快刀的皂吏进来,气势汹汹,大声叫嚣。对待普通老百姓,可是一点也不客气。 看到胥吏们前来,李唐收刀回鞘,退到一旁。 “差哥,没什么,兄弟们闹着玩,真没什么事情!” 两个泼皮上前,嬉皮笑脸,点头哈腰,再也不敢叫嚣。 “王圭,又是你个腌臜的东西,有你说话的份吗?当街斗殴,走,跟老子回去!” 一个圆脸皂吏大步上前,按住叫王圭的泼皮的脖颈,铁链直接就搭在了王圭的脖子上。 可怜王圭高大威猛,被圆脸皂吏按着脖子,低头哈腰,就像个犯错的小孩子,丝毫也不敢动弹。 “慢着!” 张三走了过来,抱拳行礼,强挤出一丝欢笑。 “差哥,我们兄弟只是闹着玩,还请差哥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看他满脸赔笑、奴颜婢膝的样子,极其不自然,很是不情愿。 “张三,你算个什么东西?废话少说,跟我去衙门一趟!” 圆脸伸手就去拽张三的衣袖,霸气外露。 看得出来,张三和他的这些泼皮兄弟都是惯犯,经常和官府打交道,所以皂吏们都认识。 “差哥,我跟你走可以,但请你放过我的兄弟,小人感激不尽。” 张三处变不惊,并没有躲闪,任由皂吏抓住了他的胸襟。 “张三,你没有资格和我讨价还价!所有人都带回去,还有你,田家大郎,跟我走!” 皂吏正气凛然,谁的面子都不给。 “差哥,我和张三兄弟几个只是闹着玩,还请差哥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 田义拱手笑道,态度恭谨。 民不与官斗,平民对官吏的畏惧,自然而然。 赵竑暗暗点头。这个田义,不落井下石,心胸开阔,倒是个忠义汉子。 要是他被人欺负殴打,他自认为不会像田义这样豁达。 第十六章 泼皮 赵竑目光示意了一下李唐,向皂吏们笑道: “李唐,给兄弟们每人拿十贯钱,喝口清茶吧!” 李唐很不情愿地拿出钱钞,给皂吏们一人发了十贯。皂吏们眉开眼笑,疑虑烟消云散,纷纷向赵竑致谢。 “多谢殿下!” 这个济国公,果然是壕气十足,如假包换。 “各位兄弟,有劳了。高抬贵手,孤在此谢过了。” 赵竑拱手回礼,笑容亲切。 “田家大郎,告辞了!” 圆脸皂吏冲田义抱拳告别,挥挥手,押着张三等人就要离开。 他们看明白了,田义和赵竑不仅认识,似乎还有些交情。 反正没有田义什么事,左右顺水人情而已。 “慢着!” 赵竑对着诧异的皂吏们,指了指张三等人。 “各位兄弟,既然已经没事了,就把他们也放了吧。大过年的,都不容易。” 圆脸皂吏诧异地看了看赵竑,又看了看张三等人,随即哈哈一笑。 “张三,你小子,好大的福气!兄弟们,把人都放了!殿下,小人告辞了!” 皂吏们放了张三等人,瞬间走了个干干净净,留下茫然无措的张三等人。 “怎么了?不知道谢人吗?” 李唐黑着脸,提醒起了懵懵懂懂的张三。 “小人张三,带众兄弟谢过殿下!” 张三如梦初醒,赶紧上前一步,给赵竑谢礼。 “谢殿下!” 重获自由,虚惊一场,泼皮们纷纷上前,给赵竑见礼。 “张三兄弟,看在我的面子上,和田义的过节,能不能一笔勾销?” 赵竑看了看田义,见他没什么事情,向张三拱手说道。 自己虽是皇亲,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田义却还要在这做生意,不宜和这些地方上的恶霸纠缠过深。 这个张三相貌威猛,雄壮堂堂,又豪爽仗义,让他有几分喜欢。 这小子放在后世,光头黑西装,绝对可以秒杀那些耍酷的各色保镖打手了。 “殿下客气了。殿下援手之恩,小人没齿难忘。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冲着殿下,这事就翻过去了。以后殿下若是有事,尽管知会一声,张三一定随叫随到绝不含糊!” 张三面露喜色,有些诚惶诚恐。 能被堂堂的皇子称一声“兄弟”,今天的面子不但全找回来了,而且还结了一门善缘。 “田大郎,这份情义,有朝一日在下必会回报!” “张三兄弟,都是街坊邻居,好说。” 张三和田义各自拱手。 “张三兄弟,我看你出口成章,不是一般人。你这几个兄弟,也都是雄壮彪悍。大丈夫生于世间,当做一番事业。千万不可做贱了自己。有时候,我们之所以要抗争,并不是为了要高高在上,而是不愿意被那些趾高气扬的人踩在脚下。我说的话,你懂吗?” 赵竑不知不觉起了惋惜之意,像当老师时一样说教。 堂堂七尺男儿,被胥吏铁链拖拽,颜面扫地,毫无尊严,实在是让人心酸。 “殿下今日教诲,张三谨记,当为座右铭!” 张三面色泛红,心悦诚服,恭恭敬敬回道。 赵竑的话,可是完完全全说到了他的心里。 “张三,临近年关,你们兄弟拿些钱在身上,大家伙也好过节!” 赵竑摆了摆手,李唐黑着脸掏出钱钞递给张三,却被张三和泼皮们红着脸给推了回来。 “殿下,无功不受禄。好意心领了!小人等告辞!” “小人告辞!” 张三郑重抱拳一礼,挥挥手,和众泼皮告辞离去,瞬间走了个干干净净。 众人虽然混迹街头,蒙骗为生,但不杀人,不骗穷人,盗亦有道,自有他们的底线。 张三等人离开,吃瓜群众中,有人喊了起来。 “殿下,听说你去瓦肆风流快活,被娼妓们追债。是不是真的呀?” “殿下,你在大殿上骂史弥远,他有没有找你麻烦?” 吃瓜群众热情不减,李唐黑脸通红,指着吃瓜群众怒吼了起来。 “瞎猜什么?堂堂的济国公府,钱多的是!殿下是被人陷害的。明白了吗?” 这些刁民,除了女人和钱,还知道些什么? “谁信?” “你们这些权贵子弟,还有什么你们干不出来的?” 观众纷纷起哄,显然不买李唐的账。 “各位街坊邻居,殿下和史弥远对着干,你们说他是不是好人?赶紧散了吧,别耽搁了买卖!” 田义出马,立刻缓解了赵竑的尴尬。 赵竑脸色平静,不发一言,李唐黑着脸退了回去。观众看没有乐子,无精打采纷纷散开。 田义看着赵竑,面带笑容,眼神里有一丝戏谑。 “殿下,现在当了皇子,却越来越没有架子了。里面请吧,我还有点好酒。” “怎么,我以前很嚣张吗?” 赵竑微微一笑,自嘲地一问。 不用说,自从他当了皇子以后,肯定是小人得志,狗眼看人低了。 关键是,有权有势,狗眼看人低也没有关系,但连自己人也看低,忘了本,就实在不是东西了。 “你以前嘛,就那样。桀骜不驯,有些架子,脾气大些,但人还不错。” 田义给以前的赵竑做了个评价。他看了一眼李唐手里的东西,领着赵竑,就向自家的肉铺走去,肉铺周围掉在地上的肉,他也不管。小说 “什么狗屁架子,都是装的!本来就是凡夫俗子,一句话,俗不可耐、虚伪、浮华、恶心!” 赵竑给自己的前身,做了一番恶心的评价。 “殿下,你怎么这么说自己?” 田义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这也不是一句话啊!怎么这样埋汰自己? “别说我了,说起来自己都生气!” 赵竑指了指地上的肉,蹲下身子。 “田义,这么多肉,洗了就能吃,多可惜!你以为你是王思笨?” 李唐无奈,也放下手上的东西,过来帮忙捡肉。 总不能主人干活,自己在一旁观看吧。 “王思笨?” 田义又是一怔,刚想阻止,赵竑已经捡起了两块,满手的尘土和油花。 “说了不要叫我殿下,叫我赵竑,或者……赵老二都行!” 赵竑哈哈一笑,继续忙活,嘴里不停。 仗义最是屠狗辈。这个田义一身本领,能屈能伸,性格温顺,人还不错。 他现在这个处境,还有什么可以挑三拣四,选择他人的资格? “赵老二?” 田义轻轻摇了摇头,会意地一笑,眼神里都是向往。 “想当年我们“临安四杰”发誓同生共死,那些少年往事,真是难忘啊!” 那个王思笨是谁?他爹很有钱吗? “谁说不是啊?” 赵竑捡起一串排骨,放在了案板上。 “那个张三,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年时的嬉戏,又岂能当真?大家已经是成年,是不是还有初心,得看人的秉性,还有因缘际会。 总以功利心看人待物,他是不是太卑劣无耻了些? “这些家伙,玩的都是仙人跳。我看那外地客商不容易,就点了点。张三没得手,就来找我麻烦。” 田义嘿嘿一笑,憨厚亲切。 “其实张三这个人不错,棍棒娴熟,身手不错,要不然街上的闲汉也不会服他。他是外地人,兄弟二人不容易,又都是街坊邻居,这也是我没有还手的原因。” 田义傲然一笑,不由自主皱了皱眉头,摸了一下青紫的嘴角。 赵竑轻轻点了点头,目露赞赏之色。 顾大局、识大体,这个田义,有些意思。 “殿下,那个张三果然是练家子。要是单对单,我不一定能撂倒他!” 李唐黑着脸,在一旁加了一句。 “哦,他还有这本事!那他为什么要干这事?” 赵竑有些诧异,随即摇头一笑。 世上有本事的人多了,但怀才不遇的更多。就像刘邦韩信朱元璋,狗日的生活,都把人逼成什么样子昵! “田义,以你的身手,还有你的六合枪法,即便是那个张三,恐怕也不是你的对手。看来,你是不想惹麻烦,随波逐流吧。” 能被堂堂的大宋殿前司招募去当禁军枪棒教头,田义父子,可以当后世的中南海保镖了。 能和中南海保镖对练,可见这个络腮胡张三身手不错。这倒是个意外的发现。 “我一个杀猪卖肉的,还能怎样?” 田义捡起最后一块肉,直起身来,看着赵竑。 “不说这些事。你堂堂的皇子,怎么想起来看我这个屠夫来了?” 三人收拾好肉摊,田义带着赵竑二人,进了院子。 反正天色不早,收摊也不晚。 “想你了还不行吗?一个人喝酒闷,来找你喝酒可以吧?” “找我来喝酒?看来,你的夫人还没有找回来?” 看来,赵竑的家事,田义也是清清楚楚。 “你会不会聊天?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赵竑走进了院子,打量了一下。 “快,准备水,洗洗手!” 看到田义拿了个白色的圆团出来,赵竑不由得一愣。 “这是什么?” 难道说,这个时代就有肥皂了吗? 他刚来到这个时代,短短两三天,洗脸洗手用的都是热水,还没有注意到洗脸用的东西。 “这是皂团,用肥珠子和其他东西做的。” 田义不解地看着赵竑。难道说堂堂的国公府,洗脸洗澡用的是其他好玩意吗? “我去!吓我一大跳!” 赵竑摇摇头,用皂团洗起手来,虽然没有后世的肥皂泡沫多,没有那样干净,但也差强人意。 也许有一天,等他闲的没事,可以把真正的肥皂、香皂做出来,震撼一下世人,自己洗着也方便。 第十七章 朋友们 洗完手,赵竑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了下来,李唐赶紧把酒拿过来倒上。 “殿下,尊卑有别,你是皇子,我是……” 田义拿着碗和肉出来,话没有说完,被赵竑皱眉头打断。 “你这人,怎么光爱说废话!难道说,我这皇室御制官家赏赐的流香酒,还堵不住你的嘴?” 流香酒是宋朝极品美酒,皇家大内酿造,皇家御用,民间难买。相当于后世八二年的拉菲,但更难买。 “好好好!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算你有心!” 田义连连点头,眼眶有些湿润。 他端起酒碗,和赵竑碰了一下,语气温和。 “殿下,算起来,咱们有三年没见了!” “三年?这么久?对不起了兄弟,我先干为敬!” 赵竑端起了酒碗,一饮而尽。 好酒就是好酒,满嘴留香,回味无穷。 “什么都不说了,我陪你!” 田义也是仰起脖子,一口就灌了下去。 “坐坐坐!你爹娘呢?都好吧?” 赵竑信口问道。 来之前,田义的底细,他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都好。前几天去乡下给祖先上坟了,明后天就该回来了。” 田义神态轻松,看样子心态不错。 “你家媳妇呢,小孩昵?怎么不见她们出来?” 赵竑向屋里瞄了两眼,好奇地问道。 按照李唐的介绍,他的这位好友和他一般大,今年已经整整二十岁,按照宋朝男十五、女十三的结婚年龄,应该早就结婚生子了。 “哪有媳妇,还在我岳父岳母家里养着。像我这样的穷人,哪里有女子能看上?” 田义微微一笑,却看不出任何的自艾自怨。 岂止是自艾自怨,简直连一点失落都没有。 “李唐,你多大,成亲多久了?” 赵竑忽然问起李唐来。 “殿下,小人二十五,三年前成亲。” “那还好,不算晚!” 赵竑点点头,想起李唐的科普,好奇地问道: “兄弟,我记得你家里以前还有几间铺子,怎么现在成了这副模样?” 临安城寸土寸金,有几间铺子,无论是出租还是用来做些买卖,应该衣食无忧,怎么会沦落到卖起肉来。 “三年前,你被立为沂王嗣子,你刚离开沂王府没多久,临安城就发生了火灾,我家里烧了个干干净净,我太公跟着病死。没办法,我爹就卖了祖业,开了这个肉铺。” 田义轻描淡写,就跟没发生过什么事一样。 “那你可太背了!你怎么不找我?为什么不去殿前司?” 赵竑心虚地说道。 三年前,他虽然不过十七八岁,能力有限,但毕竟是皇子,给个上百贯,帮朋友渡过难关,应该不成问题。 富家子弟,能降下身段去杀猪卖肉,起早贪黑,辛苦背后还有辛酸,太不容易。 “这点小事,麻烦你做什么?虽然累一点,总算日子能过得去!” 田义脸上泛起了笑容,举起了酒碗,提都没提当枪棒教头的事。 “你今天过来,我是真高兴!好些日子都没这样高兴了。请!” “请!” 两人喝完,放下酒碗。田义重新倒上,兴致勃勃。 看来,他真是为赵竑的到来感到高兴。 “兄弟,那你现在还练枪吗?我可知道,你是临安城有名的枪手!” 能被礼聘为殿前司禁军枪棒教头,田义父子应该不是浪得虚名。 “偶尔玩玩!生活所迫,没有空啊!” 田义面向赵竑,面色不知不觉凝重了起来。 “你怎么样?坊间都在传你的坏话,说你荒淫无度,赖账不还,不是当皇帝的料!” “差不多吧,荒淫无度,五毒俱全。” 赵竑靠在了椅子上,苦笑一声。 “和史弥远对着干,能有好名声吗?” 李唐黑着脸,没好气地添了一句。 “你夫人回来了没有?听人说,好像有人在金陵见过她。” 田义看着赵竑,目光关切。 五毒俱全,吃喝嫖赌加上玩物丧志,这话倒是贴切。 老婆不回来,也不好好找,真不知道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放心吧。过了年,我就派人去金陵找,会找回来的。” 赵竑一阵头疼,赶紧岔开了话题。 “说到咱们“临安四杰”,有些年头没聚了。徐良他们两个,现在怎么样?” 赵竑关切地问了起来。 徐家良的父母来找自己,就是要把徐家良弄出来,你顺便打听一下此人的情况。 “殿下,你有所不知。韩国信去年秋九月,就已经病逝了。至于徐良,现在还关在临安府的大牢里。他是和寡妇通奸,估计要关上一年半载才能出来。” 谈起身边朋友的近况,田义的情绪不自觉变得低落。 “徐良的父母,应该找过你了吧?” “徐良和韩国信的事,你给我说说。” 想起徐良父母的嘱托,赵竑跟着问道。 “是这么回事。” 田义开始絮絮叨叨讲了起来,赵竑边听边点头,轻轻摇头。 这些个赵竑的小伙伴,状态百出,全都落魄了。 韩国信是四人中的老大,书香门第,家境不错,属于临安城的中产阶级,但体弱多病,还没有成亲已经病逝。 田义是富商家庭,不过他爹田六合是庶子,家里出点变故,坐吃山空,自然而然就衰落了。至于田六合为什么不去殿前司做枪棒教头,可能人各有志吧。 至于这个徐良,人长的英俊,读书也聪明,可惜家道中落以后,生活放纵,眠花宿柳,色胆包天,竟然勾搭上了美艳寡妇,也因此而坐牢。 其实也不能算勾搭,男未婚,女单身,两情相悦才是,放在后世再也正常不过,不过这个年代,还是触犯了律法,吃不了兜着走。 毕竟,寡妇怀上了他的孩子。 这事搞的,太过辣眼,太过吸睛! “赵竑,你和临安府尹熟,能不能让他出面,把徐良给弄回来?大过年的在牢里受罪,我这心里头难受。” 田义看着赵竑,满脸的期望。 “放心吧。他父母找过我,我会去的。” 赵竑点了点头说道。 力所能及的事情,他一定义不容辞,何况还是为了朋友。 徐家良未婚,和寡妇干柴烈火,那是你情我愿。封建礼法,三从四德,实在是害人不浅。 “那你什么时候去?” 田义不知不觉催了起来。 “现在太晚,只能明天一早了。” 思量着李唐所说,赵竑叮嘱起了田义。 第十八章 草根 临安城,修义坊,入夜,腊月二十八。 大约是晚上亥时,张二才回到家中。干了一天的体力活,他早已是双腿打晃,筋疲力尽。 进门前,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前面弟弟的房间,却发现灯依然亮着。显然,弟弟在家,而且还没有入睡。 张二皱了皱眉头,最终还是迈开脚步,向弟弟的房门方向走去。 “老三,怎么还没有歇着?你那些狐朋狗友,怎么没来?” 张二推门进去,对着正在灯下出神的张三说道。 兄弟俩相依为命,尽管弟弟不争气,在街上瞎混,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但弟弟是他一手带大,兄弟情深,他还是不忘叮嘱一下弟弟。 何况,弟弟聪慧,文武双全,当家要翻身,还要着落在弟弟身上。 看到满脸疲倦的哥哥进来,张三赶紧站起身来。 “二哥,你快坐。王圭那些家伙来过,都给我轰走了!” 张三看了一眼自己房间,有些不好意思。 “二哥,我给你倒点酒解渴。” 虽然嫂嫂对自己眉高眼低,看自己不顺眼,但哥哥从小带大自己,长兄如父,天高地厚之恩。 “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吧。对了,你怎么把你那些狐朋狗友赶走了,闹起来了?” 张二坐了下来,一脸的倦容,面容憔悴,不由自主打了个哈欠。 以弟弟的秉性,酒坛里要是有酒,早都倒出来了。 “今天心里闷,不想见那些人!” 灯光下仔细看,二哥年纪轻轻,面容苍老,两鬓似乎已经有了白发,张三心头既难受又愧疚,眼眶一热。 “二哥,我对不起你啊!” 他在外面招摇撞骗,好勇斗狠,多少次都是哥哥出面解决,求人托人,耗尽家财,好不容易才娶了嫂嫂,还因为自己经常争吵。 “一家人,说什么胡话?” 看弟弟情绪不错,没有往日一样暴躁不耐烦,张二惊诧之余,不忘叮嘱了起来。 “老三,你一表人才,会刀枪棍棒,还读过书,脑子灵活,千万可不能作贱了自己。咱们张家要出人头地,可都靠你了!” 张二苦口婆心,殷殷叮嘱。 无论别人怎样看待弟弟,他都相信弟弟,认为弟弟是个人才,总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二哥,是我对不起你!让你失望了!” 张三眼眶湿润,赶紧把头转向一旁。 他生怕自己控制不住,眼泪掉下来。 被寄予厚望,却一事无成,招摇撞骗,担惊受怕,一次次连累家人。 为了生存苦苦挣扎,这不应该是自己的人生。 “老三,是不是又犯了什么事情?告诉二哥,到底严不严重?” 看弟弟神色不比寻常,张二的心,立刻揪了起来。 常年在街上混,难免干些违法的事情。就是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捅了大篓子? “二哥,我没事。只是今天发生了一件事情,让我这心里,总是静不下来。” 张三把白天欺负田义,被赵竑碰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大丈夫生于世间,当建功立业,做一番事业,千万不可作贱了自己。 赵竑的一番话,可是说到了他的心里,击穿了他的防线。 即便是他哥哥,也没有说出过这样的话来,可谓是醍醐灌顶,让他心里的火苗,顿时熊熊燃烧了起来。 “老三,你不会是想要找人家皇子报仇吧?民不与官斗,何况还是皇子。听二哥说,不要再惹事了,也不要再干那些个坏事了。早晚被官府抓住!” 张二自以为明白,苦口婆心劝起弟弟来。 普通百姓,无权无势,去和王公贵族叫板,一旦被抓,那就是牢狱刺配,甚至是杀头的罪名,一辈子可就完了。 “二哥,不是这样。” 见二哥曲解了自己的意思,张三赶紧摇头解释。 “二哥,皇子今天说的话,说到我心里去了。你以为我想在外面混,整天提心吊胆的,吃了上顿没下顿。我也想建功立业,光宗耀祖。那些个劳什子的腌臜事,我再也不会碰了。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恶心!” 张三说着说着,眼睛里放出光来。 像他这样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谁不想轰轰烈烈地做一番事业,谁愿意像臭虫一样,被别人随意践踏。 “老三,你说的是真的?那可是太好了!” 张二满面红光,浑身的疲乏都是荡然无存。 弟弟能改邪归正,可是他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穷苦人家,读不了书,不能科举取士,如果没有权贵赏识,要想出人头地,又谈何容易? 但至少弟弟愿意改邪归正,最起码不会让他担惊受怕了。 “衙役铁链拽着我,辱骂我跟孙子一样,我这心里,跟刀割的一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那种耻辱,我一辈子也不想再经历!我张正思堂堂七尺男儿,凭什么不能有一番作为?” 想起了白天的事情,张三还是不能释怀。 有时候,我们之所以要抗争,并不是为了高高在上,而是不愿意被那些趾高气扬的人踩在脚下。 赵竑的话如雷贯耳,一语惊醒梦中人! “老三,你说的是,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爹娘要是能看到的话,不知多高兴。不过,你打算怎么去做啊?” 平民百姓,一身蛮力,难道去从军不成? 想要在军中建功立业,生死另当别论,没有人提携,恐怕不太容易。 二哥的疑惑看在眼里,张三的神色,立刻变得兴奋起来。 “二哥,你有所不知。我今天打听了一下,我今天碰到的这个赵竑,是当今官家唯一的皇子,封为济国公。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要登基大宝。我跟着他,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果然,张三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处于底层,想要一飞冲天,没有机会绝不可能。而对于此刻的张三来说,赵竑就是他唯一的必须抓住的机会。 “济国公赵竑?” 张二眉头微微一皱,像是想起了什么。 “老三,我今天好像听人说,有个皇子欠了很多瓦肆私娼的钱不还,被人家追上门讨债。你说的这个皇子,不会就是赵竑吧?” “二哥,我也看了,那是小报上的消息,这你也信?” 张三指着桌上的小报,摇头一笑。 “这位皇子和史弥远与杨皇后都不和,这肯定是史弥远一伙人干的,目的就是给他泼脏水,中伤人家。史弥远这个奸相,二哥应该是知道的。” “史弥远这狗贼贪赃枉法、鱼肉百姓,又向金人摇尾乞怜,跟个没骨头的癞皮狗一样。这么说来,这位皇子是个好人。不过……” 张二盯着弟弟,又是愁容满面。 “老三,史弥远一手遮天,又是宰相又是枢密使,势力极大,朝野上下都是他的人。皇子要是和他斗,恐怕不太容易。再说了,你要去投靠皇子,人家也得要你才是。” 看来,赵竑和史弥远不对付,就连民间百姓也知道。而作为临安城百姓,居于天子脚下,对当了十几年宰相的史弥远底细,他们也是门清。 “二哥,看来你什么都知道。我都想好了,到时候求一下田义,让他带我去。田义和赵竑有交情,他这个人心地不错,我去求他,不行就磕头认罪。他应该不会拒绝。” 张三尴尬一笑,看来已经早有打算。 只要能见赵竑一面,哪怕他给田义磕头请罪,他也在所不惜。 这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一定要抓住。 “要是投了皇子,你不会有事吧?史弥远是大恶人,万一他连你一起对付……” 张二开始担心起弟弟的选择来。 “二哥,你放心就是。皇子和史弥远不和,那又能怎样?史弥远他总不能废了皇子,另立新君吧?史弥远毕竟是臣子,总不至于造反。跟着皇子赵竑,我将来一定能做些事情,建功立业!” 弟弟雄心壮志,人生目标果然不一般。张二目瞪口呆,愣了片刻才说道: “三哥,你不是刚带人打了田义吗,他能带你去?你说你都干了些什么事,打了别人,又要去求别人。真有你的!” 张二摇摇头,顿了片刻,这才开口。 “你性子太硬,求人这种事,你办不来。明天一早,我带你去给田义赔礼。我和他父子都熟,和田义处得还可以。田义可能会给二哥一个面子。这件事情,就这样说定了!” 张二断然下了决定。 他和田义以及田义父母搭话的机会多,由他前去求人,总比弟弟这个直脾气勉为其难强。 “二哥,让你费心了!” 张三面色苦楚,有感而发。 说是这样说,但真要去低三下四,向田义磕头认罪,他可能还真做不出来。 “老三,别说胡话!二哥年纪大了,也没有什么本事,一辈子没有什么指望。张家能不能翻身,能不能光宗耀祖,就看你的了!你要记住,以后无论做什么事,可都要正正经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瞎混了!” “二哥,你放心。我记住了,也绝不会再走老路!” 张三郑重说道,神色奋然。 人一旦有了希望,眼神都不一样。 “张二,你到底睡不睡?明天一早还要干活,你是不是……” 隔壁房间张二媳妇的声音传来,阴阳怪气,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张二脸色一沉,顶了回去。 “你乱叫什么,就不怕惊扰了四方邻居?你再乱吼,老子休了你!” 知道媳妇牙尖嘴利,没完没了,张二厉声发了狠话。 果然,隔壁屋里,再也没有了声音。 “二哥,天色不早,你赶紧回去歇着。年前我就去拜见这位皇子,你放心就是!” 张三赶紧催起了兄长。 贫贱夫妻百事哀。自己不长进,哥哥和嫂嫂不止一次发生争吵。他可不想二人因他再起冲突。 “你嫂嫂呀,妇道人家,苦日子过惯了,难免会……哎……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张二摇摇头,这狗日的世道,下辈子再也不来了。 他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钱袋,放在了桌上。 “去皇子府上,总不能空着手去。这点钱不多,买些点心茶叶的,不要丢了礼数。” 张三想要推辞,张二已经站起身来,面色轻松,向弟弟挥挥手,步伐轻快出了房门。 张三关上屋门,在桌边坐下,灯下喃喃自语。 “老天爷,你就保佑我张正思,给我一次出人头地的机会吧!我就要一个机会!就一个机会!” 他对着灯光出神,直到夜深人静,这才熄了灯,衣裳也没脱就和衣而卧,却一直辗转反侧,直到天亮才沉沉睡去。 第十九章 商贾 宋嘉定十六年冬,临近年关,临安城,朝天门,清平坊,颜家米铺。 江南的冬天湿冷,尤其是寒冬腊月下雨的时候,阴冷潮湿,并不比北方好过。那种湿冷,直入骨髓,让人生怵。 但即便是寒冬腊月,雨雪霏霏,几个龙精虎猛的汉子依然在门外警戒,虎视眈眈,警惕地打望,丝毫不惧外面的寒冷。 屋外冻雨逼人,寒风刺骨,大堂之中却是炭火熊熊,温暖如春。颜家米铺的掌柜颜春坐在上位,一个精壮汉子在堂下肃然而立,恭恭敬敬。看二人谈话的神情,似乎并不轻松。 “张开,听你这么说,大宋这朝中,联蒙灭金的多,联金灭蒙的少,重新纳币于金的,几乎没人了?” 火光映在颜春脸上,虽偶现倔强,但娇艳不可方物。 “主人,你有所不知,大宋君王和士大夫都是见风使舵的胆小鬼,一看到鞑靼兵强马壮,把金国赶到了黄河以南,就纷纷起了坏心思,想要跟着鞑靼大军,趁机分一杯羹。这样的人大有人在。” 张开小心翼翼介绍道,眉宇间忧心忡忡。 “还有太学院那些学生,动不动就进言,要求大宋朝廷北伐。就连史弥远这个堂堂的大宋宰相,也要让他们几分。” 张开的话,让颜春也是眉头紧皱,嘴里悻悻骂道: “这些蠢货,他们难道就不知道唇亡齿寒吗?真是一群无用的废物!” 颜春也不知道是在骂谁,张开不敢顶撞,只能点头称是。 “那个姓赵的,底细打听清楚了吗?” 颜春用火钳拨弄着火盆中的木炭,头也不抬,轻声问道。 她口中姓赵的,当然是把他们从临安大牢中搭捞出来的济国公赵竑了。 “回主人,此人叫赵竑,是大宋官家唯一的皇子,封为济国公,临安城人人皆知。他有妻室吴氏,两个人闹翻了,吴氏不知去向。现在身边有一个婢女,人称徐姬,会弹琴、有几分姿色。” 回答的汉子身子前倾,恭恭敬敬。 “这么说来,他就是未来的大宋皇帝呢?” 颜春抬起头来,眉头微微一皱。 出面救他们的人,竟然是大宋朝廷唯一的皇子,怪不得临安府尹会给这个赵竑面子放人。要不然,他们现在还被关在临安大牢。 若是深查下去,保不准还会出什么乱子。 “主人,济国公赵竑虽然是皇子,但能不能当上太子都不一定,更不用说将来的大宋皇帝了。” 汉子轻声回道,依然是谦恭有加,恪守尊卑有别。 汉子的话,让颜春不由得一愣,脱口而出。 “赵竑既然是大宋皇帝唯一的皇子,为什么不能当太子,又为什么不能当皇帝?难道说,他有什么隐疾,明天就要一命呜呼了吗?又或者说,他是个假皇子,就要被废了?” “大怂”可真是怪事多。君王动不动就去当“道士”,还占着茅坑不拉屎,死占着皇位不放。士大夫们吟诗作赋,娇妻美妾,天天不干事,又干尽了龌龊事,还能富贵逍遥,无忧无虑。 皇权不振,奸相专权,这也难怪大宋军队兵力孱弱,屡战屡败了。 也不知道,那些老百姓饥一顿饱一顿,怎么就忍得下去? “主人不知,赵竑虽然是大宋官家唯一的皇子,但他得罪了权相史弥远,还有当朝皇后杨桂枝。史弥远加上杨皇后,赵竑这个皇子,十有八九是要被废了。” 张开轻声开口,眼神隐隐中有一丝不屑。 一无是处的窝囊废,不知道最后会不会真被废掉? 赵竑要是在这里,听到这个张开的话,肯定会吓一大跳。 “史弥远只是个宰相而已,杨桂枝只是后宫。他们也能废了皇子?要是废了赵竑,谁又来当皇子?” 颜春眼中的惊讶更甚。 堂堂的皇子,被大臣和后宫随意更替,这大宋皇家,也太弱了吧。史弥远真能一手遮天? 这个“大怂”,可真够奇葩的。 “主人有所不知,宋人的宰相,权在亲王和百官之上。不要说皇子,就是贵为太子,也无权无势,还不如六部的侍郎,更不用说宰相了。” 张开继续解释,饶有兴趣。 “两年前,宰相史弥远从民间找到了赵宋皇室子弟赵与莒。赵与莒本是会稽乡下的一个泼皮无赖,被选为沂王嗣子,大宋官家赵扩赐名赵贵诚。史弥远对赵贵诚很是看重,派他的同乡国子学录郑清之专门去教赵贵诚。小人想,这事没有那么简单。” 张开的想象力果然丰富。要是赵竑本人这个时候在场,一定会竖起大拇指,说一声“爱服了游”。 “这么说来,赵竑的形势很是不妙。也许这个赵贵诚,就是他赵竑的替代品。” 颜春疑惑地看着张开,连连摇头。 “可即便如此,皇子身为大宋皇帝的儿子,也不是随便想废就废的吗?大宋官家,就眼睁睁看着史弥远他们,这样胡作非为吗?” 颜春摇摇头,还是不相信赵竑的弱势,也不相信“狸猫换太子”这种事情。 “主人,史弥远和杨桂枝两个人,一个是当朝宰辅,一个是当朝皇后,这二人狼狈为奸,有什么事他们不敢做?就说当年的大宋太师韩侂胄,也就是前任宰辅,还不是被杨桂枝和史弥远半道劫杀,连头都割了送到大金国。那时候,主人才刚刚出生。” 张开满脸笑容说着陈年旧事,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主人跑到临安城来,万一被家里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 “这事我听过。韩柁胄“开禧北伐”,宋军屁滚尿流,韩柁胄和苏师旦给割了头。想不到这事是史弥远和杨桂枝合干的。大宋啊,真是什么怪事都会发生!” 颜春感慨了一下,又望着火堆出神。 “主人,你还是早点回家。免得家里人挂念。” 张开忍不住,又劝了起来。 “张开,你不要担心,玩几天我就回去。我就是想见识一下临安城的风流妖娆,没想到除了萎靡骄奢,什么都没有,实在是没有意思!” 颜春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忽然开口。 “张开,你还没有说,赵竑这个皇子,为什么会同时得罪了当朝宰辅和皇后?” “主人,赵竑这个人驴脾气,脑子不好使。他的事,容小人一一道来。” 张开满脸笑容,仔细讲了起来。 张开好不容易讲完,颜春听的津津有味。 “这么说来,这个赵竑确实是个犟驴,还是个大大的蠢货!这样的废物,是怎么能当上皇子的?” 颜春摇摇头站起身,走了下来,眉头又是一皱。 “可是那天在临安府外见到此人,很有几分气势,似乎不是个没有脑子的蠢货。你说,他是不是扮猪吃老虎,想成为大宋朝中清流的领袖,来对抗史弥远一党?” “主人,人不可貌相。赵竑的事情,小人随后自会记在心上。你还是赶紧启程回家,免得夜长梦多!” 张开忍不住,又劝了起来。 这些事情,关你一个富贵逍遥的外人什么事?还是赶紧回去,免得上面怪罪下来,他可是担当不起。 “张开,你催什么催,胆子大了你!” 颜春眼睛一瞪,张开赶紧闭嘴,低头哈腰。 尊卑贵贱,上下有别,他确实心急了些。 “这赵竑,还有点意思。” 颜春嘀咕了一声,抬起头来,看着张开,眼珠一转。 “张天,你读书多,汉人书里有一个故事,是讲一个商人,叫什么奇货什么,就是秦始皇他老子的故事……” “主人,叫奇货可居,讲的是春秋战国秦国质子异人,被商人吕不韦救回秦国,最后异人当了皇帝,他的儿子就是大名鼎鼎的秦始皇,吕不韦当了丞相。” 张开赶紧介绍了起来。 主人从小只知道骑马射箭,饮酒作乐,不习女红,不读诗书,不过人是够聪明。 “张开,你说赵竑当皇帝好,还是史弥远当宰相好?” “什么?” 张开不由得一怔,一脸懵逼地看着自己的主人。 “我是问你,史弥远当宰相好,还是赵竑当皇帝好?” 颜春不满地重复了一遍,又转回去坐下。 “主人,赵竑能当上皇帝吗?怕是不太容易。” 张开还是一头雾水,看到颜春眼睛一瞪,赶紧说道。 “当然是史弥远当宰相好。史弥远最怕边塞有战事,是大宋朝中有名的主和派。秦桧翻案,就是史弥远做的。李全在山东嚣张跋扈,无法无天,史弥远还照样提供粮饷。要是史弥远当宰相,我……边塞安宁……” 张开斟酌着说道,却被颜春打断。 “你呀,真是个猪脑子,就知道战场上……” 颜春摆摆手,立刻停止,话题回到史弥远和。 “史弥远要是还是宰相,骨头软,到时候肯定会联蒙灭金。要是赵竑当了皇帝,他是主战派,肯定会抗蒙。至于是不是会联金……” 颜春看着炭火,若有所思。 她言语中只谈及丞相史弥远,提都不提大宋官家赵扩。显然,只知道修道养气的大宋皇帝,已经被所有人习惯性忽略了。 “主人,赵竑虽然对主和的史弥远不满,但是宋金世仇,他同样也对金国不满。与其在赵竑身上下功夫,不如去结交史弥远,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对于赵竑那个荒淫无度的废物,张开实在是看不上眼。与其浪费功夫在这种窝囊废身上,不如重金结交史弥远这个权相来的实际。 “史弥远墙头草,靠不住,要不然也不会停交岁币,任由战事蔓延。如今的情形你是知道的,得想些办法。我想去试一试,看能不能有意外的收获。让我嫁给那个……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颜春的眼睛里,不知不觉浮上了一层迷惘。 “是是是!主人,这些事情,交给我们去办就行,你还是回……家吧!” 张开心头一惊,赶紧又劝了起来。 颜春异想天开,竟然想扶赵竑上位。 她也不想想,她有这个能力吗? “在我回去之前,我一定要试一下。再说了,搭上赵竑,临安府买他的面子,对咱们做事也方便。” 颜春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心情也变的糟糕。 “主人,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张开脸色煞白,跪下磕头,“邦邦”作响。 “起来吧!以后千万不要自作主张了!” 等到张开畏畏缩缩站了起来,颜春这才皱着眉头说道。 “张开,你去准备一份礼物,我要去拜访一下这个济国公。我倒要看看,这个赵竑,是不是真的那样差劲?是不是还能奇货可居?” “是,主人。小人这就去办。” 张开再也不敢反对啊,连连点头。 主人,这是要当战国时的吕不韦吗? 这不是开玩笑吧? “你怎么了,有话直说!” 看到张开吞吞吐吐,颜春眉头又是一皱。 “主人,小人多嘴一句,那个济国公赵竑荒淫好色,是个有名的大色狼,你要小心点。那天临安府外面,他总瞄着你看。小人是担心,他对你不怀好意。” 张开满脸赔笑说了出来。 “我还怕他一个临安城的纨绔子弟?他要是真色眯眯的,我就用这个,把他给阉了!” 颜春拿着手中的火钳,恶狠狠说道。 “那是!那是!” 张开心头一惊,奉承着主人。 “主人,外面的雨停了!日头出来了!” 外面有下人,大声喊了起来。 “雨停了,太好了!” 颜春放下火钳,兴冲冲问了起来。 “张开,那个“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的楼外楼在那里?你知道吗?” 能让游人如痴如醉,这个楼外楼,一定是个不错的去处。 “主人,那叫丰乐楼,就在临安城西城门丰豫门外西湖边上。主人要去的话,我陪主人去!” 张开不得已,愁眉苦脸说了出来。 又冷又湿的,主人的兴致可真大! “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 颜春站了起来,拍了拍手,兴趣盎然。 到了临安城,自然得见识一下临安城的风流妖娆,去一下临安城那些好玩的去处。 看到颜春兴高采烈,张开暗暗摇头。 这个时候,主人不再说临安城萎靡豪奢,反而要去见识一下,说一套做一套。 吃喝玩乐的地方,有什么好玩的? 宋人,就是败在了玩物丧志上。 第二十章 楼外楼 临安城,西城门丰豫门外,丰乐楼。 丰乐楼据西湖而建,千峰连环,一碧万顷,柳汀花坞,历历栏槛间,而游桡画舫,棹讴堤唱,往往会与楼下,湖光山色尽收眼底,为临安城士民的一处游览胜地。 比起北宋时汴梁城的“丰乐楼”,临安城的丰乐楼更像是一处园林。楼中有修砌的月池,梭门,奇花异草,凉亭多座,另有秋千等物,寓玩游和餐饮于一体,相当于后世的豪华酒店。 欢歌笑语,丝竹管弦之声不断,觥筹交错之下,一片盛世繁华景象。 摩肩接踵,笑意盈盈,赵竑进了酒楼,不由得一阵恍惚。 历史上临安城有一百多万人,繁华富裕之下,醉生梦死,苟安江南。却不知道,蒙古人的滚滚铁骑,就要踏碎这虚假的繁荣。 临安城成为南宋都城后,临安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好奢之风达到顶峰。时人陈造在《游山后记》中写道:“今为帝都,则其益务侈靡相夸,佚乐自肆也。”《梦粱录》的“面食店”条中,吴自牧称都城人“娇细”;《武林旧事》的“作坊”条里,周密则以“骄惰”二字形容都民。他们的“娇”与“骄”,便源于都城一贯的奢靡风气。 南宋的奢侈之风,既是官僚豪强醉生梦死的本质呈现,也是南宋都市经济文化空前繁荣的缩影。南宋朝廷官府倡导善举、关注民生、同情民苦,因此南宋民风,尤其是临安府的民风,一是奢靡,二是淳朴。 集全国之赋税,各路之物品,供临安城一地享用,纸醉金迷,恍如浮世。 就像这酒楼内,桌上的鸟笼蛐蛐盒到处都是,俱是锦衣华服的富商巨贾、达官贵人,满头珠翠的淑女贵妇所携。谈笑声杂着昆虫、鸟叫声,声声入耳,喧哗浮躁。 这可比后世的广式茶楼热闹多了。但临安城的繁华之下,犹有冻死者,大宋其它各路州府,那些边地僻壤,民生如何,可想而知。 “殿下,这里可是一饭千金。在这一顿,可顶百姓辛苦一年。” 在赵竑对面忐忑不安坐下的李唐,局促不安之余,黑着脸问道。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位花花殿下,才改头换面了几天,又混迹到这酒色场所来了。 “李唐,你还知道民生疾苦,很好。我也就是体会一下,以后不会再来。” 赵竑微微有些尴尬,讪讪回道。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只把杭州作汴州。” 诗词中的“楼”,指的就是“丰乐楼”。既然来到这个时代,自然是要见识一下了。 李唐黑着脸,暗暗心疼。 丰乐楼这销金窟,你老人家以前来的还少吗! 高低贵贱,尊卑有别,自己以前好像没有跟着赵竑同桌享受过。今天就好好吃一顿,反正不是自己花钱。 二人找的是二楼临窗的位置,可以看到西湖湖光山色,临近年关,西湖各处男男女女,游人如织,不知多少。 丰乐楼是临安城数一数二的大店,一般普通百姓,不能轻易登楼上阁,只能是在楼下入座散席。只有那些富商巨贾、权贵人家,才能为所欲为。 “李唐,看起来,你好像不太喜欢这里。” 赵竑看李唐有些拘谨,关切地问道。 有些人天生不喜欢人多嘈杂的地方,喜欢清静。也许这个李唐,就是这种性格。 “殿下,小人只是个国公府侍卫,一个月十贯钱的饷银,哪里能来这种地方?小人一年挣的,也不够这里吃一顿!” 李唐的话,让赵竑轻轻点了点头。 在这里吃饭,犹如后世的五星级酒店,开瓶酒就是八二年的拉菲,普通百姓三四千的工资,谁舍得去这些地方消费。 “李唐,今天来都来了,好好吃喝,我买单!” 赵竑豪爽地一笑,有些嘚瑟。 身为皇子,他一个月的俸钱就好几百贯,吃穿用度赏赐也多。和以前那个月光族相比,现在终于体会了一把土豪挥金如土的快感。 “殿下,小人这身份,能和殿下一起饮酒已经不错了。饮酒就不必了,以免误事。” 李唐赶紧推辞,一本正经。 赵竑看他危襟正坐,腰杆笔直,一板一眼,暗暗佩服。 “李唐,你要是去军中,一定是个好军人!” “殿下,小人本就是金枪般的禁军。不过自家父去世以后,小人无权无势,也就只能在……” 李唐有些不好意思。 “殿下,小人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往心里去。” 瞧这话说的,似乎赵竑这里狗屎堆似的。 “怀才不遇!你有才华,可惜没有机会。” 赵竑摆摆手,不以为忤。 “这么说,府上的侍卫,都是殿前司的禁军了?” 要是这样的话,李唐可能是殿前司指挥使夏震的手下,心腹也不一定。夏震又是史弥远的死党,这样的话,可是要提防着点。 “殿下,不错,其他几个侍卫都是殿前司的禁军,许胜是招箭班侍卫,胡大头是银枪班侍卫,身手都不错,也是当今官家钦点,殿下不用担心府上的安全。” 李唐的黑脸上,不知不觉浮起一丝傲色。 “失敬失敬!辛苦了!” 赵竑赶紧拱手,肃然起敬。 中南海保镖保护自己,真是受宠若惊。 “殿下,尊卑有别,你无需如此。要不然,小人可就坐卧不安了。” 李唐黑脸通红,不自觉又站了起来。 “坐下,坐下。” 赵竑给李唐倒了一杯酒,自己端起了酒杯。 “咱们喝一杯,就一杯,意思一下就行。” 李唐不得已,恭恭敬敬和赵竑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殿下,我还能饮点酒,许胜就不行,几杯酒下去,他就会打醉拳,耍酒疯。殿下要是带他出来,千万不要让他饮酒,免得闹出笑话!” 李唐小声说道,赵竑哈哈一笑。 “怎么没有把这家伙带出来!” 他本来想叫那个田义来,但生怕打搅别人。尤其是年关,老百姓都挺忙的。 “李唐,你上次说你爹已经过世,那你家里还有哪些人?日子怎么样?” 赵竑给李唐又倒了一杯酒。 既然能喝,就多喝几杯,正好去掉身上的拘谨。 就这一二十度的果酒,估计也喝不倒人,最多放几次水而已。 “殿下,小人家里还有老母、混家,两个年幼的儿女,一个满岁,一个三岁。老母和混家平日里做些针线活维持家用,还过得去。” 李唐轻声回道,不自觉又喝了一杯。 赵竑以前,绝不会带他们这些侍卫同桌吃饭,更不用说问这些家长里短了。 赵竑点了点头。历朝历代,底层老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 “李唐,好好做事。相信我,生活一定有奇迹!”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救不了世人,帮助一下身边人,自己应该还是有这个能力。 “殿下有心了!殿下还是要韬光养晦,收敛一下锋芒。史弥远权势滔天,殿下不必和他硬来。等殿下登基,有的是机会。” 李唐板着脸说道,赵竑赞赏地点了点头。 “李唐,你说的没错,我会谨慎的。”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顺顺利利登基? 各种除人声以外的各种动物叫声传来,赵竑不由得眉头一皱。 “李唐,我看这里吃饭的人,鸟、蛐蛐、猫狗等等,你家里没有养吗?” 玩物丧志,从这些南宋中上层阶级的身上,他看到的满满的都是失望。他放掉了自己府上所有的鸟兽虫鱼,但没有几个人会像他这样。 第二十一章 翠云阁 翠云阁是雅间,地方敞大,可容数十人,有酒妓专门陪酒,奇花异草争奇斗艳,翠竹青青盈轩,的确比外面的散座更优雅,更舒适一些。 当然,花费更是不菲。 “殿下,请!” 胡梦昱和吴文英赶紧带路。 能邀请到这位皇家贵胄,二人也是面上有光。 看到赵竑等人进来,里面的几人都是站起身来,和赵竑一一见礼。 “真志道见过殿下!” 真志道是赵竑的老师真德秀的儿子,看他虽然英俊,但脸色发白,眼圈发青,显然酒色青年。 赵竑似乎听人讲过,这个真志道虽然吃喝嫖赌,五毒俱全,但是个厚道人。 “殿下,你也来了!” 魏近愚,兵部侍郎魏了翁的儿子,脸大眼大,身高体重,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 也不知道是不是从父亲魏了翁那里得知了赵竑一无是处,还是别的原因,魏近愚看赵竑的眼色,似乎不太友善。 “江万里见过殿下!” “江万载见过殿下!” 江万里兄弟是江西望族,父亲曾官至大理司直。哥哥江万里二十来岁,是太学的上舍生。弟弟江万载才十七岁,是武举人,已经被授于禁军环卫武官。 看来这是同一类人聚会,属于清流之后。 赵竑和众人一一见礼,暗暗心惊。 在场的除了吴文英是落魄士子,其他人都是权贵之后,当真是纨绔满堂。 只有这个年轻的女子杨意显然是女扮男装,双髻带冠,却不知是哪家的名门……贵妇。 年龄二十五六岁,正是女子一生中最美的时刻。身材窈窕,皮肤洁白,头发乌黑,双目如秋水,眼神中自带一份风流,楚楚可怜,典型的江南女子。 赵竑不由自主,多看了几眼。 “杨意见过殿下!” 女子眉头微微一皱。 这个不期而至的济国公,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好色好声乐,百无一用,废物中的色鬼,色鬼中的废物。 “抱歉,在下失礼了!” 赵竑一阵尴尬,赶紧移开了目光。 这个杨意,尽显江南女子的柔媚,加上女扮男装,身段婀娜窈窕,果然是个让人心痒难耐的美人。 宋代女子髻式造型可大致分为高髻和低髻两大类。高髻多为贵族女子所梳,一般平民女子多梳低发髻。这个杨意女扮男装,髻式却是女子,有些事情。 几个花枝招展的酒姬进来,官妓还是民间不知,笑容满面,莺歌燕语,劝酒的职业精神无可挑剔。 赵竑的身边也坐了一个,赵竑笑意盈盈,并不排斥。酒姬二十岁上下,姿色平庸,身材一般,想来生活也不容易。 魏近愚身边过去一个,看起来不错,却被他毫不留情地赶走。看起来,他似乎很在乎在杨意面前的形象。 “杨小娘子,听闻你醉心于绘画,名满京华,是不是也让在座各位欣赏,一饱眼福?” 兵部侍郎魏了翁的公子魏近愚,首先开口。 “是啊,杨小娘子不要敝帚自珍,让大家伙都瞧一瞧。” 赵竑恩师真德秀的儿子真志道,笑呵呵附和着魏近愚。 他和魏近愚是死党,临安城有名的两大纨绔。说起来,史弥远虽然跋扈,其家风不错,子女都能安分守己。 当然,也是安享富贵,安享他爹史弥远的红利。 “好好好,那我就不客气,献丑了!” 杨意意气风发,拿出了几幅画来,放在了众人面前。 众人上前观看,赵竑也凑了过去。 看不出来,这贵妇还是个才女。 两张图都是花鸟图,工笔清新,赵竑不由得眼前一亮。 下意识,他觉得画画的不错。 “此鸟神态安详,周身线条流畅,生动活泼,好画!” 魏近愚首先赞了出来。 “确实如此,好画,可为佳品!” 真志道笑呵呵附和着魏近愚,也恭维着杨意。 赵竑连连点头,想不到魏近愚这家伙,还有鉴赏画作的能力。 这一点上,自己就不如他。 注意到画的落款,“画者杨意”的印章,赵竑恍然。 原来这女子,已经是个画家,不然也不敢这样自诩。 “吴兄、胡兄,你们觉得如何?” 杨意喜气洋洋,看向了吴文英和胡梦昱。 “线条流畅自然,但用笔稍显生硬,眼部灵活不足。” 胡梦昱和吴文英对望一眼,胡梦昱首先做了评价。 “听闻杨小娘子画画才不到两年,能有这样的功底,已经是不错了。” 吴文英尴尬一笑,跟着说了出来。 “你们要是不懂的话,不要妄加评判!” 杨意脸上有些失落,魏近愚脸色一板,立刻驳斥了出来。 “我觉得这画不错啊!” 觉得气氛有些尴尬,真志道赶紧出来打圆场。 “画不好,太丢人现眼了!” 吴文英和胡梦昱低头不语,杨意脸色难看,拿起画撕成两半,扔到了地上。 赵竑轻轻摇了摇头,一瞬间对这贵妇有了印象。 骄傲、敏感、独立,甚至有些浮华。 二十几岁才开始学画,如果没有绝对的天赋,绝不敢以画家自居。看来,这位杨意,是被周围的人恭维慣了。 这个胡梦昱,倒是敢说,一点儿也不给美女留面子。 “济国公,朝堂上硬杠史弥远,真有你的!兄弟我佩服,敬你一杯!” 气氛沉闷,真德秀的儿子真志道满脸笑容举起酒杯,敬了赵竑一下。 看他这单薄的小身板,应该不过一百一二,以他的身高,太过偏瘦。 “就是不知道,济国公能不能造出火器?不会最后炼出几锅丹药吧?” 魏近愚哈哈一笑,目光扫向杨意,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博取美人的欢心。 满座都是惊诧,胡梦昱脸色一板,就要动怒。赵竑轻轻摇了摇头,眼神制止了他。 这些临安城的纨绔子弟,不管上一辈是清流还是浊流,没有道理可讲。 众人你来我往,几杯酒下肚,酒酣耳热之后,画画的不快被抛到了一边,纷纷开始比拼起诗词来。 南宋文风浓厚,比拼诗词,和民间平头百姓划拳一样,都是助兴的方式而已。 “新来时事不相关,赢得蛮荒日月闲。 存取丹心照碧汉,任他黄口闹清班。” 胡梦昱首先吟了出来,惹起一片喝彩声。 赵竑也是轻声喝彩。“存取丹心照碧汉”这一句,倒让他想起民族英雄文天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那一名句来。 文天祥,现在可能刚刚出生,或者还没有出生吧。 不过,胡梦昱这诗中“任他黄口闹清班”一句,明显是嘲讽魏近愚对自己的粗鲁。这个清瘦官员,果然是性烈如火,让他吃惊。 反观魏近愚,还懵懵懂懂,似乎还在讨那个娇滴滴的杨意的欢心。 赵竑暗暗摇头。这个魏近愚,似乎就是个莽汉。 接下来的太学生江万里和魏近愚做了两首,平淡无奇,脸色稚嫩的禁卫武官江万载红脸推辞,连喝三杯。 赵竑轻声一笑。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倒是个至诚君子。 他倒了杯茶给江万载,江万载受宠若惊,连连道谢。 落魄士子吴文英清了清嗓子,朗声吟诵,却是一首《思佳客》。 “钗燕拢云睡起时。隔墙折得杏花枝。青春半面妆如画,细雨三更花又飞。 轻爱别,旧相知。断肠青冢几斜晖。断红一任风吹起,结习空时不点衣。” 众人一片喝彩,女扮男装的杨意更是脸色通红,赞赏不已。 “吴兄,你这佳作,可以留在壁上,以供来人欣赏了!” “是是是,吴兄雅作,可以留墨宝于此,惊煞世人了!” “吴兄,请留墨宝!” 众人纷纷起哄起来。 赵竑微微一笑,心里暗自摇头。 这些诗词,无病呻吟,尽是缠绵爱意,一肚子小家子气,难怪大宋朝廷武功平平了。 无论是辛弃疾的“醉里挑灯看剑”,还是岳武穆的“笑谈渴饮匈奴血”,又或是陆放翁的“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那些曾经的碧血丹心,好似都消失殆尽了。 “各位,吴某落魄江湖,还是不要,免得叨扰。杨小娘子,轮到你了,不然可就要罚酒了!” 吴文英婉言谢绝,笑意盈盈转向了杨意。 莫名地,他对这位温婉动人的贵妇,很是有些好感。 “吴先生,听闻你与一临安女子花前月下,私定终身,后又将其抛弃。不知有没有这回事?” 第二十二章 沧海一声笑 众人喝彩声中,酒妓奉上古琴,众人让开位置,赵竑在琴桌后坐下。 古琴七弦,典雅端庄,古色古香,只是似乎有些脂粉气。 弹些什么呢? 赵竑手指搭在琴上,凝眉沉思。 “济国公,你到底会不会啊?是不是都是郎情妾意啊?” 杨意细眉一扬,催问了起来。 这个济国公,不过是个纨绔色鬼,弹的不过是靡靡之音,能有什么好听的。 “济国公,有没有新曲?那些个老旧沉破的,就别拿出来献丑了!” 魏近愚也附和着杨意,不知是不是妇唱夫随? 赵竑抬起头来,看了看大不咧咧的魏近愚,还有目光不屑的杨意,目光又收了回来。 来者不善啊! 这个杨意,肤白如雪,身姿婀娜,就是眼里这冷意,让人不爽。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他可不能让这些纨绔子弟给羞辱。 曲子在脑子里一一闪过,赵竑很快就有了主意。 “济国公,你到底会不会弹……” 魏近愚的话还没有说完,琴声已经响了起来。 琴声清脆,潇洒快意,众人都是一惊,仔细聆听。 似乎别有韵味,众人惊疑间,赵竑随着琴声唱了起来。 “沧海一声笑 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 …………” 琴声缕缕,歌声豪迈,快意江湖,赵竑弹的,似乎就是自己的人生,自己的人生感悟。 父母省吃俭用,花了那么多钱让他练琴,就是让他给这些家伙弹的吗? 父母就养了自己这么一个废物! 赵竑的眼眶,不知不觉湿透。 整个“翠云阁”里鸦雀无声,人人都是看向了赵竑,仔细聆听。 不知不觉,“翠云阁”门口和窗口,站满了过来聆听的观众,人人都是屏息静气,喘气声都是显大。 “清风笑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苍生笑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啦……” 赵竑收拾情绪,徐徐弹来,胸中豪情万丈,整个人也是豪迈了起来。 平日里都是蝇营狗苟、鸡毛蒜皮的琐事,让人疲惫不堪,也只有在琴声中,才能得到片刻的心安。 曲终人未散,喝彩声如潮,伴随着口哨声和怪叫声,赵竑满头大汗,站起身来,向观众们拱手行礼。 弹琴和打仗一样,都是体力活。 “殿下这曲、这词,让我是豪情满怀,真想横刀立马,鏖战于疆场!” 年轻的江万载眼睛放光,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本来我还有些烦心事,听了殿下一曲,整个人都是豁然开朗!好曲,好词!” 吴文英轻轻摇了摇头,眼神幽幽。 “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三日不绝啊!” 胡梦昱惊叹之余,连连摇头。 济国公赵竑,曲高和寡,怪不得惹人嫉恨。 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从词就可以看出,赵竑心胸,不是一般的广阔。 美女杨意,一双黑亮的眼睛盯着赵竑,目光中都是震撼。 这么慷慨豪迈的词曲,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这个浪荡子,他不是剽窃来的吧? “殿下,你这首曲子,是什么名目啊?” 吴文英心悸之余,朗声问了起来。 这曲子听起来,怎么如此的酸爽? 这是要劝他繁华看尽,终归平淡? “吴兄,各位,此曲《笑傲江湖》,乃为远离尘嚣,让人潇洒不羁,活的自由自在。让各位见笑了。” 众人惊诧的目光之中,赵竑笑容满面说了出来。 “笑傲江湖!果然好曲。再来一首!” “殿下,再来一首!” 观众赞赏之余还不满足,纷纷喊了起来。 “殿下累了,各位都散了吧!” 胡梦昱赶紧出来给赵竑解围。 “诸位,都散了吧!” 年轻的江万载,也赶紧替赵竑谢客。 赵竑满头大汗,酒意熏熏,应该没有精力再奏了。 “济国公,你这什么《笑傲江湖》,不会是剽窃的吧?” 热热闹闹之中,杨意冷冷说了出来。 房间内外,一阵寂静,众人的目光,都是看在了赵竑和杨意身上。 “杨意,杨小娘子,你这样诋毁济国公,到底是何用意?” 胡梦昱愤愤而起,打破了沉寂。 “怎么,济国公所做是真是假,是不是剽窃,还不能怀疑了?” 魏近愚毫不客气,酒杯一顿,站了起来,就要和胡梦昱顶牛。 “你们这是怀疑吗?你们这是侮辱!” 胡梦昱虽然是文人,但性格倔强,丝毫不怵身高体重的魏近愚。 “胡先生,无需如此。我不怕侮辱。” 赵竑上前一步,把胡梦昱拉了回来。 这个耿直的中年人,不惧权贵,让他今天是开了眼界。 “杨小娘子,怎么样才能让你相信,在下不是鱼目混珠之人啊?” 赵竑看着雌雄难辨的杨美女,朗声问道。 即便是让他再奏一曲,他也不惧。 “如果济国公能做词赋诗一首,让在座各位都信服。我等就相信,济国公不是欺世盗名之辈!” 被众人瞧着,杨意依然是面不改色,甚至有些得意洋洋。 “济国公,正如杨小娘子所言,如果你能赋上诗词一首,我们就相信,这《笑傲江湖》是你做的!” 魏近愚在一旁,大声附和起了杨意。 “当堂赋诗,你以为殿下是曹子建啊?你这不是在难为殿下吗?” 太学生江万里摇摇头说道,不知是瞧不起赵竑的文采,还是为赵竑叫不平。 “殿下,可以不理他们!” 江万载大声说道,很是不满杨意和魏近愚的霸道。 要不是真志道这个好脾气组局,又有吴文英这个诗坛新贵来,他们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殿下,要不咱们走吧?” 胡梦昱站了起来,黑着脸就要离开。 这个杨意和魏近愚,简直是蛮横无理,不知所谓。 “殿下,不要在意。坐下饮酒!” 真志道讪讪笑着,想要缓和气氛。 至于吴文英,则是坐在一旁慢慢饮酒,不动声色,似乎周围发生的一切和他无关。 “各位,稍安勿躁!” 赵竑目光扫向窗外白雪皑皑的西山,忽然有了主意。 “拿笔来,在下要赋诗一首!” 这些纨绔的轻视,让他心头的那么一点点虚荣心,完全被激发了出来。 堂堂师范毕业生,几首诗词歌赋,还难不倒他。 所有人都是一怔,刚才吟诗推辞,所以弹琴,这会又要舞文弄墨? 难道是酒壮怂人胆? “快拿笔墨上来!” 胡梦昱一怔,随即满脸笑容,大声喊了起来。 能奏出“沧海一声笑”的人,胸中应该有些丘壑。而且看赵竑的架势,应该是胸有成竹。 吴文英也是站了起来,睁大了眼睛。 但愿,这位皇子不要让人失望,也不要糟蹋了那块墙壁。 笔墨奉上,胡梦昱亲自磨墨,赵竑拿起笔来,在粉壁上笔走龙蛇,一挥而就。 也幸亏了他在上学和支教的时候多练了几天毛笔字,要不然,今天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望长城内外……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胡梦昱读着,胸口如遭巨击,一动不动。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真志道喃喃自语,嘴唇和小身板都哆嗦了起来。 小美女杨意,拿起了笔墨纸张,抄写了起来。看她手指微颤,内心的震惊可想而知。 这个时候,赵竑是不是色中饿狼,狼中色鬼,她也顾不得了。 满阁人都是惊愕失色,人人看着墙壁上的词句,仔细揣摩,如痴如醉。 “此词意境之深远,气势之磅礴,胸怀之广阔,比辛稼轩之《破阵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吴文英震惊之余,啧啧称赞,摇头晃脑。 “秦皇汉武之雄才大略,唐宗宋祖之文治武功,却不及他一个浪荡子,真是狂妄至极!” 魏近愚冷冷一笑,不屑地晃着一颗大脑袋。 “也不知道,是不是张冠李戴,鱼目混珠?” 他嘴里说着,目光却不时看向杨意。 “别乱说话!” 杨意厉声呵了一句魏近愚,继续观摩体会。 “殿下,这词中的成吉思汗,是北方草原的那个鞑靼大汗吗?” 吴文英好奇地问了起来。 一个草原上的首领,也配得上“一代天骄”吗? “吴兄,千万不要小看这位草原上的蒙古大汗,平生用兵,难求一败,即便是金人,也是避其锋芒,迁都南下。” 赵竑摇头说道,不由得有些担心。 宋人对蒙古大军几乎毫无认知,不知蒙古大军兵锋之盛,更没有任何危机意识。 看来,他不得不做点事情了。 随即,赵竑又自嘲地摇了摇头。 还是想办法,先能过史弥远和杨皇后等人这一关吧。 杨意仔细看了几遍抄写下来的词句,摇摇头,依然是面带不屑。 “我要去好好查查,看是不是某个名士写的?” 杨意的嘟囔,让胡梦昱怒意上升。 “杨小娘子,你刚才说的话,又不算数了?” 杨意脸上飞红,一时语塞,魏近愚又牛眼一瞪,怼了起来。 “不算数又怎么了?你又能怎样?” “魏近愚,你是流氓地痞吗?” 吴文英脸色一板,为胡梦昱出头。 这一首佳作,除了作者自己,谁也剽窃不出来。 魏近愚还要顶牛,杨意阻止了他。 她自己也有些心虚,不想再惹人厌。 “你们啊,一个个鼠目寸光,狗眼看人低。我就再写一首,让你们这些凡夫俗子也开开眼界,不要小觑了天下英雄!” 酒喝得有点多,赵竑的情绪和怒意,也被这些纨绔给点燃了起来。 “殿下,我给你磨墨!” 胡梦昱一怔,随即精神一振,亲自磨起墨来。 赵竑这是要放大招了。 赵竑看了一眼魏近愚,目光从杨意的身上扫过,冷冷哼了一声,走了过去。 “诗界千年靡靡风, 兵魂销尽国魂空。 集中什九从军乐, 亘古男儿一放翁。” 赵竑写完,这才觉得胸中的愤怒和戾气,似乎消除了许多。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皇帝昏庸、奸相独权,兵事孱弱,士风萎靡…… “兵魂销尽国魂空”的大宋,还有救吗? 和这些纨绔膏粱谈爱国情怀,自己也真是傻的可以。 “兵魂销尽国魂空……” 胡梦昱不知不觉红了眼圈。 “亘古男儿一放翁!赵竑,你这岂不是说,我大宋没有一个好男儿吗?” 又是魏近愚,怒气冲冲说了出来。 “魏近愚,你他尼昂的闭嘴!” 性格柔弱的真志道,以及性格同样温和的江万载,几乎同时怒喝了出来。 “真志道,你……” 魏近愚牛眼一瞪,还要发作,看到杨意也冷冷瞄着他,满座人怒目而视,话卡在了喉咙里。 赵竑说的是大宋的现状,读书人群体萎靡,年轻一代无人愿意从军报国,这是大宋的创伤。 他要是再耍混,估计要惹起众怒了。 阁外的人群中,一位女扮男装的妙龄女子驻足倾听,一身绿色缎衣雍容华贵,让人眼前一亮。 她看着墙上的佳作,脑海中回响着赵竑所弹的曲子,嘴里喃喃自叹。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也只有南朝,才有这样的风流人物!” 目光转向阁中的赵竑,已经恢复了笑容,连连作揖。 “各位,在下不胜酒力,就此告辞了。” “殿下慢走!” 众人纷纷相送,女子不由得一愣。这不是那个色眯眯的皇子家伙吗? 他还有这样的才华? 香词艳曲,看来他确实深谙此道。 赵竑出来,众人都是恭恭敬敬,让出一条道来,绿衣女子也要躲开,却被赵竑一眼看到。 “颜小娘子,你也在啊!” 二人目光一碰,赵竑不由得一怔,随即拱了拱手。 颜春看躲不过,只好施了一礼。 “殿下,幸会。” “颜小娘子,你是来找我的吗,有什么难事?” 酒喝的有些多,美色当前,赵竑一时有些飘然。 “殿下,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众目睽睽,颜春羞涩难挡,飞也似地逃离。 赵竑看了看周围众人,懵懵懂懂。 和颜春说了几句话,这些人怎么这样看他? “殿下,求求你,赶紧教我们弹这首曲子吧!” 歌姬们上来哀求,猛往赵竑身上凑,猛揩油不说,连拉带拽。 “好好好!” 赵竑使劲挣扎,费力推开了众歌姬,不小心推到了几人的几处要害,让好几个歌姬都是羞红了脸。 本来想要拒绝,最好不得不答应。 “马上教你们,不过得有好酒好菜!” 歌姬生活不易,他也不忍心拒绝。 看到赵竑被歌姬们簇拥着离开的背影,杨意心里莫名地一阵失落。 “这个无耻的好色之徒!” 自己青春貌美,文采风流,在这个浪荡皇子的眼里,竟然一文不值? “杨意,咱们去西湖上赏雪看梅去?” 魏近愚过来杨意身边,满脸赔笑。 “什么杨意,我和你那么熟吗?不去!” 杨意不耐烦地摇摇头,低头匆匆离开,身上毫无刚才的骄纵。 魏近愚再看向阁中,歌姬们和食客们纷纷挤了进来,开始临摹和誊抄墙上的佳作。而胡梦昱和江万载等人,也已经不辞而别。 就连他的好友真志道,也是黑着脸离开,很快消失。 好端端的一场聚会,让这个一无是处的窝囊废,弄的一地鸡毛。 第二十三章 除夕(1) 皇后 嘉定十六年除夕,大年夜,临安城,皇宫大内。 夜色撩人,烟花鞭炮声不断,闪耀在临安城的夜空,璀璨夺目,绚丽夺目。 坤宁殿内,宫闱深处,已过花甲之年的大宋皇后杨桂枝凭窗而望,心绪不宁。 北地鞑靼势大,摧城拔地,灭国无数,金人为避其锋芒,迁都汴梁。联蒙灭金,一雪百年之耻,似乎是朝中大多数臣子的志愿。 但大宋偏安江南一隅,连年征战,境内民生凋敝,百姓生活困苦,边地武人跋扈,难以节制。 内忧外患之下,大宋官家久病缠身,君弱相强,朝局政事如麻,群臣离心离德…… 当然,对大宋的六宫之主杨桂枝来说,偏安也罢,民生疾苦如何,她并不关心。她要的是风平浪静,安享晚年的荣华富贵。 毕竟,她已经是年过花甲的老人了。 “姑母!” 声音自身后突然响起,吓了杨桂枝一跳。 “意儿,你都多大了,还是这么调皮,吓了姑母一跳。” 杨桂枝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侄女白里透红的俊脸,心头一阵感慨。 自己二十多岁时,也是如此貌美,甚至比侄女还要俊俏几分,令比自己小六岁的君王赵扩垂爱。三十几岁时,短短几年从夫人进为贵妃,并在四十岁高龄,被封为皇后。 岁月凋零,美人迟暮,如今数十年过去,她已是年过六旬,皱纹丛生了。 不但皱纹丛生,就是心态也老了。 “姑母,你又拿年龄说事了。” 杨意心头有些不快。她已经二十六岁,寡独之身,当然不年轻了。 如果赵竑在这,一眼就能认出,这个杨意,就是那日在丰乐楼翠云阁聚会的那位贵妇杨意了。只是他不知道,此人还是皇后杨桂枝的侄女。 “天天出去游荡,饮酒无度。你要是有个孩子就好了。” 杨桂枝感慨地说了出来。 她自己,不就是没有孩子吗。好不容易养大了一个景献太子,前几年又给病逝了。 大宋的半壁江山,难道要交给那个智商堪忧的浪荡子吗? 杨桂枝的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 “姑姑,人生苦短,诗酒趁年华,不如及时行乐。幸亏没有孩子,要不然烦都烦死了!” 杨意漫不经心地说道,看到杨桂枝紧皱的眉头,歉然一笑。 “姑母,我不是说你,别放在心上。” 杨意在杨桂枝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拿起桌上的白茶喝了起来,还赞赏地点了点头。 “姑母,这茶不错,比丰乐楼的还好些。” “意儿,你整日里冶游无度,你那些家底,恐怕被你糟蹋的差不多了吧。” 杨桂枝上下打量着侄女,冷冷一笑。 “该不会是又没钱花了,来找我的吧?” “姑母,先别说那些扫兴的话。官家歇了吗?” 杨意一脸的不快,岔开了话题。 “不提就不提,反正我不会再给你。给了你,也都让你糟蹋了。” 杨桂枝看不惯侄女不知悔改的态度,终究还是没有发火。 “官家修身养性,应该早已经歇了吧。” 官家打坐修道,炼丹成仙,孤家寡人,她怎能管得了。 身边隐隐的酒气传来,杨桂枝目光停留在侄女身上,这才注意到,侄女一身女扮男装,杨桂枝不由得眉头又是一皱。 “你又出宫去了?这是喝了多少酒啊?” 大宋官家整天打坐养气,世间除了修道成仙,恐怕没有什么能提起他的兴趣了。 “约了一起,好几个人都没来,不欢而散。” 杨意放下杯子,无精打采地说道。 吴文英和赵竑都没有去,她也是意兴阑珊,聚会草草收场。 “约的还不是那些纨绔子弟、文人墨客,百无一用。思贤梦寝过商宗,右武崇儒汉道隆。总览权纲术治理,群臣臧否疏屏风。朝廷用人之际,都是些吃喝玩乐的废物,真可谓是百无一用。” 杨桂枝嘴角微微上扬,很是有些不屑。 “姑母,你是求贤若渴,但即便是人才济济,朝廷会用吗?” 杨意微微一笑,腰身婀娜。 站着说话不腰疼。吴文英不就是才高八斗,还不是没有进身之阶? “你在嘟囔些什么?” 侄女的反驳,让杨桂枝心头火起。 “你一个女儿家,又是寡妇,不要整天四处招摇,花天酒地。你那些个堂兄堂兄弟,眠花宿柳、声色犬马,真是不像话!” 杨桂枝四兄一姐,杨意是她四哥杨冯山的女儿,宠溺异常,虽是寡妇,但没有儿女,逍遥自在。 至于杨家子弟作为外戚,当然是荣华富贵,钟鸣鼎食了。 “一来就听你发脾气,你还让不让人待了?你知道我一个人独守空房,多不容……” 也许是酒喝多了点,杨意感伤,哽咽了起来。 “好了好了,不说你了,知道你不容易。姑姑说这些话,是为你好!” 杨桂枝忍住了说教。大年除夕夜,她不想和侄女吵架,坏了心情。 “好好好,听你的,皇后娘娘!” 杨意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了桌上,笑意盈盈。 “姑母,你先看看这些。” 她脸上神情变化之快,也不知道刚才的心酸是真是假。 “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不会是你在外面的赊账吧?” 杨桂枝狐疑地看了一眼侄女,拿起纸张观看,脸色渐渐凝重了起来。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这个成吉思汗,是漠北草原上的那个铁木真吗?” 杨桂枝按下心头的惊诧,疑惑地问道。 “好像就是草原上的某个英雄人物。怎么样,姑母,被震撼到了吧!” 杨意笑着回道,眉飞色舞。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好狂的才气!他以为自己是谁?这是谁做的,是刘克庄吗?” 杨桂枝冷哼一声,忍不住问了出来。 刘克庄是本朝诗词大家,词作豪迈慷慨,和这首《沁园春》倒是同出一辙。 杨桂枝颇懂诗词,她这样问,也是因为这首词意境上要高上许多,霸气许多。 “姑母,不是刘克庄,刘克庄还在江西做他的幕僚,没来临安城。” 杨意笑意盈盈,像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又拿出另外一张纸来,放在了杨桂枝的面前。 “姑母,你再看这一首。” 杨桂枝拿起纸张,又看了起来。 “………… 兵魂销尽国魂空, 亘古男儿一放翁……” 杨桂枝看完,赞赏地点了点头。 “说吧,这人是谁?好大的才气!” 一连两首诗词,慷慨激昂,让人读起来荡气回肠,肯定是临安城的某位大家。 “姑母,你猜!” “啰啰嗦嗦的,赶紧说!” 杨桂枝假装板起脸来,又拿起了两篇佳作继续欣赏。 自比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这人的志向,可是不得了! 临安城,还有这样的人才? “好了好了,是那个纨绔废物窝囊废济国公赵竑。怎么样,姑母,想不到吧?” 杨意不得已,懒洋洋亮出了底牌。 其实对她来说,她更喜欢赵竑那首豪迈潇洒的《笑傲江湖》。 “济国公赵竑?那个自以为是的蠢货!” 杨桂枝心头一惊,不自觉目光又移向两首词作,一时无语。 只知道好色好乐的孤僻男,他也有如此的才华? “意儿,你确认这是赵竑做的?” 杨桂枝看着杨意,眼神里满满的狐疑。 赵竑有这两下,怎么她以前就没有发现。 “那还有错!前天在丰乐楼,我是亲眼目睹,赵竑弹琴赋词,一挥而就。楼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了!” 想起当日情景,杨意有些小激动,更是有些恼怒。 今晚本来想再验证一下赵竑的真才实学,谁知这家伙竟然没来,一点也不给她面子。 自己已经纡尊降贵,舍下面子请他过来,竟然还被他拒绝。 这个色狼废物,以为自己是谁呀? “这个废物!” 想起这家伙对自己的不敬,以及做下的那些恶心事,杨桂枝的眼神,立刻冷厉了起来。 在侄女面前,杨桂枝毫不掩饰自己对赵竑的厌恶。 “姑母,相比这两首词作,他唱的这首曲子才是厉害,现在恐怕在临安城传疯了!” 杨意跟个百宝箱一样,又从怀里掏出一页纸张,放在了桌上。 “笑傲江湖?” 杨桂枝是琵琶大家,对乐器很是在行,看到纸张上的曲词,心里不由得又是抖了一下。 “……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只剩了一襟晚照……” 看着看着,杨桂枝不由得有些痴痴呆呆。 这个赵竑,心胸竟然如此豁达? 心胸不开阔,怎么能写出如此潇洒不羁的曲词? 这还是她认知里那个驴脾气、愤世嫉俗、道德卑劣的废物吗? 扮猪吃老虎,难道是自己小看他了? 作为大宋官家唯一认养的皇子,杨桂枝对济国公赵竑,是不太满意的。 皇帝赵扩本有九子,可惜都是先后夭折。从宗室找了另外一个养子赵询作为太子,养了二十多年,与杨桂枝和史弥远都相处不错,可惜几年前病死。 不得已,赵扩立了已经成年的宗室子弟、沂王嗣子赵贵和为皇子,并赐名赵竑,授任宁武军节度使,封为祁国公。嘉定十五年五月,加赵竑为官检校少保,封为济国公。 虽然赵竑没有被立为太子,但作为皇帝唯一的皇子,跟太子没有两样。但赵竑脾气太耿直,和当朝宰辅史弥远多有龌龊,再加上好色好丝竹之乐,着实让她看不上眼。 堂堂一国储君,脾气古怪,和宰辅不和,好靡靡之音,这岂是堂堂的一国储君所为?这要是当了皇帝,朝堂还不得乱套? 她感恩吴老太后的恩典,把吴氏一门的千金吴莹莹嫁给了赵竑,以为可以亲上加亲,贵上加贵,谁知道这赵竑不识趣不说,还把自己的媳妇给气跑了。 今天看了赵竑的这几首词曲,她不由得心生疑惑。 词曲见其人秉性。赵竑有如此志向,心胸如此豁达,似乎和她认知的那个搅屎棍大相径庭。 要是这样,大宋官家似乎是后继有人了。 如此志向,曲高和寡,这样的人,恐怕也是难以驾驭了。 “姑母,你好像对这个色鬼济国公,有点那个……” 杨意的眼神里,有一丝狡黠。 “多大的人了,还鬼鬼祟祟的!” 杨桂枝微微一笑,跟着又皱起了眉头。 “我对他,只是失望。他对史弥远不敬,屡屡口出狂言,此事满朝皆知。只有他这个浆糊脑袋,还懵懵懂懂。朝堂上下都是史弥远的人,他拿什么斗?一个不自量力的蠢货!” 赵竑和史弥远不和,她都暗自为大宋朝堂担心。史弥远心狠手辣,城府极深,赵竑肯定不是史弥远的对手。 以前她也不觉得赵竑有什么潜力能力,今天看到这几首词曲,她不知不觉,有了几分惜才之心。 作为皇后,她为大宋目前的朝局担忧。 当然,她更为自己、为杨家的荣华富贵、锦绣前程着想。 才华,这天下有才华的人多了。 那个辛弃疾,才比天高,天天醉里挑灯看剑,创办“飞虎军”,文韬武略,还不是嘴里喊着“过河”,心有不甘,与世长辞。 再向前推,岳飞岳鹏举,大小眼那个,武功之盛,女真人都心惊肉跳,可惜不懂得变通,不会做人,死心眼一个,最后还不是被高宗皇帝除掉,连大儿子都没保住。 反观百姓恨之入骨的秦桧,曲意逢迎,阿谀奉承,即便是得罪了那些重臣忠臣,还不是照样高官厚禄,得以寿终。 还有史弥远,人神共愤,不是照样大权在握,如鱼得水。 “姑母,史弥远排斥异己,贪污中饱,加重税金,使我大宋国势渐衰,朝野皆知。朝廷为什么不废了他?赵竑对他不……” 杨意快言快语,对史弥远的不满脱口而出。 “你给我住口!” 杨桂枝看了看周围,厉声呵斥,打断了侄女的话语。 史弥远能上位,自己功不可没。侄女这样说,不是在打自己的脸吗? 废了史弥远,谁敢?谁有这样的能力? “记住了!小心祸从口出!” 看杨意还不甘心,想要继续,杨桂枝直接厉声打断。 当年她和礼部侍郎史弥远、殿前司公事夏震密谋,矫诏杀死宰辅韩侂胄。作为回报,她不遗余力助史弥远登上相位,二人互相扶持,把持朝政。 史弥远擅权用事,专任俭壬,以至于朝政紊乱,她无可奈何,也不想管这破事。 大宋朝堂党争不断,复杂纷纭,史弥远虽然擅权,但也不能一手遮天。 至于吏治腐败,民生凋敝,那是大宋朝的顽疾,何曾真正解决过?谁有这个能力解决? 最重要的,还是平平安安,稳稳当当,维持现状就好。 “意儿,你今年已经二十六了,不能再耽搁了。还是再找个人,嫁了吧。那个魏近愚怎么样?” 杨桂枝转移了话题,回到侄女的婚姻大事上。 魏近愚,兵部尚书魏了翁的儿子,听说还没有成亲。虽然比侄女小六七岁,但只要对侄女好,应该没有什么不妥。 自己不就比皇帝大六岁吗?还不是一路顺风顺水,贵为皇后。 “那个魏近愚,傻乎乎的,就知道斗气使狠,舞枪弄棒,没一点脑子!太幼稚了!” 提到魏近愚,杨意冷冷一笑,没好气地吐槽了出来。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夫婿?姑母给你选一个。” 杨桂枝轻声问了出来。 脱离了赵竑这个话题,她也变的心平气和许多。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不是这样的人物,我才不放在眼里!” 杨意的话听在耳中,杨桂枝不由得一愣。 他们杨家的女子,都是这样心高气傲吗? 可是这大宋的宗室里面,似乎并没有这样文韬武略的一个人物。 至于赵竑,做了两首诗词而已,显然就更不是那块料了。 “那你有没有看上的人物?” 侄女看上的人,不会是赵竑吧? “姑母,先不说这些。” 杨意忽然嫣然一笑,变的兴趣盎然。 “姑母,我想弹一曲《笑傲江湖》,不然明早就忘了!过几天是你的寿辰,我要为你好好奏一曲,祝你寿比南山,福寿延年!” “那姑母先多谢你了,不过弹一曲就得歇息。姑母已经老了,经不起折腾了!” 杨桂枝点了点头,没有拒绝侄女的热情和好意。 她也想听听,到底是什么样的曲子,能叫笑傲江湖? 一曲弹下来,杨桂枝心里开朗了许多,惆怅了半晌。 果然是佳作,豪迈潇洒,让人心旷神怡。 “这曲子,你一遍就记住了?” “哪有那么快?丰乐楼的歌姬缠着赵竑要这首曲子,我是跟她们学的,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杨意的眼神里有些向往,似乎犯了花痴。 “意儿,你是不是看上那个赵竑了?” 想起杨意想要嫁给君王,再看这陶醉的表情,杨桂枝沉吟着问了起来。 杨桂枝的话,让杨意脸上刚刚消退的红色,立刻又恢复了回来。 “姑母,我只是喜欢这首曲子。看上他?我没有这么下贱吧!” 杨意冷嗤了一声,立刻否认了起来。 “这样就好!别怪姑母没提醒你,赵竑的原配正妻吴氏,你也认识,听说她去了金陵,就是被赵竑逼的。” 杨桂枝叮嘱着侄女,面容严肃。 “他还有一个小妾,被他也赶回了家去,接也不接。他身边还有一个美姬,另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婢女。你说,你还要和他有瓜葛吗?” 杨桂枝的话,让杨意愣了片刻,这才轻轻摇了摇头。 “姑母,我看上谁,也不会是这个徒有其表的纨绔。我是过来人,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不是我放不放心,而是你要知道,赵竑在朝中树敌太多,能不能保住这个皇子之位,尚未可知。我要是你,就远远的避开他,以免惹祸烧身。” 杨桂枝郑重叮嘱完侄女,转身离开。杨意看着她的背影,轻蔑地一笑。 “赵竑那个窝囊废,我一眼也瞧不上。可惜,我也不是你那般冷酷势利!” 第二十四章 除夕(2) 宰相 烟花在夜空绽放,书房之中,大宋宰相史弥远站在窗边,负手而立,凝望夜空。 除夕夜,临安城灯火辉煌,一片喜气洋洋与热闹景象。 史府也不例外。从冬至起,史府的门前就冠盖云集,轿子马车挤的史府各门水泄不通,前来拜访送礼的各色人等不绝。尤其是到了除夕这一日,更是宾客云集,府中人满为患。直到亥时,史府才稍稍安静了下来。 十八年前,即开禧三年,南宋权相韩侂胄主持的开禧北伐失败,金国来索主谋,要韩侂胄的人头才肯罢兵。时任礼部侍郎兼资善堂翊善的史弥远和皇后杨桂枝等密谋,遣权主管殿前司公事夏震于玉津园槌杀韩侂胄,函其首级送金请和,并签订嘉定和议,宋金停战。 史弥远在韩侂胄死后的来年升任右丞相,此后独相掌权十五年。 嘉定和议! 史弥远的眉头,不知不觉紧皱了起来。 就是这个被认为是宋金议和史上最为屈辱的“嘉定和议”,让他饱受骂名,朝野不满,也成了他心头的一根毒刺。 “嘉定和议”,金宋由叔侄之国改为伯侄之国,岁币由20万缗增为30万缗;另加“犒军银”300万两。 但无论如何,当朝皇后杨桂枝和他的学生景献太子赵询对他杀韩侂胄以及对金求和持支持态度,这也让他在朝中的地位稳如泰山,并大权独揽,炙手可热。 直到三年前,也就是嘉定十三年,他的学生,已经27岁的大宋景献太子赵询病死,宗室沂王嗣子赵竑被立为皇子,他才感觉到了威胁。 这个蠢货,一个小小的狗屁皇子,也敢对自己这个当朝宰相横挑鼻子竖挑眼,当真是胆大包天、放肆至极! 除了曾写下“弥远当决配八千里”的字幅,又称呼自己为“新恩”,意思是他日登基,当将自己流放到新州或恩州。 这个无知自大的废物,真以为自己跟面团一样,可以任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揉捏吗? 韩侂胄堂堂国家重臣,权势滔天,皇帝都不放在眼里,自己还不是说杀就杀。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胆敢骑在自己头上拉屎。他是不想当这个皇子了吧。 “爹,怎么不去前面饮酒?” 史弥远长子史宅之进了书房,轻声问道。 “进来怎么不打招呼,不知道礼数吗?” 史弥远头也不回,轻声说道。 史宅之心头一惊,不敢分辨,正要退出,史弥远转过头来,摆了摆手,走到了桌边。 “算了!下次记着点!关上门!” “是,孩儿记住了!” 史宅之恭声说道,把门关好,走到了书桌前,束手而立。 尽管因为书房门开着他才敢进来,但他也不敢分辨。 尽管已年过三旬,但在性格刚猛的父亲面前,史宅之依然是恭恭敬敬,像小孩一样。 史弥远三子数女,除了长子史宅之头脑灵活,其他两个儿子都是资质平庸。一个女儿嫁给赵宋宗室,另外一个女儿嫁给了兵部尚书宣缯。史弥远家教甚严,子女倒没有什么出格。 “爹,今天是除夕,大喜的日子。你怎么看起来有些……” 史宅之察言观色,从父亲紧皱的眉宇之间,发现了端倪。 “你看看这个!” 史弥远拿起桌上的纸张,递给了儿子。 史宅之接过纸张,一头雾水看了下去。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史宅之看的怦然心动,不由得颤声问道: “爹,这是谁写的?此人之才,高深莫测。这是刘……” “猜你也猜不出来,这是赵竑写的!” 史弥远粗暴地打断了儿子的话语,满脸的不耐烦。 “赵竑?那个赵竑?” 史宅之满头雾水,并没有联想到赵竑身上。 “济国公赵竑,丰乐楼所书,临安城的士民,差不多都知道了!” 史弥远在椅子上坐下,目光冷厉。 良辰佳节,大喜的日子,全让这个浪荡子给打搅了。 “赵竑?那个好色的窝囊废!” 史宅之惊诧之余,恍然大悟。 原来父亲是因为赵竑的事情发火,怪不得一天都没有好脸色。 “爹,这不会是真的吧?赵竑那有这份才气!他要是有,早就向官家献宠,何必等到现在?这是不是真德秀,或者是魏了翁他们做的,让赵竑出来哗众取宠吧?” 史宅之分析着说了出来。 赵竑几斤几两,他还是知道个八九不离十。就那个废物点心,他能做出这样足以名垂千古的佳作,他还真不信。 “真德秀和魏了翁没那个本事,即便是刘克庄也远远不及。” 史弥远摇摇头,冷哼一声。 “不过,有一句话你说的没错。官家肯定也看到了这些诗词,此刻定是在欣赏他皇儿的佳作呢!” 史弥远眉头紧锁,史宅之眼珠一转,轻声安慰起史弥远来。 “爹,官家看了也无大碍。除了修道养气,炼丹打坐,官家不会在乎这些。” 在他看来,只是几首诗词,做得再好,又有什么作用? 不要说赵竑只是一个皇子,即便是本朝太子,本朝皇帝,又能如何? “糊涂!” 史弥远不满地看了一眼儿子,后者马上站直了身子,毕恭毕敬。 “身为大宋官家,即便如何懈怠朝政,身后总是有一群忠臣孝子,其实力不可小觑。我史家两朝宰相,满门士大夫,早已经是树大招风。你以为,爹不会受人嫉恨吗?史家不会受官家猜忌吗?” 他和皇后杨桂枝合谋,矫诏杀死韩侂胄;违背圣旨,格杀刺杀他的朝中大臣;更不用说大权独揽,大宋官家赵扩形同傀儡。 即便以常理推测,赵扩对他,恐怕也是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 “爹,既然如此,何不罢免了吴兢和魏了翁这些人?这样一来,朝堂上的阻碍可就少多了!” 史宅之有些不解,轻声说道。 赵扩身子弱,爱食金丹,能活多久都不知道。罢黜了真德秀、魏了翁这些粪坑石,岂不是一劳永逸。 “你呀,还是涉世未深,要好好锤炼一下。” 史弥远冷冷看了一眼儿子,耐心道: “要是爹一味打压这些理学鸿儒,爹这宰相,还能坐稳吗?还有这么多士子拥护吗?做任何事都要恩威并施,一味地打压,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堪。” 他倡导理学,罢除学禁,为韩侂胄执政时遭罢斥的大臣赵汝愚、吕祖谦等人复官,又追封朱熹官爵,召林大中、楼钥等故老入朝,起用真德秀、魏了翁、杨简、李心传等诸多理学人士,无非是为了争取理学人士的拥戴。 也正因为他厚待理学人士,拉拢人心,他的宰相之位才坐得稳稳当当,连皇帝都奈何他不得。 “爹说的是,孩儿明白了!” 史宅之心服口服,赶紧应道。 父亲独掌朝堂十余年,修为之深,岂是自己这个可以相比! “你下去好好查一查,这几首诗词,是不是赵竑做的。徐姬那里,怎会一直没有禀报此事?” 史弥远捋着胡须,思索起来。 第25章 除夕(3) 沂王嗣子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天空烟花不断,街巷鞭炮声此起彼伏,孩子们奔跑追逐,欢声笑语,街面上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人人喜气洋洋,欢度这一年中最好的日子。 沂王府中,此刻也是美酒佳肴,觥筹交错、高朋满座,气氛热烈。 沂王嗣子赵贵诚、赵贵诚的弟弟赵与芮、赵贵诚的生母全氏、老师国子学录郑清之父子、史弥远的幕僚余天赐、刑部尚书赵汝述、监察御史李知孝、梁成大等一干人等。 “殿下,值此除夕佳节,我等敬殿下一杯!” 作为史弥远的幕僚,余天赐率先开口。 “殿下,请!” “殿下,请!” 郑清之、赵汝述、梁成大、李知孝等人纷纷举杯,致敬这位如日中天的年轻的大宋朝堂新贵。 “各位,在下不胜感激。请!” 赵贵诚举起酒杯,和众人遥祝,志得意满。 “乌孙,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娘真是高兴啊!” 满座都是达官贵人,儿子衣衫华贵,仪表堂堂,像换了个人一样,全氏放下筷子,忍不住落下泪来。 赵家终于摆脱了困顿的窘状,飞黄腾达,光宗耀祖了。 赵贵诚原名赵与莒,乌孙是他的乳名。 赵贵诚虽是赵宋皇室,虽有宗室名头,但早已经家道中落。他的祖父赵师意和曾祖父赵伯旿都没有一官半职,父亲赵希瓐也只是个九品县尉,而且早早过世。全氏无力抚养赵贵诚兄弟,不得不带着赵贵诚兄弟寄居在娘家。 赵贵诚的舅舅全保长家境一般,赵贵诚的青少年时代都是在乡下度过,直到他18岁被选做沂王赵抦的嗣子。 一切都过去了,所有的苦难屈辱都烟消云散。一生都锦衣玉食,尽享富贵了。 “娘,现在都好了,不要这样。” 赵贵诚温声劝着母亲,随即端起了酒杯,春风满面。 “余先生,乌孙能有今日,多谢先生。请!” 花花轿子人人抬,满座都是他日后的屏障,有些人更是要倚重、感激。 没有他们,自己只是乡下的一个闲汉泼皮而已。 “殿下,这是你的造化,因缘际会。要谢的话,你就谢史相。在下只是奉命行事。” 余天赐举起酒杯,和赵贵诚对饮。 宋室南渡,宋高宗赵构独子赵旉夭折,不得已过继了宋孝宗赵昚。宋孝宗生了四个儿子,赵恪夭折,其他三个儿子一共生了五个孙子,却只养大了如今的大宋皇帝赵扩和堂弟赵抦两个。 赵抦生一子赵垓,夭折绝嗣;赵扩生九子全夭折,绝嗣。继宋高宗赵构绝嗣后,宋孝宗到宋光宗、大宋官家赵扩,三代绝嗣,不得不只能过继。 嘉定十三年,也就是三年前,赵扩养子景献太子赵询病逝。沂王嗣子赵贵和被立为皇子,改名赵竑,受封济国公。 而空出来的沂王嗣子之位,幸运地落到了乌孙赵贵诚的身上。 “还是要谢先生举荐之恩。至于史相之恩,在下铭感五内,他日必有重谢!” “先生,请!” 赵贵诚母子一起,恭恭敬敬,向余天赐敬酒。 余天赐是史弥远的同乡兼幕僚,他背后的力量,当然是史弥远了。 要不是余天锡绍兴之行,把赵贵诚举荐给史弥远,他赵贵诚怎么可能来到临安,改头换面,出人头地,贵为王子。 更不用说,余天锡和母亲朱氏教赵贵诚读书礼仪,尽心尽力。 “请!” 余天赐举起酒杯,满面笑容说道。 赵竑是济国公,赵贵诚为邵州防御使。二人之间的差距,已经是一步之遥了。 第26章 除夕(4)官家 夜幕降临,临安城、大内,福宁殿。 除了少数的几个殿宇,皇宫各处一片漆黑,死一般的寂静,和冷清的白天比起来,夜间就更加死气沉沉了。 大宋官家赵扩孤身一人,父母兄弟姐妹早亡,又没有子嗣,后宫不过寥寥数人,再加上他修道,清修无为,喜欢清静,因此一到了晚上,皇宫里格外的冷清和寂寥,犹如死城一般,让人有急速逃离的冲动。 百姓其乐融融,共享天伦之乐,欢迎元旦佳节。皇宫里虽然新桃换旧符,张灯结彩,但仍然是冷冷清清。一来大宋官家赵扩例行节俭,二来赵扩修道,喜欢清静。因此上,今年的除夕夜,格外的冷清。 大殿之中,帐幔低垂,大宋官家赵扩身披一件半旧的道袍,面色黑瘦,他盘腿坐于青布垫团之上,闭目打坐,看起来虔诚至极。 赵扩穿戴朴素,殿中帐幔也是简单,家具陈旧没有雕饰,饮食器皿也不奢华,酒器都是锡制,就连铺的地毯也是磨损陈旧。由此可见大宋官家的节俭。 绍熙五年(1194年),赵扩被父亲宋光宗赵惇立为太子。同年,宋光宗赵惇由于德行有亏,被群臣逼迫退位。赵扩在大臣韩侂胄、赵汝愚等大臣的拥戴下继位,改年号为“庆元”。 赵扩即位后,任用宗室赵汝愚和勋贵韩侂胄为相,赵、韩两派斗争激烈。庆元元年(1195年)赵扩罢免了赵汝愚,韩侂胄专权。 开禧二年(1206年),宰相韩侂胄北伐金朝,因北伐不利,开禧三年(1207年)十一月三日,中军统制、权管殿前司公事夏震在皇后杨桂枝和礼部侍郎史弥远的指使下,于上朝途中,将韩侂胄截至玉津园夹墙内暗杀。 韩侂胄被暗杀,军政大权全归皇后杨桂枝和权臣史弥远所操纵,赵扩这个大宋官家,有名无实,形如傀儡。 自绍熙五年(1194年)登基,整整三十年,赵扩敬仁勤俭如一日,无声色之奉,无游畋之娱,无耽乐饮酒之过,不事奢靡,不殖货利,不行暴虐,凡前代帝王失德之事皆无之。 可惜,初任韩侂胄,继任史弥远,两权相专国,宋室益衰。 “官家,该用膳了。” 李顾的声音响起。 赵扩闭着眼一言不发,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这才睁开眼,在李顾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在椅子上坐好,开始慢慢用起膳来。 饭菜简单,稀粥、两样没有油荤的小菜。大宋官家的饮食,还不如普通百姓。 用膳的时候,赵扩一声不吭,慢条斯理,似乎很享受自己的美食,饭菜几乎吃的干干净净。 看到赵扩放下筷子,清水漱了口,李顾轻轻摆了摆手,小太监赶紧把碗碟端走。 “李顾,今天是除夜,外面一定很热闹吧?” 赵扩坐直身子,面上古井不波,微闭着眼睛问道。 “托官家的福,如今四海承平,百姓安居乐业,除夕夜要守岁,肯定是热闹的不得了!” 李顾满脸堆笑,小声说道。 宋朝的除夕夜也叫除夜,也有叫除夕,叫法不一。和后世基本一样,都要清扫房院、贴门神、挂钟馗、钉桃符、祭祀祖宗等等。吃过年夜饭以后还要去放烟花爆竹,还要守夜,十分热闹。 “四海承平?只怕是民生凋敝,怨声载道。百姓不容易,过个好年,太不容易了。” 赵扩睁开了眼睛,似乎是有感而发。他顿了片刻,忽然说道: “史弥远的府上,一定很热闹吧?” “官家,史弥远是当朝宰相,权倾朝野,史家满门士大夫,进士就有数十人。他的府上,当然是高朋满座,门庭若市了。” 李顾实话实说,毫不掩饰。 在这位懦弱的大宋官家面前,说什么都不用在意,反正他也不在乎,问完了就去打坐,与世隔绝。 “淮东制置使许国,还有四川制置使郑损,这二人你听过吗?” 赵扩又闭上了眼睛,轻声问道。 “官家,臣听宣相公说过二人。许国原是京湖都统制,是武将,作战都是骁勇,只不过为人跋扈了些。至于四川制置使郑损,官声平平,喜高谈阔论,学问倒是不错。” “宣缯?” 李顾的话,让赵竑微微一怔,睁开了眼睛。 史弥远的儿女亲家,倒也关心朝政。 李顾暗暗摇头。史弥远专权,从来只把任命结果告诉给官家,从来不取旨奏禀,其跋扈骄纵,赵扩却只能忍着,无能为力。 “官家,今日是除夕,陛下有些年头没有出宫了。要不要泛舟出游,赏玩一下西湖的云树堤沙和画桥烟柳?这也是与民同乐啊。” 李顾赶紧岔开了话题。 皇帝仁慈,见不得百姓受苦。当年护送宋高宗赵构灵柩去山阴下葬,路上见到农民在田间艰难稼穑的场景,感慨而言:“平常在深宫之内,怎能知道劳动的艰苦!” 即位后,赵扩几乎每年都颁布蠲免各种赋税的诏书,日常生活上也例行节俭。 从这一点上来说,赵扩算是位好皇帝。小说 “这是冬日,哪有什么画桥烟柳?那得等到春夏之交。” 赵扩轻轻摇了摇头,不动声色说道: “慈懿太后的欑陵就在西湖边上,我要是出游,岂不是要惊动先人在天之灵吗?还是能免则免吧。” 李顾连连点头。皇帝仁孝,其实乔装打扮出游,并不会鼓乐喧天,惊扰太后的陵墓。 “官家,要不要我去禀报一下皇后和几位娘娘。今天是除夕,让皇后过来,和陛下说说话,饮些酒。” 李顾接过小太监递上来的茶,恭恭敬敬放在了赵扩旁边的桌上。 除夕夜,官家一个人,也实在太冷清了些。 “饮了酒,肚子不舒服,要吐。” 赵扩不置可否,沉吟了片刻,这才问道: “曹美人怎么样了?” 当年韩皇后去世,中宫之位空缺。杨贵妃杨桂枝和曹美人当时都很受赵扩宠爱。因为杨桂枝擅于权术,韩侘胄对赵扩进言,建议立性格柔顺的曹美人为后。但赵扩没有听从,还是立杨桂枝为后。 也因此,杨桂枝对韩侂胄深怀仇怨,与史弥远一起,暗杀了韩侂胄。 “回官家,曹娘娘病重,恐怕也就是这几个月了。” 李顾轻声说道。 快三十年,曹美人还是曹美人,不要说贵妇德妃,连个婕妤都不是。 皇帝不提,肯定是不愿意和皇后及嫔妃们一同庆贺除夕。看来皇帝清心寡欲,一个人待惯了。 “人间太苦太累,那边可能更清静些。” 赵竑淡淡的一句,听不出是喜是悲。 “陛下要不要去看看曹娘娘?” 李顾试探着问道。 曹美人性格温顺,善解人意,能和皇帝说说话的,也只有她了。 “不去了。免得到时候眼泪汪汪,惹人难受。也少生祸端。” 赵扩撑着桌子,想要站起身来,李顾赶紧上前帮忙搀扶。赵扩像是想起了什么,动作停了下来。 “济国公在忙什么?” 大概是想起了朝堂上的一幕,赵扩的眼神里隐隐的一丝笑意。 “官家,济国公深居简出,没什么事。不过他去了一趟丰乐楼,如今已经轰动了整个临安城。” 李顾面带微笑,想勾起皇帝的兴趣。 “他干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是欠债不还的事情吗?人没事吧?” 赵扩眉毛微微一扬,下意识问道。 这个不长进的家伙,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娼妓上门追债!大宋皇家的脸面,都给他丢光了! “陛下,济国公安然无恙,什么事都没有。” 李顾拿出了几页纸张,递给了赵扩。 “官家请看。” 赵扩看了一眼李顾,懵懵懂懂接过了纸张。 “兵魂销尽国魂空,亘古男儿一放翁……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只剩了一襟晚照……” 赵扩哆哆嗦嗦读着,抬起头来,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惊诧。 “这是谁做的?这后一首也不像是词啊!” 这是哪一位大才,竟然有如此的佳作! “官家,这都是济国公在丰乐楼所做,一诗一词一曲。这就是奴才所说的轰动临安城的大事。” 李顾有些小得意,笑呵呵说道。 赵竑名动临安城,这传闻果然够劲,勾起了官家的兴趣。 “济国公?赵竑?” 赵扩眼中的惊诧更盛。他盯着诗词曲看了片刻,若有所思,徐徐说了出来。 “这么说来,小报上的什么结交市井无赖,群妓上门讨债,都是子虚乌有呢?” “官家,想来也是。堂堂的济国公府,不至于还不上些花酒钱。至于结交市井无赖,那就更是妖言惑众。怎么,官家你也是这样认为吗?” 李顾笑眯眯地问道。 “你这老奴,开朕的玩笑。朕是懦弱无能,但朕不是傻子,可以任人愚弄。” 赵扩轻轻一句,李顾满头大汗,点头哈腰,不敢吭气。 赵扩能说出这样的“狠话”,已经是罕见,也证明了他很在乎自己在臣民心目中的形象。 “李顾,你觉得赵竑怎样?” 赵扩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表情。 赵竑有这些才华,他是一无所知。敢在大殿上和史弥远叫板,更是出乎他的意料。 “官家,济国公敢在大殿上和史弥远斗,可见他性格刚猛。他有这些文章,也看得出他不是泛泛之辈。奴才只是好奇,他有这些本事,怎么以前没有表现出来?” 李顾的话,让赵扩微微颔首。 看来,对赵竑还是要再观察看看。 “李顾,外面传言,高宗朝有恢复之臣而无恢复之君,孝宗朝有恢复之君而无恢复之臣,而本朝既无恢复之臣又无恢复之臣。是这样吗?” 赵扩看着纸张上的诗词,轻声说道。 李顾一惊,看看周围没有人在,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前十年由重臣韩侂胄把持朝政,后期则由权相史弥远与皇后杨桂枝控制朝堂,赵扩的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甘。 这一点点不甘,也许被赵竑雄心勃勃的诗词,给诱发了出来。 “官家,宋金连年攻伐,史弥远专权,会子泛滥,国力匮乏,民不聊生。边军孱弱,奸佞充斥朝堂,都是史弥远所致,这和官家没有什么干系。陛下不必自责。” 李顾紧张地看着周围,小心翼翼回道。 官家问起了国事,还感慨万千,看来还是不甘心啊! “可朕毕竟是一国之君啊!” 果然,赵扩眼神迷惘,悠悠叹了出来。 被皇后杨桂枝和权相史弥远架空,形如提线木偶。他还算是大宋的一国之君吗? 第27章 除夕(5) 国公府 嘉定十六年底,腊月三十,大年夜。 夜色初降,外面烟花绚烂,书房之中,赵竑一个人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旁边的火盆炭火熊熊。 大年三十,除夕夜,这要是能围着桌子吃着火锅,啤酒、饮料、亲友一大堆,那真是天堂。 作为皇子,除夕夜也没有被皇帝拉去胡吃海喝,发零用钱,可见赵竑的失败。 不过,大宋官家迷崇道教,整日里修炼道法,也不知道心里还有没有大宋江山。 大年初一,也就是元旦大朝会后才发“过年钱”,好像几头羊几石米的,也没什么特别。 特么的都想些什么? 赵竑自嘲地摇了摇头。 皇帝赵扩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留给他反击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和史弥远握手言和,对方能相信他并尽释前嫌,支持他登位? 赵竑心里暗暗摇头。他不能把自己的命运和生命,放在对方的仁慈和侥幸上。 坦然相告,恐怕会打草惊蛇,让史弥远更加警醒,更难对付。 永远不要低估了古人的智慧。尤其是这个史弥远,能近二十年把持相位,绝不是庸碌之辈。 还有殿帅夏震和后宫的杨皇后,军政都被他们掌握,自己拿什么斗?横冲直撞吗? 只怕是死的更快! 济国公,连个亲王、郡王都不是。太子,没影的事。 赵竑心烦意乱,拿起一本书来,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殿下,吴文英和胡梦昱来了。” 李唐进来,后面带着两个儒士,正是丰乐楼上的那二位。 “二位,请坐,上茶,上好茶!” 除夕有熟人来访,从来都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不过,习惯了后世“泡茶”喝的赵竑,对宋人的这种“点茶”喝法,实在是不习惯。 宋代饮茶习俗,并不直接冲泡茶叶,而是由茶叶-茶粉-冲泡-成汤,称之为“点茶”。 烹茶之时,先将茶叶研磨成粉末,然后用沸水冲成茶汤,与之同时,需使用茶筅快速击拂茶汤,直至发泡,茶沫漂浮于汤面,便可以在上面写字做画。跟后世的冲调咖啡极为相似。 至于后世流行的"泡茶喝法",则是起源于明代。 “殿下,年关佳节,你一个人过?” 胡梦昱看了看空荡荡的大堂,有些惊诧。 堂堂的济国公,怎么也有些狐朋狗友、红颜知己,怎么除夕夜,府上如此冷清? 吴文英性格闲静,不动声色看着赵竑。 “美女都被我赶回去过年,至于那些狐朋狗友,大概是因为我在朝堂上得罪了史弥远,所以才都隐身。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不必大惊小怪。” 赵竑看着二人,心里面有些奇怪,但还是热情满满。 “你们来了,我这也热闹起来了。我让下人准备酒菜,咱们一醉方休!” 虽然府上大多数人回家过年,但有些还在府上,以备饮食出行不时之需。 “殿下,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二人是来邀请你赴宴的。杨小娘子和真志道在丰乐楼设宴,谈诗赋词,共庆佳节。魏侍郎的公子也在,算是向你赔罪!” 胡梦昱笑呵呵说着,拿出一张长方形的名片,放在了桌上。 他初调大理寺供职,对史弥远专权不满,对赵竑这个皇子,自然是亲近许多。 赵竑拿起名片,长方形,大约手掌长度,纸张很厚很硬,淡红色,还有隐隐的清香。正面娟秀的“临安杨意”四个黑体字上面,写着恭维盼一聚的话语。 宋人管名片叫“名刺”。读书人及官员之间,尤其是下级参见上官时,无论熟与不熟,都要递上名片,否则会显得不恭。 吴文英还是没有开口,依然沉默寡言。 “赴宴?杨意?” 赵竑一愣,思索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耗费无数,清谈阔论,谈诗赋词,不过是无聊的末技。北方鞑靼虎视眈眈,大宋国力匮乏,民生凋敝,内忧外患之下,实在是没有心情。这聚会,就免了吧。” 想起那冷艳的贵妇,素面黑发,赵竑的心里不由得一荡。 金碧辉煌,灯红酒绿之间,尽是说些无聊的废话,炫耀巴结、阿谀奉承。说实话,这种宴会太过无聊,他讨厌这种应酬,他也不善交际。 有这功夫,还不如好好睡一觉。 “殿下忧国忧民,在下佩服。殿下既然不去,我二人正好可以摆脱这形如鸡肋的应酬,结伴夜游西湖!” 胡梦昱性格豪爽,哈哈一笑。 赵竑微微一怔。看来,这个胡梦昱也是个潇洒落拓的性格,性情中人。 “胡兄,你二人不去,杨意他们不会生气吧?” 赵竑诧异地问了起来。 这样一来,这个无聊的饭局恐怕就失色不少,甚至会不欢而散。 “本来就是应酬,何况临安城的纨绔膏粱这么多,不差我们两个。殿下要不要和我二人畅游西湖,岂不快哉?” 吴文英终于开口,邀请起了赵竑。 赵竑的诗词独步海内,他真起了好胜心,想和赵竑好好切磋一下。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这……还是算了吧。” 赵竑豪爽地哈哈一笑,最终摇摇头,还是选择了拒绝。 事起仓促,除夕夜,他似乎还有很多事需要去做。 至于吴文英想和他在诗文上暗暗较劲,他一点也没有意识到。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殿下,好词!” 胡梦昱反应极快,不由得击节叫好。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吴文英额头冒汗,看着赵竑,心里面小哆嗦。 这还有切磋一下的必要吗? “吴兄,我记得你和史弥远是同乡,你才气纵横,怎么不去找史弥远,落个一官半职,也好做事?” 赵竑讪讪一笑,好奇地问起了吴文英。 这位历史上的才子,不知是怎样的一个人,又有怎样的想法。 “皇帝无为而治,权相把持朝政,吏治腐败,官由恩进,边事孱弱。君子固穷,穷则独善其身。吴某修身齐家,不会埋没自己的良心。” 吴文英轻声说道,没有义正言辞,但自己的心志,表达的淋漓尽致。 “排奸斥佞风霜手,耐冷禁寒铁石肠。赢得榕阴浓密处,忘言默坐对炉香。殿下,我等读书人,自有自己的气节。殿下宜洁身自好,待他日登基大宝,还大宋一个朗朗乾坤。” 胡梦昱面色凝重,接着吴文英说道。 登基大宝,朗朗乾坤? 赵竑苦笑着摇摇头,拱手一礼。 “二位,在下自当韬光养晦,不负二位所望!” 世人都来规劝自己,却不知道史弥远胆大包天,敢“狸猫换太子”。这些话,他也不敢对人说,以免打草惊蛇,让史弥远起了戒心,更加丧心病狂。 “殿下,吴文英才华横溢,志趣高洁,游历民间,深谙民生疾苦。不如让他留在府上,为殿下效劳。” 胡梦昱见赵竑平易近人,大着胆子,为赵竑和吴文英牵线搭桥。 胡梦昱的话,让赵竑不由得一愣,目光不由自主扫向了吴文英。 读书人,还是历史上有名的词人,为他上下奔走? 不过,他并不需要这样的读书人,尤其是现在。 现在,他需要的是能出生入死、无所畏惧的死士,能出谋划策的智囊、狗头军师,而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儒士。 况且,自己和史弥远交恶,吴文英此时来投,带给吴文英的,或许不是什么荣华富贵,而是无法躲避的祸事。 也许,他登上皇位以后,可以用得上吴文英,但绝不是现在这个时候。 “殿下不必当真,胡兄不过是说笑而已。过了元夕佳节,在下就会离开临安城,外出游历四方。到时候,就不向殿下辞行了。” 果然,赵竑的迟疑,让吴文英立刻开口,面上微微泛红。 读书人的骄傲,在吴文英身上显露无遗。 胡梦昱面红耳赤,尴尬不已。 好心办了坏事,让好友蒙羞,也让自己被人看轻。 “吴兄,你误会了!” 赵竑反应过来,摇了摇头,正色说道: “吴兄,你我一见如故,已是朋友。你有所不知,在下和史弥远不和,身边之人,或许都会受到牵连。吴兄若能相助,在下求之不得,但不是这个时候。” 赵竑的诚恳看在眼中,吴文英和胡梦昱相对一眼,吴文英脸上泛红,立刻站了起来,肃拜一礼。 “殿下一片赤诚,在下孟浪了!” 赵竑是不是真心实意,他自然感觉得出来。 胡梦昱松了口气。诗词如人,自己没有看错这个皇子。 “吴兄,在下有一个建议,你还年轻,不如先去四方游历,探查天下民生疾苦。有朝一日,在下若是有幸能登上皇位,吴兄再回来帮我不迟。也许那个时候,吴兄能为国家,能为百姓做的更多。” 解决了史弥远这个大麻烦,他才能好好做事。否则,一切都免谈。 “多谢殿下!” “多谢殿下!” 吴文英和胡梦昱先后肃拜一礼,二人都是面带笑容,心理上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李唐,去拿100贯钱来,算是在下为吴兄游历壮行了!” 赵竑示意了一下,李唐很不情愿地把钱钞拿了出来。 100贯钱,相当于后世的20万左右。赵竑的确是诚意满满,但也够败家。 “多谢殿下!” 吴文英也不推辞,接过了钱钞。 这个时候,他已经起了患得患失之心。 甚至他盼望着,赵竑能早日登上九五至尊,二人再续前缘。 “胡兄,你个性耿介,如今在大理寺供职,凡事都要忍耐,不要和史弥远对着干。保全自己,将来才能更好的做事!” 赵竑又一本正经提醒起了胡梦昱。 年近不惑,还是个八九品的芝麻官,性子太直,眼里容不得沙子,千万别把自己玩脱了。 历史上,胡梦昱好像就是被史弥远给玩死了。 “殿下,自古圣贤皆寂寞,何况我辈孤且直。告辞了!” 胡梦昱潇洒地一笑,不置可否,向赵竑告别。 话已说尽,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 “殿下,吴文英告辞!” 吴文英肃拜一礼,向赵竑郑重一礼。 赵竑礼贤下士,对他有知遇之恩,也许将来可以报答。 “殿下,这可又花出去一笔。再这样下去,可真要坐吃山空了!” 吴文英和胡梦昱离去,李唐黑着脸撅着嘴,嘟囔了起来。 “你这家伙,跟个守财奴一样。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事情!府上那些古玩字画,能卖的都卖掉。我就不信,还卖不出个几千上万贯来!” 赵竑漫不经心说道,一副仔卖爷田不心疼的潇洒。 反正都是白来的,过把瘾再说。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立刻问了起来。 “李唐,我让你买的马,买到了没有?” “回殿下,小人只买了四匹!” 李唐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为什么?难道是钱不够?” 赵竑不由得一愣。 堂堂的国公府,大宋皇帝唯一的皇子,不可能几匹马都买不起吧。 他可是看过账册,府上还有五六千贯的钱财,足够买几匹好马了。 “殿下,那倒不是。那天小人去买马,刚好碰上颜小娘子的家人。听说府上要买马,他们就送了三匹好马过来,说是报答殿下的援手之恩。” 李唐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他生怕这位殿下犯二,又把马给别人退了回去。 三匹好马! 赵竑微微一惊。 临安城马匹的价格他还是知道的,一般的马匹都在两三百贯,一匹好马价格至少在五百贯以上。 这个颜小娘子,出手就是一两千贯,好大的手笔! “她真的没要钱吗?” 女的送男的礼物,一下就是三匹宝马,就算自己帮了别人忙,也不至于送这样的大礼。 花花轿子人人抬。有权有势,真是好! “殿下,没要钱!临安城的这些大商贾,个个都是富的流油。她既然送了,你就勉为其难收下吧!” 李唐的黑脸上,快乐藏也藏不住。 “李唐,你说的在理。大不了,我以身相许吧。” 最难消受美人恩。想起颜春的一颦一笑,那两条结实的大长腿,赵竑的小心脏,莫名地跳快。 第28章 除夕(6) 投身 “殿下,收东西归收东西,你和那个颜掌柜,不合适!” 李唐一本正经地嘟囔道。 “殿下,修义坊的那个张三在后门外求见。” 另外一个侍卫胡大头进来禀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让他进来,记住了,要客气点。” 大年三十,宾客盈门,这个张三从后门求见,怕是有什么事不成? 当过老师,好为人师,还有一颗博爱的心,总想拯救万民,人人向善,有错吗? 以他现在的地位身家,还是有帮助几个人的资本。 “小人张三,见过济国公殿下。” 张三进了书房,毕恭毕敬,向主位上的赵竑见礼。 “张三,你这一身,相貌堂堂,看起来有些样子。不错!你是哪里人呀?” 赵竑看张三正装打扮,浓眉大眼,国字脸,一表人才,赞赏地点了点头。 人靠衣装马靠鞍,张三一身黑衣,腰杆笔直,和前几日那个二不挂五的泼皮判若两人。 “回殿下,小人祖上是河北人,嘉定年间入的大宋,是归正人。” 张三老老实实回答,态度谦恭。 “没有什么归正人,都是宋人、堂堂正正的汉家子弟!” 赵竑微正色说道,让张三坐下。 “张三,今天是除夕佳节,你不在家和亲人团聚,怎么有空到我这寒舍来了?” 宋代称沦于外邦而返回本朝者为归正人,即投归正统之人。 这是南宋对北方金人控制区南下投奔之人的蔑称。由当时的南宋丞相史浩,也就是现在的宰相史弥远的父亲首先提出,随后成为南宋对北方沦陷区南归者的统称。 史浩歧视南归的豪杰志士,曾言道“中原决无豪杰,若有,何不起而亡金?”,并蔑称北方归来者为“归正人”,不赞成对“归正人”委以重任。 史浩之后,南宋境内,“归正人”受到歧视和猜忌,备受怀疑。南宋朝廷规定,归正官员,只允许添差某官职,而不给实际差遣,即只给闲职而并无实权。 南宋对“归正人”摇摆不定的政策,引发大量归正人的不满,这种不满从宋孝宗时开始发酵,到后来越发严重,使南宋不断地失去北地民心,不仅彻底断送了南宋北定中原的可能,也成为南宋灭亡的一个重要原因。 别的不说,如今和南宋朝廷离心离德的李全,部下忠义军被称为“北军”,李全就是如此而走上不归路的。 这一对史家父子,卑鄙加无耻,目光之短浅,祸国又殃民,可谓是流毒无穷。 “殿下,小人见过殿下,小人今夜来,是来谢殿下的。” 张三依然恭恭敬敬站着,并没有坐下。 高低贵贱,他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处境。 “张三,你这是何意?” 赵竑不由得一怔。 他和张三不过只见过一面,只说过几句鸡汤话,好像真没有什么可谢的。 “那日在修义坊,小人莽撞,殿下曾激励小人,人生在世,当建功立业。小人醍醐灌顶,特来谢殿下让小人幡然悔悟之恩!” 张三说完,向赵竑肃拜一礼。 要不是赵竑出手,他和他的兄弟们应该还在临安府的大牢里面喝冷风。 “张三,你为什么不去投靠史弥远这些人吗?他们可是权倾朝野,一手遮天,比我这个可有可无的国公强多了。” 赵竑和颜悦色,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这个张三,这是来投身来了。 这人有这样的悟性和上进心,倒是让他欣赏。 “殿下,史弥远是当朝宰辅,煌煌士大夫,又怎会搭理小人这样的泼皮闲汉?殿下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人认准了殿下,愿为殿下效力,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张三朗声说道,神色庄重。 这是他的心里话,机会只有一次,绝不能错过。 “张三,会使枪弄棒吗?会不会骑射?” 赵竑点点头,轻声问了起来。 没有两下,张三估计也不会来找自己。 “会使枪,能骑射,马上能开一石的弓。” 张三回着话,依然是恭恭敬敬。 “张三,看来你有些本领。坐吧,听我说几句心里话。” 赵竑温声说道,指了指屋中的椅子,张三无奈,小心翼翼,半边屁股在椅子上坐下。 李唐端了茶进来,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张三,放在了桌上,转身出去。 赵竑,不会是连这种街头混混也要纳入府中吧? “张三,你先喝口茶。” 赵竑面色温和,指了指茶杯。 好为人师,不能只给对方喝鸡汤,还得用成绩说话,能保送个名牌大学最佳。 “古人云,朝闻道,夕死足矣。你这么年轻,相貌堂堂,正是大好年华,当金戈铁马,报效国家,怎能浑浑噩噩,虚度光阴?我说的是实话,见你是条汉子。希望你能听进去。” 赵竑看着张三,郑重其事。 他这个人,有时过于多愁善感。心情好时,觉得人世间一切都是好的,也希望每一个人好,自己能帮助他们,不愿意看到人受苦。 说白了,有一颗圣母心,但却没有那个能力,自己也很痛苦。 “殿下所言,张三铭记于心。张三愿为殿下效劳!” 张三站了起来,肃拜一礼。 “不必唯唯诺诺,放开点,跟前说话。” 赵竑等张三来到身前,看了一眼门口,犹豫片刻,这才压低了声音。 “我府上倒是缺侍卫,但目前形势不明,敌强我弱,需要韬光养晦。我要你继续在民间蛰伏,日后我或许会有重用。你愿意吗?” 赵竑轻声叮嘱,张三连连点头,不自觉面红耳赤,眉开眼笑。 “殿下放心,小人回去后,自会修身养性,蛰伏待机,等候殿下召唤。” 只要能投靠赵竑就行。至于结果如何,也只有忠人事,听天由命了。 蛰伏待机? 赵竑轻声一笑。他自己,不就是在蛰伏待机吗? “张三,我没有看错,你是个人才。若是我赵竑有翻身的一日,必不负你!” 赵竑盯着张三,目光灼灼。 对于第一个投靠自己的人,即便是低贱的泼皮闲汉,赵竑也不吝重用。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那些个热血沸腾之人,大多是民间普通士民。至于那些权贵士大夫、既得利益之人,荣华富贵、安逸享乐之下,骨头都酥了,那有骨气。 “殿下厚恩,小人愿为殿下效力,肝脑涂地,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张三跪了下来,连连磕了几个响头。 这一下,他的心可是放到肚子里了。 他没有选择,但也在观察赵竑,想看看对方是不是明主,希望对方不要让自己失望。 赵竑思虑周全,礼贤下士,给他的感觉,让他也是放心。 “张三,你记住了。君子藏器于身,择时而动。回去后,多读书,打熬力气,蛰伏待机吧。你要明白,世间没有捷径,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你明白吗?” 第29章 除夕(7) 心思 赵竑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夜色,奇花异卉在夜空闪烁,灿烂夺目。 飘飘洒洒,似乎落起了雪花。 那一个时空,他的母亲,在这样的一个寒夜,又是怎样的孤独? 失去了儿子,孤苦无依,谁又会去探望? “李唐,今天是岁除,你等会回去,跟一家团聚吧!” 赵竑收敛心神,转过身来。 李唐上有老下有小,大过年的,把别人圈在这里,不能一家人团圆,太不人道。 之所以是“等会回去”,那是因为他要给侍卫们发“压岁钱”,好好过个年。 “殿下,小人和许胜换班,今天是小人和胡大头他们三个。明天小人回去,由许胜他们几个回来。” 许胜和李唐约定好换班,赵竑却不知道,从此也可以看出皇子侍卫制度的随便,以及皇子地位的一般。 宋代太子、皇子职权大大削弱,府上卫士、奴仆和一般大臣一样,五六个、七八个都有,十几个二十个,已经算多的了。 皇太子权势大大降低,这或许是宋朝和以前及以后历代不同的地方。 “李唐,大过年的,你真的不想回去?” 赵竑端起茶盏,典型的江西景德镇的青花瓷,茶香袅袅,纯正的西湖龙井。 皇家御制流香酒,极品的香茗,还有人送美女,有人保护,果然是穷奢极欲的权贵享受!但除了王公贵族、煌煌士大夫,普通的民间百姓,一辈子只怕也不能享受到这些。 “殿下,家人经常见面,一时半刻不见也没有什么。小人倒是有一些狐朋狗友,刚从外面回来,小人倒想去看看。” 李唐腼腆地一笑,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些期盼。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一个人要是没有朋友,该是多么的孤单!李唐,你很幸运!” 赵竑感慨而言,随即压低了声音笑道: “李唐,你要记住我一句话,这世间无论是什么事,不管是去青楼,还是上战场,最懂男人的,永远是男人!” “殿下真是至理名言啊!” 李唐点点头,嘿嘿笑了起来。 色殿下,果然是三句话不离本行,越来越色了。 “殿下,你既然找了临安府尹吴兢,让他放出了你那位好友。怎么又不让他知道?” 李唐的好奇看在眼中,赵竑无奈摇了摇头。 “这家伙人虽聪明,却比驴还犟,又极好面子。” 想起田义对徐良的评价,结合自己的分析,赵竑得出了结论。 有些人就是如此,个性十足,宁可自己一力承担,从不愿意欠别人人情。这个徐良个性孤傲,大概率也是这种类型。 长江前浪推后浪,前浪拍在沙滩上。田义家道中落,徐良同样如此,看来运气和脾气有关。 “殿下,徐良有你这种朋友,真是走了狗屎运啊!” 李唐幽幽一叹,羡慕地说道。 “徐良入狱这么久,他的父母现在才来找我,就因为这家伙好面子,从不求人帮忙。不过,他能和那个寡妇结为夫妻,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这两个人虽然是单身,但没成家就住在了一起,和烈女守节的社会风俗不符,按律被判一年半的牢狱,两个人都被关了起来。 他找了临安府尹吴兢,重新审理此案,只要两个人愿意结为夫妻,便可出狱。 没想到徐良竟然同意,这还真出乎了他的意料。 “殿下,我要是徐良,我也愿意娶那寡妇。那寡妇是临安城有名的“羊肉西施”,跟一枝花似的,徐家良不亏!” 李唐嘿嘿一笑,露出一个男人才懂的表情。见赵竑盯着他看,赶紧收起笑容,又变的一本正经。 “你小子,小心思不少。你可不要见异思迁,抛弃糟糠之妻。你要是敢这样,小心我阉了你,让你一辈子不举!” 赵竑正色说道,叮嘱起了李唐。 “殿下放心,我不会。再说了,我就是想,也没有那么多钱啊!” 李唐陪着笑脸,赶紧岔开了话题。 “殿下,不是我说你,既然你们都是朋友,他们不来找你,你如果想过去,直接找他们就是。照你这么说,徐良既然不想见你,肯定是自己过的不如意,才不愿意和你见面。” 跟着赵竑这几天,他性格开朗了许多,胆子也大了许多。 李唐的话,让赵竑哈哈大笑了起来。 听田义的描述,徐良聪明敏感,骄傲自负。现在沦为社会底层,当然是不愿意旁人看见他的狼狈了。 都一穷二白借钱过日子了,还那么爱面子,赵竑自问自己做不到。 不过,自己真正介意的,其实是因为他和这些人不熟,只闻其名,不识其人而已。 不过,他现在处境不妙,是不是应该找些帮手,群策群力,对抗史弥远? “李唐,还是男人更懂男人。这样,你去帐房拿500贯钱,分成10份,每份50贯,再准备些礼物,我要出去一趟。” 一瞬间,赵竑有了决定。 “500贯?这么多?” 李唐的黑脸,又变成一个黑长方形。 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国公府就要坐吃山空了。 “快去!又不要你掏腰包!” 赵竑脸色一沉,却板不出那个黑长方形。 “殿下,天已经黑了,你真要现在出去?” 李唐下意识地问了起来,想给主人省点钱。 殿下不会被他怂恿得心血来潮,除夕夜访妓吧? “我去见一下田义和徐良,除夕聚会。你也顺道回家,和你的家人好好过年!” 赵竑笑着说道,心里释然了许多。 压岁钱在宋朝不叫压岁钱,而是叫做“随年钱”。大过年的去朋友家,总不能两手空空。 再说了,这些侍卫,也要过年。 “这是给你的,另外一个是给许胜的,顺道给张三悄悄捎去。其余的侍卫胡大头他们,每人都是五十贯。都不容易,大家都好好过个年吧!” 李唐苦着脸拿着一堆红包出来,赵竑接过,取出几个,塞给了李唐。 “多谢殿下!” 李唐眉开眼笑,黑脸绽成了盛开的菊花,颤抖着手接过“红包”。 心里一直期盼着,以为会有个五贯十贯,没想到是五十贯! 这可是大半年的俸钱! 这个新年,可是好过多了。 这个张三,真是走了狗屎运,能让赵竑这般惦记。 那个吴文英,百无一用的一介穷书生,究竟有什么能耐,能让赵竑心甘情愿掏出那么多钱? 赵竑还是和以前一样,人傻钱多。唯一不同的是,赵竑对他们这些侍卫和下人,实在是好了太多! 朝天门外,清平坊,此刻的颜家米铺里,也是热闹异常,贴对联、放鞭炮,一行人忙忙碌碌,准备着除夕夜的宴席。 颜春坐在房中,手里拿着拨石炭的火钳,对着盆中的炭火出神。 她容颜娇颜,风韵动人,从那一个角度看,都是无可挑剔的美人。 可如今,这样一个风姿绰约的美人,却在对着炉火发呆。 “……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只剩了一襟晚照……” 嘴里轻声和唱,颜春的心思都活了起来。 这个时候,她莫名地恨起自己来,恨自己小时候不好好读书,以至于现在几乎成了个睁眼瞎。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你到底是才华出众、与众不同,还是徒有其表的浪荡子? 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些不要脸的女人大过年的登门索要风流债? 他怎么会那么自信?牙齿怎么会那么白? 颜春想着想着,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个时候,她对赵竑兴趣盎然,而且,下意识里,她觉得自己先天不足。 这赵竑面前,她所有的骄傲,似乎都一文不值。 出身高贵、艳光四射、年轻富贵,她一直生活在赞美和羡慕之中,这让她一直骄纵、自以为是。 直到遇见了赵竑。 “跟你很熟吗?为什么要做给你?你以为你是谁?” 短短的几句话,让她所有的骄傲荡然无存。 自小生活在锦绣堆中,她最讨厌的就是那些缺乏个性、自以为是的纨绔。身旁那些容貌俊丽的公子哥们,他们对她极尽殷勤、投其所好,她却一个都看不上。她觉得这些人要么粗鲁不堪,要么自命风雅,俗不可耐。 从来没有人能像赵竑一样,公然顶撞于她,偏偏让她挥之不去。 “主人,现在是除夕夜,要不要出去看烟花,散散心?” 张开看颜春眉头紧皱,似乎有心事,在一旁说道。 虽然担心主人出门惹事,但看到主人怏怏不乐,张开又忍不住劝起主人来。 “给赵竑送的马,他都收了吗?” 颜春幽幽说道,轻声细语。 “赵竑?那个济国公!” 张开恍然大悟,赶忙点头。 “都收了。不过这几天没有再接触过,那边府上也没有来人回礼。” “这个没有礼数的家伙!” 不知怎么,听说赵竑并没有回访,颜春的心里竟然一阵失落。 “记住了,临安府天子脚下,龙蛇混杂,天南地北,什么人都有。赵竑的身份特殊,该维护的还要维护。” “主人,你的意思是,咱们今天去拜访一下赵竑?” 张开的话,让颜春心里不由得一动。 除夕佳节,送礼拜访,似乎无伤大雅。 “张开,准备些礼物,咱们去一趟济国公府!” 颜春放下了火钳,站了起来。 “现在?会不会太晚了?” “有什么晚的!除夕夜,宋人都守在家里过节。咱们去送礼,谁能说啥?再说了,去去就回,用不了多久。” 颜春心里暗暗嘀咕。也不知道,那个赵竑,府上都有些什么人,正在作甚? 到了济国公府,颜春让张开上前敲门,自己则是躲在了门旁的石狮子后。 “主人,赵竑出去访友,不在府中!” 张开回来禀报,让颜春失望之余,又轻松了许多。 不知怎么的,想到要见赵竑,她这心里还真有些紧张。 “走,回去!” 颜春转过身去,就要离开。 “主人,来都来了,要不等一会?” 张开轻声问道。礼都送了,这就轻易回去? “大冷天的,在这傻等着,没那个心情!” 颜春迈步就走,忽然又停下。 “张开,是不是临安城和东京城一样,都要过元夕节?” “回主人,临安城的元夕节,可比东京城的热闹多了,要持续五天左右,君民同乐。” 张开懵懵懂懂。东一下西一下,主人怎么又问起元夕节了? “先回去,等到元夕节再来!” 颜春不再犹豫,快步向前,张开赶紧跟上。主仆二人一起,汇入了街上光怪陆离、熙熙攘攘的人流。 第30章 除夕(8)破落 济国公府,冷风凄凄中,赵竑出了府门,几个侍卫陪同,一起踏入了临安城的除夕夜。 几个侍卫中,胡大头和王宇年轻,都没有成亲,又不是临安府人,因此除夕夜留在国公府,在赵竑身边担任警戒。 江南的冬夜,虽不是寒风刺骨,但也是冷风凄凄。走在街上,人来人往,灯火辉煌,人人脸上喜气洋洋,似乎一片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 赵竑的目光,不自禁看向各个街角,那里依然蹲坐靠着许多面黄肌瘦、瑟瑟发抖的百姓。 也不知道,那里面有没有冻死、病死,或者饿死的贫民? 什么妖娆盛世,gdp占世界的60%,不过是盐铁茶酒醋矾专卖,苛捐杂税繁多,物价飞涨,百姓处于温饱线上的欺世盗名而已。 后世高度发达的经济社会,百姓也不过是吃饱穿暖,压力山大,九百年前的农耕社会,能比超后世? 冗军、冗官、冗费,积贫积弱,这才是这个时代的真正写照。 文人士大夫歌功颂德,粉饰太平,是因为他们是南宋的精英阶层,早已不知道普通百姓的活法。 后世那些所谓的精英们公知们美化宋朝,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哗众取宠,吸引眼球,还是无知者无畏? 除夕佳节,黄昏时分,本是万家团圆、共享天伦的时候,怀信坊的一户人家里,却正在爆发出激烈的争吵。 “告诉你,想让她们母女进我徐府的门,想都别想!” 徐父徐寿春脸色铁青,冲着儿子徐良耳边大声叫嚷。徐母在一旁眼泪汪汪,看着丈夫和小儿子,可怜兮兮,满脸的担忧。 “爹,二郎也就是年轻,一时想不开。过些日子,他就想通了。” 大儿子徐忠,小心翼翼地劝着暴躁的父亲。 “拖家带口的,一下子添好几口人,家里可没有那么多粮食给旁人吃。” 大嫂阴阳怪气,丈夫徐忠拉也拉不住。 徐良站在堂中,依然是垂头不语。 “二郎,你就答应爹,以后不再和徐寡妇来往。她出身低微,配不上你,还带个孩子。你好好想想。” 徐母心惊胆战地劝着儿子。 她生怕丈夫一发怒,又打儿子撒气。 “爹说得对,徐府虽然破落了,但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要真是那样,我们徐家还有脸在临安城待下去吗?” 大嫂在一旁插刀,刀刀见血。 “听到了没有,那个扫把星,绝不能进我们徐府的大门!” 徐父又咆哮了起来。 “配不上我?徐府?爹,徐家早已经败落了,你以为咱们还是高人一等?醒醒吧!” 两年多前,嘉定十四年,殿前司虞候华岳谋杀史弥远,不料事泄下狱,被史弥远其杖死东市。 华岳作为南宋军事理论家,著有兵书《翠微南征录》,和徐父交情莫逆。华岳被杀,徐父受到牵连,被革去功名,一夜之间,由工部郎官成为一介平民。 坐吃山空,猛然断了经济来源,这也难怪徐父愤懑不平,经常暴起了。 徐良的话,让满屋人都是一愣,徐父恼羞成怒,回身就是一巴掌,却被徐良伸手挡住。 “你这个逆子!你找死!” 徐父怒气勃发,整个脸都红了起来。 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这个逆子,竟然敢和自己动手,简直是大逆不道。 “二哥,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你这不怕人笑话啊!” 大嫂不顾大哥的劝拉,继续在一旁煽风点火。 “二郎,快向你爹认错!” 徐母赶紧过来,站在了丈夫和小儿子之间,可怜兮兮劝着小儿子。 “爹,自从徐家败落,你就像换了个人,对我兄弟就要打要骂,大哥被你打的胆小怕事,娘对你忍气吞声。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徐良冷冷一句话,让刚刚拿起椅子的徐寿春僵在了那里。 满屋鸦雀无声,徐寿春看着脸色煞白的妻子和大儿子,一时僵在了那里。 “二哥,你怎么这样和爹说话?你这是不孝,要被赶出家门的!” 贫贱夫妻百事哀,穷家也是一样。大嫂眼珠一转,立刻叫了起来。 “你少说一句,你还嫌家里不够乱吗?” 大哥大着胆子,阻止起大嫂来。 “我说错了吗?读了那么多书,却考不上功名。平日里就知道吃喝玩乐,现在还勾搭上了寡妇,被关进了大牢,让我们徐家丢尽了脸面。要不是爹娘出去四面求人,他能被放出来?” 大嫂不依不饶说着,让徐父心头刚刚升起的一丝内疚荡然无存。 “告诉你,要么和那个扫把星一刀两断,要么滚出去,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徐父指着门口怒吼,手里的椅子却被徐母夺了下来。 “那不可能。她已经有了我的孩子。大丈夫顶天立地,我岂能负她?” 徐良脸色平静,说出来的话让徐家人都是目瞪口呆。 “在临安府大堂,当着府尹相公的面,我和刘氏已经结为夫妻。官府的判决,又岂是儿戏?如果不结为夫妻,临安府衙能放我们出来吗?” 徐家人都是惊呆,片刻,徐寿春才指着门口,气急败坏说道: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不要脸我还要脸。马上给我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奉子成婚。二哥,你这可真是够快的!这要是让四坊街邻听到,我徐家可是要声名远扬了!” 大嫂不屑地叫了起来。 还没有成亲就身怀六甲,还是个寡妇,可真够丢脸的! 徐父大嫂的表情看在眼中,徐良不动声色,面向徐母,鞠了一躬。 “娘,你多保重!” 徐良的目光转向大哥,又是低头一礼。 “大哥,家里就全靠你了!” 徐良转身就走,后面传来徐母的哭喊声。 “我的儿,你这是去哪里啊?” “二哥,不要走啊!” 大哥的声音充满了凄凉。 “让他走!永远都不要回来!” 徐父的怒吼声,茶盏摔碎的声音,大嫂的讥讽声接连传来,被徐良逐渐抛在了脑后。 徐良出了大门,门外一侧,刘寡妇和小女儿冻的脸上通红,正在等候。 “官人,怎么样?” 屋里的争吵声,她大概听的明白。 不用问她也猜得到,徐家人是不肯接受她们母女了。 “意料之中,不足为奇。” 徐良看了看昏暗的门檐下毫无生气的旧灯笼,“徐府”的牌匾上方,蜘蛛网许多。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徐府早已衰落,今非昔比了。 徐良的落寞看在眼里,刘寡妇苦声一句。 “官人,都是我连累了你。要是你能回徐家,你休了我吧。” “胡说什么?你我已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徐良又岂是喜新厌旧之人?” 徐良眉毛一扬,断然驳斥了刘寡妇的提议。 “可是我那地方狭窄,去了怕委屈你。” “又不是没住过!走吧,现在只有到你那里暂住呢!” 徐良抱起幼小的女儿,迈步向前。 “都是夫妻了,只要你不嫌弃。” 只要这个男人不嫌弃她,她就心满意足了。 刘寡妇放心下来,紧紧跟上。 从今以后,她就是徐刘氏了。 二人出了街角,没走几步,迎面田义挑着担子而来,几人碰面,田义不由得一愣。 “阿良,你们这是……” 看这架势,除夕夜被赶出家门,似乎情形不妙。 “田义,走吧,去延定坊!” 徐良点点头,目光扫了一眼担子。 每年过年,田义都会送一筐肉食,今年也不例外。 “哎,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 田义摇摇头,和徐良夫妇一起,向北而去。 到了延定坊,徐良和刘寡妇的女儿在外玩耍,徐良整理了一会住处,进了热气腾腾的厨房。 刘寡妇,现在的徐刘氏一边费力地翻搅着锅里的炖肉,不时擦汗。 “官人,你出去,这里我能应付!” 看到丈夫进来,徐刘氏赶紧把丈夫向外推去。 “娘子,还是我来吧。你有了身子,小心点!” 徐良夺过徐刘氏手里的锅铲,笨拙地在锅里搅动。 “官人,让你娶我,难为你了!” 徐刘氏无奈,坐下来生火,幽幽说道。 家道中落,从锦衣玉食到粗茶淡饭,丈夫心理上的打击可见一斑。 “难为什么?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给不了你什么。没本事挣钱,做事没有耐性,相貌平平,无权无势,一无所成。是我有愧于你。” 徐良的声音里,似乎很有些感触。 “官人,别灰心。凭你一身的本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徐刘氏温声劝慰着徐良。 “无权无势,家徒四壁,那有那么容易?” 徐良苦笑一声,继续翻搅肉骨。 年少轻狂,游历四方,不事经济,自以为满腹才华,却屡试不第,让父亲和家人,都对自己牢骚满腹。 外面院子里传来欢笑声和鞭炮声,看来田义陪着女儿颖儿玩耍,不亦乐乎。 “要不是田义送来的肉菜,这个除夕都不知怎么过?你这个兄弟,真是不错。” 徐刘氏的俊脸被灶火映的通红,她忽然问道: “官人,临安府的相公,怎么会又查起咱们的案子?” 牢里待了两个月,忽然又重新审案,只要他二人答应成亲,就立即放人。要不是有人施压或过问,临安府怎么会重新查察此案? “还能为什么?还不是赵竑,临安府的府尹才会亲自过问。” 只有回忆起了往事,徐良才会笑的开心。 “官人,你说的是皇子赵竑,你的那位少年好友?” 徐刘氏诧异地问了起来。 徐良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尽管田义遮遮掩掩,不说实话,但除了赵竑,没有人会为他徐良出头,也没有人有那个能量。 “官家,既然皇子救了你,你怎么不去谢谢人家?再说了,你们还不是结义兄弟吗?” 徐刘氏笑着问道,脸上都是期盼。 结义兄弟,少年时的率性而为,又岂能当真? “赵竑帮咱们出狱,也许是看在田义的面上,也许是顾及过去的情分。他三年没跟我亲近,现在变化很大,他猛然来这么一出,我也不知到底怎么应付。” 想起了旧友,徐良感慨万千。 人一生中的朋友大多在少年时,那里有他们共同的青春和回忆,千金难买。 “官人,依我看,是他懂你,顾及你的面子。你现在落魄,他不想你难堪。你也不想想,他能去看田义一个杀猪汉,难道就不能来看你?他心里有你这个兄弟!” 徐刘氏的话,让徐良心头一热,眼眶一热。 妻子的分析,正中他的下怀。 看来,赵竑还是很在乎他们之间的感情。也许得找个时间,和赵竑好好坐一下。 徐良正在沉思,屋外田义的惊喜声传来。 “阿良,快出来,你看谁来了?” 第31章 除夕(9)心酸泪 到了延定坊,按照田义父母的介绍和一路打听,赵竑将信将疑地进了大门四开的小院。 房屋狭长,宽度不过三米左右,进门就是院子,黄土夯成的围墙,环堵萧然,院子里一张石桌,两三株老树,秃枝寒骨,遮蔽完了院中。 院中一人正在陪小女孩玩耍,赫然正是田义。 “徐良,你快出来,你看谁来了?” 看到进来的是赵竑,田义喜笑颜开,朝屋里大声喊道。 一个年轻士子走了出来,看到笑容亲切的赵竑,脸上满是惊喜。 “赵……殿下,你怎么来了?” 赵竑心头明白,不用介绍,这就是他的好友徐良了。 如此俊俏,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小白脸了。 身腰笔直,壮实不足轻捷有余,皮肤白嫩,乍一看,让人以为是个女扮男装的佳人。 这让他莫名想起后世所谓归国四子中的某位艺人来,只不过这个徐良更加文气一些。 白白净净的徐刘氏从厨房出来,一件青色棉衣难掩娇好的身段。她和徐良站在一起,一对璧人,夫妻相十足。 徐良这小子,艳福不浅,眼光毒辣。 侍卫们放下礼品,就在院中角落侍立,以免打扰这些人的雅兴。 徐良赶紧拉着拘谨的徐刘氏,给双方做着介绍道。 “娘子,颖儿,快见过殿下!” 徐刘氏满脸堆笑,急忙拉着三岁的小女儿一起给赵竑行礼,恭恭敬敬。 “见过殿下!” 平民和宗室,天然的阶级鸿沟,无法逾越。 “嫂嫂不必客气!” 赵竑满脸笑容,把点心茶叶递给了妇人,拿出两个“红包”,塞了过去。 “这是“随年钱”,祝嫂嫂和侄女大吉大利,一本万利!” 本来他还想捏捏小女孩的脸蛋,说一声“好漂亮”、“乖乖”之类的话,又怕像后世一样,被认为举止轻佻,有骚扰的嫌疑,是以中规中矩,只在小女孩的头上摸了一下。 母女两个接过“红包”,刘寡妇顺手轻轻一捏,脸上笑开了花,连连推辞。 “殿下,这怎么好意思?这也太多了!” 怕是有100贯钱,她一年也赚不了这么多。 “娘子、颖儿,你们就拿着吧,反正他钱多的是。你们不拿着,他就花到那些女人身上去了。” 徐良正色说道,眼中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官人,别说见外话。殿下那么忙,好不容易来一趟,别黑着脸!” 徐刘氏说完,对着赵竑,又是满脸笑容。 “殿下,那你们说话,我先进去,给你们兄弟弄点小菜!” 徐刘氏带着女儿喜滋滋离开,赵竑看了看母女的背影,一本正经,很是自来熟。 “徐良,你要是负了人家,小心我打断你的中腿!” “中腿?” 徐良和田义都是一愣,随即都是反应了过来。 “放心吧。你以为谁都像你,有钱有势,左拥右抱,见一个爱一个,不知所谓!” 徐良简单粗暴的回答,让赵竑一阵苦笑。 “我有这么差吗?你以为我不想找到真爱?” “真爱?是真爱,真是见一个爱一个!” 徐良没好气地说道,脸上的笑容浮现,灿烂真切。 这样的感觉似曾相识,让他亲切。 “怎么,我不请自来,不请我喝一杯吗?” 赵竑头疼尴尬,赶紧岔开了话题。 说起来,他只是替罪羊,替他的前身背锅而已。 “坐吧,又不是没有你的位子。说好了,你可别嫌这里寒酸。穷家僻院,就是这么个样子,可不是你的国公府。” 徐良白皙的脸上泛红,相当的迷人。 “刚才去你家,你爹娘说应该在这,果然是。” 赵竑对田义说完,转过头来,自己倒满酒碗。 “这几年日子过得糊涂,没有经常过来,是我的不是。我自罚三碗,算是给两位兄弟赔罪了。” 赵竑一碗喝了下去,正要倒第二碗,却被田义和徐良不约而同拦住。 “算了吧!来了就行了,装什么?” “算了,别浪费我的酒!你认错,比杀了你还难,足见你的诚意。原谅你了!” 田义暗暗摇头。赵竑去他家,肯定又花费不少。 徐良看着赵竑,眼中微微有些惊诧。 赵竑这个驴脾气也会认错,实在是出乎意料。 在他和田义的印象中,赵竑死不认错,他能说软话,还是头一次见。 “来来来,我们三兄弟聚首,喝一碗!” 田义哈哈一笑,首先举起了酒碗。 “来,一起干了!” 赵竑和徐良一起举起酒碗,各自笑容满面,都是一饮而尽。 “除夕夜能相聚,这可是我这几年最舒心的一次了!” 徐良放下酒碗,眼睛黑亮,白脸上浮起一丝红晕。 “殿下,临安府放了我们,是你去通融的吧?” 徐良倒上酒,又举起了酒碗。 尽管称兄道弟,但赵竑已经贵为皇子,不能随意称呼。 尽管父母没有明说,他猜也猜得出来。 “我只是说句话而已,不值一提。” 赵竑没有否认。 “多谢你为我上下奔走。你的情,来日我一定会还!” “自家兄弟,你说这些干啥?” 田义性格温和,举起酒碗,和二人一碰。 “场面上你们可以称我为殿下,私下里,还是以兄弟相称。” 赵竑和二人碰碗,很快融入了这一氛围。 “田义变的忍者神龟,徐良你也是,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其实随波逐流也好,最起码没有那么窝心。” 其实他只是话随话,其实这二人以前到底什么样子,他基本上是毫不知情。 “既然改变不了,就只能去适应。你都变得让人认不出来,还有什么不能改变的。” 徐良喝了酒,继续说道,显然是有感而发。 “殿下,看来你跟着你的老师真德秀,学了一点皮毛,知道百忍成金了。” “可惜,变得太晚。有些事情,还是错过了机会。” 赵竑心有所触,摇摇头叹息一声。 “殿下,你说的没错!” 徐良看着赵竑,摇头一声叹息。 “你只是个皇子,还没有当上太子,更没有登基称帝,何苦去招惹史弥远?和史弥远交恶不够,还和杨皇后水火不容。从皇子到太子,景献太子只用了两年。你已经当了三年皇子,眼看已经是第四年,细思极恐啊!” 果然,高手在民间,徐良比赵竑看得清楚。 “徐良,说这些有什么用?事已至此,只有迎头而上,搏上一搏了。殿下现在虽然不是太子,但总有一天是,也会登上皇位。” 田义放下酒碗,正色说道。 史弥远胆子再大,杨皇后再强势,还能不让皇子当太子、太子当皇帝? “田义,史弥远心狠手辣,不是那么简单,要小心此人。万一史弥远狗急跳墙,后果不堪设想。” 徐良显然担忧的更多。 赵竑正要说话,刘氏端了一大盆热腾腾的肉食出来。 “殿下,你就将就着用吧。” 刘寡妇,如今的徐刘氏,很是不好意思。 “嫂嫂,这么多肉!好香啊!” 赵竑赶紧站了起来,赞赏道。 “殿下,喜欢就多吃点!” 徐刘氏笑意盈盈,眉飞色舞,推辞着进去吃饭。 “这肉好新鲜啊!好吃!” 赵竑夹起一块热腾腾的肉片放入嘴里,连连摇头。 比起后世那些注水肉、过夜肉,这新宰杀做出来的,确实不一般。 “我不是刚给你送了一筐吗?怎么你没吃到吗?” 田义狐疑地问道。 “没有啊!” 赵竑微微一沉吟,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两个侍卫。 “肯定是让狗日的私吞了!等我回去,就要清理门户!” 胡大头二人讪讪而笑,接过肉碗,就站在院子里吃了起来。 田义惊愕之余,嘿嘿一笑。 清理门户?这个赵竑,可比以前幽默多了。 赵竑有些心虚。他整日里花天酒地,很多时候都在外面逍遥,送来的肉,当然无人问津,肯定被下人们私吞了。 “明天我再给你送些去!” “也好!明天早上我要上朝,你们晚上过来,我哪儿有些好酒,咱们到时再好好喝一顿!” 赵竑拿着香气四溢的猪后腿啃了起来,也不嫌满手满嘴的油腻。这才是享受美食的最好方式。 “看到你这吃相,真是怀念那些风一样的日子。” 徐良轻声笑了起来,随即压低了声音。 “殿下,史弥远权势滔天,绝不能掉以轻心。以我之见,你要内外兼修,双管齐下,才有可能扳回一局。” “怎么样个双管齐下,内外兼修?” 赵竑精神一振,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看来,身处局外,总是有些明白人。 “内,就是交好你的爹爹大宋官家,早日当上太子。史弥远、杨桂枝再厉害,也要给当朝皇帝和当朝太子面子。至于外,就是要广结善缘,裹挟民意。只要把势造大,即便是史弥远权势滔天,也不敢轻举妄动,对殿下不利。” 太子?裹挟民意?造势? 赵竑惊讶地看着瘦削的徐良,震惊不已。 买水军,买流量,造舆论,故人之智慧,决不可小觑。 赵竑举起酒碗,和二人碰了一下。 “放心吧,我一定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就是不知道,他的“父皇”还能存活多久,给他多久的反击时间。 说句难听话,要是赵扩明天不幸离世,他估计只能接受“被废黜”的现实,坐以待毙。 “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不知喝了多少的徐良忽然站起身来,白脸泛红,摇摇晃晃,似乎有些醉态。 “这小子,怎么了?” 赵竑好奇地问了起来。 “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他。慷慨激昂,忧国忧民,一饮酒就要舞剑。” 田义摇摇头,拿起竹椅。 “走,坐到一旁去,免得被他误伤,自己掏钱看郎中。” 赵竑摇摇头,拿起椅子,和田义坐到了墙角一侧。 这不是耍酒疯吗,怎么还变成忧国忧民呢? “田义,你的六合枪,有没有练?你爹好像也不练枪呢!” 他们三个人里面,田义才是武术高手,枪术大家。 “我是开始练了。我爹有没有对你说,你要是当了皇帝,他就去禁军当教头?” 田义的话,让赵竑一乐。 田义的父亲,倒是自信。 不过,田义的父亲四旬左右,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做殿前司的禁军枪棒教头,倒是合适。 再看徐良,已经拿出了剑出来,在院中舞了起来,嘴里还慷慨激昂,念念有词。 “……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 赵竑看徐良舞的入神,徐刘氏母女在一旁喝彩,心头也是感慨。 有些人,为一杯酒、几丛花、一湖春水、几声鹤唳、便会热血沸腾,想要去江山北望、雪国耻国恨,陆游辛弃疾如此,眼前的徐良也是一样。 可惜,可惜了那一把心酸泪!可惜了他们的一腔热血!可惜他们报国无门、生错了时代! 第32章 大朝(1) 嘉定十七年,正月初一,元旦。 宋朝把大年初一叫做元旦,也叫元日、元正等等。元旦当日清晨,临安城里家家户户都要早早起床,梳妆打扮,然后穿上新衣服,走亲访友,相互祝福,把酒相庆。 民间如此热闹,大宋朝廷也会同时举行大规模的朝会,皇帝要接受百官和外国使节的朝贺,因此元旦也被称之为“大会朝”。 雪花飘飘,整个皇宫一片雪白,大庆殿中人头攒动,其乐融融,大会朝正在举行。 大宋官家赵扩高居于御座之上,佩戴卷云冠,身着云龙朱袍,腰系玉带,红色纱裳,方心曲领。赵扩虽然脸色苍白,已是重病在身,依然是强打起精神,有几分帝王的威严,由站在大殿四角的“镇殿将军”守护,接受来自各国使臣的朝贺。 大宋官家生性淳朴,关心民间疾苦,不然也会像他的祖先、北宋的亡国之君宋徽宗一样,也自号什么“道君皇帝”了。小说 大殿内外法驾、仪仗列队,文武百官身穿朝服、头戴官帽,各路举人中的解首也都身着士服依次站立,等待皇帝的检阅。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臣子使臣一起跪拜,山呼万岁。 “诸卿,平身!” 大宋官家赵扩,强颜欢笑,做足了场面。 “三佛齐国使臣,朝拜大宋天子!” “高丽国使臣,朝拜大宋天子!” “大理国使臣,朝拜大宋天子!” “真腊国使臣,朝拜大宋天子!” “麻逸国使臣,朝拜大宋天子!” 各国使臣纷纷出席参拜,肃穆庄重。 “各位尊使,平身,就座。” 大宋官家赵扩微微一笑,让大殿上的各国使者入席。 “尊使,众卿,请。” 赵扩举起酒杯,众人一起举杯,赵竑也是一样。 丝竹管弦,场面热烈,其乐融融,殿中的赵竑看在眼里,却觉得心酸,丝毫高兴不起来。 堂堂中华,来朝拜的不过七八个南洋的弹丸小国,让人不自禁唏嘘伤感。 万国来朝、宾服四夷,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这些中原王朝的荣光时刻,似乎都一去不复返了。 一个弹丸之地的大理,都能自成一国;占据河西走廊和兴灵之地的西夏;再加上两河大部归于蒙古帝国之下,陕西河南金人盘踞,再加上辽东的东夏国,西域的高昌国等等。 终宋一朝,都未能收复以上任何一地,可见王朝的孱弱了。 赵竑暗暗佩服自己,昨晚喝酒狂侃,折腾过了子时,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他依然是精神抖擞,充满活力,感觉再打二三十圈麻将都没问题。 年轻的感觉,真好! 元旦大会朝,国家大事,大庆殿大摆筵席,皇帝赐宴群臣和使者,众人都是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也不知道是谁安排的座位,宴席上,赵竑和史弥远二人斜对面而坐,不时眼神交流,却没有语言沟通。 话不投机半句多,史弥远不搭理,赵竑自然也懒得和他费口舌。 反而是赵竑身旁的沂王嗣子赵贵诚,和赵竑多聊了几句。 这个家伙,什么都明白,一直扮猪吃老虎,绝对不是个省油的灯。 “宋皇,中华锦绣之地,文明之邦,不如由那位俊彦吟诗一首,为佳节助兴如何?” 高丽使者站了起来,向御座上的赵扩肃拜行礼。 “高丽使者所言不错,大宋礼仪之邦,文章锦绣,若是能在佳节听上一首,当为盛事!” “三佛齐国站起身来,也是郑重一礼。 赵扩轻轻点了点头,看了看殿中众臣,目光扫向了史弥远。 史弥远不动声色,稍稍抬起头来,瞥了一眼一旁的薛极,轻轻咳嗽一声。 “陛下,沂王嗣子赵贵诚文采出众,才思敏捷,不如让他吟诗一首,以彰国容。” 薛极立刻站了起来,向赵扩推荐沂王嗣子赵贵诚。 赵扩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允许。 宗室子弟露脸,他也觉得面上有光。 赵竑看得真切,薛极坐下以后,赵竑还向他微微一笑。 薛极赶紧低下头,自己端起茶杯,和邻座的胡榘开始攀谈。 “谢陛下!” 年轻的赵贵诚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吟了出来。 “天高地下礼由分,圣哲於焉秩纠纷。 心法操存毋不敬,治功显设在斯文。 会通自可跻明圣,品节应知本俭勤。 旃夏讲磨资众彦,精微尽处是尊闻。” 好家伙,仅仅是片刻功夫,一首七言律诗就做了出来,要说不是早有准备,赵竑打心眼里不信。曹植那样七步成诗的天才,世上又有几个。 眼前的赵贵诚,显然不是。 而且,这首诗诠释道法,明显是投赵扩这个道家皇帝所好。 宋理宗! 想到历史上这家伙的谥号,赵竑暗暗摇头。 贪欲太多,怠于政事,崇尚道学,虚谈经筵性命,只图偏安,无复国之大志,因之权移奸臣,朝政日非。 天子崇尚理学,上行下效,士大夫喜空谈阔论,对蒙古滚滚铁骑之杀伐果断,焉能不亡国? 要不是蒙古大军频繁西征,内斗不断,南宋哪里能坚持三四十年,早直娘贼的灭了。 “好!” 高丽使者率先喝彩,殿中一片赞赏之声。 史弥远嘴角也是带着一丝笑容,显然对赵贵诚的表现很是满意。 赵贵诚向皇帝肃拜行礼,接着向群臣回礼,温文尔雅,谦谦君子,好一个皇室贵胄之后。 赵竑也跟着众人轻轻鼓掌,面带微笑。殊不知他这种祝贺旁人的方式,让对面的史弥远等大臣们都微微皱眉。 赵竑懵懂不知,仍然笑容亲切,人畜无害。 赵贵诚刚才这一场秀,可谓是赚足了眼球。 这一场个人秀,也安排的恰到好处。 赵竑猛然想起一句话来: 请开始你的表演。 “敢问殿下,临安城外丰乐楼翠云阁中所书《沁园春.雪》一词,可是殿下你的手笔?” 赵贵诚正要坐下,大理国的使者站了起来,向赵贵诚肃拜一礼,继续发问。 大理和南宋国事关系一直和睦,大理国也臣事于南宋。时任大理国主段智兴贤德育才,时和年丰,治国有方,大理国算是国泰民安。 众人的目光,有的落在赵贵诚身上,更多的则是投在赵竑身上。 丰乐楼是临安城有名的销金窟,这些士大夫都是大富豪,正儿八经的文化人。临近年关,他们之中去过的不在少数。交相传诵之下,谁都知道,这一首《沁园春.雪》,乃是济国公赵竑的大作。 赵竑心头微微一惊,仍然面不改色。 也不知道大理使者这样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尊使,《沁园春.雪》一词,乃是我大宋皇子济国公赵竑殿下所作。你有疑问,可向他请教!” 兵部尚书魏了翁站了起来,伸出手来,引向了赵竑的位子。 他儿子魏近愚去了丰乐楼,而且是组织者和目击者,他自然对整个过程一清二楚。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赵竑有这样的文采。他也同样不知道,大理使者会这样发问。 大理使者微微一惊,似乎恍然大悟,赶紧向赵竑行礼。 “济国公殿下,外臣多有得罪!” 也不知道,他所说的得罪,是对赵贵诚,还是对赵竑。 “尊使,不必如此。请!” 赵竑面带微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济国公殿下,各国使臣在此,你不如再做一首佳作,也让各国使臣心服口服,知道我中华文明之盛?” 赵竑的老师真德秀站了起来,开始推波助澜。 赵贵诚脸色微红,却强作镇定。 赵竑不自觉看向史弥远,后者老神在在,脸上云淡风轻。 一瞬间,赵竑心里明白了几分,暗自警惕。 他能感觉得到,这个大理使者眼神闪烁,似乎来者不善。 “殿下,不妨一试,可让列国使者鉴赏。” 真德秀的声音再度响起,似乎有几分期许。 赵竑暗暗骂娘。 这个真德秀,他教了自己几年,难道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 真是猪队友,这不是跟着瞎起哄吗? “济国公,莫不是你只会弹琴,不会赋词作诗?” 刑部尚书赵汝述朗声说道,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济国公,既然你不会作词,那丰乐楼翠云阁中所书《沁园春.雪》,想必是誊抄的赝品了?” 参知政事、工部尚书胡榘,瞪大了眼睛,眼里都是狐疑。 “胡相公,济国公殿下所作怎会是赝品?丰乐楼所作,乃是众目睽睽之下一笔挥就。你这样说,岂不是妄言吗?” 临安府尹吴兢面露不快,怼起了胡榘。 “吴相公,稍安勿躁。胡相公不是这个意思。若是济国公能当殿再赋词一首,便可让天下人心服口服。” 知枢密事薛极捋着白须,慢悠悠开口。 “殿下,那你就再赋诗一首,堵住某些人的嘴巴,也封了天下人悠悠之口!” 真德秀脸色铁青,向赵竑肃拜行礼。 这可真是猪队友!你为了自己的脸面,就要强逼着弟子上墙,亏你想得出来。 你老人家难道真没看明白,这些人煽风点火,就是要你的弟子当众出丑吗? 幸亏自己有千年的知识储备,堂堂师范生出身,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 自己好像还没有惨到被流放的地步。 赵竑看了看一片苦心满脸焦急的真德秀,轻轻点了点头,让对方安心。 幸亏自己有存货。要不然,真被自己这个拔苗助长的老师给玩残了。 赵竑抬起头来,御座上的赵扩正在看向他,还鼓励似地微微点了点头,温声细语,让他一时毛骨悚然。 “济国公,你就勉为其难吧。” 勉为其难个…… 也许官家那里,能帮得上你…… 赵竑忽然想起俞氏和徐良的话来,精神不由得一振。 父皇,且看儿臣的表演。 赵竑长吸了口气,站了起来,先向赵扩,然后向着真德秀等满殿群臣以及各国使臣,行了一礼。 “陛下,臣遵旨。各位,在下见丑了!” 脑海中闪过后世那无数的诗词名篇,稍稍沉吟片刻,赵竑便有了主意。 在这加分的时刻,他可不能掉了链子。 机会出现时,错过了,可是要悔恨终生。 目光看向对面列席中冷目而视的大胖子,赵竑心头一动。 “夏帅,可不可以拿把古琴上来?我好为陛下奏上一曲,祝陛下龙体安康,福寿延年。” 就是这大胖子、殿前司指挥使夏震、史弥远的帮凶,历史上和史弥远杨桂枝一起,废黜了他。 夏震诧异地看了一眼赵竑,目光转向御众上的赵扩。 这个赵竑,废物点心,他竟然叫自己去拿琴? 第33章 大朝(2) 御座上的赵扩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目光柔和,看不出什么表情。 “殿下,我这就去拿!” 夏震心里暗骂,不得已站起身来,晃动着肥胖的身躯,走向了殿后。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他再不去拿,恐怕要遭群臣的白眼和官家的一顿臭骂了。 “殿下,你到底能不能成诗啊?” 黑胖子监察御史梁成大,这位史弥远的家臣,阴阳怪气说了出来。 “殿下,你不是又要弹你那首《笑傲江湖》吧?这可是作诗赋词,不是弹曲!” 给事中王塈,也是不阴不阳地说道。 果然,两个“搅屎棍”已经开始跳出来兴风作浪了。 赵竑目光撇了一眼史弥远,依然是老僧坐定,自斟自饮,脸上古井不波。 此君能当上大宋宰辅,光是这一份定力,自己就望尘莫及。 “殿下只是一首《沁园春.雪》,就足以惊世骇俗,名流千古,又何来不能成诗一说?你们两个才华出众,倒是凑一首试试!” 始作俑者真德秀性烈如火,立刻反驳了起来。 这个时候,他才有所警觉,也有些后悔强推赵竑出来,让弟子难堪。 也许《沁园春.雪》只是赵竑一时兴起的产物。要让赵竑当殿吟诗,或许真是难为了他。 现在骑虎难下,也只有期盼着赵竑能够灵感迸发,蒙混过关了。 “殿下,老臣敬你一杯,祝你再赋佳作。” 魏了翁站了起来,拿了两杯酒出来,给了赵竑一杯。 “多谢魏公,无需担心。” 赵竑饮了酒,魏了翁拿了酒杯退下。 看样子,他也想给赵竑拖一点时间,好让他情绪爆发,渡过难关。 御众上的赵扩看着赵竑,面带微笑,仍是不发一言。 赵竑看了一眼赵扩,忽然觉得大宋官家有些可怜。 没有子嗣,没有兄弟姐妹,形同傀儡,还得陪着这些居心叵测的各色人等演戏。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以自绝于社会忍气吞声,为什么就不能龙颜震怒,来一个人头滚滚,重镇皇权? 骨子里的血气哪里去了? 你老人家可是堂堂大宋天子,大宋朝廷的话事人啊! “还请殿下留下墨宝,以慰藉各国使臣期盼之情!” 大理使臣不知道是个直肠子,还是故意为之,非要赵竑当殿赋诗,不屈不挠。 宦官奉上笔墨,小腿跑得飞快。赵竑看了看大理使臣,看到他的目光有意无意瞥向不动声色的史弥远,心里立刻明白了几分。 谁不知道史弥远权倾朝野,这些个小邦使臣,眼里只有宰相史弥远,没有大宋皇帝,更不会有他。 这家伙,似乎就是来要他好看的。 “大理使臣,如今我大宋国力匮乏,积贫积弱,本王就先送你一首七言,你我两国共勉吧!”小说 赵竑温声说道,不再推辞。 在赵扩面前露一手,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也正好打压一下史弥远嚣张的气焰。 “殿下,老臣给你磨墨!” 真德秀自告奋勇,过来给赵竑磨起墨来。 “真公,有劳了!” 赵竑摊开纸笔,在众人惊讶的目光注视当中,稍稍沉吟片刻,笔走龙蛇,写了下去。 赵竑一挥而就,站起身来,把墨宝给了大理使臣,二人一同展开纸张,礼部官员大声读了起来。 “九州生气恃风雷, 万马齐喑究可哀。 我劝天公重抖擞, 不拘一格降人才。” 大殿上一片寂静,群臣面面相觑,史弥远脸色铁青,殿上一片寂静。 “好!” 只有真德秀和魏了翁等寥寥数人,一起喝彩了出来。 “好一个“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大宋要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缺的就是人才!” 真德秀大声说道,暗暗松了口气。 终于,他的弟子没有让他失望。 “殿下忧国忧民,用心良苦,臣佩服!臣为陛下贺!” 魏了翁向着御座上的赵扩,遥遥举杯。 魏了翁和真德秀一起开口称赞,完全无视殿中一干人等的尴尬和羞恼。众臣无奈,只能一起举杯,异口同声。 “为陛下贺!” “为大宋贺!请!” 赵扩举起酒杯,微微一笑。 大理使臣得了墨宝,向赵竑谢礼,便坐下吃喝,不再吭声。 史弥远脸色铁青,似乎要渗出水来。 赵竑这样做,不就是说他把持朝政,以至于朝堂上尽是魑魅魍魉吗? 这不是赤裸裸的打脸吗! 但他又不敢吭气,生怕赵竑这个二杆子和上次朝会一样,直斥他弄权。 这疯子,没有什么他不敢的! 再看御座上的赵扩,依然是云淡风轻,没有任何的情绪。 “济国公,万马齐喑究可哀,你这是在讥讽当今陛下吗?你胆大妄为,其心可诛!” 果然,黑胖子梁成大唾液横飞,又开始发飙。 “济国公,朝廷科举取士,天下英才尽在彀中。你这样说,中伤朝廷重臣,污蔑当今天子,居心叵测。请陛下责罚,将济国公赶出大殿!” 另一位监察御史瘦皮猴李知孝也慷慨激昂,对赵竑口诛语伐。 赵竑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外国使节在殿,这两个宵小之辈当殿咆哮,恐怕会惹恼了大宋官家。 “陛下,济国公忧国忧民,一片赤诚。陛下圣裁!” “陛下,忠言逆耳,济国公为国谏言。陛下三思!” 临安府尹吴兢和大理寺少卿徐暄,一前一后走出来奏道。 “济国公,慎言。” 果然,御座上的赵扩神态祥和,不为所动。 “陛下,臣鲁莽,臣谢恩!” 赵竑肃拜一礼,退回原位。 “梁御史、李御史,莫要失态,今日是大朝,莫要再开口。” 赵扩轻声细语,梁成大和李知孝无奈,悻悻退了回去。 夏震抱着琴,气喘吁吁进来。赵竑接过琴,深深鞠了一躬。 “夏帅,你位高权重,完全可以派人去拿,不需要亲力亲为。在下多谢了!” 这位临安城禁军的掌控者年过半百,满脸横肉,看来这养尊处优,确实能让人的横截面积增大许多。 “老臣这么做,是职责所在!” 夏震心里气的要死,面上却恭恭敬敬。他回到位子上坐下,连喝了几杯闷酒,额头的汗都忘了擦。 刚才众目睽睽之下,脑子没转过弯。可恨的是也没人提醒他让人代劳。 “陛下,今日是元旦佳节,臣奏上一曲,祝陛下身体安康,长命百岁。也祝各国使节,国泰民安。” 赵竑说完,向赵扩和群臣使者施礼。 “多谢殿下!” 大理国使节,还有其他各国使节一起向赵竑行礼,都是肃然。 赋完诗,又要弹琴,中华人物,文明之盛,果然不可小觑。 “济国公有心了。” 赵扩点了点头,目露赞赏之色,殿中都是安静了下来。 史弥远依然是不动声色,对大殿上刚才发生的事置若罔闻。 琴声响起,跟着赵竑也朗声弹唱了起来。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赵竑徐徐唱弹,满殿皆是哑然。 伴随着曲终声息,殿中响起一片喝彩声。 “好一首《临江仙》!” 又是真德秀满面红光,率先喝彩。 “此曲慷慨悲壮,荡气回肠,让人回味无穷。好曲!好词!” 魏了翁跟着发声,眼中都是震撼。 都说赵竑是古琴大家,没想到其一出手就是震古烁今的佳作! 当真是惊吓之下,没有撒汤。 “果然是中华人物,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真腊国的使臣连连摇头,满脸的羡慕。 “好词,好曲。” 大理使者强颜欢笑,不知心情如何。 “好曲!更是好词!” 高丽使者摇头晃脑,面红耳赤,满脸的兴奋。 “陛下,此曲淡泊洒脱,只为舒缓心绪。陛下自明。” 赵竑站起身来,向赵扩肃拜行礼。 支教十余年,青春寂寞,很多时间都是放在了读书弹琴上。说白了,都是教孩子们逼出来的。 “济国公,果然是好曲。不过,朕倒是想听听你那首《笑傲江湖》。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只剩了一襟晚照。洒脱不羁,快意江湖……吭吭……” 赵扩轻声咳嗽,笑容亲切。 “臣惭愧!陛下圣明!” 赵竑暗暗点头。一个是词,一个是纯曲,相比之下,《笑傲江湖》自然要更出彩一些。 看起来,这位大宋官家,并不是他印象中的那么不堪。 赵扩顿了顿,随即开口。 “众卿家,诸位使者,朕有些乏累,先下去歇息。宴席及后续事宜,就由史相和众卿操劳了。” 大会朝本身就是个体力活,赵扩身子骨不好,先行告退,退回了内殿歇息,便由权相史弥远安排下面的事宜。 也由此可见,这位宰辅相公的威势。连赵竑这个皇子,都没有招待各国使节的资格。 宋朝士大夫一家独大,通过不断的相权强化,君权削弱,宰相权势犹在太子和亲王之上,何况皇子国公。 可见历史上身为皇子的赵竑被换,一点都不冤枉。 “各位使臣,各位同僚,请!” 史弥远面带笑容,举起了酒杯。 “史相,请!” 殿中所有人都是举起酒杯,一起看向史弥远。 赵竑也是如此,面子上的事情,他还是要顾及。 目光扫向了旁席上的赵贵诚,此君垂头丧气,一点也没有了刚才作诗时的意气风发。 一遇挫折就轻言放弃,这和此君历史上三分钟热度后一蹶不振,好色享乐的所作所为倒是如出一辙。 好大喜功,端平入洛失败之后,立刻由主战变成畏战,晚年醉生梦死,荒淫无度,更招妓入宫。作为一国之君,其意志不坚,荒淫无度,是执牛耳者的大忌。 反过来,看史弥远志得意满的样子,权力的作用,真是如同春药,可以让人返老还童,重振雄风。 酒宴持续了一个时辰左右,才告一段落。接下来,史弥远同鸿胪寺和礼部官员陪同使臣参观临安城各处盛景,沂王赵贵诚陪同,其乐融融。 而济国公赵竑,则是以身体不适,婉言谢绝,和使臣们一一告别。 他要是去了,他和史弥远、赵贵诚等人,双方都是尴尬。 男人何苦为难男人。 “殿下,大才,大才啊!” 魏了翁过来,双眼放光,向赵竑恭贺。 本来他和儿子魏近愚一样,还有些怀疑丰乐楼的两首佳作,到底是不是赵竑的手笔。今天一看,真是心服口服。 “殿下,一代大家,不输辛苏,可为天下文宗!” 临安府尹吴兢笑嘻嘻拱手,躬身连连行礼。 “殿下,只此《沁园春.雪》,以及这《临江仙》,殿下已然可以名留青史了!” 工部侍郎乔行简捋着白须,目光中都是惊诧。 有这才华,早干什么去了? “惭愧!惭愧!” 赵竑同一众大臣拱手致意,等众人纷纷都离开,这才吐了口气,就要离开。 这一场朝会,可是真不轻松。 “殿下留步,官家在御花园等你!” 一旁的宦官上来,看了看周围,小心翼翼说道。 第34章 父子(1) 临安城皇宫,大内禁苑,凌寒亭。 南宋历代君王喜欢奇花异草,临安城皇城中梅林也是众多,春信亭、暗香亭、凌寒亭、雪径亭、梅岗亭、梅冈园等,皆是以梅花取名。 凌寒亭前,数百株梅树怒放,幽香阵阵,沁人心扉。阁楼之中,大宋官家赵扩坐在椅子上,腿上搭着厚厚的毯子,对着眼前阳光下的一片梅林出神。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实则白日里赏梅,自有另外一番景象。 “赵竑,你来了。 宦官上前禀报,赵扩头也不回,轻声说道。 对赵竑,他是直呼其名,没有任何的客套,也不知道以前是不是这样。 “陛下佳日赏梅,端的是好兴致!” 赵竑上前几步,站到了赵扩之侧,拱手行礼。 高宗朝有恢复之臣而无恢复之君,孝宗朝有恢复之君而无恢复之臣,宁宗朝既无恢复之臣,又无恢复之君。 初任韩侂胄,继任史弥远,两任权相专国,宋室益衰,而赵扩犹如傀儡,可谓窝囊至极。 却不知这个窝囊的大宋官家让自己过来,到底所为何事? “济国公,你觉得眼前的梅林如何?” 赵扩轻声一句,目光一直盯着眼前的梅林。 “陛下,寒梅盛开,清香扑鼻,却不与百花争艳。清静无为,这也符合陛下当前的心境和治国之道。” 赵竑大着胆子说道。 宋宁宗,一个“宁”字,可见赵扩的一生。 “清静无为,有时候,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 赵扩不动声色,沉思片刻,继续轻声继续问道: “济国公,你见多识广,去过超山吗?” “超山?” 赵竑一愣,轻轻摇了摇头。 “陛下,臣惭愧,臣不曾去过。” 也不知道,赵扩对自己的这位皇子,名义上的儿子,有没有言传身教,是否这样亲近过? “超山的梅花,开在立春前后,五步一丛,十步一扳,每个梅林,都有千株梅花以上,一株的花朵,超过万颗。梅花含苞绽放,方圆十里遥天映白,如飞雪漫空,蔚为壮观,香气能传到十里之外。幽香扑鼻,让人神清气爽,忘却世间烦恼,比这临安皇宫的梅花,可是壮观大气多了!” 赵扩的声音里,透露出一丝向往。 香气扑鼻,忘却烦恼。难道这就是赵竑甘愿做一个傀儡皇帝的理由? 那你倒是退位,退居太上皇,心无旁骛地神清气爽,让你的皇儿上位呀! 你老人家占着茅坑不拉屎,可是要急死玩死你的儿臣啊! “陛下完全可以在春节前去超山赏梅,或在超山建一座行宫用来观梅。陛下要是想去,臣可以陪陛下前往。” 赵竑不自觉想亲近一些,早些得到“父皇”的信任。 “出行赏梅,不可避免要扰民。建一座行宫,更不知要花费多少民脂民膏。还是算了吧。” 赵扩摇摇头,却听不出有多少遗憾。 赵竑暗暗佩服。自己这位“窝囊废”父皇,的确是位节俭爱民的善人。 可惜,善人并不是个好皇帝。好的皇帝,不但要爱民,还要安民保民,保证自己的臣民不被战火涂炭,否则就是失职,千古罪人。 “赵竑,你的夫人,找回来了吗?” 赵扩对赵竑的称呼,在济国公和赵竑两个称呼之间转换,但都是寡淡无味, “陛下,可能派出的人数不够,还没有找到。元夕节后,臣会派人再去寻找,你一定会找回来。” 赵竑中规中矩的回答。 “找回来以后,两个人好好相处,最好再生个皇孙。皇家子嗣艰难,你可要加把劲。” 赵竑语气柔和,就如普通老百姓说着家长里短一样。 “陛下,臣知道了。” 赵竑看了看周围的宦官和宫女,轻声回道。 不过,他也有些担心。也许史弥远等人早已知道他的妾室有身孕的消息,只不过还没到图穷匕见的那一刻,没有痛下杀手而已。 看来,他的嗣母沂王妃俞氏,保密工作做的不错,不愧是优秀地下情报人员。 “陛下,臣的妾室周氏已经有了身孕,臣也是刚刚知道。还望陛下见谅,还请陛下保密。” 赵竑俯下身,假装给赵扩盖好毯子,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真的吗?” 赵扩看向赵竑,对方轻轻点了点头。赵扩眼中不觉浮起一层喜色。他转过头,看着眼前的梅林,沉默片刻,这才开口。 “赵竑,前有《沁园春》,再有《临江仙》,又是“不拘一格降人才”,你真是让朕刮目相看啊!” 赵扩看都没看赵竑,不动声色岔开了话题。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个皇儿还有些才华,和传闻中的大不一样。 “谢陛下谬赞。赋词奏曲只是旁枝末节,难登大雅之堂。武能开疆拓土,文能强国富民,才是我朝根本。一个王朝既有文治,又有武功,才是盛世。” 赵竑肃拜一礼,郑重其事。 这时候,他大着胆子定睛仔细一瞧,赵扩身上披的是道袍。 “瘦金体”的宋徽宗信道,被自称“道君皇帝”。这位历史上的宋宁宗迷恋道家,比其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君弱相强,赵扩要节俭许多。 赵扩在位期间,北方形势巨变,蒙古崛起,金朝连年为蒙所侵,被迫迁都于黄河以南的汴京。金国衰弱,大宋朝野雪耻之议纷起,于是停止了长达十余年的金国岁币。 嘉定十年,金朝以南宋不纳岁币为由,分道发兵伐宋,宋金之战复起,东起山东,西至秦陇,互有胜负,延续七年之久。直到刚刚登基的金国新君完颜守绪派人同南宋通好。宋金双方,才进入了短暂的和平。 赵扩在位期间,迷恋道法,新建与重修道教宫观,论起对道教的狂热,丝毫不逊色于他的前辈宋徽宗赵佶。只不过他生性懦弱善良,不敢大兴土木,为所欲为。否则,南宋衰弱的更快。 “文治……武功……” 赵扩惊讶地抬起头来,他盯着赵竑,看了看周围,没有言语。 “你们下去吧,孤和陛下说一些家事!” 赵竑心知肚明,转过头,和风细雨,对旁边的宦官和卫士说道。 “下去吧,我们父子两个,说些家务事。” 宦官看了过来,赵扩摆摆手,轻声说道。 “官家,你的身子……” 宦官还在迟疑,赵竑眼睛一瞪,声音微微高了些。 “怎么,你们想要抗旨吗?” 这个家伙叫李顾,是赵扩的内侍近臣,高冷范,最爱耍酷。也不知道,是不是皇后杨桂枝和史弥远的探子? “李顾,下去吧。我们父子说些家常。” 赵扩看了看赵竑,向李顾轻轻摆了摆手。 “奴才告退。” 李顾看了赵竑一眼,唇角微微上扬。他收回目光,挥了挥手,和一旁的侍卫、宫女一起离开。 “陛下,微臣斗胆,还请陛下恕罪!” 赵竑压住心中的不快,又是躬身一礼。 看来赵扩的周围,也是遍布眼线,就是不知道是史弥远还是其他人的。 “不用担心李顾,他自小就跟着朕,是个忠心的奴才。人老了,难免会有些疑神疑鬼。” 赵竑声音轻柔,似乎说的都是小事,无足轻重。 第35章 父子(2) 赵竑想要说下去,却发现赵扩额头冒汗,脸色苍白,似乎并没有在听。 “陛下,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回去歇着?” 赵扩关切地问了起来。 “没什么,老毛病,一会就好了。” 赵扩表情有些痛苦,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 赵竑暗暗吃惊,赶紧叫了起来。 “李公公,你过来一下!” 李顾飞快地跑了过来,看到赵括痛苦的样子,他挥了挥手,两个小太监跑了过来,手里端着热水和药丸。 李顾服侍着赵扩喝了药,片刻,赵扩脸上的痛苦才慢慢散去。 “李公公,陛下这是……” 赵竑惊讶地问了起来。 李顾没有说话,指了指一旁的两扇屏风。 赵竑定睛一看,两扇小屏风上分别写着“少饮酒、怕吐”,和“少食生冷、怕痛”几个字。 赵竑恍然大悟。看来赵扩得的是肠胃病,而且病情不轻。 “陛下,保重龙体啊!” 李顾在一旁轻声说道,还不忘白了赵竑一眼。 皇帝身子差,平日的饮酒都不能超过三杯,身旁时刻要有人伺候。 今天朝会,皇帝不得已多饮两杯。这个赵竑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竟然要皇帝身边没人,皇帝也听他的话,让侍从们走开。 什么狗屁悄悄话,难道还比皇帝的命重要吗? “陛下,臣不是有心,臣有罪!” 赵竑肃拜一礼,诚惶诚恐。 “是朕身子的毛病,和你无关,你无需如此。” 赵扩微微一笑,看样子恢复了过来。 “刚才说到哪里了?” “陛下,还是回去好好歇着。臣回头写篇奏章,交给陛下阅览。” 赵竑哪里还敢说教。赵括要是现在驾崩,他可是罪魁祸首,有推卸不完的责任。 “朕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和金人和议,三京之地不要了吗?中原不要了吗?朝中的大臣们,也不会同意的。” 赵扩自言自语,徐徐说了出来。 朝廷偏安江南,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归中原。要是和金人媾和,恐怕要被朝臣的唾液淹死。 “陛下,鞑靼势大,不出十年,金国必亡。鞑靼必会南下侵宋,我朝要未雨绸缪,迎接将来的大战。战争的目的,在于杀伤对方,攻城略地不过是其次。只要几次大规模的杀伤鞑靼,我朝不但会躲过这场灭国之灾,夺取中原,甚至恢复燕云十六州,也不是空话!” 赵竑急切说完,想要结束这场谈话。 那李顾的腮帮子和眼珠子,都已经鼓起来了。 夺取中原,恢复燕云十六州? 赵扩一阵惊愕,他看着镇定自若的赵竑,片刻才摇了摇头。 “即便是有那么一天,恐怕朕也看不到了!” 他自己身体上的毛病,常常让他觉得沮丧。 夺取中原,恢复燕云十六州,连太祖太宗都没有完成的伟业,赵竑就能完成? 年轻人精力充沛,雄心勃勃,终归是好的。 “陛下的身体,看样子也不是很弱。只要调节饮食,注意锻炼,当能看到三京收复的一天。” 赵竑看赵扩神态,虽然病重,似乎并不是病入膏肓,因此硬着头皮说道。 得绝症的人,精神状态萎靡,绝不是赵扩这样。下意识里,他觉得赵扩虚弱的厉害,但还有救。 “你也懂得医理?” 赵扩惊讶地看着赵竑。这位皇子,让他诧异的地方太多了。 李顾也是睁大了眼睛,只不过这次是惊诧,不是恼火。 “臣闻陛下龙体欠安,翻遍古书,自创得一套道家养生拳术,陛下若是日日练习,对身子骨大有裨益。” 赵竑想起了后世的健身方法,大着胆子说了出来。 他所说的拳术,就是后世广为流传的太极拳。无论是学生时代还是支教期间,他都是经常练习,算是小有心得。 第36章 元夕节(1) 正月十四,上元节一天,临安城。 上元节,也叫元夕节,后世称元宵节,为南宋第一大节,往往会持续五天左右,以正月十五为正节,正月十四开始,正月十八晚结束,也是民间最盛大、最隆重、最热闹的节日,连春节也望尘莫及。 天色刚黑,临安城上空已经是绚丽多彩,烟花冲天。虽然天还没有完全黑,但街上已经人满为患,车马挡路,也按捺不住人们骚动的爱热闹的心情。 因为临安城以木板房为主,火灾频发,因而百姓放烟花大都是在城外,以西湖为主,由官府划定区域,并有官吏监督管理。 不过在临安皇宫里,却可以随意放烟花,与民同乐,彰显皇权的尊贵。 济国公府,赵竑坐在书房中,外面的喧嚣和热闹,似乎和他无关。 其实他也是无奈,他也喜欢热闹,更喜欢狐朋狗友一起聚会,吃喝游玩,快意嘴炮,潇洒人生。 他的那两位朋友徐良和田义,都有一大家子人,团团圆圆过佳节,他也不好意思去打扰别人。 元夕节这么热闹的日子,一个人出去逛,总觉得缺少点什么。但除了这两个人,他也想不出其他的人能一起喝酒聊天,只能是独处。 闹中取静,也不错。 “陛下,真公来了!” 李唐进了书房,后面跟着的竟然是昔日恩师真德秀。 “真公,应该是我去看你。惭愧、惭愧!” 赵竑赶紧让座。春节前只是送了礼,本来打算去看望真德秀,但瞎忙下来,一直没有安排出时间。 “殿下,你应该称“孤”。你我之间,就不用客套了。” 真德秀还是一本正经,黑着脸教赵竑做人。 不过从他的气色上看,他的心情不错。 “真公,元夕佳节,你怎么不和家人共度,跑到……孤这里来了?你是想孤了?” 二人分头坐下,赵竑开启了话端。 “想你?想的你夜不能寐?” 真德秀没好气地一句,自己也笑了起来。 “殿下,你现在声名鹊起,朝堂上一番作为,官家很是欣慰。殿下日后还是要谨言慎行,免得为奸人所乘。” “真公高义,孤感激不尽,真是想……以身相许!” 赵竑正色说道。 真德秀对他殷殷之情,让他感动。 “殿下,你可比以前开朗多了。” 真德秀欣慰地说道,并不在意赵竑的玩笑。 “殿下,前几日,官家召我进宫,言语中透露出要我回归中枢的意思。特来告知殿下一声。” 真德秀迟疑着说了出来。 这也许就是他来见赵竑的目的,让赵竑安心,他并不是一个人在奋斗。 “真公,这是好事。有你在朝中,奸人也得小心翼翼,孤也就轻松多了!” 赵竑由衷高兴了起来。 有真德秀和魏了翁这同科的大宋朝堂双子星保驾护航,他心里稳当许多。 “殿下真还需要老臣?” 真德秀目光游离,有些心虚。 当日他为避祸,离开中枢,抛下赵竑一个人孤军奋战。现在想起来,有些不厚道。 “当然!” 赵竑断然说道,差点就说出一句“ofcourse”。 “满朝都是史弥远的人,有你在孤身边,孤这心里才有底!” 想起了什么,赵竑狐疑地问道: “真公回来,史弥远要是从中作祟怎么办?” “陛下降旨,史弥远怎么也得让着几分。殿下放心就是。” 真德秀摇摇头,给赵竑宽心。 在他看来,回归朝廷中枢,只是时间问题。 “真公何时动身,待孤安排一下,给真公践行。” “老臣明日一早就走,还是不要张扬,以免弄的满城风雨。今夜过来,就算是告别吧。” 赵竑的殷勤让真德秀满意,他端起茶杯,郑重其事叮嘱道: “殿下,就以这杯茶,彼此珍重吧。” “真公,珍重!” 赵竑肃然端起了茶盏。 真德秀离去,赵竑从府门口回来,心情放松不少。 真德秀回归朝廷,怎么看都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殿下,“颜家米铺”的颜小娘子在府外求见!” 赵竑刚坐下,李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请她进来吧!” 赵竑不由得眼前一亮。 颜春这个时候来,到底所为何事?难不成她也是春闺寂寞? 南宋的皇城是以朝天门为界,一直往南,经过南宋太庙、三省六部、和宁门即进入皇城。整个皇城的主街道是南北朝向的“御街”。朝天门以南至和宁门外,因靠近皇宫、三省六部、皇亲国戚及文武百官的聚集地,因购买力强,野蛮消费高,金银铺居多,但也有米肉大店。 颜春能在朝天门清平坊这寸土寸金之地做买卖,可见其家族的实力了。 颜春进来的时候,赵竑的眼前不由得一亮,不自禁地打了个口哨。 深蓝色的对襟褙子,紫色的抹胸,一条淡色丝带束腰,腰配香囊,虽不施粉黛,但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饰,让赵竑是叹为观止。 加上女子身高腿长,窈窕婀娜,简直是上天的恩赐,美的让人自惭形秽。 “颜小娘子,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值此元夕佳节,你不会是专门来找我的吧?” 按下心头的惊艳,赵竑笑哈哈说道,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他的正妻,宋高宗吴皇后家族的千金吴氏,皇后杨桂枝的侄孙女,骄纵跋扈,和这个驴脾气的赵竑一对杠头,两人合不来,吴氏直接离家出走去了金陵,也不知道行踪如何,人在何方? 吴氏仗着杨皇后之势,不能容忍赵竑宠爱姬妾,常入宫向杨桂枝告状。杨桂枝赏赐水晶双莲花一支,让赵竑亲自为吴氏戴在头上,劝夫妻和睦。但没过几天,吴氏又入宫告状,说赵竑和她吵架,把水晶双莲花击碎。 如此一来,赵竑彻底得罪了杨桂枝,二人关系疏离,冷淡到了冰点。 其实水晶双莲花是吴氏妒忌之下,自己摔碎的。而赵竑不喜欢杨桂枝,乃是传言史弥远出入宫禁,和杨桂枝有私情,内外勾结害死韩侂胄,并有人作诗:“往来与月为俦侣,舒卷和天也蔽蒙”,来讽刺史、杨二人的不轨行为。 在耿直君赵竑眼中,杨桂枝和史弥远一对奸贼淫妇,怎么可能博得自己的好感? 人家是不是奸夫淫妇,是不是幕天席地,关你屁事? 说你有道德洁癖,还是说你情商太低? 你自己连太子都不是,整天牛皮哄哄,怼天怼地,把自己的皇位弄没了,小命也丢了。 现在他身边除了史弥远派来“卧底”的美女,已经没有女人在身边了。 不是他天性凉薄,而是他实在对这世的“故人”难以产生感情。 “约谁也不会约你,獐头鼠目,一脸的猥琐。就你这举止,你还像是个大宋皇子吗?” 颜春不满地瞪了一眼赵竑,东张西望之后,毫不客气坐了下来。 “獐头鼠目,一脸的猥琐。你怎么能说假话?” 赵竑微微一笑,懒洋洋地说道: “实话告诉你,我每天都是被自己帅醒的。有时候我经常三天不洗脸,才能让自己的样子稍微不那么引人注目。” 赵竑的话,让颜春愣了片刻,“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赵竑,这世上还有比你脸皮更厚的人吗?” “说说大话都不行?我只是个凡夫俗子,又不是道貌岸然的圣人,随心所欲而已。” 赵竑哈哈一笑,没心没肺。 无情未必真英雄,一个感情不充沛、不丰富的男人,怎么可以心忧天下。 “元夕节,你就打算这样过了?你那个弹琴的美人呢?” 颜春翻了个白眼。这个赵竑,果然和传说中一样,色眯眯不说,还恬不知耻,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佳节又元夕,美人也有父母兄弟,天伦之乐。你这个异乡人,不回乡和家人团聚,待在临安城这物欲横流的冰冷之地,是不是另有所图啊?” 赵竑嬉皮笑脸,颜春一怔,随即冷哼一声。 “也只有徐姬那样妖艳单纯的女子,才会被你迷惑。我就是奇怪,就会弹个破琴,也能让她看上你这个纨绔?” 赵竑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光说大实话,不知道很伤人吗? 也幸亏他是皇子,要不然徐姬绝不会来找他暖被窝。 “颜小娘子,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夜前来,难道说,那些个贪官皂吏,又来找你的麻烦?” 想起了以前的事情,赵竑好奇地问了起来。 “也不是。上次劳烦你出手,一直没有过来谢你。” 颜春指了一下桌上的礼品。 “你看,够意思吧!” “够意思!够意思!” 赵竑暗自苦笑。这真是个爽直的女子,谢人都不带“谢”字。 “殿下,你在诗里,把成吉思汗誉为“一代天骄”,是不是有些夸张?你见都没见过他,不会是胡吹乱说吧?” 颜春毫不掩饰,直接怼起了赵竑的诗词。 “颜掌柜,成吉思汗用兵如神,小小一个蒙古国,西域灭国无数,逼的大金国迁都黄河以南,夏国危如累卵。历朝历代,有这样一个……” “照你这么说,成吉思汗是天下无敌了?” 赵竑的话,直接被颜春没好气地粗暴打断。 “那也不见得。比如埃及的马穆鲁克骑兵,蒙古骑兵就不是对手。这些马穆鲁克骑兵,都是奴隶,一辈子都在训练,他们骑射娴熟,头戴精钢打造的头盔,身披锁子甲,比蒙古人的重骑兵装备还好,强弓比蒙古弓射程还远,其坐骑阿拉伯马即身高腿长,冲刺速度惊人。再加上他们手中锋利的大马士革弯刀,可以把羊拦腰砍断!” 赵竑兴致勃勃、唾液横飞地介绍了起来。 “口水!” 颜春厌恶地身子后仰了八度,避免池鱼之殃。 “这就是你在朝上所说的,要冶铁和铸造什么火器的原因吧。” “这些事你也知道?” 赵竑惊讶地问道。 这才几天,怎么朝堂上的这些事情,都传到了民间去了? “冶铁、铸造火器,还有官妓私娼一起登门索债等等,临安城的小报,早把你那些丑事抖出来了!” 颜春冷冷看了一眼赵竑,十分不屑。 “整天傻不愣登的,什么事都不知道。得罪了那么多人,还笑嘻嘻的,心可真大!” “颜小娘子,你到我府上来,不是来嘲讽我的吧?我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赵竑苦笑一声,却生气不起来。 颜春说的都是实情,他就是想反对,也无话可说。 小报,果然是积毁销骨,杀伤力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