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宴臣:重生后遇到虐文女主》 第1章 重生 孟宴臣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天还是白亮亮的,他陷在座椅里,头向后仰,嘴巴微微张着,胸膛也轻轻起伏。 涣散的瞳孔映着往昔房间的白顶吊灯,稍稍偏头,窗外是孟家别墅的旧景,隔着一整面墙的落地窗,可以看到被吹起粼光的湖面和摇荡的蓬蓬芦苇,更远处排排迎立的群树上,远端的叶子正迎风摆动。 阳光明媚到刺眼,像是夏天。 他回神,喉咙像被火灼伤了似的咽了又咽,迫切地想找一杯水浇灭这份难耐的痛痒干涩,直到伸出手去—— 手指骨节分明,指甲干净圆润,没有屈从于衰老的皱纹,也没有让人皱眉的发黄烟渍。 是三十岁,还是四十岁时候的样子? 孟宴臣昏涨涨地想,大概是三十岁吧。 四十岁时候的他,甲缝就已经过早的被烟熏火燎侵染,那时候许沁跟家里决裂、与宋焰结婚也快九年了。 彼时,俊光广场项目因重大火灾被举报保温材料不合格,由此牵连出三十年前国坤集团产业结构转型期的劳动纠纷不当,以及二十年前付闻樱陷害宋焰军校体检不合格的案子。 涉及了人命,道德和军政,孟家自此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先是付闻樱接受调查,其后孟怀瑾发病进院疗养,企业形象受损,股市动荡,集团内部股东亦躁动不安。 这一年,他正式扛起孟家和国坤的大旗;这一年,许沁彻底跟家中决裂,毅然决然地站到了宋焰那边。 此后二十余年,孟家在狂风骤雨中摇摇欲坠,逐渐显出颓萎之态,大厦将倾。 而他因为年纪和长期的压力,身体和精力也逐渐跟不上来,再加上没有联姻,也没有结婚,自然也没有孩子。后来新旧市场交替,新旧股东更迭,被稀释股份,被架空权力,前后不过二十年,新的公司和法人在董事会上取代了国坤和他。 妹妹,父母,国坤,还有孟家,他一直在挽留、一直在苦守,但却什么都没有留住,最后一无所有。 孟宴臣最后的归宿是在精神病院。 是啊,他病了,他早就病了。可那是在什么时候呢?三十几岁,还是二十几岁,又或是在更早的十几岁? 压抑,痛苦,窒息,绝望,孤独,冰冷,禁锢,麻木…… 许沁可以逃离这个笼子,但是他不能,唯独他不能。 因为他姓孟。 半杯冷水下肚,孟宴臣轻喘着从旧日的回忆里抽离。记忆中的房间是现实还是虚幻,梦境中的痛苦人生是虚幻还是现实?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恢复了年轻的双手,即使感受到了抓握的触感和力度,但还是有种眩晕的感觉。 桌物,标本,地毯,墙纸,眼睛所见到的一切都与老旧的回忆重叠,指尖所碰到的一切都有着怪诞虚妄的真实感。 世界上真的会存在牛鬼神蛇一般的奇迹吗?还是说,这是自己临死前的走马观花、回光返照? 如同荒谬般的奇迹,孟宴臣似乎、好像、大概是——重生了。 日历上的年份是2019年8月,他刚过了第三十个生日。孟宴臣闭上眼睛在记忆中翻阅了很久,这个时候,是许沁带着医疗小组去了消防站。 记忆中的他一辈子为许沁撕扯着心脏和情感,最后孤身一人在精神病院走完一生。 太累了。 好想休息。 想回到只属于自己的家里,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待着。 至于那些折磨了他一辈子的遗憾和执念,就这样放下吧,对许沁、对他、对宋焰都好。 于是他起身下楼,在一楼的客厅里,沙发上坐着一位端庄严慈的美丽妇人。 孟宴臣看到她的第一眼,泪就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妈妈!” “宴臣?!” 这位孟家的女主人依然美丽,对于跪伏在面前一把抱住自己的儿子,付闻樱有一刹那的心慌。 她引以为傲的儿子素来稳重自持,莫说成年后,就是更早的青春期,在她的教育下,别说是露出这样崩溃脆弱的一面,就连眼泪都是极少的。 到底是母子连心,她下意识地回抱住孟宴臣,像小时候那样摸着他的头,拍着他的背,轻轻地哄,“妈妈在呢!” 一个不说,另一个也不问,母子两人静静地享受了一会儿难得的天伦温情。 孟宴臣满脸都是泪痕,付闻樱嘴上嫌弃,还是拿了帕子给他擦眼泪。但当问及发生了什么事,孟宴臣却沉默着摇头。 他紧紧握住付闻樱保养得宜的手,看着那张充满慈爱的脸,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妈妈!” 妈妈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怀胎十月,生养之恩,可到最后却没有来得及回报。 上一辈子的付闻樱结局其实不算好,可到了那个时候,已经悔之晚矣。直到那时他才惊醒,他只记住了偶尔的怨,却忘记了妈妈的爱。 孟宴臣眷恋地蹭着付闻樱的手,半跪在地上,抬头眼泪汪汪仰视,“妈妈,想吃妈妈做的饭。” 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也是这样趴在腿上看着她的,这勾起了付闻樱内心深处的柔软。 她轻轻地拍了拍孟宴臣的脑袋,难得笑起来,“吃饭就吃饭,你看看,把妈妈的裙子都弄湿了!” 明明都是三十岁的大人了,还像三两岁的时候直往怀里拱。 “好啦好啦,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想吃长寿面。” “上个月过生日不是刚吃过?” “想吃妈妈做的。” “那就是妈妈做的。” 尽管家中有保姆帮佣,但每年孟宴臣生日,付闻樱都会亲自下厨做一碗长寿面。 孟宴臣撒着娇,“想再过一次生日。” 庆祝新生。 付闻樱觉得今天的孟宴臣很反常,比起许沁,从小孟宴臣很少让她操心,也更听话,但是她也能感觉到,自从高中给许沁改姓之后,自己的这个儿子表面看着温顺,实际上母子之间生分了不少。 他只是不说,不代表她不知道。 可现在—— 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在当下,儿子的孺慕与亲近显然让她心情好了不少。 “知道了知道了,妈妈这给你做。”付闻樱起身走进厨房,孟宴臣从身后抱着她亦步亦趋。 她被烦得直去拍他的爪子,“赶紧出去,别在这碍事。” 孟宴臣听也不听,动也不动,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复地喊:“妈妈!” “妈妈!” “妈妈!” 第2章 叶子 孟宴臣在家待了三天,与父母同吃同住同呼吸,这才有种重获新生的真实感。 他格外爱缠着付闻樱,属于是走哪跟哪,跟没断奶似的,把她烦得不行。最后不得不亲自上阵,抓着他的手,笑眯眯地将这个前段时间还需要三令五申地催着才抽空回趟家的好大儿,从客厅一路推到了大门口。 大门一关,付女士终于得到了清净。 肖亦骁一脸严肃地保证:“付婶,您就放心把宴臣交给我吧!”结果转头给人拐到了自家酒吧。 孟宴臣在这里看到了叶子。 叶子这个女孩子,在他上一世的人生中参演了一场相当重要的戏份。 孟宴臣知道她的心思,上一世就知道,但一时的心软和怜悯却成了纵容对方一步步越线的讯号,直到最后越过雷池,加上酒精和压力作用下的放纵与自毁,成为了逼迫付闻樱的利器。 但是,付闻樱和叶子不同程度的崩溃令他十分后悔,所以这一次,他不会让历史重演。 孟宴臣在灯光的阴影中静静地盯了叶子很长时间,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马上掐掉这个已知的危险因素,只是—— 他骨子里的教养和性格却又在隐隐地抗拒。 虽然在这个时间点已经有了一些苗头,但是事情还没有发生,应该说在那件事发生之前的叶子,其实也不是彻头彻尾的恶人。 抹平一件事和抹平一个人所需要的心理压力是不一样的。 所以,他到底还是打消了让肖亦骁辞退叶子的心思,想着,只要自己退一步,避开她就好了,只要不再产生交集,那么“后来”也就不会再发生。 对于这些,肖亦骁无从知晓,他还是那个阳光开朗的大男孩儿,孟宴臣不怎么爱说话,他一个人叽叽喳喳,也不嫌冷淡,变着法儿的说这说那,逗人想开点。 “我都知道,我都知道的。我放下了。”花了一辈子的时间,终于决定割下这块腐肉。 他声音轻轻的,眼神亦哀切,看着马上就要碎掉了。 肖亦骁很难表示相信。 孟宴臣也不想过多解释,看着差不多到了叶子下班的时间,喝完最后一口酒,起身跟好朋友告辞。 “我还有事儿,等改天再过来陪你。” 说罢扬长而去。 八月底的燕市,白日的气温尚未逃离高温的掌控,但到了夜里,风里却带上了点点凉意。 十一点左右,早走一步的叶子正拘谨地站在他的车前,孟宴臣走过去停了一会儿,才把钥匙给她。 叶子像以往那样打开后备箱放她的那辆代步小车,然而回头打开车门后才发现,孟宴臣竟然坐到了后座。 看着空空的副驾驶,她有一瞬间的怔忡,但很快就调整好情绪,上车、关门、系安全带,然后透过车内后视镜小心翼翼、十分快速地扫了一眼后座的男人。 即使闭目养神,眉间依然皱起丝丝愁郁,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第一次见到孟宴臣时,叶子就被他身上的清隽泠然所吸引,他是个安静沉稳的雇主,明明家世极好,却并不傲慢盛气,反而温柔礼貌,有涵养有分寸,还乐于助人,只是,偶尔会流露出几分不属于印象中有钱人阶层的那份抑郁和愁苦。 有点……惹人怜惜。 她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收回视线,开车驶入夜色中。 差不多二十分钟,车抵达兰庭公寓地下车库。 刚停好车,不等叶子出声,孟宴臣就睁开了眼睛,开门下车,走上台阶,就像他以往每次那样,没什么表情地在门前站着,等叶子递过车钥匙,他再打开后备箱。 “收款码给我吧。”孟宴臣开口道。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样做,叶子轻轻咬着下唇,举止神态有些拘谨,直到硬币晃动的声音传来,她收回手机一看,孟宴臣这次居然转了200. “孟先生……”她抬头,不解。 孟宴臣头也不抬地收起手机,“以后不要接我的单了。” 叶子愣住了,急忙问道:“为什么?孟先生,请问我是哪里做得不好,惹您……不开心了吗?” 她心里慌慌的,连带着声音都有些发抖。 孟宴臣终于抬起了眼,有些居高临下,但又什么都不说。就站在那儿,眼神冷淡又疏离,恍惚间令叶子有种被洞悉心思的错觉。 不,或许不是错觉。 是孟宴臣察觉到了她对他蠢蠢欲动的隐秘心事,并在这一刻表示了拒绝。 一种名为难堪的情绪涌上来,仿佛针扎似的,扎得她泪水在眼里打转。 她飞快地低下了头,不想在对方的眼神里变得更加狼狈,可眼泪并不听从她的心意,反而越流越多,怎么擦也擦不完。 她想跑,想逃,想离开那令自己羞窘的视线,却因为手抖脚软,一下子被脚边的代步车绊倒。 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眼泪却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啪嗒啪嗒地坠着。 孟宴臣眉心动了一下。 第一次见到叶子的时候,肖亦骁说她像许沁。确实,她的脸在某些角度和光影里,是会有一点点许沁的神韵,这也是他格外对她心软的原因。 他想帮帮她,除了她坚韧顽强的品格外,也有几分是见不得跟许沁相似的人过得不好。 但却让人滋生了别的心思和感情。 都说女人的眼泪是对付男人最好的武器,从前孟宴臣只会对付闻樱和许沁的眼泪心软,今后再去掉许沁……嗯,等处理好许沁和叶子,付闻樱女士也不会再流泪了。 所以,孟宴臣不会再对任何女人心软了。 只是,付女士教育他要有涵养有礼貌,有道德有风度,所以,他还是伸出了绅士的手。 孟宴臣的手掌很大,干燥、温暖、有力,但很快便抽离。 叶子望向他的眼神从茫然无措到心灰意冷,她用手背蹭了蹭泪痕,捡起最后的自尊,“谢谢,孟先生。” 她想在这个让自己有过短暂心动的男人面前留下最后的体面。 “……我先走了。”叶子鞠了一躬,手忙脚乱地扶起车子离开了。 孟宴臣没有过多注意她离去的背影,而是低头注视着右手,刚刚两人掌心接触的那瞬间,似乎有一簇电流窜过。 静电……吗? 他没有在意,转身上了楼。 …… 自重生后在孟家寸步不离地住了三天,公司业务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幸而他本身能力过硬,再加上前世的经验,处理起来难度不大,不过是时间问题。 孟宴臣一边处理积攒的业务,一边规划后的打算。 二十年前,国坤与被裁工人的劳动纠纷一案间接造成宋焰父亲身亡;十年前,付闻樱授意刘副院长卡掉宋焰军校体检,翟父苦求无果;七年前,宋焰提干期间又授意吴洋找到当年的被裁工人挑衅,致使其被调离部队、转业消防…… 他们孟家跟宋焰的恩怨还真是不少。 但是,堵而抑之,不如疏而导之。 所以他决定跟父母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与其让许沁发现,不如先跟许沁坦白;至于许沁,如果她的选择还跟上一世一样,为了爱情愿意去过苦日子,那就随她去吧。 毕竟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除开这两个人,余下的事情倒是有些棘手。 前世孟家出事后多方落井下石,抢占瓜分市场,如果想要提前规避这些风险,插手国坤集团内部事务,那他就得放下自己一手拉起来的燕灏投资,提前进入国坤,对职业经理人和高管体系里,董成民一手培养和提拔起来的势力进行牵制和掣肘。 想到这儿,孟宴臣又有些踟蹰,他的梦想是做生物学家研究蝴蝶,对这些商业一点兴趣都没有。 进国坤接孟怀瑾的班这件事,付闻樱催了他很久,他也拖了很久。 上一世主要还是俊光事出突然,牵涉到了人命,加上宋焰和他父亲的那些旧案一齐爆出,致使孟家两位大家长一个被调查一个病发,孟父一派一下子失了大股东和主心骨,人心惶惶。 而孟父的好友顾承峰上了年纪心有余而力不足,治下不如董成民人多势大,内部斗争愈演愈烈,董派蠢蠢欲动,出手打压,借此机会一时风头无两。 也就是孟怀瑾不在,董成民才敢出来蹦跶。 试问,如果那时孟父孟母还在国坤坐镇,谁敢乱来?底下的那些个魑魅魍魉,谁敢冒头? 无论前世今生,进国坤都是板上钉钉,可孟宴臣还是想拖,他想着,只要提前处理好国坤将至的危机,自己就能再晚几年被彻底关进牢笼。 …… 复工的第三天,孟宴臣已经将积攒的工作处理好了大半,他正要松一口气,却接到了肖亦骁打来的电话。 说是,有空的话来医院一趟。他没事,出事的是别人,不过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最好他本人能过来一趟。 重来一回,孟宴臣格外看重身边人的安危。他飞快地计算了一下工作量,现在是下午三点多,十分钟后有一个小会,但陈铭宇也能自己主持。 他当即回复说,马上去。 出事的人是叶子。 亲耳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孟宴臣愣了一下。 许沁也在,叶子正好是她负责的病人。见到孟宴臣来,两人相顾无言,肖亦骁把孟宴臣拉到一旁。 “你可算来了!” 原来,叶子自那天晚上回到寝室后,一进门就晕倒了,室友打了120送急诊,却检查不出什么问题。她的身体很健康,各类指标都很正常,身上没有任何创面,却一直高烧不醒。 挂了两天水,没用;徐主任来看过,也没检查出什么来。 医生不怕病人生病,但害怕不知道为什么生病。 到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她室友是翟淼,翟淼又是宋焰表妹,沁儿就想帮帮忙,她不敢找你,就找我。” 肖亦骁拍着孟宴臣的肩膀,“因为她接的最后一单代驾是你的单子,我就找了点关系查了下那天的监控,结果发现,她接完你那单就回学校了,一路上也没遇见什么人什么事。” “所以,我是她最后一个接触的人?”孟宴臣看过去。 肖亦骁的回答是沉默。 他解释:“我不知道,我没对她做什么。” “我当然相信你,但是现在人没醒就很——”肖亦骁急得挠头。 可孟宴臣作为最后一个接触叶子的人,是怀疑的重点。 病房里,翟淼红着眼睛坐在床边,床上躺着的人脸颊烧红,旁边的吊瓶还在不停地滴滴答答。 倏地,孟宴臣想起了那天晚上,两人握手时掌心的那一串刺痒的静电,电得他心里毛毛的。 该死的,他想抽烟了。 第3章 许沁 孟宴臣本就不是个有烟瘾的人,加上孟母也不喜欢,明令禁止,不准将烟味带回家,所以他抽烟极少。 当初开始抽烟还是因为许沁。 可后来孟家出事,肩上的担子突然变重,压力剧增,借酒消愁是不可能的,刚接手国坤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得时刻谨言慎行保持清醒。 那就只剩下抽烟。 也就是在那个阶段,他染上了很大的烟瘾,以致于养成了习惯,一有压力就会想要抽烟。 只是医院禁烟,所以他只能在走廊里重重地捻着手指,忍得有些难受。 “亦骁,”沉默了一阵后,孟宴臣开口问他,“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死而复生这样的奇迹吗?” 肖亦骁先是愣住了,很快就瞪着眼睛反问,“你这两天是不是上班偷偷摸鱼,在那儿追剧看了?”问完他自己先笑了一声,揽上兄弟的肩膀,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现在崇尚唯物主义,讲科学!你少整那些没用的!你不会想说叶子被什么东西给附身了吧?” 孟宴臣被他晃着,在心里说:也许呢?他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亲身经历过了,才知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他这样,叶子兴许也有奇遇,说不定——她也重生了。 他的沉默让嘻嘻哈哈的肖亦骁笑容逐渐消失,“你不会真的相信吧?”肖亦骁难以置信,“孟宴臣,你傻了?” 孟宴臣低头苦涩一笑,没说话。 他向来内敛,不爱倾诉表达,有什么事喜欢一个人闷着、扛着。重生一事过于惊世骇俗,没有必要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这些由他一个人承担就行了。 反正,从来都是如此,他已经习惯了。 许沁哄好了翟淼,揽着她出了病房。抬眼就看见孟宴臣和肖亦骁两人站在窗边,孟宴臣个子高高,西装笔挺,此时像是有些心烦,下颔线绷得很紧,眉也紧紧蹙着,整个人看上去比平时还要沉闷上几分。 她下意识就喊了一声,“哥哥。” 其实孟宴臣刚到的时候他们打过一个照面,但那会儿孟宴臣的眼神仅一瞬就错开了她,落在叶子身上,很久。 没有第一时间理许沁而是去关注旁的异性,这对于孟宴臣和许沁来说都是很稀奇的事,这也是许沁第一次感受到其中落差。 所以,这会儿她主动叫人,也是想着让他理一理自己。 不料翟淼一听,人立刻炸毛。垂丧的头猛地抬起,一下子冲了出去。 “孟宴臣!是不是你!”她瞪着眼睛急步走向孟宴臣,“是不是你干的!” 肖亦骁吓得从旁边跳出来挡住,“妹妹妹妹!你别激动!” 人是拦下了,声音却没有。 翟淼一张嘴叭叭的跟机关枪似的,隔着一堵人墙指着就骂:“一定是你干的!叶子最后一单就是你!她怎么得罪你了?我就知道你们孟家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她眼睛红通通的,激动地扭着身体要往前冲,肖亦骁也同样激动地扭着身体去拦,“妹妹!你冷静一下,不是宴臣干的!” 可他到底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不好意思对一个女大学生动太重的手脚,急得向许沁求救。 两人联手好不容易才让人安静下来,肖亦骁刚腾出手抹了把汗,气儿还没喘完呢,就听孟宴臣淡淡道:“大概是跟我有关的。” 肖亦骁到抽一口冷气,还没来得及回头瞪人,翟淼已经气得又跳起来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姓孟的呜呜呜呜嫩恩嗯嗯——” 肖亦骁干脆一把捂住她的嘴,严肃道:“妹妹,医院禁止大声喧哗!” 翟淼眨了眨眼,眼珠子转向许沁,许沁的目光从孟宴臣身上收回,看着翟淼,点头。 如此,可算是安静了下来。 紧接着,肖亦骁“哎”了一声,夺回翟淼的注意力,“我给你松开,你可不准再大喊大叫了啊!” 翟淼眨了两下眼,算是答应,但刚松开她就一把将肖亦骁推到外边去了。 她仰头看向孟宴臣,“姓孟的,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跟她的事,没必要跟你解释。你是她什么人?”孟宴臣单手插兜,目光极冷,周身气势压得翟淼忍不住一个哆嗦。 但很快就炸起来,又喊又叫:“我是她大学同学!室友!好姐妹!你说我跟她什么关系!”她气得直跺脚,“你欺负人家姑娘不是本地人呜呜呜呜嫩恩嗯嗯——” 舍己为人的肖亦骁再一次伸出了他的神之右手,于是世界又清净了。 他盯着翟淼,“认识我吗妹妹?那天陪沁沁去五芳街耍酒疯的人。” 被人提起社死经历,许沁瞪了肖亦骁一眼。 肖亦骁没看到,继续跟翟淼解释:“我的意思是,我是沁沁的哥哥,沁沁认识你和宋焰,我不是坏人。” 翟淼眨巴着大眼睛还是没明白他说这一圈是想要干什么。 肖亦骁叹了一口气,“这里有医生有护士,沁沁也在,你在这儿也没用,就别掺和了。这样啊,一会儿我送你回学校。” 翟淼激动地去扒他的手,“医药费——” “我来出。”孟宴臣插/嘴道,“她的费用我来出。亦骁,麻烦你把她送走,好吵。” 他皱着眉神情不耐,看都不看一眼,直接进了病房。 肖亦骁连连应声,手忙脚乱、边哄边劝地把翟淼“押”走了。 许沁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孟宴臣旁边的长凳上坐着,神情专注地盯着昏迷中的叶子,听到她喊“哥哥”也只是应了一声,头也不转,也不跟她说话。 许沁觉得心里有一块儿地方很不舒服。 从前有孟宴臣在,绝对不会不理她,即使吵架,先低头的那个从来都是他,像这样,似乎还是头一回。 她咬着下唇,往他身边站了站,“哥哥,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啊?” 她以为孟宴臣还在为自己去消防站的事生气,于是细声细气地主动解释:“我跟宋焰其实……我从消防站回来了。” 孟宴臣冷笑,“是你不得不回来,而不是主动回来。许沁,你有多长时间没回家跟爸爸妈妈一块吃饭了?” 许沁一急:“我那不是——工作忙吗?” “忙工作,还是忙宋焰?” “哥哥!” “嘘,医院禁止大声喧哗。你是医生,怎么明知故犯?” 许沁急得脸通红,小声地喊:“孟宴臣,你至于吗?” 孟宴臣终于抬起头来,食指推了下眼镜,目光冷冷的,“至于。” “你——”许沁气得胸脯起起伏伏,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孟宴臣打断,“她怎么样了?” “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她不是你的病人吗?” “我——” 许沁把脸别过去不看他,一口气缓了又缓,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她的情况很特殊,什么都检查不出来。你不相信我,也总该相信徐主任吧?他也搞不清楚,所以只能这样先观察,保守治疗。” 闻言孟宴臣抬头看了一眼挂着的点滴,沉默地叹了一口气。 又来了,这无声的冷场。 许沁抠了抠手指,又向前走近了一点儿,“哥哥,她……是你什么人呀?” “跟你有关系吗?” 许沁一噎,“……我关心一下你。她好像是翟淼的同学,年纪也不大,我就是有点好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说完就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抬起头来,小心地观察着孟宴臣的脸色,弱弱地补了一句:“我看骁哥好像也认识她。” 孟宴臣低低地应了一声,“她在魅色兼职。” 许沁在回忆中翻找了一遍,“就是骁哥说的,那个跟我长得有点像的应侍生吗?” “一点都不像,别听他瞎说。” 许沁被怼了好几回,脸上有点挂不住,“哥,你怎么了?怎么对我——”她想说你从来没对我态度这么差,但又说出口。 她的眼神在孟宴臣和叶子身上滑了一圈,闷闷道:“你这几天怎么都不联系我了,我都好几天没收到你的微信了。” 孟宴臣答地理所当然:“你都不联系我,我联系你干什么?我看你在消防站跟宋焰在一起过得不是挺好的?我怕说些你不爱听的话,扫你的兴。” 许沁气得走了。 孟宴臣落得清净。 他对许沁本来就抱有隐晦的情愫,即使爱意放下了,但亲情却还在。可许沁呢?她有过两次选择的机会,无一例外的都选择了宋焰,为了她那要死不活的、要命般的爱情。 他可以忍受痛苦,接受她不爱他、离开他,但他忘不了爸爸妈妈临终之际都还在念叨着沁沁、沁沁,可那个时候许沁在哪儿呢? 他对许沁,其实是有怨的。 如果说许沁为了宋焰跟孟家决裂让他伤心难过,顶破天也只是他的私人感情;可当时许沁对孟家不闻不问的态度,则是彻底让他寒了心。 再怎么样,孟父孟母也养育了她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她竟然站在宋焰那边冷眼旁观。 宋焰是救过她的命吗?! 上一世每每想起这些,他总会替爸爸妈妈感到不值,到了后期他压力过大精神出现了一些问题,偶尔会有一些阴暗的想法,比如:血缘隔阂如天堑,许沁到底姓许不姓孟,不是孟家亲生的女儿。 还有,如果当年没有阻止她和宋焰的话,结局又会是什么样呢? 第4章 苏醒 点滴快挂完了,孟宴臣找护士给叶子拔针。这时候已经五点了,期间陈铭宇打过电话简单汇报了一番会议内容和结果。 孟宴臣让他把会议记录发到邮箱,并说自己今天不加班,让他也处理完工作早点回去休息。 挂完电话就看到许沁在几步远的地方站着,期期艾艾地看过来,“哥,一起吃饭吗?” 之前许沁一直说医院食堂的伙食一般,所以孟宴臣经常不是给她送饭,就是带她出去找个餐厅改善生活。 客如今的孟宴臣不太想跟她长时间待在一起,甚至都不太想跟她说话。如果他重新来过的时机不是三十岁,而是十七八岁,那么他还会好好引导、教育、保护许沁,避免重蹈覆辙。 但是现在,拉倒。 在医院食堂,孟宴臣随便打了两个菜,跟许沁面对面坐着。 吃了没两口,许沁问:“哥哥,一会儿回家吗?” 孟宴臣咽下嘴里的饭,才说:“你不是今晚值班吗?” “我问的是你。”许沁低下头去,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那个叶子……” 孟宴臣打断她,“我给她陪床。” 话音刚落,许沁猛地抬起头来,表情难掩震惊,“你——”三十年来身边连个红颜知己都没有过的孟宴臣,居然要给女孩子陪床?! 她心中慌乱不已,隐隐有钟声告急,迫切地想要说点什么,结果嘴张了又张,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她企图从孟宴臣的脸上找到一点反常的蛛丝马迹,可对方神色平淡,已经低下头去继续吃饭了。 两人回到病房的时候,肖亦骁已经在走廊站了有一会儿了。他对兄妹两人间的尴尬和沉默似乎无所觉,高高兴兴地摆手打招呼。 “人送回去了。听说臣儿要陪床,我连班都不上了,来看热闹。” 孟宴臣斜了他一眼,“你有毛病吧?” 肖亦骁一把揽着他的肩,对许沁说:“沁沁,哥给你买了咖啡,放你护士台上了啊,跟组员分分,我跟你哥有话说。” 说完勾肩搭背地把人给带走了。 两人走到走廊另一头,转过拐角,确定许沁没跟上来也看不着。肖亦骁问他,“说实话,你跟叶子到底怎么回事?” “我俩没事儿,真没事儿。” “没事儿你又出钱又出力,做慈善呢?你孟宴臣周边三十里连只母蚊子都没有,什么时候给女人陪过床啊?” 看热闹不嫌事大,肖亦骁用胳膊杵他,凑近过去小声八卦,“哎,我是不是要有弟妹了?” “什么弟妹!”孟宴臣一肘子给他推开,“别胡说八道,她是个大学生!” “大学生怎么了?大学生就不能谈恋爱了吗?整个燕市还有你配不上的大学生吗?要我说都是大学生配不上你!” 孟宴臣很无语,“我跟她没事儿!” “没事儿她怎么昏迷不醒了?” 这对话没法继续了。 他做了一个捻烟的动作,结果发现手里没烟,心里更烦躁了。 这时候肖亦骁又问:“你是不是把她当沁沁的替身了?” 孟宴臣只觉得一口气突然冲上心脏久久不散,闷得胸口疼。他静静地直视着肖亦骁的眼睛,认真道:“我放下沁沁了。” “……真的?”肖亦骁有些迟疑。 他们几个认识二十好几年了,孟宴臣什么样儿他一直都看在眼里。他打从心底里希望孟宴臣放下沁沁,过得开心点儿,但又知道这个人压抑、重情、心软,劝了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有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 他希望孟宴臣放下,可又直觉他放不下,前几天说放下他就没敢信,今天也一样。 孟宴臣目光丝毫不回避,大大方方任他打量,“真的,我真的放下了,而且我也不会阻止她跟宋焰。” 肖亦骁严肃制止,“不,这个你还是要阻止一下的,那小子一穷二白,还拽得二五八万的,沁沁跟着他,那不是要吃苦吗?” 孟宴臣嗤笑了一声,没说出口,你怎么知道许沁不爱吃苦呢?她连父母都不要了,宋焰就是她的命。 “随便吧。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前世孟家齐上阵,都没劝得动,反倒惹了一身腥。今生有这个时间和精力,他回家陪爸爸妈妈不好吗? 肖亦骁端详了一会儿,似乎终于相信了他,于是又问:“那我是不是要有弟妹了?” 孟宴臣:“……” “滚吧。” “得嘞,这就滚!咖啡我给你放柜子上了啊!” 看着肖亦骁闹闹腾腾的样子,孟宴臣脸上难得浮起一点淡淡的笑意。 普通病房里算不上安静,住时间长了免不了有些接触,接触着接触着,话也跟着变多了,你一言我一语,无聊的时候话话家常。 但这跟孟宴臣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叶子床位靠墙,是进门左手边第一个,孟宴臣大高个大长腿,西装革履的,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他皱在一个狭窄的长凳上,背靠着墙,专心地翻着邮件里的会议记录,手机的光映在他脸上,看起来冷峻又淡漠。 许沁查了几回病房,愣是没找到说话的机会。她不知道孟宴臣到底是怎么了,几天不见,突然间就变得好像换了一个人。 她有点不习惯,不习惯孟宴臣——不哄她、不理她、不看她、不在她的身后了。 晚上九点多,孟宴臣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医院毕竟条件有限,所幸今天也不算太忙。 忙完工作,他终于有时间正视自己跟叶子的问题,老实说叶子这番遭遇很难不让他联想到自己的离奇经历。 如同蝴蝶效应,因为自己的重生,引发了连锁反应。毕竟,他回来以后真正意义上出手改变的第一件事,就是处理叶子这个未来的隐患。 可以说,叶子是他回来后在最短时间内直接影响到的第一个人,他改变了事情的发展和未来的走向。 忽然间,自责和愧疚找上了他,因为前世今生未必就是一模一样的,以前世的经历审判今生什么都还没做的叶子,这不公平。 或许正是因为无意识的恶意,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那天那股电流,也许就是…… 这样想着,孟宴臣伸出右手,覆上叶子贴着胶带的手背,将她的手轻轻翻过来,然后握住,掌心贴合。 刹那间,熟悉的电流悄然划过。 孟宴臣神念一动。 果然是这样。 果然是因为他。 恍惚之间,孟宴臣似乎看见了一座低矮破旧的土房子,被漫起的飞尘与黄烟笼罩着,坐落在小小的、黄色的村落里。 屋子里光线很暗,角落里缩着一个人影。身子小小的,脏脏的头发胡乱扎着几个羊角辩儿,好像是个小女孩儿,七八岁?还是五六岁? 她从膝盖和臂弯里露出一双大大乌乌的眼睛,却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麻木和空洞。 吱呀一声,不知是木制门还是什么的打开的声音,光线漏了进来,孟宴臣突然被晃了眼,一下子醒了过来。 熟悉的消毒水味儿迅速窜进了鼻腔。 孟宴臣从胳膊上抬起头来,手臂麻滋滋的刺痛着。他揉揉眼睛,周围光线很足,墙壁也很亮,是在医院。 他坐着醒了一会儿,想从口袋里摸出眼镜戴上,却发现手还握着叶子,一动,连带着叶子的手都晃了一下。 就这么握了一晚上吗? 默了默,孟宴臣用左手拿出眼镜戴上,然后去瞧叶子的脸。只见她脸颊红晕褪去,好像是退烧了的样子。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感觉到手中似乎有动静传来,孟宴臣一下子打起十万分精神,目不转睛地看着叶子的手。 她个子很高,因而手也比大多数女生要大上一些,掌心向上贴合着他的,有些薄茧,露在外面的五指轻握着他的手背,触感有些痒。 摒除无关杂念,孟宴臣屏住呼吸,半分钟后,他看见叶子的手指勾动了一下,他立刻回头,只见叶子眉心已经蹙起,这会儿正左右动着脑袋,有要醒来的迹象。 ! “医生!”他想去找医生,起身时却被叶子的手勾住,这时候他已经松开手卸了力,是叶子的手虚虚地勾握着他的,细瘦的胳膊在空中晃了两下,归于平静。 其实,他只要轻轻甩一下就能甩开的。 但犹豫了一秒,他没有甩开,而是叫住正好进门的护士,“护士小姐,麻烦你通知一下医生,一号床的病人醒了。” 小护士先是扫了一眼孟宴臣,又瞄了一眼叶子,像是想起了患者的病历和情况,急步走了出去。 许沁很快就进来。值了个夜班,她看上去有些憔悴,进来的时候眼神在孟宴臣身上停顿了一下,又落到两人抓握的手上。 呼吸窒了片刻。 直到孟宴臣让出地方,护士小北喊了一声,许沁这才如梦初醒,从口袋里摸出小照灯上去探查叶子的瞳孔。 叶子要醒了。 一个白大褂加上一个黑西装,还有几个小护士全围在病床边耐心地等。 差不多一分钟后,昏迷了三天的叶子颤颤的睁开了眼睛。三天水米未进,她的嘴巴干得有些脱皮,就在眼睛完全睁开的那一瞬,她忽然喊了一声:“孟宴臣!” 一时间,所有的视线唰的一下都往床脚那边的孟宴臣身上望去,神色各异。 当事人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食指勾了勾领带,然后呼了一口微微带点叹息意味的气音。众人的视线又齐齐收了回来。 许沁抿着嘴唇,又开始在口袋里抠手指。 等叶子完全清醒,许沁给她做了一个简单的检查,检查结果还是那样,没什么问题。 几个小护士脸上的表情都难以言喻。 真是——邪门了。 许沁八点交班。 下班的时候孟宴臣正站在走廊里,隔着窗户向院子里看,高大挺拔的青年即使一夜憔悴,脸依旧是英俊的。 自他来医院里,好多护士、医生还有年轻的异性病人和家属,路过时常常会偷瞄一眼,瞄到了就会抿起嘴唇微微的、轻轻的笑起来,一脸春情。 甚至有的医护在得知孟宴臣和她的关系后,偷偷地把她扯到一边,打探孟宴臣有没有女朋友,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那一刻,许沁承认她很不爽,或者是,该称之为嫉妒,但在那之外,却又有一种隐秘的、卑劣的欣喜与雀跃。 “他不会喜欢你们的。”她这样回复那些女孩子。 尽管得到了一些不太好的评价,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她也不在乎。 只是,许沁眼神暗了暗,只是——她昨晚进出病房无数次,便无数次目睹了那个场面——向来稳重自持,与所有异性保持着距离的孟宴臣,握着一个女孩子的手,趴在她床边睡了一晚。 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正从指缝里流失。 “哥哥,”迎着阳光,许沁鼓起勇气,上前一步,“你不回去吗?我正要下班,我们——” “不回。你走吧,路上小心。”竟是头也不回。 许沁脸色难看极了。从小到大,没有谁三番两次下她的脸还能保持好脾气,况且也没有人敢多次让她热脸贴冷屁股。 她呼呼地喘了两口,冷冷道别,“那我走了。”随后大步离开了医院。 她走后,孟宴臣才长长舒展了一口气,踮了踮站得发麻的脚,重新回到病房里。 徐教授正在问诊,见他进门便投去视线,“孟先生,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要通知您。” 闻言,孟宴臣第一时间瞥了一眼叶子。她醒了,正坐在病床上看他,脑袋微微偏着,眼睛一闪一闪,天真又纯情。 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徐教授说:“病人好像失忆了。” 第5章 落水 难道她脑子烧坏了? 孟宴臣的表情是这样写着的。 徐肯读懂了,所以他摇头:“可是病人记得您的名字。”老教授推了推眼镜,在他诧异的目光中继续补刀,“她只记得您的名字。” 怎么会呢? 怎么会有人的失忆是有针对性、指向性的?这有科学理论依据支撑吗? 还是说……她也「回来」了?在报复? 孟宴臣不知道此刻自己脸上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但根据搓手指的力道,他想,应该是很难看的。 他叹气,接着叹气,叹长长的气。 徐教授欲言又止,“我听说,昨天晚上,孟先生……” 身为一名见识过无数病例经验丰富的老教授,虽说在几十年的职业生涯里确实会遇到一些比较迷信的病人和家属,可神神叨叨归神神叨叨,病人的具体症状却是能够被人和仪器诊断出来的。 但就1号病床这个情况,据交班医护所复述的情况,属实是有那么一点点,仿佛在挑战他对医学的认知和极限。 孟宴臣在老教授怀疑和迷茫的目光中闪闪避避,毕竟,他又不能逢人就解释,不但自己起死回生了,而且他碰过的人也可能有这个苗头。 他会被当成疯子的,搞不好,还可能要比上辈子提前二十年进精神病院。 他上前一步,问叶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叶子眨着无辜的眼睛,盯着他细细地看了好一会儿,迟疑地摇了摇头,“不认识。” 孟宴臣愣住了,别说他,站着一圈医生护士也都愣住了。 不认识你喊什么孟宴臣啊?! 孟宴臣表情一言难尽,半晌,他朝叶子招手,“你来。” 他站在床脚,与她面对面。与一群白衣天使相比,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的他更像是地府勾魂的黑无常。 叶子第一反应是去看徐教授,徐教授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冲她点头。于是,她手脚并用慢慢腾挪了过去。 紧接着孟宴臣朝她伸出手,没什么表情地说:“握一下。” 起先,叶子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勾住他的,然后从指尖开始,一点一点地向上攀附,指腹、指节、最后是掌心。 就这么一个很平常的握手,孟宴臣愣是被她搞得心痒痒。 他反握回去,微微用了力,问:“有什么感觉吗?” 叶子摇摇头,随后眼睛一闭,一头栽了下去,直接靠在了孟宴臣身上。 现场安静了足足有三秒,也不知是哪一个“啊”了一声,一时间好几双手急忙朝叶子伸了过去,扶着将她放回去,七手八脚地开始检查。 孟宴臣避开了徐教授的视线,干脆逃出了病房。 这确实有点邪门儿,可也再一次印证了他的猜测,叶子之所以会变成这样,与他脱不了干系。 叶子再次醒来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左右,中途孟宴臣被肖亦骁劝着回家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还抽空去了趟公司。 但他回来的时候身上却沾了烟味,很冲,肖亦骁一闻,就知道他不止抽了一根。 “怎么说?”孟宴臣站在门口向里面探了一眼。 “已经醒了,也想起来了。检查结果还是没什么问题,说是可以出院。” “不用再观察观察吗?” “医生是建议再留院一天,她说没钱,想赶紧出院。” 孟宴臣皱眉,“钱不是问题。” 肖亦骁“哦豁”一声,眼睛发亮,摆动着手臂不住地发出一些很奇怪的拟声词。 呼!呼!呼!呼! 急诊科和外科都传遍了,奇怪的病人,和奇怪的孽缘。根据他跟小护士八卦时听到的,说是在电视剧和里,这样的开局往往会朝爱情线发展。 这叫做:命中注定。 于是他就开始呼!呼!呼!呼!地围着孟宴臣转。苍天开眼,他那寡了三十年的兄弟要铁树开花了!他肖亦骁要有弟妹了! 孟宴臣懒得看他,“你要是闲着没事就去动物园吧,我会买票去看你的。” 好好一个人,跟只大猩猩似的。 肖亦骁龇牙咧嘴地笑,毫不在意他的调侃。 出院手续花了一点时间,孟宴臣接到清醒、且恢复了记忆的叶子后,也没什么要说的,直接让她上车,送她回学校。 肖亦骁自己开车来的,却硬要蹭车。孟宴臣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于是冷冷瞪了他一眼,蹭车可以,得管住嘴。 肖亦骁很配合地做了拉拉链的动作。 燕大离第一人民医院的路程约莫二十分钟,全程开车的孟宴臣一句话都没说,后座的叶子也总是望着窗外一言不发,肖亦骁本来是想看热闹的,结果跟两个哑巴坐同一辆车,差点没憋死他。 燕大附近有一个小型公园,转过这个公园,再过两条马路就是教学楼刷成粉色的燕市第一高校,半井环状的主体教学楼很有设计风格。 肖亦骁还挺怀念的,当年两人都在这里上过学,就是孟宴臣这个精英太无聊了,上了两年就出国深造去了。 下车后,肖亦骁对着熟悉的学校先缅怀了一下自己逝去的青春,然后走到孟宴臣跟前,小声地急,“你干嘛停人家学校大门前,直接开进去送公寓门口啊!你小子到底会不会?!” 孟宴臣眼睛一抬,送了他四个字,“影响不好。” 肖亦骁一乐,还想刺激刺激他,却看到叶子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孟先生,还有……老板,”她的头微微低着,叫人看不清表情,整个人也有些皱皱的,像是很紧张。 孟宴臣没在意,前期叶子在他面前一直有一种收拢、拘束的感觉,他以前不关心,现在更不会。 他淡淡道:“回去吧,如果不舒服的话,就打电话给你老板。” 肖亦骁头一转,“跟我有什么关系?” 两个人都没理他。 叶子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冲两人微微倾身,算是道谢,“那……我先走了。” 她慢慢地走远了,上了台阶,走向燕大门前的小广场。 肖亦骁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孟宴臣一把抢过来,直接叼进嘴里,他盯着叶子的背影,忽然问:“你有没有觉得她有点不对劲?” 肖亦骁正从烟盒里抽出第二根烟,闻言看了几眼叶子慢速移动的背影,仔细琢磨了一下,然后摇头,“完全没有。” 孟宴臣说:“我觉得好像有点不一样了。”他也说不上来,看着跟以前也没什么分别,但脑子里就是有个声音在说,她好像不一样了。 “我看你是中邪了。” 两个大男人靠在车上,一人咬着一根烟,却都不点。 小广场上人来人往。 很快叶子就走到了小广场中央的喷泉旁边,她前面有个男同学正赶着一辆自行车,与她相向而行,离得很近。 差不多走到自行车尾那块的时候,那男生像是要上车,右腿向后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一脚把旁边的叶子踹进了喷泉池子里。 嘴里的烟掉在地上,肖亦骁发出一出惊天动地的“卧槽”,想也不想地拔腿冲了出去。 “弟妹!!!” 他的个子比孟宴臣还要高上一点,个儿高腿长,跑起来飞快,三两步直接跳进池子里,把人给捞了出来。 紧随其后的孟宴臣都懵了。 被平放在地上的叶子浑身都湿透了,眼睛和嘴巴都闭得紧紧的,像是又昏了过去。肖亦骁正在按压胸口做急救,却没什么效果,而旁边站着的自行车男生手足无措,脸都吓白了。 孟宴臣当机立断,“没用骁骁,去医院!我去开车!” 这么浅的池子,这么短的时间根本呛不了几口水,问题还是出在他跟她身上。 肖亦骁一点也没犹豫,抱起人就跑,嘴里直骂:“草草草!以后你俩要是成了,高低得给我单开一桌儿!” 就这还不忘调侃,孟宴臣顿了一下,等他屁股完全进去后关上车门,“我一定会去动物园看你的。” 来时开了二十分钟,回去一路绿灯只花了十五分钟,孟宴臣抱着叶子冲进急诊大厅的时候,徐教授正好迎面走过。 出院不到一小时该说不说,那一刻,他在这位不苟言笑的教授脸上,看到了「震撼」二字。 还是那个病房,还是那个病床,还是那个患者,还是那个昏迷无症的状况,甚至,围着的一圈医护都没有变。 这回孟宴臣的脸色倒是好看了一点,他心里有数,知道了个中缘由,自然也知道了如何破解。 他打发了肖亦骁回去,又给叶子请了个护工,完事自己也回了公司,直等九点加班结束,才开车回到了医院。 夜色溶溶,明月高悬。 许沁看到他,问:“哥,你今晚还要陪着她呀?” “嗯。”当然要陪,也只能他陪。 许沁觉得胸口闷闷的,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搅得发胀,她低头抠着手指,声音瓮瓮:“可你不是请护工了么……” 孟宴臣掀起眼皮儿看着她的头顶,“你最近跟宋焰处得不好?” “我——”许沁抬起头来,却对上孟宴臣冷淡的眼神,声音又弱了下去,“我跟他挺好的,这不是怕你不高兴……” 孟宴臣哂笑一声,“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我高兴死了。” 许沁:“孟宴臣,你整天阴阳怪气的有意思吗?” 孟宴臣:“你有什么值得我阴阳怪气的?我很闲吗?” “你——我——” 许沁像是气极了,“哼”了一声就走,走了十几步又停下,回头转身一看,孟宴臣还站在原地,后背靠着墙,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有些漫不经心的懒散。 以前的孟宴臣不是这样的,孟家家教甚严,人前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即使他身上满是压抑,但在人前、在她面前,他是疲惫的、松弛的,但从来不会是这样的……随意。 他随意过了头,似有若无的样子,连视线都不会跟着她走了。 许沁又走回来,“孟宴臣——” 孟宴臣挑眉看向去而复返的她。 听她问:“——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 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 那一刻,孟宴臣突然笑出了声。片刻后,眼睛里的光穿透镜片落落到许沁仰起的脸上。 明亮,冷漠,讽刺极了,“许沁,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第6章 交锋 孟宴臣又做梦了。 这次的场景环境倒是明亮宽敞,马路、学校、学生、警戒线、辅警、家长,路边全是各式各样的车。 在他印象中符合这样场面的,大概是高考。 视线被牵引着坠到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儿身上,只一眼,他就知道,这就是上一次在梦里见过的那个缩在角落里的小姑娘。 她长大了,可眼睛还是木木又空空,白净的脸上叠了好几个巴掌印,校服也被扯坏了,露出一片白莹莹的锁骨和肩膀。 她麻木地躺在地上,文具散了一地,身下——是血。 边上一名妇女撕心裂肺往前冲,辅警拦着,却拦不住旁的一圈拿着手机不停拍照录像的人。 这一幕让孟宴臣心里发冷。 这一次的梦其实是没有声音的。他能看见混乱,看见不堪,看见辱骂和闪光灯,能看见满街的人影簇拥挤在一处,却独独听不到。 就像那个女学生,她听得到,却看不见。 视线在混乱中好像看见了一张的准考证,不知道被踩了多少脚都已经稀烂了。他隐约从还算清晰的地方看到了她的名字。 好像是姓「叶」,叶什么?后面的字早已经烂了。 这是叶子的过去?不,她们两个人长得一点都不像。 忽然间,孟宴臣头皮炸起汗毛倒立,仿佛被什么扎到了一样连心脏都在发紧,他回过头来,正对上一双乌沉沉的眼睛。 像绝望的深渊,如冰冷的悬崖,隔绝了天地间一切嘈杂与纷扰,静静地注视着他。 令人毛骨悚然。 孟宴臣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来,一睁眼,就对上了叶子的眼睛。 她醒了,朝向他侧躺着,安静、专注地凝视着他。 两人的手还交握着。 孟宴臣惊得一下子站起来,却因为手脚发麻又重重跌坐了回来。 见状叶子缓缓从被子里坐起,抽回手,动作十分随意地撩了一下颈后的头发,隐隐约约地,他似乎闻到了一股很香的味道。 “看您睡得沉,就没敢叫您。” 叶子这么说着,黑发随意披散在肩上,一双眼睛清清亮亮,乌乌润润。 恍惚间,孟宴臣好像看到了其中晃动着的潋滟水波,手指轻轻扫了下鼻翼,他挪开了视线。 “感觉怎么样?”他的声音有点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叶子声音轻轻:“没有呢,孟先生,我很好,现在就能出院。” 孟宴臣忍不住抬眼看过去,她给他的感觉不像叶子,虽然还是同一张脸,但眼睛和声音都好像不一样了。 叶子的声音和她的气质一样,都带了几分内敛的沉静,面对自己时,眼神是试探的、谨慎的、向下的;而眼前这个姑娘,声音细细俏俏,眼里像藏了钩子。 因为自身离奇的经历,他搜索过相关的词汇,与之关联的词组还有「穿越」「夺舍」「觉醒」「穿书」等等。 他是「重生」,和「觉醒」的相似之处,都是发生在本人身上;而「穿越」「夺舍」「穿书」等等,大多数情况下,是有外来者与原身之争的。 其中「夺舍」更恶毒一些,需要抹杀掉本体人格,其他的「穿越」「穿书」等则多以原身死亡后,被外来者介入,而外来者大多又是与原身同名同姓。 同名同姓——这让孟宴臣不由想起了梦中看到的那张高考证,或许那不是梦,应该是她的上辈子。 她应该,也是「叶子」。 那么,原来的叶子呢?处理归处理,孟宴臣从来就不希望闹出人命。 大概是沉思的时间有点长,叶子喊了他好几声,孟宴臣才回过神来,拿起眼镜戴上,又变成了那个精英子弟孟宴臣。 克制谨慎,秉节持重,从容不迫。 “我去叫医生,杯子里有水。”说着,孟宴臣从脚边拿起一个袋子放在床边,“你的手机进了水,这是新的。里面还有一套衣服,检查没什么大碍的话,我送你回学校。” 负责的医生是许沁。因为喷泉池里有硬物,保险起见,她额外安排了一个脑CT的检查。 叶子拿着单子去做检查了。 上午九点多,阳光媚得透亮。 许沁查完房,就看到孟宴臣站在窗边发呆,她犹豫了很久要不要上前,因为昨天两人之间的散场说不上愉快。 放在以往,她定是要拿乔一段时间的,可今时不同往日,她察觉到了孟宴臣的不寻常之处,心里总是发慌。 所以思虑再三后,还是主动靠了过去,“哥,这周末你也回家吗?” 许沁上前与他并肩,“上次你说我好久没回去,所以这周我打算回去看爸爸妈妈。” “挺好的。”孟宴臣目不斜视地作出了评价。 平淡的反应和语气终于让许沁忍不住了。 “哥,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期待发生什么事吗?” “孟宴臣!我是在关心你!如果你遇到了什么难处,你可以跟我说,我们——” 孟宴臣有些不耐,偏头打断她,“你跟宋焰和好了吗?” 他相信许沁肯定感受到了这段时间自己的反常,但他不想跟她深究这些变化,所以才故意提起宋焰。 事实也证明,效果极为显著,宋焰就像是许沁身上的一处开关,碰一下立刻就会有反应。 许沁的气势瞬间弱了下来,头也跟着低了下去,“没呢。” 哪还有跟他说话时的硬气劲儿。 孟宴臣笑地意味不明,“怎么,又吵架了?” 许沁撇着嘴,不知是在抱怨谁,“那天一起吃散伙饭的时候,起了点争执。我觉得职业就是职业,付出就应该有回报,那些光环和道德不该被强加在做这份工作的人身上。但是他——他就那么走了,也没再联系我。” “但你还是喜欢他。”孟宴臣身转向许沁,“他凶你,骂你,不理你,让你热脸贴冷屁股,可你还是喜欢他。许沁,你脑子清醒吗?” 好端端的大小姐不做,偏要在宋焰面前当个唯唯诺诺、以夫为天的小媳妇儿。 他其实想问的是,许沁,你都没有自尊吗? 许沁急忙解释,“人与人之间本来就会发生争吵,那是因为各自的想法不一样。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不也吵过架吗?” “是啊,我们也吵过。”孟宴臣喃喃重复,“我们也吵过。” 可是哪怕两人吵得再凶,也从来都是他先低头。通话记录,聊天记录,行车记录……没有回报的付出让他疲惫不堪。 “所以,我以后不打算跟你吵了。” 许沁心里一惊,“……什么意思?” 她仰头,试图从孟宴臣脸上发现点蛛丝马迹,虽然对方早有感知提前移开了视线,可她还是捕捉到了他眼中化不开的苦郁与倦怠,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严重的多。 “哥,你——” 就在许沁心中又涌起那份熟悉的恐慌时,却从旁插/进一道娇娇俏俏的声音,“孟先生,许医生,我的检查结束了。” 许沁转过身看到了叶子,她站在过窗的阳光里,亭亭玉立,弯弯的眉眼轻轻对自己点了下,便带着满满的光看向孟宴臣。 “孟先生的眼光很好,我很喜欢这件裙子,谢谢。” 闻言,许沁的视线落在叶子的衣服上,那是一件白色的旗袍,颜色素净,剪裁流畅,很好地勾勒出少女纤细窈窕的身段。 许沁心里有点不舒服,只是不知道这点不舒服是因为孟宴臣给别的女人买衣服,还是因为有女人当着她的面对孟宴臣献殷勤。 她下意识地抠手指,同时去看孟宴臣的反应。 孟宴臣的眼睛没有乱飞,只是礼貌地看了一眼,然后礼貌地附和着:“挺好看的。” 很符合他的人设。 许沁偷偷松了一口气。 其实这不过是孟宴臣随手挑的,他给许沁买过车、买过饭、买过王冠……但从来没有给她买过什么衣服,所以也谈不上什么经验。 只是上一世望乡发生地震后,叶子就穿了一件差不多的在燕灏附近拍摄,于是他顺手挑了件,没什么别的意思。 不知道许沁为什么频频偷瞄他。 为了转移注意力,孟宴臣问起检查结果,叶子说没什么问题,现在就可以出院。 孟宴臣沉吟少许,向前迈了一步,“行,我送你。” 不料背后许沁却突然出声喊他,“哥哥!”声音似乎有些置气和埋怨。 孟宴臣回头,叶子明亮的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脸上微微的惊讶,“许医生是……” 许沁咬着嘴唇不说话,期许地看向孟宴臣。 其实没必要解释的,其实也有更好的解释,可孟宴臣却说,“许医生是我爸妈收养的女儿。” 不是「我的妹妹」,而是「爸妈收养的女儿」。 那一刻,许沁的心都凉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离开了她。 …… 叶子坐在副驾驶上,随手拨了拨调皮垂下来的头发,孟宴臣就又闻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余光瞥了一眼,视线停留在她绸缎一般顺滑的长发上。 他偶尔也会从许沁身上闻到除了香水以外的味道,尤其是在两人靠得很近,又或是她的长发被风吹起的时候。 女孩子身上的香味从来就不止一种,想来叶子也不例外。 孟宴臣没上心,驾驶汽车很快驶离了医院。 在路上跑了一会儿,两人一直沉默不语,直到遇到第一个红灯的时候,叶子忽然微微笑起来,“孟先生,许医生似乎很喜欢您呢?”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是我妹妹。”孟宴臣手抓着方向盘,眉心已然皱起。 当年付闻樱就是担心传出这样的事情来,才坚决地要给许沁改姓,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隐忍克制,不是一个外人就能猜疑置喙的。 叶子:“我也没说你们之间有别的感情啊?”她的声音听上去惊讶的有些别的意味。 孟宴臣心下一紧,可当他的眼风冷冷地扫过去时,对方脸上的笑容却是不减,“我只是想说,孟先生还是不懂。” “不懂什么?” “不懂——嫉妒、排他和占有,不只发生在爱情里,亲情、友情……只要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对突如其来的第三者都会产生这些情绪,不过是轻与重的区别。” 孟宴臣极轻地哼了一声,要笑不笑,“你清醒的时间不长,观察得倒是很仔细。” “是许医生表现得太明显了。她总是在看你,偶尔会看看我。” “看我做什么?看你做什么?” 叶子答:“她害怕我抢走你——孟先生,我有个不太恰当的私人问题想问问您。” “说。” “您是不是没有,或者说异性朋友特别少?” 孟宴臣不喜欢外人打探自己的隐私,温和地提醒她,“你越线了。” 叶子只是笑:“对不起啊孟先生,不过,您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答非所问,其实已经答了。” 霎时,脚下刹车猛踩,车子急停,两人齐齐往前一靠。 孟宴臣黑沉沉的眼眸隔着镜片盯了过去,“你到底是什么人?” 叶子不会这样跟他说话。 他的气息有些不稳,从嗓子挤出来的声音严厉冷肃,而叶子浑然无所觉:“在马路中间刹车很危险的,你听——” 外面恰如其时地响起汽车的笛鸣,她笑着、脸转过来跟他面对面,“孟先生,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没听过吗?” 不知道是不是气过了头,孟宴臣居然笑了一声,“行。” 说着重新踩了油门,却偏离预定轨道,在一条可以停车的路段,把车子停下了。 他笃定地问:“你不是叶子吧?” “哦?孟先生怎么会这么问?” “因为——”刚说两个字,孟宴臣就蓦地截住了声音。 差一点就上当了,明明是问问题的人是他,怎么回答问题的人还是他? 他不出声,叶子却扭头望了过来,乌黑的眼眸幽光隐隐,“孟先生,我之所以会变成这样,跟您一点关系都没有吗?天行有常——我真的不是在替您挡灾吗?” 孟宴臣心神一震,天行有常,人也理当顺应规律生老病死,而他却违逆常理重来一次。 两人之间的纠葛,不,加上原来的叶子,准确来说是三个人之间的纠葛,确实源自他想要斩断和叶子的联系,结果不知为什么,离奇地让这具躯壳里换了一个人。 其实,说是他罪魁祸首也没错,因为他甚至能看到她的过去。 想了这么一通,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垮掉,原本想发难的人现在变成了愧疚的那一个。 孟宴臣思考了很久,最后拿出了手机,调出二维码名片递了过去,“很抱歉,尽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我不会伤害你的,无论你是谁。” 他神情真挚,“如果你以后还是这么……‘倒霉’的话,可以找我。” 上一辈子看心理医生和精神科主治医生的时候,都说过他同理心过强,很容易接收和吸纳外界的情绪,不论好坏。 而一个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随着这些情绪慢慢积累,不断影响他,到最后即使没有受到强烈的刺激,也很容易从内部分崩离析。 他知道,但他改变不了。 就像叶子怀疑她在替他挡灾,他其实只信50%,但再加上50%的心软,就会100%作出行动。 当然,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重生和穿越将两人绑在了一起,在这个世界上,他和她就是与其他人迥然不同的异类。 一个人例外会感到焦虑,压力和孤独,但如果还有另外一个人作伴的话,却会得到安慰和支撑。 就想他以为重生这件事会就这样一辈子烂在肚子里,一辈子一个人困守住这个秘密,可现在看到“叶子”,他忽然就有了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虽然对方似乎仅仅是怀疑自己与她的穿越有所联系,不晓内情,但对他来说,代表的意义是终究不同的。 车里的空气因为流通不畅而有些滞涩沉闷。 “叶子”盯着孟宴臣,四目相对,无声交锋。她眼神试探性地进攻,他则以软绵却坚固的防守应对。 半晌,她眸光闪烁似是后退一步,说了一句:“旧手机打不开,新手机还没找回。” 像是还在推拒。 沉默几秒,孟宴臣手机又往前递了一寸。 “拍张照,回去再加。你应该知道我有钱有势,搭上关系对你没坏处。” 他很少像现在这样强势,也很少以权惑人。 “叶子”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到最后什么也没说,拿出手机照他的话做了。 这之后,车子重新启动,一路开进燕大,一直开到学生公寓前面的街道上。 在“叶子”要下车的时候,孟宴臣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只见对方动作一顿,顷刻间脸上闪过很多表情,就在孟宴臣认为自己得不到答案的时候,对面却慢吞吞地发出了声音。 “……我姓李。” 姓李?这下轮到孟宴臣愣住了,他清楚记得,梦里的那张准考证上分明写的是——叶。 愣神的功夫,“叶子”已经关上了车门,从车前绕过,穿过街道,身影消失在公寓里。 第7章 有约 孟宴臣没有被这个问题困扰太久,因为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他重来一回,算得上占尽先机,但知晓先机并不代表未来一定会一帆风顺,他为人谨慎,做事稳妥,关乎孟家的未来更是事事需要调查和把控。 于是他按照上辈子的轨迹,将未来两年发展势头比较不错的公司挑了几个,让陈铭宇派人去联系、调研,然后进一步联络,看看对方是否有合作意愿。 至于年后会爆出的俊光项目消防材料有问题,在时间上虽说已经迫在眉睫,但却需要一个合适的借口和时机,毕竟他现在还没有正式进入国坤高层,不能贸然插手国坤的项目。 还有董成民和他那一派的势力,前世在孟家出事后可没少明里暗里的使绊子,后来国坤从内部崩溃少不了他的推波助澜…… 想到这些,孟宴臣叹了一口气,占尽先机,却处处都是危机。 …… 晚上八点多,孟宴臣正要下班,却接到了肖亦骁的电话。 “哎,臣儿,弟妹怎么这么快就来上班了?今天不是刚出院?” “你——” 他松开鼠标,视线从电脑屏幕上收回,“说过多少回了,我跟她没事儿,别老叫人家弟妹,影响不好。” “行行行!那你也不拦着妹妹,身体能吃得消吗?” 孟宴臣思索了一会儿关于叶子的信息,说:“她有助学贷款呢,管好你自己,少掺和别人。” 那头肖亦骁“嘶”了一声,“那你过来呗!开个包间,点两瓶贵酒,给妹妹冲冲业绩——” 神经病,没等他说完孟宴臣直接把电话挂了。依他看,这个肖亦骁才是中邪的那个,中了月老的邪。 话是这么说,但最后他还是打开了微信,叶——李——行吧,干脆就叫她李叶子。 李叶子在上午十一点零二分的时候加上了他的微信,头像是一片漂浮在水里的叶子,昵称则是「只跟你天下第一好」。 叶子原来的昵称可不是这个。 这位「只跟你天下第一好」在加完好友之后,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发,只有「孟宴臣」机械的一句系统回复: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孤零零的,显得……他很蠢。 算了。 把手机合上放到一边,他动手为今天的工作收尾。关掉电脑,又将桌子上的资料分类归档,最后将鼠标和键盘全部摆放整齐。 看一眼时间,离八点半还差一点儿。 孟宴臣起身离开办公桌。 站在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可以看到小半个市中心的夜景。夜幕如盖,灯火如星,他俯瞰热闹的街景、川流的人群,却找不到归属感。 世界鲜活饱满,而他压抑疲惫,格格不入。 到了车库,坐上常开的那辆林肯飞行家,孟宴臣本是打算回家的,但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车已经停在了魅色所在的大楼下。 魅色就是肖亦骁开业不久的酒吧。 孟宴臣:…… 什么破习惯。 他在车上坐了很久,上去的话不用说,肯定又要被肖亦骁打趣,他几乎已经脑补出了那个画面。 肖亦骁会勾着他的肩,没个正形儿,将声音拉得老长,跟他贫:“哟,果然放心不下弟妹啊!” 有这样一个损友有时候也挺无助的。 孟宴臣在车上点了一根烟,在尼古丁幻生幻死的刺激下堕落了一会儿,一根抽完,还是上了楼。 来都来了。 长长的走廊里,灯是暧昧沉重的暗红色,转过拐角进入大厅,光线才变得轻快明亮起来,孟宴臣稳步走着,正好撞见收拾完酒具往吧台走的李叶子。 “欢迎光临!”笑容明朗。 孟宴臣止步。 打过招呼,李叶子才发现来人是谁,表情有一瞬间的怔愣。 但很快就漾开一个堪称甜美的笑容,“孟先生,老板在那边。”跟白天在车里跟他要打起来的样子大相径庭。 她指了一个位置,但孟宴臣没看,只是盯着她,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状李叶子眨了两下眼,笑容收起了一些,微微颔首,转身便要走。 孟宴臣却叫住她:“帮我开个房间。” 他的眼神扫出去,发现肖亦骁正跟几个穿着清凉的美女玩得高兴,他不太想参与进去。 李叶子点头,“好的,请跟我来。” 包间里,靠门那块摆放着一圈沙发和茶几,再往里到尽头处是一个装饰用的电子壁炉,前面放着一张圆木小桌和两三把独座的单人沙发椅,很适合一两个人小酌。 一直以来,比起沙发,孟宴臣都更喜欢一个人坐在小桌前,旁边是电子壁炉虚假燃烧着的火焰,面前是能让人陷入假想和虚幻的酒精。 他很享受明明是为了放松和发泄坐在这里,却又因为身高缘故伸不开腿的微微的禁锢感。当他以这种方式沉湎酒精时,似乎才得以从压抑的真实里解放,获得片刻的喘息。 但很快,门被敲响。 “进。” 李叶子端着酒和杯子走了进来。 孟宴臣很难不把视线移过去。 她跟叶子差别很大,叶子无论是在魅色兼职还是在青禾美术馆兼职,几乎都是扎着低马尾,即使不是,发型也大多简单、低调、朴素。 后来跟他出去过一两回,几乎都是披散着头发,很少带过头饰,即使带上首饰,也都是素净的那一挂。 而李叶子,他推测以前应该是个爱漂亮的小姑娘。今天她将头发全部拢在脑后,用一个大大的发夹固定住,在发夹两侧都有一个红色的蝴蝶结,弯腰倒酒的时候就会很惹眼地闯进视线里。 孟宴臣一直在盯着她看。 她倒酒的动作倒是很流畅,直起身来的时候习惯性地抬头看客人一眼,于是,两人目光相撞了。 孟宴臣发现她在看着自己的时候,眼里总是会涌起一点难以捉摸的神色,先是静静地,她那长长的、宛如蝶翼一般的睫毛会扑闪两到三次,然后轻轻别过脸,避开视线。 “……孟先生,您慢用。” “等等。”她鞠完躬要走,孟宴臣又叫住了她。 酒杯轻晃,暗红色的液体被荡漾出阵阵酒香。 孟宴臣知道自己对这位陌生的异性关注实在太多了,但他控制不住。 他对原来的叶子是怜悯居多,但对现在的叶子则有一分渴求,因为他认为彼此是同类。 他曾经有过同类——许沁,可许沁飞走了,剩下他一个人。 “……肖亦骁说你来上班了,就想着过来看看,”孟宴臣给自己找了个不错的借口,他问:“你的身体还好吗?” 李叶子甜甜一笑,嘴上却说:“孟先生,对我来说现在是工作时间,而您问的是私人问题。” 私人问题,呵,孟宴臣默默捏紧了玻璃杯,这算哪门子的私人问题。 这其实说明了一个问题,她看似没把他当作有着深仇大恨的对象,甚至连态度都变好了,但还是默默地在身边拉起了警戒线。 时间沉默着过去。 “我——” “臣儿——” 孟宴臣再次开口的时候,肖亦骁那颗调皮的脑袋也顶开了包间的门。 孟宴臣和李叶子同时回头看,就看到他眼睛就跟那电灯泡突然通了电一样,噌的一下就亮了。 “弟妹!!!” 声音太大,情绪饱满,李叶子又惊又吓,被震得整个人在原地小跳了一下。 孟宴臣快步冲过去,牙根儿都痒了:“肖亦骁,你是不是有毛病?!”他的脸色沉得像是要咬人。 肖亦骁吓得立刻把脑袋缩了回去:“对不起,我有罪!我不该打扰你们!” 嘭!的一下门被大力关上。 孟宴臣差点就被夹到,而李叶子就在身后,他尴尬又窘迫,不敢回头。 他不知道李叶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坐回椅子里的,更不知道肖亦骁怎么还有脸回来跟他面对面。 短短几天,他仿佛叹尽了这一生的气,累极了,“骁骁,别乱说话,影响不好。” 肖亦骁也气:“影响不好,影响不好,天天影响不好,到底是哪里影响不好!” 孟宴臣灌了一口酒,叹道:“她是个大学生——” 女大学生和企业家传出点桃色绯闻,外界会怎么说,包养? 肖亦骁听懂了他的意思,沉默不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最近几天他总觉得孟宴臣特别消极颓丧,像在悬崖峭壁上吹风的人,只需轻轻一刺激,就会立刻掉下去。 于是他说:“原来你真喜欢她呀!” 孟宴臣翻了个白眼。 真是无语了,人的脑子究竟是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运转,才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肖亦骁躲避着他凶气的视线,轻轻捏了捏鼻子,小声道:“你不喜欢她的话,还这么在意她的名声干嘛?” “对牛弹琴!”孟宴臣怒了,他那是教养!是道德!是底线! 牵桥搭线应该是在双方都有意的情况下展开的,而不是以任何一方的个人意愿强行推进。 他恶狠狠地喝光杯底酒,站了起来,“我走了,再待下去我怕你得去找许沁。” 肖亦骁仰头看他,不解,“大半夜的我找沁沁干嘛呀?说不定她还在医院值班呢!” 看一眼手表,差七分钟十点,孟宴臣冷冷俯视他:“我要是动手,你可不得大半夜去找她。——走了,不想挨打的话,这两天别来烦我。” 走出大楼的旋转门,夏末初秋的夜风迎面刮来,有些冷,却让他昏涨的大脑清醒了一瞬。 孟宴臣没急着上车,也没急着找代驾,而是一个人在车尾靠了一会儿,吹风。 期间有路过的异性大着胆子上前要微信,被他拒绝了。 在被第三波热情大胆的女孩儿搭讪的时候,他的耐心快见底了,正好抬头时看到李叶子赶着那辆只比滑板多了一根支架和把手的代步车在对面,正在戴头盔。 不知怎么想的,他隔空点了点她的影子,对搭讪的女孩子说:“我有约了。” 为防止露馅,怕女孩子还没走李叶子就先骑车跑了,孟宴臣飞快地打了个电话过去。 很快就被接通:“是我孟宴臣。在对面,过来。” 然而看到人朝这边走了,搭讪的女孩子还是不肯死心。 眼前的男人相貌英俊,宽肩长腿,穿着西装就算了,还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儿!斯文又禁欲,这踏马谁受得了! 还有这深夜独自靠着车身emo的忧郁气质,靠近了看,身上那种淡淡的疲惫和倦懒……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吸引,想要了解他的一切。 走在街上时遥遥一眼,她就被迷住了,此时也不太想放弃。 孟宴臣也挺无语的,“你在等什么?” 女孩子骄傲地挺了挺胸脯:“我在观察竞争对手!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 说话间李叶子赶着车走近了,她停在两人面前,在适时吹起的晚风里,眼睛像浸过水一样,映着满街灯光又润又亮。 视线轻轻扫过眉眼压着无奈的孟宴臣,然后落到那个女孩子身上,李叶子一瞬间明了,下一秒,嘴角微微弯起,声音又娇又软地响了起来。 “阿宴,这位美女姐姐是你的朋友吗?好漂亮的公主切。” 第8章 晚安 一声“阿宴”,在场三个人都沉默了。简直不敢相信,人的嗓子居然能发出这样甜腻腻的声音,听得心尖发颤,几乎要融化掉了。 这一刻,孟宴臣连呼吸都是抖的,那公主切显然也没好到哪里去,身子趔趄了一下,整个人愣愣地盯着李叶子看。 忽地,她大喊一声:“卧槽!老婆!” 李叶子:??? 孟宴臣:??? 公主切跳过去一把将人抱住,呜呜大喊:“你就是我那命中注定、素未谋面的亲亲老婆!” 孟宴臣深深地吸气,糟了,遇上女同了。 李叶子比他要淡定的多,很自然地用手扶住公主切,然儿声音仍然娇娇的,“姐姐,我男朋友在看呢!” 公主切听后立马回头,对孟宴臣咬牙切齿,怒目而视,她恶狠狠地说:“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孟宴臣:…… 公主切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神情变得鄙夷起来:“自己穿得人模狗样,让女朋友这么寒酸,抠男真下头!” 又转向李叶子,“妹妹,你可不要被他PUA了,你要记得男人的钱在哪,爱就在哪,不舍得给你花钱的男人不能要!不像我,我只会心疼老婆!” 梅开二度,现场再度沉默。 孟宴臣愣在原地,显然他阅历太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和事,一时间受到了冲击。 有目光移过来,李叶子对着他冲车抬抬下巴,他立刻会意,拿出车钥匙,打开了后备箱。 “上车。” 话说得很冷硬,听得公主切柳眉倒竖,正要开口,李叶子却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臂,“他只是不擅长表达,对我很好的。” 她温温柔柔地解释着,最后说:“姐姐,我要跟他回家啦!” 孟宴臣受不了了,他的教养到此为止,头也不回地上了副驾驶。 后视镜里,两个姑娘搂抱着,又说了一会儿话,风吹起李叶子额前的碎发,眼底恍如银河倒灌,闪闪发亮。 孟宴臣被晃得移开了眼,再看过去时,李叶子回身抱了抱公主切,凑过去说了一句耳语,随后,公主切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夜色中,少女一步步走来,隔着降下半截的车窗轻声道:“孟先生,事情已经解决了,那我——” 不等她说完,孟宴臣一只手已经伸到车窗外,细长的手指捏着的,是车钥匙。 “顺便接个单吧。”来都来了。 李叶子静了两秒,摇头,“我辞了代驾的工作。” 孟宴臣一怔,转头对上她水静月明般的眼眸,有瞬间的失神。 他刚要说算了,然而下一秒钥匙却被拿走。 李叶子弯唇一笑,“孟先生也说了顺便,那我就顺个便吧。” 她一上车,孟宴臣就又闻到了熟悉的香味儿,他问她,为什么辞了代驾。 不是很缺钱吗? “太忙了。”李叶子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回答,“酒吧应侍,美术馆讲解,代驾,还要上课学习,拍片带货,我应付不来,而且时间太晚了也不安全。” 她顿了顿,拿起手机冲孟宴臣晃了晃,“对了孟先生,您吃宵夜吗?看您喝了不少酒,胃会难受的。” 孟宴臣定定地看着她,好半天才点头,“嗯。” 得到回应后,李叶子飞快地下单,一分钟后,她将手机放在了支架上,然后……开始发呆。 孟宴臣眨眨了眼睛,不明所以,“你在干什么?” 李叶子隔了好长时间才回复:“在回忆地址和路线。” 她不是叶子,没有接过他的单,自然不知道路线,而且现在也不是在线接单有导航。 孟宴臣沉默两秒,掏出了自己的手机,“……要不,我给你开个导航吧。” 跟着导航,李叶子启动车辆,开出了车位。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李叶子放在支架上的手机亮了,消息一条接一条,后来直接拨了语音通话。 非礼勿视。 但那个备注名称实在太惹眼了,手机位置又正好,孟宴臣一眼就瞧见了,也一眼就理解了。 自行车一脚蹬。 应该是那个白天一脚把她踹到喷泉池子的男同学。 孟宴臣唇角微微抿着,有点想笑。 手机一直在响,而李叶子岿然不动,就像没听见一样。 于是孟宴臣问她,“不接吗?” “我在开车,”李叶子不看手机也不看他,“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行,孟宴臣直接把嘴闭上了。 电话很快就停了,从始至终,除了开头确认的那一眼,李叶子再也没有在手机上停留过一分的视线。 专注程度令人汗颜。 五分钟后,车在某个路边停下了,李叶子解开安全带,拿起手机下车:“孟先生,我去取餐。” 孟宴臣朝外探了一眼,街对面小吃商铺鳞次栉比灯火通明,李叶子一路小跑过街道,打着电话进了其中一家商铺。 回来后,打包好的夜宵被放进了车后座,孟宴臣刚想问买了什么,李叶子拉过安全带,头也不抬地说:“记得V我五十。” 孟宴臣:??? 安全带咔嗒一声扣上,李叶子抬起头来,在看到孟宴臣的表情后,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表情有些讪讪。 然后很慢地,大拇指冲后座指了指:“……那是另外的价钱。” 孟宴臣:…… 气氛有点尴尬,李叶子煞有其事地解释了一句:“这其实是个梗。” 孟宴臣面无表情地错开视线,他连什么是“梗”都不知道。 车开在马路上,外面吵吵闹闹,里头两人安静如鸡、乖巧如鹅、寂寞如狗。 大概是觉得气氛太过死闷,余光扫了几眼孟宴臣,李叶子小声地解释什么是梗:“……一种流行网络用语,意思是笑点或槽点,桥段,话题等等,都可以被叫做梗。” 孟宴臣不吭声,没说继续,也没制止。李叶子胆子便大了一些,又跟他解释了一番“V我五十,因为今天是疯狂星期四”这个梗。 “为什么?”孟宴臣突然发来疑问,为什么是疯狂星期四,为什么疯狂星期四就要V你五十? 这就要说到肯德基了。李叶子一边开车一边给他从头掰扯,由肯德基消费活动发起、经广大网友传播和引申出来的「疯狂星期四」和「V我五十」,这个梗在年轻人社交当中很是流行。 像什么男朋友出轨了,V我五十听我复仇大计;我是秦始皇,V我五十他日封你为王;还有那种特别搞笑又离谱的文案诈骗,最后结尾一定是浪费感情的「V我五十」。 好玩就好玩在,你知道结尾一定是「V我五十」,但还是会打开,当看到意料之中的「V我五十」,会一边笑一边骂,然后变身复读机,评论区发送「V我五十」,下次如果再有,还会上当。 孟宴臣听完直接笑了一声。是挺离谱的,离谱在于他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好笑的地方,但在他第一次听到后还是忍不住笑了。 气氛因为他的笑声得到了缓解。 他作出评价:“你挺活泼的。” 原来的叶子,可能是因为背着债吧,生活得小心翼翼的,看着笑容很多,但其实没什么活力。 李叶子的声音将他从回忆里抽离,“因为生活已经很苦了,再丧着脸消极悲观的话,就会支撑不住,从内里开始溃败。” 她的声调是积极的,乐观的,向上扬着的;可她说的话却证明,她是个有故事的人。 孟宴臣想起了医院里的那两场梦。 “叶子的助学贷款还有多少?” 李叶子没怎么思索,“三万多吧,这不是大头。” 孟宴臣却皱了眉,什么叫做“这不是大头”?叶子还欠了别的债了?什么时候? “翟淼卖假货被抓罚款的事儿,您知道吗?”李叶子问。 这个孟宴臣当然知道,说起来还是他走了人脉和关系,只要交齐罚款,才让翟淼那么快就出来。 他记得当时宋焰凑钱差了十万,最后这十万还是从他的卡上划的。 可是这跟叶子的债有什么关系? 李叶子说:“翟淼的上家其实是我,我的上家才是那个张什么的骗子。” 她说得风轻云淡,“小姑娘讲义气没把我供出来,但无论是从道德上还是情理上,我都得负担这笔罚款。” 罚款加进货一共十八万九,翟淼重情义没把她供出来,只叫她一起还。但她心里过意不去,不好意思对半分,想要负担大半。 钱钱钱,刚上大四,背债十几万,换谁都得焦虑。但是一味去兼职也不行,毕竟不是正式工,时薪低不说,而且因为是在校学生,时间上也不是很充裕。 如果为了兼职还债在最后一年绩点和学业落下,毕不了业,那才是得不偿失。 所以,她再三思虑,辞掉了代驾。 听完后,孟宴臣沉默了,他不知道里面还有这样的弯弯绕绕,不知道原来叶子除了助学贷款外,还有这样一笔债务。 上辈子发生那件事后,他也曾后悔和反省过自己的放纵,但那时两个人都被冲动蛊惑,事态到了那一步已经无法挽回。 大雨中的那一场相遇,是他们最后一面,看到叶子还留有一份善良,他也释然了。 为避免历史重演,也是希望叶子不要再走上旧路,所以这辈子他提前斩断他们之间的联系,警醒自己不要再纵容、对方也不要越线,彼此做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在短暂的交集后分道扬镳。 …… 车安全抵达了小区地下车库。 孟宴臣站在门前的台阶上,沉默地看李叶子忙里忙外。她先是打开了后备箱,接着从后座拿出宵夜,连同车钥匙一并递给他。 然后把头盔和代步车从后备箱拿出来,那是一个可折叠的小车子,她好像没怎么用力就掰开顺直了,一脚踩着,让把手靠在身上,最后戴上头盔。 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似乎是发现了他在看,李叶子扬起一个大方的、明媚的笑容,“孟先生,别忘了转账。” 说完就踩着车飞了出去,背影颇有几分潇洒的意味。 这大概是第一次,他目送代驾离开后才转身上楼。 到家后,孟宴臣先在微信上转了二百五,然后拆开了李叶子给他买的宵夜,主餐是一份酸汤水饺,另有两小份凉菜。 他先尝了一口汤,酸酸的,还有些微微的辣味,好喝醒酒又上头。 原来的孟宴臣没有吃夜宵的习惯,但上辈子到了最后,他患上了严重的胃病,身体在经历过痛苦之后才晓得健康二字的重要,所以,在李叶子说“看您喝了很多酒,胃会难受”的时候,会有所动容。 他有人脉有关系,尚且觉得孤独压抑,后来人走茶凉,父母先后离世,已经很久没有人关心过他了。 想到这里他苦笑了一声,其实许沁也没怎么关心过他,一直以来都是他追着许沁的时候多,现在想想,是为了什么呢? 微信里,李叶子迟迟没有收钱,直到孟宴臣洗漱完躺在床上打开手机,才看到就在几分钟前,对方终于收了款。 算下时间,大概半个小时,从他家到她学校,她骑了半个小时。 燕大的学生公寓几点关门来着? 孟宴臣继续往下看,在收完款后,对方还发了一句:谢谢老板!下面是一张图片,图片里的简笔画小人九十度鞠躬。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那个感叹号,脑子里莫名会浮现出李叶子的笑脸,如果是当面的话,她应该也是那样的,扬着大大的笑容,像图片里的小人很用力地鞠躬,然后说着:谢谢老板! 这东西叫表情包,这点孟宴臣还是知道的,无他,肖亦骁爱发,但他从来不回。 孟宴臣突然觉得手指很痒,犹豫了五分钟,才打出三个字发过去:不客气。 那边很快回复:应该的,不过为什么是二百五,不是二百? 二百五……多少沾点骂人的意思。 孟宴臣想起她在车上的话,打了一行字:夜宵是另外的价钱。 李叶子很激动:谢谢老板,您就是天仙下凡财神转世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隔着屏幕,孟宴臣都能想象到她激动地双手合十,向自己拜了又拜的画面。 唇边很自然地浮起了笑。 可能是今天的夜宵味道确实不错,所以孟宴臣对她的巴结讨好并不觉得反感。 这一刻,他突然很想问问她在干什么,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叮的一声回复:在写项目。 孟宴臣:什么项目? 只跟你天下第一好:秘密。老板明天还去魅色吗? 去酒吧其实不是孟宴臣喜欢的消遣方式,但还是发了一个「去」字。 那边秒回:明天见面告诉您。 孟宴臣抬了抬眼皮,「只跟你天下第一好」依旧是「对方正在输入…」,但很快,他收到了消息。 老板早点休息,晚安,好梦。 孟宴臣盯着这句回复看了很久,在心里回了默默一句:晚安。 第9章 试探 第二天晚上,孟宴臣不到九点结束加班,快九点半的时候来到了魅色。 这回他没开房间,而是大大方方地跟肖亦骁坐在大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眼睛跟着李叶子来来回回,盯了一晚上。 真的,他真的觉得她的脸好像变了样子。 突然,肖亦骁叫了他一声:“你跟弟妹有啥进展没有?” 孟宴臣分心瞥他一眼,无奈极了,“你怎么就这么关心我那点儿事?” “我是希望你能过得好点儿。”肖亦骁特别正经,“过去的事既然都放下了,那就让它过去,你谈恋爱开展新生活,我举双手赞成,我为你保驾护航,真的。” 孟宴臣没理他。 肖亦骁又说:“沁沁过得不快乐,可我知道你也在那个家里,你只是不说。沁沁现在有宋焰了,可是宴臣,你总是一个人,一个人憋着迟早会出事的,我真的、真的担心你。” 真心拿他当兄弟,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劝,苦口婆心地劝。好不容易说放下了,可他看着人还是日渐一日地沉默和颓丧。 是人,却看着没有人气儿。别人来酒吧都是来发泄,放松的,助兴的,他倒好,既不跳舞也不泡妞,叹的气比喝的酒都多。 这番话孟宴臣左耳进右耳出,依然我行我素,一点精神都没提起来。 肖亦骁把酒杯重重一放,急了,“你要是不喜欢弟妹,改天我找两个路子广的朋友,专门给你给你开个趴,叫上一大票美女,什么清纯的、妖艳的、高冷的、风韵犹存的……让你挑!” 孟宴臣没什么温度的笑笑,杯子跟他碰了一下,“不用,我没事。” 肖亦骁摆手:“不行,你必须去!必须给我找一个!”说着就拿出手机来。 孟宴臣一把抽走,扣在桌子上。 而后食指顶了顶眼镜,目光沉沉,“你想见许沁大可不必这样拐弯抹角,你可以直说,我现在就可以动手。” 作势就去解袖口。 肖亦骁忙作格挡状,“别!不过,你这两天嘴上功夫又变厉害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心中无爱,拔剑自然神’吗?” 要知道,以前孟宴臣眼睛都恨不得黏在沁沁身上,车接车送,又送车又送饭的,有事第一时间上前冲,哪像现在,提起人来波澜不惊的。 孟宴臣大抵也是想起了从前自己干过的那些事,什么也没说,晃晃手里的,举杯一饮而尽。 看了眼表,便站起身,“我约了代驾,先走了。” 已经十点过五分了,有人在等他。 有人在等,这四个字让孟宴臣心里升起一种微妙的感觉,像羽毛轻扫过,有点痒。 一出大楼的旋转门,他就看到李叶子拎着头盔、抱着折叠小车站在车尾,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连续住院人瘦了,晚风吹过,衣服有些空荡荡的,显得人特别单薄。 他朝她走过去。 还隔着一段距离,她也发现了自己,脸上随即笑了起来,她的笑容总是很大很明媚,像太阳,只是看着就能感受到积极快乐的余温。 “孟先生。” “冷吗?”孟宴臣打开了后备箱,然后才把钥匙递过去。 这个时候,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在代驾这件事上,他对待前后两个叶子的态度是有细微差别的。 李叶子接过钥匙,打开副驾驶的门,“不冷,孟先生上车吧,一会儿就好。” 很快她也上了车,问孟宴臣:“吃宵夜吗?” 孟宴臣说:“嗯。” 今晚的流程简单了许多。 下完单后,谁也没有说话,车平稳地开在路上。 “你驾龄几年了?”孟宴臣问。 李叶子开着车目不斜视,“有七八年了吧。” 七八年,孟宴臣想,按照原来叶子的驾龄和年龄去推算的话,少说李叶子也有二十八九岁,快三十了。 很好,个人信息get. 忽然间,肖亦骁说的话在脑海浮现,新生活和新感情。 孟宴臣大脑宕机了一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他的眼神控制不住地飞往主驾驶,但很快又在心底摇了摇头。 他并不想展开什么新感情,对新生活也没有任何想法。 他重生回来规划的目标,是为了父母、为了国坤,至于自己,除了放下许沁以外,没有其他额外的打算。 「孟宴臣」就是挂在孟家这面墙上的蝴蝶,在生命力最旺盛的时候,自愿交出自由、抹掉自我情感,永远地钉在墙上。 愿望什么的,不会再有了。因为有也是徒劳。 他放弃了,放弃做「人」,选择成为「标本」。 如果严格究论起来,其实他也不是什么蝴蝶,蝴蝶至少还飞过,而他更像在黑暗的洞里压抑爬行的毛毛虫,想飞,想变成蝴蝶,然而终其一生被困在了茧里,无法化蝶。 前世为数不多勉强能跟他交流几句的异性,也就是叶子,后来也形同陌路再无交集了,而这一世他又早早斩断未竟的情分,提前缩回了茧里。 Party什么的,商业趴、家族趴他倒是会重在参与,但像肖亦骁说的那种以「交朋友」为目的的,抱歉,他没有兴趣。 城市的繁华在车窗外匀速后移,光影几度在镜片上掠过,孟宴臣忽然转头看向李叶子,“你说你在写项目。” 昨天晚上,她说今天见面会告诉他,可到了现在也没有开口的意思。他都问她驾龄起了个头,结果还是不接话。 他淡淡发问,“是有了心仪的公司和岗位,想提前实习吗?” 李叶子微微蹙眉,像是在组织措辞,趁这个功夫,孟宴臣低头喝水。 然后他就听对方说,“项目的主题是:如何勾引孟氏国坤的公子——孟宴臣。” “噗呲、咳咳咳!”孟宴臣惊得呛到了,上半身一下挺直,面上浮起一抹惊诧:“你说什么?” 他躲在镜片后的眼睛都睁圆了,瞳孔轻晃着,情绪之丰富自重生后实属罕见。 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让李叶子吃吃地笑起来,“开个玩笑,孟先生,看您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我忍不住。” 孟宴臣不知道信没信,沉沉地盯了她一会儿,沉默不作声地把瓶盖儿拧紧了,又靠了回去。 只是背刚挨着座椅,李叶子又开口了,“不过这个项目内容,也差不多是那么回事儿吧!” 于是,刚刚沉下的心又被猛地吊起来,孟宴臣的眼神明明灭灭的,语气因她钓来钓去显得有些焦躁,“有话直说。” “是这样的,孟先生,我今天……”李叶子轻声开口。 她起了个大早,骑着代步车跑了一天,燕灏投资、魅色酒吧、他家住址,几条线跑了好多遍,路上的商铺、小吃也全都了解了。 “我想做您的专属代驾,当然不是全职,只在您来魅色的时候。” “这就是你的项目?”孟宴臣松了口气,觉得有些无奈,可无奈之后,又觉得有点意思。 他不是没见过攀龙附凤的人,也不是没见过为了从他身上得到利益,而使出浑身解数展现的巴结与讨好,但是,对于李叶子这种直白坦荡的功利与野心,却不觉得厌恶。 “为什么?”他问。 李叶子答:“不走平台,没有中间商赚差价,每一分都能进我兜里。而且又不是经常,不会影响我对学业和兼职的安排,又能挣点生活费。我觉得挺好的。” “……记忆里您出手大方,敬上怜下,人美心善。” 在叶子的视角里,孟宴臣确实是个好人,会因为时间太晚提醒她打车,并且绝非空谈地付打车费;也会在客人语言骚扰时挺身而出,会被她的勤勤恳恳和认真生活打动,给她介绍一份不错的兼职。 李叶子继续解释着:“而且按理来说,以你们两个的阶级壁垒,生活里原本很难会有交集。但既然已经产生了交集,为什么不顺势而为呢?如果能从您这儿轻松快乐地挣钱,我为什么要放弃这个大好的机会,舍近求远、费力不讨好呢?” 孟宴臣仔细琢磨了一下。 他去魅色的次数不多,但也不是特别少,与其每次都换不同面孔的代驾,确实不如找一个长期的、专属的、熟悉的代驾。 代驾费用对他所拥有的一切来说不过九牛一毛,除此之外,还能成全他无处安放的心软。 一举两得。 但是,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孟宴臣又不想这么快就被说服。 “你之前不是还很戒备我?”他质疑。 说到这个,李叶子忽地静下来,有些支支吾吾,“其实,出院那天我就做了背调了,您很有名,挺安全的……” 背调? 孟宴臣笑哼一声,想不到,他一个做投资的,天天去调研别人,居然也会有被别人调查的一天。 话虽如此,他还是挺欣赏她的。机会永远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这句话从来不假。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我是个商人,不做亏本生意。” 一些想法在脑子里过了一圈,孟宴臣眼底露出一点精明,“既然你都做了我的背调,作为未来的雇主,总得了解了解自己的员工吧。” 他是重生,对她来说他是透明的,一查就就能查到。 但她却不。 她的前生既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又无从得到任何消息,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不了解合作伙伴和对手的信息,这对于一个商人来说是很有风险的。 探究的视线转过来,李叶子很懂他的意图,“您请问。” 孟宴臣当即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个非常简单的问题,甚至可以归结到基本礼仪上。只是,对李叶子来说却好像很难回。 孟宴臣能感觉到她整个人在慢慢收紧,只顾开车看路,一个字都不说。 车里的气氛渐渐地僵住了。 直到抵达目的地,两个人谁也没有下车。李叶子双手交叉放在腿上,拇指轻轻地在指节上游移。 这是一种很常见的小动作,多发生在权衡、或者犹豫的时候。 孟宴臣并不着急,就在他恍惚间好似又闻到了有些熟悉的香味时,李叶子开了口,“……梦梦,我小名叫梦梦。” 干巴巴的,每个字都像是从声带里硬挤出来似的,没有了以往的轻松与从容。 小名? 孟宴臣双眉轻轻拧了一下,“大名呢?” 人又不说话了。 算了,不能逼得太紧。 孟宴臣放弃了继续追问,生意场上与人际交往不是一回事,前者需要强势,后者则得留有余地。 他本身就不是强人所难的类型,倒不如说是——步步为营,才有意思。 就像是被捂得死死的秘密,一下子全部得知就会很快丧失兴趣,反而是一点一点挖出来,才有成就感。 “李梦梦。”孟宴臣喊了一声,不料却迎来对方的高声反驳:“叶梦梦!” 她的声音听来有些排斥的激动。 孟宴臣虽然不理解,但是尊重,反正名字只是个代号而已,以后他有的是机会和时间慢慢刺探。 “叶梦梦,合作愉快。” 两人在地下车库分别。 上楼后,孟宴臣发现今天晚上叶梦梦给他点的夜宵是是番茄肥牛汤,第二天是菌菇三鲜汤,第三天是皮蛋鱼丸汤…… 第四天是周六,晚上他回孟家跟孟怀瑾和付闻樱一起吃晚饭,短暂地和各种汤汤水水的宵夜告别。 许沁不在,虽然说是工作忙,但大抵是以此为借口,纠缠宋焰去了。 孟宴臣犹豫着要不要跟二老坦白,但随着付闻樱一声开饭,餐桌上除了碗筷碰撞和咀嚼之外便再也没有人声。 孟家家规,吃饭的时候不说话,孟宴臣喝了一口碗里的汤,不知怎么,竟然有点想念叶梦梦订的宵夜了。 晚上在孟家留宿。 到了第二天上午,孟宴臣打算出门去看个画展,结果刚一下楼就看见付闻樱在客厅接待客人。 他的妈妈满面笑容地拦住他,介绍起客人:“这是小曼,你顾叔的女儿。” 孟宴臣愣了几秒,想起来了,上辈子确实也有这么一出。 随着这几年他和许沁年岁渐长,这种变相的相亲次数也越来越多了。 顾小曼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头顶扎着一个小小的高马尾,笑容和长相都很甜美,一眼看上去就是很讨人欢心的类型。 她大方伸手:“你好。” 孟宴臣回握,“你好。” 沾之即离,同时看向付闻樱,他知道接下来付闻樱会说什么。 果然,事情的走向一模一样,付闻樱要他带上顾小曼一起去看画展,他答应了。只是,在画廊里,顾小曼去卫生间的时候,叶子没有出现。 哦,不对,她现在叫李梦梦——叫叶梦梦了。 他一边看画一边留意,甚至疑心她是不是没来兼职。 直到顾小曼回来找他,“我不喜欢看画,感觉特别无聊,我们去逛街吧?” 平心而论,孟宴臣对这个顾小曼没有什么讨厌的情绪,对她和对以往那些被安排见面的相亲女性一样。 他只是不想跟对方发展感情而已。 当然,他确实也不喜欢逛街。 他说了跟上一世一样的话,“我想把这个展看完。” 顾小曼像是有气,回答也与记忆中如出一辙,“那行,你看你的展,我逛我的街。” 孟宴臣礼貌冲她点头:“再见。” 顾小曼直接气得走了。 顾小曼走了,叶梦梦也不在,事情的结局看似发生了改变,可孟宴臣还是站在了那副《青梅竹马》的画作前,就像是绕不开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他不想买了。 第10章 看画 孟宴臣是在准备离开的时候才看到叶梦梦的,彼时她正在给客人介绍画,仅一个背影他就认出来了。 一模一样的工作制服,在她身上却格外显得身段窈窕,而且,今天改扎低马尾了。 在原地站着犹豫了一会儿,孟宴臣还是脚风一转,上前蹭了一下讲解。 等看画的客人散去,叶梦梦才发现他的存在,“孟先生也来看画展?” 孟宴臣反问:“怎么,我不能来吗?” “倒也不是,只是感觉上,您应该很忙。” 孟宴臣打趣道:“天天下班去喝酒,忙吗?” 叶梦梦笑得调皮,“天天加班,不忙吗?” 一丝笑意爬上孟宴臣清雅的面孔,“行了,带我逛逛吧。” 叶梦梦挂上职业微笑,朝一旁打了个“请”的手势。 不过,说是带他逛逛,可实则却是叶梦梦跟着他的步调在走。 每路过一幅画,她都尽职尽责地用三两句话概括讲解,而如果孟宴臣多看两眼或者停下脚步,才会说得详细一些。 总结来说,叶梦梦这个人,很有眼力。 孟宴臣安安静静听着,几乎不发表任何意见,直到两个人来到一幅熟悉的画作前。 《机械舞》,八月十六日新锐画家武明主题为《提线木偶》的个人作品展中的主题画作。 画面上是一个木偶在被傀儡线控制下摆出的舞步,背景荒芜空荡,色彩混沌黯淡,整幅画突出一个被控木偶的独舞,营造出的氛围既诡异又压抑。 孟宴臣不由停下脚步,“你对这幅画有什么看法?” 话音刚落,就听见叶梦梦呼吸重了一下,旋即看过来的眼神隐有几分嗔怪:“孟先生,您搁这儿刺挠猫呢?不刺探我一下就浑身难受是吗?” 孟宴臣被她看得心虚,不自觉地视线下移。 常言总道:字如其人。其实看画也一样,一个人对画作的感觉和看法,也可以从中隐隐窥探到其的内心世界。 那一天,他和叶子因为这幅画有过简短的交流;所以今天,他也确实是有意带叶梦梦来看这幅画的。 他是个商人,每天都要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而上一世叶子的行为多少让他在面对同质的女生时有些PTSD,所以,即使他对叶梦梦有着同类的惺惺相惜,也不耽误了解这个人究竟是人是鬼。 他是心软,但不是圣父。 再说了,她都能做他的背调了,他刺探一下又怎么了? 这么一想,孟宴臣又支棱起来了,他抬眸,只用余光瞄了一眼旁边的小姑娘,他看不太清楚她的神色,但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氛围。 有些紧绷,像那天在车上他问她的大名时一样。 两人沉默着,僵持着,无声交锋。 过了很久,叶梦梦忽然叹了一口气,像是妥协。 “我不太懂画,第一眼只是觉得——太朴素了。”她是这样说的。 孟宴臣却惊得转头,“朴素?”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得到这样一个评价。 叶梦梦:“要是我的话,会把小木偶打扮得漂亮些。” 她偏头冲身边人一笑,语调欢快,“穿上好看的裙子,戴上柔顺的假发、精致的发卡和首饰,还有好看的高跟鞋。既然是跳舞演出,当然要盛装出席!” 起初,孟宴臣表示难以理解,但稍微一想他就反应过来了。 因为他和叶子——或者说大多数人第一眼看到这幅画的时候,代入的都是被控制的木偶;而叶梦梦,代入的却是那个手握傀儡线、并未在画面中出现的木偶的主人。 在她的视角里,木偶是她的所有物、是心爱的玩具,登台表演便是向别人展现自己喜欢的东西,所以要打扮,装点得光鲜亮丽。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解读,孟宴臣怀疑她在平时生活中是不是根本就没有烦恼。 可是,他在医院做的那两场梦,在与她拉扯之间刺探到的一些信息,却又摆明她其实生活得并不好。 他能共情身边人的痛苦,偶尔也会被快乐感染,但他无法理解一个生活并不十分如意的人,为什么能如此积极向上,难道就没有觉得崩溃压抑的时候吗? 就像他那样,生不如死。 孟宴臣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消极中,“打扮得再漂亮又有什么意义呢?被人掌控着。” 他没有办法代入主人的视角,无论怎么努力,他代入的始终是那个木偶。 叶梦梦却反驳,“正因为挣脱不开,所以才要打扮呀!” 她看了孟宴臣一眼,似乎很是疑惑,“既然已经感受到了痛苦,为什么不能给自己找点乐趣呢?” 孟宴臣:“你是指,苦中作乐吗?” 叶梦梦:“对呀,抱怨痛苦只会重复和加剧痛苦,但如果能在痛苦中找到一点快乐,自我安慰、自得其乐的话,至少精神上能得到片刻的喘/息吧?橡皮筋一直拉扯的话,会断掉的。” “那也不过是断掉的时间长短罢了。”盯着画,孟宴臣自嘲一笑。 他不想在痛苦里开花,片刻的喘/息对他来说无异于饮鸩止渴,他想要的是自由与解放,永远地离开痛苦,而不是在痛苦中寻求短暂的快乐。 叶梦梦脱口而出,“那就剪掉线啊。”她的语气里满溢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轻松。 孟宴臣无法感同身受,深深叹气,眉宇间笼上一丝愁郁,“他努力过,但是剪不掉。” 说完只听叶梦梦嗤笑一声,“那说明他还不够努力。” 孟宴臣立即皱眉,“你怎么知道他不够努力?” 他偏头看叶梦梦,叶梦梦却盯着画,“因为在我看来,没有达不成的目标、也没有做不到的事,如果有,那就是他没有那么想。” 孟宴臣还想反驳,叶梦梦又说了:“努力有什么用,他拼命了吗?” “如果想摆脱束缚和掌控,那就要下定决心做好拼命的准备。剪不掉线,那就砍断手脚;站着跑不出牢笼,那就跪、就爬。过程其实没那么重要,因为没人在乎你是跑得不好看还是爬得不漂亮,事实上只要你站在终点,人们看到了你的成果就会鼓掌欢呼,并主动为你也许搬不上台面的过程赋予极高的赞美。” 一番言论砸下来,孟宴臣愁眉非但没有舒展,胸膛更是微微起伏,“你不觉得这很极端、很激进吗?” “可是温和有用吗?”叶梦梦反问,又即答:“正是因为温和没有,所以才极端激进。孟先生,反抗是需要勇气的,需要那种无畏艰难与生死、孤注一掷、与一切为敌的勇气。” 她的视线落到孟宴臣身上,漂亮的眼眸里有幽光闪烁。 “在历史上那些反抗压迫的争端中,那些拉起反抗旗帜的战士,他们之中有的人也许都不知道成败、甚至不知道结果是对还是错,可即使看不到希望,却依然前赴后继;他们在黑暗中站起,在黑暗中倒下,又或者倒在黎明前……对他们来说,结果是什么重要吗?” 叶梦梦语速很快,情绪隐隐有些激动,“孟先生,在我个人看来,沉默、逃避和犹豫,从来就不在反抗的形式里,因为反抗——是要成为战士的。” 她眼里的锐利与坚定灵孟宴臣微微失神,颤动的瞳孔表明此刻他的内心并不平静,恍惚间,孟宴臣像是看见了一棵参天大树。 他吞咽着,消化着,被吸引着,忍不住伸手想要触碰被风摇动的枝丫,结果——却触到了叶梦梦的耳朵。 叶梦梦身子抖了一下,眨着眼疑惑望来。 孟宴臣有些慌乱地移开了视线,嗓子咽了又咽,“……有虫子。” 他说着,视线微微回转,余光中只见叶梦梦蹭了蹭耳朵,眉眼皱着,鼻腔浅浅哼了一声:“可恶,它一定是觊觎我的美貌!” 孟宴臣:…… 怔了怔,他觉得有点好笑,下意识地勾了勾唇,一抹笑意随即融进了眼底,“我不喜欢这幅画,再带我看看别的吧。” 两人又转了一圈,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来到了命定的那幅《青梅竹马》前。 上辈子叶子是怎么说的来着,“表面上看着美好,实际上却是心中的遗憾。……树上的青梅果子,味道酸涩,竹马绕青梅,他们大概率是错过了彼此吧。” 童年的欢乐被她解读成了一个悲伤的故事,他本来看着画还挺开心的,想的是小时候和许沁在一起时的美好,结果她一解读,却说中了隐藏在这份美好之下、他自己都没来得及注意的遗憾。 结果青禾美术馆痛失八万,他没买。 而今,他一开始就是不想买的。但正如叶梦梦所说,他不刺探她一下就浑身难受,已知,和原来的叶子讨论《青梅竹马》这幅画是上辈子的事,在今生这个时间点并没有发生。 所以—— “你觉得这幅怎么样?”他留心观察她的表情,可叶梦梦不知为何,摆出了一副像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怎么,你觉得这幅也不好?” 叶梦梦立刻用力摇头:“没有,好看!比《机械舞》色彩明亮丰富,画面热闹温情。孟先生,您要买吗?” 孟宴臣眨了眨眼,不,他没想买的。 他正要说,却看到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微微凑了过来,是叶梦梦倾着上半身向他靠近了一些。 她用手遮着嘴,小小声说着:“能记我名下吗?有提成的。” 孟宴臣静静凝视着她,眼睛阖了一下、又一下。 这股激荡在胸中的情绪是无奈呢,还是无奈呢? 半晌,他失笑,“……你当我是摇钱树吗?” 哪料叶梦却梦仰起头,一本正经,“哪有,我明明将您奉为财神爷!”脸上的表情认真极了。 孟宴臣从容点头,像是放弃了,“那你再推荐推荐吧,这幅我也不喜欢。” “好的孟先生!”叶梦梦顷刻间笑成一朵明艳的花,身子一侧,恭恭敬敬地让出路来,“您这边请!” 于是,孟宴臣被带着来到另一个展区。 打眼一看,这里挂着的画都很明亮,色彩鲜艳丰富不说,画面也十分漂亮。 他挑眉,“你喜欢这种?” 叶梦梦点头,声音十分开朗,“是啊,我喜欢大片铺叠的明亮色彩,和漂亮又生机勃勃的画面。” “像什么春天万物复苏,夏日阳光沙滩,秋天硕果累累,冬季雪落红梅……画好看,人看了心情也会好;相反,若是画常常看一些比较压抑讽刺的画,看多了人也会受到影响的。您觉得呢,孟先生?” 孟宴臣表示沉默,他的视线从一幅幅画上扫过,看到了明媚的阳光、澄净的天空、争艳的花圃、欢笑的人群,亦或是皎洁的月光、闪烁的群星,壮丽的山河、神秘的海底…… 他以前很少会为这些显而易见的美丽而驻足,因为他的目光总是会不自觉地去追逐悲春伤秋。 视线转了一圈,最后落到了叶梦梦白净的脸上,大大的眼睛清澈灵动,正笑吟吟地看着他,“孟先生,心动了吗?” 孟宴臣一下子住了脚,心跳似乎错了半拍。 他说,没有。 然后,他就看到叶梦梦极快地撇了下嘴,转向挂画的眼神微微失落,于是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想歪了。 叶梦梦对钱的追求直白又坦荡,不像其他人,明明是为了从他这里赚取利益,却要披上一层虚伪的外衣。 明白了这一点,孟宴臣又想刺挠她了。 叶梦梦问他,“孟先生,您真的一副中意的都没有吗?” 听得出她语气里小小的委屈,孟宴臣抬手看表,问了一嘴:“你几点下班?” 叶梦梦一秒正经,“报告老板,十一点。” “那行,”他脸上噙着笑,将手背到身后,“如果你请我吃饭的话,说不定我可以考虑一下。” 第11章 吃饭 九月初,骄阳依然如烈火。 直到孟宴臣坐进车,脑子里还回荡着叶梦梦脱口而出的那一句:“超过五百不行!” 五百,孟宴臣很少因为钱财受限而烦恼,这确实让他有点犯难。 他在车里吹着空调思考了快二十分钟,才看到叶梦梦姗姗来迟。 她穿着一身灰调的薄荷绿雪纺长袖连衣裙,背着一个白色的小方包。应该是重新整理过头发,用一个五颜六色的一字夹夹了一个高马尾,发尾卷翘内勾,衬着那一点亮色,俏皮又可爱。 一路走过来,开门坐上副驾驶,边系安全带边问:“孟先生想好吃什么了吗?” 食指敲了敲方向盘,孟宴臣摆出三个字:“路边摊?” 叶梦梦听后怔了一下,调侃道:“大少爷山珍海味吃惯了,下凡体验生活?” “倒也不是,我有个朋友。”孟宴臣松松垮垮地陷在座椅里,疏淡的眉眼染上一分怅然。 “她谈了一个家境条件差距很大的恋爱对象,心甘情愿地要跟对方过苦日子,我不理解。再就是,家里管得严,从小不允许我吃这些,所以有点……” 毕竟家世摆在这里,他能接触到的人都是差不多的阶层,亲人、朋友、合作方,一年四季,春夏秋冬,连鞋底都很少沾上灰尘的一群人,请与被请,基本上是不会吃那些在车窗外一闪而逝的路边摊。 而跟他不同阶层的人,他又少有接触,即使对方想进一步,他也只是维持着基本的礼貌,礼貌地拒绝对方靠近。 上一世,他跟叶子勉强算是有来有往吧,可最出格也是那一场LiveHouse,但其实他并不喜欢那种喧哗、吵闹,甚至有些拥挤的场所和形式;在烟火街那边倒是有一家开在巷子里的红姐烧烤,算是唯一一个他接触的小饭馆,那还是他和许沁、肖亦骁儿时偷吃路边摊的秘密据点。 可许沁留学十年,没有她作为牵头人,他跟肖亦骁也甚少结伴去那边,直至最后孟家倒台,他也没有再尝过这些东西。 人在追忆往昔时大抵都会处于一种放松的状态,此时的孟宴臣也不例外,他神色柔和,体态松弛,可突然间却感觉右脸颊针扎似的疼。 偏过头一看,原来是叶梦梦正盯着他,眼神似笑非笑,脸上的表情很是耐人寻味。 他皱眉,“怎么了?” 只见叶梦梦缓缓扬起一个狐狸般狡黠的笑容,“孟先生,在网上冲浪呢、有一个梗就叫做‘我有一个朋友’……” 打着「朋友」的旗号,实则当事人就是自己,但因为这些故事描述起来太过详细具体,难免会让人怀疑,“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你自己?” 所谓的无中生「友」,一般都是自身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是羞于启齿的事,因为解决起来有些困难,所以想征求一下他人的想法和建议。 听完科普后,孟宴臣直接心梗了。回忆的时候有多怅然失意,现在就有多窘迫尴尬。 “……其实不是我。”他逃似地回避目光,连带着整个人都坐立不安起来。 叶梦梦的目光却柔和下来,一副“我懂我懂,别狡辩了。” “真的不是我。”孟宴臣脸都快黑了,他指的是许沁。 然而叶梦梦对此并不在意,“我知道,但是再不开车我就真的猜出来了。” 孟宴臣没再说话,迅速启动汽车,结束这个话题。 一路来到了烟火街。 烟火街与五芳街是很相似的两个街巷,不同的是,烟火街这边已经被列为了城市历史保护区,而五芳街在不久的未来将迎来拆迁。 两人并肩走着。 老街旧巷不似高楼大厦那般敞亮,旧式街门影壁斑驳,漆落颜碎,长长窄窄的甬巷,坑坑洼洼的小路,此情此景,叶梦梦忍不住诗兴大发。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孟宴臣在她旁边只是浅浅的笑。 抬眸看去,豁然开朗的并非桃花源,而是相似却又各异的老商铺,家家都挂着黑板或者五颜六色的挂牌,用歪歪扭扭的粉笔字写着店铺名字和特色菜单。 叶梦梦问孟宴臣想吃什么,但孟宴臣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吃什么,于是随手一指,点到了一家「马记小龙虾」。 虽然临近饭点,但因着是小铺子,位置又有些偏僻,所以客人不是特别多。两人选了最里面的位置,刚落座就有人递上菜单。 是位有些年纪的妇女,腰上还系着围裙。 像这样的小商铺基本都是以家庭为单位,很少有专门的服务生,基本就是老板和老板娘亲自出马,年轻一点的,不是孩子就是亲戚的孩子。 很显然,眼前这位应该就是老板娘了。 老板娘笑吟吟地看了看两个人,略过孟宴臣,直接把菜单递给了叶梦梦,叶梦梦也不客气,哐哐一顿点,然后递给对面。 在底线之上,孟宴臣本就是一个习惯迁就妥协的人,再加上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对叶梦梦有了一定的了解和心软,因而对其自作主张的容忍程度也相当之高。 所以,他在接过菜单后也只是囫囵一看,然后合上,礼貌递还给老板娘。 “谢谢,她点的就行。” 四菜一汤,已经没有他的发挥空间了。多了,先不提两人能不能吃得完,首先这张小木桌,它都不一定能放得下。 老板娘走后没多久,孟宴臣就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位置。 彼时叶梦梦正在抽纸,听到动静瞥了他一眼,“热?” 孟宴臣愣了一下,“……有点吧。” 店里没有空调,降温全靠吊顶的大风扇,连安全罩都没有,四片绿色的大扇叶嗡嗡地在脑袋上响,转疯了也不怎么顶用。 正近午时,西装又有些厚度,从进门到现在,他确实感觉到身上微微的汗意,但他挪动却是因为别的。 叶梦梦又扫一眼桌子下面,随口道:“是你腿太长了,空间窄小,觉得挤吧。” 孟宴臣没应声,算是默认。他轻轻挪动椅子让自己坐得舒服些,目光很快落向她的手指。 叶梦梦正在把抽出来的纸巾叠成小小的正方形,一共叠了四个,然后利落地推起袖子、拎起桌子上的小茶壶倒了小半杯水,又拿着杯子倒了一点在桌子上,用纸巾蘸水,开始擦桌子。 她动作很快,擦完桌子又去擦桌子边边。 四四方方的桌子,自己这边擦完了,顺手抹了两把旁边的桌沿。 孟宴臣刚想问叶梦梦是不是和付女士一样有洁癖,紧接着就见她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嘴巴往旁边一努,“去那边坐,我擦完了。” 孟宴臣眉眼紧皱着,抬头仰视,“你在干什么?” “擦桌子啊!”叶梦梦直接伸手去托他的胳膊往上抬,“不然蹭脏了你的高级西装,你碰瓷我怎么办?” 如此理直气壮,让孟宴臣一时惊住了。 他大抵是准备说点什么的,但呼吸起伏间,还是哽住了,最后化作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却是没动。 他没有让别人如此伺候的习惯。 两人僵持着,到底是架不住叶梦梦的催促,孟宴臣沉着脸起身换了座位。 刚一坐下,就看见她又开始擦擦擦,莹润白皙的手臂几乎晃花了他的眼。 叶梦梦见他眼神微妙,长叹一声:“少爷呀,这就是路边摊——”说着,抽了一张纸巾放在他手边铺好,“放手机用。” 说完又拿起了杯子和茶壶,涮了一遍才倒了半杯放到他跟前。 孟宴臣的眼睛随她的动作起起落落,最后定格在她身上,叶梦梦双手叠在一起撑着下巴,眼睛像星星一样一眨一眨的,语气轻快极了。 “尝尝吧,少爷。” 与她相反,孟宴臣的脸色很难看,从小到大的教养不允许他坐享其成,对方的每一个动作都出乎意料,让他很不自在。 加上气温带来的燥热、吊顶风扇的嗡鸣,以及小空间里各种气和味交杂的混沌,似乎连呼吸都变得不顺起来。 此时,叶梦梦又说:“之前看电视剧有这样一个桥段,不懂酒的人得到了一瓶一百万韩元的酒,老板建议他去便利店买一瓶一万韩元的葡萄酒,先喝一口一万的,再喝一口一百万的,自然就会品出好坏。” 风扇嗡嗡地转,而她笑盈盈的,“孟先生喝惯了上等好茶,现在不妨品一品这杯平民散茶?” 孟宴臣没喝,眼睛直勾勾地望过去,“你是在讽刺我吗?” 叶梦梦并不否认,“……可能有点吧?普通人拼了命地想往上爬,而有的名门上流明明生来就拥有一切,却从来不在乎,甚至弃如敝履。” 她感慨道:“就像你的那个朋友,你说你不理解,其实我也不理解,我甚至嫉妒。因为我吃过苦,苦一点儿都不好吃。” 苦好不好吃孟宴臣不知道,但叶梦梦这个人真的可怕这一点倒是毋庸置疑,很显然,比起环境,她的行为举止更容易让人焦躁。 也许是上天也看不过去,对孟宴臣投下了怜悯的视线,叶梦梦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忽然响了起来,勾走了她明亮的目光。 趁她回消息的功夫,孟宴臣往旁边偏头,缓缓地吐气,只这一会儿的功夫,身上的汗意似乎更重了些。 拿出手机想看一眼时间,然而视线却落到了衬衣袖子上,那一截露出的袖口……他不自觉地抬眸,目光落到叶梦梦的衣服上。 像是一种很相衬的默契,他的衬衣和她的裙子几乎是一个颜色。 此时叶梦梦胳膊肘架在桌子上,手机的高度刚好挡住了她的脸,应当是注意不到他的打量。 然而就在他准备移开视线的时候,叶梦梦忽然叹了一声,把手机从脸面前移开了。 孟宴臣的身体一下子僵住,手指微微回握,“……是很着急很重要的消息吗?” 快说是,然后结束这顿饭。 可叶梦梦给了一个否定的答案,她一只手托着脸,眼神向远方飞着,“是之前那个自行车学弟,想——” 她顿了顿,嘴巴撅了一下,“想交个朋友。” 语气怅然。 精明如孟宴臣,一下子就听懂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眼神随即就落到对方白净净的脸上,又很快又移开。 “年轻人,确实。不过你看起来好像没有这个想法。” 对此,叶梦梦一反常态,犹豫起来,“嗯,我是有些担心。” 她声音闷闷的,不似之前有活力,像是有什么顾忌一样。 孟宴臣不解,她大好的年纪,青春靓丽,谈个恋爱有什么好担心的?可叶梦梦却避开了他的好奇心,低头敛去了那副略显古怪的神情。 第12章 失眠 很快,老板娘上菜了,鱼香肉丝,红烧茄子,麻婆豆腐,椒盐对虾,滑蛋芙蓉汤。 孟宴臣飞快扫了一眼,然后顿住,在马记小龙虾点一盘椒盐对虾,可真有她的。 这时候叶梦梦在干什么呢?她在拍照,摄像头是一丁点没对着他,全在菜上。 等到终于能动筷子了,孟宴臣又没什么胃口,因为太热了,他随意夹了几筷子,索性开始暗中观察叶梦梦。 他是个商人,察言观色是基本,不同环境出来的人,吃相和仪态也会不同。而叶梦梦——她吃饭的时候很好看,落筷拿勺都很轻,小口咀嚼,速度适中,优雅又从容。 直到她盯上了那盘椒盐对虾。 这盘虾是带壳油炸的,但是店家并没有给一次性手套,叶梦梦也不在乎,徒手掰掉虾尾直接塞进嘴里,咔呲咔呲咔呲,咔呲咔呲咔呲…… 听起来十分酥脆。 许是看见孟宴臣迟迟没动筷,叶梦梦咽下口中食物,目光疑惑地看过去,“是要帮忙剥虾吗?十块钱一个。” “不——”孟宴臣没来得及拒绝,叶梦梦已经用纸巾擦掉手上的油光和碎屑,对着那一盘虾动手了。 她剥得又快又好,像是剥惯了,十指翻飞赏心悦目,一口气剥了五个,全堆他碗里。而后一本正经道:“记得V我50.” 说完,接着咔呲咔呲咔呲…… “……” 孟宴臣嘴唇下意识蠕动了两下,默默拿起筷子,算了,五十块钱而已。 一顿饭吃得大汗淋漓。 吃完饭,叶梦梦去结账,孟宴臣则被催着去开车,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除了剥给他的五只,叶梦梦吃掉了整盘虾。 虽然一盘数量也不是很多,可别的菜她也吃了不少。 尽管孟宴臣与异性共进餐的经历寥寥无几,可是对比起来,她饭量真的不小,用直观的许沁和付闻樱来做对照组,叶梦梦的饭量几乎是许沁的两倍。 他忍不住打量叶梦梦的身材,她个子比平均要高,却也比平均要瘦。之前看她穿衣显得空荡还以为是昏迷住院的关系,现在想来,应该她本就十分瘦弱。 不说走起路来弱柳扶风,但那截腰肢确实不堪盈盈一握,让人手痒心也痒。 屋外阳光一照,孟宴臣的心也跟着躁动起来。 他匆忙移开视线,一上车打开冷气,低温令狼狈的汗意渐渐消融,过了一会儿,副驾驶的车门被打开,热浪伴着一股熟悉的香味涌了进来。 嘭。 “呼——” 叶梦梦大大咧咧地靠在座椅上吹冷风,额上汗涔涔的,打湿了一片碎发,脸也红彤彤的,随手递过来一支冰糕。 孟宴臣迟疑间,她已经将手里的另一支贴在了脸上,凉得她一哆嗦,“嘶嘶”地吸了好几口凉气。 孟宴臣笑着接过冰糕,却只在手里捏着,因为从小受到的教育和礼仪,让他没有办法像叶梦梦那样随性妄为。 因此,哪怕汗已经浸透了衬衣,西装和领带依然牢牢贴在身上,领口的扣子也没有解开一颗。 叶梦梦好像特别怕热,冰糕由脸颊上挪到了脖子前,同时用手不停地扇着风。 正当孟宴臣犹豫着要不要把冷气再调低几度,叶梦梦忽然扭头,“以后还想吃路边摊吗?” 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孟宴臣伸出去的手指却一下子勾回来,他眨了眨眼,表情有点无奈,“我希望再也不要有下次了。” 这话是真的。 叶梦梦呵呵地笑,深有体会,“高温不适合吃饭,太狼狈了。” 夏天喝热汤,遭罪。 两个人就这样接受着冷气的洗礼,没过多久,身上的汗意慢慢消退,车里的香味似乎也淡了许多。 孟宴臣直起身体,准备开车,“你去哪?” 叶梦梦正在拆包装袋,撕拉一声,“学校,晚上我还有一顿。” 还要吃啊? 孟宴臣想了想,“跟那位自行车?” “不是,是去翟淼家!”叶梦梦纠正完顺便叹了一口气,“就卖假货那个事儿,不是她哥出钱交的罚款么?不管怎么说,我也得亲自登门表达一下感谢。” 她跟翟淼都是穷学生,虽然一直有在努力挣钱还债,但杯水车薪,所以这笔钱到现在还是靠她哥的存款垫着。 恩情恩情,即使恩还了,但情还欠着,更别提到现在也没还上那十几万的大窟窿了,登门拜访是做人的基本礼貌。 “之前叶子去过她家一次,见过一面,好像叫……宋焰?是个消防员,还是站长呢!” 孟宴臣应了一声,心里不太得劲儿,“你知道当初翟淼能那么快出来,走的是我的关系吧?” 嘴从冰糕上拿开,叶梦梦点头,“当然,我一直记着您的大恩大德呢!” 此时,两个人都无意识地忽略了,当事人应该是叶子。 孟宴臣道:“那——那你知道,这近二十万罚款里,有十万是从我卡上划的吗?” 他拇指摩挲着方向盘,眸色渐深,“当时差了十万,许沁找的骁骁,恰好我跟骁骁在一块儿,以为是我妹妹出了事,结果她是为了帮宋焰。” 说完后,车里安静了半分钟,忽然,叶梦梦低低地惊呼一声,“可恶,这么炸裂的修罗场,我竟然不在现场!” 什么? 孟宴臣直接愣住了,眼神露出一股茫然,叶梦梦的思维超出了他的计算和预算。 “我是想让你——算了,”他按捺住想去解衬衫扣子的手,问她,“修罗场是什么?” 车里的空气忽然有一瞬间的凝滞。 几秒后,叶梦梦皮笑肉不笑地慢慢坐直了身体。 但孟宴臣一直不吭声,摆明了要给个解释。 沉默中,叶梦梦支支吾吾道:“那个,要不先开车?我赶着回去冲个澡,还得化化妆,还得去超市买大榴莲!” 孟宴臣重点跑偏,“你喜欢吃榴莲?” 叶梦梦摇头,“不是我,是翟淼妈妈喜欢吃,我打算拎一个上门……” 孟宴臣:“你不是要去感谢宋焰吗?” 叶梦梦十分无辜,“他又不知道翟淼上家是我呀!我是正常去同学家玩——然后偷偷地表达一下感谢——对他的舅妈表示感谢……” “行,”孟宴臣像是被说服了,启动了引擎,可下一秒又偏过头来,镜片闪过一丝极亮的光,“所以,修罗场是什么?” 霎时,叶梦梦屏住了呼吸。 车子很快驶离烟火街。 路上,叶梦梦觑着孟宴臣的脸色,小声地解释着。 所谓修罗场,指惨烈的战场,进一步引申用来指职场、生活、人际交往等场合下的惨烈状况,尤其用来指代男女之间的情感纠葛。 比如,多角恋当事人聚在一起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孟宴臣轻哼一声,脸上要笑不笑的,“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叶梦梦小脸一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因为我很敏感。”接着又马上抬起脸,殷切地看过去,“如果孟先生有情感问题想要咨询,欢迎找我,一次一万。” 孟宴臣嘴角一抽,一脚踩下油门,一次一万,报价挺高的啊。 …… 时间来到晚上,孟宴臣——失眠了。 满脑子都是叶梦梦吃虾的声音,咔呲咔呲咔呲,咔呲咔呲咔呲…… 从心平气和到翻来覆去,最后怄着气从床上坐起,去摸柜子上的手机。打开一看,才凌晨三点多。 靠着枕头坐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一个人因为这件事半夜睡不着挺无语的,于是找到叶梦梦的微信,想了想,拨了一通语音电话过去。 过了很长时间才接通,罪魁祸首传来迷迷糊糊的声音,“……喂,老板?” 大概是晚上太过安静,孟宴臣甚至听到了她揉搓和吞咽的声音。 她的呼吸带着半梦半醒的低沉与浓浓鼻音,这期间她没有说话,像是在等意识清醒,伴着轻微的杂音。 孟宴臣听着,心里忽然起了一丝愧疚,“我——” 刚开了个头,电话那头也同时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似乎是开门、下楼、又开门关门的声音,最后陷入安静,像是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 一声“吱叽”过后,叶梦梦压低的嗓音响起,“孟先生,您现在需要代驾吗?地址发过来,我马上过去。” 孟宴臣的思绪一下子就被带偏,过来?怎么过来?宿舍十一点就熄灯关门,她怎么出得来? 隔着电话,他听到叶梦梦轻轻地笑了一下,“不怕,我翻墙贼六。” 根据语意,孟宴臣猜测,“贼六”大概是很厉害的意思。 随即皱起了眉,“不许翻墙。” 叶梦梦解释,“我没在学校,在翟淼家呢,她家墙矮。” 孟宴臣想起来了,她说过晚上在翟淼家吃饭,如此看来应该是顺便留宿了。 可是,“你不是周一早八满课?” 他之所以知道叶梦梦的课表,还是因为上次提到的专属代驾项目,叶梦梦没有把所谓的实际计划内容给他看,但是发来了一张她自己的行程表。 周一至周日,什么时候上课,什么时候去魅色,什么时候在青禾美术馆。 他是过了好几天才察觉出不对劲来,这个叶梦梦真是反客为主的一把好手,明明他才是雇主,却在无形中被代驾的行程禁锢住了。 就因为这张行程表的存在,所以每当他想去魅色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想一想,她那天在不在。 之所以发现的晚,是因为叶梦梦把兼职安排的很满,一周七天都在魅色,晚六到晚十;周一至周五有课上课,没课运营整理账号;周六、周日则在青禾美术馆,早八到早十一。 早八人也是从她那里知道的词儿。 那头叶梦梦很快回答:“没关系,六点赶地铁。老板您在哪呢?” 孟宴臣正在搜肠刮肚找借口。 再过三小时她就要去赶地铁,他却一个电话把人喊醒了。 一时间愧疚如潮水漫过心头,他感觉身上仿佛有蚂蚁在爬。 “……你睡吧,我按错了。” “真的吗?我不信。” 这句话的语气听起来十分调皮,声调也清亮了些,孟宴臣抿起了嘴唇,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问她:“你是不是又在跟我开玩笑?” 果然,下一秒就听到了叶梦梦嘿嘿的笑声,“是一位主持人的口头禅啦~不过您真的没事吗?我真的可以翻墙过去。” 隔着网线,孟宴臣也不知道她到底躲在哪里接的这通电话,但一想到她万一已经跑到墙根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甚至搞不好她人已经挂在墙上——他笑不出来了。 “李梦梦。” “叶梦梦!” “叶梦梦,”孟宴臣顺着她喊,声音降了半调,“回去睡觉,以后也不许翻墙。” 可叶梦梦没挂电话,唔唔了两声,开口声音很弱,“老板您是不是失眠了呀?” 像是试探。 孟宴臣没有立刻应声。 正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回答“是”的时候,叶梦梦又说了,“其实深夜emo很正常的,但是呢,如果您是在情感方面有所迷茫的话,问欢迎来咨询我——” 这个熟悉的话术令孟宴臣脸一下就黑了,他飞快地拿开手机,在她说出那句“一次一万”之前,把通话掐断了。 但,如果此刻房间里亮了灯的话,大概他是能从黑掉的手机屏幕里,看到自己微微笑着的脸吧。 第13章 忙碌 周一,上班一小时后,陈铭宇带着整理好的上周工作总结和本周工作计划,以及他的上司——孟宴臣的本周行程交到了办公桌上。 自重生回来,孟宴臣要忙的事情很多很多。 燕灏投资的工作按照计划正稳步推进,这是明面上的;私下里,着手准备的俊光广场项目处理方案也在逐步展开。 这一天他下班时就快十一点了,看着时间,没去魅色直接回了家。 周二晚上,孟宴臣陪付闻樱去顾家做客,理由是上周日怠慢了顾小曼,特意登门,略表歉意。 顾小曼不是小气性子,虽然当时跟孟宴臣不太愉快,但转眼也就忘了,而且今天孟宴臣来还给她带了新款包包,于是仅剩的一点儿不高兴也烟消云散了。 至于以后——尽管没了跟孟宴臣结婚的心思,但是不妨碍当个眼熟的朋友。毕竟双方长辈阵营利益一致,关系也不错,她这个做女儿的虽然平时任性骄纵了些,可关键时候也不会肆意妄为拖家里后腿。 不像许沁,听闻她在相亲时跟对方坦白已经有男朋友了,而付闻樱却仍然在到处寻觅适龄单身男性,想必因为不是一个阶层,家里不同意吧。 圈子里都传遍了,只是孟家地位摆在那儿,不敢大肆张扬罢了。 像他们这种家庭条件里出来的孩子,上进一点的对自己的权利和义务都很清楚,婚恋基本上都听从家里安排,其中也有不少都跟许沁相亲过。 之前虽然大家对其养女的身份颇有微词,但孟家对她的宠爱有目共睹,便也接受了。可谁能想到,她居然把姓氏改了回去,还坦言已经有了男朋友。 要知道,商业联姻靠的就是姻亲来维系和扩大家族势力,自这两个消息传了出来,一听说相亲对象是许沁,有野心的男方即使表面不显,礼貌应下,可实际上已经在心里将其从联姻名单里划掉了。 因为一个和本家不同姓,甚至很有可能也不同心的养女,就是一个不定时的炸弹,万一哪天闹大了,“嘭”的一声,孟家解除了收养协议,那她就彻底失去了联姻的价值。 联姻本就是牺牲个人幸福来换取利益的,如果再不能得到利益,那联姻还有什么意义?就是个亏本生意。 傻子才做亏本生意。 …… 饭后,付闻樱拉着顾小曼和顾母聊天,孟宴臣则跟顾承峰去了书房。 孟宴臣虽从小就喊顾承峰顾叔,可他现阶段到底没进国坤,对其业务接触不深;私下里,和同辈的顾小曼也没什么特别的交情,又因为一直觉得家里压抑,所以主动的往来并没有那么密切。 孟宴臣是有些拘谨的,但顾承峰显然并不,他蔼然可亲,面善敦厚,关心了几句孟宴臣的近况,又很自然地提到老友孟怀瑾 可提到孟怀瑾就绕不开国坤集团。 人一上了年纪就喜欢追忆往昔,顾承峰也不例外,他怀念了一番当年陪孟怀瑾商场叱咤风云的岁月,然后旧事重提,问孟宴臣什么时候接管国坤。 “宴臣,帮帮你爸爸。我们两个年纪大了,对国坤的掌控不比从前,董成民那一伙人近年来蠢蠢欲动,我跟你爸爸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孟宴臣眉眼隐在暗处,看不清表情。 声音却是温和的,“顾叔老当益壮,爸爸在家经常提起您来,赞叹您风姿不减当年,您可不能服老啊!” 客套话和场面话,孟宴臣虽然少做,但并不陌生,他真心实意地恭维着顾承峰,看似随性聊着,可很快就将话题落到俊光广场这个项目上来。 当时俊光广场火灾后,消防那边出来的报告是宋焰写的,孟宴臣虽然不喜欢他,但在对救火救灾现场的勘探和调查方面,还是给予了信任。 他记得,调查结果里的起因是为了庆祝广场竣工,工地违规购买和燃放超规格的烟花,不料烟花落进在建大楼打开的窗户,引燃了堆放在里面的不合格保温材料,导致八到十二层起火。 然而消防员救火时,大楼里的消防栓却没水,加上混堆混放的易燃材料很快扩大了火势,形成立体燃烧,并伴有轰燃,导致最后十人受伤,三人死亡,其中包括一名消防员。 事后再勘现场,发现不仅建筑材料有问题,消防检查也有漏洞,比如工地易燃材料混堆混放…… 这就是宋焰的调查报告。 说起来,当时孟宴臣就隐约觉得哪里奇怪,因为像国坤这么大的企业,都会有专门的项目组和负责人,项目出了事他们才是第一责任方,可调查组却把国坤集团的董事长孟怀瑾带走调查。 虽然后续孟怀瑾很快就解除了调查,但他还是觉得很不对劲,尤其是今生重新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不管怎么想,都匪夷所思。 这事暂且按下。 火灾事后,国坤这边的自检和调查结果直指项目经理赵成新。 他不光吃了烟花厂的回扣,还吃了建筑材料公司的回扣,以次充好。还因为几次工地消防检查没过关,影响了项目进度,于是采取了非常规的办法,拿到了许可证。 这也是为什么消防支队那边的记录是,几次防火督查都合格。 此事尽管顾承峰不知情,但是他手下的汪秘书为了尽快摆平这件事,不仅私下给家属封口费,还诬陷宋焰收钱。 还有后来孟家到处打点关系,企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桩桩,一件件,致使事情越闹越大,舆论愈演愈烈…… 孟宴臣并没有贸然提醒顾承峰,他向来做事谨慎,这个项目又关乎国坤、关乎孟家、关乎未来的三条人命,决不可冒进。 因此,他也只是浅谈两句,暗戳戳表达了一下自己对俊光的兴趣,说是有时间的话,想去了解一下。 顾承峰以为这是他松口要进国坤的信号,非常热切地表示欢迎,还说到时一定带他去现场转转,提前熟悉一下。 孟宴臣沉默应下。 …… 周三,孟宴臣花了大价钱的私家侦探发来一点不痛不痒的消息,同时,他也从消防支队那里拿到了宋焰的履历。 这些其实都是表面功夫,症结在哪里他都十分清楚,可既然清楚,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呢? ——当然因为要拿来忽悠人。 他整理着资料,随手记下一个私人行程:抽空请第一人民医院的刘副院长吃饭。 电脑盯得久了,脖子和眼睛都有些酸痛。孟宴臣活动了一下,顺便扫了眼时间,此时外头天已经黑了,城市的灯光也早早五颜六色地亮了起来。 他拿出手机,给叶梦梦发了条消息:今天不去 和前两天一样。 叶梦梦有一个他非常欣赏的优点,那就是不会多问。 她不会像原来的叶子一样问他忙不忙、忙什么,平时也不会找他聊天、探究他的生活,更不会主动邀约。 她只会在收到消息后回复两个字:收到 他们之间的聊天记录一翻就可以到头,聊得最多的还是第一天代驾那次,那时叶梦梦还会说晚安,可后面连晚安也没有了,一水儿的转账收账谢谢老板。 孟宴臣盯了一会儿,觉得胃里有点空。 今天叶梦梦的回复有点晚,虽说前两天也不是秒回,但回复时间也会卡在十点到十点半之间,大抵是她从魅色下班或者已经回到宿舍。 可今天,她却是在快十一点半的时候才回复。 他没多想,只当她忙。 其实他挺喜欢现在两人之间的相处方式,不亲不疏,不远不近,见面时氛围还算融洽,平时则各自忙碌,互不打扰。 至于她的小心机和贪财,也在他的包容范围之内,他并不介意用举手之劳成全一个认真生活的女孩子。 周四晚上,合作方请吃饭。 周五,结束了繁忙行程的孟宴臣终于有空去了一趟魅色,给一周没见的叶梦梦送点代驾费。 然而,她人却不在。 今天酒吧的客人比以往要多上许多,肖亦骁忙着招呼客人,坐下来的时候,孟宴臣已经喝了一杯了。 他打趣,“生意不错,看来你这营业额要增加了。” 肖亦骁哈哈笑着,跟他碰杯,“这还得谢谢弟妹。” 说完仰头喝了一大口,往后一靠陷进柔软的沙发里。 孟宴臣懒得去纠正他的称呼,也没有看他,视线在酒吧里又转了一圈,沉吟了一会儿,才似不经意地问:“今天倒是没看见她。” 听到这话,肖亦骁一下子坐直了,“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孟宴臣皱眉。 被那双充满惊疑的眼睛注视着,他心里隐隐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肖亦骁嘁了一声,满脸嫌弃,“她受伤了。” 受伤了? 孟宴臣心里一惊,面上却克,“什么时候?伤得重吗?” 肖亦骁道:“周二来上班的时候,”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哐哧!一下被一电动车给撞倒了,噢哟那个膝盖,血哗啦的,哎哟——” 仿佛亲眼见到了似的。 孟宴臣的呼吸顿时重了一分,他居然不知道,她居然什么都没说。 从周二到现在,整整三天时间,叶梦梦愣是一个字都没有跟他吐露。 他低头喝了一口闷酒,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 “别丧气呀兄弟,”肖亦骁见他周身气压低沉,凑过去拍了拍他的肩。 “我也是从领班那儿知道的。说是要休息一周,还开了个直播!……露露说,叶子在直播里提到自己在魅色酒吧兼职,评论有好多人问酒吧地址,也算是给我打了个广告。” 殊不知孟宴臣越听心越堵,面色冷得如同僵了的水。 这厢肖亦骁还在喋喋不休,“……正好我这儿开业也没几个月,弄了账号发了个打折的消息,弟妹还给我置顶了。看看,看看,要不说弟妹长得漂亮,看看这网红效应!我打算这个月给她发点奖金呢!” 他说到兴头上,都没注意到孟宴臣手上青筋隐现,快把杯子捏碎了。 “等会儿我把弟妹账号推给你,不过好像说是跟同学一起做的……哦对了,还有个叫陈近南的妹妹,她——” 蓦地,孟宴臣抬起眼睛,冷冷睨了一眼,“能不能把嘴闭上一会儿,吵得我耳朵疼。” 冷不丁对上他暗沉沉的眸光,肖亦骁一下子哑了火,可不出三秒,却又咬住下嘴唇,身体一颤一颤的,漏了几声幸灾乐祸的笑。 “臣儿——”他想去搂孟宴臣的肩,孟宴臣皱着眉避了一下,没让他得逞。 肖亦骁再也憋不住,笑得前仰后合,好半天才歇了笑声,摇头,“怎么,我们家宴臣吃醋了啊?” “别胡说八道。”孟宴臣冷嗤一声,把头转到一边。 肖亦骁瞥见他修长的手指不耐烦地转着酒杯,暗自得意,“行,行。那我继续说,您继续听!——话说有个叫陈近南的妹妹,天天在评论区叫弟妹‘老婆’,今儿快七点的时候还来了一趟,我跟妹子聊得特开心,她——” 讲到这儿,肖亦骁又哧哧地笑起来,天可怜见,孟宴臣看上去郁闷极了! “你那镜片儿反着光呢,是不是想暗杀我啊?”他推了一把,“没事儿!年轻人口嗨你知道吧?看到帅哥叫老公,看见美女叫老婆,实际上人家取向很正常,而且工作调动马上就要离开燕市了,不跟你抢老婆!” 孟宴臣低头吐了一口浊气,不想跟这人待在一块儿,低头看到杯子里还剩下小半杯酒,他晃了又晃,也不想往嘴里灌。 酒吧人声鼎沸热闹得紧,他只觉得嘈杂吵闹,干脆起身,“行了,我要走了,你少喝点,明天下午还有约呢!” 是了,明天下午还有约。 肖亦骁立马正经,叫住准备离开的某人,“哎,你怎么突然对蒋裕上心了?” 周三那天,他接到了孟宴臣的电话,叫他周六组个局,叫上几个朋友一起打球,知道孟宴臣约了蒋裕,他立马就反应过来,这个局是为蒋裕组的。 因为蒋裕虽然跟他们认识,但不像景鹤白和薛鸿安一样,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蒋裕于他俩,不过是点头之交。 他好奇得紧,“沁沁跟他相亲,不是掰了吗?” “因为他姓蒋,”孟宴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扣,嘴角斜斜勾起一抹浅笑,眼里闪烁着藏不住的深意,“走了。” 渐渐远去的背影宛如一株孤松,周身似浸雪覆冰般冷然。 孟宴臣向来心思重,肖亦骁用手按住太阳穴,重重叹了口气。 第14章 天地会陈近南 很快就到了周六,这天天气说不上好,上午下了一场雨,但却没有妨碍到球馆里热烈的气氛。 男人之间的交情和友谊有时候来得很简单,只一个下午,一起在俱乐部打过几场球,年纪与家境相仿的几个人马上就热络起来,下场后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相约下次再聚,并一起去孟家吃晚饭。 热闹散去后,孟宴臣又跟父母闲聊了几句。可能是顾承峰漏了口风,所以谈话中,付闻樱要他别管俊光,直接进国坤。 “你在燕灏的成绩有目共睹,何苦特意走个弯路。” 孟怀瑾温和儒雅,没有她那么激进,“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再说俊光是个市重点扶持的大项目,无数人关注,有承峰从旁指点,拿来练手未尝不可。” 孟宴臣用沉默表明了立场和选择,父子俩性子温缓如出一辙。 付闻樱心下着急,面上自然盛了不满,“宴臣,你长大了,也心疼一下你爸爸吧!” 做人哪有不争的?尤其做到这个位置、这个体量,看到的、争取的已经不是只有眼前的个人利益,而是身前身后的高层、中层、低层无数员工的利益。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公司里那么多董事,谁又真的缺那点钱了? 国坤集团也是她的孩子,她跟孟怀瑾、还有许多董事投入了多少时间和心血,才有如今的规模。尽管近几年她上了年纪身体欠佳,不得已暂居二线,可该操心的事也一点都没落下。 付闻樱语气急切,“宴臣,国坤也是你的责任!万一你爸爸势力旁落,董成民一派上位,你想一想,以他的为人和手段,国坤在他手里会更好吗?” 她一生好强,怎么能容忍狼子野心之辈,觊觎、甚至毁掉自己的心血? “好了好了,别逼孩子了,他心里有数,这不是已经开始准备了吗?”孟怀瑾倒了杯茶推倒付闻樱跟前,“再说我身体好着,再撑二十年不是问题。” 孟宴臣始终低着头。虽然经历了一世,年岁和心境早已和三十岁的自己不同,但——蝴蝶又怎敢与牢笼相争。 在强势的母亲,与表面温吞、商场上却如雄狮般的父亲面前,仍旧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道理他不是不懂,他只是没有理由、也没有动力,他积极想办法提前处理好前世的问题,其实也存了一分不想过早接管国坤的心思。 他承认自己懦弱胆小,只会逃避;但他又是聪明的,善于用问题掩盖问题,用矛盾转移矛盾。 于是他跟付闻樱说:“妈妈,沁沁还没回家吗?” 一提许沁,付闻樱的集火对象果然马上转移,当即重重哼了一声,“这个沁沁也是,一个多月也不回家一趟。我看还是让她辞了医院那份工作,去药企或者大学找份清闲的差事。哎,宴臣,你最近见过沁沁没有?” 孟宴臣正低头喝茶,他想说别管她了,但看到付闻樱关切的表情,又生出一丝不忍。便安抚道:“这段时间我也忙,周一我可能要去医院体检,顺便去看看她。” 付闻樱抱怨了一句,转头跟孟怀瑾又开始讨论起两个孩子的终身大事。 孟宴臣生怕引火烧身,不敢久留,借口说困,回楼上房间去了。 他没有开灯,静静地窝在小沙发里,直到这个时候,才敢将胸腔积郁的闷气轻轻叹出。 窗外夜幕裹挟如星明灯遥遥铺陈,室内寂静逐渐被心跳和呼吸覆盖。 身心俱疲,他拿起手机翻出了微信。 肖亦骁很守信用,昨天晚上就把叶梦梦的直播账号发了过来,只是他一直没有点开。 孟宴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想起叶梦梦,但实话实说,此时此刻,他确实很想见她。 近乎迫切地,想要看一眼,她明媚的笑颜和闪亮的眼睛。 于是,他点开了直播间。 不到三秒钟的缓冲时间,视野突然大亮,只是出现在眼前的不是叶梦梦的脸,而是一张略显凌乱的桌面,上头什么平板、键盘、教辅书、笔记、支架、水杯、智能电子时钟……堆得满满当当。 还有奋笔疾书的一双手,正在写的内容,好像是……日语? 孟宴臣一愣,原来的叶子不是学生物的吗? 他退出直播,点进了账号主页空间——叶澄三水,熟悉的人一眼就知道,是取自叶子和翟淼两个人的名字。 算着时间和日期,他点开了本周二发布的视频。 视频时长很短,是叶梦梦的独白,笑盈盈地对着镜头自我介绍。 她的脸似乎又发生了一些变化,看着跟原来的叶子已经不怎么像了。 眼睛许是哭过,灯光一照,又润又亮,加上眼尾一抹薄红,屏幕上滚动的字全是老婆。 说是,膝盖受了点伤,行动不便,不能去兼职,所以打算做一个陪伴学习的系列,为期七天,每天会进行直播,直播内容之后也会进行剪辑,以长视频的形式上传。 内容不多,很快就结束了,评论区里置顶的是一个叫「魅色老板笑一笑」的账号,孟宴臣一眼明悟,是肖亦骁,直接略过。 紧接着是「天地会陈近南」,排在前面的评论十条有八条都是他。 「感觉自己现在已经腐朽了,看见这种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就开始物理作用,禁不住被吸引」 「有一天我和我的狗走在路上一起摔倒了,就看到梦梦迎面走来,她立马扶起了我的狗,我坐在地上大喊:扶人啊扶人!」 「昨天我把腰扭了,起床时让梦梦帮我贴膏药,结果她竟然直接往我嘴里塞,我立刻明白过来她以为是内用,于是我赶紧大喊:外敷!外敷!」 「好美啊梦梦!美到眼泪从嘴角流出淹成钱塘君大潮!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神!你照亮了我黑暗的生命,让我的世界有了意义!我飞跑、我猛跳、我在20楼的阳台跳起了探戈!你让我意识到神确实存在!我被美到泪流不止,从此世界不再缺水!」 「梦梦!!!(阴暗爬行)(尖叫)(扭曲)(喘粗气)(暴起)嗬……啊啊啊啊啊——(啃手)(掐喉咙)(咆哮)啊!呃呃呃咕(崩开裤链)(锤自己的腿)嗷嗷嗷嗷!!(双眼通红)(绝食)(失眠)嘶啊啊啊、嗬啊、啊啊、啊!(看一眼梦梦)(心情好了)」 「汪汪汪汪汪!汪汪(痛哭脸)汪汪汪汪汪!」 「α,这是阿尔法,β,这是贝塔,γ,这是伽玛,ε,这是我亲梦梦的嘴」 「长出来啊!可恶!快长出来!老婆!为什么我长不出来!呜呜呜呜汪汪汪汪汪汪!!!」 「叶澄三水」回复:姐姐,别这样,我害怕 谢邀,孟宴臣也挺害怕的。 他赶紧往下翻,千难万险才从一堆看都看不懂的疯癫言论里翻到了一条正常评论:小姐姐是不是水逆呀?要不要去庙里拜一拜,祛祛邪? ——不如先把那个陈近南给除了。 孟宴臣连着翻完几个视频,再切回直播间时,那双出镜的手正在整理桌面,此时镜头里的电子时钟显示就快十一点了。 收拾完后,视频里的右手伸向了镜头,三两秒的晃动后,叶梦梦的脸赫然撞进了视线。柔和的光线落在她身上,自带朦胧效果,让人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然而,孟宴臣并没有听到熟悉的声音。 应该是在需要保持安静的自习室或者图书馆吧,叶梦梦做了个口型:下播啦!明天见! 她笑着挥手,跟镜头告别。 下一秒,直播间关闭,屏幕上映出孟宴臣略显紧张的脸,他没动,大概过了半分钟,消息栏里弹出消息。 「只跟你天下第一好」:收到。 孟宴臣点开对话框,对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原来是这样,原来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回复得这样晚。 窗外夜色宁静,蓦地,他想起了那条水逆的评论。 于是,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孟宴臣问付闻樱,“妈妈,您知道附近有什么灵验的庙吗?” 付闻樱十分诧异,儿子什么时候对这种事情上心了? 孟宴臣眼珠稍移,避开她探寻的视线,“……是骁骁新认识的一个妹妹,最近有点倒霉,想找个寺庙拜拜。他……也不知道,就问我,我也——” 他快编不下去了,好在付闻樱没有怀疑,“行,妈帮你问问。” 说话间孟怀瑾走过来坐下,付闻樱似是感慨又像内涵,“瞧人家骁骁,事业爱情两不误,也不知道宴臣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安排了那么多相亲的女孩儿,一个也没看上。你爸爸三十岁的时候——” “我三十岁的时候正好三十岁,”孟怀瑾拿起筷子替孟宴臣解围,“好了,他心里有数,吃饭吧。” 三人齐齐低头吃饭。 孟宴臣拿起手边的牛奶喝了一口,心想,家里吃饭不说话这条规矩,在某些时候也是有好处的。 吃完饭,孟宴臣回到自己家里,来到书房,邮箱又收到了私家侦探发来了几张照片,内容是俊光项目负责人赵成新,和弗莱节能科技的采购经理一起在夜总会喝酒。 弗莱节能科技,就是向俊光项目提供不合格保温材料的下级合作商。 第15章 争执 周一下午,孟宴臣去了趟医院。 上次体检有两个项目因为一些缘故没有做完,今天他特意腾出时间走这一遭,也是想顺路请跟付闻樱交情不错的刘副院长吃饭。 不过很可惜,刘副院长刚巧去了临市的下级医院,不在院里。 要走的时候,孟宴臣在走廊里撞见了许沁。 比起上次见面她似乎憔悴了一些,黑眼圈十分明显,脸上的疲惫肉眼可见。 见到孟宴臣,她十分惊讶,“哥哥,你怎么来了?” 孟宴臣如实说了,“补两个体检项目。” “你都没告诉我,”许沁低着头,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闷闷道:“你最近也不给我发消息了。” 在以前,孟宴臣的消息一条接一条,满满的都是关心和在意,她选择回或不回,回多回少,孟宴臣也不在乎,一如既往。 可现在,孟宴臣已经有好几天没给她发消息,也不给她送饭、送她上下班了。 孟宴臣看着她的头顶,解释,“最近很忙。” 许沁问:“在忙什么?公司的事你不是一直做得很好吗?” 以前也忙,不还是会经常来送饭,上下班接送。 孟宴臣不想回答,于是反问她:“宋焰打算什么时候还钱?” “什么钱?他什么时候欠你的钱了?”许沁眉一皱,似乎真的不记得。 孟宴臣嘴角勾了勾,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他给她起了个头儿,“就是——找关系把他妹妹从派出所捞出来,并垫付了十万块。” 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轻嗤了一声,隐约有股怨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靠他宋焰的本事捞的人呢!” 经这么一说,许沁也想起这回事,可她第一反应却是孟宴臣在侮辱宋焰,“不就十万块钱,你至于这么讽刺他吗?!” “不就十万块钱,他至于拿不出来就破防要把翟淼留在派出所吗?” “孟宴臣!”许沁仰起头,眉眼之间俱是厉色。 孟宴臣根本不惧,甚至觉得可笑,“他连十万都拿不出来,能给你提供什么质量的生活?许沁,你为了他不惜跟家里决裂,他呢?他为你做过什么?” 他真的无法理解,周围的人包括爸爸妈妈都在争、在向上爬,怎么就许沁一个人被猪油蒙了心偏要往下坠? “那个宋焰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她这样义无反顾。 许沁眼圈一下就红了,嗫嚅道:“哥,他很好,是我不好,是我配不上他……” 她又急又委屈,仿佛别人不知道宋焰有多好,天就要塌了一样。 孟宴臣一点儿也不想看见她这副样子,他别过头,手机却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来电人是付闻樱。 接听前,孟宴臣理了理情绪,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妈妈。嗯,知道了,谢谢妈妈。……我在医院,嗯,我会告诉她的。……妈妈再见。” 挂了电话,孟宴臣呼了口气,然后告诉许沁,付闻樱让她本周六必须回家吃饭。 许沁脱口而出,“我很忙,恐怕不能——” 孟宴臣却直接打断:“那你怎么还有空去找宋焰?” “孟宴臣,你又发什么疯?我惹你了?”许沁被他吓住,立刻反呛回去,但红唇却委屈地撅起,眼里很快涌上水雾。 若是重生前的孟宴臣见了,定然会立刻服软道歉,然后哄她,现在? 孟宴臣扫了她一眼,内心毫无波澜,“话我已经传达了,怎么做是你的选择。” 说完大步离开了医院。 叶梦梦的事让孟宴臣心里别扭,见过许沁一面,更是让他烦闷,于是加班结束后,身心俱疲的他直接驱车去了魅色。 酒吧里座无虚席,比起平时异常吵闹。 问过服务员后,孟宴臣直奔小包间。 包间门虚掩着,在门口就能听到肖亦骁呲着大牙的声音。推门进去,就看见他身边坐着一圈衣着清凉的姑娘,欢声笑语热闹得紧。 孟宴臣无意参与这种纵情享乐的夜生活,当即打算掉头,但是晚了一步,眼尖的肖亦骁已经发现了他,立刻上前一把拽着就往里推。 “别走呀,来来来——看我干什么,付婶不是让我给你张罗张罗,看看,这一圈全是最近认识的漂亮妹妹!” 动静吸引了几个美女的注意,她们抬头打量着孟宴臣,只见他肤白脸俊,西装革履,英俊成熟,又忧郁脆弱,当即眼睛一亮,“对呀,小哥哥来玩一圈嘛,不如现在就加个微信?” 孟宴臣被肖亦骁强制按到沙发里,面对伸到眼前的二维码,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说,一道声音突然从旁横插进来,“哎哎哎,人家名草有主了,绝世大美女,你想都别想!赶紧摸牌!” 虽然说的不是事实,但从结果上而言,却给他解了围。 伴随着一圈惋惜的声音,孟宴臣抬眸看向声音的源头,却忽然一愣,好熟悉的发型。 一段冲击性的记忆立时在眼前展开,他想起来了,这不是那天晚上遇到的公主切吗? 肖亦骁正激情桌游中,抽空用下巴指了指公主切,介绍:“这位就是我之前提过的陈近南妹妹——” 陈近南。 有点耳熟,孟宴臣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关联到了另一个名字——天地会陈近南。 他在心里惊叹了一声,原来这就是那个天天在叶梦梦评论区发癫的陈近南啊,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许是察觉到了他审视的目光,忙于桌游的陈近南分了一个眼神过来,“哎老公,我老婆什么时候回来兼职?” “……” 一张嘴给孟宴臣整不会了。 孟宴臣双手交握,脸上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显然,年轻人的文化对他这个心理年龄五十多的人来说,有些刺激。 他觉得自己融入不了,于是看一眼玩得不亦乐乎的肖亦骁,丢下一句“走了”,直接起身离开。 到门口处还隐约能听到某人的声音在背后响着,“他家里不同意,地下情,你别到处……” 孟宴臣脚下一顿,呵,到底是谁一直在到处乱讲。 夏末初秋的夜空澄净又高远,风里的凉意也渐渐显露野心。 在车上坐了一会儿,孟宴臣偏头看向空空的副驾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叶梦梦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很特别,不像是香水,有点像奶制品的馥郁,而且是有温度的,很暖。 孟宴臣轻轻嗅了一下,反应过来以后又觉得自己有病,像个变态。 他打开车窗漏进一点凉爽的夜风,吹了一会儿,这才觉得脸上的温度降了一些。他拿起手机打开微信,手指犹豫,想了想,还是算了。 回家路上,孟宴臣看到了眼熟的商铺,是叶梦梦经常下单夜宵的那一家,这回他不犹豫了,在路边停下,进到店里买了一份酸汤水饺。 他觉得自己今天有点反常,但这份反常的情绪在结账的时候被瞬间抹掉了。 好你个叶梦梦,一单净赚他快二十! 于是,家也不回了,等冷静下来的时候,车已经开到了燕大门口。从车窗向外看去,教学楼依然灯火通明,路上的学生三两结伴,来来往往。 孟宴臣看着,不由回忆起自己的求学生涯。他跟许沁差了两岁,学籍上也就差了两级,但还是有盼头的,初中至少还同校过一年。 可是,在改姓这件事过后,许沁忽然提出想去寄宿学校,那时候他们就分开了,脚下的路就从一条变成了两条。 他继续他的精英教育,而许沁离开了家,在寄宿学校里,遇到了宋焰。 孟宴臣前两年的大学生活,就是在燕大度过的,那时候他还想着,等许沁考进来如何如何,但是付闻樱为了他能接受更好的教育,将来接管国坤,在大二下学期就选好了学校,送他出国留学。 也就是在那一年的秋天,付闻樱发现了许沁和宋焰的纠缠,勒令两人分手,将许沁也送到了美国。 在收到付闻樱让他好好看管妹妹的消息时,孟宴臣无疑是高兴的,为了能跟许沁多待一些时日,毕业后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继续深造。 那时他一边是学业,一边是公司,国内国外往返,又累又忙,压力巨大,可他仍然将许沁照顾得无微不至。 直到五年前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付闻樱强制要他回国,这才与许沁分开。 现在想想,呵呵。 从记忆回到现实,孟宴臣看了看时间,就快到十一点了,他耐心地等了等,在零三分的时候拨了一通电话过去。 “叶梦梦——” “喂老板,您今天去魅色了?需要代驾么?我现在过去!”叶梦梦轻快的声音打断了他差点脱口而出的质疑。 很奇怪,孟宴臣感觉心里那团皱皱巴巴的烦闷像春风过境,一下子全散干净了,一片舒畅。 顿了顿,他回,“不用,我没喝。” 但马上呼吸又有一瞬间的急促,他望了望教学楼,声音犹豫,“听骁骁说你受伤了,最近都没去兼职……” 他有点担心,但因为她没说,所以也不敢问。 那边叶梦梦似乎笑了一下,“不严重,我体质特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孟宴臣“嗯”了一声,心放下来的同时,嘴也陷入了沉默。 此时此刻,他忽然很想,很想和她见一面—— 看一眼就好,确认她的安全。 但很快,他的眼睛就扫到了停在不远处的几辆私家车,门开着,坐进了几个模样漂亮的女学生。 几乎是瞬间,孟宴臣心里那点蠢蠢欲动的萌芽就被按死了。 “老板?孟先生?您还好吗?” 长时间听不到动静,叶梦梦的声音从手机另一头传来,略有忧色。 孟宴臣张了张嘴,说道:“我没事。” 直到私家车驶离,孟宴臣才收回视线,问她:“周三有时间吗?有份差事想找你。” 他知道叶梦梦是有时间的,根据课表周三一天她都没课,而那个为期一周的直播计划,也会在明天、也就是周二晚上结束。 加上「差事」二字自带的报酬隐意,他料她不会拒绝。 果然,在了解大概是一份什么样的差事之后,她报价一万。孟宴臣无奈一叹,说起今天自己去那家店里买了一份酸汤水饺,三十块钱的夜宵被她报价五十。 叶梦梦很没出息地瞬间打了折,价格砍了一半,“五千!不能再少了!” 孟宴臣笑着答应了,倒也不是在乎钱,只是,逗弄叶梦梦确实会让他情不自禁地感到高兴。 那边叶梦梦又问:“您喜欢什么样的小裙子?” 这时候,孟宴臣还没觉察到事情的严重性,“问这个干什么?” 叶梦梦答:“这也是陪驾服务的一环。” 「服务」两字一出,再联想到刚刚的私家车,孟宴臣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他咬牙:“……要爬山,穿得方便些。” “那发型呢?”叶梦梦追问道。 “……” 孟宴臣气得直接把电话挂了,他以前很少挂人电话,这很不礼貌,可现在…… 他叹了一声,几秒后又摇头轻笑起来。 正准备开车回家,叮咚一声,信息提示音响起,他以为是叶梦梦,可拿起手机一看,却是银行发来的转账通知,同时许沁也发来了微信消息,是一张截图。 上面显示着,宋焰很早就把这十万块转账给她了。 孟宴臣觉得稀奇,这么多天,这还是许沁第一次主动给他发消息,却是为了宋焰。 他抬手打字:所以?他连句谢谢都没有吗? 许沁:孟宴臣,他又没求你帮忙!是我要帮他,而且我想借钱的人从一开始就是肖亦骁! 孟宴臣十指飞快:可他不还是受了? 许沁:那不是你强迫吗?哥,你在计较什么?别总针对宋焰行不行? 看到这句,孟宴臣直接把手机合上了。 是,那十万块是他强塞的,可是除此之外,人脉呢?关系呢? 事实是,关系是他找的,人是他捞的,翟淼能出来,就是承了他的情。 真觉得伤自尊怎么当场不拒绝?不想自尊心受伤可以直言拒绝的,怎么,快三十岁的人了,还是消防站的站长,没长嘴吗? 还是说,哪怕实实在在的受益了,但只要心中觉得屈辱,就可以一笔勾销,甚至倒打一耙,说对方瞧不起人,侮辱他、伤他自尊。 寥寥几句话勾起那天的情景,令孟宴臣刚刚才好起来的心情又没了。 他心里堵得慌,随手把手机扔到了置物台里。 整件事从头到尾,就只有叶梦梦一个人记着他的恩——虽然只是嘴上的。 不过,想到叶梦梦,孟宴臣却松了口气,郁闷散去了一些。 要不是念着翟淼始终没供出叶子,没牵连到现在的叶梦梦,不然他高低揪着这件事嘲宋焰一辈子。 第16章 照片 一天时间很快过去,周三早上不到六点,孟宴臣的车停在了燕大旁边的小公园。 初秋日头还算长,这个时间天已经亮了,太阳升得不高,斜斜挂在天边,将周围的薄云染上一层淡淡的金黄。 叶梦梦是一路小跑过来的,身上穿着一件银色的外套,没束起来的长发被吹起几缕,妖妖娆娆地在空中飞舞。 “早上好孟先生!”大概是早上温度低,叶梦梦进车的瞬间,涌来的香气都沾了一丝冷冽。 她忙着把双肩包摘下来去拉安全带,系好安全带后她看向孟宴臣,直接一愣。 孟宴臣穿了一件黑色的外套,半拉链立领初秋薄款冲锋衣——跟她身上这件一模一样。 叶梦梦的脸夸张地皱起,“坏了,山寨遇上正版了。” “什么?”孟宴臣有些懵。 从上车起,他就一直在看叶梦梦的脸。 这张脸已经完全没有了叶子的影子,细嫩的冷白皮,尖俏的瓜子脸,轻盈的天鹅颈,鼻俏唇娇,精致清丽如出水芙蓉,尤其一双眼睛又大又长,瞳仁如墨有光,睫毛浓密且翘,微微一笑时目光流转,却又隐含一丝淡淡的媚意。 他不是那种会对女性的容貌品三道四的人,可今天见了叶梦梦,脑子里忽然就蹦出一句:粉雕玉琢。 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被美貌晃动心神的一天,因而没怎么听清叶梦梦说了什么。 直到叶梦梦重复了一遍,他的注意力才从人转到了衣服上——原来是两人的冲锋衣款式雷同。 不是雷同,就是一模一样,只不过他穿的是几千块的正版,叶梦梦则是从网上淘的便宜货。 对此孟宴臣没什么异议,有钱人有有钱人的活法,穷人有穷人的活法,哪怕是有钱人穿山寨,他也不会说什么,自然也不会对叶梦梦出言讥讽。 只是,一般情况下,山寨撞上正版,多多少少都会让人尴尬,他担心叶梦梦会感到窘迫,但仔细看了看,却发现对方一派坦然。 自尊心很强,或者心性不够强大的人,是很难表现得这么从容坦荡。 比方说,宋焰。 他到底还是在意叶梦梦的感受,便问:“你要回去换衣服吗?” “啊?不用。”叶梦梦摇头,她没当回事。 孟宴臣点头,“行。” 既然他不在意,她也不在意,那就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车很快就驶离了公园,向隔壁的宁城进发。 上路不到一个小时,叶梦梦就接了个电话,“……嗯,起了。跟同学出去玩,宁城,男的,三男三女……不用了,再见。” 叶梦梦飞快地结束了对话,挂断电话后,长长吐了一口气,含了几分无奈。 孟宴臣扫了一眼空空如也的车后座,调侃道:“谁啊,让你这么撒谎?” 还三男三女。 他注意到叶梦梦在接电话前皱了一下眉,下意识的动作是不会骗人的,看起来,她应该不太喜欢打电话的这个人。 叶梦梦回答的声音果然带了一丝冷调,“就那个撞我的小电驴……电动车。” 孟宴臣理了一下人物关系,旋即皱眉,“认识才一周的陌生人,这就开始查你的岗了?” 叶梦梦痛心疾首:“因为我长得太美了。” 孟宴臣:“……”他无语。 可话说回来,他还挺佩服这种自信的。 想当初叶子长相也不差,却还是动过整容的心思。如果换成是叶梦梦的话,他大概不用担心她会生出类似的想法了。 因为没接上话,气氛陷入短暂的安静,但很快叶梦梦就打开了副驾驶位的遮阳板,掰开镜子,开始整理头发。 她一边整理一边问:“孟先生,我也有点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子能将你视若无物?” 孟宴臣呼吸立马重了一分。 这就不得不提到,一天前他给叶梦梦解释这份差事时所用的借口,说是家里安排相亲,但是双方都不喜欢这种形式,所以见过一面后,就提议各自结伴去一趟宁城的灵清寺,全当散心。 而且去的还是同一个地方,回来交差也不用串口供。 他悄悄握紧了方向盘,眼却一下不眨,“燕城那么多优秀的世家子弟,不差我这一个。” 也不知道叶梦梦有没有相信这一套说辞。 总之,她过了很久很久才说了一句:“我觉得孟先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声音很轻,细品似乎含了一丝轻易无法觉察的悲伤。 然而孟宴臣是个情绪感知能力很强的人,听完忍不住偏头住看了一眼,却发现叶梦梦同时也在看他。 她的头发全被拢到头顶扎起,像是一朵待放的花苞。 而嘴角却挂着一个俏皮的笑,“孟先生,下次相亲前,还是把镜子旁边的照片拿下来吧,女人是很敏感的。” “什么?”孟宴臣怔了一下,什么镜子?什么照片? 叶梦梦的手拍了拍面前的遮阳板,“这儿,贴着您和许医生的合照呢!” 孟宴臣扫了一眼,虽然没看着,但是脑子里却有记忆。拿应该是许沁刚回国的时候,两人照了这样一张合照,拿到照片后,许沁就贴在了那里。 他当时也没在意。 过了一会儿,孟宴臣犹豫地问:“……很介意吗?”他有些忐忑,方向盘抓得越发紧了。 “许医生毕竟是养女,这在您的圈子里应该是公开的消息。” 叶梦梦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很在意,像只是在讨论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孟宴臣摸不清她的想法,只顺着回答,“嗯,当年收养她的时候,媒体有报道过。” “还记得出院的时候我说过什么嘛?”叶梦梦说,“我问您,是不是没有接触过许医生以外的异性。在这个年纪,您几乎没有任何与男女关系搭边的绯闻,很难不让人的八卦之心自由发散。” 孟宴臣听得眉心微微蹙起,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而在男女关系里,副驾驶被赋予了一层特殊含义,在这个位置上,而且是在遮阳板里、镜子的旁边贴上这样一张合照——任何关系都具有排他性,何况许医生不是您的亲妹妹。” 妹控不是重点,重点是两人没有血缘关系,流言蜚语才不会管真相如何。 副驾驶在亲密关系里也算是一个比较敏感、私密的位置,哪怕只是兄妹情,在驾驶台上放个合照的摆件,也比在副驾驶的遮阳板上贴照片好得多。 因为女孩子大多都喜欢照镜子的,一照镜子就会看到这样的合照,所以说,谁会喜欢在相亲对象的车里,看到他跟女孩子的合照啊! 这不纯纯宣示主权的挑衅? 安静地听完这些话,孟宴臣喉结滚动,心绪不宁,随后咔的一声,叶梦梦把镜子合上了。 “相亲的话,应该有很多女孩子坐过这个位子,那么又有几个人打开镜子看到照片了呢?” 孟宴臣嘴上不说,却在心里即答:很多人。他印象最深刻的是叶子,因为,他后来发现叶子在有意无意地模仿许沁。 那她为什么会开始模仿许沁呢? 坦白讲,他们之间接触的并不多,而大多数时候许沁根本不在场。 正常而言,以叶子的渠道和手段,对他和许沁能掌握的消息绝对算不上多,那么,她是怎么在寥寥无几的相处里,发现了他跟许沁之间不正常的情感流向呢? 再怎么聪明敏锐,前提也是要有蛛丝马迹。 就是这张照片,被贴在副驾驶的遮阳板上、镜子旁边。 恍惚间,孟宴臣仿佛有一种被扒光的错觉,生出一分被窥探的窘迫感。原来所有人都知道,原来所有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勘破他那份不能被世俗接纳的隐秘爱意。 所以,这份感情也是在所有人心知肚明的注视下,一点一点被压制,最后消失殆尽。 久违的压抑和痛苦再度袭来,那种仿佛在冰冷的海水中等待溺毙的绝望与窒息,以摧枯拉朽之势几乎要将他吞没。 就在这时,叶梦梦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孟先生,您的精神状态还好吗?” 她的语调依旧是轻快的,“本人额外提供情感咨询,一次一万哦~” 到这里,孟宴臣终于忍不住了,“叶梦梦,你抢钱呢?” 叶梦梦摆摆手:“欸咦,哪有啦~” …… 很快到了服务区,休息了十多分钟,接下来换叶梦梦开车。 孟宴臣坐在副驾驶上,想了想,动手把镜子旁边的照片取了下来,静静地盯了一会儿,把照片对折收进了口袋。 上辈子心理医生不止一次地说过,像他这样的患者应该坚决远离一切能引起痛苦的消极因素,去接触积极向上、朝气蓬勃的人或物。 他本人对此存疑。 肖亦骁就挺开朗通透的,自己不是也没怎么被影响到么。 因为他痛苦的根源不止是对许沁不能言说的爱意,更有天性、教育和道德与家庭的掌控和价值观相背离,许沁不过是加快了他绞杀自己的进度。 许沁不是起因,只是催化剂;同理,肖亦骁对他的积极影响,也可以忽略不计。 愁郁令孟宴臣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引来了叶梦梦的不满,“孟先生,经常叹气老得快。” 孟宴臣一噎,反驳:“那也是我老,又影响不到你。” 叶梦梦认真摇头,口气肃然,“不,因为你我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在这么狭窄的空间里,您叹的气里含有非常强烈的消极因素,会损害到我吹弹可破的美丽肌肤。” 孟宴臣:“……”瞎说。 他想反驳,却又反驳不了,因为歪理,而他从来不讲歪理,登时气得又叹了一声,比刚才还重。 叶梦梦却忽然笑了,乐不可支,说:“终于体会到了爱刺挠猫的人的心情,是真的快乐。” 孟宴臣气得又叹了一声,想着,这要是电话,他早挂了。 说曹操,曹操到。叶梦梦的电话又响了。 她的习惯是开车就把手机放在支架上,所以孟宴臣也很容易就能看到来电显示,瞄了一眼,体科院+人名,应该是燕大的学生。 事实上,自从八点之后,叶梦梦的手机就没长时间的安静过,消息提示音一个接一个,他想,大概全是想要跟她“交朋友”的。 孟宴臣目光隐晦地从她脸上扫过,或许得承认,叶梦梦确实漂亮的过分,有被追逐的资本。 青春年华,谈情说爱没什么,可是他又同时想起在燕大校门口停放的私家车,还有打电话查岗的电动车,下意识又皱起了眉。 当美貌和贫穷同时出现在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身上时,其实不是什么好事。 他开始担心叶梦梦会不会因此走上歪路。 电话平静之后,叶梦梦问孟宴臣燕灏投资的事,问他对网红经济感不感兴趣,会不会投资M产业。 孟宴臣眉皱得更深了,“你也想当网红?” 叶梦梦大方承认,“美貌也是生产力,我这张脸不当网红才是暴殄天物。” 孟宴臣坚决不同意。 前世的刘总跟他聊起过一桩生意,就是M孵化公司,利用年轻女孩儿想当网红的心理,将平台、厂商、整形医院、小额贷款公司在内一同运作,一条线全部齐活。 客观上来说,确实是一本万利;主观上,也确实像叶子说的那样,缺德。 就算是叶梦梦那张脸已经无可挑剔到没有进步的空间,就算是她年纪稍长阅历多些、自以为能抵住诱惑,可一个过分漂亮、又实在贫穷的女孩子,落在这些重利的商人手里,会得个什么下场都不需要细想。 这样的公司里,劳动合同就相当于卖身契。没有弱点就制造弱点,没有困难就创造苦难,当利益足够大的时候,道德将不复存在。 车内的温度似乎在不断升高。 孟宴臣劝叶梦梦:“燕大也是名牌大学,将来——” 叶梦梦却直接打断,“生化环材四大天坑,不考研考博出国留学,又没有背景关系,哪来的将来?孟先生,我就问您,燕灏招人会招学生物应用的吗?” 投资公司跟生物应用专业根本不对口,孟宴臣的嘴马上就闭紧了。 第17章 爬山 叶梦梦缓了缓,说想利用大四这一年的时间,跟翟淼一起把手上的账号做起来,等毕业之后直接开一个工作室,而不是签约某个M公司。 这个规划倒是让孟宴臣浅松了一口气,因为做网红给别人打工和自己当老板的区别很大,主动权和话语权能握在自己手里的话,至少可以避免被合同逼着去做一些损己的事儿。 此外还有一点,那就是一旦签约公司,她和翟淼十有八/九立刻会被分开。成熟的公司不会缺少有经验的运营者,它们更需要的是能够商品化的美貌。 不是说翟淼外形条件差,而是前世在叶子没被开除前,两个人就分工明确,叶子在前台做模特,翟淼负责幕后一切运营。 等等! 孟宴臣忽然灵光一闪,扭头看向叶梦梦,“你是想让我投资翟淼?不可能。”他断言。 翟淼可是宋焰的表妹! 因为宋焰的关系,翟家和孟家也是有一层恩怨在里头的,而且宋焰与翟家一体,投资翟淼就相当于给宋焰送利,这种事想都不要想。 而且,他对这种小项目不感兴趣,更不会因为一些人情往来,就毫无底线地拿公司兜底。 詹小娆跟几个二代一起搞的一个项目,还托了肖亦骁当说客,一开始还不是被他直言谢绝,最后之所以投资,一来是被肖亦骁用许沁拿捏;二来则是二代们有试错成本,即使亏了也能承他的人情,将来会有用。 翟淼有什么,对孟家的怨恨吗? 叶梦梦早就料到这些,并不气馁,“不是让您投资,是想让您帮忙参考,想知道以投资者的眼光,我们这个项目未来的发展空间如何?能不能成功?” 孟宴臣:“空口无凭,仅靠几句话就想判断未来的发展趋势,我可不是大罗神仙。” 叶梦梦:“如果有一份详细的企划案呢?” 孟宴臣眉明白,“你说什么?” 叶梦梦耐心解释着,“我是想请您帮忙掌掌眼,假如我写一份详细的企划,并将这份企划投在燕灏,它能不能通过层层筛选,送到您的办公桌上。” 孟宴臣还是那个态度,“我不会同意。” 即使是以投资者的身份来看待这件事,她跟翟淼两个人目前并不具备大公司投资的资格,一些专攻互联网的小公司的话可能说不定。 本以为叶梦梦知道他的态度会到此为止,可她却说:“我不需要您的同意,只需要您的意见。” 到这儿,孟宴臣似乎回过味来了,“所以你是想找别人投资?当我是质检?” “倒也不全是这样,”叶梦梦目不斜视地开着车,“您对小项目不感兴趣,所以我不打扰;而且从道德方面讲,我也不好意思总是盯着一只肥羊薅。” 孟宴臣一噎:“那我谢谢你。” 叶梦梦一笑:“嘿嘿,您客气。” “……”孟宴臣又一次无语。 他重重叹气,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看了眼窗外又看了眼表,问:“还有多久能到?” 叶梦梦扫一眼导航,“大概还有二十分钟,您忍一下。” 孟宴臣欲言又止,她还挺有自知之明的,知道他在忍。 十一点左右,车在山脚停了下来。 宁城境内多山,放眼望去,群山绵绵,风烟俱净;抬头仰看,苍松翠柏,郁郁青青。 叶梦梦指着附近的民居,“那边是不是农家乐呀?听说一般这种山里的农家乐养的都是跑山鸡,肉质细嫩,异常鲜美……” 孟宴臣想起了她的饭量,“想吃?” 他抬腕看表,嗯,即使划掉两个小时的吃饭时间也来得及。 叶梦梦却又掉头指向灵清山,“网上说山里的小吃也很棒。”她可是做过攻略的。 孟宴臣什么都可以,便随了她去。 初秋温差大,时近正午,即使是山上温度仍然不低,没走几步两人就都脱掉了外套。孟宴臣将黑色贯彻到底,黑色的冲锋衣里,还是黑色的半袖。 这时候,叶梦梦走过来,从她的那个双肩包里摸出一瓶喷雾,围着他转圈喷了几下,一股非常熟悉的味道在空气里散开。 孟宴臣问:“这什么?” “防蚊虫的花露水。”叶梦梦给自己也喷了两下。 “你还带了这个?”孟宴臣对她的双肩包产生了好奇。 叶梦梦扒开背包,大方展示:两瓶纯净水,其中一瓶在盖子上写了个W;两把扇子,两只手拿小风扇,藿香正气水,充电宝,数据线,纸巾,镜子,饼干…… 孟宴臣皱眉,其它的他可以理解,这两瓶水是不是多此一举了? 叶梦梦一脸理所当然,“山上卖五块呢!” “……”再度无语。 孟宴臣目光沉沉地凝视了她一会儿,拉好拉链,把包背在自己肩上大步往前走了。 两人出发的位置其实离真正的山脚还有一段距离,因为客流量大,所以这一片就充当了一个天然的停车场。 向上爬了一段台阶,两人来到一处平坦开阔的平台,平台上人群熙熙攘攘,小吃也熙熙攘攘。 叶梦梦从第一家章鱼小丸子开始付钱,红豆饼,关东煮,烤冷面,金丝枣糕,甜酒和臭豆腐跳过,接着是铁板鱿鱼,甜辣鸭脖,冰糖葫芦,水果捞,双皮奶…… “孟先生,尝尝!” 孟宴臣一开始是拒绝的,后来好奇浅尝,再后来,他再不帮忙吃,手里就拿不下了。 连吃半小时的路边摊是他人生中少有的体验,付闻樱女士见了估计能气得把他腿打折,但味道确实不错,也有点意思。 抛开以往时刻要注意礼仪和仪表的正经严肃,此间游乐心情倒是畅快。 吃饱喝足继续往上爬,爬到中间又是一条小吃长龙,叶梦梦见了那叫一个哀痛欲绝,“啊!在底下吃得太饱了!” 话虽如此,她还是顽强地买了一盒寿司。 孟宴臣难以理解,她这么瘦,东西都吃哪去了? “瘦是体质特殊,能吃是我练散打。” 随着她的话,孟宴臣的目光落到那双洁白细瘦的手臂上,说真的,如果真的动起手来,他很难不怀疑,会是她的手腕先折断。 他说:“女孩子练散打很少见。” 叶梦梦:“因为体质特殊嘛,台阶在那边。” 两人继续爬山。 越是往上走,木石越多,更有虫鸣鸟啼回荡其间,叶梦梦又拿出手机开始拍照。 孟宴臣心里咯噔一下。 昨天晚上,他心血来潮翻了一下叶梦梦的朋友圈。 不翻不知道,叶梦梦发圈的频次就跟发大水一样,好看的冰淇淋要拍,好看的甜甜圈要拍,好看的发夹也要拍,吃顿好的要拍,天上有朵云要拍,路上看见灯红酒绿的高楼大厦、奇形怪状的花花草草、流浪的猫猫狗狗也要拍。 他尊重人的喜好,理解小姑娘喜欢拍照,就像顾小曼,即使不喜欢画展也还是会在画前举着票根自拍。 但是,拍猫拉屎是怎么个意思? 「震惊!妙龄喵喵当街拉屎,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喵性的扭曲!」 孟宴臣甚至没敢点开那个视频。 他们之间几乎没有共同好友,但单看她在那条朋友圈下回复的次数,想必是空前盛况。 现在的大学生,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哦对了,还有肖亦骁,什么热闹都凑,给猫拉屎点赞。 叶梦梦刚拍完天上的云,见他不动,问道:“难道孟先生就没有什么想要留住的瞬间吗?” 没有,孟宴臣在心里回答说,因为感到快乐的记忆实在太少了,所以他喜欢看画展,去别人的记忆里寻找值得被记录的瞬间。 可是又因为他情绪底色就是压抑痛苦的,所以又很容易对表达相似情绪的画作感同身受,而对有积极情绪的画作难以共情。 他向外寻找自己,然后发现,外界也是痛苦的。 他问叶梦梦,拍照片的时候都在想什么?他觉得,她拍下来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因为随处可见。 叶梦梦给了一个他意料之外的答案,“在想,这一刻我很高兴。” 孟宴臣不懂。 叶梦梦望向远处,笑得很淡,“人生世间,如轻尘栖弱草。所以每一个真心感到快乐的时间都不容易,都值得记录,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因为快乐很少,所以才更加珍贵。 孟宴臣静静凝视着她的眼睛,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所以他总是会不自觉地去看她的眼睛。 叶梦梦的眼睛偶尔也会流露悲伤的情绪,但总是很快就消散了。即使有刹那的黯淡,过后依然明亮闪耀。 看着看着,喉间隐有干涩之感,孟宴臣咽了咽,不自在地去拿包里的纯净水。 叶梦梦提醒一句:“写M那瓶是给您准备的。” 孟宴臣听话地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一瓶,用力一拧,却脸色瞬变,咬牙道:“叶梦梦,我不是残废!” 准备一些日常用品就算了,可是,这瓶水的盖子居然被提前拧开过! 他现在三十岁了,不是三岁,就是家里的保姆也不会照顾到这种程度。 叶梦梦仰起脸“嗯嗯”地点头,“可是您花了五千块哎!” 孟宴臣气得说不出话来,拿起另一瓶水拧了一下,是正常的,并没有被拧开。 他觉得头痛,太阳穴一凸一凸的,可他又惯会克制自己,极少发脾气,忍耐来压制去,最后的声音无奈又疲惫。 “叶梦梦,我手脚健全,不需要你无微不至的伺候。”能用上「伺候」这个词,对他的教养而言已经是十分严厉的程度了。 叶梦梦不为所动,继续眨眼、点头,“可是您花了五千块哎!” 孟宴臣气的咬肌都鼓起来了,扭头就走。 自打高中时付闻樱做主给许沁改姓之后,他几乎失去了大半的正面情绪。眼中生机被绞杀,旁人却夸赞他情绪稳定、成熟理智,渐渐成为别人眼中稳重的孩子。 他成熟善良,心软重情,所以在很多争执里永远是主动退让的那一个。 所以,赌气跟叶梦梦不说话这种行为,在他身上有种逆生长的幼稚。 可叶梦梦是何许人也?丝毫不受影响。 孟宴臣沉着脸闭口不谈,她就自己一个人讲,叽叽喳喳地,从大学课业谈到网红发展规划,从校外小吃说到市中心的私房菜。 殷勤地给他扇风,问他看好什么行业值得投资;指着嶙峋的怪石,兴高采烈地要给他拍照。又问他平时喜欢什么,有什么爱好,相亲时有没有什么趣事、糗事,拒绝对方和对方拒绝的理由又是什么。 比肖亦骁还吵。 久而久之,孟宴臣终于忍不住了,“叶梦梦!” “到!少爷您有什么吩咐?”她居然还敬了个礼! 孟宴臣都快头顶冒烟了,声音依然克制地压低,“你的目的是什么?” 他问得很诚心。 叶梦梦一脸理所当然,“陪游啊,目的自然是让您开心。” 孟宴臣觉得这里面好像有哪里不对,但也顾不上细想。 他指着自己,问她:“我看起来开心吗?” 叶梦梦点头,“您平时看起来挺抑郁的,现在强多了,还会发脾气呢!” 孟宴臣被堵得说不出话,胸腔重重起伏了两下。 此时恰好一束光从树影的间隙漏下来,打在叶梦梦脸上,望向他的明亮双眸忽然碎金翻涌。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孟宴臣像是听见了遥远的嗡鸣。 不知过了多久,叶梦梦的声音传来,“……孟先生生气了吗?” 孟宴臣恍然回神,手指轻颤着推了下眼镜,别过眼去。 “没有。”不至于。 他很少跟人红脸,再怎么生气结果也不过是自我消解,没意思。 说着就往前走,没走多远,忽然背后一声响,“孟宴臣!” 一回头,只听咔嚓一声,叶梦梦举着手机在斜坡下给他拍了一张照片。 很快,盈盈笑脸从手机后探出来,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跟前,举给他看,“发给你回家交差啊!” 交差是假的,她的情绪好得快是真的。 孟宴臣似乎被感染到了,嘴角弯了又弯,抬头望了望山顶,此时已经能看到寺庙的飞檐瓦盖。 他很自然地拍了拍叶梦梦的肩膀,催促道:“走吧,就快到了。” 第18章 愿望 在风扇和纯净水的加持下,两人很快就爬到了山顶。 踩上最后一级青石阶,便看到一面古朴的朱墙。 穿过墙门,眼前豁然开朗,平整敞亮的广场人来人往,殿门前摆放着一座巨鼎,鼎中香烛错落青烟缭绕,不少人对着它虔诚合掌,口中念念有词。 但最惹眼的还是墙角那棵大得离谱的树,树形巍峨冠枝茂密,层层叠叠遮天蔽日,一些低处的树梢上挂满了红色的飘带。 风一吹,洋洋洒洒,好看极了。 孟宴臣还注意到树下靠着殿墙的地方,有僧人支了个小摊子,摊前站着不少人。如果能再竖个旗的话,倒有几分古代江湖骗子招摇撞骗,或者穷苦书生卖画为生的既视感。 摊前很是热闹,站着的基本都是年轻人,不少姑娘捧着块木牌在跟同伴说着什么,到旁边拿着毛笔写写画画后,又把木牌扔到树枝上挂着,像中了彩票一样兴奋。 他没在意,也没有凑热闹的想法,而是叫上看花了眼的叶梦梦先去主殿。 一进门,首先闻到了很重的香烛味儿,抬眼望去,殿内供着三尊佛像,一大两小,宝相庄严;再旁边就是功德箱,功德箱上贴着两张付款码,边上则站着两位穿灰色僧衣的和尚。 年长的那位容色肃重,每当有人扫码便会冲那人微微颔首,念上一句“阿弥陀佛”。而年轻的小沙弥,则会适时地向来人递上一支香。 孟宴臣眉尾轻挑,垂眸去看叶梦梦。叶梦梦看向他的视线来源,立刻脖子向后一退,在胸前比了个叉,“你想都别想。” 果然如意料之中那般抠门。 孟宴臣不免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揶揄道:“看到功德箱旁边的香了吗?要花钱的。” 叶梦梦毫不示弱:“心诚亦灵,佛祖不会在意这些凡间的黄白俗物。”说着,她冲殿内诸多空手的香客抬了抬下巴,“也不是所有人都上香的。再说了,等我以后发财了再来补也不迟。” “你求财运啊?”孟宴臣有点小小的吃惊。 叶梦梦瞪他,“不然呢?” 孟宴臣笑着点点头,声音温柔,“确实是你会做出来的事。” 如果是叶梦梦的话,这个愿望确实是情理之中,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了。 垂下来的视线将叶梦梦抗拒的小脸包裹住,于是眼里情不自禁地溶进了一点纯粹的笑意。 他轻声叮嘱道:“等我一下。” 说完便朝功德箱走去,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黄色的信封,众目睽睽之下,手指一松,信封落进了功德箱里。 “阿弥陀佛,施主想求什么?”信封厚厚,僧人问得心诚。 孟宴臣想了想,答:“增财消灾。” 不知是什么原因,感觉说完这句话后,周围一圈人的表情都震了震。 但很快,年长的僧人表情恢复如初,并且亲自捻了两支香递过来,“阿弥陀佛,愿施主得偿所愿。” 孟宴臣接过,点好后,把两支香都递到叶梦梦跟前,“去拜吧。” 叶梦梦却是一愣,表情像是身上起了疹子却不能挠一样,不太好看。 “怎么了?”孟宴臣以为是她觉得不好意思。 这一刻他忽然很想摸摸她的头,但又觉得不妥,手最后落下来的地方是她的肩膀。 他把香塞进她手里,另一只手在后背轻轻往前推了一下,“去吧,我把我的好运分给你。” 他这一生除了家世不错以外没什么好运,但如果这点仅有的东西能让别人获得幸福的话,那自己这条索然无味的生命,也算有了一点积极意义吧。 “你知不知道这里其实是……”叶梦梦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也不知是他没听清,还是她没有说下去,反正最后叶梦梦还是去上香了,一步一回头的那种。 上完香后,两人就离开了大殿。 出了殿门,孟宴臣眼神又扫到了树下支的小摊子,可能是被摊前一群年轻姑娘甜蜜的笑容感染到,于是他问叶梦梦想不想挂一个。 叶梦梦欲言又止,“我……你……”表情跟在殿内一样难以言喻。 “你是不是不舒服?”孟宴臣的眼神克制地在她裸/露的皮肤一扫而过,却并没有发现什么蚊虫叮咬或者刮伤、擦伤的痕迹。 叶梦梦歪着脑袋“嘶”了一声,决定提醒一下他,“您有没有发现那边都是情侣?” 孟宴臣眼睛扫过去观察了一会儿,果然发现那些人都是成双成对的,“嗯,怎么了?” 无框透明的镜片后,细长的眼里闪着清澈的疑问。 叶梦梦马上摆出一个难以形容的表情,指了指,“他们在挂姻缘牌啊——” 这是座求姻缘的庙,在宁城挺有名的,来来往往全是年轻的情侣,再说了,长辈推荐跟相亲对象出游的地方,自然也是有寓意的。 她就一个收钱陪游的,跟雇主挂什么牌啊。 得知真相后的孟宴臣脸上一会一个颜色,想着,难怪刚才投香火钱的时候,边上的人是那种表情。 来姻缘庙增财消灾,啧。 叶梦梦:不,他们也有可能是在震惊,2019年了,还有人用现金。 还有那僧人也是,递香的时候说得真好听啊,“愿施主得偿所愿。” 孟宴臣暗戳戳地想,这是诈骗。 对了,他突然想到,叶梦梦该不会认为他是故意带她来这儿,对她有什么想法、所以委婉地暗示吧? 想到这儿,他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手指,不敢看人。 叶梦梦却用手肘杵了他一下,“来都来了,就去看看吧,也许您命定的姻缘就在此中呢!” 她说完蹦着下了台阶,一路小跑过去。 孟宴臣偷偷呼了口气,后头跟上。 只是,因为他觉得尴尬和窘迫,所以和叶梦梦站在一块儿的时候,就有点束手束脚,但他的钱包却大方得很,见她探头探脑兴致盎然,便扫了五十块,给她买了一块带红绸的木牌。 木牌需要写上愿望后才往树上挂,旁边另摆了一张小桌,毛笔、砚台,古香古色,一应俱全。 叶梦梦提笔写下十六个字:身体健康,财源广进,普通平凡,一生顺遂。 孟宴臣一直在旁边看着,这里面有三条都好理解,但是,普通和平凡也能当作愿望吗? 很少有人会许愿,希望自己是个普通又平凡的人。 而且,叶梦梦的话,不应该是祈愿成为首富吗? 他心中有疑,然而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夸赞,“字写得不错。” 他爸爸孟怀瑾得闲时也喜欢写字,耳濡目染的,也有几分心得。孟怀瑾的字端庄沉稳,笔锋大气;叶梦梦字迹规整,婉约秀丽,显然也是练过的。 叶梦梦笑吟吟地回:“技多不压身嘛!” 孟宴臣偏头看她,“所以还在学日语?” “嗯,嗯?您怎么知道?”叶梦梦很惊讶。 学日语是这几天她直播的内容,孟宴臣怎么……看上去就跟娱乐完全不搭边的事业型总裁,难道也喜欢看直播? 孟宴臣也反应过来了,这一刻他羞于承认背后看了她的直播,顿了一下后,面不红心不跳地撒着谎,“骁骁说的。” 说完就去看叶梦梦的脸色。 她似乎信了,“也是,肖总在评论区挺活泼的。” 愿望写完了,还得等等,晾干笔墨才好往树上挂。 孟宴臣松了口气,问她:“要帮忙吗?”他已经找好了目标树枝。 没想到的是,叶梦梦却摇了摇头,简单甩甩胳膊热了个身,接着一个甩手投掷,木牌稳稳落在了他看中的树枝上。 旁边似乎传来几声惊讶的呼声。 树上的红飘带晃晃荡荡,树下的叶梦梦双手合十,飞快地念着:“保佑我普通且发财!” 孟宴臣面上闪过很多种情绪,但最后都归于笑意,他望住她,眸光轻柔,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梦梦祈祷完睁开眼睛,忽又仰头,“孟先生,我也想买一个。” 孟宴臣只当她愿望太多一次性写不完,忍俊不禁,说行,就往售卖处走。 叶梦梦却拦住他,“这个我想自己买。”脸上是少有的肃重。 孟宴臣不由顿住脚。 叶梦梦很快捧着木牌回来,提笔时略一思索,随后稳稳落下:愿叶子,富裕安康。 站在旁边的孟宴臣见她一笔一画写完,薄唇不禁微微抿起,目光亦变得幽深。 他看到这句话下面还写了一个「梦」字,这在上一个木牌里是没有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只是跟叶梦梦要了笔,在落款处也添了一个「孟」字。 这一次是孟宴臣扔的木牌,很准,也很稳,挂好后两人在树下不约而同地合起手掌,闭目祈祷。 ——愿叶子,富裕安康。 如果有平行世界的话,如果叶子的灵魂去了别处,只愿她从今往后善良正直,一生平安。 由于时间问题,挂完牌后,两人闲逛了一会儿其他的建筑和后山,就下山往回赶。 可惜,来时天公作美,而回程抵达服务区的时候,乌云却铺满了天。 温度骤降,大风渐起。 孟宴臣盯着迅速变得乌沉的天空,不由得担心起后半段路程,“要变天了。” 叶梦梦也忧心忡忡,“希望赶得及吧。” 然而暴雨来得比想象中还要快,在进入燕城的高速时,行车视野几乎被全部封锁。 狂风席卷,电闪雷鸣,天上乌云垂坠如山倾倒,大雨滂沱像是天塌了一样。 车内无线电台紧急播报:暴风雨突然来袭,市民出行注意安全。 约四十分钟后,电台再度播报:因雨势过大,燕宁高速前段发生了连环车祸,道路拥堵,交通停滞,消防和医院正紧急赶往抢险救援。 与此同时,孟宴臣和叶梦梦也被堵在了高速上,手机渐渐开始响个不停,大半都是打给叶梦梦的。 叶梦梦给翟淼报了平安。 尽管车外狂风骤雨重重打在车身上,杂音狂乱,但孟宴臣依然听清了翟淼迟疑的问询,“你跟……姓孟的那个困一起啦?” 孟宴臣偏头看着外面,风雨交加的车窗里,映出没有表情的一张脸。 很快,旁边传来叶梦梦平淡的声音,“是。”她没瞒翟淼。 事实上,在她接受了叶子的记忆后,就花了点心思从翟淼嘴里套过话,翟淼说到底就是个年轻没心眼的孩子,在她这种老油条面前根本不够看。 哄一哄,激一激,情绪一上头,就跟倒豆子一样,全招了。 不仅仅是在派出所时的细节,还有关于宋焰和许沁的过往、以及他们家跟孟家的恩怨。 叶梦梦无意做调停人,只想有恩报恩、有情还情,所以,既不会因为跟翟淼关系好就对孟宴臣横眉竖眼,也不会因为孟宴臣人好钱多就对翟淼倒戈相向。 她在酒吧兼职,给孟宴臣代驾,还有在孟宴臣介绍的画廊里兼职等等这些,叶子没跟翟淼讲的,她全讲了。 误会产生的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双方消息不对等,把个中缘由揉碎了摊开,对方反而就能接受了。 怨是怨,恩是恩。无论如何,没有孟宴臣,连交罚款这一步都走不到。 当时听完这些,翟淼闷闷不乐了好几天,之后再看见叶梦梦去兼职,虽然脸色还是垮的,但也只是嘀咕几句,叫她小心孟宴臣见色起意别有所图。 两边都是狂风暴雨,翟淼的呼吸越来越急,越来越重。 很长时间后,她虚弱又干巴的嗓音响起,“帮我道个谢吧……” 几个字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似的,说完又慌慌张张地急忙补充,“说好了啊,一码归一码,至于他们家对我哥做的事,我是不会原谅的!” 后面的话音量那叫一个虚张声势。 叶梦梦说好啊,可当她瞧见避嫌扭头看向窗外的孟宴臣,突然间就起了坏心眼,便打趣翟淼:“不过,他应该已经听到了。” 孟宴臣也忽地转头。 他听到手机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叫,而叶梦梦似乎早有预料,提前把手机拿远,下一秒果断挂掉。 孟宴臣视线重新向前,“抱歉。”他不是故意要听她讲电话的。 叶梦梦眼睛从手机上抬起来,不甚在意,“就这么大点儿的地方,难不成您要去车底?” 孟宴臣被她的话给逗笑了。 这段时间跟叶梦梦在一起,他总是会因为各种离谱的言论发笑。 车窗里还是那张宽方脸,挂着一副金丝眼镜,可这一次,眼尾和嘴角都是上扬的。 第19章 过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转眼在高速上已经堵了快两个小时,然而雨势却丝毫不见减小,电台播报一条接一条,但都不是什么能令人展眉舒颜的好消息。 狭窄的空间,漫长的等待,不知什么时候,叶梦梦睡着了。她双手抱臂,身体微微蜷缩,头靠在车窗上。 孟宴臣见了,把空调升两度,副驾驶的风向也改为朝上。 车里很快变得暖融融,似乎还掺进了一丝软绵的香气,是叶梦梦身上的香味,他已经习惯了。 升高的温度让香味逸散地浓郁了一些,在疾风骤雨里起了一点助眠的作用。温暖,绵香,没过多久,孟宴臣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咚咚咚!”的声音将他吵醒。 咚咚咚!咚咚咚! 孟宴臣揉着睡眼把车窗降下,冷风一吹,立刻清醒了不少。 披着雨衣的交警说,前面的路已经通了,雨势也小了,请有序慢行。 孟宴臣刚要说谢谢,交警又匆匆跑向后面的车辆,继续敲窗…… 孟宴臣观察了一番前后的路况,现场的车辆确实逐渐亮起车灯,且有向前移动的迹象。 他缩回车里刚要动作,忽然转头看了一眼副驾驶。叶梦梦似乎并没有被这个小插曲打扰到,睡眠依旧安稳。 他沉默片刻,动作很轻地活动了一下手脚,随后启动了车辆。 路段已通,但要疏散堵塞的车辆还是花了不少时间,加上暴雨刚过,车速不敢提得太快,在刚刚进入市中心的时候,中控屏上显示的时间就已经快十一点半了。 只一眼,孟宴臣就立刻放弃了送叶梦梦回学校的计划,他把车停在路边,给许沁拨了一通电话。 早在电台播报前方发生连环车祸的时候,他就给许沁打过电话去,但没打通,于是就在微信上留言,说是骁骁认识的一个妹妹有点急事,晚上可能要借宿。 遗憾的是,估计今晚许沁急诊值班,去现场救援了,所以到现在也没回。 孟宴臣现在打的这通电话,老实说,也没抱什么希望。 “嘟嘟嘟……”果然没通。 没办法,只能去酒店了。 孟宴臣掉头找了一家五星级的酒店。 可是到了酒店前,孟宴臣喊她还是没醒,他以为她睡得沉,就去晃她的肩,结果还是没有反应。 到了这个地步,他终于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也许,叶梦梦不是「睡着了」,而是像之前那样「昏迷了」。 一回生,二回熟,孟宴臣在车里思考了半个小时,最后把叶梦梦带回了自己家里。 对,是家里,而不是医院。 这对「孟宴臣」来说,是一个非常大胆、且极其出格的行为。 …… 周四早上六点半,闹铃准时响起。 孟宴臣从睡梦中醒来,就感到手脚滋滋地发麻,在地板上醒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昨天晚上的事。 因为叶梦梦陷入了昏迷怪象中,所以他把人带回家里,守了一夜。 人呢? 床上没有人。 孟宴臣从床头柜拿起眼镜戴上,发现床铺是整理过的,卧室的门也是关上的,他边活动手脚边走到客厅,忽然间,门铃响了。 他急忙走过去开门,来人却是肖亦骁。 心里有种微妙的失落感。 等等!肖亦骁怎么来了?! 孟宴臣眨眼,肖亦骁也眨眼,两人大眼对小眼对峙了几秒,多年来的友情和经验让孟宴臣想都没想地猛地把门关上。 但是晚了一步。 “孟宴臣——”肖亦骁顽强地用脚抵着门,双手奋力扒着门往里头挤,“你昨晚上都干什么好事了?!” 孟宴臣不说话,使出吃奶的劲儿压着门板往外推,不让他进来。 肖亦骁脸都拼红了,不惜打起感情牌,“孟宴臣,你是忘了我怎么帮你给付婶儿打掩护了?还有沁儿——” 他喘着大气儿,然后凭借着自己的体格一鼓作气把脑袋送进了门里,跟孟宴臣脸对脸,“凌晨沁儿给我打电话,问我哪个妹妹,我就知道是你!要是我认识的妹妹怎么会还用找别人借宿?” 孟宴臣看着他那张狰狞的脸,破口大骂:“肖亦骁!你有毛病吗大早上来我家发疯!” “欲、盖、弥、彰!”肖亦骁如蛮牛一样又顶进了半个身子。 他整个人夹在门缝里,一半在里头,一半在外头,被挤得龇牙咧嘴,面红耳赤,“你小子在家藏女人!我一个上夜班的起个大早,不就是为了堵你吗!” “你至于吗!” 孟宴臣在地板上蜷了几个小时,手脚又酸又麻使不上劲儿,说完这一句他实在没了力气,直接被肖亦骁顶开,后背撞上置物柜。 肖亦骁像是被开水烫过一样,整个人红艳艳的,看着他,孟宴臣猛地叹口气,转身往客厅走。 肖亦骁亦步亦趋,像狗一样撅着鼻子在他身上闻了又闻。 孟宴臣一掌把人推开,烦不胜烦,“你干什么呢?” 肖亦骁笃定,“你身上有女人香。” 孟宴臣觉着离谱,“你他妈有病吧?” 肖亦骁摇头,“不是,我说真的,你自己没闻到吗?” 他目光沉静,特别正经,“是弟妹的香水味。” 弟妹二字让孟宴臣眼皮倏然一抖,他猛地提了口气,目光四下扫了一圈,却没有发现趁手的东西,用来赶人。 然而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肖亦骁又抬起了下巴,一双眼睛跟X光似的,在他藏在领子后边的脖子上下扫视着。 孟宴臣被他扫得浑身发毛,“肖亦骁,你现在特别像个变态!” 肖亦骁超大声:“我呸!寡了三十年的你才是变态!” 孟宴臣本就心虚,说不过他就去厨房找水喝,肖亦骁一步不落地跟着,絮絮叨叨的,像个嘴巴上了发条的跟宠。 “弟妹还没起呢?” “你个纯情老处/男是不是没轻没重的?” “什么时候正式介绍一下?” “人家姑娘年纪轻轻跟了你,你可别……” “肖亦骁!”水瓶重重落在流理台面上。 “嘭”的一下,肖亦骁立刻就闭了嘴。 孟宴臣眉心紧蹙,平日里疲惫的眼睛此刻透着一股锐利,胸膛轻轻地起伏着,口气认真隐有几分怒意,“别乱开玩笑。” 肖亦骁是浪荡子,性子通透玩得开,身边各种朋友一大堆,孟宴臣是里头最正经的一个,也是他最珍视、最了解的一个。 那些在他的朋友圈子里可以肆无忌惮开的玩笑话,在孟宴臣这里行不通。 所以他光速滑跪,“好好好,对不起,我不说了。” 但同时也懂了,昨天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 想到这里,他的嘴又忍不住了,一脸恨铁不成钢,“你简直是当代柳下惠啊!她人呢?” “不知道,走了吧。”语气里显而易见的烦躁。 孟宴臣也是刚醒,人还没来得及找,肖亦骁就来了,闹腾这一阵,出了一身的汗。 他拨开肖亦骁往卫生间走,“你赶紧走,我还要洗澡上班呢!” 隔着门,还能听见肖亦骁气急的声音,“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你那个破班!” 金色逐渐照进客厅。 孟宴臣冲完澡出来的时候,肖亦骁还没走,且正在餐桌前摆弄碗筷,见他出来便招呼他落座吃饭。 孟宴臣走到跟前扫了一眼桌上的早餐,迟疑地问:“你做的?” 他怎么不信呢? 肖亦骁分了一双筷子给他,“你洗澡的时候我接了一下外卖,不是你订的?那就是弟妹订的?管他呢,让我蹭蹭,起得早赶得急,我都没吃饭呢!” 说着,眼神又往他脖子上扫,干干净净,或许因为刚洗完澡,白净的脖子此时透着一层淡淡的粉色。 他遗憾摇头,弟妹没在上面没留点东西真是可惜了。 孟宴臣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不想吃就滚蛋!” 肖亦骁忙道:“吃吃吃,我吃!” 叶梦梦点了一份山药排骨粥,另有一份小笼包和油条。 肖亦骁不跟他抢粥,另煮了几个鸡蛋,看见厨房有麦片就烧水冲了一碗,分掉一半的小笼包和油条,是真没拿自己当外人。 比起吃相斯文的孟宴臣,他吃得很快,大开大合,一边吃一边盯人,眼睛像狼。 吃完了,还在盯。 孟宴臣实在忍不了了,勺子一放,用眼神截断了他的审视,“你到底想干什么?” 肖亦骁却皱起眉,看起来似乎很苦恼。 孟宴臣冷眼旁观他的纠结,半晌过去,他终于咬咬牙,抬起头来,“宴臣,给个准话,你对叶子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几乎是一瞬间,孟宴臣感觉好似被架在了炉子上,浑身发热,焦躁不已。 他没有立刻作出回答,而是眯起眼睛,反过来盯着肖亦骁。肖亦骁这个人心思活络通透,会玩、爱玩、玩得也好,身边不缺女人,也谈了不少。 孟宴臣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很奇怪的感觉,“……你喜欢她?” “那倒不是。”肖亦骁立刻摆手,“朋友的女人我可不碰。” 孟宴臣暗暗松了口气,下一秒却听他说,“是我的几个朋友来问,说想交个朋友,一起玩玩……” 朋友?几个? 孟宴臣眼神骤然冷下去,手里的勺子握得越发紧了。 肖亦骁没注意,“宴臣,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你要喜欢她,我就回绝了那些人;你要是对她真没意思,那就是我一直在胡闹,我跟你道歉。” 他看起来认真极了,“她真的漂亮得太过分了,别说我那几个朋友,光是酒吧——”话到一半顿了顿,放在餐桌上的手指也跟着搓了两下。 过了好半天,肖亦骁才像下定了决心似的,抬头看向孟宴臣,“客人问,多少钱她才肯出台——” 出台。 公主才出台。 正如肖亦骁调侃他心软做不了商人。 肖亦骁可不心软,他的那个酒吧,二层都有什么,孟宴臣心知肚明,如果叶梦梦去了二层…… 不行! 孟宴臣厉声提醒他,“她只是个兼职的服务生,我知道你的那些法子,但是别往她身上使。” 肖亦骁向后一仰,“你喜欢她的话,我当然不啊!” 孟宴臣深深皱起了眉,“我不喜欢她,你也不能这么做。” 肖亦骁笑得了然,“怎么,别人可以,就她不行?” 一句话就把孟宴臣问住了。 沉默良久,他生硬地吐出几个字来,“我只是不想让她走歪路。” “为什么?” 肖亦骁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在意,为什么这么担心。 他说,“男女之间根本就不存在纯洁的友谊!” 这话似乎给了孟宴臣启发,孟宴臣眸光轻闪着盯住他的眼睛,“那你跟沁沁——” 肖亦骁一听立马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干什么!孟宴臣,你想干什么!我拿沁儿当妹妹!” “这不就得了?”孟宴臣看着他,笑得冷凝,“我也拿叶梦……叶子当妹妹。” 他面上一派笃定,肖亦骁想反驳,结果发现他笃定的对,只要拿他跟许沁举例子,一时之间还真没法反驳。 肖亦骁急得挠头,“你那个生意场上的精明劲儿,能不能换个地方使?” 孟宴臣翻了个白眼,“你那个瞎起哄的劲儿,能不能也换个地方用?” 肖亦骁欲言又止,手指着他,点了又点,最后重重点头,憋出一个字来,“行。” 他豁地站起来,“我现在就给叶妹妹介绍对象去,我看谁急!” “肖亦骁!”孟宴臣立刻喊住他。 肖亦骁回头摊手,“你看。” 他重新坐下,苦口婆心,“宴臣,她这么漂亮,无数人都想采一采这朵花,可是又有几个人像你一样呢?” 男人最了解男人,见色起意才是常态,而像孟宴臣这样恪守礼节的,才是凤毛麟角的百分之一。 叶梦梦漂亮又贫穷,身怀宝藏却没有守住的能力,结局只能是被掠夺。 “你担心她走歪路,那她为什么不能走你这条路,至少你的人品能吊打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 “你拿我跟沁儿的关系比,可是我问你,我跟沁儿认识多少年,你跟她认识才多少时间?” “孟宴臣,究竟是你的道德感在作祟,还是你的私心在抗拒?你好好想清楚,你什么时候带女人回家过夜过?” 第20章 蛋糕 肖亦骁离开后,孟宴臣脑子里一团乱麻,他是个很有边界感的人,家是他的私人领地,怎么能随便就让异性进来? 除了名义上的妹妹许沁,和偶尔巡查的付闻樱,几乎没有异性进过他家里。 可叶梦梦那是因为—— 他解释,那是因为,如果就这样把叶梦梦扔在酒店不管,出事了怎么办? 医院呢? 脑子里另一个声音在问。 他继续辩解道:因为去医院没用,叶梦梦这种情况,用科学无法解释,是一种玄学。 于是,那道声音又问:没用归没用,在医院守,不一样是守吗?为什么非得要带回家里?前世你是怎么质问叶子的,你问她明知自己醉酒,为什么不把你扔在车上、或是送去酒店,而是带回她家。 那种隐隐约约的,内心深处想要再进一步的想法—— 某种心思即将浮出水面,孟宴臣却立刻摇头关停了思维,他垂眸胡乱地搅着勺子,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 粥很好喝,在暴风雨过境后的早晨,有种轻飘飘的、被温暖了的满足感。 …… 昨天一天没去公司,业务积压了不少。 孟宴臣心不在焉地处理着,眼神频频往桌上的手机扫。 叶梦梦走前留的微信有好几条,说是感谢他的收留,但要赶回去拍摄云云,所以先走了;另外给他点了早饭,备注过放在门外挂着,记得去拿。 对此,他只回了一个字:嗯。 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三点,他无数次地翻出这个对话,又无数次地合上手机,一言不发地叹着气。 陈铭宇好几次进来,瞧着眼色,大气也不敢喘,每次平安离开,都要感谢上天让自己躲过一劫。 三点十五分,休息时间结束。 孟宴臣再一次合上手机翻开财报,准备让工作填满自己胡思乱想的大脑,结果刚翻开第一页,手机就响了。 工作被打扰,他下意识地皱起了眉,有些不悦,但这份不悦很快就在看到来电显示的“叶梦梦”三个字后,忽然变成了紧张。 像是一瞬间失去了心跳,思维也同时静止,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按下接听键,“喂?” 呼吸带来的胸腔钝痛,让孟宴臣忍不住缩起了手指。 叶梦梦却很激动,“孟先生您现在在公司吗?有个好消息,我想当面告诉您!” 充满活力的声音让孟宴臣找回了片刻清明,他呼了一口气,眼睛不由自主地向落地窗外看去,“我在公司,你在哪里?” 叶梦梦说,快到了快到了。 孟宴臣立刻从座位上起来,“燕灏旁边的写字楼,一楼是个咖啡厅,你去那里等我,我马上下来。” 他办公室在五楼,开门正好撞上陈铭宇,“孟总,您要出去呀?这是几家公司的调研报告。” “放那吧,我回来再看。” “好的孟总,您要用车——吗?”尾音落在疾走带起的风里。 他的上司看起来很急,急得都不听他说完话了。 昨夜那场暴风雨过后,气温骤降了好几度。上午天阴沉沉的,风也冷飕飕的;下午太阳出来,天气就变成了又晒又冷。 孟宴臣刚出大门,就看到路边停了一辆出租车,门开后,绿色的精灵从车里钻了出来,仰头辨认了一会儿,直奔旁边的写字楼。 “叶梦梦。”他对她的背影很熟悉。 叶梦梦停下回头,见是他,脸上立刻扬起笑容,十分热切地招着手,然后提起裙摆一路小跑过来。 孟宴臣难以抑制地悸动了一下,这种感觉很奇妙,有人飞奔向你。 “孟先生!”叶梦梦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蝴蝶结发带在空中飞舞。 孟宴臣伸手,将她长长的发带细致地拨到耳后,声调温柔,“不急。” 阳光洋洋洒洒照在叶梦梦身上,照得脸红扑扑的,秀气的鼻子上浮着一层细密的、金色的汗珠。 他瞧着,抓着她的手腕将人往阴影里带,“说吧,什么好消息值得你跑这一趟。” 叶梦梦看了一眼周围,然后往前凑了凑,小声道:“叶子给我打电话了。” 霎时,孟宴臣脸上的微笑敛去,被错愕和震惊取代。 叶梦梦情绪难掩激动,“……就在十几分钟前,好像是附在了一个病危的植物人身上,她说,她听到了我们的愿望。” 那个在灵清山的古树下,两人一起许下的愿望。 它实现了,叶子的灵魂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了这个世界,听她父母的口气,家境似乎不错。 “哦对了,这个给你。”叶梦梦急忙塞过去一个东西。 孟宴臣看着手里的包装袋,“这是什么?” 叶梦梦展颜一笑,“蛋糕,庆祝叶子新生。” 叶子虽然回来了,但她的记忆似乎出现了问题,或许,在这个电话之后,他们应该不会再有交集。 “所以,现在在这个世界上,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只有你跟我了。” 你跟我,这三个字令孟宴臣微微动容。 他定定地看着叶梦梦,眼中流淌着微妙的情愫,这一次他终于如愿以偿,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然而叶梦梦一如既往的不知好歹,在这样温情的时刻,还了他一个大大的喷嚏。 孟宴臣这才注意到她穿得过分单薄了,绿色的长裙绸缎似的,漂亮是漂亮,上身却露着一片肩膀,胳膊也赤条条的。在这儿跟他说了一会儿话,冷得手臂鸡皮疙瘩起了一层。 暴风雨刚过,气温骤降,孟宴臣眉心直接拧到一起,“天这么冷,怎么不穿件外套?” 叶梦梦打了个哆嗦,不在意地摸了摸鼻子,“在拍片,走得比较急。” 孟宴臣正准备说去他办公室坐一会儿暖和暖和,叶梦梦却跟他告别,说四点还有课,这就走。 他噎了一下,妥协,“那我送你。” 叶梦梦却侧身,指了指路边的出租车,“不用,车在等我呢!” 是她来时坐得那辆,很敬业地停在那里。 孟宴臣眼底浮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暗光,“所以,你来就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 “是啊,”叶梦梦头点地理所当然,眼睛很亮很亮,“怎么,您不开心吗?我以前都没有能分享快乐的朋友。” 孟宴臣没有说话,怎么会不开心?他很开心,有人不辞辛苦,只为了当面跟自己分享一个开心的消息。他开心到眼眶发热,然后就见叶梦梦又打了一个喷嚏。 “……” 她真的,连打喷嚏都很会挑时机,总是会挑在他动容的时候。 “好了好了,我先走了。”叶梦梦拍拍他的胳膊,转身就要走。 孟宴臣想也不想地一把拽住她,他的手很大,抓着细细的手腕,手心一阵紧张。 ——能不能多待一会儿。 然而嘴上说得却是:“……最近,会去魅色兼职吗?” 叶梦梦果断摇头,“这一周积攒了很多邀约和商单,我会很忙。” 孟宴臣一开始有些失落,但想起肖亦骁的话,脸上又漾开一个真心的笑容,“忙点好。” 忙了,就没有时间去魅色,去不了魅色,也就不会被肖亦骁那些个朋友盯上。 在叶梦梦疑惑的目光中,孟宴臣送她上了车,关车门前,他低头,“天冷,上课时记得穿件外套,别感冒了。” “……嗯,知道了。” 很快,出租车载着叶梦梦扬长而去。 直到跑得没影了,孟宴臣才回到公司发写字楼。路上他脚步轻快,工作时也没有再胡思乱想,效率提高了一大截,接下来不管是财报还是调研报告、企划书,处理起来格外得心应手。 就连陈铭宇都被告知,五点就可以下班了,惊得他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这可是他升任总裁秘书后的第一次到点下班! 于是他连忙翻出藏在页面后的八卦群,里面说,几个小时前孟总在公司门前见了个姑娘,姑娘还给孟总带了礼物。 他当时嗤之以鼻,自家总裁身边连个母蚊子都没有,还姑娘,他这辈子怕是都见识不到电视剧里面那种,秘书开车看总裁后座调情的场景。 然而群里一张偷偷拍摄的照片,激发了他的幻想。 万万没想到啊!他陈铭宇也有盼头了! …… 孟宴臣是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接到许沁电话的,对方破天荒地要请他吃饭。 他没多想,直接调头去了医院。 许沁开开心心地坐上了副驾,看见面前放着的纸袋子伸手就去拿,“哥,这是给我买的吗?哇,上面还有草莓——” “不是。”孟宴臣说。 许沁脸上的笑僵了一下,“……什么?” “是别人买给我的。”孟宴臣的眼神落在被她拿出来的蛋糕上,“你喜欢的话,我给你买。” 言外之意是,可以另外给她买,但是这个不行。 许沁听得明白,尴尬地愣在原处,过来好一会儿,才咬着嘴唇把袋子放了回去。 被落了脸,她心里有点不舒服,但她从来就不是找话题哄人的好手,孟宴臣不说话,车里冷场的厉害。 许沁有点遭不住,于是掰下了副驾前的遮阳板,本是想借照镜子缓解尴尬,却发现镜子旁边光秃秃一片,她贴在这里的、自己跟孟宴臣的那张合照不见了。 她问孟宴臣为什么把照片拿走,孟宴臣答得淡淡,“不合适。” 许沁质问:“是不合适,还是她不愿意?” “谁?”孟宴臣被她突然的冷脸搞得皱眉。 他是真的不知道她在说谁。 许沁心里发堵,急促地喘了两声,却又突然安静下来。孟宴臣分心看了一眼,她果然又在低头撅嘴抠手指。 好半天才闷声道:“是不是那个叶子?” “嗯?她怎么了?” 孟宴臣根本就没盘明白上下文之间跳跃性的逻辑,只是在想到她的这一刻,嘴角会不自觉地翘起,连声音都放得很温柔。 许沁觉得刺眼极了,“上个周她来医院,是一个男人陪着。” 孟宴臣“嗯”了一声,“是腿受伤了?” 许沁错愕,“你怎么知道?” 孟宴臣答:“那个男的撞了她,于情于理都该陪同。” 像是背后说小话却被无情拆穿,那一刻,许沁脸上忽然浮起一丝难堪。 “我也是怕你被骗了,”她越发用力地抠手指,头深深埋下去,“现在的小姑娘,仗着自己年轻漂亮有几分姿色,就想傍有钱人——” 孟宴臣听不下去了,把车停在路边,“我有什么好被她骗的?” 燕大里面什么样的男生没有?年轻的,好看的,聪明的,有钱的,好拿捏的……以她的野心和美貌,想骗个二代帮她还债岂不是手到擒来? 可是没有,叶梦梦自从穿越过来,一直勤勤恳恳打工,他不知道在学校里如何,至少叶梦梦在面对他时,并没有那种想要攀附的心思。 她的野心从来光明正大。 但就因为她长得漂亮,而他有钱,就因为他们两个走得近,在别人眼里就变成了她图他的钱、他贪她的色。 在这个瞬间,孟宴臣终于和上一世的叶子达成了和解,只有当他也处在相同的境地里,才真正理解了当时叶子的窘迫与不堪。 尽管他无法苟同她后来的做法,但在此时此刻,他切身体会到了那种感觉——因为某样东西拥有的太多,所以一旦有人靠近,就会被解读成别有所图。 这是社会的偏见,亦是人性的扭曲。 方向盘被他死死握住。 孟宴臣以为自己现在已经够生气了,没想到的是,许沁还能让他更生气。 她说得犹犹豫豫却又无比笃定,“她长得像我,所以你——” 这是什么话? 孟宴臣猛地出声打断她,“够了许沁!” 不是这样的。 他对叶梦梦有对其命运的愧疚,对弱者的怜悯,对同类的亲近,对温暖的渴求,但唯独没有把她当做是许沁的替身。 两个人长得就不像,性格也是千差万别,替什么? 叶梦梦她认真努力,积极向上,心窍玲珑,跟她在一起,他就像站在太阳底下沐浴日光。 孟宴臣尽力平复着呼吸,“即使之前她确实有几分像你,但现在,她跟你一点也不像。”他闭了闭眼,语气冷冽,“我们是兄妹,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不要再提了。 几个月前,许沁说,“你永远是我哥哥。” 几个月后,孟宴臣说,“我们是兄妹,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两个人里,总是死死抓着回忆不放的那个,亲口说出这种断绝过往的话,可想而知许沁内心有多震惊。 她迫切地想说点什么来挽回,抬眸却瞧见孟宴臣面色冰冷,下颌紧绷,线条锋利。 于是,那点破土而出的酸涩,终归是被讷讷压平,胆小地散在汽车重新启动的轰鸣里。 第21章 出来玩 两人来到一家西餐厅,是许沁爱吃的法国菜。 沉默是这一餐额外的调味品。 前菜,主菜,饭后甜点,这是许沁有史以来跟孟宴臣一起吃过的最乏味的一顿,气氛一度让她梦回孟家,感到无比的压抑和窒息。 抿几口红酒壮胆,许沁弱弱抬起眼皮,“哥,那你是不是不会反对我和宋焰了?” 在这件事上,一直以来都是她自己单打独斗,而今,孟宴臣移情别恋虽然一时让她心里别扭,可转念一想,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付闻樱最是看重门当户对,宋焰不行,那个叶子肯定也不行。 别看孟宴臣平时总是一副沉默顺从的模样,实际上在他心里也一直都在抵触孟家的掌控,他喜欢上一个跟宋焰差不多条件的女生,付闻樱绝对不会同意的。 如果他抗争,就意味着自己有了可以分担火力的对象。 既然孟宴臣可以,她为什么不行? 然而孟宴臣用餐巾蹭了蹭嘴角,还是那句话,“谁都可以,就宋焰不行。” “为什么?”许沁问得真心实意,她好像真的不明白。 孟宴臣双手交叉,放到了膝盖上,“因为穷,只是他最不值一提的缺点。” 单说翟淼卖假货那件事,老生常谈了,全程是他孟宴臣搭人脉搭关系,借了十万块钱江湖救急,可到现在为止,却连一句口头上的感谢都没有收到。 再说宋焰喜欢许沁这件事,上辈子从头到尾,就没见他为了许沁主动和孟家缓和过关系。反而是许沁为了他,跟家里决裂,让爱的女人因为他,与所拥有的一切对立。 许沁一直重复着,“他对我很好,他有很多优点,只是你们看不起他。” 就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来回重复着苍白无力、毫无新意的话术。 孟宴臣对此感到很疲惫,很多话上辈子已经说过了无数次,他不想再浪费口舌,去一一列举宋焰为什么不行。 而这些,其实许沁根本听不进去,她非但听不进去,还要一遍又一遍地问,宋焰为什么不行。直到把父母折腾地累了,倦了,妥协了,至此,才终于得到了那个她唯一想听的答案。 说一件很讽刺的事,上一世在这个钝刀子磨肉的过程里,他们一家三口其实也看清了许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是他们的爱模糊了她的缺点,因为是家人,所以明知道,最后也选择了包容。 因为钱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数字,一个工具,远远比不上十几年的家人亲情。 可但凡他们拿出生意场上的精明和果决——孟董,付董,孟总——多么响亮的称谓,但是他们却昏了头、犯了错,用厚重浓烈的爱把许沁抬得太高了,让她有恃无恐、忘乎所以。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孟宴臣气叹着叹着,忽然勾起一个讽刺的笑,继而抬眸看向许沁,眼睛闪亮如星。 “沁沁,我也是怕你被骗了。”他声音很轻,表情是在笑,眼神却有一丝微妙。 许沁隐隐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嘴里却反驳,“我有什么好被他骗的?” “你拥有,而他没有的东西,就是可以被骗的。” “钱不能衡量一切!” “可他没钱,是事实。”孟宴臣从容笃定。 许沁言辞激动,纵身跳入陷阱,“他不是因为钱才跟我在一起的,你这是在侮辱他!” “侮辱,”孟宴臣嗤笑一声,眉尾轻挑,“你也知道这是侮辱啊。” 他轻轻拉长了尾音,意有所指。 许沁嘴微微张着,眼里满是错愕,此时此刻她终于反应过来,这段对话不对劲在哪里了。 “我也是怕你被骗了。” “我有什么好被她骗的?” ——在车上,她就是这样质疑叶子的。 被自己扔出的箭矢回旋正中眉心,许沁一整个傻住,很快,她的脸就像是被狠狠扇了一耳光一样迅速爆红。 孟宴臣身体仰靠在椅背上,体态舒展、从容不迫,而她坐立难安、如芒在背。 对方好似在看一场戏剧一般,掩在镜片后的眼睛淡漠冰冷,气定神闲地嘲弄着她此刻的狼狈和丑态。 许沁脸一阵青一阵紫,“孟宴臣,你变了。”她豁地起身,抖落一地难堪。 孟宴臣眼神随着她的动作微微上抬,“是,我变了。” 他承认地干脆,近乎冷血。 霎时,许沁愤愤然的表情被慌乱与茫然撕裂,她不懂、也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孟宴臣突然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对她温柔不再,冷脸相待。 “孟宴臣!”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掌紧握成拳,许沁扬声,试图利用情绪找回气势,就像以前无数次那样。 但在触及到孟宴臣的眼神时,又被震慑住,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她本就是孟家娇养在温室里的花,没有见过真正的腥风血雨,自然也扛不住孟宴臣经年历练沉淀出来的凌厉与威压。 她从前在付闻樱身上感受到了什么,如今便在孟宴臣身上感受到了什么。 这个时候她还没有明白问题的严重性,那就是——当孟宴臣收起情爱,不再愿意为她兜底,那么她在他的世界里,就再也不是那只漂亮无忧、需要细心呵护的蝴蝶。 从今往后她要面对的,不是疼爱自己的兄长、恋慕自己的备胎,甚至连哥哥都不是,而是在商场上厮杀的冷血商人,是扛着国坤捱过风雨飘摇、见证其落幕散场的孟董。 许沁没有能力捡起掉在地上的狼狈,只能落荒而逃。 人走出包间后,孟宴臣垂下眼睫,一身气势瞬间消散。他只小坐了一会儿,就起身结账,开车回家。 啪的一声,灯光打亮干净整洁的瓷砖。 一人独居的房子,空荡到连一句“我回来了”都不需要,走动的是他一个人的脚步,叹息的是他一个人的疲惫。 一个人穿衣,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喝水,一个人难过。 爱许沁是上辈子延续了几十年的习惯,已经融进了孟宴臣的生命,成为他的呼吸和血肉,将其剥离不亚于割肉放血,过程异常痛苦。 爱还在的时候尚能止痛,爱不在了,一刻都忍受不了。 他脱掉西装解了领带,坐在沙发上,重复地听自己平淡的心跳和呼吸。 落地窗外的夜景似密不透风的网纵列横陈,让他有片刻的恍惚,像是下一秒就要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扼住他的咽喉、夺走他的呼吸。 周围太安静了。 不是世界安静,也不是夜晚安静,而是「孟宴臣」这三个字,由内到外都安静地如一滩死去僵化的沉水。 回头随意一瞥,角落里的仿真猫冷不防撞进视线里,橘色的花纹静静盘着,不会动也不会叫。 他挪过去,伸手摸了摸,聊以慰藉。这样的动作,在过去重复过无数次。 只是,模仿的真实永远无法抵达真实;只是,他在此刻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久旱沉寂的灵魂在深夜里蠢蠢欲动,喉咙干涸滚动,他开始渴望真实的慰藉。 一旦有了渴望,下一步就是寻求。 孟宴臣拿出手机,翻了一圈联系人,最后给叶梦梦发了一条消息:在干什么 他没抱什么希望,但对方回得很快:探店 在静止的十秒里,孟宴臣拿出看合同时的认真,从字面意义上分析得出她人应该在外面。 孟宴臣:在忙? 这条发出去不到两秒,对方的语音通话就打了过来。 孟宴臣做了一个深呼吸,才按下接听键,“喂——” “孟总又深夜emo啦?” 声音一起,像是柔软的晚风吹过,盖过了他的忐忑,也吹走了心中的烦闷。 孟宴臣忍不住翘起唇角,轻声应着,“嗯,是有一点。” 他不敢奢求太多,只要一句安慰就足够支撑到天亮。 可叶梦梦却跟他说:“出来玩儿,我在丰隆广场,免费。” 那个怦然心动的瞬间,孟宴臣忽然理解了什么是「年轻」,明白了为什么人上了年纪却喜欢向下找,除却漂亮,更吸引人的是他们身上的那股劲儿,年轻、活泼、朝气蓬勃。 他明明只需要一句“不要伤心”的安慰,她却邀请他出去玩。 玩这个字,即使肖亦骁常挂在嘴边,但对他来说依然遥不可及,因为不够稳重,因为不被允许。 但这一刻,孟宴臣可耻地心动了。挂掉电话后,他穿好外套拿上钥匙,穿鞋出门,一刻也没有停留。 没什么特别的,他不过是去应一个朋友的约。 他甚至拿肖亦骁的话来搪塞道德的谴责,“能不能对自己好点儿?” 他正在对自己好。 …… 昨夜的暴风雨消了暑热,却没有削减行人的热忱,即使时间已经快到九点,商场里依旧人满为患。 丰隆广场三楼,某个半开放的饮品店里,叶梦梦看了眼时间,估摸着孟宴臣开车差不多要到了,便将东西一收,拉上口罩,背着包下了楼。 身后几束黏着的视线随之而动。 广场上灯明如昼,白色的喷泉水被池子里埋伏的彩灯照成五颜六色。叶梦梦一路走到广场外缘,找了个石墩子坐下,然后仰头,望天发呆。 夜晚寂静地笼罩在城市的上空,天空高远,星月璀璨。 冷风长驱直入,叶梦梦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却听见耳边传来几声参差不齐的脚步声。 她立时站了起来。 对方共有三个人,全是男士,年龄不小,个子不高,衣着简单随意,视线几乎与她平齐。 “有事吗?”她声音凝着,听起来很冷。 “美女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对面三人默契地散开一点距离,将她围住,花衬衫掏出手机伸了过来,“美女,加个好友呗?在店里看了你好久了。” 叶梦梦的视线在他们脸上丝毫不动,“我有男朋友了。” “美女说谎了不是?”对面笑得很肆意,“一有男生搭讪,就说有男朋友了,是不是瞧不上我们呀?” 另一个也附和着推进,“有男朋友也不耽误交朋友吧?” 几人上前一步,手机几乎要怼到她脸上。 叶梦梦眼里飞快闪过厌烦,她不欲跟几人纠缠,想从侧边走,却被对方一个跨步拦住去路,颈上的金链子在路灯下闪着恼人的光。 “美女躲什么呀?”金链子伸出手,似乎是想摘她的口罩。 叶梦梦后退一步闪躲,却不想撞上了一堵人墙,她没站稳,那人的手就已经稳稳握住了她的肩膀,令她浑身一震,条件反射地去掰对方的手指。 就在这时,头顶响起熟悉的沉缓嗓音,“是我。” 孟宴臣。 叶梦梦动作一滞,却并未松懈,直到偏头看见熟悉的西装打扮,仰头瞧见眼熟的金丝眼镜,这才卸去手上的力道,改为轻轻勾握,向内压了压。 “……阿宴。”她的头靠过来,声音软软的,带着丝受了委屈的幽怨。 孟宴臣吞咽一声,将人揽得紧了一些。抬眼时,锋芒毕露,泄出一丝冷意。 被人横插一手,金链子眯起眼睛。 男人看男人,看的从来都不是脸,而是看衣着、看气质,看表象之下掩藏的社会地位,看对方与己方之间的实力差距。 孟宴臣形体高大,肩宽体阔,长风衣下西装革履,领带、衬衫一丝不苟,他站在那儿,仪态舒展,气质清冷又矜贵,一眼就看得出何为阶层。 尤其是那个眼神,连怒意都带着富养的优雅与从容,从容过了头,便显得有几分自上而下的轻蔑,于是就又有了一丝压迫感。 金链子因此不悦,暗中却被同伴杵了杵,耳语一番后,视线更改了方向,齐齐落到孟宴臣揽人的手——准确的说,是露出的腕表上。 人对于好东西往往有着本能的直觉,对漂亮的人是,对昂贵的穿戴亦是。而正因为条件所限无法拥有但又极其向往,所以会花费大量的时间去研究观察。 HUBLOT,孟宴臣手上戴的这款,打底十九万。 寻常人哪会花二十万去买一只没什么用的手表。 三人的脸色在黑暗中变了又变,花衬衫强撑着笑脸把手机收了回去,视线在叶梦梦身上转了又转,最后回落到孟宴臣身上,脸上不自觉带上了一丝敬畏。 他油嘴滑舌地说着“误会”,拉着同伴连连后退,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第22章 猫咖 危机解除,孟宴臣扫一眼跟前人单薄的穿着,刚刚舒展的眉心又迅速皱起,“晚上这么冷,怎么不在里面等?” 叶梦梦拢着外套,回身仰头看他,“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 是美女,到哪儿都有人眼热。 孟宴臣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她即使戴着口罩也遮不住那份漂亮,倒不如说因为遮住了下半张脸,反而让视觉更加集中在漂亮的眉眼上。 眼睛又大又长,廓形优美,隐隐有种狐狸的灵动妩媚,弯弯一笑时,黑色的瞳仁粲然有光。 “很经常吗?”孟宴臣轻声问。 叶梦梦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习惯了。” 孟宴臣笑得勉强,“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叶梦梦煞有介事地点着头,嘴上却没当回事,“在店里就感觉到了,想着外面人少,打起来也方便一些。” 这话里的意思让孟宴臣愣住。 打起来? 啊,他记起来了,前天去庙里的时候,叶梦梦说自己练散打,还有刚才她的反应,自己悄无声息揽住她肩膀的时候,她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就去掰他的手指,那个力道与后来的温柔相差甚远。 一般情况下,大多数女孩子的选择会是害怕、闪避,她却连尖叫都没有,第一时间是沉默着动手反抗。 一时间,孟宴臣感到有些无奈,可无奈过后,又涌起几分怜悯,他清楚地明白一个习惯的养成绝非一天两天,所以,叶梦梦是经历过多少次才能形成的条件反射。 长叹一口气,他瞥了一眼搭讪男离开的方向,松手在叶梦梦背后轻拍了两下,冲着商场的方向扬起声音,“走吧,不是叫我出来玩?” 叶梦梦当即笑开:“好的孟总,这边请~!” 带路的尽头是商场旁边的一间猫咖。玻璃橱窗里,几只猫咪躺在猫爬架上,跟前站着两个女生一边逗弄着,一边拿着手机狂拍。 孟宴臣没来过这种地方,站在门口有些束手束脚。 叶梦梦倒是兴致很高,“这家店刚开业没多久,是一家主打布偶的猫咖,听说还有赛级……” 店铺一共两道门,第一道门付款,穿脚套,洗手消毒,了解注意事项;第二道门才进到店里。 由于门票里本身就包含了一杯自选饮品和一袋猫零食,所以两人进门后便在店员的问候下选饮品。孟宴臣原本是想点一杯咖啡,但在被叶梦梦吐槽了一句“大晚上喝咖啡不怕失眠”后,便跟她一样点了一杯甜牛奶。 店里人不算太多,两人随意找了张空桌子坐下,两杯甜牛奶也很快被端上来。 “谢谢。” “谢谢。” 收到两句异口同声的道谢,女店员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朝两人脸上看去。 她先看的是孟宴臣,相貌英俊,西装革履,宽方脸,高鼻梁,一副金丝方框眼镜尽显斯文禁欲。 看完感觉脸颊有些热,飞快地垂下视线后,瞄了一眼叶梦梦,又是一怔,芙蓉玉面,清丽灵动,乌发顺垂,娴静柔软,在灯光下好似细雨轻雾中朦朦胧胧的一株玉兰。 看一眼,再看一眼,即使回到服务台后也忍不住寻找机会,偷偷朝此处瞥上几眼。 孟宴臣只是低头笑。曾几何时,肖亦骁说过,在男人堆里玩得开的女人不算什么,能同时在女人堆里吃得开才是真牛逼。 当时不置可否,现在先后经历过陈近南和评论区的洗礼,算是看开了。 思量间,一只布偶漫步走来,在两人面前甩了一通肥美的身体,又伸了个懒腰,然后跳上了叶梦梦的腿。 叶梦梦一手护着猫咪,一只手伸到了他面前。 “怎么了?” “喏。” 孟宴臣顺着她抬下巴的方向垂下视线,就看见一撮猫毛在空中晃晃悠悠,最后落到她漂亮白皙的手背上,下面就是他点的甜牛奶。 叶梦梦打趣,“谁来这里是为了喝东西啊?”她的杯子已经空了大半。 行,孟宴臣话也不说了,斯文地闷头往嘴里灌,眼睛却一直注意着她腿上的布偶猫。 布偶猫体型比之普通猫猫体型要大上一圈,加上丰厚的毛量,蹲坐在人腿上跟座小山似的。 叶梦梦专心用猫饼干贿赂蛊惑这只主动的小家伙儿,没过多久,猫猫便在她的手掌心里拱,仰起圆圆的蓝色眼睛,娇娇地喵了几声,被抚摸着,从大围脖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孟宴臣手臂放在桌子上,身体前倾,看得十分专注,眼里是藏不住的羡慕。 “要摸摸看吗?”叶梦梦偏头问。 他咽了咽,眸光闪闪,跃跃欲试之余,又有些忐忑。 “可以吗?” “布偶很亲人的。”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孟宴臣才有样学样地掰了一点饼干,放在猫猫粉嫩的鼻子前诱哄着,小家伙并不排斥,嗅了又嗅,张嘴轻轻咬住,一下一下地嚼起来。 然后,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地、慢慢地落到猫咪的头顶,掌心随即陷入柔软。 蓬松,柔滑,软绵,带着生命的温度和声响,因呼吸而起伏,因咀嚼而震动,那种真实的触感非仿真猫所能比拟。 他摸了几下,脸上不自觉多了几分温情,于是,整个人的气质都跟着变得柔软起来。 很快,叶梦梦手里的零食消耗完了,猫猫在手心嗅来嗅去,最后大概也是听懂了,跳到地上,扭着身子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看着小家伙毫不留恋离去的背影,她笑骂了一句:“怪不得这么肥美!” 孟宴臣的视线随之而去,眼底涌上淡淡的不舍。 叶梦梦提议去互动区转转,于是两人又去了猫爬架前,猫爬架上躺着各式各样的布偶,但大多都在睡觉,有醒的看着也没大有精神,人到了面前也没什么反应,只有尾巴一扫一扫的,算是欢迎。 叶梦梦瞧了一会儿,说,“像您。” 孟宴臣:“怎么说?” 叶梦梦:“疲惫。” 人上了一天班都会感到疲惫,布偶性格温顺亲人,营业互动一天当然也会劳累。 孟宴臣哑然失笑,“还是不一样的。” 猫的疲惫来自于劳累,而他的疲惫更多的是精神压抑,比如说,第二天早上猫咪就会精神抖擞,而他则永远也不会。 在这里说这些有些败兴,目光逡巡间,他瞧上了一只睡得四脚朝天的小家伙,毫不设防的样子勾的孟宴臣心中柔软,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别具一格的黑色猫爪。 他话里带着新奇,“这也是布偶吗,怎么黑乎乎的?” 店里的布偶一眼扫过去,大多都是云一样的白团,这只似乎是个例外。 叶梦梦也觉得新奇,很快就在猫爬架后的墙上找到了科普,“……这只是重点色,手脚、脸、尾巴全黑,和暹罗有点像,但暹罗是短毛,布偶长毛,倒也好分辨。” 念完这些,她的视线在店里转了一圈,“这应该是店里唯一的一只重点色吧?” 孟宴臣也抬头看,两人对照着墙上的图文说明小声探讨着,期间叶梦梦还拿起手机给这只特别的布偶拍了几张照片。 说话间,一团饱满的云朵忽然跳到两人面前。 叶梦梦立刻就被吸引住了,“它好漂亮啊!” 这是一只蓝双山猫,身体圆润,毛量丰厚,看起来柔软又顺滑,圆圆的脸上,浅棕色的纹路看起来十分柔美,湛蓝的眼眸宛如触手可及的大海。 孟宴臣也被小小的震惊了一把,并在店里最醒目的位置发现了这只猫的名字,“雪媚娘。”说是最昂贵、也是最漂亮的一只。 它看起来有点精神,被抚摸的时候尾巴摇晃地舒展。 叶梦梦先伸手让它闻了闻,然后拿出本该属于孟宴臣的那份猫饼干,撕开。趁小家伙沉迷零食的时候,克制地上下其手。到后来直接环抱着,整张脸都贴了上去,深深陷进丰厚柔软的猫毛里。 “它好美好漂亮!”叶梦梦盛满幸福的笑脸在雪白的猫毛里若隐若现,孟宴臣心里一片柔软,不自觉地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意。 忽然间,他感觉到了打量的视线,微微定神,正对上叶梦梦一眨不眨的眼睛。 “怎么了?”他问。 叶梦梦唇角翘着,虚虚指着他的脸颊,“今天才发现您居然有梨涡!” 她好奇地像发现了新大陆,孟宴臣听了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情不自禁地抬手摸脸,却又在中途堪堪停下,偏过头去,像是有点不好意思,面上微微飘红。 脸上的梨涡他从没注意过,身边人也甚少提及,可能是他过于稳重,这类玩笑不符合身份和性格;又或者,是因为过去的笑容没有这么惬意吧。 “我家里还有一只仿真猫。”他顾自开口。 说完也不等叶梦梦发问,就自发地向下解释,“我从小就很喜欢小动物,但因为妈妈有洁癖,不允许养这些,所以就买了一只假的。” 叶梦梦一边听,手指一边熟练地挠着猫下巴,“我也喜欢猫猫狗狗,不开心的时候摸两下就会感到很治愈,只是可惜,现在没钱也没闲。” 此时雪媚娘已经舒服得躺下了,四脚朝上,露出白绵绵的肚皮,呼噜一声连着一声。孟宴臣也忍不住抬手摸了几下,手感软绵顺滑,好到不可思议。 又听叶梦梦继续说道:“所以,我打算等稳定以后,养一只布偶,然后再养一只萨摩,白天的时候就把它们放在工作室里,抚慰我因奔波而劳累的心灵。” 他动作一顿,不由抬眸看了一眼。 叶梦梦大胆迎上他别有深意的注视,“到时欢迎孟总莅临,撸猫撸狗啊!” 孟宴臣微微勾唇,镜片闪过一道亮光,“我是不会投资翟淼的。” 他在商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可不会这点儿小心机可瞒过去。 果然,下一秒就见叶梦梦嘴角向下一撇,“您可真是油盐不进!” 语气气隐有几分嗔怪,惹得他笑起来,“彼此彼此。” 孟宴臣捏了捏雪媚娘的前爪,在短暂的沉默后,酝酿着开口:“如果我的投资要求是你踢开翟淼——” 叶梦梦没有任何犹豫地截断了他的话,“我选翟淼。” 孟宴臣了然挑眉,指尖拨着雪媚娘的小胡子,没有再说话。他没有为叶梦梦选择翟淼而难过,正相反,他很欣赏她的这份坚定。 成年人的世界里,很多时候并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在你来我往的交情里,彼此都有着各自的原则和底线,也有各自的情谊和抉择。 正因为摇摆的太多,所以坚守的那一小部分,才让人动容向往。 忽然,孟宴臣很想更多地了解她,“除了小动物,你还喜欢什么?” 叶梦梦便朝上指了指,他抬起头,只看见天花板和吊顶灯。 “是星空。”叶梦梦指正。 孟宴臣的视线垂下来落到她脸上,“天文学?” 叶梦梦连忙摇头,“天文学太正经了,那些定义定理绕得头晕,我只是喜欢它的神秘和美丽。比如有没有外星人,宇宙之外又是什么,这种。” 孟宴臣沉吟稍许,表态:“挺浪漫的。” “自古以来,仰望星空就是人类的浪漫。” 她的语气有淡淡的向往和惆怅,孟宴臣很难不被吸引感染,便顺其自然地打开了话匣子。 他说自己喜欢蝴蝶,以前的梦想是做一个昆虫学家,专门研究蝴蝶,直到现在也还有一个房间,专门放着收集的蝴蝶标本、资料和照片。 叶梦梦眼睛亮了亮,“里面很漂亮吧?之前我就看到——” 像是流利的钢琴曲戛然而止,话说一半,叶梦梦忽然住了嘴。 孟宴臣看见她粉色的唇瓣像是说错话一般向内收起,眼睛一闪一闪地,有些心虚地偏头与他错开,看向了别处。 孟宴臣沉默地捏着猫爪,清楚她为何如此。 因为,在他的家里,在玄关处有一面隔断,隔断墙上用大量的蝴蝶标本拼成了一个巨大的蝴蝶,一进门就可以看到。 叶梦梦在他家里过夜,临走前肯定注意到了。 对于那天晚上的事情,两人似乎格外的有默契,都选择了避而不谈,却不想,竟在此时此刻被不经意地提起。 沉默在两人之间尴尬地蔓延。 但是很快,孟宴臣脸上重新挂了笑,“嗯,很漂亮。” 他的语气里有着淡淡的自豪和从容,是在回答叶梦梦前一句的问题,至于后半截,他没提,叶梦梦也顺着揭过,继续问了几句有的没的。 成年人的世界里,也有这样的一面,只要双方有心,你不提,我不提,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 在这一刻,两人都是出色的演员。 第23章 拥抱 今晚孟宴臣少见的主动。 平日里,他很少对外言及自己的喜好,因为很容易就成为人际交往中别人对他逢迎拍马的途径;还有就是,他不喜欢别人探究他的私生活,入侵他的领地。 然而此时,他对着叶梦梦却有着很强烈的倾诉欲。 她喜欢星空,他喜欢蝴蝶;星空漫久神秘,蝴蝶短暂绚丽。 她谈银河系第三悬臂边缘蓝星,他言南美秘鲁光明女神闪蝶。 没有刻意地讨好与迎合,没有掺杂利益和盈亏,他们只是在分享交流彼此的兴趣跟爱好。谈到兴起时,压低的笑声交错着,梨涡频频闪现,水眸熠熠生辉。 只是,愉快的时间总是很短暂,猫咖十点就要闭店修整,尽管叶梦梦对雪媚娘恋恋不舍,但在老板友善的提醒下,也只能离开。 两人在门口粘毛。 在店里撸猫有多高兴,离开时粘毛就有多狼狈。尤其叶梦梦上身穿了一件开衫毛衣,简直是重灾区,粘毛器都快滚出火星子来了。 孟宴臣连撸猫都很克制,只拿手摸了摸,不像她,上下其手,贴脸埋胸,又搂又抱,弄了一身的毛。 半晌,叶梦梦累得长叹一声,“我再也不来了。” 彼时,孟宴臣正拿着另一个粘毛器在她后背帮忙粘毛,听了这声抱怨,想也不想地笑话她,“你走前还跟老板约了过两天拍视频。” 叶梦梦抓了抓耳朵,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认命地继续滚毛。 重新回归寒凉的夜风中时,孟宴臣以为今晚的“玩乐”已经结束了,托叶梦梦的福,他很开心,是重生回来、乃至上一世几十年里都少见的轻松。 可他低估了年轻人的活力,只见叶梦梦指了指灯明如昼的商场,头一偏,浑身上下都写着邀请,孟宴臣根本拒绝不了。 商场三楼是香喷喷的美食餐饮,四楼则有一家电玩开业酬宾,雇了人形玩偶在外做宣传,不但指了方向,还主动送了他们两张试玩券。 换好游戏币后,叶梦梦领着孟宴臣直奔娃娃机,一人三个游戏币,她夹了一只巴掌大的小飞象上来。 孟宴臣两手空空,一改之前的轻松做派,脸色在变换的彩灯里晦涩不明,“……这东西不准。” 他从小到大什么都做得很好,怎么可能会夹不上来一个娃娃? 叶梦梦忙着往包上挂战利品,没注意他,“开业会调得准一些吸引顾客,过几个月机器爪会更松。” 这是经验之谈。 孟宴臣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她手里的玩偶,又抬起腕表看了看时间,随即大步向售卖处走去。 叶梦梦直呼“老板大气”,但老板手气似乎不太行,忙活了好一阵,愣是什么也没夹上来,一张俊脸阴沉得吓人。 她赶紧将人推向别的游戏,可是——孟宴臣没有一个玩得好的,他在鼎沸的人声与音乐里沉默地咬着后槽牙,而旁边的叶梦梦,歪头瞄准射击,次次正中,动作利落又帅气。 他忍不住问:“当过兵?” 叶梦梦被他逗得扑哧一声,“你想什么呢?我这细胳膊细腿的去当兵,敌人活剐了我!” 闻言,孟宴臣克制的目光极快地扫过她全身,忽然想起昨晚,她被他抱着上楼,轻盈得就像一副骨架。 他忽然有点耳热。 好在叶梦梦没有注意到,还好心地教了他几个窍门,末了又说电玩城不会将准星调得太准,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去更专业一点的射击俱乐部。 孟宴臣耳尖一动,打探道:“以前常去?” 叶梦梦心不在焉地应着,“嗯,我还去过非洲呢!” “你赛车玩得也好。” “因为玩得不好的都死了。” “……”孟宴臣深知她嘴皮子功夫厉害,如今即使被怼得说不出话,也不会像当初那般觉得心里堵得慌了。 电玩城虽然热闹,能挑起人的兴奋,但到底空间有些密闭,通气不畅,加上音乐震耳欲聋,时间长了难免会觉得呼吸不顺。 叶梦梦用手背点着孟宴臣的胳膊,问他要不要走,孟宴臣有些犹豫,因为他玩得不好,觉得有些丢面,虽然嘴上不说,但脸色一直臭臭的。 “熟能生巧嘛!”叶梦梦在旁边安慰他,“我以前玩得多当然玩得好,孟先生,别生气了,我给你买糖吃?” 像哄小孩一样,她隔空指了指三楼在卖的超大棉花糖。 孟宴臣视线斜过去,又收回,赌气一样浅浅哼了一声,“只是你想吃。” 他早就发现了,之前叶梦梦给他买宵夜的时候,从来就没有问过他的意见,在马记小龙虾吃饭的时候也是,她只是在点自己爱吃的、想吃的。 得亏他不怎么忌口。 小心思当面被戳穿,叶梦梦尴尬一笑,忽然又掉头指向对面的人形玩偶,“啊!又有呢,围了一圈人,去看看!” 她拔腿就要冲,孟宴臣却拉住她的手腕,向后一带,同时捉住了她的肩膀扶稳。 他按着她,言简意赅,“有车。” 那是一辆环绕而行的多节玩具车,游荡在各个楼层,走得很慢,音乐也很响,叶梦梦即使冲了出去,大概率也碰不着她。 孟宴臣是在按住她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妥,但叶梦梦没有提出异议,就这么站在他身前,很安静。 她今天没有扎头发,细软的黑发又长又直地垂在脑后,露出形状漂亮的耳朵、精致的侧脸、流畅的下颌,再往下就是线条优美的肩颈,如天鹅一般纤长白皙,散发着淡淡的、带着温度的香气。 定然是刚才的电玩城太闷了,所以此刻呼吸才会不畅。 由远及近的音乐声及时扯住了即将发散的心绪,直等到玩具车从面前缓缓经过,孟宴臣才松开按着叶梦梦肩膀的手。 叶梦梦立刻重拾兴奋,冲了出去。视线中,影子越跑越远,越来越小,孟宴臣微笑叹气,抬脚跟了上去。 电玩城的人偶是一只熊猫,而这次她看上的是一只棕色的熊,旁边还有人举着牌子,“可以给我一个拥抱吗?” 孟宴臣追上来的时候,叶梦梦已经排上队了,看到他后,在人群中兴奋地冲他招手。 很多人因她的美丽侧目,然后视线会顺着方向落到他的身上,紧接着眼神几经变换,最后黯然失色。 孟宴臣从前不会过分在意被人打量,因为在生意场上的视线远比这些刁钻凌厉。但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心中会升起一种很幼稚的想法,比如,平时用惯了右手去推眼镜,在这里却抬起了左手。 如果腕间的名表能暂止这些人生出过分的想法,那他不介意显露一下自己的财富,震慑住一些图谋不轨的看客。就像之前在广场上,他对着一群非生意对手的人展露锋芒。 这在以前是他很不齿的行为,如今做起来却得心应手。 他站着,看着,任人打量着,无声炫耀着,直到叶梦梦结束了抱抱活动,脚步轻快地向这里跑来,如下午那般,太阳热烈奔来。 孟宴臣的眼神情不自禁地柔和下来,短短几步路,他甚至有些恍惚,以致生出微妙的错觉——叶梦梦会就这样直直扑过来,抓住他的手臂,垫起脚、仰着脸,笑着跟他说起刚刚的经历和感受。 但是她在咫尺之遥顿住了脚,只有头发因为惯性,发梢悄悄蹭过了他,“您真的不想体验一下吗?” “美国著名的心理学家说过,‘拥抱可以消除沮丧——能使体内免疫系统的效能上升;拥抱能为倦怠的躯体注入新能量,使人更年轻、更有活力。’” 她眼里落下了商场的灯光,闪得人心潮迭起。 “没必要。”孟宴臣移开视线,帮她整理头发。 他在国外留过学,学校和街上经常会有与人拥抱的活动,「Free Hugs」,自由拥抱,一种常在街头进行的与陌生人拥抱,产生美好的活动。 那些宣传的好处他随口就能说出来,减少压力、放松身心、增进感情、带来安眠,甚至能抗衰老、防止疾病。 但是他没有兴趣。 可能是他内敛不够外放,又或是在这方面过于孤僻,对他来说,拥抱也是有期望的,期望和某个特定的人拥抱,除此之外,旁人的拥抱对他来说就像见面握手一样,除了形式之外毫无意义。 再说了,无论是留学时还是做生意,遇到的外国人也不算少,拥抱礼、贴面礼,也没见他怎么样。 该疲惫疲惫,该抑郁抑郁。 对此,叶梦梦却撇起了嘴,随便拨了拨长发,似乎很不赞同他的无动于衷。 周围的视线纷至沓来,孟宴臣虽然不在意,但也不想一直被人指指点点,他看了看表,这次是真的在看时间。 “你口罩呢?差不多到时间了,我送你回去。” 他侧身过来站到叶梦梦身后,用身体替她挡住那些看过来的视线,并推着她的后背往电梯走。 叶梦梦有些抗拒,“棉花糖——” “给你买。” 孟宴臣在三楼给她买了一个超大的、巨大的棉花糖,蓝色的,像朵花,花瓣甚至是立体的,结果……因为太大了车里放不下,只好在路边吹着冷风,一边撕一边往嘴里送。 叶梦梦吃得费劲,嘴巴塞得鼓鼓囊囊的,边吃边看时间,最后忍不住发出了惊叹:“我的天哪,怎么还没吃完?他真的能挣到钱吗?” 孟宴臣原本一直在旁边倚着车身,听到她喊这一嗓子,突然就笑出了声,把叶梦梦吓了一跳。 他猛地收住声音,偏头看过来,眼睛眨了又眨,随后扯出一个抱歉的笑,“……我就是,觉得有点荒谬。” 这一晚上,都什么跟什么。 向冷空气里呼了一口,孟宴臣目测着棉花糖的大小,很好,已经小了一圈了。与此相对的是,叶梦梦的手还有嘴巴这一圈,全蓝了,就跟中毒了似的。 他笑着拉开副驾,“不早了,上车吧,应该能放下。” 确实能放下,他从车前经过的时候,就看到有人脖子上长了个狗啃过的蓝色大盘花,还在不停地蛄蛹。 这真的很难让人保持冷静。 刚一上车,孟宴臣就听到一声重重的叹气。 “以后还吃不吃了。”他笑着问。 刚拉过安全带,就听到叶梦梦叹,“下次有经验了,买个小点的。” 行,还不死心。这可能就是她说的,知道错了,下次还敢。 二十多分钟后,车开到了燕大旁边的公园,停稳后,叶梦梦费劲地举着蓝盘子从副驾下来。 孟宴臣也下了车,看着她一脸不爽地从车头绕过,然后走到自己面前,举着糖,板正的就像在运动会上举牌子宣誓一样。 “那我先走了。” 孟宴臣没急着说话,而是细心地帮她把口罩挂上耳朵,遮住她发蓝的嘴,然而收手时却没有回到身侧,而是落到了她的肩膀上,他低头凝视着她仰起的眼睛,呼吸渐渐凝重。 叶梦梦眼里流露了些许疑惑。 她看到孟宴臣吞咽了一下,嘴唇也微微张开,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但最后他含情的目光只点了一下她的眼睛,便朝下看去,同时嘴角勾起一个很淡的自嘲般的笑。 很快,肩膀被轻轻拍了两下,她听到他说,“回去吧,路上小心。” 夜风徐徐,吹起发丝缠绕。 叶梦梦站在原地没走,她垂了垂眼,复又抬起,“孟宴臣,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啊?” 那一刻,连风也静止。 她一向都喊他孟先生,孟总,甚至大少爷,叫名字的次数少之又少。 垂在两侧的手掌慢慢收紧,孟宴臣反复地张嘴、吞咽,但最后总是闭紧、叹息。如此过了很久,他松开双手,却不敢看她的眼睛,只嘱咐道:“……天冷,早点回去吧。” 叶梦梦没动,过了很久,寒风中响起她的叹息,“孟宴臣,我很少可怜男人的。” 孟宴臣猛地看向她的眼睛,却见她神色认真,眸光清冷。 “我——对不起。”孟宴臣低下头。 他其实还没搞明白她在说什么,只是习惯了先一步道歉,可没想到的是,在他话音刚落的刹那,叶梦梦就上前一步,踮起脚抱住了他,于是温热和香气一齐涌了上来。 那个瞬间孟宴臣整个人都是懵的,仿佛有烟花在脑中炸开,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住她的腰。 她太瘦了,不堪一握,似乎只要稍微用力,就能将之折断。然而就是这样瘦小的身躯,却传递过来足以抵消寒风的热量。 “叶梦梦——”他的声音急切地发哑,好似有千言万语挤在后面。 “嗯,我在呢!”叶梦梦手勾住他的肩背,口罩蹭得他颈间发痒,“看在你今晚为我出头的份上,送你一个Free Hugs!开心点吧孟宴臣,像我这样的绝世大美女,可不是谁都能抱的!” 说完她轻轻拍了拍,然后退开两步,笑着挥手告别,“孟先生,路上小心!” 第24章 遗嘱 再一次回到家中,开门即是光亮,孟宴臣在门口怔住,迟迟没有进门。 因为赴约前忘记关灯,所以一开门,光明与温暖就拥抱了他,这架势,仿佛家里有人在等。他慢步走进门,视线徐徐递进,最终定格在那面依然存在的蝴蝶墙上。 他忽然想起,方才在店里谈到兴起时,叶梦梦打开相册给他看自己保存的星图,漂亮的星云,震撼的银河,广袤的宇宙,诡异的黑洞…… 那时,他没有同等的反馈回去。 他有专门的房间,有一面蝴蝶墙,但他的手机里空洞乏味,没有一张与之相关的照片。 正是这时,手机叮咚一声收到了消息。拿起一看,发信人是叶梦梦。打开对话框,赫然出现两张照片,一张是他在灵清山的猝然回头,一张是他在猫咖含笑撸猫。 刹那间山风吹涌,跨过时间和空间的阻隔,呼啸过他的耳畔,搅乱宁静的心湖。被钉在墙上禁锢了姿势的僵死蝴蝶,在这一刻也有了想要重新腾飞的欲望。 于是,他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举起手机拍了一张,点击发送。 当晚,孟宴臣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如叶梦梦那般豪放肆意,将整张脸埋进猫咪的肚子,抚摸着顺滑丰厚的被毛、揉捏着粉嫩柔软的肉垫,直到旁的一声轻笑传来,抬头依稀看到有人斜斜靠在墙边。 她的面容有些模糊,孟宴臣问她是谁,却什么也不说,只是走过来戳了戳他唇边的梨涡,而后俯身将他勾住脖,手指灵活地穿进脑后的发,轻轻地用力向内按压。 自是,芬芳馥郁,一夜好眠。 ……天光大亮。 从塌陷的被子里抬起惺忪的睡眼时,孟宴臣的意识尚未清醒,恍惚中只觉得鼻尖仍有余香缭绕。 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他抬头去看床头柜上的电子表,已经九点多了,闹钟响了好几遍,他竟然无知无觉。 不是只有许沁一个人有失眠的毛病,他的睡眠也不好,同在这个家里,同样承受父母压力,谁比谁轻松了。 他只是不说。 刚重生回来那会儿,因为离奇的经历和上辈子的结局,更是焦虑到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而今居然能睡过头,属实罕见。 他伸了个懒腰,可能是睡得好,此刻竟然觉得有些轻松畅快。 手机绿色的指示灯闪了又闪,孟宴臣微笑着伸手去够。 昨天他跟叶梦梦聊到很晚,已经记不得是什么时候睡过去了,他以为会是没有回复的消息,然而定睛一看,却是陈铭宇的名字铺天盖地。 电话、短信、微信、公司通讯,说是——俊光项目出事了。 他反应了几秒,轻松感立刻消失,抓着手机一头冲进卫生间,干净利落地整理,十分钟后下楼开车,直奔项目工地。 俊光建址在城东稍远一片的旧城区,位置有些偏,周围多是低矮老旧的居民楼。上辈子孟宴臣没来过这里,因而不通路况,费了一点时间才到。 陈铭宇见他来,连忙走上前迎,“孟总,孟董和顾董已经在里面了。” “嗯,辛苦了。” 来时路上,孟宴臣已经从陈铭宇口中得知了详细消息,刚开始说是消防检查出了问题的时候,他心里又惊又急,生怕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可紧接着陈铭宇又解释,是市消防大队下来突击检查,分了两拨,一波明检,一波暗查,结果项目经理以为是平时的支队检查,在检查不过卡工期的时候,走了点非法手段。 非法手段是委婉的说法,直白讲就是送钱,贿赂。 消防大队没有立刻声张打草惊蛇,而是虚与委蛇与其周旋,从而掌握了很多证据,终于在今天给项目部发来调查令。 俊光本就是为了带动周边经济才规划的,是市重点扶持项目,消防安全关乎到民众的人身财产安全更是重中之重,如今问题一出,牵连非同小可。 项目经理赵成新已经被带走调查,涉事消防支队职员也全部停职等候处分,凡是在验收检查单上签名的第三方监理、经理、项目负责人、施工承包人、现场安全员和负责人等等统统都要追责。 俊光项目也即日起暂停一切工程,等讨论结果出来后再议如何处理。 五天后,结果出来了,由于保温材料不合格,限期内将地上建筑全部拆除,工地现场的安全也要重新整改,直至过关后才可以继续开工。 针对此事,国坤股东躁动不安,正值中秋,媒体舆论也居高不下。 唯独孟宴臣松了口气,因为这个局面相比前世好了太多。 经济上虽然有所损失,但现在才九月份,广场地上部分刚刚开建,即使拆除,对比国坤的体量和业务,也算不上伤筋动骨;再比起上一世后来的火灾人命,以及就此国坤走向落败,简直不值一提。 他确实动过手脚,把私家侦探发来的照片转手发给了汪秘书,本意是想通过顾承峰的手整治下属,揭穿项目经理吃回扣,在内部把问题解决了。 当然他也做了两手准备,项目进度他一清二楚,造假材料也有证据,只是给消防支队的匿名举报信还没发出去,消防大队就下来了,这下可好,直接把屋顶掀了。 虽然有些粗暴,但过程确实简化了许多。 他曾害怕孟怀瑾如上一世一样被带走调查,但没想到,这一世消防大队直接下场,却只是带走调查项目和现场的直接经理和负责人,对顾承峰和孟怀瑾,因为项目在国坤,职责所在,所以予以严厉批评。 期间董成民来看过热闹,孟氏一派出事,他自然春风得意,言辞间没少落井下石,且对于孟宴臣一个子公司的负责人出现在非负责项目的现场,更是好一番挤兑。 孟怀瑾这两日为这事焦头烂额,他性子温厚儒雅,可不代表是软柿子,当着老子的面挤兑他引以为傲的儿子,正赶上俊光的火气没处撒,他笑得温和,语言却十分犀利,三言两语就把董成民气得像吃了苍蝇一样,脸一下就挂了,偏偏还得赔着笑。 孟宴臣当时就站在孟怀瑾身后,表面上谦虚得体,默不作声,回头就打电话给机关单位的朋友,让董成民手下的在建项目进程卡上那么一卡。 他虽身在燕灏,可心在国坤。对于前世的对手,怎么可能毫无防备。 何况孟怀瑾还在,他就是国坤的定海神针,此次风波后,付闻樱此次亦在董事会上现身,加之顾承峰等其他几位老牌董事力撑,局面逐渐稳定下来。 提前解决了俊光这颗定时炸弹,孟宴臣有些小小的雀跃,手机里满是亲朋好友以及生意场上的关心和慰问,今天有时间他一一回复过去,最后点开了叶梦梦的微信。 最近忙于俊光的事,距离上次跟她联系已经快两个星期,中间还跨了一个中秋节。 中秋那天,她跟翟淼的账号上传了一个视频,是在学校家政社团拍摄的月饼制作过程,下午他就收到了成品。 肖亦骁亲自过来送,说是前一天晚上叶梦梦去兼职带过来,让他转交。临走前还特别叮嘱,是叶梦梦亲手做的。 孟宴臣面上不显,借口工作忙赶他走,肖亦骁一走,他立刻就拆来看了。月饼是花瓣形状,只有手心大小,一共是两个,漂亮又精致,他很喜欢。 可他既不能像肖亦骁那样在朋友圈肆意炫耀,也不能像陈近南一样在评论区跟肖亦骁吵架,争论谁收到的月饼更大、更漂亮、口味更好。 他只能把这份心情藏在手机相册里,在微信上发一句短短的“谢谢”,连“我很喜欢”四个字,都被克制地删掉。 那时他很忙,没空跟他聊天见面。但现在,他想见她,传达他的激动,分享他的喜悦。 现在,立刻,马上。 这个想法一经浮现,大脑还在讶异,而手指已经有了动作。 孟宴臣直接发微信问她要不要出来吃饭,是江北浅水湾有名的私房菜。发完这些,想了想,又单独起了一行,写道:人均三千 他知道叶梦梦平时很忙,所以也没有干等,发完消息就把手机放在桌上接着工作,十几分钟后,叮咚一声,屏幕亮起。 她果然拒绝不了,“想去,但八点以后才有空/委屈.jpg” 目光落在那张流泪猫猫头的表情包上,孟宴臣已经能想象到她在那边也摆出类似的表情,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马上回复,“八点也没有关系。” 他当即打电话预约,预约后又发消息过去,说到时去学校接她。 叶梦梦回复了一个“OK”的手势,“那我抓紧忙完”,说完便再没有动静。 反而是孟宴臣盯着对话框发呆。 真的很神奇,从这一秒开始,他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期待着见面,至于工作——这一刻,大脑对两个字发出了抵制的信号,且异常强烈。 左右是休息时间,他干脆点开了叶梦梦的朋友圈,将时间划到上上周四,正是她邀请他去丰隆广场玩的那天。 那天晚上,她发了一套九宫格图片,饮品、猫咪、喷泉、城市、夜空…… 最中间,是她抱着雪媚娘,雪媚娘窝在她的臂弯里,仰着脸凝望,而她看着镜头,乌发粉唇,眼睛弯弯笑得灿然。 叶梦梦从来没有在朋友圈发过露脸的照片,这还是第一回。 看着看着,忽然,孟宴臣在照片左侧边缘发现了一截手指,他迅速回忆了一下当时的这个站位这个场景,记忆虽然有些模糊,但他知道那天晚上店里人不多,他们周围也几乎没有客人围绕。 所以,那一截明显是男人的手指,是他的。 这瞬间,肾上腺素发来紧急预警,心跳剧烈到像是要破体而出。 大脑激情澎湃地告诉他,这张照片它很喜欢,非常喜欢,并命令他微微颤抖着手指,点击、保存。 就在这时,敲门声突然响起,孟宴臣一下子把手机倒扣在桌子上,座椅一转,握住鼠标,瞬间正襟危坐。 尴尬的是,并没有人推门而入,也没有谁发现他刚刚在干什么。 “……孟总?孟总?”门外的动静还在继续。 他缓了缓,叫人进来。 是陈铭宇来送近期的投资企划,他将策划案放到桌面上,不经意间看到自家老板脸上有一抹浮红,并伴有非正常的咳音。 他猜测,大约是、空调开得太足了吧。 自从那场暴风雨后,气温骤降,虽然后来接连几日略有回温,但随着九月跨过中旬、渐入下旬,气温逐渐随着季节走向凉爽的秋天。 秋季干燥,他应该没忘给孟总的茶壶添水吧? …… 燕城市内有一条江将城市一分为二,孟宴臣和叶梦梦吃完饭,顺道去外滩沿江散步。 今夜高空辽远,月亮偏圆,周围散着无数星点。 两人并肩走着,当叶梦梦问起俊光项目处理结果时,孟宴臣愣了愣,眼里随即涌入潮湿的江风,原来,她对他也不全然是毫不关心。 “有损失,但不棘手。”他轻描淡写。 叶梦梦接口道,“看出来了,比起之前,今晚您的情绪要轻松许多。” 这话令孟宴臣起了好奇心,“我之前,是什么样子?” “唔……还记得猫咖里的那只很丧的布偶吗?”叶梦梦问。 在记忆里翻找了一圈,孟宴臣很快想起来她说的是哪一只。 那家猫咖里的猫每一只都很有特色,九月肥美贪吃,目目是个煤球,雪媚娘优雅美丽……其中有一只名字叫流星的火焰色布偶,色块是橙白相间,从色调带来的视觉效果上来说,应该是会显得明亮轻快一些,但它的气质很独特,不是单纯的疲惫,而是天生拥有一张厌世颓丧的脸。 当时叶梦梦就指着它,说这是猫界孟宴臣。 想起那一幕,孟宴臣唇边浮了一丝极淡的涩意,“我以前很少能感觉到快乐,甚至曾一度认为,自己再也不会快乐了。” 前世许沁飞向宋焰的过程,令他痛苦到快要承受不住,在那之上更残忍的是,即使他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也必须强制性地保持清醒和体面。 谁都可以歇斯底里,唯有他不能。 不过那都是过去了,就在他想着今生自己何其幸运,能够认识叶梦梦的时候,当事人冷不防来了一句:“那您跳楼之前,能写份遗嘱,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我吗?” 第25章 逻辑 跳楼,遗嘱,财产。 孟宴臣登时脚步停住。 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瞪了好一会儿,他唇边弯起一个危险的笑,“你想都别想。” “小气!” “这是小气的事吗?” 孟宴臣气极反笑,上一次见面还劝他要开心点,十来天没见,就惦记起他的财产来了。 “那行,谈点或许能让您开心的事。”叶梦梦将被风吹乱的头发一把撩到脑后,迎着月光仰头看向身边的男人,“孟先生,您有没有一刻觉得,自己所处的世界是虚假的?” 这话令孟宴臣起了兴致,“比如?” “比如……”她叹了口气,“比如,只是别人笔下的一本。” “?” 孟宴臣有点吃惊,因为一般人不会这么想,活得好好的,谁会去怀疑自己所处的世界是真还是假。 不过,他只当叶梦梦是小女孩异想天开,打趣道:“我看你是看多了,胡思乱想把自己也骗过去了。” 叶梦梦露出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没有强迫他相信。空气静了静,她开口,“我原以为,主角会是您。” 话音一落,孟宴臣更讶异了。 因为在他的固有思维里,主角都是意气风发的,他或许背负了血海深仇忍辱负重,但结局总会是大仇得报,或功成名就,或归隐山林,或事业爱情双丰收。 哪里像他,爱恨不由己,万事藏于心,既没有野心勃勃的欲望,也不想追求权力和地位,所求的爱与自由,也在道德跟自我的撕扯中被压制住了。 大结局主角至少会得偿所愿,而他,活着,但已了无生机,失去了生命力,麻木又痛苦地做着不喜欢的事,最终走向自苦自毁,自我囚禁自我放逐。 “你评判的标准是什么?”孟宴臣问。 叶梦梦掰着手指一一细数,“家境优越,年轻有为,敬上怜下,温柔善良,”说着手指隔空在他脸上圈了个圈,“长得也好,个子也高,几乎是满配了。” 孟宴臣被她直白的夸赞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倚着围栏,低头摩挲着发烫的掌心。但他其实很开心,嘴角抽搐着止不住地向上扬,却又不敢扬得太过分。 “……有你说的那么好吗?”他的声音轻柔地犹犹豫豫。 叶梦梦面朝江流大方点头,“有啊。” 她继续说道:“而且您给人的感觉不是很压抑疲惫吗?在我看来,这是非常典型的救赎文男主,虽然各方面都很优秀,可由于某些原因,内心深处痛苦封闭,直到遇到命中注定的女主角。被她的乐观开朗、积极向上吸引,逐渐敞开心扉,走出阴霾,最后与她相知、相爱、相守,完美落幕。” 寥寥数语,勾动着孟宴臣的心。 他温润的眼眸深深凝视着叶梦梦夜景映衬下的侧脸,手掌情不自禁地慢慢张开,伸出手指来,如行窃一般偷偷触碰着、她因江风飞扬起舞的长发。 发丝贪玩调皮,在手指穿行而过,留下羽毛轻拂的触感。 喉结滚动了两下,孟宴臣问,“那、她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会不会,已经出现了。 就在眼前。 他被自己大胆的妄想镇住,心脏咚咚跳个不停。 然而不解风情的叶梦梦回头看他,“你才三十岁,急什么?某些里的男主角年龄能放宽到六十呢!” 美好的妄念突然被打入地府,孟宴臣气得胸口发堵,六十岁,说不定第二天就入土了! 他有些不满,可大脑转得快,使他又想起她最早的话来。于是起伏的胸膛很快平缓下去,仔细追究,“你刚刚说的是,‘原以为’。” 意思是,后来发现他不是。 一阵失落感袭来,他像叶梦梦那样面朝江水,手抵着围栏,金属的凉意渗透进皮肤,一瞬间带来轻微的刺痛。 江水映着两岸绚烂的灯光夜景。 叶梦梦的语气听来有几分漫不经心,“猜测和推测罢了,也可能像你说的那样,看多了,胡思乱想把自己骗过去了。” 孟宴臣却追问,“是谁?”执着的目光深入叶梦梦眼底,“那个你认为的真正的主角,是谁?” 他竟然有一丝嫉妒。 叶梦梦笑,“想知道哇?” 孟宴臣迅速点头。 “为什么想知道?” 听到这个问题,孟宴臣双手不觉紧紧握起,他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变得深切,反问回去,“你呢?你为什么执着于证明这是个虚假的世界?” “因为我无聊啊?”叶梦梦歪着脑袋,“现在我回答完了。” 她眼睛弯弯回看他,像是在说,到你了。 孟宴臣被她直视着,琥珀色的眼瞳向右上微微偏移,下一秒马上挪回,“只是好奇。” 不知道叶梦梦信没信,但在一阵沉吟后,她说了一个让他听到就会忍不住皱眉的名字。 “宋焰。” 偏偏是宋焰。 孟宴臣无法理解,声调直接冷了一个度,“他凭什么?” 他不是针对宋焰,而是实在无法恭维这个人的品性。他以前就跟许沁说过,谁都可以,就宋焰不行。 换成别人,他或许嫉妒,但即使痛苦也会大方祝福,坦白来说就是,他在宋焰这个人身上找不到优点谁会放心把女儿,把妹妹交给一个高中就带着她抽烟喝酒打架泡吧,连大学都没考上的小混混啊! 之前是许沁一头昏,怎么现在连叶梦梦也—— 眼见孟宴臣神色变得焦急,叶梦梦无辜摊手,“凭他是主角,我推测出来的结果是这样的。” “所以呢?”他眸光极冷。 叶梦梦说:“所以,我不想跟他有牵扯,被他的主角光环影响,导致下降头。”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意料,孟宴臣虽然眉心还皱着,但不像刚才那样严重了。 他以目光问询。 叶梦梦踟蹰了一会儿,才解释道:“之前,翟淼一直致力于同学变嫂子,我担心——” 孟宴臣打断她,“你说什么?” “啊?哦,我说我担心会被他的主角光环影响,导致下降头。” “不是,下一句。” 叶梦梦眨眨眼,有点懵,“啊?翟淼想同学变嫂子,我——” “停。”孟宴臣听不下去了。 身体一下就站直了。 猎猎风中,他胸膛鼓动着,但离口声音却又放得轻缓,“虽然背后评判别人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但我还是要奉劝一句,宋焰不适合你。” “是这样的,”叶梦梦笑得肆意,“所以我才担心,会被主角光环下降头。” 她干脆利落的态度反倒让孟宴臣愣住。因为他周围的人都觉着宋焰好,即使前期有人反对,后面也渐渐妥协了,比如肖亦骁,说许沁这种追爱的行为是有勇气,认可了她跟宋焰在一起。 到了后期,反对的声音里只有孟家依旧坚挺,可最后的最后——最终,孟家也接受了,甚至上赶着。 像叶梦梦这样干脆地承认宋焰不太行,让他有种孤军奋战的人突然找到了队友的感觉。 孟宴臣又倚回围栏,只是这回,神情体态全都松懈下来,他偏头看向叶梦梦:“说说吧,你认为的世界和男主宋焰。” “怎么,不觉着我的精神世界有问题了?” “只是好奇。”他勾勾唇,搬出了同样的理由。 叶梦梦点着头,“行,不过一个人讲故事未免有些枯燥,孟总,您能配合我吗?” 孟宴臣不急着答应,“先说说看,如果我感兴趣的话。” 叶梦梦瞥他一眼,带了点腔调,“不答应、不保证、不吃亏,不愧是商人。” 那一眼里微微的娇嗔,让孟宴臣很想捏她的脸。但这个举动对现下两人的关系而言大抵是稍稍有些越界的,所以孟宴臣按着手指,忍住了。 视线中,叶梦梦眼珠转动着,像是在思考从哪里开始解释。 约莫两三分钟后,她发出了声音,“世界是有逻辑的。” 孟宴臣配合地点头,“是。”无论什么事情,都有逻辑。逻辑闭环,才通畅。 “那么——”叶梦梦拉长了音调,微微侧过脸来,“孟家的千金,为什么会跟宋焰念同一所高中?” “因为——”孟宴臣想也不想地开口,然而才说了两个字就戛然而止,他看向似笑非笑的叶梦梦,表情震惊又茫然。 他说不出理由,明明信誓旦旦地开口,却在开头就卡住。 孟家不是白手起家,而是祖上就阔,要知道,当初孟怀瑾和付闻樱就是门当户对的豪门联姻。他们年轻时的教育环境就已经与普通人阶级脱离,到了下一代,只会投入更多、提供更好的条件。 海外留学,国际寄宿,私立贵族才是常态,而和普通学生一样去念公立学校,根本不合常理。 叶梦梦继续补充:“而且宋焰是个混混,抽烟喝酒打架泡吧无一不通。孟先生,就算是普通人念的公立学校,义务教育也只到初中为止,高中可都是初中考上去的尖子生。” 绝大多数情况下,高中是不会有混混的,因为成绩和名声会影响招生,现实里的学校和老师看重学生和成绩,看重升学率和平均分,是绝不允许有混混拖累班级成绩的。 更别提一些重点高中还会分重点班、实验班和普通班。初中老师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高中老师根本不会放任不学无术的混混扰乱课堂,学校和纪律,尤其是好学生、有背景的学生。 即使是里的校霸,基本也是因为家里特别有钱,否则当混混只有被开除的份儿。 “又没背景又没成绩,还抽烟打架的混混,却能跟大集团的千金一个学校一个班,还是同桌。”叶梦梦讽刺地笑了,“都说阶级壁垒如天堑难以跨越,结果就这?你们孟家真的有钱吗?” 这些话里外都透着浓浓的讥讽,然而孟宴臣一个字也反驳不了。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好半天才艰涩地搬出一个自己都不认可的理由,“……当时是许沁自己要求,想去寄宿学校。” 当时正值付闻樱要给她改姓,所以她小小的反抗了一下,没有去他在的那所私立。 但是怎么可能呢?凭孟家的财力和父母的宠爱跟看重,即使是寄宿学校,那也会是最好、最顶尖的寄宿学校。 燕城也不是什么小城市,公立、私立、国际、双语学校应有尽有,即使本市没有,也可以去临市,临市没有,还可以去国外。 总之,以宋焰的家境,按常理,根本没有能接触到许沁的可能性。 找到这些逻辑漏洞,孟宴臣紧紧抓着围栏,从此刻开始怀疑人生。 说孟家有钱吧,许沁能跟宋焰一个学校;说孟家没钱吧,分分钟就能送孩子出国深造,他留学五年,许沁十年,花费何止千万。 “……也许,”他想找补,可却迟迟“也许”不出来。 叶梦梦替他说了,“也许只是巧合?行。您妹妹和宋焰分开几年?” 孟宴臣的思维正逐渐陷入混乱,此时就像是木偶被人控制着,问什么,答什么。 他说,“十年,妈妈送她出国留学十年,半年前才回来。” “宋焰在消防站几年?” “七年。” “消防七年,复读一年,还剩几年?” “两年。” “这两年宋焰在干什么?” “当兵。” 还不是普通的兵。 叶梦梦冷笑,“孟宴臣,你告诉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在两年内完成从新兵到特种兵的训练和蜕变,还能出任务、立功、提干的?你在做梦吗?” 不给孟宴臣反驳的机会,她又说,“一个混混,复读一年就能考上最好的军校,他是比你聪明还是比你条件好,请得起名师辅导啊?” “不说军校多难考,也不说军校收不收复读生,单就政审——混混能过得了国家政审?” “还有你妹妹,医学专业,留学回来却不经规培、不熬住院医,直升主治医师,这是草菅人命你知道吗!” “你妈妈付女士,招兵体检都是在部队医院做的,她什么背景啊?能渗透部队,染指国家军事力量?你们孟家想干什么?造反吗?” “翟淼她爸也不简单啊,一个木匠,连你妈妈的暗中交易都能知道,谁告诉他的?有谁会蠢到干完坏事到处找人嚷嚷啊?” 最后叶梦梦轻嗤一声,“你们这儿的逻辑可真牛逼,也不比我那边差。” 第26章 一山不能容二虎 孟宴臣被她一句接一句砸过来,整个人都懵了,几十年来的世界观被粉碎,精神正在急剧动荡,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站在那儿,一脸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办。 叶梦梦笑他,“当时翟淼也是这个表情,我问她宋焰体检被卡的事,是谁告诉她是付闻樱干的,她就像你现在这样,茫然无措。” 孟宴臣没有回应她,强烈的精神动荡让他有些难受,不得已手撑着额头,呼吸渐渐变得粗重。 他从来都是冷静自持的,即使内里支离破碎,展露出来的也只是寥寥,他习惯忍耐收敛,而不是向外发泄。 所以,需要一点时间冷静地崩坏,然后重塑。 冷冽的江风一次又一次地吹过,从那之后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孟宴臣才略微平静下来。 他完全相信了叶梦梦的话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宋焰和孟家的过往恩怨,确实是逻辑不通,有违常理。 至于叶梦梦说的——这代表令他痛苦无望的经历和生命全都是虚假的,是人为写就、控制的,他是真正意义上的提线木偶。 单就孟家这个牢笼就几乎让他喘不过气,而她现在告诉他,他所在的世界是一个更大的牢笼,而世界里的所有人都是没有自主意识的木偶。 不,不是没有自主意识,而是连自主意识,都是被掌控设计好的,而且这个世界设计得并不精密,却依然能够运转。 他以前偶尔看到有人讨论什么低维,高维,只是一笑而过,而今,当他被引导勘破这个秘密的时候,像是一下子冲破了桎梏的禁忌,致使更大的绝望和痛苦向他压迫而来。 沉重的呼吸融进风里,孟宴臣持续发着冷汗,他内心冷然,而身上却热意翻滚,偏偏又与寒凉的江风对冲,思维混乱,精神破碎,令大脑持续阵痛。 他怀疑世界,继而怀疑自己,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他深深吸气,重重吐出,看不见摸不着的气体,却让胸腔感受到了宛如重击般的钝痛。痛苦和无力让孟宴臣咬紧了后槽牙,正在这时,忽然有一抹温柔的触感覆上了手背。 偏头,是叶梦梦搭上了他青筋暴起的手背,轻声俯问:“怪我吗?” 晚风里,她的眼睛泛起点点怜惜。 孟宴臣摇头,看上去有些易碎的脆弱,“你没做错什么,是我一时接受不了。” 他高大的身体在围栏前无力躬着,露出湿润无措的眼睛,隐隐有几分可怜。 “抱歉。”叶梦梦提提唇角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轻抚他的手背。 孟宴臣眸光微微闪烁,张开手指顺势握在掌心,“你没做错什么,”他低声呢喃着,“不必向我道歉。” 揭露真相的人何错之有呢? 感受着掌中温软,他渐渐平静下来,“所以,这个世界是围绕着宋焰来转的,是吗?” 叶梦梦看着他,“你相信吗?” 孟宴臣目光坚定,“我想听。” 叶梦梦停顿了一会儿,随即微微颔首,“我推测出来的结果是他,因为所有人、所有规则都服务于他,翟淼是,许沁是,你也是,还有孟家。” 她虽低着头,却教此时的孟宴臣能更好地看清她的眼睛,对岸夜景太远,映进她眼中的涌动江水只盛了一点皎洁的月光,清清亮亮。 她的拇指摩挲着他的掌心边缘,像是下意识的举动,轻柔柔的触感,让孟宴臣感到一阵电流般的痒。 叶梦梦说:“所有靠近他的人都会降智,所有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即使没有逻辑也能继续发展下去;而与他作对的人,除了降智还会变得不幸。” “你这么一说,确实。”孟宴臣赞同一笑,然笑容里却夹着几分苦涩,“许沁为了他要死要活,不惜与家人决裂。” 他很聪明,如果是用这种思维来解释的话,那么很多事情都能说得通了。 比如上一世,项目工地出现消防问题,却跳过项目经理,直接责问身为集团掌权董事孟怀瑾;又比如,他明明从小到大都很优秀,有能力有头脑有手腕,投资公司开得风生水起,接手国坤以后却处处碰壁。 他不是不行,而是“不能”行。 一个故事,有主角就会有配角,就会有反派。这个故事的逻辑核心是宋焰,那么与之相对立的孟家很自然地就担任了反面角色。 反派怎么能胜过主角呢?所以,即使体量大如国坤这样的经济集团,最后也只能走向落败,以此印证许沁选择宋焰的正确性。 因为孟家反对宋焰,所以孟家必败,所以即使他能力再优秀再出众,都无法挽大厦于将倾。 这样一看也挺有意思的,虽然原来的故事轨迹逻辑不通,可一旦跳出束缚,以它不通的逻辑来理解,又诡异地顺畅了。 其实很简单。赞成宋焰的,可以;反对宋焰的,绞杀。 上一世,孟家最后也妥协了,即使许沁不要这个家了,孟家也没有不要这个女儿。爸爸妈妈担心她过苦日子,于是车子、房子、生活费都给了,还为宋焰的职业打点铺路。 到后来,即便国坤重组、孟家落败,可瘦死的骆驼到底比马大,生活费或有缩减,但一直没有断过,加上他终生未娶,没有孩子,死后财产按遗嘱划给许沁—— 回忆到这儿,孟宴臣忽然顿了一下,继而茅塞顿开,就在这个瞬间,他蓦地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爱许沁,而且爱的痛苦压抑、爱的无法自拔。 孟家代表阶级和钱,许沁代表女人,而他孟宴臣是跟他“争女人”的对手,代表的是另一类男性尊严。 因为宋焰和孟家之间存在阶级差距,那就让孟家掉下来,与他同等,甚至不如。 因为要让宋焰得到一切,名声、地位、爱情,还有金钱,所以需要许沁这个富家千金,别人面前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大小姐,为了他寻死觅活、与家人决裂,在他面前做低伏小,满足他的男性尊严。 因为要通过对比彰显宋焰的魅力,所以「孟宴臣」对许沁爱而不得,因为爱,甘愿成为她坚实的后盾,因为深情,终身不娶。 高高在上的贵公子,是他女人的备胎,家世、教养、条件……样样比他强又如何,只用爱情二字就可以拿捏住,叫他低他一等。 孟家因为对许沁怜惜,不忍她受苦,一直持续给生活费,维持她千金小姐的生活质量;孟宴臣因为对许沁爱而不得,后来也一直没有结婚没有孩子。 所以到头来,他拥有的一切、孟家的一切,最后都给了宋焰和宋焰的孩子继承。 这不是吃绝户吗? 孟宴臣气得又一下子身体站直了,脸在风中拉得老长,“这个人有什么目的?” 他推了推眼镜,问的是创造这个世界的人有什么目的和动机。 叶梦梦却很不屑,“管他有什么目的,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孟宴臣脸都紫了,紧紧握住她的手,半晌憋出一句,“我又不是傻子,为什么要挣钱养宋焰?” 他很少强烈地表达愤怒这种情绪,可见眼下是真的生气了,“他凭什么?” 他怒气填胸,叶梦梦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接触到他愤然、又不解的眼神后,又飞快地憋住了。 叶梦梦忍得辛苦,咬着下嘴唇晃了晃他握住自己的手,“……对不起,申请让我先笑一下,哈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在起伏的江面上逐渐飘远,等笑够了,才抹着眼泪解释说:“抱歉,实在没忍住,你说的自己就好像那个心甘情愿打五份工、给女神养老公的大冤种。” 孟宴臣冷笑一声,不是「好像」,上辈子他就是。 一想到上辈子,他腮帮子鼓了又鼓,后槽牙在里面咬得飞起。 不过,叶梦梦的笑声到底是冲散了一些紧张的氛围,他长舒一口气,转身倚在围栏上,脚尖和眼神微微偏向她那边。 “你打算怎么办?”孟宴臣没忘记一开始她说的话,说怕她自己被下降头,“从眼下现有的人际关系来看,你躲也躲不掉。” 原身叶子就是翟淼的大学室友,且因为假货一事担了她和宋焰的恩,彻底扯上了关系。 还有他,认真追究的话,叶子跟他的关系也是漏洞百出。 阶级差距这么大的两个人,却频频有所交集,干代驾的人那么多,平台明明是随机接单,可每次接单的都是叶子。 这根本就不是巧合,而是早就被写好的走向。 如今叶梦梦占据了叶子的社会身份,很难说不会被影响,万一也被控制着像叶子那样诬陷他—— 难道他要跟叶梦梦划清界限来避开这件事吗? 孟宴臣有些抗拒。 他的眼神落在她脸上,“我能帮你什么吗?” 话音刚落,就看见叶梦梦眼底陡然一亮,在他面前摊开手,“给我钱,二十万!” 好似就在等着这一句一样。 孟宴臣头上立时冒出三个问号,二十万,正是她被罚款的数目。 他想问叶梦梦,是不是为了这碟醋才包了这盘饺子,可转念想想,那些事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也确实毫无逻辑。 但他是个商人。 “说说理由。” 叶梦梦收回手,“我跟宋焰之间最密切的联系,除开翟淼,就是这二十万。” 孟宴臣扬了下眉,是这个理不假,但他又指出一点,“钱不过是个工具,是死物,你跟宋焰之间,翟淼才是那个最关键的影响因素。” 二十万根本算不了什么,问题是翟淼。翟淼是宋焰的妹妹,是宋焰所谓的主角光环的核心辐射区成员,不斩断跟翟淼的关系,一样会持续间接地受到宋焰的影响。 那这笔投资,不就打水漂了吗? 他仔细地凝视着叶梦梦,“上次你说你选翟淼,现在呢?还坚持这个选择吗?” 他周身流露着漫不经心的精明。 而叶梦梦没有犹豫,仍然答得干脆,“我选翟淼。” “为什么?” “因为,我想把她拉出来。” 听到这句话,孟宴臣心颤了一下。 叶梦梦给出的理由是,“我来这里无亲无故,跟她在一起的时间更多,她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她,所以不愿意看到她这样生动鲜活的女孩子,变成替别人冲锋陷阵却卖命无利的斥候。” 她不否认卖命赚钱的勾当,前提是得有利。 “而且,把她拉出宋焰的阵营,宋焰就会少一个帮手,多一个朋友少一个敌人,不是很好吗?” 孟宴臣一针见血,“看起来是这样,可是付出和所得成正比吗?拯救比摧毁更难。” 放弃也比坚持更容易。 “其实她本性不坏,”叶梦梦同他据理力争,“而且派出所那件事,她也反思过来向您致谢了,不就说明,她是可以被影响、被改变的吗?” “是。”这点孟宴臣不否认,“在你身边是这样,可她一旦回到宋焰身边,还是会被宋焰影响,万一你也被影响到了,他们是一家人,你怎么办?——翟淼总归是宋焰的妹妹。” 一家人,血浓于水,总归是包容性更强。 可叶梦梦之于宋焰,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外人,丢了也就丢了,为什么要以身犯险呢? 四目相对间,叶梦梦眸光沉静,孟宴臣尽显急切。 其实孟宴臣也说不上自己在坚持什么,他似乎是想说服叶梦梦放弃翟淼,却也有另一股声音希望她坚持原来的选择。 既然翟淼她都可以救,那他是不是也—— 叶梦梦冷不防“嘶”了一声,皱眉,“孟先生,您弄疼我了。” 孟宴臣这才惊醒,垂下了视线。从那时起他就一直握着她的手,而此刻握得尤为紧,纤软的手掌被狠狠挤压,削如葱尖的指端因为循环不畅已经有些充/血。 他立刻松开,声音低下去,“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 正当要松手时,叶梦梦却用力握了一把,一瞬间,孟宴臣猛地抬起头来,然而看到的却是对方明朗大方的笑容,并没有掺杂进暧昧。 “孟宴臣,我曾经拥有一切,”她这样开头,“名声、地位、财富、珠宝,世界上最优秀的男人,还有海中的小岛、天上的星星,你没听错,我甚至拥有一颗以我的名字命名的天体。” “你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她冲着他微微抬起下巴,脸上浮起骄傲的神色,“我是那个世界的女主,也是有主角光环的,一样可以影响别人。” 孟宴臣嘴唇上下翕动,迟疑道:“所以……” 叶梦梦目光傲然,“一山不能容二虎,所以,要争!” 第27章 调研 孟宴臣几乎要被她脸上明晃晃的野心灼伤,可是,“……男女主角不可以共存吗?” “共存?你在说什么屁话!”叶梦梦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轻蔑一哼,眼里挑起冷然的光,“什么男主女主,主角从来都只有一个!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谁是最大受益者,谁才是真正且唯一的主角。” 她紧紧握住孟宴臣的手,表情势在必得,“二十万就能帮你保住国坤千亿资产,孟总,这笔生意是你赚了!” 孟宴臣望着她,久久无声。他得承认,自己心动了。 所以,他吃下了她给他画的大饼。 且在第二天就杀到了第一人民医院,找到刘副院长,开门见山地问他,当年是如何暗箱操作卡掉宋焰的军校体检。 刘副院长大吃一惊,闪烁其词,但没躲得过孟宴臣的逼视,明明对方年纪比自己小上许多,气势却如狼似鹰,什么话也不说,盯得他头皮发麻。 最后,刘副院长暗叹一声虎父无犬子,将当年的真相全盘托出。他是收了付闻樱的钱,也确实动了手脚。 但当孟宴臣询问其中细节的时候,刘副院长却卡了壳,结结巴巴,含糊不清,脸上一阵迷茫。 虽然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孟宴臣心里已经有数了,他知道,刘副院长也是个走流程的“工具人”而已。 昨天晚上到家后,孟宴臣查过资料,军校体检确实是独立的,由部队医院负责,普通医院的医生根本无从插手。 再者,在体检之前还要经历录取、政审和面试。 军校的录取分数比一本线要高,顶尖军校甚至要超一本线百分以上,按分数择优录取。别说宋焰了,中国人这么多,优秀者更是如过江之鲫,就是孟宴臣也不敢打包票自己一定能被录取。 录取之后就是政审,学校会联系当地部队,派人到学校和派出所调查了解学生的在校表现、家庭社会关系情况,学生不能有处分记录和不良行为记录,而宋焰在校的光辉历史——那可太丰富了。 还有,面试和体检是同时进行的,包括入伍动机、语言表达能力、形象气质、心理素质、逻辑思维能力、行为反应能力等等。 当时,孟宴臣在心理素质这一条上停顿了好一会儿,想起了某一次他去学校找许沁的时候,跟宋焰正面撞上。 那时候的宋焰就很暴躁易怒,所以,许沁后来为他辩驳的“他对别人不耐烦却一句重话也没对我说”纯属瞎扯。 他亲眼所见,宋焰当时就吼了她一句:“你当我傻啊!” 而她唯唯诺诺,一点也不敢反抗。 回归现实,总之,按常理,宋焰是去不了最顶尖的军校的,可他偏偏去了,然后被付闻樱横插一脚。 这就是叶梦梦所说的主角光环和剧情不可抗力吧,因为与宋焰有关,所以不合理的事情都变得合理,即使过程没有逻辑,毫无章法,也没有一个人会去怀疑。 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辞别刘副院长,孟宴臣准备离开医院,却在走廊里见到了许沁。 自上一次不欢而散后,两人已经很久没见面了,期间许沁回家过几次,但他都十分巧合地不在场。对方主动发消息,他也回得中规中矩,不似以前热切,一来二去,联系也慢慢淡了。 昨天早上,付闻樱还在开饭前提起,说沁沁忙得都瘦了。 孟宴臣细细瞧着她,确实瘦了,还憔悴了不少。以前的许沁白白净净,脸型圆润,如今都瘦出了尖下巴。头发也乱乱的,眼睛更是疲惫,眼睑一片青乌。 “最近很忙吗?” “最近很忙吗?” 两个人同时开口。 许沁闷声道:“你最近都不来医院看我了。” 不接她下班,也不给她送饭,微信也不发,回也回的冷淡。 孟宴臣解释工作很忙。 许沁想到了最近的新闻,“俊光那个项目,很麻烦吗?” 孟宴臣对她是另外一套说辞,“嗯,损失了不少,爸妈没少操心。” 只有在自己在意的人面前才会大事化小,说得云淡风轻,因为不想让对方担心。 换做是以前,孟宴臣会这样,但现在,他巴不得叫许沁好好知道知道,她从小享受的荣华富贵,金钱名利和特权便宜,家里人维持得多么艰难。 她的千金小姐岁月静好,是因为父母和家里在负重前行。 许沁听后低下了头,又开始抠手。 沉默了一会儿,她闷闷开口,“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医院突然多了好多病人,每天忙得都喘不上气。……哥,你有没有觉得哪里奇怪?就像是什么开关被打开了一样,你是,家里是,医院也是,突然之间就变了。” 孟宴臣看着她的头顶,没有出声。 在今天见过刘副院长后,他彻底相信了叶梦梦所说的“宋焰中心论”,同时也解开了他一直以来对俊光项目的疑惑。 前世是为了宋焰,所以俊光项目才要到年后建成才出现事故,而且一定是消防问题,因为宋焰是消防员。 而今生因为他一直在接触叶梦梦,宋焰的影响被抵消了一部分,所以身边有些事渐渐变得正常。 比如说突然爆出问题的俊光,事关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消防本就是重中之重,严格审查、明确追责是正确的逻辑,项目有问题绝不是后期建成才会曝出有大问题,正常情况下,初期过不了安全检查根本就没有办法开工;又比如说现在的医院,放眼望去,医院门庭若市,熙熙攘攘,走廊、病房、窗口挤满了病人和家属,闹哄哄的,哪像之前,空得可以散步。 国家医疗资源本就紧缺,忙碌拥塞才符合现实,像许沁这样坐急诊还能有时间相亲、去酒吧、追逐宋焰,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经意间,孟宴臣瞄到了许沁的医师资格证,忽然想起叶梦梦说过的话,于是提了一嘴,“觉得累的话,安排你去大学或者药企。” 当时决议投资云济药企,本来就有这一分的考量在里面,加上叶梦梦说她晋升流程不合格,万一草菅人命——孟宴臣也会怕。 但许沁坚决拒绝,“我当医生就是为了可以不听家里的安排,因为医生不会失业,因为我想靠自己,不想走妈妈安排的路。哥,你也是,难道你觉得那样快乐吗?” 不料,孟宴臣说:“还行。” 因为跟叶梦梦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没有那么痛苦,有时候甚至还挺高兴的。 这次轮到许沁傻眼了,她居然看到孟宴臣笑了,虽然笑意很浅,但并非长久以来在她面前展露的苦涩、无奈、自嘲……其中的任何一种,而是真心又纯粹、甚至带着一点温情的柔软。 怎么会呢?在提起孟家和父母、在提到过去的生活的时候,孟宴臣怎么可能会笑呢? 今天她听到护士说好像在医院看到了孟宴臣,那时候她有多开心,匆匆忙忙跑过来,好不容易等到了人,还想修复一下两人的关系,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她突然发现,孟宴臣看上去似乎没有以前那样颓丧了,现在的他,身上的痛苦和压抑好像减轻了不少。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什么时候开始,孟宴臣变了的? 许沁飞快地想了想,好像就是那次孟宴臣送叶子来医院,他对她的态度忽然就横眉冷对起来,甚至为了叶子责备她、下她的脸。 明明——两个月前在派出所的时候,宋焰说一句重话他都会怜惜她受委屈的。 “哥,你——”许沁欲言又止。 鞋尖踩了踩影子,她鼓起勇气,问孟宴臣有没有时间。 “以前的事就让过去好不好,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何必为了一点小事闹得不愉快呢?下周二我休班,我们去找肖亦骁喝一杯,好吗?” 许沁眼巴巴望着他,忍不住撒起娇来,“哥——” 她软软地喊了一声,因为得不到回应而有些埋怨地撅起了嘴,“你不要我这个妹妹了吗?小时候我一个人睡觉害怕,你还会跟我一起睡,你说过会一直保护我的,难道以前说过的话,都不算数了吗?” 说着说着,眼里很快蓄起了泪。 她很难过,也很丢脸。因为以前求和的事都是孟宴臣来做的,见不得她受一点委屈,如今她都这样低声下气了,可对方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这让在两人的关系里习惯了处于上位的许沁,感到了一丝窘迫和难堪。 她抓着孟宴臣的袖子,轻轻地晃,苍白的脸可怜地抬头仰望——孟宴臣以前最受不了她这样。 她撅起嘴,声音十分委屈,“哥,就因为我喜欢宋焰,想跟他在一起,你就不要我了?我们多久没见了,在家里也碰不上,我很——” “那天晚上有应酬。”孟宴臣动都不动一下,对她的可怜熟视无睹。 “去哪?”许沁问。 “水天一色,顾叔带我见几个长辈。” 听到顾叔也在,许沁试探道:“工作上的事?” 孟宴臣言简意赅,声音很重,“俊光的事,风波不小。” 知道孟宴臣不会在工作上的事撒谎,所以许沁松了口气,“那我们——” 她刚刚开口,走廊却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护士陈冬冬气喘吁吁地扶着墙在转角喊她,“许医生,急诊有病人!……呼,呼,复杭路发生车祸,估计十分钟后到!” 急诊有事,许沁不能多留。 “哥,我先走了。” “嗯。” 目送许沁离开,孟宴臣没急着走,他在琢磨刚刚许沁的表现。 是啊,小时候他说过的,长大了也说过的,说会一直保护她、照顾她。 也是许沁刚从国外回来那会儿,有一天晚上下大雨,他去家里给她送饭,吃完饭洗碗的时候,他看到桌子上插头对不上的热水壶,他心疼她,“沁沁,你这样不会照顾自己,将来怎么办?” 她那时披着毯子坐在沙发上看雨,头也不回,“你以前说过什么,难道忘了?” 现在想想,她到底是有多冷漠,自己又是多昏头。 将这些惨淡的回忆驱逐,孟宴臣拿出手机给叶梦梦发了一条微信,“银行卡号发给我。” 作为一名合格的商人,他对合作对象的调研结束了。 …… 燕大学生公寓。 翟淼一进门就看到叶梦梦坐在书桌前,一手支着头,一手转着笔,于是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梦梦,又在写什么呢?” 自一个月前叶子说要给自己起个艺名叫梦梦,时间长了,大家也都习惯改口叫她是梦梦了。 叶梦梦回过神来,向后挪了挪椅子,将翟淼捞进怀里,“我算账呢!” 翟淼顺势搂住她的肩膀,宽慰道:“不急,我哥不差那点钱。”她晃了晃腿,又捏了捏叶梦梦的脸,“干脆你当我嫂子得了,到时候一家人——” 翟淼嘿嘿地笑起来。 叶梦梦揽着她的腰,应和地笑但没有说话,她不喜欢宋焰,尽管宋焰对她有恩情,但她从翟淼的口中拼凑出来的宋焰的形象,真的让她感到厌烦。 如果是孟宴臣的话…… 下一秒,她晃晃头,把不切实际的想法赶出大脑,拿起手机点了下翟淼的胳膊,“你攒了多少了?” 翟淼打开微信账户看了一眼,又递过去,“差不多三万,怎么了?” 叶梦梦让她打开收款码,扫了十六万过去。 翟淼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你从哪里赚了这么多钱?” 叶梦梦一秒化身文东恩,“欺骗单纯善良的男人。” 翟淼才不信,“这钱不着急慢慢还!你可别学隔壁那吴清清,她——” 小姑娘到底脸皮薄,说不出包/养两个字来。她看不上为了钱出卖身体的同学,更看不起出钱买大学生青春的老头儿。 那老头儿一大把年纪,肚子像怀了五个月,头发还是地中海,又猥琐又油腻,看着都感觉臭臭的,要是叶子—— 十八新娘八十郎,一树梨花压海棠,光是想象那个场景,她就躁得不行,急得揽着叶梦梦直晃,“你这么漂亮,就算找有钱人、那也得找个年轻干净真心喜欢你的吧?” 叶梦梦被她晃得头晕,手忙脚乱地安抚保证,“我没找,没找!” 翟淼停了下来,但还是不相信,“真的?你没骗我?梦梦,你可是我最好的姐妹,我可能眼睁睁看你跳火坑!” 她仔细盯着叶梦梦的眼睛。 叶梦梦冲她一笑,没瞒,“不是老头的钱,是孟宴臣的钱。” 第28章 水天一色天香阁 “啊、啊?”翟淼嘴巴张大了。 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叶梦梦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手指点了点书桌左上角的一沓纸,“企划案,昨天晚上我拿给他看了。” 翟淼半信半疑的视线随之挪了过去。 叶梦梦是个很有条理的人,但她的桌子却一团糟,挨挨挤挤的都是因她美貌而慕名的各院男生送的礼物,小到情书零食,大到名牌奢侈品,但是她从来不看不拆。 寝室几个人打趣过“眼红”,叶梦梦的说辞却是,别小看男人,等得不到破防了,这些就是他们攻讦她拜金的证据,所以从不跟他们出去吃饭,最便宜的礼物也不会收。 只是她不收归不收,有些东西还是会想方设法地出现在她的桌子上,她看着心烦,就这么堆着。 翟淼在那一堆盒子里看到了被压在最下面的一沓纸,用着一块钱一个的透明封皮夹包着。 里面非常详细地规划了她们手里这个账号的未来发展蓝图,现在的社会经济水平、未来两年的经济趋势、消费结构变化趋向、网红经济的优缺点和发展方向,包括账号的更新内容和未来工作室的筹建计划,甚至还分析了大热网红的成功案例以及扑街的失败经验,等等等等。 叶梦梦为这个企划熬了很久,她们几个不懂这些,等完成后看了,只会说卧槽!牛逼! 翟淼有些发愣,“所以,那个姓孟的是要、是要投资我们吗?” 叶梦梦摇头击碎她的幻想,“那倒不是,他是精明的商人,在没有看到明确的可得利益之前不会轻易出手,而且他对小项目也不感兴趣。” “那,这——” 叶梦梦笑得狡黠,“我给他画了别的饼。” 翟淼刚想问是什么,余光就看叶梦梦的手机亮了起来。 没有提示音,应该是开了免打扰。 翟淼一看到语音通话界面的名字就皱起了眉,“那个小电驴还缠着你啊?” 别怪她嫌弃,这人实在有点死缠烂打了。 叶梦梦没回答,也没接,把手机倒扣在桌子上,然后一头扎进翟淼怀里撒娇,“累。” “梦梦辛苦了。”翟淼回抱住,柔声摸了摸她的头,“明天周六别去兼职了,跟我回家,给你做油焖大虾!我妈可没少念叨你!” 叶梦梦:“嗯,好。” 翟淼:“哦对了,上午有个法学院的研究生师姐来找你,但是你不在,我把她微信推给你。” “嗯。”叶梦梦无有不从。 “梦梦,好梦梦,当我嫂子呗~”翟淼趁机诱哄。 叶梦梦才不上当,拿眼睛瞟她,“醒醒,你哥喜欢许沁。” 翟淼嘴一撅,“可我不喜欢她。” “你喜欢也没用,她也不会跟你结婚。” “叶子!” 翟淼故作生气去挠她的腰,叶梦梦边躲边求饶,两个人又笑又闹,乱作一团。 …… 很快就到了周二。 城东地角稍偏,公共交通不便,但却矗立着好些楼房建筑,皆是寻常人望尘莫及、富人圈里有名的“销金窟”。 水天一色是坐落于中心位置的酒楼,名字雅致,装修也非常有中式格调。 包间名为天香阁,宽阔敞亮,温暖如春,熏香清醇优雅,墙上的山水画、吊顶的水晶灯、中式红木家装,无一不精,无一不雅,包间里还有专门的香室、茶室和休息室,私密性极好。 老一辈很喜欢这种调调,尤其像俊光这种大型项目,少不了跟厅厅局局的打交道。 孟怀瑾和付闻樱闲时也写字插花,品茗赏景,受两人熏陶,孟宴臣身上也有着中式的儒雅,但他不喜欢这里。 一是不喜欢生意场上虚情假意的应酬;二是,这个地方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闲情雅致。 这场酒局是顾承峰执意带他来的,可能是真的信了他当初释放的讯号,勤勤恳恳为他进国坤铺路。 他不好意思拂长辈的意。 同行的还有国坤公关部门的经理秦楚怡,三十五岁艳光四射的大美人,烈焰红唇大波浪,一身咖色Dior职业套装,美丽、知性、优雅,有着年轻小姑娘不具备的阅历沉淀下来的风情。 她在酒局上推杯换盏,谈笑风生,游刃有余地把控着气氛和节奏,令马总带来添趣的小姑娘黯然失色,很快沦为陪衬。 是了,孟宴臣不喜欢这类应酬的原因,总有些人喜欢借这个机会,找女人作陪。 那个小姑娘看上去年纪还没有叶梦梦大,跟马总挨得近,像父女都是客气话。小姑娘声音嗲嗲,言行举止间俱是刻意的谄媚与讨好,但胜在年轻娇俏有灵气。 大抵一些男人就是喜欢这种被仰视、被讨好的感觉吧。 悠扬婉转的琵琶声里,他移开眼,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陈厅长五十岁上下,一轮喝下来脸上已然红透,有些恍惚的眼神注意到了一直沉默寡言的孟宴臣,“小孟总倒是沉得住气,年纪轻轻,心事不少。” “陈厅长。”孟宴臣语气饱含歉意。 顾承峰举起酒杯不动声色地打圆场,“陈厅长,这正是因为年纪轻,所以才带出来长长见识嘛!也让几位指点一二,以后宴臣接了怀瑾的班,可不得指望各位多多提携!” “要不说是‘小’孟总呢,要学的还多着呢!”坐在孟宴臣旁边的秦楚怡弯起红唇打趣一声,随后冲对面举起酒杯,“陈厅长,不如多跟我喝几杯!” 她本就生得美艳,酒意醉染,眉梢眼角俱是风情,又能说会道,马屁拍得委婉又含蓄,分分钟把陈厅长哄得,笑得嘴都咧开,又开始新一轮的把盏言欢。 孟宴臣朝顾承峰和秦楚怡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逼自己打起精神来,陪着对面三位喝了一圈。 秦楚怡有意为他挡酒,或者说,她的任务就是在己方被灌醉之前,先把对方灌醉。 喝了几轮,酒劲上来,话匣子也打开。 马总夹着酒杯摇头晃脑,指尖指着孟宴臣,“做生意嘛,除了实力以外就是跟客户喝酒吃饭。跟甲方吃饭,跟乙方吃饭,跟上级吃饭,跟下级吃饭……喝着喝着就都熟了!熟了就是朋友,朋友之间,给个单子打个人情,以后好往来嘛!嗝!” 孟宴臣一副受教的模样,举起面前满杯的酒遥遥示意,“马总说得是,这杯我先喝为敬。” 说着一口闷下,酒桌顿时笑声哄起,“这就对了嘛!来来来,接着喝!” 气氛正热烈,马总喝得满脸通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身边的小姑娘想扶,却被他一把撇开,“这小曲儿弹得真不错,叫、叫出来喝一杯!” 孟宴臣几乎是下意识地皱眉,秦楚怡眼里也闪过一丝不喜。 水天一色追求格调,熏香有人侍弄,自然也找了人在隔间专门弹曲,客人喝多久,就要弹多久。根据水天一色的一贯作风,弹曲的必然是位年轻漂亮的姑娘。 先前就说他不喜欢这里,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个,其实不光是弹曲的人,就连服务生,衣服、身段、走路的姿势,无不在卖弄。 他不喜这种氛围。 马总的声音不小,可琵琶声依旧十分平稳,一丝颤音、失误都没有,风平浪静,像是习惯了。 孟宴臣在他离座前叫住他,“马总,这酒局少了丝竹之声,倒是少了几分格调,还是别去打扰了,坐下来听着曲儿多喝几杯,不枉来这一趟。” 虽然这是对方点的地方,但却是国坤出的钱。 水天一色可不便宜,是名副其实的销金窟,何况这间还是规格最高的天香阁,厅厅局局的他得敬着,至于马总——开公司的,至少得顾一下国坤的面子吧? 秦楚怡也话赶话地劝酒,想让他坐下。 可他实在喝得上头,什么规矩、身份全丢到脑后了,就是顾承峰开口他也不管不顾的挥手打断。 撑着桌子神神秘秘道:“我可问过了,那领班透了口风,说是上等、上等货,什么什么大的校花!能进天香阁的那、那可是顶、顶漂亮的!国色天香!” 坐在孟宴臣另一边的刘处长冲他摆手,“行了行了,别为难人家小姑娘了,你就净想这些!” 马总这就不乐意听了,“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愿意?不愿意,不愿意还、还来这上班?” 说着就往内室走,那架势谁也劝不动,就连他带来的小姑娘撒着娇,也被他毫不怜惜地推开了。 很快,琵琶声停了。 “哟呵!来来来,出来陪我们喝一杯,啊?” 一阵堪称猥琐的笑声过后,晃荡的皮鞋贴着高跟鞋一道走了出来,停在了酒桌前,“来来来,抬头看看!” 孟宴臣极不喜这种场面,所以早早低下头,即使马总这样说,他也不肯赏脸,垂着眼喝了口水润嗓子,忽然间,他觉得不对劲。 周围声音全部静止,甚至响起了几道轻轻的抽气声。他视线中,就连秦楚怡都微微愣神。 什么样的人,能让秦总这样的美人都晃神? 带着丝丝疑惑,孟宴臣抬起头来,定睛一看,脸色骤然大变。 !!! 那个被马总亲热地拉着,穿着一身素白的旗袍,脑后簪发,柔弱得好似一朵小白花的琵琶手,可不就是叶梦梦吗?! 顷刻间,孟宴臣感觉浑身气血翻涌,烦躁不已。他握住杯子试图冷静,也许只是看花了眼。 深深吸气,吐气,他重新看向那道窈窕的影子——眉毛、眼睛、嘴巴,都跟叶梦梦一模一样。 胸膛顿时极为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他冰着一张脸,死死地盯着她。 若是这时候有人看他一眼,定能发现他的异常。 然而此时,全场的视线都集中在马总和叶梦梦身上。某一个瞬间,叶梦梦对上了他的视线,却平静的好似并不意外,无波无澜的,下一秒就移开了目光。 孟宴臣只觉得身体里的血在燃烧,喉结滚动着,竟是气得无声笑了一下。 可真有本事啊,叶梦梦,兼职兼到这儿来了! 上等货,燕大,校花,想着马总的调侃,他气得头脑发昏。 而马总一手牵着她,一手揽着她,摇摇晃晃地叠在她的后背上,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鼻子一动一动地往她脸颊贴过去,“好香啊!让我闻闻什么这么香?” 那瞬间,孟宴臣眼睛瞪得快裂开。 “马总!”秦楚怡喊了一声,但是没用。 眼见着马总就要挨上去,叶梦梦微微扭开脸,避开了对方的无赖,马总喝得醉倒是无所觉,只是顺着惯性扑了空,最后低到叶梦梦的脖颈间狠狠吸了一口。 秦楚怡眼里飞快地划过一丝嫌恶,刚要说话,就听旁边的孟宴臣冷冷道,“既然出来了,就坐过来吧。” 不是坐下来,而是坐过来。 秦楚怡立刻反应过来,亲自去角落里搬了一张椅子,放到了孟宴臣旁边,冲那两人拍了拍椅子,笑得和善。 “马总,您身边都有了一位佳人,我们小孟总还单着呢!” 马总身边的小姑娘也是个机灵的,怕被抢了风头失了宠,赶忙上去搂着马总,用身体隔开叶梦梦,并顺手一推。 叶梦梦被推了出来。 马总被扶着,推着往回走,嘴里还大声念叨着,“好、好好伺候小孟总!荣华富贵不用愁!” 几声哄笑里,孟宴臣嘴角哂了哂,面上覆着一层凉意。 他深邃的瞳孔泛着幽幽冷光,凝视着叶梦梦,头轻轻冲身边的空位一偏,声音莫名拉长,“坐吧。” 在他深沉的凝视中,叶梦梦硬着头皮一步一步走过去坐下,她听得出来孟宴臣在生气,但她不能看他,也不能展现出一点跟他熟识的迹象。 秦楚怡叫服务员给她添了餐具,她没动,但那个肚子堪比孕妇还秃头的马总跟小情人腻腻歪歪了一会儿后,一抬头,眼睛一对上,又坐不住了,想灌她酒。 孟宴臣嘴上说着应承的话,闷声不响地替她挡了。 一来二回的,桌上几位多少觉出点什么来,刘处长一双小眼贼亮,调侃道:“小孟总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还是个怜香惜玉的!” 说完就往叶梦梦身上瞟,语气飘忽的暧昧,“还不敬小孟总一杯!” 第29章 觥筹交错 孟宴臣在心里不屑轻嗤,这个刘处长刚开始还劝过马总,说别为难小姑娘,现在却亲自起身,给叶梦梦倒了满满一杯的白酒。 只见叶梦梦头下颌微收,背却挺得笔直,在一阵又一阵的起哄里,咬着下唇,柔弱、无助、倔强。 孟宴臣冷淡地说了一声,不必,却惹来更加盛大的调笑。 叶梦梦只能举起酒杯,双手控制不住的发抖,蹙起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水光闪动,强颜欢笑地侧过身,小心翼翼地跟他碰了一下杯。 声音颤颤巍巍,几乎要哭出来,“……我敬小孟总一杯。” 孟宴臣眉拧得能夹死苍蝇,还想拒绝,叶梦梦已然闭上眼,头向后微微仰起,一口气全灌进嘴里。 顿时一片叫好声。 桌下孟宴臣拳头握紧,眼底闪过一丝戾气。 上桌的白酒度数不低,入口辛辣无比,哪是一个小姑娘能喝得下的。 果不其然,“咳咳、咳咳咳!”叶梦梦喝得又急,一时受不住,被呛得捂着嘴扭身直咳。 孟宴臣身体刚有动作,就被叶梦梦一把拽住他掩在桌下的手,他心念一滞,立刻反握回去,掌心紧紧相贴,叶梦梦却重重握了他一下,挣动着抽出。 她用力地咳着,即使捂着嘴,声音也从指缝里漏出来,那动静,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似的。 孟宴臣动不敢动,只用余光瞄着叶梦梦剧烈起伏的背,他知道刚刚那一握是什么用意,她在劝他不要轻举妄动。 这也是为什么从露面到现在,双方都装不认识,她波澜不惊,他也冷淡疏离。 因为在这张酒桌上,但凡双方表现出一点熟悉,对面几个,尤其是马总,马上就有了发作的理由,起哄、调侃、灌酒、骚扰、占便宜,绝对少不了。 而他若是只作为陌生人善意解围,说说笑笑也就过去了。 毕竟在他们的规则里,在他们的酒桌上,女人不过就是个乐趣,无论她在谁的身边,什么地位,哪怕是做到了国坤公关经理的秦楚怡,他们看她也是带着轻蔑的。 酒精上头之后,一本正经的表皮被扒下,本性毕露,眼神若有若无的暧昧乱瞟,言辞间似是而非的调笑骚扰。 孟宴臣本来就不喜欢这样,叶梦梦的出现更是压垮骆驼的那一根稻草,他用余光看着,耳朵听着,就快受不了了。 大约过了一分钟,她似乎咳好了,一边拍着胸口一边转过身来,眼睛湿湿红红,嘴唇湿湿红红,脸颊也湿湿红红。 泪在她的漂亮的眼睛里蓄起,沉沉挂在浓密纤长的睫羽,掉落的瞬间,像是清晨的露水划过柔软娇嫩的花瓣。 而人们先是取笑她之前的窘态,后又怜爱她的柔弱,眼里不住地闪过不清不白的惊艳。 桌上满意又得意的笑声,听来刺耳极了。 “这就对了嘛!我瞧瞧,哎哟哟,真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今年多大了呀?” 叶梦梦头垂地低低的,小声回:“……二十三。” “二十三岁正青春靓丽,如花似玉啊!” 马总身边的玉玉一听,撅着嘴往他身上倒去,撒娇道:“马总~人家才十九呢!” “好好好,”马总敷衍地安抚了一下她,可眼睛一刻也没从叶梦梦身上挪下去,他又问:“哪个学校的呀?” 叶梦梦答:“……燕大。” 陈厅长听了,浑浊的眼睛一下亮起来,“哦哟,高材生啊!” 马总立刻端起酒杯,对准了叶梦梦,笑得猥琐,“那这不是得庆祝一下,再喝一杯!” “马、马总,我真的不能喝……”叶梦梦声线颤抖,泪在眼里凝聚。 眼看着小丑上蹿下跳,孟宴臣终于忍不住了,他只花几秒的时间就强逼自己从恼怒落回平时的冷静,然后拿起杯子,遥遥一举,声音平淡,“我敬马总。” 马总“哎哟”了一声,“小孟总开窍了这不是!好好好,来来来!我先干!” 孟宴臣眼神暗藏汹涌波涛,平静地发着狠,酒桌之上,觥筹交错间,你来我往,来者不拒。 先前他躲在顾承峰和秦楚怡身后,不是不会,而是不愿、不喜。在上辈子,为了国坤他没少四处奔走,什么局没见过,什么酒没喝过,什么话没说过,又有什么人、是他灌不倒的? 几轮下来,秦楚怡也看出来孟宴臣想干什么,哪有不从?只是细长的美眸轻轻掠过孟宴臣身边眉笼轻怨的乐手,心里起了丝丝的疑。 她给身边的顾承峰递了个眼神,紧接着扬起明艳的笑容,加入了乱糟糟的战场,并将之搅得更混。 她是公关部杀上位的秦总,一步一杯都是喝出来的,孟宴臣精明会劝,她能说也能喝,两人联手把这场酒局炒上了天。 一轮,两轮,三轮……数不清喝了几轮,灌了多少杯,之前白酒只是助兴,现在,哼,不是爱灌别人吗?干脆全上白酒。 时间在流逝,意识也在模糊,直至最后声音降下来,喧闹重归平静。 秦楚怡和孟宴臣一个撑着桌子揉太阳穴,一个靠在背椅里仰头闭目放空。而对面三个早早像死猪一样倒在桌子上,要么睡着、要么昏着,要么嘴里还顽强地哼着、喘着、嚷着。 至于马总的小情人,玉玉,她喝得不多,但可能酒量不行,人懵懵的,看上去精神都有些恍惚了。 她撑着额头,另一只手却隔桌指着孟宴臣晃来晃去,“嗝!我是不是见、见过你?你、你是不是那个网、网红?” 孟宴臣仰靠在椅背上,听到这话睁开眼睛看了看,后又闭上,声音嘶哑,“……你认错人了。” 秦楚怡有些迷瞪,“小孟总还当网红去了?” 这回孟宴臣没出声,气息匀长,像是昏过去了。 顾承峰是几个里头还算清醒的人,他没有参与到醉鬼的谈话里,而是拿起手机通知在隔间等候的秘书,叫各自的下属来接人。 玉玉被带走的时候,还在叫唤着那个谁,用的什么护肤品,皮肤那么好。 秦楚怡微笑着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姐姐我天生丽质难自弃。” 目送几位贵客离开,她跟顾承峰又回到了包间里。国坤这边三人的秘书也都没有上桌,所以她打发了几个人送完客就去吃饭,另外还叫服务员送几碗醒酒汤进来。 一下子少了四个人,房间突然安静得可怕。 回到座位后,秦楚怡抄起筷子迅速往嘴里送了几口,边填肚子边骂:“妈的,这几个老登,真能喝!又吵又色又能吹!” “咳咳,楚怡,”顾承峰余光扫了斜对面的叶梦梦一眼,提醒道:“注意形象。” “老师这就不懂了吧?”秦楚怡豪放挥手,头向旁边一歪,“小姑娘认识小孟总吧?” 彼时叶梦梦正关切地望着孟宴臣,闻言倏然抬头,对上一双了然的眼,和一双疑惑的眼。 她正了正身姿,嘴角温和地弯起,“刚才多谢秦总和顾总帮我解围。” 倒没有酒桌上可怜无助的模样了。 秦楚怡大口嚼着菜,直等咽下去才开口,“哪里哪里,多亏你暗中给小孟总换酒,不然——”她摇了摇头。 酒桌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她看得分明,孟宴臣的酒都是叶梦梦倒的,一杯接一杯,应接不暇,然后趁对面不注意,眼疾手快地用提前倒好的水换掉满杯的白酒。 没见两个人有什么眼神交流,配合却默契得很。 还有,一开始孟宴臣只是配合、附和着喝酒,不怎么发言,小姑娘一出场,一被刁难,瞧瞧,宁愿自己喝得神志不清,也要把对面全放倒。 要说这里面没有掺杂私人情绪,她一百个不相信。对此,叶梦梦只是微笑,并不作答。秦楚怡眼色一百分,沉默着低头继续干饭。 直到服务员进来送醒酒汤。 叶梦梦不知道要不要喊醒孟宴臣,今晚的他格外冷肃沉练,或许是表现,又或许是着装。 之前见面的时候,孟宴臣穿黑色西装时多是浅色衬衣,如白色,显得人清俊隽秀;即便穿着灰调或更深色的衬衣,搭配的西装也多是相衬的墨蓝、深棕等等,像今天这样纯黑配纯黑还是头一次见。 深沉稳重,自有气场,仿佛要去什么地方厮杀。素日的内敛与克制像是被拆掉了封印,露出一点傲然的气势,然而就是这一点点气势,也已足够吸引人。 想起他刚刚为自己解围挡酒的场景,叶梦梦眼底闪过一丝动容。 正是这时,孟宴臣忽然有了动作,抬手向外伸着、摸索着,最后落在叶梦梦椅子的扶手上。他身体不动,依然闭着眼,手上却用了力,将椅子朝自己的方向拉。 不是那种猛地一下使劲拽,而是平而稳,慢慢、慢慢地,一点一点,吱吱唧唧,连椅子带人平平稳稳地向自己拉靠过来。 叶梦梦任他动作。 水天一色低调却奢华,家具皆是用上等的黑酸枝木精心雕琢。 例如坐的这把圈椅,紫红色的木质结构细密,纹理顺直明显,雕饰精细,线条流畅。其上覆着一只手,肤色偏白,骨络明晰,指骨修长,因用力而片片青筋暴起,与平和、富有光泽的木质对比强烈。 腕间表镜映着头顶的水晶吊灯,闪闪发光。 直到吱吱呀呀的声音停下,这才响起一声长长的喘/息,孟宴臣微微张开嘴唇,喉骨滑动,性感得有些令人耳热。 叶梦梦移开了凝视的眼。 孟宴臣静了一会儿,才转过头,慢慢睁开了眼睛,与刚刚绷紧发力不同,松开的手此刻落在叶梦梦脸颊上,指背温柔又轻缓,“难受?” 他喝得很醉,眼睛朦胧的恍惚,叶梦梦不知道为什么眼里一下就起了雾,摇摇头,“喝得不多,还好。” 她不是只喝了开头那一杯,那个马总,在孟宴臣和秦楚怡的双重攻势下,都自顾不暇了,还能分心执拗地给她硬灌几杯。 “嗯。”孟宴臣轻声地应,之后手眼一起上抬,落到她的眼睛上,拇指试探性地摩挲了两下发红的眼尾,眉峰轻轻皱起,“哭了。” 他声音又轻又哑,眼神又忧又柔,吊顶的水晶灯在镜片上落下光来,映在他的眼里,好似盛满了款款深情。 叶梦梦咽了一下,眨着眼避开,想转移注意力去抓他的手,却被一下紧紧握住,掌心温度烫得她心颤。 “孟……总,”深吸一口气,叶梦梦心神定了定,在孟宴臣堪称灼人的目光里,露出一个促狭的笑,“我是装的。” 孟宴臣眨了下眼,思维被酒精入侵,转得有些慢。 “如果我表现得很能喝,可就不止这几杯了。”叶梦梦轻轻晃着他的手,问自己演技如何。 孟宴臣只是笑,抓着她的手往身前带了带,垂着眼轻轻摩挲着,尤其是指尖。 “疼吗?弹了好久。”从入座到被打断,琵琶声就没停过。 叶梦梦回答说,“不疼。” 旁边秦楚怡一边吃一边竖着耳朵偷听,并时不时冲顾承峰挤眉弄眼,谁说的小孟总清心寡欲?这不是被我看到真的了? 顾承峰无奈的眼神落在她面前菜品堆起的盘子里,下巴微抬,吃你的饭吧! 两师徒进行眼神交流的时候,那边好像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秦楚怡正疑心孟宴臣是不是扛不住昏过去了,突然之间,她听到那个年轻的女孩子开了口。 “为什么不问我?” “……嗯?什么?” 叶梦梦看向孟宴臣,眸光轻轻闪着,“为什么不问我,怎么出现在这里?” 秦楚怡刚端起那碗醒酒汤,就这么停在嘴边,她竖着耳朵听,可孟宴臣迟迟没有回答,安静的空气里全是他轻重交错的呼吸。 过了很久很久,才哑着声音开口道:“谋生而已。” 起初看到叶梦梦,他确实是不高兴的,认为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但他很快反省了自己,作为一个跟叶梦梦没有亲密关系的人,他没有立场和资格去评判她的所作所为。 第30章 送给你 论起来,现在他的思想境界比上辈子的这时候升华了不少,已经知晓人与人之间无法感同身受,当他以自己拥有的经济为基础,以自我的经历和思想为标杆,去评判、干涉别人选择的时候,本身就是一种傲慢。 生来就有的阶级,财富,地位让他没有生存压力,但叶梦梦不是,她要还宋焰的债,除此之外还有助学贷款,每月生活费,以及对未来的规划…… 她是,叶子也是,水天一色也好,魅色酒吧也好,于刻板印象看来,的确是不怎么样的营生,但那是出于他的阶级,因为他什么都有,所以可以随意评判。 可对她们来说,不过是谋生的一种手段罢了。 谋生手段而已。 孟宴臣这样劝自己,他努力这样劝着自己,但还是觉得难受。 叶梦梦为他拨开人生迷雾,揭露世界真相,她明明可以跟他要更多的,她明明可以不必受委屈的。 他又不是没有。 他说:“我可以借钱给你。” 叶梦梦不同意,“您想帮我的话,可以直接投资我,或者请朋友投资我。企划书您也看了,不是吗?” 那天两人在江边散步,回学校之前,她将写好的企划递给了他。 “难道写得不好吗?” “不,写得很好,”孟宴臣声音沉沉。 那份企划案写得非常漂亮,市场调研,经济分析和走势,自身优势,未来发展方向……不止内容优秀,就连排版也简明大方。 看完之后,都有点想挖她来燕灏就职了。 可其实,也根本不需要什么企划,光是那张脸就足够了。 她漂亮他是知道的,企划的核心就在她身上,因为美貌就是她的主角光环。 姿容妍丽,皮肤白皙,身材纤细,怎么吃也不会长胖,怎么锻炼也不会肌肉横生,就连受伤都会很快愈合,不会有疤痕,让她的美丽留下任何瑕疵。 可是—— 他握着叶梦梦的手,抬眸看过去,“可我不想变成你的甲方。”就这样静静地凝视着,重复了一遍,“我不想成为你的甲方。” 他不想她在他面前因为工作上的关系而小心翼翼,拘谨局促。 叶子有自尊,难道她就没有吗? 只是看似没有而已。 表面上叶梦梦与他相处张弛有度,实际上,从认识开始,她就一直把姿态放得很低,看画的时候、吃饭的时候、爬山的时候……她的讨好其实并不刻意,细究之下,却是将自尊抽离得彻底。 不是勘破世俗真的不在乎,就是能屈能伸,心性坚贞,很显然,叶梦梦是后者。 他知道她需要钱,她也不在乎,可是他不喜欢,不想跟她一直保持这种不平等的关系。 孟宴臣声音轻轻地问:“我以朋友的名义借钱给你,好吗?” 秦楚怡呼吸一下顿住。起猛了,看见家财万贯的小孟总借钱给别人都这么小心翼翼,近乎哀求。 明明在公司里偶尔跟她碰面就只是点头而已啊!然后站到孟怀瑾或者顾承峰身后,沉默着努力降低存在感。 她瞥了一眼同样目露惊色的顾承峰,眼神交流道: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 另一边,孟宴臣眼神迷离朦胧,揉捏着叶梦梦的手,想要看她点头。 叶梦梦却反问,“债权人与债务人之间的关系,跟甲方与乙方有本质区别吗?” 她依然是下位者。 孟宴臣听后神情一寞,视线垂了下去,“……没有。” 声音弱弱的,带着点委屈的哑然,很快消融在沉闷的呼吸里。 静了静,叶梦梦道:“喝点醒酒汤吧。” 她抽回手不再看他,将面前两个汤碗中的一个拿起放到他面前,自己也小口地喝起来。 孟宴臣手上落空,顿时感觉像失了什么东西,叶梦梦稍显冷淡的身影,越看越觉得心中酸涩。等叶梦梦喝完,他才从扶手上撑起身体,却摇摇晃晃地坐不直。 秦楚怡动也不动,冷眼旁观,下一秒果然见叶梦梦一面叹着气一面去扶,“胃里难受吗?想不想吐?” 孟宴臣乖顺点头,被她这么一说,胃里确实有点翻江倒海。 叶梦梦扶他站起来,“洗漱间在最里面。” “嗯。”孟宴臣肩压着她的,乖巧得不像话,过了好几秒,才懵懵地问:“你怎么知道?” 叶梦梦轻叹:“我都打算翻窗爬出去了,但我不是成龙,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嗯,”孟宴臣醉意上头,随手抱住她的腰,头靠在她额畔轻笑,“……跑什么?” 叶梦梦愤慨,“要是早知道师姐想拉我的皮条,在学校我就动手了,她还是法学院的研究生呢!” “嗯,打架斗殴会被学校处分的。” “我这不是还没动手吗!” “……嗯,那动手的话,找个没监控的地方。” 两人小声说着话,慢慢走远了。 秦楚怡终于能好好喘个大气,身体向后一靠,“这小孟总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背地里藏了这么一个小女朋友!青年才俊配燕大校花,郎才女貌——”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感受到了一束严厉的视线,不看也知道是她的老师顾承峰,于是立刻改口道:“当然了,小孟总家风严谨,干不出金屋藏娇的事来,一看就还没追上!” 然而身边的呼吸又重了一分。 “哎呀!”秦楚怡连忙抬出笑脸,目光越过顾承峰看向里面的茶室,“汤也喝了,接下来去喝杯茶吧?助理们吃饭也得一会儿呢!老师?” 虽然是询问的语气,可人已经起身走过去了,顾承峰摇着头,重重叹了口气,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茶室与客厅相连,是半开放的,主打一个敞阔,用半透明的屏风做了隔断,两侧都有榻床,榻床中间则放置着一张矮木桌,茶具齐全,水也是一直是热的。 水上了电子炉很快烧开,两人的茶刚倒上,叶梦梦也扶着孟宴臣出来了,在对面的榻床上坐下来。 通道并无视觉阻隔,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不怕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 孟宴臣刚刚吐了一番,头脑发昏,浑身难受,被喂过几口温水后,脱下西装就向后一倒,榻床是窄长设计,他又人高腿长,只能横斜躺着,一半的腿还在地上。 叶梦梦坐在床沿,伸手往他头下垫了个靠枕,眼看着名贵的西装被卷在身子底下,便想拿起挂在衣架上,只是手刚探过去,就被人一把捉住拉了回来。 她看着他叹,“衣服。” 孟宴臣不理,“别管。”说着侧了个身,用身体将叶梦梦整个人半圈住。 大概是还觉得难受,他又去扯领带,领带有活结,他却使了蛮劲儿,于是卡在胸前,一直扯一直扯,却扯得不顺畅。 见他这副样子,叶梦梦伸手帮忙。 孟宴臣今天扎的领带,近看是黑灰相间的格子纹样,上面密布着闪亮的银色光点,像夜空里的银河一样熠熠生辉,是他今夜身上为数不多的亮点。 很漂亮的一条领带,解下来后,叶梦梦不由多看了几眼。 “喜欢吗?”孟宴臣忽然问。 叶梦梦愣了一下,继而笑开,准备把它放到一边,“我又不扎领带。” 孟宴臣却按住她,把领带从她手里抽出,转而系在她凝白的手腕间,最后将盛满星光最宽的一端放进她手里,“送给你。” 还特意系了个蝴蝶结,但因为醉酒手不听使唤,系得不怎么好。 他端详了一会儿,说,“好看,”然后手抄到叶梦梦的手背下面,手指收拢,握住。 孟宴臣的手掌大而宽厚,手指也长,轻轻松松就包裹住她的,两人手指交叠,陷进领带柔软的真丝触感里。 叶梦梦觉得手心手背都发烫。 下意识地去看孟宴臣,殊不知对方也正看着她,如犬类一样湿漉漉、亮晶晶,专注、安静地凝视着,仿佛世界上只剩下她自己。 手指猝不及防地蜷缩了一下,她想挣开抽回,孟宴臣却不许,禁锢炙热滚烫,动弹不得。 叶梦梦眼皮颤抖,想逃,“……我去给你拿醒酒汤。” 孟宴臣不松手,“不喝。” “胃会难受的。” “不喝。” 竟像是在置气的小孩子。 叶梦梦无奈,只得说:“那我去换衣服。” 这下,孟宴臣的视线终于移开了。 今天的叶梦梦很漂亮,长发用簪子在后颈挽了一个随意却好看的造型,一缕头发垂在胸前,搭配着简洁淡雅的旗袍,颇有几分民国温婉的味道。 只是,下身开衩极高,面朝他侧坐着,大腿几乎全露出来,白花花一片,晃得睁不开眼。 一时间孟宴臣呼吸急促,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瞟,本就醉红的脸更是烧得彻底,最后干脆闭上眼睛,胸膛起伏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他恋恋不舍地用拇指摩挲着叶梦梦的掌缘,慢慢松开,声音闷闷,“……快点回来。” 叶梦梦这回抽出了手,她原来的衣服和包就在包间最里面的休息室,很快就换完出来,然而路过茶室却没有停,而是去客厅把孟宴臣没来得及喝的醒酒汤拿了过来。 “孟总,起来喝一点?”她拍拍孟宴臣的手臂,轻声地哄着。 “……嗯。”孟宴臣虽然精神恍恍惚惚,但有问必应,十分乖觉。 他被拉扶起身,直接歪靠在叶梦梦身上,前胸贴着她的后背,头也抵着她,像没骨头似的。 他真的很不舒服,重生回来以后头一次喝得这么凶,随着酒劲慢慢上来,浑身都觉得难受,可叶梦梦就像有魔力一样,他这样靠着她,闻着她身上的香味,好似陷进了云里,连精神都变得轻飘飘的。 “……梦梦。” 他不受控制地上手将人抱住,叶梦梦却将汤碗贴上他嘴唇,“不许说胡话,快喝。” 孟宴臣唇角委屈一撇,但还是配合地张嘴,把醒酒汤喝了。喝完之后又被喂了几口热水,他半睁着眼,看叶梦梦拿起手帕,替自己拭去嘴边的水渍。 那张漂亮的脸向他仰起,近在呼吸之间,微红的双颊含情的眼,饱满的嘴唇微微张着,像是无声的邀请。 “……梦梦。”放在她腰间的手逐渐收紧,然而下一秒,就被叶梦梦扶着重新躺下。 孟宴臣觉得喉咙似火烧,衬衫扣子紧得难受。抬手去解,却颤颤巍巍地解不动。 叶梦梦见状伸过手去,“我来吧。” 孟宴臣亲眼见着她身体往榻床里挪了又挪,才够到衬衫最顶上的那颗纽扣,解开后似是想让他呼吸通畅些,便勾着衣领向外拨了拨。 于是指尖不经意间扫过他的喉结,激得他立刻咽了一下,身体无端涌上一股燥热。 来不及想太多,孟宴臣一把扣住那只想功成身退的手腕,眼底欲色翻涌,声音也哑得厉害,“……再解一颗。” 再解一颗? 叶梦梦听清了,但没动。而孟宴臣已经抓着她的手按在扣子上,拇指钻进她手心,轻轻摩挲着。 脑袋微微歪斜了一下,她疑惑,“孟总,您还清醒吗?” 虽说人喝醉了基本会处于一种混乱迷茫的状态,恍恍惚惚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语言行为都不受控制,可孟宴臣是谁? 他是那种冲锋衣的拉链都会拉到最顶上的人,处处克己、守礼,即使整个人疲惫到摇摇欲坠,仪容却从不出差错。 两人第一次去吃饭,大汗淋漓热得狠了,西装外套也牢牢粘在身上。 可是眼下,他显然有些失控。眼睛湿润,被酒气氤氲染了醉意,直白又深邃地凝视着她,暗潮迭起。 叶梦梦不是单纯的小女孩,她太明白那是什么了。 “孟总。”她又喊了一声,想要退缩。 然而手跟着孟宴臣的呼吸起伏了一下,叶梦梦听到他撒娇般的哼唧,“……难受。” 问哪里难受,他说哪里都难受,头也痛,嗓子也痛,胃也不舒服,床也不舒服,每呼吸一次,心口都闷得快要炸开。 再三犹豫,叶梦梦到底还是目不斜视地给他解了第二颗扣子,并趁他没有防备,迅速把手抽回。 孟宴臣确实失控了,他本是平躺着,却忽然翻身侧卧,像一开始那样躬起身体,围墙似的将叶梦梦团团围住。然后环抱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抄到她蜷起的腿窝下,半强制地带着她往榻床里挪,直到身体相贴。 叶梦梦一下按住他肌肉绷紧的手臂,语气有种客观的冷淡,“孟总上肢力量不错。” 第31章 为了前进而后退 孟宴臣微微侧平上半身。 他的脖子修长优美,平日里包裹的严严实实,无法窥探,而今却露出性感吞咽的喉结,往下是分明的锁骨,挺阔的胸膛亦在黑色的衬衫里若隐若现。 叶梦梦眼睛快速眨动着。 “你喜欢吗?”孟宴臣忽然问,他感受到了对方有些热意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流连。 叶梦梦却愣住,倏地偏头错开视线,人喝醉了当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下一句不会就是,“送给你”吧。 她有意转移话题,于是便问:“你银行卡密码是多少?” 孟宴臣随即报出一串数字,都不带犹豫的,甚至摸出手机,当着她的面,给她转了一万块钱,支付密码赫然就是刚才报的那一串。 叶梦梦的表情霎时变得有些难言,“……你是真的醉了。”这种事情也大方地告诉别人。 孟宴臣却嘴角翘起,浅浅应声,“嗯。”正因为醉了,才敢放纵。 他诚挚的眼神令叶梦梦有些招架不住,“时间不早了,该回家了。” 她避开视线,要往外走,却被孟宴臣一下按住,“不要。” 孟宴臣如惊弓之鸟,立刻躬起身体贴着她,捉住她的手紧紧握住,“不回,不想回。那里冷冰冰的,一个人也没有。” 他声音闷闷的,“梦梦,我不喜欢那里。每天早出晚归,一个人穿衣服、脱衣服、吃饭、喝水,没有人关心,也没有人说话,日复一日,就像个没有思想和情绪的机器人。在那里生活像是黑洞,光都照不进来。” 孟宴臣抬头看她,“记得那天晚上你带我去的猫咖吗?后来有一天打理西装,我发现了漏网之鱼,一簇白色的毛,肯定不是目目,目目黑乎乎的,最后我把那簇猫毛放在了仿真猫的头顶。” 他说,“假的就是假的,永远也无法替代真实。” 叶梦梦安静地听他絮絮叨叨,手被翻来覆去地摩挲揉捏,她知道,孟宴臣太孤独、太压抑,可也只有醉后,才敢露出这样脆弱无助的一面。 她沉沉叹气,心里生出一丝怜悯。腰背向后一仰,抵上身后凸起的髋骨,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整个人松懈下来。 她建议:“养只猫吧孟总,养一只真正的猫。”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但是不要养布偶。” “为什么?”孟宴臣不解,“你不是很喜欢吗?” “因为毛太长,会沾屎。”叶梦梦很真诚。 剪辑过的视频,还有客人在店里看到的全是美好的表象,事实上长毛猫很难打理,跟短毛猫比起来最大、也是最有味道的缺点,就是会沾屎。 她以前养猫都是有专门的佣人打理的,根本不用操心这些,但是孟宴臣…… 她低头看着他,表情耐人寻味,“我实在没有办法想象那个画面,西装革履的总裁拿着剪子、拉起尾巴,给它擦屎、剪屁股毛。这要是蹭一下——” 她抖了一下,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孟宴臣也沉默了,鼻翼耸动间好像都能闻到猫屎味儿了。 过了一会儿,他捏了捏叶梦梦的手,像誓约般轻诉,“嗯,听你的,养只短毛的。”顿了顿,又眼睛亮亮地问:“那你会来撸猫吗?” 叶梦梦立刻听出了言外之意,正如当初在猫咖,她企图利用这件事引诱孟宴臣投资,此刻孟宴臣也妄图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引诱她去他家。 她当然冷血婉拒,“我很忙,没空。” 霎时,孟宴臣眼里的光黯淡下来,“喜欢当网红?” 叶梦梦摇头,从嗓子里发出否认的沉吟声,“工作只是一种提升途径,比起喜欢,我只是选择了对自己来说性价比更高的一种。” “不会感觉到痛苦吗?做着不喜欢的事情。”孟宴臣十分好奇。 虽然叶梦梦口头上说着不喜欢天文学里那些复杂拗口的理论、命名和定理,可谈起天文的时候,她还是乐此不疲。 喜欢就是这样,迎难直上。 可当这份喜欢受到外力压制,不得不为旁的东西让路时,满腔热情被禁锢、挤压,却又因某些缘由不能破罐破摔地发泄,于是生机在无力中被撕扯着消耗殆尽,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交缠滋长,孕养成了具象的疲惫和压抑。 孟宴臣在问叶梦梦,同时也在问自己。 痛苦吗?痛苦的。 往脑袋下的靠枕拱了又拱,他先一步给出了答案,“……我不喜欢做生意,我也不想进国坤。” 声音委屈得像要跌进尘埃里。 叶梦梦点头,“一开始是会觉得痛苦,因为我不喜欢被人注视,尤其是里面混进了很多下流的眼神。可是——” 她反捏着孟宴臣的指尖,示意他抬头,“虽然累,虽然痛苦,可是,我知道自己在向上走。” 向上走么?可孟宴臣不想被耳提命面地向上走,他很累,想往下坠。 “不想当孟宴臣?”叶梦梦温柔地注视他。 孟宴臣没有立刻回答。 他想起上辈子的事,在还爱着许沁的时候,确实曾无数次如此渴望过;在许沁跟付闻樱大吵一架后,他也平静地崩溃了,那时候也想过的,如果他不是孟宴臣就好了,不用每天过得生不如死,不用每天疲惫不堪。 后来孟家如山倒,他又怨恨自己没有能力,想着如果有一个更优秀的人做孟家的儿子,是不是就好了?妹妹,父母,孟家,那个人会平衡好一切。 后来的后来,在精神不堪重负后也一直在想,是不是若他从未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对所有人都好? 重生回来,他看见完好的父母和孟家心中激动,可当付闻樱如前世一般期盼着他早点进入国坤的时候,那点念头也偶尔会在夜深人静时死灰复燃。 面对叶梦梦,他很诚实地点头,“嗯,想过。” 可是无解。 “为了进攻而防御,为了前进而后退,为了向正面而向侧面,为了走直路而走弯路。”叶梦梦晃他的手,问:“听过吗?” 孟宴臣思索了好久,才愣愣点头。他记得,这是红军渡过金沙江后,毛主席说的话。 当目标不变,而客观条件一时又不允许按计划进行时,便可以根据环境和条件变化灵活发展,以求达成原来的目标。 叶梦梦微微笑着解释,“因为我有坚定的目标,知道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铺平通向它的道路,可如果我只能从中感到痛苦,那我只会被消耗。” “孟宴臣,自由是在拥有一切之后才能说的两个字,就像你说钱不重要,我也会劝粉丝不要颜值焦虑——但这些都是因为我们拥有,所以才能坦然。” “虽然你没办法去研究蝴蝶,可你生来就不必为钱财烦恼,想一想,若是你没有投胎到孟家,而是生养在一户普通的人家,那时你的烦恼就是谋生了。没有物质的爱情是一盘沙,没有经济基础的梦想,同样也走两步会被风吹散。” “与其向内自我消耗,不如另辟蹊径,向外寻找生机。” 一番话下来,孟宴臣不免想起了跟叶梦梦在美术馆里的那一场交谈,同样面对泥沼,他的反应和选择在她看来是几乎懦弱的温和。 相处快月余,他几乎已经忘记,叶梦梦曾说过在他看来也近乎是偏激的话,“——站着逃不出牢笼那就跪、就爬,……没人在乎你是跑得不好看还是爬得不漂亮。” 她也直白地在他面前展露野心和欲望,无论是谋生,还是跟宋焰争运。 她从来坚韧不屈。 茶室光线柔和不及客厅明亮,可叶梦梦却在他眼里闪闪发光,孟宴臣直勾勾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学着她,轻轻晃着两人交握的手,眼里全是被吸引住的渴求。 他轻轻吸气,“比如?” “唔……硬币有两面,你接手国坤应该也有优点吧?” “嗯,让孟家更有钱。” “……发散一下思维。” “头痛。” “……” 似是嗔怪一般,叶梦梦用力握了下他的手,孟宴臣只是弯唇笑。 叶梦梦又问:“不是喜欢蝴蝶?” “嗯。” “那等你掌权之后,可以投资生物研究所什么的,而且像这种标本应该会展览吧?” 不等孟宴臣回答,她已经在畅想了,“如果是我的话,会利用钞能力建一个博物馆,专门放蝴蝶标本,工作累了就去转两圈,遇上好日子还可以办个展。” 头虽然很痛,但孟宴臣还是很快就get到了,“像青禾美术馆办画展那样?” “对,”叶梦梦赞声道,“而且你有钱啊,可以收集各种昂贵稀有的标本。你猜,条件差点的同好,在看展的时候会想什么?” 孟宴臣眼尾向上扬着,学她,“老板真有钱。”腔调有起有伏。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齐齐低笑起来。 平复了一会儿,叶梦梦又说,“还有那个谁,跟你们家作对的那个?” 孟宴臣努力在晕晕绕绕的脑子里回忆,试探着扔出一个名字,“董成民?” 叶梦梦大力点头,“对,董成民!等你成为董事长,可以外派他去西伯利亚挖土豆。” 这话让孟宴臣笑得发颤,“国坤暂时还没有俄罗斯业务。” “那就去非洲挖矿,或者发配他去亚马逊,专门给你抓蝴蝶。” 南美亚马逊河流域,这一地区的热带雨林、丰富的植被孕育了占世界三分之一的蝴蝶。许多美丽有观赏价值的蝴蝶,多产于此。 许沁送他的光明女神闪蝶,也出自那里。 这对一般人来说,是需要了解、查找才会知道的消息,说明,叶梦梦回去以后不说专门,但确实是关心过蝴蝶方面的知识。 孟宴臣眼里情不自禁多了几分热意。 他的教养让他不会在背后编排消遣别人,即使那个人是一直跟孟家作对、且上辈子在孟家倒台过程中没少推波助澜的董成民。 而此时此刻,他只是握着叶梦梦的手,笑盈盈地看她不停地出着馊主意。 “不然我一会儿做个法,叫他明天进国坤大厅的时候脚踩香蕉皮。” 孟宴臣胸腔憋得震颤嗡鸣,声音一抖一抖的,“国坤大厅怎么可能会有香蕉皮?” “我去扔,我去扔!”叶梦梦微微倾身,跟他凑近了说小话,“你告诉我他几点上班,我去国坤门口蹲点。” 孟宴臣一边笑一边摇头,“有监控,一查就知道。” 叶梦梦作势轻轻锤了他一下,“怎么当集团公子哥的,不能让你爸爸给IT部门放个假吗?到时候把他门牙磕掉俩,说话都漏风,吃香蕉都得漏两行!” 孟宴臣目光柔情似水,看着她,笑得说不出话。 反是对面的秦楚怡握着茶杯若有所思,地方就这么大,两个人即使有意压低声音,但还是能听到的。 “我认识IT的主管……”她目光沉静,像是真的在思考这个馊主意的可行性。 顾承峰无奈叹气,声音压得比对面低,“年轻人胡闹,你也跟着胡闹!” 秦楚怡一脸不满,“就俊光这事儿,那老登没少在老师和孟董面前上蹿下跳,看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儿我就来气!” 说着,还翻了个白眼。 顾承峰根本管不了她,叹完气,还不忘给她杯子添水。 秦楚怡没喝,抬手看表,“老师,是不是该回去了?这么晚了,师娘可能还在等您呢!” 凝思了一会儿,顾承峰摇头,“等等吧,”说着,朝窃笑一团的对面瞥去一眼,又叹了一声,“让他再高兴会儿吧!” 正是因为这一时的心软,让他听到了接下来孟宴臣的解释,笑平之后,孟宴臣说董成民最近忙着。 忙什么呢?因为俊光出事的时候董成民过来看乐子,下他爸爸孟怀瑾还有他顾承峰的脸,所以,他私下里给董成民找了点麻烦。 “哇哦,”秦楚怡夸张地吹着并不烫的热水,“小孟总还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顾承峰也没想到孟宴臣还挺记仇,但没作声,倒是听见那个被孟宴臣称作是“梦梦”的小姑娘,揶揄其“光风霁月的贵公子背后竟给人使绊子”,还说董成民是峨眉山的泼猴。 给孟宴臣笑得不行。 接着两个人又说了一些旁的,没过多久,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孟宴臣应该是睡过去了,小姑娘的声音在一声长长的叹息后,也停了。 过不到二十分钟,顾承峰接到了自己秘书的电话,说是夫人发电来问,顾承峰叫他们下去开车。 这是要走的意思了。 秦楚怡立刻从榻上站起,稍稍整理了下仪容,然后冲对面扬了扬下巴。看到顾承峰点头,她便走了过去。 孟宴臣确实睡过去了,还拉着人姑娘的手。倒是那个小姑娘,她在对面看的时候,两人一个坐着一个躺着,都亲密地贴到了一处,可这会儿却跟孟宴臣拉开了点距离。 垂腿坐在榻床边,只留一只手被孟宴臣抓着,侧影娴婉又安静。 见她走来,颔首轻喊了一声,“秦总。” 秦楚怡顺手捏了一把叶梦梦的脸,啧,年轻就是好啊! 然后眼风才扫向孟宴臣,“秘书已经去取车了,麻烦你把小孟总喊醒。” 第32章 也许她不喜欢我 “孟总,孟总,孟总?” 眼皮上落下熹微的光亮,孟宴臣似乎听到有人在喊自己,于是,意识从混沌中渐渐清醒,然而却有一阵剧痛袭来,像是左右脑要当场分裂一样。 他难忍地皱眉,把手盖在眼上,张嘴轻喘着纾解,可喉咙仿佛吞过岩浆似的又干又涩,他咽了又咽,最后受不住,躁得要起身找水喝。 然而刚一睁开眼帘,却有一张熟悉的脸闯入突然变亮的视线,他一下怔住,大脑嗡地炸开。 叶梦梦怎么在这里? 自己怎么会跟叶梦梦在一起? 瞳孔剧烈震动起来,余光光速扫过周围的环境,确定是在他家中。 此刻他躺在沙发上,头却枕着叶梦梦的腿,身上衬衫凌乱敞着;而叶梦梦背靠着沙发,脑袋斜斜歪着,两只手一只被他握住,另一只则搭着他的肩。 眼睛闭着,呼吸匀长,还没醒。 孟宴臣下意识握紧手,却勾住叶梦梦热乎乎的手掌心,咚咚咚,咚咚咚,手底下的心脏在奋力嘶吼。 他一眨不眨地望着叶梦梦安睡的脸,因突如其来的头痛闭上了眼,在漫长的昏聩后,他终于想起来了。 昨天晚上,他同顾承峰和秦楚怡一起赴一场酒局,叶梦梦也在,后来喝多了就跟她在一起说了会儿话,再后来—— 再后来,他被搀扶回家,却怎么也不肯松开叶梦梦,硬是要给她看自己收集的一屋子蝴蝶标本。 如果说在水天一色的时候勉强还算清醒的话,那么到家之后,就彻底发了疯。他抱着她,在那面蝴蝶墙前,肩叠着肩,胸贴着背,下巴蹭着耳朵,低语呢喃…… 回忆到这里,孟宴臣脸已经烧起来了。 昨夜种种,历历在目,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呼吸也越来越重。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身影已将叶梦梦完全笼住,把脸凑了过去。 即将在她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这个举动对孟宴臣的教养而言,唐突又轻浮,所以在他清醒过来的瞬间,就停下了逼近的距离。 浅与重的呼吸暧昧地交错勾缠,他的瞳孔颤动着,双唇就在咫尺间,喉咙在饥渴吞咽,大脑冲动在疯狂叫嚣,吻下去、吻下去。 然而僵持了数秒,最终还是理性占了上风。 孟宴臣屏住呼吸,缓缓退开,与柔软饱满的嘴唇拉开了距离。他静静地凝望了一会儿叶梦梦的睡颜,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然后低头扯过毯子给她盖上,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向卫生间。 咔的一声,脚步声被刻意放轻的门声关停。在沙发上熟睡的人,也于此时慢慢睁开了眼睛,瞳色沉沉,闪过一丝失落。 卫生间里,洗漱台前,孟宴臣双手撑着台缘,手背青筋微微凸起,正在平复略显躁动的呼吸。 半晌,他抬头端量着镜中的自己,问:刚刚你想干什么? 镜中的男人嘴唇不停地抿动着,神情肃重,细长的眼睛甚至露了点凶气,然而下一秒便皱起眉峰微微偏过头,脸上被映出来的表情全是懊恼。 他闭了闭眼,拿起了牙刷,然而关于昨夜的一些细节碎片却见缝插针地在脑海里盘旋回放。 比如,叶梦梦被他抱住不让走的时候,有向同行的陈铭宇求助,想让陈铭宇也一起留下来,但陈铭宇却面露惊恐,连连后退,甚至还被绊了一跤,最后连滚带爬地冲出了玄关。 于是,叶梦梦只能一个人应付醉酒的他。 她想哄他睡,他偏不,完全脱离了「孟宴臣」这个身份,像个心智未脱的小孩子一样吵闹着、撒着娇,急于炫耀自己一整间房的玩具。 叶梦梦也不是超人,一整晚又是弹琴、又是喝酒、又是照顾他、陪他谈心,早就心力交瘁了,可他惯会拿捏利益要害,使出了生意场上的精明,当场转了两万过去。 于是,叶梦梦又立刻精神抖擞,继续陪他玩了半宿。 好不容易快天亮,精力被消磨得困了,他又偏要枕着她,缠着她读睡前故事。可家里不是财经财报就是昆虫图鉴、蝴蝶绘本,又或是名画赏析,最后叶梦梦大概也是受不了了,挑了一本《世界名蝶邮票鉴赏图谱》,让他从第一张开始介绍邮票上蝴蝶的品种、习性、发源地…… 孟宴臣重重喘息一声,强制从回忆抽离,他低着头,连牙都没办法继续刷下去了,匆匆接水漱口。 他觉得自己应该去冲澡冷静一下,身上衬衫皱巴巴的,还很浓重的酒味,味道又大又心烦意乱。可当他刚握住浴室的门把手,忽然又想起了客厅里的叶梦梦,家里还坐着个女人,他洗澡算什么? 联翩的浮想,使他像触了电一样立刻松开手。 叶梦梦会怎么看他,怎么想他?单纯的喝醉了发酒疯还是……居心叵测、早有预谋? 镜子内外的人,每一下呼吸都像灌了铅,心脏钝钝收紧,紧张得茫然无措。 他又想起昨夜,怀里温香软玉,自己含糊不清地说着话,手发抖地把叶梦梦的头发全部拨到一边,用那条领带在颈侧束了起来。 一遍一遍叫着她的名字,想要把她喜欢的星光系在她身上,连同他潮湿晦涩的心思一起。 孟宴臣面上发烧,耳朵滚烫,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 最终,他没有冲这个澡。 可当他打好满腹草稿出来的时候,客厅却空无一人。 茶几上放着厚厚的图鉴、水杯和折好的眼镜,沙发上的毯子被细致地铺平,上面放着他的领带。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走过去,手伸到毯子底下摸了摸,旋即又往旁边自己躺过的地方探了探温度,神色渐渐黯淡下来。 …… 酒吧里,肖亦骁听说孟宴臣来了,便进包间找人。推开门就看到孟宴臣一个人坐在电子壁炉旁边发着呆,手里握着的是一杯水,桌子上的酒一点没动。 “哟,稀客呀!”肖亦骁坐进椅子里,伸手去开酒,“大忙人干什么来了?” 孟宴臣头也不抬地答:“醒酒。” 肖亦骁哼笑一声,“跑酒吧来醒酒?” 孟宴臣没回。 “怎么啦宴臣,有什么事跟我说说?我这个兄弟当的快像个外人!” 肖亦骁给自己倒了一杯,喝过一口才问:“俊光项目的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再说了,不就是去应酬一下嘛?你又不是毛头小子,还能被灌得毫无招架之力吗?” 他知道俊光出事,也知道越是像这种时候,越是应酬不断,而孟宴臣向来不喜欢这些。 孟宴臣在他们这个圈子里,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直到现在也都是父母口中称赞的标杆,有能力有手腕,事业蒸蒸日上,情绪稳定成熟,也没有复杂的男女关系,逢年过节都要拿出来跟自己小辈做对比,“你看看人家孟宴臣!” 也因此,在一些不务正业的二代里,不怎么受待见。 孟宴臣说,不是工作上的事儿。 一听这话,肖亦骁像打了鸡血,“不是工作,就是女人喽?”他试探道:“弟妹?” 孟宴臣果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呀!呀!呀!哎呀呀!”肖亦骁笑得嘴角上咧,“吵架了?” 孟宴臣:“不算。” 肖亦骁:“不算?” 他不理解,一本正经地点了点桌子,“宴臣,你在Yes or no里选择了or,这是不对的知道吗?” 孟宴臣低头看着手里水杯,组织了一下语言,没提叶梦梦在水天一色兼职,只说自己昨天应酬喝醉了,拽着不让人走,在他家里看了一晚上的标本。 还没接着说今天早上的事,肖亦骁整个人已经惊呆了。这些字他都认识,怎么连起来却无法理解呢? 可能因为不是旁的什么人,而是发生在「孟宴臣」身上吧。 倏地,他的眼神锐利起来,在孟宴臣脖子上来回扫视。无果后,又落到了孟宴臣的下半身,“你该不会是有问题吧?” 孟宴臣低头转着水杯,皮笑肉不笑的,一脸颓丧样儿,根本不想和他损。 肖亦骁一脸难以置信,“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女,在你家里过夜两次!你知道有多少人想一亲芳泽吗?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说到最后都气得破音了,“你他妈就知道蝴蝶是不是?!我看你是脑子不清醒,休息休息吧!” 孟宴臣淡淡地回:“上午休息过了。” 肖亦骁一下子被带跑偏了,顺嘴问:“那下午呢?” 孟宴臣:“上班。” 肖亦骁:“你他妈——” 他正要破口大骂,却触及孟宴臣悲伤外溢的眼神,生生止住了脱口而出的脏话。 孟宴臣平静地继续说起今天早上酒醒后发生的事,说叶梦梦在他走后不久就离开了,而且很有可能是在他想要吻她的时候就已经醒了。 但是她很聪明,就像上次拜庙回来的那个早晨一样,在微信里留下消息,找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再细心地点上一份外卖,然后静悄悄地一个人离开。 在那之后也绝口不提,避免两个人都尴尬,仿佛只要不谈及,就可以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孟宴臣能揣测一点叶梦梦的想法。她很聪明,想依靠他的财权势力获得利益,但又不想利用男女关系攀附置换,于是恪守着那条名为分寸的边界,循规蹈矩,思不出位。 却不想,竟是对面的那一个,不安分地想要越线。 他看着杯中染上灯色的水光,内心剧烈挣扎。 他是知道的,这件事情就这样装傻揭过还好,可一旦挑到明面上,湖水就再也无法维持平静。要么再进一步,要么退回原点——这里所谓的原点不是做回朋友,而是陌生人。 他不确定对方的想法,所以权衡过后,背离体面与教养,像上一次一样,只回复一个简短的“嗯”,再无消息。 他以为自己做得到。 然而,心动从来就控制不住,当你意识到自己对某个人动了心之后,心脏虽然还在你的身体里,可是却再也不属于你。 回到家后的孟宴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叶梦梦的脸,数次冲动地拿起手机,又数次克制地放回原处。 一如那个最终退缩的吻。 这样过了一夜,等到了早上,眼下自然一片鸦青。 上班也兴致索然,工作非但没有夺走全部的注意力,反而令他越发疲惫烦躁,心仿佛被架上火上炙烤。 肖亦骁倒是操心,晚上熬到凌晨,白天还能来公司堵他,周三,周四,周五,连着三天,也劝了三天,让他去找叶梦梦坦白。 “坦白什么?” “你小子明知故问啊?” 孟宴臣倒茶的动作一顿,没有接话。 “行行行!”肖亦骁知道他的性子,不逼他,“那你总得跟人道歉吧?难道还等着人家反过来哄你吗?” 孟宴臣握住杯子的手指摩挲了两下,这件事确实是他做得不对,然而直到现在却连一句道歉都没有。 肖亦骁见他似有意动,立马跟进:“送花,送包,送衣服送首饰,年轻女孩儿嘛,都喜欢这些!” 霎时,孟宴臣摩挲的动作停了,拇指开始在凹凸不平的杯壁上扣。 肖亦骁苦口婆心地叹了一声,“是,都认为有钱人砸钱只是为了泡女人,可是那又怎么了?” “钱怎么了,生活不要钱吗?吃饭不要钱吗?坐车不要钱吗?那凭什么谈恋爱就不能谈钱呢?” “钱只是一种工具,只是你的优点之一。爱情真要是凌驾物质之上,那那些情侣和夫妻又在拼搏什么?不还是为了能够给对方、给后代提供更好的生活吗?” “他们不给,不是不想给,是因为没有,给不了。可是你有你为什么不给?” “你不愿意看许沁跟着宋焰过苦日子,现在就愿意看她挤公交挤地铁、一天到晚四处兼职?” 孟宴臣眸光微闪,抿了抿嘴唇,“……我怕伤她的自尊心。” 肖亦骁深吸一口气,快昏过去了,“可是她现在缺钱不是吗?你不帮,有的是人帮,可你能保证每个男人都能像你一样是正人君子柳下惠吗?” “有点缺氧,让我缓缓!”肖亦骁端起面前茶水,仰头一口闷,“宴臣,我为了你,可是一直在拒绝那些想泡她的朋友!” 见孟宴臣还是沉默着不肯表态,他急了,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茶杯,重重放在桌面上,“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孟宴臣眉心蹙了蹙,声音低沉,“……也许她不喜欢我。” 第33章 被拦截的白玫瑰 不是没有女人对他示好,所以能感受得到,两人在一起时叶梦梦的小意温柔、婉顺体贴,不过是把他当做财神爷。 因为她对他有所求,谋生远在情爱之上,哄他是因为有钱,她想得利,她是有边界感的,例如,她从来都不会主动找他聊天,也不会约他私下见面。 反而是他约的多。 他贪恋她的生机与活力,实在不愿越过那条线后,对方反而与自己撇清关系,所以压抑自己,不敢主动。 说白了就是害怕失去。 再说,现在的状态也很好,不是吗?一起吃吃饭,散散步,说说话,聊聊天,也很好。 肖亦骁看他像在看一种未知物种,“那她跟别人在一起,你能忍受吗?” 孟宴臣嘴巴张了张,说不出肯定的答案来。 炉上的热水咕噜咕噜沸腾着,肖亦骁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我最后就问一句:你到底想不想跟她在一起?” 孟宴臣沉默良久,理性的道德终究是被私心压制,他说:“想。” 开心的事第一时间想跟她分享,难过了,也想要向她索取安慰,想给她看他的满墙蝴蝶,也想听她讲那些天文星系。 想一起去猫咖,一起放松,一起玩乐,一起漫步江边吹风,想就翟淼和投资问题互相拉扯,也想帮她成为主角,跟宋焰争夺世界气运。 她是具象的鲜活,是绚丽的朝阳。 他向往她的不屈,亦渴望她的生机,追逐的同时,也希望自己被激励、被滋养,离开只能压抑着窥伺外界的暗洞,奔赴真正灿烂的烈光。 他想靠近她,想跟她在一起。 特别想。 孟宴臣是那种一旦下定决心就会立刻行动的人,肖亦骁走后,他马上给叶梦梦发了消息,约她第二天、也就是周六见面。 发完就把手机放到一边,像等待审判一样,视线频频扫过,忐忑又焦灼,手里的财报都变成了会飞的乱码。 就这样过了差不多半小时,提示音的所属终于来自叶梦梦,说明天是周六,上午要去美术馆站岗。 是委婉的拒绝,还是陈述事实? 孟宴臣火速思考,试探着回:十一点去接你 对方秒回:OK 这是答应了的意思。 终于,心里像是一颗大石头落了地。 他有些激动,也有些躁动,到了晚上根本就睡不着,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换衣服的时候又犯了难。 西装太正式了,便服又不够正式;黑色太沉闷了,白色又不够稳重。 挑挑拣拣一圈,最后还是回归传统的黑西装白衬衣;眼镜挑了一款圆框没那么严肃;至于领带,他特意选了前几天才扎过的格纹星星,一摸上去,就会想起十指交叠的那一幕,甚至还能感受到指尖柔软的温热。 最后,孟宴臣是红着耳尖出的门。 虽说时间定在十一点,但是想要见面的心一刻也等不了,雀跃在心中激荡,他恨不得立刻飞过去。然而,就在差一条街快到美术馆的时候,付闻樱的电话打了过来,叫他现在回家一趟。 孟宴臣眼里的笑意一下子敛住,“妈妈,我晚上再回去,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付闻樱的语气不容拒绝,“我要说的事情也很重要,宴臣,你马上回家一趟。”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孟宴臣打着方向盘,把车停在了路边,快速思考着。 付闻樱爱憎分明,所以生起气来时,语气神态也格外容易分辨。可是,这个时间点,付闻樱会因为什么事生气呢? 许沁和宋焰纠缠不清? 应该不是,这是许沁和宋焰两个人之间的事,父母不会把他搅进去,更不会迁怒他。 工作上的事? 可是,俊光项目媒体上的热度已经过去,公司里也正在中止收尾,拆除地上建筑应对检查,计划两个月后重启。 整体来说,还算顺利地渡过了眼前的危机。 那,会是什么?周二晚上的应酬,跟叶梦梦之间不清不楚? 孟宴臣暗暗摇头。若真是因为这个,按照付闻樱雷厉风行的性子,第二天就会找他问个清楚,断不会等上好几天。 他越过挡风窗眺望远处,再过百米就是青禾美术馆的落址,突然,右眼皮开始跳个不停,跳得人心里发慌。他伸出中指按住眼尾向太阳穴处扯,等跳过劲儿了,松手时,上面已经留下了月牙状的印痕。 低眉转眸间,他看到了副驾驶上的东西,那是一束白玫瑰,花团锦簇,淡雅纯洁,花瓣上还沾着零星水珠,沐浴着阳光闪烁着点点碎金,如他一样期盼着被人拥入怀中的那一刻。 心中的天平正在反复权衡,看一眼中控屏上的时间,显示才九点二十,来得及,孟宴臣想,应该来得及。 他深深望了一眼美术馆的方向,调头回了孟家。 到了书房,付闻樱果然如孟宴臣猜测那般,两道弯眉高挑着,一双眼睛怒意凛冽,旁边孟怀瑾低头专心弄茶,虽一时间瞧不清脸色,但周身气势微沉,显然是与付闻樱同一阵线。 “爸,妈,”孟宴臣站着,小心觑向付闻樱,“这么急着叫我回来,什么事儿啊?” 付闻樱浅哼一声,目露寒光,却是不说话,对着桌案抬了一下下巴。 孟宴臣一眼就看到了桌面上的照片,他心中有疑,然而等上前看清的时候,却瞳孔骤缩,整个人像是被钉子钉住了。 被食指压住的照片,赫然就是拜庙回来后,他跟叶梦梦在公司楼下见面那一幕。 看角度是从公司写字楼里拍的,他松松抓着叶梦梦的手腕,低头垂眸,温情脉脉。 孟宴臣眼中难掩慌乱,手指不自觉地微颤,拨开其余照片,丰隆广场、猫咖撸猫、江边散步……还有一张,是叶梦梦在大学校园里。 “妈妈——”他抬起头来,大脑一片空白,手心全是汗。 付闻樱冷声质问:“你给她账户转了二十万。宴臣,我问你,这笔钱,是怎么回事?” “我——”在凌厉的逼视下,孟宴臣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 他的眼珠迅速转动着,急于编造谎言,但付闻樱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 “宴臣,妈妈不是不让你谈恋爱,可你谈的对象是谁?一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一声冷哼从她口中重重发出,似乎带着无法抗拒的威压,狠狠砸在孟宴臣头顶上,砸得他承受不住,只能低下头去。 “孟宴臣,你是要气死爸爸妈妈吗?”付闻樱满脸怒意,耳垂上的珍珠吊坠晃得飞起。 “你有没有想过女孩儿的名声、你的名声、还有孟家的名声!跟一个没毕业的女大学生混在一起,传出去,让爸爸妈妈的脸往哪搁!” “她年纪小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吗?!她的同学会怎么想她?你身边的人又会怎么想她?你知不知道,这是在害她!” “你妹妹跟一个混混胡闹,你也有模有样不学好,和一个大学生网红搅在一块儿!” “因为沁沁,家里闹得很不愉快,现在连你也要这样吗?” 她声色俱厉,孟宴臣慌乱之下急忙辩解,“妈妈,我没有——” 他没有谈恋爱。 甚至还没来得及捅破两人间的那层纸。 “我没有跟她谈恋爱,”他眼里有水光隐隐闪动,身体急切地向前倾,声音微弱,“妈妈,我真的没有跟她谈恋爱。” 那是他今天正要做的事,却迎面泼下一盆冷水,浇得他心凉。 付闻樱气得拍了桌子,用手指着他,厉声道:“孟宴臣,你还敢撒谎?!照片拍得清清楚楚,人都跑到你公司去了!平时你跟你朋友是这么相处的吗?!” “别跟我说这是偶然,”她呼呼地睨着那些证据,“一次是偶然,两次、三次……还是偶然吗?!” 她的好儿子,介绍的相亲对象都说他冷淡,照片里头倒是温柔如水,情意绵绵,好一个痴情人呐! 找谁不好,找一个年轻貌美的大学生,还是网红?! 付闻樱简直怒不可遏,教训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就在这时,孟怀瑾出声拦住了她,“好啦好啦,来,喝杯茶消消气!” 付闻樱大喘了一声,偏头看向身边人,“老孟!你看看他!” “我知道,我知道,”孟怀瑾把一杯晾好温度的茶放到她面前,安抚道:“宴臣呢,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先喝一杯冷静冷静,我们听听他怎么说?” 说罢拿起另一杯茶放到对面,“宴臣啊,不着急,坐下来,想好了再说。” 付闻樱胸膛剧烈起伏,虽然没有消气,但还是接受了孟怀瑾递来的台阶,握住茶杯平复了一会儿呼吸,才看了孟宴臣一眼,“坐吧。” 孟宴臣这才敢坐下。 他在父母面前几乎很少挺直过背脊,虽然很身体紧绷,但肩膀是塌着的、头也低垂,根本没有品茗喘息的余裕。 在孟怀瑾和付闻樱喝着茶等待解释的时间里,他的双手在僵硬的大腿上各自紧握成拳,拇指与食指指骨相抵挤压,痛意清晰。 半晌,孟宴臣闭了闭眼,松开了双拳,“妈妈,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没有跟她谈恋爱。” 他的声音很平,在抹平了慌乱后,跟平时没什么区别。 付闻樱在温热的水汽里眯了眯眼,并不相信。 孟宴臣抬起头来与她对视,“……她是我资助的学生,因为,我想让她进国坤。” 提到国坤,付闻樱霎时愣住了,与孟怀瑾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脸上的惊讶。 付闻樱声音降了下来,带上了惊疑,“你为什么?这位同学……” 她狠狠皱眉,这个网红除了过分漂亮的容貌,实在看不出有能令自己儿子说出这番解释的价值。 孟宴臣的眼神和声音一样平静,“董成民那一派都是他自己培养提拔的,想撬动并不容易,成本太高,不如从外部突破。” 说到这儿,他无澜的眼里忽然闪过一丝锋利的暗芒,“妈妈,站队的时候,能力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只要工资福利到位,多的是人才可供招揽挑选。” 对面的孟怀瑾低声笑了一下,赞许地接过话来,“确实,站队的时候,最重要的不是能力,而是——忠心。” 能力是其次。 因为人心难测,所以忠心才宝贵。 孟宴臣接着说:“锦上添花远比不上雪中送炭,现在就业形势这么严峻,她的专业又不好,被人骗了钱、欠了债,还有助学贷款,区区二十万,对我来说不过九牛一毛,然对她而言却是救人于水火。就当做提前预支的薪水,换她的感激和忠心,我觉得很值。” 父子俩一唱一和,说得轻巧,可付闻樱并不这么想,“忠心是好事,但也不能——也不能手底下一个有能力的都没有吧?” 孟宴臣摇头,“不是还有爸爸和顾叔吗?俊光出事那会儿,董成民对我的意见就已经快摆到明面上来了,他忌惮爸爸、也忌惮我,若是大张旗鼓势必会被针对。而且以我的年纪,只怕不能服众,倒不如让爸爸留在国坤多稳两年,为我遮掩一二。” 付闻樱静静看着自己的儿子,眉头还是没有舒展。她可不是不精职场的家庭主妇,能被一两句话就应付过去。 她是付董,直到现在,手里也有属于自己的国坤股份。 付闻樱声音冷冷,“宴臣,我对你的计划不作质疑,但是这个女学生扮演的角色,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做,所以,在选择她这件事上,你没有拿出能足够说服我的解释。” 说着,她又瞄了一眼桌子上的照片,抬头目光炯炯,“除非,你想让她成为第二个秦楚怡。” 秦楚怡年轻时曾被骗,也是偶然,顾承峰拉了她一把,把她带出了那个污浊腐烂的地方。 但是救命再造之恩,可不是区区二十万的钱财就能比的。 还有,大企业的公关部门,也就是外人看着轻松,能爬上来的,能力、手腕、眼光、背景样样都不可或缺。 “她太年轻了,没有楚怡的阅历,也没有楚怡的心性。”付闻樱不同意,“硬吃这碗饭,不是害她吗?” 第34章 九个月 孟宴臣没料到付闻樱会想到那里去,下意识地否认道:“我不是要她去公关部门——” 事实上,他从头到尾的说辞不过是扯个谎为叶梦梦遮掩,好叫付闻樱别针对她。 桌案下的手掌握了又松,他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只不过是想培养一下自己的势力,我已经考察过了……她虽然年轻、涉世未深,一般人对她的关注也大多停留在容貌上,可她确实有能力、有魄力,执行力也强。” 见付闻樱仍然目露疑色,孟宴臣只得放出大招,“而且……她也不喜欢我。我之所以挑中她,是因为她跟翟淼是室友。妈妈,翟淼您应该知道吧?宋焰的表妹。” 听到宋焰的名字,付闻樱果然一瞬瞪大了眼,“你说什么?” 孟宴臣此刻的目光如崖下深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平静深远,“翟淼很信任她,所以,我可以通过她知道宋焰的动向,这才是我决定资助她最重要的原因,毕竟沁沁——” 相对于自己这个从小顺心顺意,一旦施压就会妥协的儿子,显然许沁不定性的叛逆和逃离更让付闻樱揪心。 剩下的话不必说,付闻樱已经如他所愿紧紧皱起了眉,而他的眉眼却稍稍舒展一些,可随之又涌上一分悲戚。 拿捏人这种事,他从来就不是不会,而是不想。然而今天,这种生意场上、人情往来里的刀光剑影,终于还是被他用到了父母身上。 他低下头,眼中锋芒融化成了死寂,孟宴臣伸手拿起面前的茶杯,掩住了浮上嘴角的自嘲。 付闻樱这一关暂且算是过了,没过多久,肖亦骁的妈妈乔觅清打来电话,邀她一起吃饭。 趁这个机会,孟宴臣给叶梦梦发微信道歉,说遇到了棘手的事,今天无法赴约。本想说改天再约,但眼前却闪过付闻樱怒气腾腾的脸。 他不希望叶梦梦像宋焰一样被针对,所以,删删改改,只发了前半截。 收起手机后,他陪孟怀瑾喝了一会儿茶。期间孟怀瑾问起他对未来和国坤的打算,尽管刚刚是为了叶梦梦胡扯一通,但毕竟脑子灵活,前世也经历过,话赶话下来,孟怀瑾倒是很满意。 只是,孟怀瑾话锋一转,“那个女学生,你妈妈未必会相信。” “我知道。”孟宴臣对自己的妈妈很了解。 下一秒,孟怀瑾说,“我也不信。” 孟宴臣听了心头猛地一跳,但却强迫自己克制住,没有抬头与孟怀瑾对视。他将慌乱隐藏在低垂的眼睛里,然而还是能够感受到父亲的灼灼目光,宛如实质的城墙压在了身上。 他顶了一会儿,有些承受不住,“爸——” “好了,”孟怀瑾这才收回视线,给他添茶,“我的儿子我不了解吗?” 头顶的压力骤然消失,孟宴臣却连呼吸都不敢过重。 孟怀瑾慢慢喝了一口,“但是,宴臣,她现在还是个学生。而你是个成熟的大人了,有自己的判断能力,你喜欢她,我不评价。可她呢?” “她没出社会,思想还没有成熟定型,对学校外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沁沁和宋焰是经济上的不对等,而你们在那之上还有思想和阅历的不对等。” “她现在喜欢你,被你吸引,是因为你的条件远在她周围的同龄人之上,无论是情绪、思想、家世、条件、能力、社会地位——可是将来呢?” 孟宴臣抬起头来,声音发涩,“爸爸,她对我并没有——” 孟怀瑾温声打断他,“可是,你喜欢她,对吗?” 眸光温和,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压迫力。 孟宴臣哽着嗓子,无法否认。叶梦梦对他的感情尚还无法确认,可他对叶梦梦是真的喜欢。 孟怀瑾重重叹气,“宴臣,你拥有的太多,且恰恰都是她没有的,即使现在她对你只有感激,可人的感情多而杂,长此以往,是会混淆的。” “如果她将对你的感激视作了爱情,而在她进入社会后,又恰好遇到了各方面更合拍、更合适的人,你怎么办?” “到时候,她如果想要离开你,你怎么办呢?”孟怀瑾的目光充满了担忧,“你是我的儿子,善良心软,一定会放她离开的,但是爸爸心疼你会受到伤害。” 听着听着,孟宴臣双手在桌子下面又慢慢握紧,然而面上却一派平静,只眼睛闪烁了几下,在孟怀瑾一句又一句的劝说下,光芒慢慢熄灭。 “爸爸,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孟宴臣低声喃喃。 是他一时得意忘形,只顾自己,没有考虑到叶梦梦的处境。 早在付闻樱责备他的时候,他就从已经云巅坠落,拖着满目疮痍的身躯缩回了洞里。 孟怀瑾的补刀,不过是把洞口圈小了一点而已,他都下定决心不出去了,洞口是大是小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可是还是想挣扎——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总是他? 在这之前,他犹豫过、退缩过,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为什么总是这样? 泪光在他的眼底闪动,作为父亲,孟怀瑾看着心里也不好受,他看得出来,自己的儿子是动了真心。 “宴臣,爸爸不是想逼你,你们可以约定再等一年,至少等她毕业,等她体会过社会和生活,然后再去探讨你们之间的感情。” “等她也拥有了同样的社会经验,思想成熟稳定下来,如果你们还是对彼此坚定——” 那时候,才要开始考虑门当户对的问题。 但这句话,此时此刻,孟怀瑾说不出口。 “宴臣啊,”他叹了一声,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在起身离开前,走到孟宴臣身边,拍了拍他的肩。 付闻樱与孟怀瑾先后离开房间,风声不入户,连炉上沸腾的水也静止,四下静悄悄地,让人绝望到窒息。 孟宴臣闭上眼睛,终于忍不住,流下了两行清泪。 这一天,孟宴臣寸步未离孟家,是跟父母表明态度,同时也是警告自己。 第二天早上,他起得很晚,下楼时却看到了熟悉的一幕,客厅里,付闻樱正在招呼客人,而前些日子顾小曼曾坐过的位置,此时换了一个新面孔。 见他下楼,付闻樱握着女孩子的手笑眯眯地介绍着,“宴臣,你要出去呀?这是合作方家的女儿,叫文静,刚从国外回来。正好,带人家出去逛逛。” 这种变相的相亲孟宴臣经历过很多次,每次付闻樱的笑容都是慈爱的,可这一回,他看到付闻樱的眼底多了一分警告。 孟宴臣知道她的目的,尤其是在昨天的谈话之后。 他的目光平和地转向文静,这是位人如其名的女孩子,至少现在一眼看上去是。她没有像顾小曼一样活泼主动地跟他握手打招呼,而是站在付闻樱身边,用温柔的眼神注视他,裙装素雅,安静又乖顺。 似乎只要他拒绝,也会说着没关系。 但不知为何,他却觉得这个文静看上去有种微妙的违和感,尽管她此时的表现并无异样。 “宴臣?”付闻樱喊了一声,脑后的盘发严谨得一丝不苟。 孟宴臣回过神来,小心地迎着那束慈爱、却也严厉的视线,点了点头。 两人一道出了门,孟宴臣腿长走在前面,文静落后半步紧紧跟着。 住宅的大门内侧放着一盆龟背竹,阳光洒落在层叠的叶片上,风吹摇动时,叶面上流淌的金色有些晃眼。 孟宴臣绅士地推门,让其先行。 过了门,文静站在鸡爪槭斑驳的叶影间,主动开口搭话,“听说你喜欢看画展,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接着又补上一句,“不想去也没关系的,我不会跟付阿姨说的,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司机——” “没事,”孟宴臣关上门,声音淡淡,“文小姐是客人。” 他心里明镜似的,这里面多半是付闻樱的手笔,所以不是想去不想去的问题,而是必须去,就跟自己留宿孟家一样,借这个流程表明态度。 为什么偏偏是画展呢?因为,叶梦梦在画廊里兼职。 付闻樱可不是电视剧里,会拿着支票逼人离开我孩子的富太太,她拥护孟家的利益,对待敌人绝不手软,往往以最直接、最赤裸的方式,不动声色地把阶级差距摆在你面前,让你看清楚。 人但凡有自尊,都会觉得屈辱,从而憋着一口气,萌生退意。 可惜,付女士运气实在欠佳,前有宋焰,后有叶梦梦,全是主角。宋焰有他自己的一套逻辑,而叶梦梦曾经拥有过一切。 那天在外滩,叶梦梦说她曾经拥有一切的时候,孟宴臣并未起疑的原因在于,他「看到过」,是的,他知道她的过去,就在那天的暴风雨之夜,他第三次看到了叶梦梦的过去。 在金碧辉煌的别墅里,叶梦梦穿着精致漂亮的礼服,戴着璀璨夺目的王冠,在众人的簇拥下,光彩照人。 那应该是她的二十三岁生日,矜贵冷肃的男人目光一直追逐着她,而后上台牵住她,在她面颊上落下一个无限宠溺的轻吻。 他送的礼物,就是一颗星星,以叶梦梦的名字命名的星星…… 那天醒来后,孟宴臣也理解了叶梦梦从前的一些行为举止,或许曾经贫穷过,但后天的际遇还是堆砌出了她身上富贵的余裕,礼仪、心性、手段、眼光…… 孟家的这些东西,恐怕未必能入得了她的眼。 遗憾的是,叶梦梦今天似乎没有来兼职。 孟宴臣假装看画,实则一直用余光注意文静的举动。 果然,她看画也心不在焉,眼神总是偷偷张望,每当看到讲解员时,她的目光总是会微微亮起,而在看清讲解员的脸后,又显得有些失望。 几次下来,她显然失去了耐心,肢体语言变得有些焦躁起来。 孟宴臣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试探着,主动邀请她共进午餐。 然而,文静的反应却出乎意料,孟宴臣清楚地看到她极快地蹙了下眉,似是不耐,好一会儿才慢慢仰起脸,露出一个温柔、但为难的表情,说,和好姐妹有约了。 孟宴臣本也不是真心要跟她吃饭,见状也顺水推舟,略表遗憾,随后两人出了美术馆,分道扬镳。 …… 周一是九月的最后一天,因为即将到来的国庆节长假,人心难免有些躁动。 比如说,肖亦骁。一大早跑到孟宴臣的办公室凑热闹,孟宴臣在电脑前埋头工作,他则优哉游哉地喝着茶,问孟宴臣放假有什么安排,要不要跟梦梦一起,度个“情侣蜜月”。 孟宴臣两耳不闻窗外事,直等到十点多,手头上的工作处理地差不多了,才走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 浅抿一口,茶香混着心事一同在口中酝酿。他其实很少向外倾诉,重来一回,倾诉的次数却变多了。 他说了说这几天发生的事,轻描淡写。 肖亦骁听得一愣一愣的,嘴巴张得老大,“等、等会儿,我捋捋——所以,你打算等一年?” 孟宴臣垂眸盯着淡青色的茶水,纠正道:“九个月。” 从今年十月到来年六月,九个月。 肖亦骁难以理解,叹为观止,直接开骂,“你有病吧?谁的青春不宝贵,凭什么让人家等你一年?还是这种狗屁不通的理由?” 孟宴臣眉眼闪动着,没有说话,默默握紧了手中的玻璃茶杯。 肖亦骁茶也不喝了,直勾勾盯着他,“宴臣,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知不知道追她的人能从这儿排到法国?” 孟宴臣低头不语。他知道,当然知道,她的人气越来越高,粉丝越来越多,无论走到哪里,都会牵动人们的视线。 评论区里,为她声嘶力竭、摇旗呐喊的,甚至多数都是女生,恨不得立刻跟她结婚。 可是,束缚他的不止有道德和教养,还有家族和荣誉。尽管叶梦梦内里并不真的是年纪轻轻的大学生,但她如今的社会身份就是这样。 很多事情,并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正如最开始肖亦骁起哄时,他担心的那样。一个经济条件优越的男人,和一个年轻貌美贫穷的女大学生,对男人来说不过是件风流韵事,对女人而言,舆论打击往往是毁灭性的。 他喜欢她,所以在乎,见不得她受一点指责。 肖亦骁急得直挠头,“你偷偷地不行吗?” 孟宴臣平静地抬眼与他对视,肖亦骁一下子就看懂了,当即四仰八叉地仰在椅子上哀嚎,“啊!我滴个付婶儿啊——” 儿子都三十岁了,还在公司里设眼线,时不时地还要查账,天天胆战心惊的,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他举着手指下结论,“换我指定得疯。” 孟宴臣的眼睫颤了一下,“习惯了。” “狗屁习惯!”肖亦骁骂了一声,双眼瞪着天花板,安静了一小会儿,他忽然又挺了起来,“那你打算怎么跟梦梦说?” 闻言,孟宴臣往茶壶里添水的动作顿了一下,“不说。” 第35章 山不来见我,我便来见山 肖亦骁看不懂这个操作。 孟宴臣解释,“徒增她的烦恼。” “所以你就逃避?如果她也喜欢你呢?” “浪费她的青春。” “那——万一她跟别人在一起了呢?” 这回孟宴臣不作声了,冷峭硬朗的侧脸瞬间紧绷,僵持了很长时间,又慢慢颓然放松。 肖亦骁啧啧称奇,不愧是抗压达人孟宴臣,从受激到妥协只消几十秒。 孟宴臣沉默地拿起茶壶往公道杯里倒出茶汤,先后给肖亦骁和自己的杯子里添了茶。 他的动作看上去行云流水,十分优雅,然而却平平寂寂,死气沉沉,每一次茶器碰撞的叮叮声响,听来都像是不堪忍受孤寂的求救。 慢条斯理地做完这些,孟宴臣才为刚才的问题作出回应,他说:“那样也好。” “好个屁啊!”肖亦骁一把按住他的手,“你这也叫好吗?!宴臣,你就这么能忍吗?” “为什么不能?” 孟宴臣偏过头来,看得肖亦骁一下愣住。 他微微笑着,眼里却一片悲凉,“我擅长忍受。” 肖亦骁只觉得胸口像从天而降了一块大石头,堵得难受。 “不说了,”他眼神急急转开,闷头喝茶。 一时间,沉默笼罩着茶室,可过一分钟不到,不知是谁的手机响了一下。 肖亦骁亮了下屏就熄了,不是他,抬头却见孟宴臣如老僧坐化一般,连周围的空气都僵住了。直接头凑过去,一看,哦豁,发信人是叶梦梦。 再一看,“我们谈谈吧。” 短短五个字,却有种让人心悸的恐怖。 肖亦骁突然觉得眼皮发紧,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挪,小声嘟囔着,“……女生说‘我们谈谈吧’,基本都是放下了,做最后清算的。” 听到这句话,孟宴臣的脸肉眼可见地白了一下,合上手机对肖亦骁说:“你赶紧走吧,我待会儿有个会,中午还要请合作方吃饭呢!” “得嘞!”肖亦骁以为他要去找人,屁颠屁颠地准备腾位,结果却看到这家伙竟然径直坐回了电脑前,把手机放到一边,伏案埋首,继续工作。 他一怒之下站了起来,“不是,你好歹给人家姑娘回个消息啊!”快步走到办公桌前,敲了又敲,“这是渣男行为知道吗?你能不能勇敢一点,为自己争取一回?” 孟宴臣专心整理着文件夹,对他充耳不闻。 “行,”肖亦骁气得笑了,拿出自己的手机,“我给她打,行吗?” “肖亦骁!” 孟宴臣正要制止他,却及时响起了敲门声,咚咚咚! 肖亦骁调皮地喊了声进,陈铭宇随即推门走了进来。 陈铭宇先跟两位老板打了招呼,然后瞟了一眼孟宴臣,支支吾吾道:“前台说,有位叶小姐在大厅——” 话刚说一半,肖亦骁眼睛一亮,立马伸出尔康手:“放着我来!”说罢脚底抹油一般,直接冲了出去。 孟宴臣从没见他跑这么快过,给陈铭宇都看呆了。 孟宴臣只能合上了财报。 阳光穿过落地窗倾泻而下,几分钟后,办公室的门再一次被敲响,这次不用他出声,门就已经开了。 抬头就看见叶梦梦被推了个趔趄,高跟鞋急切地响了几步,他一下站起来,眼神随即望向她身后,然而肖亦骁连面都没露,嘭的一声关门响,是他对好兄弟最后的助攻。 敞亮的办公室只剩下两个人,毫不意外的,视线相撞了。 自那晚之后已经过了五天,这是在彼此都清醒的情况下第一次见面,两人相顾无言,一股尴尬油然而生。 孟宴臣眼神飘忽着移开,哑着嗓子走下去迎人,“……坐吧。” 办公室一进门左手边是茶室,但茶室有一半墙是透明的,刚出过被人拍照片的事,而且从角度看,那一张还是从公司内部拍摄的,所以他是断不敢让叶梦梦坐在那儿任人围观的。 两人在右手边的沙发坐下。 落座后,叶梦梦摘下了口罩。她今天应该是打扮过,衣着比他见过的每一次都要精致,私下里素面朝天惯了的脸也描上了好看的妆容。 非常漂亮,却令孟宴臣胆战心惊。 肖亦骁嘴里偶尔会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比如说什么,精致的妆容和衣饰也是盔甲,当女人下定决心的时候,往往会收拾得很体面。 和刚刚他说的“放手”和“清算”差不多是一个意思。 很奇怪,这些东西孟宴臣向来不感兴趣,听过也就过了,如今却在几个呼吸之间精准地回想起来。还有叶梦梦,她向来都是活络的,今天竟一反常态的有些沉默,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 孟宴臣紧张得双手握在一起,仔仔细细看她的脸,“……是、有什么事吗?” 叶梦梦点点头,“山不来见我,我便来见山。” 孟宴臣自然听得出她在指代什么,“那天我——” 然而急色的解释被叶梦梦一个眼神打断,她直勾勾地望来,“孟宴臣,我喜欢你。” 那双漂亮的眼睛恍若映着天光的湖水,向他簇拥,“你不说,那就我来说。孟宴臣,你可以跟我交往吗?” 那一刻,世界静止了,虚影交错间,有什么声音骤然紧促。 仿佛是那古庙里晓击破长夜、暮击觉昏衡的铜钟,一下又一下,钟声轰然,响彻云霄,令孟宴臣空白一片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嗡鸣。 迷离惝恍,如梦乍回,原来是心跳猛烈到要破膛而出。 孟宴臣忽然觉得头晕目眩喘不上来气,却又呆呆坐着,眼睛快速眨动,喉咙不停吞咽,一双手握紧又松开。 大片的白与金色的光点闪烁交织,随着最后一声宏亮的钟鸣,他在叶梦梦潋滟的眸中终于看清了自己呆滞的脸庞,深深地溺在含情的波光里。 然而,一直躲在黑洞里窥伺光亮的人,踏出洞口的第一件事,就是抬手遮挡阳光。 他下意识地偏头闪躲,嗓子涩得喑哑,“不行——” 孟宴臣指尖攥得发白,说,不行。 叶梦梦追问为什么,“那天早上,你明明就想吻我。” 她感受得到,一直以来都感受得到,那些温情的、柔软的、渴慕的——乃至充满欲望的眼神。 孟宴臣听到这句话,当下呼吸重重停了一下,却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沉默在流动的空气中渐渐凝结。 忽然,他感觉到沙发一陷,一具散发着幽香的躯体挨了过来,“孟宴臣,看着我,”叶梦梦手轻握着他的下颌,将他逃避的视线掰了过来。 她凑近,紧紧盯着,呼吸交融,“我需要理由。” 太近了,太香了,孟宴臣两只眼睛里满满都是她清丽的脸,妆点过的红唇在他面前张张合合,吐息如兰,勾得他心中暗潮一浪高过一浪。 颤着眼睛想躲,可那恼人的指尖却在他脸上发烫,手心隔着薄薄热意托住他的下巴,明明没有多大的力度,却叫人挣脱不能。 馥郁的香气在鼻尖缭绕,熏得他浑身发烧,可落在眼上的目光却又叫他觉着冷。 叶梦梦道:“觉得我图你的钱?” “不是的!”一句话就令孟宴臣猛地从羞窘中清醒,瞪开了眼睛。 “不是,”他急切地去捉她的手紧紧握住,摇头否认,“我没有那么想过。” “那是为什么?”与他的慌乱无措相比,叶梦梦简直冷静得不像话。 不,是他太不像话了,听到“我喜欢你”四个字,就失了智。 孟宴臣面上浮出一丝苦涩,错开她冷肃沉静的眼神,声音低了下去,“因为你现在是在校大学生,和我在一起,传出去影响不好。” 话一说完,叶梦梦的眼中立刻泛起审视般的冷光。 孟宴臣也感觉到了,急忙跟她解释,“……对你不好,舆论对你不好。” 三十岁的成功企业家,和二十三岁年轻貌美的高校大学生在一起,舆论风向如何,她是网红,天天在网上跟人打交道,对这些也清楚。 似乎是听了进去,叶梦梦微微一叹,声音软了下来,主动握住他紧张的手,“我不在乎的。” “可是我在乎,”孟宴臣亦反握住,态度却坚决,“我不希望看到你被人指指点点。” “不公开就可以了,而且我也不喜欢秀这些。再说,我们两个都很忙,也不会天天黏在一起,只要小心一点,没有人会知道的。” “孟宴臣,”叶梦梦喊他,“跟你在一起需要面对的问题,在我来之前都考虑过,我今天出现在这里,已经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你知道的,我也不是什么真的涉世未深的大学生,天真好骗。我既然选择了你,就代表我决意承担喜欢你可能带来的代价跟后果。孟宴臣,我都不害怕,你在怕什么?” 她另一只手也握住他,“每个人都是独立存在于世界上,有自己的命运和风浪,难道我跟你在一起以后,就四肢瘫痪了吗?” “孟宴臣,两个人在一起,是互相扶持、共担风雨、共同前进,而不是谁把谁的人生抗在肩上,独自负重前行。那样会累的。” 一双眼睛清清亮亮,满是期许和包容,孟宴臣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像是被她轻柔拿起,放进了温泉水中,前世今生加起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轻盈又充盈,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 叶梦梦摸了摸他的脸,声音轻柔,“我知道你承受了很多,可你不必承担全部的我,只一半就好了,同样的,你人生的另一半也会交于我,我们彼此扶持,一起往前走,好吗?” 那样轻松的美梦,孟宴臣既向往也动容,然而付闻樱的脸却适时在眼前浮现。于是,那些声色俱厉的说教、经年累月的妥协,让爱意在出口的瞬间就被拦截。 他闭眼咬牙,任由痛苦呼啸反扑。 他不受控地拢住叶梦梦的背,眼泪在她发间破碎,“可是梦梦,我妈妈已经知道了,她发现你了——” 叶梦梦:“……所以?” 孟宴臣:“你知道宋焰的事,应该也清楚她的手段。” 无论宋焰是不是主角,到底有没有被录取,那些事,付闻樱到底是真真切切地做了。 “你斗不过她的。”他下了结论。 叶梦梦一时没有说话,孟宴臣看不到她的脸,但却听到她的呼吸急促了一下,动了动,像是低下了头。 “所以你想怎么做?”沉默几息,叶梦梦问出了最关键、也是最重要的问题。 孟宴臣手臂渐渐收紧,“等你毕业。” 一声吸气在耳边响起,夹着不可思议,“你的意思是,一年以后才能跟我谈恋爱,是吗?” “九个月。”孟宴臣没有底气地小声纠正。 叶梦梦声音升高了半个调,“那在这段时间里,我们是什么关系?” 朋友?暧昧? 不等听到回答,她又问,“这是你的想法,还是你接受的想法?” 是他也这么想,还是被迫妥协。 孟宴臣将人搂得更紧了一些,将周六在孟家书房里发生的对话讲给她听。 在孟家,不需要他的想法,只需要他的顺从。 他不是没有反抗过,他也会去争取,虽然屡次无果最后总是妥协,但这次,他得承认是自己考虑不周。 “……我赞成父母的一部分想法,这对你的名声不好。而且你做网红这一行,才刚起步,如果传出这样的事,会影响到你的事业。” 前世在与叶子交谈中得知,这一行,竞争其实也很激烈。他不希望,因为这件事拖累她前进的步伐。 “所以,你用我的时间来代偿你的道德?”叶梦梦手掌贴上他的胸膛,猛地推开了那道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孟宴臣,我前面说的话你都没听到吗?我的人生,我的事业我会自己承担,网红谈恋爱怎么了,我又不是明星爱豆,凭什么不能谈恋爱?” 孟宴臣被推得一晃,愣愣地看她蹭地一下站起,居高临下,眼中乌云密布风雨欲来,却又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她情绪激动但也冷静,“毕业以后,我的社会身份也是一个刚毕业的年轻貌美的大学生网红,那个时候跟大七岁的成功企业家在一起,有本质上的区别吗?” 第36章 梦碎 孟宴臣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来,因为答案他心知肚明。 “你能等,我可等不了,”叶梦梦冷冷地看着他,“孟总,今天是我唐突打扰,再见。” 说罢转身就走。 孟宴臣慌了,“梦梦!” 他站起来追,一迈腿却撞上大理石茶几,被绊了一下,然而茶几移动的杂音并未使叶梦梦停下,她头也不回的背影透着一股子令人心颤的决绝。 “梦梦,你听我说!” 孟宴臣大步急迈,咣当!一声,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宽厚有力的手掌猛地按在门板上,将拉开一半的门直接按死。 “让开!”叶梦梦伸手去推,却反被拽住攥紧。 “叶梦梦!”孟宴臣顺势站过去,用身体隔开她和门。 他身高手长,肩宽背阔,站在那儿宛如一堵纹丝不动的墙。 叶梦梦挣了两下没挣开,便放弃了,抬眸直直望进他眼底,“孟先生,我理解您的道德,体谅您的教养,您是否也该尊重我的选择?这样阻拦客人离开,未免太失礼了!” 孟宴臣另一只抓着她的肩膀,低头望住那张愠怒的脸,“听我说,梦梦,你听我说——” 他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恐慌,直觉告诉他,今天让叶梦梦就这样走出这个门,什么都完了。 “我喜欢你,我也喜欢你!”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她,身体在抖,声音在抖,心也在抖,“我们冷静一下,坐下来好好谈谈,好吗?” 旁边盆栽的龙血树苍翠欲滴,因两人的动作,繁冗细长的叶子簌簌地响。 响声中夹着异常冷淡的嗓音,“已经谈完了。” “没有,没有——”孟宴臣摇头,他不喜欢听到“完了”这两个字,好恐怖的词语。 然而叶梦梦冷凝的目光迎着他,寸步不让,“孟总,您是大投资家,不会不明白当双方意见无法统一,合作便到此为止的道理吧?” 孟宴臣反驳,“当前意见不统一,还可以一轮接一轮地提出诉求进行谈判,直到得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结果。” 她用生意场上的名词来剖白自己的选择,他亦用同样的方式为自己争取谈判的机会,“梦梦,投资与合作从来就不是一锤定音的。” “可是孟宴臣,我不是大投资家,没有足够的本钱和容错率,像天使投资这种高风险的投资,画大饼却不能保证吃到饼的可能性,仅凭一个模糊的概念就想让我倾家荡产,根本不可能!我当然要否决这个议案!” 叶梦梦逼视着他,“钱没了可以再赚,但时间和青春是不可逆的,而且既然在投资初期预估到了风险,这个项目也跟合作方达不成预期,拿我及时止损,抽回资金,有什么不对吗?” 孟宴臣痛心极了,声音似在苦酒里翻涌,“……梦梦,投资合作和感情是两码事,不能一概而论。” “是不能一概而论。”叶梦梦勾着冷笑,目如悬珠,怒意凛冽,“合作有协议,感情有什么?靠你上下嘴皮子一碰,我就要等上一年吗?” 那凝练的目光令孟宴臣无所遁形,如利箭将他刺穿。他干脆不再说话,往前半步倾身抱住她。 叶梦梦虽不做反抗,但唇齿紧闭、一言不发,腰背挺得笔直,跟她的选择一样决绝毫不动摇。 孟宴臣的眼圈越发红了,轻抚着叶梦梦的后脑,“对不起,对不起——” 愁苦在眼中翻涌,他一遍又一遍地道着歉,妄图激起她的心软。然而对方坚不可摧,岿然不动。 窗外似有浮云遮住阳光,一室黯淡。 孟宴臣声音轻轻:“梦梦,我们——” 偏偏在这时,敲门声像是终于找到了时机一般,忐忑地响了起来,“孟孟孟孟、孟总——” 是陈铭宇。 门板的震动顺着后背在心间敲击,孟宴臣一下止住了声音,从叶梦梦颈窝里抬起脸来,嗓音平淡:“说。” “……五分钟后您有个会,是推迟还是照常?” 如按平常,陈铭宇会在会前十分钟就提醒他,而今,也不知道他在门外犹豫了多久,才鼓起勇气敲响了门。 还很有眼力见地把“推迟会议”放在了第一语序位,可能是认为他会推掉这个会。 孟宴臣没有立刻回答,红红的眼睛向下锁定了叶梦梦。还在犹豫着,叶梦梦已经帮他做出了选择,“去开会吧。” 她这样说着,紧绷的身体慢慢松缓下来,这让孟宴臣心里生出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通知陈铭宇,“照常,我很快就去。” 得到回复后,陈铭宇的脚步声走远了。 孟宴臣低头,用目光细细描摹着叶梦梦的神态,贴在她后背的手掌试探着轻轻推了推,见她有所松动,立刻慢慢将人带回到沙发,按着肩膀使她坐下。 自己则蹲在地上举眸仰望,声音轻柔,“梦梦,等我开完会,我们好好谈谈,一起想办法,好吗?” 叶梦梦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先开会。” 望着那张平静中流露几许哀伤的脸,孟宴臣心又丝丝地痛了起来,“对不起。”他宁愿她闹一闹,别这么冷静成熟,别这样体谅理解他的工作。 “先开会。”叶梦梦坚持。 手指蹭着她红红的眼尾,孟宴臣说,好,起身回桌前收拾文件和资料。 如果肖亦骁还在这里,定然会提醒他,被激怒后的女人绝对不能相信。 可是隔行如隔山,孟宴臣不懂,所以他信了。他认为身体放松是心软妥协的信号,因为平时他就是那样的,在面对父母、面对许沁的时候,妥协往往伴着深深的叹息与肢体的松弛。 由于提前做过准备,各类资料很快被收拢进文件夹里,正是这时,孟宴臣抬头望了一眼。 他喜欢蝴蝶,所以办公室的装修风格也带了不少蝴蝶元素,沙发背后墙上的两幅同系列同色调的装饰画也是如此。 左面一副是翅膀正在消散的孤蝶,简明灰暗的色调,像是在用色彩祭奠流逝的生机;右面的那幅,画面中簇拥叠在一起的蝴蝶,虽然拥有完整的翅膀,却向下伏翼——恰如此时此刻画幅下,叶梦梦收敛下垂的肩膀——空有躯壳、却无生气。 孟宴臣慢慢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阳光重新明媚,照亮她眼中盈盈水光。 他低头想要吻下去,却被轻轻避开,酸涩顿时涌上来,“梦梦——” 话音刚落,一颗泪珠便直落落坠在洁白绷紧的手背上,刺得孟宴臣目光倏然一紧。 只见叶梦梦眉心蹙着,嘴唇紧咬,眼中大雨倾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着一颗,打在手背上,也同时重重砸在他心上。 “对不起,对不起……”他揽过她的薄肩,心痛到无法呼吸。 叶梦梦却哽咽着推拒,“要迟到了。” 孟宴臣没动,手臂收紧,抱了好一会儿,最后吻了吻她的发顶,“等我回来。” 他抹了把脸,起身往外走,却在门口轻轻停住,没有把门关死。 在窄长的门缝中回望,等了许久,亲眼瞧见盈满阳光的房间,叶梦梦却佝偻着身体,把脸深深埋进双掌里。 刺痛了他的眼。 …… 因着接下来就是国庆长假,大多数人的状态都比较放松——除了孟宴臣。平时他在公司里给人的感觉,除了疲惫、疏离,还有温和跟稳重。 作为打工人,没有比拥有一个情绪稳定、做事不骄不躁的上司更省心的事了。然而今天这个会,在座的都在自己老板身上品出了一丝“心急”的意味。 这是很罕见的。 只是他又极度自律,心急、却不气躁,要求和眼光依然严格,只将会议时间用高效率的速度进行压缩,造成的后果就是,一个汇报接一个汇报,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进展快得大家有点吃不消。 于是,众人求助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到身为秘书的陈铭宇身上。陈铭宇一个人也不敢给视线,努力并着脚尖,绷着一张脸像个面瘫。 谢邀,死道友不死贫道,别找他。 会议结束时刚过十一点不到十分,孟宴臣道一声“各位辛苦”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会议室,他面上写着事、心里装着人,一刻也不能等。 可是,当他推开办公室的大门,内里空无一人,恍惚间好似又回到了醉酒后的那个早晨。 落地窗前的阳光,明亮又刺眼。 孟宴臣茫然地停在门口,甚至怯于去探沙发上的余温。 也许只是去洗手间了,他这样自我安慰。 他冷静地回到办公桌前,放下文件,然后拿出手机给叶梦梦打电话。电话繁忙,就发微信,然而,就在消息发出去的瞬间,一个鲜红的感叹号跳入了眼帘。 他不信邪,又发了一条,被拒绝的提示刺激着他的神经。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孟宴臣再也克制不住,立刻往外走。 彼时陈铭宇在工位上站着喝水,刚含进一口,就看见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风一样从面前走过,直奔电梯而去。 他愣了两秒,垂眸去看电脑屏幕上的便利贴,忽然噗的一下连连呛了几声,放下保温杯拔腿就追。 奈何孟宴臣身高腿长,他一边小跑一边招手,嘴里直喊着“孟总”,路过的员工无不为之侧目。 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在搭载着孟宴臣的电梯的门即将关闭的时候,他不顾危险地一脚踩进去卡住。 门被扒开,陈铭宇小脸追得煞白,气喘吁吁地解释,“……孟总,您十二点还有个行程,要请王总吃饭——” 按理来说开完会稍作休息就该出发了,但是,以他的眼色、经验和推断,很容易就判断出老板这急匆匆的样子并不是要去赴约的。 略微急促的呼吸横亘在两人之间,良久,陈铭宇终于在孟宴臣慌动哀戚的面容上,看到了一抹恍然。 大概是也想起来了。 他正要松口气,却“啊”的一声,被电梯门夹了一下。 回过神来的孟宴臣按住开门键,低头走了出来,说:“跟IT部门要一下门口的监控。” 与来时健步如飞的样子相反,他微微低着头,慢慢返回了办公室。 监控里,叶梦梦几乎是在他离开后不到五分钟就离开了,飞扬的衣摆昭示她毫不留恋的决心。 是他过于心急,以致于忽略了,从始至终,她就没有给出过明确具体的承诺,是他自己一厢情愿地认为,她会等。 现在他应该立刻追上去,追到学校里去,跟她解释、求她原谅,可他被教育得实在好,也被规训得十分好,即使私事再迫切,还是会先按顺序把公事处理掉、处理好。 所以只能坐在这里,反复拖着进度条,看她一次一次离去,一遍一遍自我凌迟。 …… 有年轻女人进出孟宴臣办公室这件事,很快就在隐蔽的八卦群里传开,也就顺势传进了付闻樱耳中,她看着手机里发来的消息,满意地笑哼了一句,“到底是年轻,年轻气盛——” 恰好孟怀瑾从门口转进来,“闻樱啊,什么事这么高兴?” 付闻樱收了手机,脸上笑容越发地大了,嘴上却轻描淡写,“没什么,一点小事而已。” 甚至,都不值得被提起。 她转了个话头,与孟怀瑾一道坐下来,“老孟,你也该说说宴臣和沁沁,老大不小了,早点成个家,就不会一天到晚地被外面的花花草草勾了心了。” 夫妻几十年,孟怀瑾何尝听不出来,当下摇头叹了一声,“孩子都长大了,也有自己的想法,你少操点心吧——昨天不是说给宴臣介绍了一个姑娘?” “文静?”提起这个,付闻樱气得压了压嘴角,“昨晚问她相亲得怎么样,我瞧着她话里话外,像是不太喜欢宴臣的样子,定是宴臣又冷落了人家,跟之前小曼一样。这孩子,就是不会讨女孩子欢心!” “好啦好啦,”孟怀瑾揭过话题打圆场,“昨天我去老顾那儿顺了点好茶,泡给你品品。” 闻言,付闻樱一下笑弯了眼睛,“行,我可等着。” 第37章 骚扰 第一人民医院门口,许沁从急诊一路小跑过来,就看到孟宴臣正倚着车门发呆,脸上的笑意顿时被落差感冲散。 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无论什么时候她出来,孟宴臣永远站在车尾离她更近,只要她一抬眼,就能看到孟宴臣温柔追随的目光,白天黑夜,四季更迭,自己永远是他视线的焦点。 她轻轻咬了下嘴唇,抬手摸到凹陷的眼窝,又理了理头发,然后重新迈开步子,笑着跑过去,“哥,这么快就来了?” 孟宴臣听到声音看了过来,“跟合作方在附近吃饭。” 声音藏不住的疲惫,有些嘶哑。 许沁这才注意到他脸色很差,郁郁的悲伤几乎要将他吞噬,“哥,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孟宴臣没作声,看向她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很快又看向她另只手里拎着的袋子。 许沁忙把东西递过去,“这个是给爸妈的药,上面写着用量。” 孟宴臣没接,“你可以自己回家带给爸爸妈妈。” 许沁惊住,“什么?” 孟宴臣重复了一遍,“我说,你可以自己回家,把这些药带给爸爸妈妈。” 许沁:“我很忙。” 孟宴臣:“我也很忙。” “我——”许沁还想说话,却被孟宴臣直接打断。 “谁的时间不宝贵?”孟宴臣双眼紧紧缠着她,“你把纠缠宋焰的时间空出来,足够你回家一趟了。” 那目光极冷,隐隐有些疯狂。 “你——”许沁被他呛住,语气冷下来,“既然如此,那你来干什么?” “来告诉你这句话,你可以自己回家带给爸爸妈妈。” 许沁气得不行,“孟宴臣,你自己不高兴迁怒我干什么?不愿意的话说一下就行了,有必要跑这一趟,当面讽刺我吗?” “有必要,”孟宴臣严肃的目光里划一抹了然,“重要的话就该当着当事人的面说,你不要拿我当笺子,一面清高地反抗,又一面藕断丝连勾着爸妈的心。” 这话听得许沁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然而内心深处却不觉得羞愧,她不是不谙世事做着白日梦的小女孩,她也会算计,也会比较。 她是市长千金,从小就住在大别墅里,穿着洋气的公主裙和小皮鞋,被其他小朋友艳羡。跟妈妈学习雕刻,听交响乐、看舞台剧,在那个年代里就能够全世界畅游,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女。 即使后来,美好的生活被一把大火付诸一炬,可上帝眷顾她,让她被孟家收养。孟怀瑾对她视如己出,非常宠爱,可以说,虽然中途经受了天塌地陷般的变故,但她的物质生活一直顶尖。 金钱财富与家世地位带来的特权和便利,早已浸透了她的灵魂与骨血,让她活得异常简单又轻松,所以,凭什么要为了宋焰放弃这些? 人生性就自私,十年前她在宋焰和钱里选择了钱,十年后她翅膀硬了,当然什么都想要。 “那你呢,哥哥?” 说话的时候,许沁紧紧盯着孟宴臣的脸,想从他眼里捕捉到一丝的犹豫,只有这样,她才能心安理得,亲生儿子都如此,她一个养女为什么不行? 许沁忍住激动,“如果要你放弃所有跟那个网红在一起——” 然而,孟宴臣却无情地打断了她,毫不避讳地反盯回去,“她不会让我放弃所有,她会直接放弃我。” 意料之外的答案令许沁激红的脸上浮起了一丝茫然,可看他的表情,又不像在说谎。 孟宴臣一字一句说得有力,“我跟你不一样,她和宋焰也不一样。” 是,谁都不喜欢吃苦,但不是谁都会自私愚蠢到将喜欢的人从地平线上拽下来,狠狠摔到泥里。 因为苦不好吃,所以才要拼尽了全力向上走。 爱请虽然没有绝对正确的标准和形式,但绝不是宋焰和许沁那样的。人自私不假,但也有度,不越过那条线,可以理解、体谅甚至包容;可一旦跨过了那条线,就会惹人厌烦。 秋日的凉风吹过路边的观景石,上面的“仁德”二字越看越红。 许沁嗓子涩得紧,目光小心地牵住孟宴臣,“那你跟她——” 不料对方却转脸错开,“我不会管你跟宋焰,所以你也不用管我跟她,各自的事情各自解决,能说服父母,那是你的本事。我们各凭本事。” 孟宴臣看了看表,他已然在这里浪费了许多时间,身体朝车的方向转去,“我还有事,先走了,医院忙,注意健康。” 说完就上了车,很快车子启动,后视镜里的许沁站在原地,越来越远。 孟宴臣把车开去了燕大,在校门口打电话、发消息无果后,又开到了学生公寓前。可当他的真到了门口,又没有那个胆子,把叶梦梦叫出来纠缠。 这里是学校,到处都是学生,何况暗处还有付闻樱的眼睛。一番天人交战后,最终还是驱车离开,连车窗都不曾摇下。 然而在路上,却接到了肖亦骁的电话。 路边的树叶已经泛黄,要掉不掉地挂在枝头。 肖亦骁的声音也透着一股无可奈何的疲惫,“梦梦出事了。” 孟宴臣心里咯噔一下,“你们现在在哪?” 肖亦骁长叹:“福明派出所,寻衅滋事。” 约莫十五分钟后,孟宴臣冲进了队长办公室,一眼就看见沙发里,叶梦梦依偎在女警怀里,身上还披着毯子,低着头,看不清脸。 旁边站着的肖亦骁手里拿着几张纸,跟民警打过招呼,把孟宴臣推出了房间。 “喏,看看吧,”他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女大学生跑到人公司里发单子,搅的天翻地覆。” 孟宴臣将信将疑地接过,匆匆扫了几眼,顿时怒火中烧。 这是一份微信聊天记录,密密麻麻地铺了整页: “美女,膝盖还疼吗?”“什么时候去医院复查?”“美女,请你吃个饭吧,撞了你,我过意不去。” 叶梦梦:“不用,好意心领了,您已经付过医药费了,不必再破费。” 然而对方不依不饶缠了好几天,叶梦梦终于松口,说好。 可一起吃过一顿饭后,对方却纠缠得更紧,还发现了她的视频账号,也知道了她的名字、学校和专业。 “梦梦美女,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是不是有很多二代追你呀”“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出去玩呀?是不是嫌我穷?” 叶梦梦:“伤已经好了,我们不必再有交集。”再也没有下文。 她的处理和回应早早表明了态度,十分坚决,可那人就是个赖骨顽皮,没完没了的纠缠,从好言好语,逐渐开始骚扰谩骂,开黄腔,发图片,甚至造谣给她P不雅照。 “你不喜欢我跟我出去吃饭干什么?还喝我买的奶茶!中杯十二块!”“跟我睡一觉,我就不向学校揭发你,你也不希望被粉丝和同学看到自己的裸/照吧!” “P的又怎么样?发出去你就完了,谁会相信你!”“图片/图片……” “哥哥的**大不大,*得你爽不爽!”“你这个贱/人,是不是天天在外面卖,被二代跟老头睡烂了怕被我发现啊?” “你他妈一开始是故意的碰瓷吧?”“我要向学校揭发你”“……你已经上墙了,跟我睡一个月,我就撤回——” “女表子,你居然敢报警!”“报警又怎么样,只要我说我喜欢你在追求你,不过就是情感纠纷,最多罚款二百,批评教育”…… 还有好多好多,不堪入目,叫人无法看下去。 纸吱吱地被孟宴臣攥成一团,就像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他大口喘着气,声音嘶哑,“她什么都没跟我说——” 他知道这个人,肖亦骁也曾提起过,说叶梦梦来上班的时候被一电动车给撞了——可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一个多月的骚扰,叶梦梦却从来没跟他透露过一句,没说过一句自己过得不好,仍然继续着学习、工作、未来规划,丝毫不露破绽,甚至还能陪他出去玩,毫不吝啬地夸赞他、安慰他,像个没事人一样。 ——她怎么能一边承受这些,一边对着他笑呢? 孟宴臣就像个快要爆发的火山,偏这时,肖亦骁又递过来几页纸,“还有呢。” “这又是什么?”孟宴臣红红的眼睛看着他。 肖亦骁没说话,只用下巴示意他看。 孟宴臣一张一张翻过去,发现全是立案记录。 是最近一个月里,叶梦梦在公交车、地铁、商场、学校等各种场所里遇到的性/骚扰,偷摸、偷拍、强制猥亵,露yin癖,暴露狂,偷窥女厕所…… 一张张的案例,仿佛在昭示着,对她来说,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安全的地方。 肖亦骁嘴贱地侃了一句,“这个月派出所的KPI全靠她了!”结果立刻被横了一眼。 肖亦骁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马上捂住了嘴。 孟宴臣又翻回第一张,日期是上周六,那天她在青禾美术馆兼职,他本来想跟她表白,就是那一天的十一点半,她来派出所报警,有人造谣诽谤。 那个人跑到她学校的表白墙,断章取义,说她是捞女。 简直不可理喻,“为什么?”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肖亦骁从他手里拿过记录,收好,“不过还是先把人捞出来再说,你知道吗?她把人踢进医院里去了!” 叶梦梦直接冲到嫌疑人的公司里,到处发放聊天记录,那人急了就动手,结果推搡间被一脚踢中,当场倒地,送医院去了。 “就那儿——”肖亦骁小声说着,狠狠吸了口气,办案民警跟他描述的时候,只觉得两腿间忽地一紧,像有一股凉风吹过。 孟宴臣语气里的嫌恶藏都藏不住,“他活该!” 肖亦骁立马接口道:“是是是,他活该,但这不是伤着人了吗?还去人公司——要不是遇到难处,她哪会给我打电话,你俩不是掰了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孟宴臣瞪着他,眼圈却红得更深,悲痛又自责。 “我问她了我问她了!”肖亦骁举手投降,真是受不了,“我问她怎么不找你,她说——” 他咳了一声,脸绷着,学叶梦梦,“‘他跟我什么关系!’” 孟宴臣嘴巴闭得绷紧,心脏被翻来覆去的搅动,难受极了。 肖亦骁哄他,“所以我冒着生命危险叫你来啊!” “你赶紧的,英雄救美,”他推他,“兄弟我可是对你仁至义尽了啊!” 站在门前,孟宴臣深深呼了口气,眼睛望天把泪逼回,走了进去。 阶级跟特权还是有好处的。 两个月前,他来这儿带出了翟淼;两个月后,他又从这里捞出了叶梦梦,只交罚款,不通知学校。 办案民警在得知这位大学生不仅认识肖总,同时还是孟总的熟人后,态度陡然热络了许多,并在孟宴臣仿佛要吃人一般的目光下,连连保证,一定会严惩造谣者。 肖亦骁识趣儿地去交罚款,那女警也被他招手叫走了,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变得安静下来。 “……梦梦。”孟宴臣踟蹰不敢向前。 倒是叶梦梦,也不看他,直接站起来,扯掉肩上的毯子就往外走。 孟宴臣脸色骤变,她的衣服肩膀那里被扯坏了,黑色的肩带露在外面,再往下,走动间前胸一抹黑色若有若无。 他立刻拦住她,“你的外套呢?” 他注意到被头发遮住的脖子上红痕斑驳,脸上的红肿甚至延伸到了口罩之外。 “叶梦梦!”孟宴臣心痛难抑。 叶梦梦不看他,也不说话,趁他脱风衣的功夫,飞快地弯腰从他胳膊底下钻了出去,一路跑到院子里,却不想又撞上肖亦骁这堵、比孟宴臣还要壮上一点的人墙。 肖亦骁“哎哟”一声抓住了她,同时眼睛朝她身后瞄,只见孟宴臣三步两步赶了上来,把风衣往她身上套。 叶梦梦却直接甩开,向旁边一步站出去,声音冷冷,“不用了孟总,这要是被人看见了,影响不好。” 影响不好。 四个字像无形的耳光狠狠扇在孟宴臣脸上,让他再也不敢上前一步。 第38章 争吵 见势不妙,肖亦骁赶紧脱下自己的衣服往叶梦梦身上套,“来来来,穿你亦骁哥哥的!我的香水比他的贵,不信你闻闻!” 这次叶梦梦倒是没躲,乖觉地缩在宽大的衣服里,乌润的眼睛满是真诚谢意,“麻烦老板了。” “不麻烦不麻烦!”肖亦骁精亮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滑了一圈,伸手去揽叶梦梦的肩,“你现在也不方便,这样,老板送你回学校。” 边说边推着她走,还不忘回头给孟宴臣使眼色。 孟宴臣攥着外套,步履沉重地上了副驾驶,他叫肖亦骁开去医院,叶梦梦却说要回学校。 神仙打架向来是凡人遭殃,知道两人意见存在分歧,肖亦骁没急着启动汽车,而是问叶梦梦,“还有别的地方受伤了?” 叶梦梦说只有脸,过两天就消肿了,不必麻烦;可孟宴臣态度强硬,叫她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他又气又急,透过后视镜盯住她的脸,“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警局里,一字字一句句,一桩桩一件件,深深刺痛了他的眼。这时他还没有察觉到,叶梦梦身上隐藏着的巨大秘密,正初露端倪。 面对他的愤怒和关心,叶梦梦只觉得他可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跟我什么关系?” “我——”孟宴臣一时失语。 后视镜里十足冷酷的目光,几乎让他承受不住,他猛地偏头错开,半晌,嗓子都压得哑了,“……我们是朋友。” 叶梦梦冷笑,“我又不是只有你一个朋友。” “好了好了好了,去医院!”肖亦骁及时地下了结论。 引擎轰鸣,车子开往第一人民医院,但在路上,两人还是吵了起来。 孟宴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叶梦梦:“你是我什么人啊,为什么要跟你说?” 孟宴臣:“这么严重的事情,为什么现在才报警?” 叶梦梦:“我以为放着不管他就知难而退了。” 孟宴臣:“那你为什么不拉黑他?” 明明拉黑他的时候干脆又利落。 这时叶梦梦忽然静了下来,叹息声里夹着一丝不耐,“孟总没遇到过这类人吧?即使拉黑了,也会换着法儿的纠缠。与其被搞得焦头烂额,不如放着不管,偶尔还能翻出来看看,缓解一下压力。” 肖亦骁在此处插了句“啊?”进来,“不是,妹妹,你看这个这个缓解压力啊?” 这种垃圾不是看了会增加压力吗? 他跟孟宴臣对视一眼,两人脸上的疑惑一模一样。 只见车后座的叶梦梦眉尾挑了一下,声音极轻,“看跳梁小丑破防,很有意思。” 几乎是瞬间,肖亦骁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沉默震耳欲聋。 肖亦骁嗓音艰涩,“……所以,你压根儿就没觉得难受,是吗?” “有什么好难受的?”叶梦梦哼了一声,“我感到难受正合了他的意,我不在乎的话,难受的就是他了,睡也睡不到,毁也毁不掉,呵呵——” 她低头弹了弹指甲,冷漠的声调里隐隐有股恶劣,“俯视臭鱼烂虾破防发疯,爽死了。” 肖亦骁:“那、那你还去他公司——”既然把那人当笑话看,为什么还要去闹事。 叶梦梦绝美的脸上难掩嫌恶,“谁让他从臭水沟里爬出来,往我身上跳?” 那人要是一直安分守己地待在网线另一边,顶多她压力大的时候翻出来当个乐子看看,可眼下对方居然跑到学校里造谣生事,不送一副银手镯都对不起他的努力。 电光火石间,孟宴臣明白过来了,声音立刻拔高了好几个度,“你故意激怒他?” 叶梦梦反问,“不然呢?我报过一次警,可结果是什么?” 批评教育,罚款二百。但因为成本太低、代价太小,对方越发猖狂。 一件坏事如果做了却没有得到相应的惩罚,那就相当于一种纵容和鼓励。 “只有棍子实打实地落在头上,他才会知道疼。” 所以她故意去激怒他,在他的同事和上司面前撕破他的伪装,把他下流的心思和恶劣的人品剖开呈堂,让他像她一样暴露在日光之下被指指点点。 她只不过是把他对她做的事宣扬了一下,他就受不了了,果然如她所愿,失去理智动了手。 而她还手,不过是正当防卫,不过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大学生,不堪忍受骚扰羞辱,一时情绪激动跑去发疯,警察一来,她的眼泪流得比西湖还要美。 即使发疯,那也是一个美丽的疯子。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也擅长利用优势获取同情,她既练过散打,又如何避不开对方的攻击,之所以像现在这么狼狈,不过是让自己在整个事件里看起来,没那么刻意而已。 孟宴臣气到快要晕厥,“叶梦梦,你还清醒吗?为这么一个烂人,兜这么大一个圈子,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值得吗?” “值不值得是由我来决定的!我说过了,我对处理结果不满意!” “所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盯着后视镜里的人,气得额角青筋都凸起。 叶梦梦也不甘示弱,一把拽下口罩,“你能拿他怎么办?孟宴臣!你是有钱有关系有特权,可是在今天之前,你能拿他怎么办?!” “我可以——”孟宴臣一眼看到她肿起来的脸,心疼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怎么不说了?你是可以让警察逮捕他,还是收购他的公司把他开除?又或者是直接去警告他,不要骚扰我?孟宴臣,你在演偶像剧里的霸道总裁吗?” 叶梦梦盯着后视镜里的孟宴臣,冷厉的目光似乎能穿透镜片直接刺进他心里。 孟宴臣被怼得说不出话,他大脑清醒,怎么可能会为了这种事情,去收购一个对他来说也许根本不会获益的公司。 而且,这种事情算起来也不过名誉纠纷,根本够不上逮捕拘留的罪名。 至于警告,警察也警告过了,有用吗?没用,那人甚至更猖狂。 叶梦梦情绪相当激动,“说不定你的警告是递给他的又一个把柄,你凭什么替我出头,是不是包养了我?他反手拿这个到处散播,怎么办?花钱雇人打他一顿?孟宴臣,你问问你的教养,干得出来这种事吗?”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车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孟宴臣隐忍的脸转向窗外,“……可是你这样做,太危险了。” 叶梦梦反驳他,“我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不在乎过程如何。孟宴臣,你想评判我的话,就请先拿出更好的解决方案。” “我没有想要评判你的意思,我只是担心你。” “你不是担心我!只是在你的想法里,我遇到问题第一时间不该想着如何处理,而是应该立刻向你求助,躲在你身后依靠你就可以。孟宴臣,你当我是死人吗?还是不会思考的洋娃娃?” 孟宴臣与镜中那双激动的眼睛对视,把声音放得很低,“梦梦,我没有这么想,我只是想帮你。” “你现在也帮了我!我遇到了自己的能力处理不了的部分,所以求助了有这个能力的肖总——结果他通知了你。” 叶梦梦深吸一口气,“孟宴臣,你不会到现在还认为我是在赌气吧?所以故意不通知你?” 孟宴臣嘴角动了动,没说话,他确实是这样想的,他甚至认为正是因为自己的拒绝,所以叶梦梦情绪激动,才去跑到人家公司里去闹事。 叶梦梦气笑了,“我不是只认识你——肖总一样可以把我捞出来。还是说,孟总,哪怕你拒绝了我,哪怕你踹了我,我也必须上赶着去舔你吗?” 这是什么话?孟宴臣急切地解释道:“梦梦!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行了行了行了!吵什么,都吵什么?” 一直插不上话的肖亦骁开口打断两人,他一句不落地听了,知道再这样吵下去,孟宴臣根本就不是叶梦梦的对手。 经验之谈,跟女人不要吵架,直接认错才是真理。 再说了,小两口吵架好歹也要顾忌一下在场的第三人,今儿个肖亦骁是真真切切地体会了一把,什么是孟宴臣说的“吵得耳朵疼”。 更要命的是,当初孟宴臣和许沁吵架的时候,他在现场;许沁找宋焰发酒疯的时候,他也在现场;今天,孟宴臣和叶梦梦吵架,他他妈还在。 有没有天理了。 肖亦骁的出言打断令车里的空气安静了一会儿,但也只有一会儿,因为没过多久,两人又又又吵开了。 这次聚焦的不是案子,而是两个人的情感纠葛。 在肖亦骁的世界里,男女关系是非常好理解和处理的,结果不知道为什么,这俩人非要打哑谜,借用到生意场上的利益交换,以及军事方面的思想理论来争论。 这是什么新型情调,书读得多了不起是吧? 他很不爽,于是便在途径的一家商场门前停下车,把孟宴臣赶了下去,“给我下去!都三十岁的人了,跟一小姑娘争什么争!正好去看沁沁,你去买点咖啡带上,顺便冷静冷静!” 孟宴臣这才住了嘴,瞥一眼同样争到喘粗气的叶梦梦,听话地下了车。 等他走进商场看不到影儿了,肖亦骁才转头跟后座上的人打探,上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叶梦梦平复着呼吸,倒也不瞒他,无非就是孟宴臣因为道德和家庭压力,拒绝了她的告白,而且付闻樱知道了她的存在。 起初,肖亦骁觉得很无语,可仔细想了想,又觉得很合理。付闻樱这座山,可不是轻易就能移走的,虽然他姓肖不姓孟,可从小也挺怕付闻樱的。 但到底是自己兄弟,还是想为孟宴臣争取一下,“……你就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我看他挺后悔的。” 叶梦梦反问他:“后悔有什么用?难道他后悔了,问题就不存在了吗?” 肖亦骁一噎,后面的话也说不出了。 叶梦梦冷声,“就这样吧。” 即使给他机会,也不过是重蹈覆辙罢了。如果她是普通人,当然可以等上一年,可问题是她根本等不了。 有些事情,迫在眉睫。 过了好长时间,孟宴臣开门坐上了副驾驶。肖亦骁注意到,除了咖啡以外,他手里还提了个别的袋子。 于是随口一问:“买的什么?” “衣服。” 肖亦骁恍然大悟,“哦,给妹妹买的是吧?瞧我,粗心大意的,还得是我们家宴臣温柔体贴!” 他打着哈哈,不住地往后看,但是没有一个人理他,那两人各自沉默着,像两只野兽,可怜他这只小白羊,夹在中间瑟瑟发抖。 场子热不起来,肖亦骁收起咧开的嘴巴,踩下了油门。 很快就到了医院。 肖亦骁主动包揽了给许沁送咖啡的活儿,两腿一迈就没了影儿;孟宴臣陪叶梦梦一道去挂了急诊。 今天是杨思佳坐班,她看到孟宴臣的时候,脸上难掩吃惊,连同她身后的护士,俩人就石化了一样,就这么看着许沁的哥哥、孟氏国坤的贵公子,小心翼翼地陪着一位女孩儿进了门。 “……孟总。” 因为之前孟宴臣经常给许沁送饭,是以急诊科的医护基本都知道他。 之所以说之前,是因为最近他都不来了。有好奇心重的小护士跟许沁打听,然而每到这时候,许沁就会微微低着头,一个字也不说,表情十分冷漠,隐隐夹着一分不耐。 大家都知道许沁背景硬,架子大,一回两回的,渐渐也就没人再问了。 杨思佳的眼神落到面前的女孩儿身上,只见她身上披着宽大的男士外套,脸上还戴着口罩,露在外面的眼睛红红的。 她一时吃不准孟宴臣是怎么个意思,眼神难免又回到他身上。 孟宴臣轻言细语,“杨医生,麻烦你检查的时候留心看看,她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 “啊,啊,当然。”这本就是医生的分内之事。 杨思佳愣愣地点着头,然后就看见孟宴臣弯腰跟女孩儿说话,“……我在外面等你。” 那模样,要多温柔,就有多温柔。 直到孟宴臣离开,关上了门,杨思佳和护士依然觉得今天见了鬼。急诊科谁不知道,孟宴臣除了妹妹许沁,对别的异性都是不假辞色——哦,还有一个多月前,医护间还流传过孟宴臣的一个小八卦。 深吸一口气,杨思佳让叶梦梦摘下口罩,随即愣住了,这不就是一个多月前传言跟孟宴臣有“孽缘”的当事患者吗? ……当真是“孽缘”。 第39章 最优解 十月一日,国庆长假开始。 在这个悠闲又热闹的假期的第二天上午十点,「叶澄三水」发布了一条视频,开篇是一段录屏,关于燕大学校表白墙的一个投稿,揭露燕大生物系的校花碰瓷拜金。 虽然没有点名道姓,但学生物的校花这个头衔已有足够的指向性。 被顶到高赞的评论,不是说自己在某某KTV看见校花当公主,就是说在校门口亲眼看见她上了老头的车,又或者是,学校某个富二代是他朋友,包过一晚,早就松了云云。 家世和条件摆在那里,这种无中生有的造谣向来离孟宴臣很远,所以当他直面的时候,那种冲击性可想而知。 还是两次。 一个人的恶意,引发了一群人的狂欢。 一人造谣,集体高潮。 然而叶梦梦的处理方式很冷静,事发后的那几天,她没有因为莫须有的污蔑感到难过和羞耻,更没有浪费时间和精力去自证,而是抓紧时间录屏留下证据,在舆论发酵之前嘱咐翟淼稳住邀约和商单,并私下联系了几个关系不错、且有影响力的网红和博主。 然后,等,等放假所有人都有空闲看热闹的时候,花钱买热搜放出事情全过程。 表白墙投稿造谣,聊天记录,报警记录,就医记录,伤情鉴定——因她的皮肤过于娇嫩,衬得脖子上的掐痕清晰可怖。 陈近南扛着键盘就上了战场。 围观网友也毫不示弱,分分钟就把造谣者的公司信息扒了出来,就连燕大也没能置身事外,一起被牵连上了热搜。 辅导员接到消息后,很快就找到了叶梦梦,先关心了一下她的精神状态和身体健康,然后说警方已经带走了涉事学生,希望她删除视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给学校造成影响。 叶梦梦听完后表情淡淡的,直接拿出手机打给肖亦骁,只有六个字,“学校向我施压。” 辅导员脸色直接一变,约五分钟后,她接到了校长亲自打来的电话。 世界处处有阶级,叶梦梦深谙此道。 …… 这场沸沸扬扬的闹剧持续了三天才渐渐淡出视线,付闻樱虽然不说,但孟宴臣在家里依然能感觉到她时刻投来的视线,那是一种带着点轻蔑的傲娇,就像在说:你看,你喜欢的女人净会招惹是非。 孟宴臣想要辩解,却又不能辩解,压抑得要命。 四号,朋友约他出去打球喝酒。 五号,肖亦骁打来电话,说是晚上朋友在魅色组了个局,叫他来充当一下家属。 孟宴臣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你不找女朋友找我干什么?” 肖亦骁一句话就把他呛死,“陈近南的局,梦梦是她的家属。” 转眼就到了晚上七点半,某人准时出现在包间门口,还知道换一身休闲的西装,里头把衬衣领带去了,穿了一件黑色轻薄的毛衣。 肖亦骁一见着他就乐,邀功似的去杵他,“怎么样,兄弟我够意思吧?” 孟宴臣推开他,往里扫了一眼,没看着,“她人呢?” 肖亦骁眯着眼睛分辨了一会儿,朝某个方向遥遥一指,“那儿呢,在跟近南妹妹说话!” 孟宴臣顺着方向看过去,隐约看到了人影,便直接往里走,肖亦骁嬉皮笑脸地后脚跟上。 魅色一层是清吧,安静,平时下班来喝个小酒看看景,解解乏;二层更闹一些,包厢里配上了音乐设备,有人吃着,有人喝着,有人已经唱上了。 孟宴臣忍着鬼哭狼嚎,终于在一众人的包围圈里发现了叶梦梦。 她脸上的伤已经好全了,今晚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裙,没化妆也没做发型,乌黑柔顺的长发服贴地分在两侧,一笑起来,眼里亮晶晶的,俨然一个清纯无害的大学生模样。 男男女女围绕在她身边,谁也没有发现这边多了两个人。 孟宴臣看了一会儿,低头叹了口气,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 “你坐这儿干什么呀?”肖亦骁踢他的腿,“起来,去那边!你看没看到那几个男的的眼神啊?跟狼一样!” 孟宴臣给自己倒了杯水,抿了一口,“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不会重蹈覆辙的。” “嘁,你倒是很了解啊!——不过说起这个,”肖亦骁在他身边坐下,眼睛却往叶梦梦那边瞟,“我发现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孟宴臣立刻机警地抬头,快速瞟了几眼,“不对劲?哪儿?” 肖亦骁指着,“你看,她对这些女生笑得就很温柔,一旦对上男人,表情就变得疏离,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他头侧仰着,眼珠转了好一会儿才一拍脑袋,“高岭之花!你来之前我可见识到了,那个样儿劲儿劲儿的,真让人受不了!” 他说完就感觉周围气压好像低了许多。 孟宴臣不说话,光盯着他,面上浅浅覆了一层凉意。 肖亦骁立马改口,“……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她勾得人心痒痒……也不是,那什么,”他急得手直挠头,“她对我们俩就不是那样!” 孟宴臣“嗯”了一声,收回目光,声音平静,“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知道什么? 他隔着灯光远望,对于异性费尽心力的讨好,叶梦梦像个局外人一样,静静看着,笑容很浅。 知道她,其实很冷淡。 那个视频他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里头表白墙下的高赞评论里有一条:看她平时装得一副清高样儿,背地里却玩得那么脏。 可在视频的评论区里又有一条,大约也是燕大的学生,应该是个女生:学姐人很好也很温柔,但是不怎么跟男生说话,她在男生面前,像极了六根清净无欲无求的神女。 也是在那个时候,孟宴臣才知道,一直以来叶梦梦对他都是不同的。 人总是在有了对比之后,才会发现什么才是差距。 叶梦梦很有演戏的天分。 就好比明明是她策划了一切,却依然能在公司和警局里,将一个柔弱无助、却因不堪受辱,冲动之下发疯的大学生扮演得淋漓尽致,最后借着受害者的无辜和人脉权势,成功脱身。 他重复过很多次,叶梦梦是个很聪明也很有野心的人,所以即使拉黑了他的联系方式,但却不会牵连跟他联系紧密的肖亦骁。 倒不是为了拐弯抹角地欲擒故纵,而是舍不得肖亦骁拥有的特权和便利——因为她不是清高的铁骨铮铮的灰姑娘,她深谙世俗阶级,也明白自己的境遇,所以带着自己的底线和原则,圆滑地融入了世俗里。 如果不是他将心意展露得太过明显,如果不是被那个蠢蠢欲动却没有落实的吻怂恿,那样会权衡利弊的姑娘,怎会鼓起满腔勇气、炽热明艳地向他跑来。 可他又做了什么呢?给了她希望,又亲手将她推走,所以她干脆利落地转身,也没什么不对。 肖亦骁听着不对劲,“你又想放弃?——那你来干什么?” 孟宴臣不闪不避,“想见她。” “不是,你真打算等一年?” “九个月。”他执拗地纠正。 肖亦骁真的看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 孟宴臣回答了一句跟叶梦梦意思差不多的话,“根本问题没有解决,我这样纠缠她没有任何意义。” 即使九个月后,叶梦梦毕业了,付闻樱也会以门不当户不对的理由否决。所以当务之急,是扶持叶梦梦的事业,先完成她的愿望。 他不是宋焰,会让喜欢的女人放弃所有,与自己共沉沦;他也不是许沁,除了哭闹和逼迫,毫无办法。 付闻樱这边,他打算让许沁先耗,现成的斥候,不用白不用。 肖亦骁给他倒了杯酒,“那如果,在这九个月里,她谈恋爱了呢?” 金黄色的液体在杯中转动,慢慢静止。 孟宴臣却拿起旁边的水杯与他碰了一下,再抬头,眼镜金丝边框碎光流转,眉峰之下,势在必得。 “我可以等,等她逛完一圈,回头发现,我才是她的最优解。” 生意人,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更何况,如果叶梦梦想要跟宋焰争夺主角气运,那么孟家避无可避,是她必须争取的势力,否则一旦因为许沁的关系,孟家划到宋焰的阵营里,她再想翻身就晚了。 所以,叶梦梦绝不可能放弃自己。 “她不能放弃我。”孟宴臣这样说。 他赌她,绝不可能放弃他。 肖亦骁大脑空白了几秒,随后破口大骂:“你神经病你!” 对于这个评价,孟宴臣否认,他不是神经病,他只是冷静下来了。 尽管上一世作为工具人,作为宋焰的踏脚石,他被迫走上了失败的道路,可是,那些年受到的教育、经历、经验却不会背叛他。 那些天因为事发突然,他又太过慌乱,所以手足无措,现在理智回归,着眼全局,马上就找到了合适的出路。 就如火山洪水,可疏不可堵。一味的纠缠逼迫未必有用,不如暂时后撤迂回,静待时机。 有道是,战术上后退一时,却是战略上的前进一步。 因为,世界上最紧密的关系,除了共犯,就是利益共同体——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和她确实因为宋焰的存在,不得不联系在一起。 水在杯底轻晃,不远处,叶梦梦正被陈近南携着登上央台,人声喧闹渐渐止于安静,灯影交织间凝眸浅笑,是晃晃繁星里最璀璨的那一颗。 放下水杯,孟宴臣起身,“走吧,要开场了。” 肖亦骁叹着气,后脚跟上。 台上高亢的声音传来:“今晚我们大家之所以欢聚在这里,是为我们相处了几年的好朋友、好同事陈近南,庆祝高升!……” 孟宴臣听后明悟,原来今晚不是普通的攒局,而是因为陈近南升迁调动,马上就要离开燕城南下,算得上是欢送会。 “……让我们发自内心地祝愿她,今后前程似锦!今晚,不醉不归!” 台下掌声雷动,欢呼一片,台上陈近南紧紧牵住叶梦梦的手,激动得像结婚典礼进行中的新郎,向来宾叙说着两人命运般的一见钟情,马上分隔两地,又怎么怎么不舍。 人群后,孟宴臣一脸不对劲,问肖亦骁,“她性取向真的正常吗?” 肖亦骁刺他,“怎么,一分钟前你不是挺自信的吗?” 孟宴臣顿时噎住,冲他翻了个白眼。 开场结束后,众人纷纷落座,他也找了个合适的角落,继续暗中观察。 肖亦骁才不理他这个在黑洞里阴暗爬行的毛毛虫,端起酒杯,嘴上喊着“美女妹妹”,很快融了进去。 酒过数巡,大家情绪高涨,渐渐也放得开了,宽敞的舞台中央不少人激情献唱,吵得孟宴臣耳朵疼,尤其是肖亦骁,本来就五音不全,还爱显摆,隔着那么老远,还点名要他鼓掌。 也不看看自己唱的是什么样子。 孟宴臣敷衍地配合他,拍了两下手,拍完叹着气别过眼去。 舞台中央的肖亦骁乐得找不着北,叽叽哇哇地又开始唱歌跳舞。 不过,因他这一指,也叫好些人看到了孟宴臣。男人对他没有兴趣,倒是有几个女生遥遥看了几眼后,凑在一起小声嘀咕。 他自小家境优渥,教育和财富堆出来的气质在普通人里本就出众。又常年待在办公室里,因而比起一般男性,皮肤要白上一些,坐在稍暗的光影里,十分显眼。 加上情绪平平淡淡,安静坐在角落里,深色的西装和成熟男人的深沉,更添一分魅力。 而且,脸也生得不差,从小孟宴臣就是那一片小区里,最好看的男孩子。 于是,女孩子们推搡着走过来坐下,面上一派羞涩。孟宴臣知晓来意,礼貌地直接拒绝,“抱歉,有喜欢的人了。” 他说话的时候直戳戳盯着她们的眼睛,神色认真,说过后,唇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温情,并非因为她们,而是他口中的那位心上人。 女孩们一脸惋惜,却也不多做纠缠,浅聊了一会儿后,就潇洒地结伴离开了。 这时孟宴臣再去寻叶梦梦,人群中已然看不见她的影子。 第40章 亲吻 孟宴臣心中一紧。 刚出过那样的案件,他实在担心她的安全,起身在包间找了一圈却无果,眉心拧得快能夹死苍蝇。 那边,肖亦骁正跟一群美女唱歌跳舞打得火热,想也知道指望不上,于是孟宴臣推开包间的门,打算去外边找。 在走廊尽头,他正想找服务生帮忙进去卫生间看看,却忽然看到叶梦梦从门里转了出来。 身影单薄的好似羽翼脆弱的蝴蝶,灯光暧昧晦涩,斑驳交织,笼罩着她,像是紧紧缠住、挣不开的蛛网。 孟宴臣想也不想地上前,叶梦梦大抵也看到他了,然而眸光静然如常,波澜不惊。 两人距离越来越近,不过五六步,他刚要抬起手,却从旁伸出一只手来,一抓、一拽,咫尺之遥,叶梦梦微微睁大的眼睛仿佛还在眼前,下一秒就被人重重按在墙上。 痛苦的闷哼淹没在错乱的脚步声中,孟宴臣一时愣住,眼前人影交叠,男人的身影死死压着她,脑袋伏在脖颈间拱动…… 刹那间警局里的那一沓证据和回执单闪过脑海,他眼里立刻就渗了红,疾走上前一把将人扯开,抬脚就踹。 男人重重摔倒在地,惨叫呼痛,但很快就骂骂咧咧地爬了起来,“操!老子在这儿守株待兔,哪个不长眼的跟我抢女人!” “懂不懂规矩,知不知道什么叫先来——” 男人一脸的烦躁,却在孟宴臣高大的体格前和凶狠赤红的俯视里,声音戛然而止。 人总是欺软怕硬的,可以酒精上头随便抓个女人就亲,也能在比自己强的男人面前瞬间酒醒,忍气吞声地让步。 弱肉强食是天然的法则,男人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没事了,没事了……”孟宴臣拉过叶梦梦,让她靠在胸前,轻轻抚慰着她受到撞击的后背。 可被圈在怀里的人既没有吓到浑身发抖,也没有因为害怕痛哭流涕,相反,她太安静了,一如在被造谣后,冷静地策划一切。 就像是,习惯了。 孟宴臣为这样的认知感到心痛。 忽然,从怀里发出了闷闷的声音,“……有时候我觉得很不公平。” “什么?”他低头凑过去听。 “力量差距。”叶梦梦仰头,手眼同时丈量他的肩膀,“如果只是推搡,我可以凭技巧推开他,甚至占上风;可一旦被困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按住,就动弹不得。” 她能在公司、学校、商场等等地方钳制住意图不轨的人,可对方要是向刚才那样突然全身俯压过来,体格和力量的差距在这一刻宛如天堑。 她望着自己纤细的手指和臂膊,语气难掩悲怆,“因为没有力量,所以只能训练技巧,可危险到来的时候又不会提前示警。” 没有人能一天二十四小时,每分每秒都保持高度警惕。 孟宴臣眼神怜惜,握住她的手抵在胸前,如同起誓,“我会保护你的。” 闻言叶梦梦笑着摇头,“你还是没明白,孟宴臣,”她仰起头,与他对视,“难道你能二十四小时都待在我身边保护我吗?” 被指名道姓的人,眸光黯淡。因为答案太明确,根本不可能。 她继续说,“孟宴臣,作为朋友、合作伙伴,你欣赏、也认可我的优秀,可当我的身份变成你喜欢的女人时,你却残忍地抹杀了我的特质——你认为柔弱无助,我需要你的保护,需要躲在你的羽翼之下。” “当然,我承认你确实帮到过我,我也确实需要你的帮助,而你也可以事事为我安排好一切。可是,我的诉求不是这样——” 孟宴臣抿着嘴唇不说话,将她揽得更紧,他感受到的体温是热的,然而目光却很冷。 叶梦梦一字一句,异常认真,“人虽然是社会性动物,生活在集体中,可同时也是独立的个体,所以要有独立行走和自救的能力。” 说完,她挣开被握住的手,身体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孟宴臣,‘等靠要’思维不适合我,我想要的会自己去争取,当然,如果争取不到,我就放弃。” 热源离开,孟宴臣冷到声音嘶哑,“……梦梦,你在混淆概念。我想保护你难道有错吗?我为了能跟你在一起,就可以不管不顾你的名誉吗?” “我不在乎,而且你不说我不说,有谁会知道?”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妈妈她——” “所以我放弃了,”叶梦梦不耐地打断他,姿态冷淡又决绝,“因为我没有时间跟你耗。” “梦梦……”孟宴臣沉痛地闭起眼,执拗地上前将人抱住。 两具身躯相抵,他胸膛起伏,心跳剧烈,而叶梦梦风平浪静,心如止水。 没关系,没关系的,叶梦梦不能等,那就换他来等。他本就比她年岁稍长,在这方面也更有心得——那可是几十年来的克制隐忍,才磨炼出来的耐心。 四下喧嚣。 可能是酒吧见不得这种纯爱,在孟宴臣呼吸渐渐平缓下来时,不知从哪里忽然传出一声急促的女人尖叫,暧昧的不成调子。 他脸色微变,骤然睁眼,那声音却瞬间高走,似痛苦也似欢愉,其间夹杂着低沉的喘息、和愈发激烈的门板撞击,断断续续的,听起来似乎是从卫生间里传出来的。 他抬手捂住叶梦梦的耳朵,欲转身离开,后背却被撞了一下。 不必回头就看见一对男女已经从背后转到了对面,衣衫半褪,嘴脸纠缠,黏腻的水声伴着衣料摩擦的动静,一路跌跌撞撞、哼哼唧唧,几乎刚摸到卫生间的门框,女人的裙子就被急色撩起…… 幽涩的光线里闪过一片白光,孟宴臣飞快地垂下眼皮,把叶梦梦箍在怀里,拥着她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包间,叶梦梦先一步握住门把手,却被后来的孟宴臣覆上,孟宴臣怔了一下,随后手掌猛地收紧。 掌心滚烫,他的眼神亦炙热笼罩在她头顶。 门内音浪迭起,人声涌动,门外寂寂悄悄,欲海微澜,两人站得极近,呼吸与发丝纠缠不清,灯光和香气扭扯缠绵,前胸后背似有热意翻滚。 忽然,叶梦梦转身,垫脚亲在他的唇边。 那个瞬间,就像是往暗潮涌动的平静湖面扔下了一块石头——孟宴臣理智丧失,低头吻了下去。 这个时候,如果有人从门内出来的话,看到这一幕绝对会惊呼出声,两个平时看上去对异性最是清冷淡然的人,此刻正旁若无人地纵情纠缠。 昏暗暧昧的灯影里,叶梦梦勾着孟宴臣的脖子,手指纤长穿梭在他发间,蜜一样的软唇急切地需索侵占。 一时间多巴胺风起云涌,白浪掀天,孟宴臣像是陷入了一个巨大的、云朵做的蜜罐里。 他在风月场里的经验和技巧几乎为零,骤然被卷入如岩浆炙热的浓情里,只依靠本能去反应。坚实的胸膛将人紧紧压在门上,宽大的手掌则托握住那截细腰紧紧按向自己,不留空隙,仿佛要将她嵌进身体里。 柔软的身体紧密契合,唇舌勾缠着夺走呼吸,喘/息交错间热浪翻涌,酥麻酸痒感令人眩晕。 空气燥热,暖香浮动。 他贪婪地迷恋着这种近乎窒息的冲击和悸动,为之心摇神荡,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不知过了多久,似鸳鸯交颈的两人终于分开,彼此呼吸不稳,唇上皆残留着潮湿的印记。 “呼……呼……”孟宴臣重重喘息。 一吻结束,他只觉得身虚力软,舌尖发麻,似乎天地间所有一切都远离了自己,所闻所见只有一个叶梦梦。 两人离得那样近,目光如雾朦胧,又似体温滚烫。 急促的吐息灼热喷洒,引得她浓密的眼睫抖颤如蝶翼,鲜嫩光洁的脸上,撩人的春情因蹙起的眉皱皱聚拢,又因掀起眼皮后的眼波流转猝然绽开,于是,丝丝缕缕的媚意就那么一路氤氲至微红的眼尾。 勾的孟宴臣心跳都停了,急急低头去吻。 “梦梦,梦梦……” 急切的唇吻尽数落在她漂亮的不像话的眼睛上,哪里还记得什么教养、什么道德,只着了魔似地呢喃着她的名字,如信徒一般虔诚,充满柔情。 她的名字起得真好,与他的姓氏同音,就如命中注定般密不可分。 似乎是被吻的痒了,叶梦梦偏头错开,那轻绵的亲吻便落在发间、耳侧。 孟宴臣又转回,顺着脸的轮廓向下去寻她的唇,“梦梦,梦梦……” 像第一次尝到糖果甜蜜滋味的孩子,迫不及待地寻觅更多。 “……孟宴臣,”叶梦梦迎合着他因生涩而止于浅尝的亲吻,手从发间退至他后颈,打着圈儿轻轻摩挲,然后重重一按。 她引诱他的唇慢慢深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我们交往好不好?” 此话一出,孟宴臣动作一下停住,教养和道德忽然之间重新占据了他的意识。 “孟宴臣……”叶梦梦的声音在他唇间浅吟辗转。 她轻吻着,双手勾着他的脖子,身体轻微扭动,像极了引诱夏娃偷尝禁果的那条蛇。 可孟宴臣不是夏娃,他抵挡住了诱惑,随着抓握托扶的双手默默卸去力道,薄唇也逐渐远离航线。 四目相对,沉默难言,叶梦梦推开他,转身走进包间。 轰鸣自门缝中泄露,又一瞬闭紧,孟宴臣颓然站在原地,嘴角下撇,脸上光影斑驳,痛色难掩。 他没有在门外停留太久,进去后很快就在某个无人的角落里发现了叶梦梦,她坐在沙发上,拿着一片湿巾正在擦嘴。 孟宴臣小心翼翼在她对面坐下,目光凝着愧色似有千言万语,然而唇线抿紧,一言不发。 叶梦梦只当他是空气,湿巾狠狠蹭过红唇,又落到眼角,将他吻过的地方,痕迹一一抹除。 她原来的唇色很浅,吻弄了一番,像抹了胭脂,沾着漉漉湿意,红得娇艳。 孟宴臣看着,只觉得双唇似有蚂蚁啃咬,忍不住抿了又抿,却又因她毫不怜惜的动作心中痛意盎然,双手渐渐攒紧。 忽然有脚步声靠近,抬头一看,是陈近南歪歪扭扭地走了过来,打着酒嗝儿坐到叶梦梦身边,一把搂住,“老婆~” 陈近南喝得迷迷瞪瞪,不经意间看了对面的孟宴臣,颜控的她眯起眼睛似乎是在分辨什么,终于在又一个酒嗝后,恍然大悟道:“老公,你怎么也来了?” 孟宴臣已经习惯了她的性子,只默默叹了一声,不跟醉鬼计较。 而陈近南——有叶梦梦在,陈近南也不纠缠他,只一把勾住叶梦梦的肩,一边晃一边撒娇,问她刚刚去做什么了,冷落自己那么久。 叶梦梦眼疾手快地挡住她往肩颈拱的脸,“在卫生间遇到了臭男人。” 一语双关。 孟宴臣霎时眼神飘忽闪躲,像做了亏心事,把头低了下去。 陈近南直接暴怒,抄起酒瓶子就往外走。 叶梦梦急忙按住她,解释那人已经得到了教训,不敢再来了,又叮嘱道,“姐姐,你如果想去洗手的话,一定要结伴去一层。” 陈近南是真的喝多了,竟开始呜呜地哭:“老婆好温柔,老婆好爱我!”说着又往叶梦梦脖子拱。 “等一下!” 叶梦梦一手推着她的脑袋,另一只迅速用湿巾擦了两下脖子,这才任由陈近南把脸埋进自己颈窝里。 “老婆~” 陈近南哼哼唧唧地抱了一会儿,突然又要去唱歌,叶梦梦由着她去,被牵住一起往点歌台走。 众人看到是叶梦梦要点歌,舞台很快就空出来了。 因为是国庆期间,叶梦梦避开日语,点了一首韩文女团曲,《Mr. Chu》 这首歌本身曲风就甜美轻快,又因韩文语音黏着,唱起来不由自主带了一点撒娇的语气,没有人能拒绝一个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美女冲你比心。 如果,屏幕上的歌词字幕没有中文翻译的话。 “见了一面就还想见第二次见了两次三次就更想抱紧你” “想和你戴着情侣戒指一起漫步在这条路上” “就像梦境一样光是想象都足以让我微笑” “在我的嘴唇上” “我的心被你动摇” “静悄悄地靠近再亲吻我吧” 台下都在跟着节奏摇摆身体,鼓掌喝彩,唯有孟宴臣笑不出来,一个人红了眼眶。 第41章 蒋裕 当阳光拂开城市夜幕,透过落地窗照进包间的时候,大喇喇霸占沙发的肖亦骁一个翻身,把缩在角落里的孟宴臣一脚踹醒了。 孟宴臣睁开眼睛反应了几秒,捏了捏鼻梁,伸手去够茶几上的眼镜。 视线里,对面沙发上的陈近南跟肖亦骁一个德行,躺地四仰八叉,可她的待遇又比肖亦骁好上一点儿——她枕着叶梦梦的腿,虚握着叶梦梦的手,叫孟宴臣想起某个清晨,自己也曾这样放浪形骸过。 他静静地看着叶梦梦歪在抱枕上的脸,在扫过她略显几分疲惫的面色后,困倦叶争先恐后地涌上了他的脸。 昨天晚上,一伙人直闹到凌晨才打着酒嗝儿散场,孟宴臣早有预谋,滴酒未沾,想着能开车送叶梦梦一程,熟料,满场热闹散尽,包间只剩他们几个时,偏偏陈近南发起了酒疯。 ……那场堪称荒唐的胡闹,他不愿回忆一丝一毫,总之,直到陈近南疯不动了,瘫在沙发上阿巴阿巴,窗外的天色已经发白了,而肖亦骁也不知何时偷偷见了周公。 孟宴臣有心想要交谈,叶梦梦却是理也不理,把他当个透明人,陈近南有所动作她就照看一二,没有就闭目养神。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先昏睡过去,就这样捱到了天亮。 对面沙发反射的阳光亮得有些烫眼,孟宴臣抬腕看一眼时间,起身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包间。 白天酒吧不营业,没有客人,服务生也都下了班,到处都静悄悄的。长长的走廊里,营造氛围的彩灯被自然光线取代,看起来倒是正经多了。 孟宴臣没想过会在卫生间门口跟叶梦梦碰上面,然而在话没说出口的时候,后者就一脸冷漠地转进了女卫生间。 一夜没睡好,叶梦梦用冷水洗了把脸,出来时门口并没有人特意等在那儿,她松了口气,却不想在走廊尽头的转角处,两人目光还是不期而遇了。 孟宴臣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梦梦,”他的语气里带了一丝祈求,“我们谈谈吧。” 叶梦梦定定地看着他,不说话。 上一次说要谈谈的人是她,这才几天时间,风水就轮流转了。 想起昨晚,叶梦梦态度冷淡,“我们之间没有联系的必要。” “梦梦,你别这样说。”孟宴臣不依不饶,固执地把她圈在自己和墙之间。 一米八三的身高很有压迫力,叶梦梦完全被罩在他的身影里,她脸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水珠,由于离得近,甚至能感觉到冷水丝丝的寒气。 孟宴臣托起她泛红的脸,凉意贯穿掌心,“之前的事对不起——” “我需要的不是道歉,”叶梦梦拂开他的手,倾身送上自己的唇,却在最后堪堪停下,吐气如兰,“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她的目标明晰且明确,吻住和拒绝,机会可以有三次,但选择没有第三项。 毫厘之距,孟宴臣脸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在挣扎,大脑在叫嚣着吻下去,吻下去就可以拥有一切,他本来就喜欢她,不是吗? 嘴上说着道德教养,可肖亦骁一个电话他还是会来;他自以为是的笃定,一个吻就被轻易瓦解。 欲望燃烧理智,孟宴臣慢慢贴近他的伊甸园,然而最后关头,他却猛地偏头错开。 “她年纪小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吗?!” “你有没有想过她的名声!” “你们可以约定再等一年,至少等她毕业——” 父母的规训交错在耳畔盘旋,孟宴臣一点一点站直了,开口时语气艰涩无比,“梦梦,我不能——” 他不是宋焰,只凭鲁莽横冲直撞,一点都不顾及所爱之人的处境。 “你不能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我,”叶梦梦嗤笑一声,过后声音却是哽咽的,“孟宴臣,你就是个混蛋。” 仿佛置气一般,她推了他一把,头也不回地走了。 孟宴臣只觉得身体像是变作了一块玻璃,从被她触碰的那一处起,向外延展破碎的裂纹,直至某一刻,全盘崩溃,尖锐的玻璃随之刺进血肉,将五脏六腑搅得鲜血淋漓。 …… 当他整理好情绪回到包间的时候,还在走廊时就能听到陈近南鬼哭狼嚎般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 “哈哈哈哈哈!” 推门一看,果然如此,陈近南缩在沙发上尖叫,而肖亦骁在地上打滚。 叶梦梦呢?叶梦梦站在门边看两人胡闹。 孟宴臣的眼神飞向四脚朝天的某人,“你干什么了?” “啊?”肖亦骁从地上爬起来,手在眼角抹着泪,一张脸笑得通红,“我只是发了一段某人发酒疯的视频。” 孟宴臣花了五秒钟的时间来回忆陈近南发酒疯的场景,又黑着脸一秒将回忆删除。 “啊啊啊啊啊!” 陈近南在沙发上抱着脑袋,头发乱得像鸟窝,人虽然疯了,但是嘴巴还活着,发出的嚎叫一串比一串嘹亮尖锐。 躺在沙发上的手机,适时地传来她痛哭流涕的声音,“长出来啊,为什么长不出来!可恶!长出来啊!” 陈近南尴尬愣住,零星片段闪过脑海。 这是她对着叶梦梦发癫,结果在身下掏不出东西来时的无能狂怒,紧接着哭声顿止是因为她抬头看到了孟宴臣,之后嗷地一声猛扑上去,手竟直直往他身下掏,“老公借我!” 即使天已经亮了,但孟宴臣在重新听到这个四个字时,还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那瞬间,陈近南想死的心都有了。 手机里的视频还在播放,“老婆,我没有啊老婆!我不能给你幸福啊老婆!” “汪汪汪!我是老婆的狗!汪汪汪!” “肖亦骁!你他妈别录了!” “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 “梦梦,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陈近南吗?” “近南姐!” “我的爱情,像枯叶蝶一样飞走了!” “啊!杰哥不要啊!” 嬉闹、尖叫、暴怒、大笑,乱糟糟的一浪盖过一浪,对陈近南来说无异于一场公开处刑。 “姐姐,”叶梦梦走上前想安慰,却被尖叫着避开。 陈近南仿佛被弹簧精附体,一下弹出好远,“别过来!!!” 她抓起鞋子胡乱往脚上塞,然后抄起外套和包包闷头就往门外冲,肖亦骁看她手忙脚乱忘了拿手机,好心地在后面追。 “妹妹,你手机忘拿了!” 陈近南边跑边大叫:“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 随着尖叫和笑声渐渐跑远,包间也渐渐安静下来。 叶梦梦去拿外套和包包,孟宴臣站在原地直勾勾盯着她,“我送你回去吧。” “不麻烦,我已经叫了车了。” 孟宴臣挡住门,“这几天不太安全。” 叶梦梦一边戴口罩一边去推他,“我能保护好自己。” 孟宴臣执拗地拉住她的手腕,声音里充斥着化不开的悲切,“我们之间一定要这样吗?” “这是你选择的结果,你得受着。”说完,叶梦梦甩开他,推门走了出去。 到了楼下,叶梦梦双手抱臂在秋风里等车。 孟宴臣把车开到面前,她也不为所动,只叫他别挡路。两人就这么干耗着,直到叫的车来了,她快步走过去,开门钻进后座,留下一串汽车尾气。 孟宴臣到底是不放心,开车跟在后面,一直盯着她走进学生公寓,这才掉头离开。 这一天,陈近南连夜逃离了燕城。 …… 长达一周的假期很快溜走,悠闲散去,城市又恢复了忙碌。 几天后,儿时的发小在群里攒局,问孟宴臣周日下午去不去打球,说约到了蒋裕。 因为工作的关系,蒋裕很难约。他是消防员,一周只有一天假期,而且如果遇上险情,就要立刻归队。 尤其是节假日这种安全事故高发期,全国人民放假七天,七天消防员都坚守岗位在,随时待命。 这不,国庆结束后一个周,蒋裕终于能有一天的假期,所以就打算周天下午聚一聚、玩一玩。 孟宴臣想着那天自己也没什么事,就同意了。 二零一九年十月十三日,天气多云转阴。 球馆里,几个挺拔贵气的青年在场下一边休息一边聊天。 这家球馆是景鹤白自己办的俱乐部,在他们这几个发小里,成熟稳重的孟宴臣继承家业做生意,活泼跳脱的肖亦骁游戏人间不亦乐乎,薛鸿安走仕途,人前老成持重,人后——肖亦骁常常吐槽他是老阴比。 跟他们三个相比,景鹤白是最最没有事业心的二代——他喜欢各种运动,是个健身达人,每次组局打球,最积极的就是他。 但是其他几个,怎么说呢,游戏人间也好,继承家业也好,这个体力…… 咳,所以,他很喜欢消防员出身的蒋裕,每天训练就是不一样,每次跟他打得有来有回,十分尽兴。 两人刚打完从场上下来不久,呼吸还有些粗重,忽然景鹤白鼻翼翕动,凑过去闻了一下,“蒋裕,你身上怎么这么香?” 蒋裕自己也低头闻了闻,疑惑,“没有啊?我怎么没闻到?” 景鹤白又闻了几下,神色笃定,“真的有股香味儿!” 旁边肖亦骁听了,立刻精神抖擞,耸着鼻子就凑热闹来了,“来来来,我见多识广,让我闻闻!” 他拉住蒋裕的袖子就往自己鼻子前面扯,从肩膀一路闻到脖子,越闻眉越皱,“嗯?这香味儿……怎么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闻到过似的?” 正在调整球拍的孟宴臣瞥他一眼,“你女朋友太多,记混了吧!” 肖亦骁女朋友多有目共睹,众人齐齐笑起来。 当事人却挠着脑袋,一个劲儿解释,“不是我女朋友!真的!这个味道真的特别熟悉,不像是香水味儿,香水不是这样的!” 蒋裕被他说得不淡定,低头嗅了又嗅,绞尽脑汁地搜索着,半晌“啊”了一声,“上午和朋友一起喝了杯咖啡,可能是那时候沾上了吧。” 薛鸿安暧昧地“哟”了一声,过去搭他的肩,“你小子有情况啊,跟姑娘出去喝咖啡还!” 景鹤白也打趣他:“这么香的姑娘,一定很漂亮吧?什么时候带过来见见?” 他们这几个人里,肖亦骁女朋友多的像海王,孟宴臣又寡得像和尚,薛鸿安体制内注意作风,他又钟情于运动和健身,算来算去,真就剩蒋裕这个“小孩儿”年轻点,也自由些。 薛鸿安和景鹤白一左一右地逗着蒋裕,肖亦骁则愁眉苦脸地冲孟宴臣招手,“宴臣,你来闻闻,我真觉着熟悉,就是说不上来。” 孟宴臣才懒得理他,几个大男人围着一个男人闻来闻去闹哪样,幼稚不幼稚。 另一边蒋裕脸皮薄,被逗得浑身不自在,耳根都红了,急得忙往唯一不打趣自己的孟宴臣身后躲。 跑动间,一阵香风拂面,孟宴臣随便那么一嗅,忽然脸色大变,回身一把拽住蒋裕。 这个味道—— 他死死盯着蒋裕的脸,脸色难看极了,“……上午跟你喝咖啡的朋友,是不是姓叶?” 肖亦骁一听“姓叶”,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急急凑过来闻了又闻,抬头时一脸诧异,“真的,还真是梦梦身上的香味儿!” 他看看蒋裕,又看看孟宴臣,孟宴臣那张死脸让他收了笑,便又看向蒋裕,“……你也认识叶梦梦啊?” 慢步走过来的薛鸿安精明挑眉,“也?” 肖亦骁眼睛光速眨动,嘴里打着哈哈,“那啥,一个妹妹,之前在我酒吧兼职来着!” 薛鸿安“啊”了一声,眼神却瞟向了孟宴臣,都是热过身的人,孟宴臣面上却一片惨白。 他只装不知,问蒋裕,“你们怎么认识的?” 蒋裕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国庆前一天,我请假外出,正好碰见一个女生坐在街上哭,问她怎么了,她说要去跳楼。那我一个消防员,也不能眼睁睁……反正最后加了微信,今天休假,就见了个面。” “你俩——你——”肖亦骁嘴惊得张大了。 蒋裕却忽然支支吾吾,什么也不说了,眼神躲躲闪闪,两颊渐渐起了一片红云。 这少男怀春的样子,引得薛鸿安和景鹤白连连揶揄追问,一片欢声笑语中,肖亦骁都不敢去看孟宴臣的脸。 第42章 嫉妒 在蒋裕面红耳赤地说起上午跟叶梦梦喝咖啡的时候,孟宴臣在对面冷眼睨着,开口叫住耳朵倒戈过去的肖亦骁,“该上场了。” 八卦被抓包,回头看见他面无表情的脸,肖亦骁不好意思地硬咳两声,凑到他耳边说小话,“那个,你没事吧?” 孟宴臣笑,“……我能有什么事?” 肖亦骁松了口气,那就好——好个屁啊! 作为孟宴臣下一场的对手,肖亦骁叫苦连天,这小子他妈下死手啊!每一下都照脸上糊! 他连躲带闪,最后受不了了,钻过球网去拽人。 “宴臣!你发什么疯!”他压低了声音,不敢叫朋友们察觉异常。 面前孟宴臣气喘吁吁,却牙关紧闭,一个字不说。良久,推了推眼镜,拂开他,“你不打就换人!” “你——”肖亦骁是又气又急,偏薛鸿安看热闹不嫌事大,闻着味儿就笑起来,把蒋裕换了上去。 “卧槽!”肖亦骁瞪着他的眼睛快要冒火,“你小子——” 还没走过去阻止,薛鸿安就已经把蒋裕推上场了。 “薛鸿安!你知不知道——”肖亦骁急得跳脚,却被慢悠悠地打断。 薛鸿安垂着笑眼,轻声细语地问他:“知道什么?” 肖亦骁一下子被问住了,“没、没什么。” “是吗?”薛鸿安轻轻哼了一声,像是不信,“那你提起那女孩儿的时候,看宴臣干什么?” 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精明。 “……”肖亦骁沉默以对。 薛鸿安又道:“不说话是吧?不说话我也能猜出来。” 他说着,唇角勾起一抹坏笑,目光越过拦网,看向远处的孟宴臣,声调拉得又长又懒:“他呀,就得刺激刺激才知道,想要的东西,得主动去争——” 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让他了解孟宴臣。这人因为性格和父母的关系,在某些方面是会有一点瞻前顾后,遇到背离规训的事情习惯向内压抑退缩,犹豫不决。 但,是人,就会有独占欲。尤其是在男女关系里,那种非常激烈的排外性,通常叫做——嫉妒。 孟宴臣和蒋裕这一局,孟宴臣被虐得很惨。 没什么别的原因,他技巧高,可蒋裕体力好,即使一开始占了上风,可因为心里憋着气,打法堪称不管不顾,因此体力流逝得很快。 而作为消防员的蒋裕,体力充沛,优势渐渐凸显,后来居上。 到最后,大汗淋漓,站都站不稳。 蒋裕还傻傻地过去拉他,“宴臣,你今天倒是打得痛快!” 景鹤白点头称赞,“还得是你,蒋裕,他们仨都不行!” 孟宴臣两条胳膊都在抖,沉默地咬着后槽牙,用目光凌迟着四肢发达二人组。 肖亦骁狠狠剜了薛鸿安一眼,紧接着一路小跑过来扶他,扶下场后丢到长椅上,小声地骂,“现在你满意了!” 孟宴臣头靠在墙上,眼睛闭着,不动也不说话。球馆的灯打亮他身上的汗,滴滴都闪着不甘。 肖亦骁扔了块雪白的毛巾盖到他脸上。 似乎是被这一下打清醒了,孟宴臣嘴巴动了,“骁骁,蒋裕说,她在街上哭。” 蒋裕说,国庆的前一天,正是九月三十号。 那一天,叶梦梦来公司找他,他拒绝了向自己飞奔而来的蝴蝶,于是,那只蝴蝶转身,遇到了别的人。 蒋裕是谁?家世入得了付闻樱的眼,品性亦被孟怀瑾称赞。最重要的是,蒋家父母都很开明,没有付闻樱那么看重门当户对。 孟宴臣记得,前世蒋裕最后是和消防支队的李萌在一起了,两人结婚的时候,他还去现场参加了仪式。 条条分明的信息浮现在脑海,同时巨大的恐慌也向他袭来,他把球拍握得那样紧,却还是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指缝偷偷溜走。 肖亦骁劈头盖脸地骂:“这不都是你自找的!当初你要是直接答应,哪还有后来这么多事儿!” 他弯腰去拿运动饮料,刚拧开盖子,一抬头,就看见毛巾下,某人汗湿的脸颊,划下了一道透明的水痕。 “宴臣——” 他惊得动作一顿,慌忙朝景鹤白那边看,好在三人有说有笑没有注意这里。 回头就把水瓶狠狠塞进孟宴臣手里,“你他妈就是活该!” 孟宴臣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是啊,他活该。就像叶梦梦说的那样,这是他的选择,他得受着。 他知道会很难受,但没想过会这么难受,撕心裂肺都不足以形容。 几个人散场后,孟宴臣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给叶梦梦发消息,却一如既往地收到了系统提示: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往上看,红色的感叹号已经攒了一排。 那刺目的鲜红和没有回应的消息,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心脏,痛得他这一刻指尖都开始蜷缩发麻。 不甘潜伏在愈发沉重的呼吸里。 肖亦骁瞥了一眼他如土的面色,老妈子属性爆发:“我劝你赶紧的,趁他俩还没发生什么,赶紧把人哄回来!你非得等到彻底失去才开始后悔吗?那时候什么都来不及了!” 孟宴臣没应,半晌“啪”的一声合上手机,声音里含着一丝硬抗的颤抖,“年轻人好奇心重,总要尝过所有口味,才能比较出最喜欢的是哪一种。” 肖亦骁真是叹为观止,妈的,什么傻呗? 他气得一脚踩下油门,咬牙切齿地连说了三遍“行!” “我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肖亦骁把他送到小区门口。 进门后,孟宴臣在蝴蝶墙前站了一会儿,只见桌子上面放着一束白玫瑰,白色的花瓣已然卷蔫,枯萎泛黄,正是之前没能送出去的那束。 那时他在孟家老宅,这束玫瑰便在副驾驶困了一天一夜。后来他又和文静去了画廊,于是花束又在后备箱待上了数小时。 而当他终于回到自己家中,将其取出来的时候,花瓣已经不堪受辱地微微卷起了边缘,低头耷脑的,和那时的他很像。 他将这束没有完成使命的白玫瑰放在了蝴蝶墙下,每天进门、出门,只要看上一眼,心脏便会痛苦地蜷缩…… 现实与回忆交错,他恍恍惚惚地在原地挺了一会儿,目光又落到花束旁边的两张音乐会的门票上。 蔫掉的花束,过期的票据,钝痛的心脏,无望的回音。 倏地,一声刺耳的苦笑突兀撞进光影交织的蝴蝶墙,却掀不起一丝令僵死的羽翼震颤的风。 孟宴臣双手撑在桌子边缘,头深深垂下去。 他,后悔了。 …… 傍晚,第一人民医院。 肖亦骁站在铺满夜色的窗前,被手机照亮的脸上写满犹豫,背后的留观室大门虚掩着,依稀还能听到女人低低的抽泣和男人笨拙的安慰声。 越听越发愁,可是手机里的某个号码始终按不下去。 “唉。”他叹了一声,最终收起手机,却在转身时,在络绎不绝的人群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风尘仆仆。 他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身体下意识地上前堵住对方,“宴臣,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骁骁?”孟宴臣看到他也很惊讶,脚步顿了一下,目光却笔直地往留观室飞,“王队给我打电话了。” 肖亦骁惊呆了,“王队给你打电话干什么?” 他仗着体格优势,严密防守孟宴臣。 留观室里面是个什么情况?他哪敢放人进去,这要是进去了不得发生第三次世界大战! 孟宴臣没有耐心跟他玩,“骁骁,梦梦在里面是不是?王队都告诉我了!” 上次在警局,临走前,孟宴臣给留了话,叶梦梦再报案,一定要通知他。 于是,他下午打完网球腿还发软,晚上就接到王队的电话,说上次造谣她的嫌疑人在燕大持刀行凶,结果两人双双进了医院。 然而肖亦骁寸步不让。 “没多大事!就受了点轻伤,你赶紧回去吧,反正她又不想见你!”他边说边推。 孟宴臣心急如焚,一阻二拦地,气性也跟着上来了,但他何其敏锐,瞥一眼留观室,再瞥一眼肖亦骁,忽然安静下来。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太可疑,也刻意了,不让他进留观室,也不想让见叶梦梦。 肖亦骁眼神闪躲,声音高高的,“哪、哪有!我这是为你好,她又不想见你——” 可在孟宴臣的逼视下,气势却又慢慢弱了下去,叫对方趁机虚晃一枪,绕过去了。 孟宴臣大步直奔留观室。 暖澄的灯光泄进走廊,肖亦骁不忍地背过了身。 留观室里的长椅上,叶梦梦被人揽在怀里安慰,男人的背影和声音他还记得,因为刚刚分别没多久,正是蒋裕。 孟宴臣被这一幕钉在门口,呼吸凝滞,最后还是肖亦骁把他拽到墙边。 他背靠着医院冰冷的墙,良久,忽然笑了一下,“这就是你拦着我的理由?这就是你不通知我的理由?” “宴臣啊,这个事它——”肖亦骁挠头,不知道怎么解释。 孟宴臣直接问:“你为什么在这里?她又打给你了?” 肖亦骁解释:“那倒不是,她、她打给了蒋裕,我正好跟蒋裕在一起,就——” 还不是为了你去打探情报,看看两人发展到哪一步了。 我这个操心的命哟!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她叫了蒋裕来,我就犹豫,要不要打给你。” 孟宴臣听完,嘴角扯出一个十足难看的笑,他当然知道肖亦骁为什么不敢打给他,因为怕他看到叶梦梦身边有了别人,会难过。 肖亦骁判断得很准确,他确实难过得要死。 王队长寥寥数语,却叫他一路胆战心惊,开车的手都在抖——然而,留观室的门仿佛是潘多拉魔盒的盖子,打开的刹那,灾祸犹如黑烟一般迅速跑了出来。 孟宴臣笑着笑着,眼泪忽然掉了下来,他伸手抹了一把,强压着情绪开口,“……给我讲讲吧。” 肖亦骁小心翼翼觑了他一眼,“就、还是上次那个人。” 去燕大表白墙造谣的那个人,郝建。 半个月前,叶梦梦去他公司闹了一次,因为动了手,孟宴臣也打过招呼,所以这人从医院出来后无缝进警局拘留了几天。 出来后,世界已经变了。 公司扛不住舆论,也不想惹事,直接开除了他,而他本人丢了工作和面子,便把这些全怪到叶梦梦身上,一气之下拿了把水果刀就去了燕大—— 谁能料到叶梦梦看着瘦弱,风一吹就倒的样子,竟然不是个好惹的。空手夺刀不说,三拳两脚把人放倒,拿刀把对方的手扎了个对穿。 警车来了以后,拉着两人直奔医院,一个进了手术室——急诊说他肋骨断了两根,一个双手缝了十几针。 “杨医生说都看见骨头了!”肖亦骁一边说一边后怕,刀口再深一点,叶梦梦的手就废了。 说完这些,肖亦骁打量了一眼孟宴臣风衣里的家居服,心想他定是接到电话就急匆匆赶来了,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他劝他打道回府,“我跟蒋裕都在呢,你赶紧回去吧!” 孟宴臣一动不动,目光深远,“蒋裕得归队。” 肖亦骁:“???所以?” “等。” 肖亦骁不知他哪里来的信心,可没过多久,蒋裕果然出来了,说时间不早了,他得归队。 真他妈神了! 蒋裕这个人心思单纯,看到孟宴臣也在,虽然惊讶,但也没多问多想,还很高兴多了一个人照顾叶梦梦。 孟宴臣一脸正经地接下他嘱托,视线光明正大地越过他往里飘,“路上小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肖亦骁差点没绷住。 三人简短告别。蒋裕前脚一走,孟宴臣马上就推门进去,之前只顾着震惊,他都没好好看一眼叶梦梦的状况。 只见她两只手都缠着绷带,从手掌缠到手指,掌心处还洇着点点血迹。见是他,红肿的眼睛立刻皱了一下,扭头向一边。 她身上还披着蒋裕的外套,这一刻,孟宴臣眼角发酸,说不清是嫉妒不甘更多,还是心痛怜惜更多。 总之,“梦梦——” 他上前想摸摸她的头,却被避开。又在她身侧小心坐下,伸出手去,想碰一碰她的手指,瞬间,叶梦梦像只受惊的兔子,腾地一下弹起来,快步躲到对面。 孟宴臣瞳孔皱缩,机械回头,只见叶梦梦双手缩到背后,一脸警惕,“别碰我!” 第43章 感染 她的抗拒太过明显,生生刺痛了孟宴臣的眼睛。 灯光虚寂,他不受控制地站起来,向前迈了一步。叶梦梦脸色微变,一退再退,退到门口时咣当一声撞到了门板。 听到动静,肖亦骁探进头来。 叶梦梦嘟囔了一句,“他想碰我。” 闻言,肖亦骁嗖地一下窜进来,把她护在身后:“宴臣,别碰她!” 最好的朋友,和喜欢的女孩儿统一战线,一致向外。 孟宴臣突然看不懂了,湿润的目光反复在两人身上流连,唇线逐渐紧绷。他锁住叶梦梦闪躲的脸,“为什么”三个字堵在嘴边,迟迟吐不出来。 他看到肖亦骁侧身轻拍她的肩膀,看到肖亦骁上前向自己走来,伸手来拽。 为什么?!为什么蒋裕可以、肖亦骁可以,他就不行?! 被生拉硬拽拖到走廊里,红红的眼睛还是看着房间里。 叶梦梦关上了门,肖亦骁把他推到窗户前。 窗户开了一条缝儿,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入侵,却吹不散心底难以压制的愤怒。 孟宴臣声音发紧,“骁骁,到底发生了什么?” 肖亦骁深深吸气,却说:“没事。” 眼下这般情况,说没事?当他看不见两人使眼色吗? 孟宴臣锐利的视线无言逼问,肖亦骁却似早有预料般,眼神扭过去,不肯跟他对视。 两人沉默对峙,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道急促利落的脚步声飞快逼近,然后停下。一闪而逝的白色背影推开了留观室的门,应该是位医生。 她似乎很急,门都顾不上关。 孟宴臣心头一动,然而肖亦骁却比他更快,三两步跟上,却在门口止住,没有进去。 两道目光齐齐聚焦在屋子的人身上。 医生未语先叹,叶梦梦点头,声音很平静,“我知道了。”目光继而落到她手里透明封装袋子上,“这是阻断药吧?” 杨思佳看了她几秒,低下头去,“是。”紧接着又往桌子上扫,走过去,拿起水壶倒了半杯清水,然后把药拿出来,递到叶梦梦嘴边。 叶梦梦低头含住药丸,就着杨思佳的手,喝了一大口水,仰头吞咽。 似乎是味道不太好,孟宴臣看到她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杨思佳一手拿着水杯,一手在她后背轻轻拍着,过了一会儿又把水杯凑过去,叶梦梦却摇了摇头。 看完这一幕,肖亦骁突然转身,发出一声似怨似怒的叹息,站回了窗前。 孟宴臣脸色发白地注视着他的背影,“……骁骁,医生给她吃的什么?” 因为门开着,所以里面说的什么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上前去扳肖亦骁的肩,“什么阻断药?她到底怎么了?你们两个究竟在瞒我什么?!” 肖亦骁沉默地看着他,眼底既有担心,也有悲痛和挣扎。终于开口时,声音平淡,却顾左右而言他,“你下午打球还好吗?别硬撑,我在这儿守着,你回去休息吧!” 孟宴臣盯住他回避的眼神,一字一句直白追问:“她吃的是什么?” 肖亦骁转身面朝夜色,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骁骁!” 正是这时,杨思佳从留观室走了出来,看到她,孟宴臣当机立断上前拦住,急问道:“她怎么样?” 杨思佳先是吓了一跳,认出孟宴臣后,愣了好几秒才恍然大悟:“孟总是来找许医生的吧?她还在做手术——别担心,患者被送来时民警提醒过,所以她跟医护都是做好全套防护才上手术台的。” “什么全套防护?” 孟宴臣被她的话绊住,心头的阴影越来越大,下一秒,他打断杨思佳想要解释的话,目光直白地看了一眼留观室,“里面的女孩子——你来找她,是出了什么事吗?” 里面的女孩子——杨思佳这才记起,十几天前,孟宴臣陪里面的女孩子挂过自己的急诊。 两人貌似……关系匪浅。 杨思佳犹豫了一秒,说:“犯罪嫌疑人的血液检查结果出来了——” 她脸上漫过一丝不忍,“HIV阳性,艾滋病。而她手上伤口很深,直接接触了病毒携带者的血液……” HIV阳性,艾滋病。 杨思佳的声音恍如丧钟,几乎是一瞬间,孟宴臣脸上血色全无。 恍惚间,他忽然想起叶梦梦手上的纱布、身上的血迹,以及他想碰她手指时,她如临大敌、惊吓闪躲的样子。 肖亦骁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眉头紧拧,沉声问:“确定吗?真的确定了吗?” 杨思佳看看孟宴臣,又看看他,艰难地点了点头。即使她也不想看到这个结果,可是检测报告白纸黑字,千真万确。 肖亦骁没忍住,转身骂了一句脏话。 话音消散后,压抑和沉默张牙舞爪地蔓延。 作为医生,杨思佳深吸一口气,宽慰道:“HIV病毒传染的条件很苛刻,先不要太绝望。而且她刚刚吃了阻断药,时间在两小时之内,能将感染概率压到很低……” 这番话听着很鼓舞,但孟宴臣和肖亦骁都没有作声。 概率本身有无数种可能,可在医学里,就只有0和1两种结果。 更何况还是艾滋,光是这个名声,就足以令恐慌压倒一切希望和侥幸。 杨思佳绞尽脑汁,“医院两个月前也出现过一次类似情况,但是最后没有一个人感染——” 那是消防救援过程中救出来的伤者,当时伤情紧急,其父母隐瞒了病史,医护直接进了手术室,等血液化验下来,手术室外的都在骂,但又怕医护恐慌,所以换人都是分批换的。 而这一回,听民警说,受害者在现场就提醒过,嫌疑人存在嫖娼行为,可能携带艾滋病毒,所以他们在制服、运送犯罪嫌疑人的时候都很小心。 到了医院,医护也全都接到了消息,上好防护才进手术室的。就连她给叶梦梦手上的刀口消毒缝针的时候,也被小姑娘再三提醒,做好防护,慢一点也没关系。 报告一出来,所有人都在为还在手术室里的同事松了一口气,可紧接着,又齐齐为叶梦梦的懂事而难过。 因为她的谨慎和小心,避免了很多人在不知情的条件下陷入危险。 感受着涌上眼眶的热意,杨思佳抬起头来,正色道:“孟总,肖总,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此时最难过、最焦虑的是病人。病人的情绪也很重要,还请你们振作起来。” 孟宴臣闭了闭眼,逼自己冷静下来,“我会注意的。还有什么需要做的吗?” 杨思佳沉吟:“其他的我都跟她说了,她对这些也有一定了解。不过……”她叹了一口气,“我比较担心的是她的情绪。毕竟她还那么年轻,之前还经历了持刀行凶——” 好不容易躲过歹徒的刀尖,却又撞上歹毒的HIV,一般人接连遇到这种事,精神或许已经扛不住了。 虽然叶梦梦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十分冷静,但谁又能知道她是不是在强撑? 出于医生的人文关怀,杨思佳建议让她住院观察两天,最好能进行一下心理干预。 但叶梦梦拒绝了,说是,没钱。 这对孟宴臣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当即拍板,会给她换病房隔离疗养。 杨思佳走后,肖亦骁开口有些忐忑,“宴臣,我不是故意瞒着你,我是怕——” “我知道。”孟宴臣声音嘶哑地打断。 肖亦骁是他的朋友,遇到事情绝对无条件站在他这一边,朋友怕他伤心难过,没什么好指摘的。 他不是会迁怒别人的人,也不会遇事就怪罪别人。 他直勾勾地盯了一会儿留观室,然后低下头去,转身,“我出去一趟。” 肖亦骁一把拽住他,追问:“去哪?” 孟宴臣答:“出去转转。” 肖亦骁立刻急了,“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哪敢放心让你出去转转?” 就孟宴臣现在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可能走路被碰一下就直接倒了。 “你进去,跟她说说话。”他推了一把。 孟宴臣没动,“我去买饭,她肯定饿了。” 肖亦骁脸色一秒焦急,话里话外透着严肃,“订外卖,你不许出去。” 走路他都不放心,这小子还敢开车上街! 然而话音刚落,孟宴臣就喊了一声,“骁骁——” 他看着他,神态破碎,眼眶里全是泪,“让我出去吧,现在进去见她,我怕自己会疯掉。” 光是站在这里,就已经耗掉了全部的力气。 空气在这一刻都被浸染上悲恸。 肖亦骁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一时半会儿不知道怎么劝,好像怎么说都是错。于是沉默半晌,只能上前揽过他的肩拍了又拍,“会好的,所以你也要好好的。” 孟宴臣轻声点着头,慢慢走进了人群里。 出了急诊楼,迎面一阵冷风吹来,北方十月中旬天气已经很凉了,自入秋后,夜间气温急转直下。 他下意识地裹紧了长外套,却没什么用。走的时候太过匆忙,来不及换衣服,家居服套上风衣就匆匆下了楼。 很冷,冷得浑身上下的血都好像结了冰。 孟宴臣回到车上,静静地在座椅上靠了一会儿,一身冷气退散后,忽然猛地坐起,伸手去翻置物格。 他的眼神隐隐露着一丝疯狂,双手也发颤,可动作却很冷静,并没有因为急躁就把东西翻得哐哐作响。 然而,他将车里所有能放东西的地方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一根烟。 重重喘息的间隙,他想起来,自己戒烟了。 理由很平常,不过是某一次跟叶梦梦外出时,走在前面的路人在抽烟,白色的烟气顺着风飘向后,她抬手扇了一下。 于是,当天晚上,家里的、和车里的烟,就全都进了垃圾桶。 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孟宴臣向后重重靠回座椅里,闭上眼进入黑暗。他的眉心狠狠皱着,他的胸膛剧烈起伏。 车内灯光是暖调的橙黄,空调也开得很足,但他却觉得极冷,像是置身于冰窟。酷寒的湖水漫过眼睛和口鼻,封闭了视觉和呼吸,在黑暗中,一点一点失温窒息。 他昏昏涨涨地想,如果叶梦梦主动去公司找的那天,他答应就好了。 答应了的话,那天下午也许叶梦梦会跟他约会,而不是去闹事,这样对方就不会对她怀恨在心,也就不会持刀报复,那么,今天她也不会被感染。 一步错,步步错。 追根溯源,是他的错。 …… 在肖亦骁的劝解和陪同下,叶梦梦答应了住院休养。 资本主义解决问题的方式很暴力,而医院应对资本主义的方式也很迅速——VIP隔离病房,单独楼层,单人单间,安静舒适,超大空间,洗卫齐全。 “你看这采光——”肖亦骁手冲着窗外。 叶梦梦配合地看过去,“月光吗?” 肖亦骁一拍脑袋,“瞧我!明天再看看采光。哎——宴臣怎么去这么久?” 后面一句没收音量,估计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但叶梦梦装作没听见,不搭腔。 她走了一圈,回头坐在病床上,用指尖挑着病号服,有一下没一下的,全然不顾肖亦骁的明示暗示。 “不会出事了吧?” “不然打个电话问问吧?” “哎呀,我手机好像没电了?” “妹妹,要不,你打个电话过去?” 肖亦骁都快贴她耳朵上了,然而叶梦梦仍然充耳不闻,专注地思索自己两只手这样,该怎么换衣服。 肖亦骁坐等右等,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一句关心,急了。 他性子直率,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一屁股直接坐在她旁边,张口就问:“你们俩真没可能啦?” 叶梦梦抬起美丽的眼睛,眨了两下,“我给了他三次机会。” 肖亦骁呼吸一滞,什么时候,他怎么不知道?然后难以置信,“他拒绝了你三次?!” 紧接着摇头感慨,“忍者神龟啊!” 顿了顿,又试探道:“那蒋裕——” 叶梦梦眼神干净,“怎么,他不好吗?” 肖亦骁倒吸一口气,就是因为蒋裕很好,他才替孟宴臣着急。 买东西都会选好的,挑男人也是一样。如果蒋裕不好,孟宴臣就是最优解,可如果蒋裕很好,那孟宴臣就不再是唯一了。 他急得抓耳挠腮,急上头了,就在心里骂孟宴臣,天胡开局能走到这一步,真是他妈的傻逼! 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he~tui! 骂完了,转头看到叶梦梦用手指挑病号服挑得起劲,叹了一声,双腿站起来,“我去给你找个护工。” 说着就往外走。 叶梦梦在后头笑得情真意切,“谢谢肖总。” 第44章 划清界限 孟宴臣出去一趟一个多钟头,回来的时候提着两个食盒,小的送到急诊护士台,给许沁;大的拿到VIP病房,给肖亦骁和叶梦梦。 肖亦骁在微信给他发过楼层和病房位置,但到了门口,孟宴臣却没有进去,而是把人叫了出来。 刚一出门,肖亦骁就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烟味,下意识用手扇了扇,“你这是抽了多少啊?” “没多少。”嘴上说着没多少,可一吐气,全是呛人的尼古丁。 孟宴臣把食盒递过去,另外还有一个袋子,是顺路买的一套女装。一回生,二回熟,算起来,这已经是他第三次给叶梦梦买衣服了。 肖亦骁瓮声瓮气地夸了一句“细心体贴”,发着疯呢,还知道给人买衣服。 送完东西,孟宴臣就要走,“我就不进去了,熏到她。” “诶等等!”肖亦骁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拽住之后犹豫了一会儿,朝里看了一眼才低声开口,“她跟蒋裕——” 听到蒋裕的名字,孟宴臣呼吸立刻急促了一瞬,猛地开口打断道:“不会那么快的。” 他眸光暗沉,盯住肖亦骁的眼睛,固执地重复了一遍,“不会那么快的。” 她跟蒋裕,不会那么快就在一起的。 “……”见他这样,肖亦骁叹了口气,转身进了病房。 快九点的时候,孟宴臣接到肖亦骁的电话,说是要走了,叶梦梦催他回去。 彼时孟宴臣正在院子里吹冷风散烟味,道过谢,挂了电话,然后继续看着VIP病房所在的楼层,像块望妻石。 月光皎皎,夜风阵阵。 大约半个小时后,房间的灯灭了。那之后又过了不知多久,孟宴臣跺了跺站得发麻的脚,走进大厅,坐电梯上楼。 他站在病房外缓了缓身上的寒气,又嗅了嗅烟味,犹豫再三才鼓足勇气,轻手轻脚地开了门进去。 脚步声踩踏着绵长的呼吸来到床尾,孟宴臣就着月光,看了她一眼。 …… 第二天是周一,开完早会后,孟宴臣收到了护工发的消息,说是叶梦梦精神不错,胃口也很好,目前也没有出现呕吐、发烧、头痛等症状。 阻断药的副作用暂时没有显现,这让孟宴臣一直揪着的心算是放下来了一点儿。 他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手上的工作,到了午休时间,又雷打不动地亲自取餐,亲自去送。 这是他爱人的方式之一,或许有些笨拙,只是他被压抑惯了,不能表达,所以只能将满腔爱意默默收敛在行动里。 但当他拎着食盒走进医院,却在大厅前偶遇了许沁。 许沁看上去似乎比上一次见面更憔悴了,眼窝发青陷得更深,不过看到他时却眼睛一亮,一路从大厅跑出来,还没站稳就伸手去接食盒,“哥,不是昨天才给我送过饭吗?怎么今天又来?” 她疲惫的声音喑哑,却透着一股欣喜。 孟宴臣却不紧不慢地向旁边一闪,侧身避开了她的手,“今天忘了,晚上给你带一份。” 许沁扑了个空,顿时笑容僵住,视线从食盒一路上移到孟宴臣的脸,逐渐收紧,“不是给我的,那是给谁的?哥,你知道我昨天做手术的患者,他是H——” 孟宴臣平静地打断她,“我知道,辛苦了。” 许沁被他的冷漠激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孟宴臣仔细瞧了一会儿她的脸,关心道:“你瘦了,注意休息。有空回家,爸爸妈妈很想你。” 说完准备擦身走过,许沁却一声叫住他,“孟宴臣!” “那个叶子在这儿对吗?”她上前抓住孟宴臣的胳膊,追着他的眼睛执着追问,“你喜欢上别人,就不管我了,是吗?” 之前是眼神,注意力,现在是送饭,将来呢? 许沁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惊惧。 她原本以为自己受得住的,受得住孟宴臣爱上别人,也自私地想过让他去反抗付闻樱,自己躲在后面捡漏。 可是,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预料。 医院的病人不知为什么越来越多,工作越来越忙,连去找宋焰的时间都抽不出来,而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见上一面,也说不到两句就散。 她心里不痛快,每天还要应付雨后春笋一般的病人,一茬接一茬,再遇到蛮不讲理的,几番纠缠、投诉、领导的提醒——所有的一切越发让她感到疲惫烦躁。 想跟人倾诉,却没有朋友;在医院里,跟同事处得也不熟,她们在工作间隙插科打诨讲八卦,她一句也融不进去。 去找宋焰吧,两人还没和好,所以宋焰根本不理她;找肖亦骁,人家也忙着交女朋友,不好打扰。 孟宴臣呢?她主动发消息,他回得简短而冷淡;她说想一起吃饭,出去走走,去酒吧消遣,他推脱说忙。 可笑,从前每天都能抽时间接送自己上下班的人,如今跟她说,工作忙。 扣住胳膊的手越发用力,许沁仰着头问:“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两侧人来人往,他们两个站着不动,像是在演电视剧。 孟宴臣深深注视着她憔悴焦躁的眼睛,冷静地一针见血,“我和宋焰你选谁?” 听到这句,许沁瞳孔一缩,骤然失去气势。 这不是孟宴臣第一次就宋焰的问题让她做选择,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直白过。 在她眼里,孟宴臣冷静、理智、隐忍、克制、礼貌——可现在,他的目光和语言双双直白的残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四目相对的过程里,许沁的嘴唇几经翕动,但始终没有说出一个字节。 她听得出孟宴臣的弦外之音,也看得懂他的眸中深意:选了宋焰,就不要纠缠他。 顿时,拽着他的力气弱了三分。 她低下头,躲避孟宴臣犀利的目光,妄图用沉默藏起自私不被戳穿。然那眼神不依不饶宛如实质,仿佛要将她洞穿,逼得她无所遁形。 逃无可逃,终于,她讪讪松开手,声音低如蚊蝇,“……我选宋焰。” 许沁当然会选宋焰。 只是,到现在两人还没和好,她过得不不顺心。在宋焰那里受到的冷遇、工作上的压力、生活里的孤独寂寞,她需要有一个人来包容、理解自己。 从前那个人是孟宴臣,无论发生什么、她做了什么,孟宴臣都在她身后善后。可是现在,孟宴臣转身离开了,留下她自己面对困难。 那些乱糟糟的负面情绪,积郁在心口无处诉说,她受不了,受不了他的爱和不爱之间,天堑一般的落差感。 许沁也不是想要回头爱他。 只是孟宴臣常年的偏爱给了她太多,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的纵容宠溺、偏爱呵护,在旁人眼里非常拿得出手,那种拥有却不甚在意的优越感,让她像公主一样飘飘然。 所以,乍然失去后,她感到空虚,不习惯,然后——舍不得。 目光凝在孟宴臣手里的食盒上,许沁感觉心里像是有猫在挠。 干巴巴地为自己的选择找补了一句,“可你永远是我哥哥。” 孟宴臣叹了一声,“沁沁。” 闻言许沁猛地抬起头来。 孟宴臣很久没这样喊她了,不知从何时起,他对她失去了亲昵,喊她都是疏离的“许沁”。 “哥——”许沁想去拉他的衣摆。 然而孟宴臣却后退半步,避开了她的亲昵,“沁沁,我也有了喜欢的人,也想要全心全意对她好。” 恋人有恋人的边界,兄妹有兄妹的边界。 他分得很清楚。 “在你和她之间,我也选她。” 许沁像是一瞬之间干枯了。 尽管知道孟宴臣面对不爱的人时,清醒又冷漠,可当自己被这样对待的时候,她眼里还是盈满了难以置信。 “你有爱人,我也有爱人,可我们还是兄妹,不是吗?”她轻声诘问,“即使我们将来各自结婚成家,也是要回家里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你到底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漠?这世上有哪个哥哥对妹妹这么冷漠的?” 孟宴臣目光轻轻点在她脸上,“那个哥哥现在就站在你面前。” “你——”许沁一时气住。 孟宴臣转防为攻,继续向前刺出一刀,“我们本来也不是血脉相连的兄妹,何况,你现在姓许,我姓孟,只剩同在一个户口本上。” 今天中午气温有点热,许沁差点没喘上气来,她第一次发现孟宴臣的嘴竟然这么毒。 许沁气呼呼地喘着,孟宴臣则十分平静。 他揣摩了一会儿她此番纠缠的动机和目的,很快眼底划过一抹恍然,“许沁,你想要的偏爱,应该去问宋焰要,而不是我。毕竟现在我只是你的哥哥,不是你的爱人,从今往后我对你,不会再过界。” 他大方承认自己以前对她的偏爱是对爱人,但也同时于此分明,划清界限,以后对她只会有亲情。 阳光明媚,沉默却在两人之间窘迫地蔓延。 许沁抠着手指,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她深陷的眼窝微微颤抖,逐渐蓄起了泪。 “所以,你真的不管我了是吗?你以前说的那些话,也全都不作数了,对吗?你说要一辈子疼爱我、照顾我,即使是妹妹——” 这不是她第一次用这种招数,也不是第一次拿过去的誓言来逼迫孟宴臣让步。但失去了剧情控制和爱意加持,现在的孟宴臣一点儿都不会心软。 甚至在这一刻,对她贪婪的心思和行径起了厌恶之心。 他嘴唇微动,只说了一句:“宋焰知道你在我面前这样吗?” 霎时,许沁如遭雷击,脸色骤变,点点难堪晕出滚烫的温度,在她脸上一览无遗。 孟宴臣却连余光也没有,径直从旁走过。 许沁含着泪站在原地,怔怔望着他头也不回地进了电梯,此时此刻,她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孟宴臣他是真的、要抛弃自己了。 怅然若失地回到办公室时,东南西北几个护士正叽叽喳喳不知道在热闹什么。 今天急诊不算忙,平日里鸡飞狗跳的,现在午休难得忙里偷闲,许沁也不打算制止她们,甚至隐隐有些羡慕。 都是些小姑娘,年轻有活力,不像她,生活在死气沉沉的笼子里,被规训着长大,连宋焰也说,她一点都不活泼。 许沁闷声不响地往凳子上一坐,拿起病例看了一会儿,但注意力却渐渐被旁边勾了过去。 护士们的声音不算小,她听出来她们在讨论一个VIP病房的病人。 许沁眯眼辩了辩,这才发现里头多了个面生的护士,也不知是哪个科的。 刚想着,视线下移,就被这个护士手机里的照片晃了下眼,同时耳边也传来她沾沾自喜的得意,“她人很温柔,我说喜欢她,也买过好多她带的货,问能不能合照?……” 许沁目光盯过去,近段时间,她经常从身边的年轻医护嘴里听说过她的名字,梦梦,一个带货网红。 对这个人的评价,她听得最多的一句就是:真的太漂亮了! 脸生的小护士好像是粉丝,手机里存了好多照片。许沁虽然不参与,但每一张都看得分明,就像是一个在通过缝隙窥伺别人生活的偷窥者。 照片里的人漂亮灵动,青春靓丽,一双眼睛好像会说话。 看着看着,手指不自觉地抠起来,直至一阵尖锐的痛意清晰传入大脑,方才让她恢复片刻清明。 许沁冷漠地收回视线,却不偏不倚地落到桌面的镜子上,里面也映着一张脸。 镜子里的这张脸也是好看的,皮肤很白,下巴很尖,只是医生连轴转的忙碌令她看起来十分憔悴,眼神黯淡,头发凌乱,组合起来,便显得沉闷无趣。 许沁颤着手指抚上自己深陷的眼窝和疲惫的鸦青,睫毛向下遮了遮,想起刚刚看过的照片,上头的人,因为年轻,满脸的胶原蛋白,连她看了也会忍不住想称赞一句,好漂亮。 所以,孟宴臣被吸引也是理所当然——男人天性爱美女,那样年轻貌美的女孩子,确实有被追捧的资本。 许沁平静地抬眸,轻声评价了一句,“肤浅。” 既是对轻而易举就被吸引的孟宴臣,也是对刚才跟对方比较了一番的自己。 她是孟氏集团的千金,何必自降身价?她的阶级高于对方,财富多于对方,底气强于对方,有什么好比的? 对于阶级而言,美貌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 再漂亮又有什么用,付闻樱是绝对不会允许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网红嫁进来的。 想清楚这些,许沁心中那片恐慌迅速被抚平,且隐隐优越出一分不屑。 她低头再度翻开病例,这一回,心无旁骛。 第45章 我在挽回你 VIP病房外,护工阿姨接过孟宴臣手里的食盒,顺便问了一句,“孟先生,您不进去看看她吗?” 孟宴臣脚下一顿,目光不受控制地移到门上的窗户,然而受房间格局限制,能看到的只有床尾隆起的一小截被子。 数秒后,他落寞低头,“不用。” 现在碰面没有意义,反而徒生是非。 昨天在留观室里,叶梦梦躲避的动作虽然事出有因,可到底深深刺激到了他,加上蒋裕的出现,让他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威胁和紧迫。 这种情况下,如果叶梦梦继续出言拒绝、避开他——昨天晚上的话不是开玩笑,他真的会疯掉。 能进VIP病房的护工,眼色一等一,见他坚持,也不多问,转身进了病房。 病房里,叶梦梦倚在床头,后背垫高,正闭着眼听外放的日语听力。护工阿姨过去轻轻喊了一声,等她睁开眼,才继续开口,说到饭点了,现在吃吗? 叶梦梦点点头,关掉听力放在一边,收了收脚。 由于掌心和手指上都有伤口,动作不便,她只能看着护工阿姨忙前忙后。 先把被子掀开在叠在床尾,拿起折叠小桌展开放在床中间,即使桌面很干净,可还是抽出纸巾又擦了一遍,然后打开食盒,将色香味俱全的菜品一盘盘拿出来,摆好后,再把玉色的勺子小心放在她的虎口。 她不喜欢被人直接喂到嘴里,所以在协商、试验过后,决定由护工阿姨把菜夹起来放在勺子里,她用大拇指和虎口协作,夹住勺子,和嘴双向奔赴。 一块剥好的虾仁被筷子夹起,稳稳落在勺子里。叶梦梦小口嚼着,味道还是那么熟悉,是那家跟孟宴臣去过两回的私房菜馆。 包括昨晚跟肖亦骁在一起吃的晚饭,还有今天早上的早饭,都出自那里,餐具一模一样,招牌都印在盘面上,难为孟宴臣每顿都来送。 艰难地吃完午饭后,她夹了一片纸巾在拇指指背上,擦了擦嘴角,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向床头柜上妥帖摆放的玫瑰花,沉默。 护工阿姨正在收拾碗碟,等她将东西全部归整好,准备出去洗碗的时候,叶梦梦忽然开口,“下次见他,跟他说不要再来了。” 阿姨一愣,回头看了她一眼,低声应下。门外孟宴臣已经走了,阿姨用空着的那只手,给他发了微信,传达了叶梦梦的意思。 孟宴臣很快回复:“她胃口还好吗?” 跟瞎了一样,自动无视了上面那句拒绝。 护工回:“很好。” 孟宴臣:“晚上我去看看她。” …… 下午,翟淼和另外两个室友结伴来了一趟。几人还没进病房就红了眼,等看见叶梦梦双手那个惨样儿,嘴巴一撅,竟整齐地站在病床前呜呜地掉眼泪。 边哭边骂,上气不接下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个病房里的病人死了,正在号丧。 好不容易把人哄走了,叶梦梦拿起翟淼带来的充电器,叮咚一颤,给岌岌可危的电量续了航。 除充电器外,翟淼还带一套衣服过来——她原来的那身溅了血,换下来后全扔了。 至于孟宴臣买的那套,叶梦梦没打算穿,肖亦骁拿进来后,她含糊一看,随手一放,等人走了,就收进衣柜里。 现在,柜子里有两套衣服了。 关上柜门后,叶梦梦听到手机突然响了一下,走过去点开,发消息的人竟然是蒋裕,他先是问了问她的身体情况,然后说晚饭时间跟队里请了两个小时假,来医院看她。 叶梦梦突然抬头瞄了一眼花开正艳的白玫瑰,顿了几秒,低头用指尖慢慢戳着屏幕打字,“到门口就告诉我,一起去食堂吃饭吧。” 太阳西移,世界从明亮变得昏黄。 尽管孟宴臣提前出发,但还是赶上了五点的下班高峰期,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街上路灯接连亮起,医院大楼灯火通明。 他拎着食盒,在门口做了一通心理建设,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播着柔和的乐曲,节奏轻缓,优美典雅,叶梦梦背着手站在窗前。 孟宴臣沉默地走到病床前,在旁边的沙发里放下食盒,转身时,眼神扫过柜子上的玫瑰花,落到叶梦梦纤细的背影上。 他抬脚朝窗边走。 如果是以前,他会在一步之遥停下,可如今,他直接站定在叶梦梦旁边,拿眼睛瞄她的脸,“……我们谈谈吧。” “没什么好谈的。” 叶梦梦似乎一点也不讶异他会出现在这里,头也不转,拒绝得飞快。 孟宴臣并不气馁,声音徐徐展开,“我想跟你谈,我有话跟你说。” 叶梦梦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一直眺望窗外的眼睛挪了一下,看向了他映在玻璃上的影子。 孟宴臣顺着看过去,视线一对上,心间霎时涌起热浪。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肩膀,带动她的身体转过来,“我们交往吧,梦梦,我们交往好不好?” 掌心炙热,眼底亦深情款款。 叶梦梦怔住。 须臾,她又黑又亮的瞳仁携着灯光闪了一下,无语地哼笑出声,“你后悔了,我就要回头接受吗?孟宴臣,你把我当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狗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孟宴臣猛地吸气,“梦梦,你别这样说——” 他闭了闭眼,脸上平整的肌肉有一瞬的抽搐,似是心痛到了极点。 “是我的错,对不起。” 是他动了心,却逃避,推开了,又纠缠,笃定她绕不开自己,但因为蒋裕的出现,心生嫉妒。 他害怕了,后悔了。 叶梦梦肩膀挣动了一下,说:“不是你的错。” 等孟宴臣睁开眼,重新将她映入眼中,叶梦梦才将目光移向窗外,“你没错。加害者另有其人,你只不过是在这场事故里,跟受害者互相认识而已。” 她叹了一声,转过头来,“不管那天你有没有拒绝我,我都是要去找他的。别遇到什么事,就一股脑儿全往自己身上揽。我受伤也好,感染也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她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喜欢迁怒别人的泼皮无赖。 然而听完这番话,孟宴臣表情忽地变了,“所以你认为,我是因为自责、因为内疚,想对你负责才说要交往,对吗?” 叶梦梦眸光轻点,“不然呢?你在干什么?” “我在挽回你。”孟宴臣抚着她的脸,心疼于她的理智冷静,“我不是因为你受伤了才做的这个决定,而是因为——” 话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 叶梦梦以眼神问询,孟宴臣却一言不发。 因为蒋裕——但他不敢提蒋裕。 不下于孟家的家世,不劣于自己的能力与品性,以及不重视门第之别的父母、家庭氛围良好、性格开朗又直率——论条件,蒋裕甚至优于他。 爱情里的独占欲和排他性是尤其强烈的,那种危机感和嫉妒心顷刻攻占了他的理性。 所以,即使昨晚叶梦梦没有出事,他后悔的脚步也不会停。 窗台上的手机播放着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第一乐章正渐渐迎来尾声,在一小节急促激烈的合奏后,乐音骤止,十数秒的停顿间,呼吸渐重。 第二乐章起奏由弱渐强,盛大恢宏。 孟宴臣低头吻了下去。 唇吻同单簧管的乐声一般,轻柔擦过面颊,带起一丝温热的痒。 这个毫无预兆的吻,被叶梦梦反应极快地侧脸避开了。 钢琴似月光倾洒,长笛如柔风吹拂。 她手背贴住男人前胸,轻轻一推,拒绝,“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在办公室告白被拒的时候,在酒吧接吻停下的时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明明是你要纠缠,却依然拒绝我的时候。”她声音很轻,但把每个字都咬得清楚,如一支支涂抹着剧毒的利箭,将他贯穿。 仿若微风轻抚草地的音乐里,孟宴臣喘息着求饶,“……别说了。” 他音调痛苦,手掌收紧,身体像是承受不住一般佝偻起来。 叶梦梦毫无怜悯,用平淡的声音降下最后宣判,“别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们早就结束了。” 她不是泥做的,也会伤心、会生气、会失望、也要脸。三次主动,足以将她的热情和勇气消磨干净。 天涯何处无芳草,她向来看得开,自己也不是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 她试图挣脱掉他的手,孟宴臣却忽然用力箍得更紧。 “……应该的。”他说。 叶梦梦动作倏地停住,“什么?”她没懂。 孟宴臣目光轻移,点在她的唇上,“我拒绝过你三次,是该找回来。” 一次告白,两次索吻。她被自己驳斥的主动以及拒绝的痛楚,他可以十倍的还回来。 再一次,他低头想吻她。 可是又一次的,遇到了阻力。 叶梦梦用另一只手抵住了他迫近的唇,有些气急:“你以为亲一下就没事了吗?别做无用功了,我是不会——” 话说到一半,孟宴臣忽然倾身,就这么贴着她的指尖吻了过来,堵住了后半句。 气息灼热微微发颤,叶梦梦眼睫一颤,心跳乱了一拍。 几息后,唇瓣稍离,眼神胶着间,孟宴臣捉住她的手腕,轻轻拿开,还想继续。 在他吻下来的同时,叶梦梦急急转脸,微凉的镜框便抵在颧骨。她轻喘着,将人推开,“到此为止吧,别纠缠了。” 孟宴臣抬眼瞧她,抿着嘴唇久久不语,过了好半天,才温吞吞道:“我不。” 他不会再逃避,也不会再后退了。 ——她分明也有意动。 他深深地注视她,急切地剖明心意,“我喜欢你!梦梦,我想跟你恋爱交往,我想挽回你,我——” 却被冷冷打断。 “然后呢?” 叶梦梦回看过来的目光一瞬变得凛然,“之前阻止你接受我的问题,现在已经解决了吗?以后不会再遇到吗?” 比如,付闻樱。 孟宴臣被问住,低头静默片刻后,耍起了无赖,“你之前不是这样说的。” 那时她说不在乎。 叶梦梦被气笑了,“你有病吧?怪我?” 狗男人。 她用力去推他,却推不动,像堵钢筋铁骨的墙,拿脚踢他,他也不动,眼睛直勾勾地戳过来,湿漉漉、红彤彤,还真像狗。 狗还在叫:“怪我,是我不好。” 孟宴臣手臂一伸,用力将她轻轻揽进怀里,“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伤你的心。再给我一次机会,梦梦,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像是要将这段时间一直压制的爱意全数补偿回来,他伏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低喃,“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恰在这时,音乐弱了一分,叮咚一声,消息提示音插了进来。 叶梦梦下意识地向窗台斜了一眼,屏幕亮起的微信消息让她想起正事。 她推了推,说:“蒋裕来看我了。” “别提蒋裕!” 孟宴臣忽然重重一声,然而下一秒却又极轻,“……别提蒋裕,别提蒋裕,好吗?” 他受不了,他真的受不了了,眼泪瞬间就夺眶而出。 “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梦梦——” “……”叶梦梦没应,而是手绕到他后背,用腕骨轻轻叩了两下。 轻声劝:“别这样。我们也才认识不到两个月,没有那么刻骨铭心。你也不要一个人沉溺在无望的感情里,损耗自己的能量。 你之前喜欢许沁,现在喜欢我,未来也能喜欢上别人。所以,得不到,就丢掉吧,抬起头来,去找两情相悦的人。” “不会的,”孟宴臣在她颈窝红着眼睛摇头,“不会有了。” 喜欢这种事情,不是认识时间长短就能定性的。上辈子他活那么长,多少女人投怀送抱,他心中也无波无澜,拒之千里。直到最后也没有结婚,没有再喜欢上别的人。 她是特别的,所以不想放手、不会放手、不能放手。 亡羊补牢,犹未为晚。 “我只想要你。”孟宴臣将人搂紧了,轻轻蹭着她的耳朵。 “蒋裕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别选他,选我。” 叶梦梦问:“你妈妈呢?” 孟宴臣回答说:“我会争取。” 他现在已经有了反抗的能力和资本。 他吻了吻她的头发,“你相信我,只是需要时间。” “可我没有时间跟你耗,我们好聚好散吧。” 叶梦梦懒得听他画大饼,肩膀挣动,然而孟宴臣却不肯松开,“我不要好聚好散。” “你是不是——”叶梦梦看了一眼自己暂时失去战斗力的双手,没法用强,只能打嘴炮,“孟宴臣,我手疼,别为难我。” 孟宴臣不动也不吭声,全当听不见。 手机又叮咚一闪,她冷声,“蒋裕在等我。” 孟宴臣咬了咬牙,似是妥协,“外面冷,让他上来。” 叶梦梦敲着他的背,语气坚定,“不,我要去见他。” 第46章 她的过去 房间随着叶梦梦的离开而陷入沉寂,从窗户向下望,被灯光点亮的庭院里,稀稀朗朗的行人像是一只只小小的蚂蚁。 很快,孟宴臣捕捉到了叶梦梦的身影,一路小跑着,在蒋裕面前站定。 这让他忽然想起那个暴风雨后的下午,她也是这样,提着裙摆、披着阳光,像童话里的公主,朝自己飞奔而来。 楼上楼下两种光景。 楼下夜色寒凉,叶梦梦跟蒋裕说了一会儿话,没多久,两人肩并肩,一起走进医院大楼。 而病房里灯光明亮,空调开得很足,孟宴臣却觉得整个人坠进了无边的荒野里。 他抬起腕表看了眼时间,直到四十八分钟后,叶梦梦才推门回来,脚步轻快,似乎心情很好。 只是这份开心却在见到窗边寸步未动的他后,戛然而止。 旋即脚步放慢,皱眉,“你怎么还在这儿?” 僵化般的眼神遥遥落到她唇边,孟宴臣问:“……你吃饭了吗?” 不等听到回答,便抬脚走过去,绕过病床,去拿放在沙发上的食盒,一步一步走得沉重又压抑。 “孟宴臣!”转身时,叶梦梦一步站到了面前,“别做多余的事。” 她的眉心拧得比刚才更深,叫他突然很想伸手抚平。 今晚没有月亮,月亮在她眼底。 他回避清冷的月光,“他们家的玉米排骨汤很——” 叶梦梦冷淡打断:“我跟蒋裕在食堂吃过了。” 话音一落,孟宴臣不满的目光立刻聚焦她手上的伤。 叶梦梦顺着看了过去,嘴唇微动,“不碍事。” 却收回胳膊,把手背在身后。 孟宴臣重重吸了口气,侧脸的下颌骨鼓动着,轮廓清晰,线条锋利。 过了一会儿,像是忍不住了,声音恼怒起来:“你手这样,他怎么能——” “他怎么不能!”叶梦梦呛他,“我愿意就能。” 我愿意就能。 心脏像是被狠狠划了一刀,孟宴臣颤着眼睛看她,声线薄弱,“……梦梦,你别这样,别这样跟我说话。” 他受不了,他知道自己活该,但是受不了。 她之前,是不是也是这种心情? 被一次次拒绝,一遍遍推开。 他忽然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强硬地一点点向下,将她的手勾出来,牢牢握住手腕。 他迎着月光,将真心交付,“选我,别选蒋裕。” 月光无言。 右掌根压住他的手,用了劲儿,想要挣开。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因为孟宴臣的执着好一顿拉扯,以致于最后挣开时,嘴巴微微喘着,出了一层汗。 叶梦梦缓了缓,把薄外套脱了,搭在床尾的栏杆上,眼风扫过孟宴臣手里还提着东西,俯身用手背勾过,放到了病床上。 接着顺势往床边一坐,长长舒了口气后,仰起脸来看他,“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孟宴臣不想听故事,可她却收回视线看向前方,顾自往下讲着:“说是,在某个落后偏远的小山村里,有那么一个小女孩儿,家里排行老三,叫招娣……” 招娣人如其名,为了招弟,是以从小爹不疼娘不爱,小小年纪就踩着板凳洗碗做饭。 磕磕绊绊念完初中后,便被父母许了人家换彩礼,却恰逢城里来村子招女工,父母没见过世面,听信了工头画的大饼,当即改了主意,收了三千块钱押金,让她跟着人到城里打工补贴家用。 结果领头的是个拉皮条的,转手就把骗来的一车姑娘都卖到了城里的夜总会。 凡是穷乡僻壤出来的姑娘,都得先好好养上一两个月,等脸上长点肉,褪去粗糙和土气,才能看出来是不是好苗子。 当然也有那种天生丽质,一看就是老天爷追着喂饭的,比如招娣,她本来就好看,只是长期劳作加上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的。 可即使这样,五官也漂亮,凑近了闻,身上隐隐散着暖香,是重点照顾对象。果然,才养了两个月,妈妈就惊为天人,直呼天上掉钱了。 十五岁的招娣对“待价而沽”尚且懵懂,却在一年后,被一个喝醉了的煤老板强行拉进房间,在铺满人民币的床上看了一夜的天花板。 酒醒后的煤老板像是疯魔了,说什么也要将人带走。妈妈虽然心疼,但老板放了狠话,只能狠狠宰上一笔,然后放人。 老板有家室,胆大包天到直接带回家,哄骗老婆说,招娣是被重男轻女的家庭卖彩礼,见着可怜就带了回来。 老板老婆是个温柔善良的女人,不疑有他,很快安排好了一切,漂亮的公主房,昂贵的兴趣班,改了名字,落了户口,安排她跟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起去学校念书。 从那之后,招娣不再叫招娣,而是跟着老板姓,叫做——叶子。 孟宴臣的心骤然一沉。 在叶梦梦刚开始讲的时候,他就隐约有了猜测,因为有关于她的过去,他做过三场梦:昏暗破旧的屋子,混乱不堪的街道,以及富丽堂皇的生日宴。 他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可是俏俏的声音还在讲:“然而好景不长,就在高考前夕,老板老婆发现了自己丈夫和养女的龌龊事——” 十八岁的招娣没有参加高考,因为,她被老板老婆在考场外打流产了。 孟宴臣蓦地打断她,“够了,我不想听故事。” 叶梦梦眉眼弯弯,冲他笑,“急什么,重头戏还在后面呢!” 煤老板虽然喜欢招娣年轻貌美,但却不想跟老婆离婚。正巧有个酒局朋友对招娣垂涎已久,两人喝了一顿,朋友把人带走了。 在那之后,招娣在无数男人之间辗转,终于在十九岁的某一天,被一个搞科研的疯子弄到了手,腻歪了一阵后,男人看她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惊疑,后来逐渐疯狂。 切片分析,血液研究,到后来超出科学界限的人体实验——疯子发现她的身体异于常人,恢复能力极强。 再深再重的伤口也不会留疤,愈合速度是普通人的两倍。除此之外,柔韧性和忍耐度也很好,私密部位的神经更是丰富而敏感。 只是可惜,从她身上提取出来的活细胞并不能作用于旁人,以此美容驻颜、乃至长生。 科学家不迷恋长生和青春永驻,他只是痴迷科研,所以即使是在欢好时,也会一遍又一遍地赞叹她是造物主的炫技之作,是命运的宠儿,不管她听懂听不懂,将那些晦涩的研究和发现当做情话时刻挂在嘴边。 潜移默化之下,招娣也渐渐开窍了,终于开始正视自己的不正常。 他们家人几辈下来,长相都普普通通,甚至歪瓜裂枣,只有她像是基因突变,越长越漂亮。 她对男人仿佛有着天然的诱惑,一碰到就变成了瘾君子,甚至会为了争夺她的归属而大打出手。 在男人的惊艳与迷恋中,在女人的嫉妒与嫌恶里,二十岁的招娣开始质疑“规则”,并试图验证。 果然,她不能“独立”生存,无论走到哪里,狼一样的男人们始终如影随形,不是这个男人,就是那个男人,有时甚至会是一群。 她在夹缝中艰难寻找希望,可到处都是“帮凶”,法律对囚禁她的男人们来说如同虚设,可一旦是她想要逃跑,全国的警察瞬间装备升级。 久而久之,她接受了这个世界不正常,也接受了自己只能被锁在男人的笼子里当金丝雀的命运。 里的虐文女主不就是这样吗?天生丽质,却厄运缠身,最后只能委身于男人,通过得到男人的爱来得到一切。 其实,她从来就没有觉醒,所谓的什么女主,什么光环,都是臆想的。 只是因为,如果把这个真实的世界看做是虚假的,看做是被设定如此的,心里面才觉得轻快。 她很正常,很优秀,很美丽,病态的是这个世界和规则。 完成了精神上的蜕变后,她以猎物的身份加入了这场游戏。 男人拿她当玩物,她又何尝不是?作为一只金丝雀,如果放归山林就要被所有野兽啄上一口,分而食之,那倒不如主动找一个有权有势的饲主,将野兽杀之殆尽。 共享?门都没有,去厮杀吧,她会把虚假的爱赐予最后赢的那一个。 病娇,疯批,控制狂,变态,腹黑…… 终于,在二十七岁的时候,病娇终于杀光了所有“男主”,却因为她的精心照顾得了胃癌,命不久矣。 她本想当寡妇,守着他的财富和势力,孤独地活到一百岁。但不愧是病娇啊,人还活着,就一脸深情地给她注射毒药,拉她陪葬。 病娇没能在病房里抱着她的尸体死去,因为她在别墅里开枪把他打成了筛子。 毒药发作的很快,临死前她哭了一场,不是为病娇,而是为他的钱和权。 她本就不爱任何人,只爱被命运恶意凝视的自己,只是忍辱负重陪几个法外狂徒玩了好几年,结果却功亏一篑。 妈的,在阴间当鬼想起这些,都得跟孟婆再讨一碗孟婆汤。 但没想到的是,再一次睁开眼睛后,她发现自己又活了!还穿越了! 这个新的世界不错,至少规则很正常,男人虽然惊艳于她的漂亮,但却不会像狗啃骨头一样黏上来,也不会当张三。 可是某一天,命运的齿轮还是转动了,围绕在身边的男人,有一部分渐渐显露了兽性,虽然这个新世界的法律和警察挺给力的,但是她恐惧,所以决定,在事情变得更糟之前,主动出击。 她选定了一个家世品貌样样都好的饲主,为自己提供安全的生存领地。 “可是这个饲主拒绝了。”叶梦梦声音淡淡的,仔细听来似乎有些悲伤。她看向孟宴臣,目光湮没在他高大身体投下来的阴影中。 孟宴臣低头盯着她看,心疼地眼眶泛红。 故事不算长,叙述也很平淡,可随便挑出几个字眼就足够惊心动魄:招娣,夜总会,还有——人体实验。 他想起在派出所看见的一页页报案记录,想起她被造谣辱骂却习以为常的平淡反应,想起自己说想等她毕业时,她脸上皲裂的愤怒和无语,她说等不了。 甚至更早,在青禾美术馆的时候,那一番关于反抗的交谈里,她所展露出来的坚韧和激烈,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 那时,他说她偏激,可那时,他也确确实实地被她吸引住。 因为胆小怯懦,所以向往她的强大勇敢,他靠近她,汲取养分。 灯光下,孟宴臣轻轻摸着她的头,温柔、怜爱。他向前站了半步,手绕到她脑后托着,往自己身前靠。 “你受苦了。” 这四个字发自真心。 他是真的心疼她,也是真的佩服她,坚强又坚韧,即使至死都没有反抗得了命运,可也至死未曾屈服过。 是他望而不及的,真正的战士。 但他不做她的饲主,他想当她的爱人,他们是平等的。 吸了一口气,叶梦梦脸贴着他的西装,昂贵的料子柔软舒适,让她眷恋般蹭了又蹭,却说:“她已经找到了条件相当的新饲主。” 孟宴臣手掌微微收紧,沉默数秒,还是那句话,“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他过去犹豫,胆怯,一再拒绝退缩,但是现在不会了。 他想争,他要争。 自由,爱情,重来一次的人生,他都要争。 他跟蒋裕,个人条件不分伯仲。 “唉,”叶梦梦叹了一声,坐直了腰,重新仰起脸,“孟宴臣,我没有讲清楚吗?我只是想找一个能提供安全领地,避免受到外部侵扰的饲主。” 她看着他,“我说喜欢你,其实是骗你的。只要条件达到,是谁都可以,我都可以去喜欢他。” 空气像是瞬间凝滞了。 然而孟宴臣目光平稳,他定定地望住她许久,开口声音平静,“你可以继续骗我的。” 闻言叶梦梦眉眼轻轻皱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大概是在想,他看起来矜贵清冷,颇有有段,没想到却是个冤大头吧。 这次孟宴臣如愿抚平了她的眉心,“你可以继续骗我的,可是你没有;你也不可不用告诉我这些,继续钓着我,可是也没有。” 她甚至可以把他灌醉,设计他,让他负责,只要她愿意、只要她想做,轻而易举。 毕竟,能把一群疯子挑拨得互相残杀还美美隐身的人,手段和心机比当初恼羞成怒诬陷他的叶子不知高出几倍。 可是没有,统统没有。没有欲擒故纵,没有痴缠勾引,也没有歇斯底里,她平静地、体面地、坚决地放弃了他。 手指停顿在她眼角,“梦梦,你没有发现自己其实很善良,也很心软吗?” 比如说,原身叶子是翟淼卖假货的上家,即使跟她没关系,即使叶子穷得要死,她也因为翟淼没有招供和责任,主动承担了大半的罚款。 比如说,以她的美貌和心机,就算不是行骗捞金,可若是只打着谈恋爱的旗号,也绝对会有大把的男人上赶着给她送钱,可她还是脚踏实地,打好几份工还债。 又比如说,看见翟淼被当做是为宋焰冲锋陷阵的工具人,就心软地想把人拽出来。 陈近南醉酒发疯,她照顾她,一点儿也没觉得厌烦。 还有今天,她说这么多,剖开鲜血淋漓的伤口,向他展露过往的难堪,也是为了劝退自己。 他在社会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怎会看不穿一个人的行为是虚情还是假意、怎会勘不破他的真实意图呢? 她对坏人或许不择手段,可对好人、对普通人,她一直都很善良。 不怕受到伤害,也不吝啬伸出援手。 他的声音在虚白的灯光里滚过,然后落下,“如此这般,只会让我更喜欢你。” 第47章 重生之人 一秒,两秒,三秒…… 叶梦梦想拨开他的手,“你没听懂吗?从一开始,我就在故意接近你。” 孟宴臣却反握住,“那又怎么样?你第一个选择了我,不是吗?” “你有毛病吧?这难道是什么很得意的事吗?” “当然,”孟宴臣下颌轻点,“因为这是你对我的认可。你身边多少男人献殷勤,却独独挑中了我,难道不是因为我很优秀吗?” 轻轻吸了一口气,叶梦梦震惊了。 她觉得孟宴臣不可理喻,再一想,自己也是,在这儿跟他辩论个什么劲儿。于是站起来,想往旁边走,却被孟宴臣一把揽住,收进怀里,一手扶着背,一手托着腰。 眼见着脸也凑离地越来越近,顿时一个激灵,怕他又要吻过来,头立刻往旁边一偏,“我找到别的饲主了。” 孟宴臣眼皮一掀,顿住。 蒋裕就像是他身上的按钮,提一次停一次。 其实上辈子他就了解蒋裕,无论是家世、条件和为人,比宋焰强得不是一星半点,所以在付闻樱要把蒋裕介绍给许沁相亲的时候,他是同意的。 即使他不能跟许沁在一起,但看到她有人照顾、过得好,就够了。 尽管后来许沁跟宋焰结婚,蒋裕跟李萌走到一起,但他们两个关系还不错,甚至在孟家破产的时候,蒋裕对他的关心比许沁都多。 可是谁又能想到,这辈子他提前跟蒋裕深交,两人却成了情敌。 真是糟糕透顶。 叶梦梦抻着脖子向后仰躲,脸上写满抗拒,偏那唇瓣却微微张开一点缝隙,倔强的叫他有些心猿意马。 孟宴臣本来没打算吻她,只是下意识地凑过去,想离得近一些说话。至于眼下这般——他眸光流连,渐渐晦涩,狗屁正人君子柳下惠。 他十分干脆地手扶上她的后脑,用力一撑,吻了上去。 却沾之即离,“蒋裕他不行。” 叶梦梦惊得回头,眼都瞪大了,“你怎么知道?你试过?” 甚至顾不上计较这个得逞的吻,而是视线飞快向下瞥,落在他下身,几秒后又回到他脸上,乌漆漆的瞳孔剧烈晃动,写满了震撼。 震得孟宴臣大脑空白了好几秒,那里头似乎还有一些他看不明白的东西,逐渐变得暧昧——这暧昧显然不是自己和她,而是——跟蒋裕。 打住。 “我不是这个意思。”连脸红的时间都没有,他立刻开口挽回自己的清白,“我是说蒋裕他不能。” “……” 换了个字好像也没解释清楚什么,反倒越描越黑。 孟宴臣急了,眨眼,抿唇,咬嘴,最后长叹一声,“他有喜欢的人。” 叶梦梦目光扇了他一下:“少造谣,我问过了,没有。” “将来会有。” “现在没有就行,未来是可以改变的。” 她抬了抬下巴,“你现在不也是在争取,想改变我不会跟你在一起的未来?” 孟宴臣一噎,别说,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但是他不服,“可是梦梦,你这么善良,连我都不愿意骗,肯定也不希望拆散一对有情人吧?说来你可能不相信,其实我死过一次,是重生——” 叶梦梦开口打断他,“我知道。” 孟宴臣又噎住了,“你知道?你怎么知道?” “不然我怎么会一眼挑中你?当然是因为看过了你的一生,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 看到孟宴臣的目光突然亮起来,叶梦梦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的这些话可能会让他更加自信,于是立刻闭上了嘴。 可是已经晚了,对面看过来的眼神殷切又热烈,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光。 “不重要了。”她挣扎着想避开。 孟宴臣却激动地将她搂得更紧,“重要,当然重要。” 他能通过梦境窥见她的过去,叶梦梦自然也可以。重要的是时机很早,早在医院里,在她刚刚穿越、他们刚刚遇见的时候。 那时候叶梦梦刚从地狱脱身,初来乍到,对一切都很警惕,她未尝没有通过他的人生来认识、判断这个世界,了解人和事。 当初她提出代驾时说的做过背调,现在回过头来想,以原身叶子的人脉和渠道,能跟什么人打探到他的背景和经历,新闻报道里又能有什么隐秘的细节? 她知道他,判断他,了解他,全是基于他的上辈子,所以才那么快地信任他、接近他。 叶梦梦觉得他疯了,“你清醒一点,这只能说明我相信你的为人,你值得信任而已!” “信任也是以一种前提。”孟宴臣嘴角带笑,用目光亲昵地抚摸着她的脸,“如果这个人不值得信任,那必然不会被喜欢。” 叶梦梦无语了,“你是在跟我打辩论赛吗?” 孟宴臣摇头又点头,“我在挽回你,不过你确实能言善辩。” 叶梦梦懒得跟他拉扯,胳膊推了一把,“我要睡觉,你赶紧走吧。” 孟宴臣不动如山,“还不到八点。” “我要学习。” “我陪你。” 叶梦梦扯扯嘴角,“有陌生男人在,我没办法专心。” 孟宴臣笑了,“你跟陌生男人接吻?” 说完就低头凑近——这次是真的要吻她。 滚烫而颤抖的呼吸从唇边开始试探,叶梦梦没躲,蔓延至中间,她也顺从,可眼神却是平静的。 那寂定的目光让孟宴臣刚刚热起来的心慢慢凉了下去。他很快就有了揣测,叶梦梦恐怕是在敷衍他,大概是想沉默以对,不拒绝,但也不回应,好让他一拳打在棉花上,知难而退。 他猜得果然没错,这之后叶梦梦真的不再搭理他,削苹果,她不吃;喂她水,也不喝;跟她说话,眼也不抬,把他当成是透明人。 孟宴臣索性在一旁处理起了工作。 夜渐渐深了,护工阿姨敲门问叶梦梦要不要洗漱。 叶梦梦叫她进来,孟宴臣却收了手机,说等会儿。 护工阿姨没进来,到底是谁发工资,这点她还是清楚的。 叶梦梦沉默着,依然垂着眼,不肯分一点视线。 孟宴臣直接坐过去,搂过她的腰就吻。 人都是贪心的,尝到一点甜头,就会想要得到更多。 沉默没关系,冷淡也没关系,他主动就行,他来坚持、来纠缠。 他在她唇上点吻研磨,却又不敢深入太过——怕引她厌烦了,连像现在这样痴缠的机会也收回。 一吻结束,他亲了亲她冷淡的眼角,低声呢喃,“我明天再来看你。” “别来。”叶梦梦终于抬眼,目光又平又冷。 孟宴臣凑过去在她唇上又啄了一下,是有些难言的酸涩,但也有一丝隐秘的欢喜。 他笑着同她告别,“梦梦,明天见。” 第48章 你就是我的药 第二天早上,孟宴臣和打卡上班一样,来到了病房,并企图接手护工阿姨的工作,照顾叶梦梦吃饭。 勺子堵在唇边,叶梦梦紧闭着嘴,跟他大眼瞪小眼。 孟宴臣把勺子递近一寸,她就侧脸躲,他堵她躲,她躲他追。 一来二去,叶梦梦忍不住问:“你不上班吗?” “我是老板。” “老板就能翘班吗?” “我工作能力强。” 燕城里的年轻一辈,能力比得上他的,不过一手之数。 这句话从来就不是只活在台词里的一句虚言。 对此,叶梦梦沉默,半晌,鼻子轻轻一呼,“我自己会吃。” 但勺子就在嘴边,十分执着。 她偏头避了一下,伸手去拿筷子,却发现没有筷子,于是就去夺孟宴臣手里的勺子,孟宴臣手疾眼快,手一退,绕了一个圈,勺子又送到她嘴边。 “你手不方便。”他解释。 勺子里的薄汁香芋软糯香甜,带着淡淡的桂花香,糖汁沾到她粉色的唇上,水色甜腻。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挽回你。” “好马不吃回头草!” “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 孟宴臣眼神清亮笃定,又夹着一丝促狭,“蒋裕会跟李萌结婚,你抢他就是缺大德。” “你——”叶梦梦气住,居然说她缺德! “吃饭。”孟宴臣用勺子堵住她气呼呼的嘴。 甜甜的味道直钻鼻腔,叶梦梦沉默地盯着他看一会儿,叹了口气,低头轻轻咬住,很快又变得安静冷淡起来。 孟宴臣见怪不怪。 等吃完饭,一边收拾一边告诉她:“给你预约了九点的精神科咨询。” 叶梦梦抬头看他一眼。 孟宴臣已经用湿纸巾擦过手,站到了柜子前,“杨医生担心你有心理创伤,所以建议去一趟。” 衣架上挂着的,是翟淼从学校带过来的短款外套,昨天叶梦梦就穿着这件去见的蒋裕,他看着不爽,直接略过。 至于他买的,整个手提袋都被推到角落里,连拆都没拆。 刚把袋子拉过来,叶梦梦的声音就在背后响起,“你也应该去看看。” 孟宴臣动作一顿,蓦地想起上辈子,在许沁住的小区下面,宋焰说许沁长期失眠,要靠吃安眠药才能睡着,并质问他:“以她之前在孟家的样子,你觉得她什么时候就会从上面跳下来?” 长款风衣被拿在手里,孟宴臣沉默着回头,把衣服放在床尾,又转过去,把剩下的衣服从袋子里拿出来,用衣架一件一件挂好。 他是该寻求解放。 八点四十五分,两人出门。 比起医院其他门诊科室,精神咨询这边人特别少,走廊空荡荡的,偶尔有医护走动经过,步履也都是轻松的。 医生姓潘,先做了一个简单的咨询,了解了一些情况,之后她让叶梦梦躺下先聊聊天。 半小时后,咨询结束,又五分钟,孟宴臣从门诊间里出来。 叶梦梦站在走廊里,微微仰脸,闭着眼睛晒太阳。他慢慢上前,从背后将人环住,下巴搁在她头顶。 叶梦梦对情绪感知很敏感,被蹭了两下便立刻睁开眼睛,“怎么了?医生说我偏激?” “没有,”孟宴臣声音很闷,“医生说你挺好的。” 这是实话,医生说,病人的精神状况挺好的,并没有因为最近的经历而出现应激心理,所以综合考量过后,给开了一点助眠的药物。 叶梦梦笑了,重新闭上眼,“我猜也是,本来就没什么,有这功夫不如让我多晒会儿太阳。” 孟宴臣听着她轻松的口气,心里酸涩的要命,正是青春灿烂的年纪,却对伤害和痛苦习以为常。他想说点话安慰安慰,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将她抱得紧一些,更紧一些。 “……我陪你晒。” 玻璃隔绝秋风,阳光带来暖意,照在身上,仿佛真的能够驱走压在心上的阴霾。 就这么抱了一会儿,叶梦梦忽然道:“你进去看看吧,我说的是真的。” 她转过身,看着他,“因为生活和经历,其实大部分人多少都会有些精神状态失衡。孟宴臣,不要讳疾忌医,这没什么丢面子的。” “我知道,”她的脸因为晒了一会儿,所以摸起来有些发热,孟宴臣用掌心轻抚着,忍不住俯身用脸颊蹭了蹭。 热乎乎的,是他常年困在黑洞里,向往的那种温暖。 “你就是我的药。” 他抱着她,像抓住了实质化的光。 良久,叶梦梦叹了口气,“不要指望别人搭救,你得自救。” 想她上辈子,几乎与全世界为敌,男人也好,女人也罢,看得见的阻碍,看不见的规则,没有人能救她,她也没期望过任何人来救她,包括神佛。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只有自己最可靠。 “嗯。” 孟宴臣嘴上答应着,动作却不见收敛,甚至得寸进尺地亲了亲她的额头,大手揉着她的发,用亲密关系来释放内心压抑。 这种行为其实并不好,风险很大。 但叶梦梦没再作声,两手自始至终松松插在大衣口袋里,任他作为,不予回应。 忽然,余光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叶梦梦头往旁边一偏,随即愣住。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动作,孟宴臣低头看她。 他像只偷腥的猫,在她眼角亲了一下,才追着视线看过去,于是就看到许沁站在不远处,插着兜,不知道看了多久。 视线相撞,他脸上笑意渐渐收起,却没开口。 许沁也不动。 还是叶梦梦喊了一声,“许医生。” 许沁这才迈开步子,慢吞吞地走过来,低着眼眸,肩膀微收,带着一点畏缩。 她在两步远的地方站定,“哥。” “嗯。” 很寡淡的回应。 许沁抬头,目光在他脸上定格。 只见孟宴臣神情淡淡,与刚才眉眼含笑的模样堪称天差地别,倒是和这段时间在她面前的样子一般无二。 她又去看孟宴臣的手,那只手因为她的到来,从怀里女孩子的后脑勺落到了肩膀上,却没有松开,甚至隐隐有些紧张。 那条手臂就这样横在她跟女孩儿之间,像条泾渭分明的线。 以前她在线里头,受尽呵护与疼爱;现在她在线外头,成了需要戒备的对象。 许沁有点受不住,在口袋里抠起了手指,同时眼睛转到叶梦梦脸上。 叶梦梦戴着口罩,只是很不规范,浅浅遮住嘴巴,却把漂亮的鼻尖露在外面。她看起来有些病弱,脸上浮着一丝易碎的苍白,可是眼神却很亮,阳光从旁斜逸,照得流光溢彩,勾人心神。 孟宴臣最后就是在亲这双眼睛,上扬的唇角,在阳光里,轻轻压住了眼尾。 蓦地,许沁想起镜子里自己的黑眼圈,顿时有点烦躁。 兄妹无话,气氛有些尴尬。 叶梦梦问她:“许医生来这里找朋友?刚刚听潘医生提起,她也是在美国读本硕。” 许沁点头,“嗯,是校友。我来找她拿点药。” 后面一句,眼睛却指向孟宴臣。 孟宴臣迅速回避她的视线,却瞥见了精神科的门牌,一瞬怔愣间,他想起宋焰的话来。 他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但许沁等了一会儿,却没听到任何声音。 叶梦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微笑着再一次递出台阶,“急诊压力很大吧?” 许沁眼睛转回来,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头慢慢低了下去,声音有点闷:“还行,就是晚上有点睡不着。” 乖巧,柔弱,细品又有一丝委屈。 这一刻,孟宴臣突然感觉到一阵真真切切的窒息。 接触过叶梦梦他才后知后觉,许沁就像一个窒息的凝结体,只是站在那儿,压抑就会从她身体里跑出来。 她的嘴巴沉默不语,她的表情欲言又止,她的眼神欲说还休、希冀求救、楚楚可怜——把什么都压在心里,压得快疯了也什么都不说,却希望别人能读懂,站在她面前遮风挡雨。 她不敢跟付闻樱大声说话,提要求,不是躲在他身后,就是红着眼睛脆弱求同情,最后他看不过去帮她解围,慢慢地养成了习惯。 最后,却说他不了解她,根本不知道她想要什么,比不上宋焰。 空气像结冰一样又冷又沉,呼啸着围剿。孟宴臣内心惶然,忍不住摸索着去抓叶梦梦的手,握住的一瞬间,冰雪消融。 他终于发出了声音,“如果严重影响到生活的话,给你调去医科大学或者药企,轻松一点。” 这不是他第一次提议,以前付闻樱也因为许沁的忙碌颇有微词,但她总是否决。 而今,她黑黑的眼珠却盯住他,血色不足的唇轻轻抿着,认真应了一声,“我会考虑的。” 孟宴臣有些惊讶,但还是颔首,“嗯,考虑好了告诉我。” 许沁又看他一眼,“那……我先走了,哥,你忙吧。”她低下头,临转身前眼神又似不经意般掠过叶梦梦的脸,慢慢走着,施施然敲门进了咨询室。 门被关上后,氛围很快变得轻松和缓起来、 孟宴臣松了一口气,手撑了撑额头,自言自语道:“是不是觉得没时间跟宋焰在一起了,所以同意了?” 叶梦梦似乎在想事情,“嗯?同意什么?” “嗯?嗯,我是说,许沁真的开始考虑去药企或者大学工作。” 他拨弄着她的头发,心情有些好,“自从江边一别,医院突然变得非常非常忙。” 忙到不需要借口工作逃避回家,但同时也没有时间去找宋焰。 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能够碰见,因为无论城市哪里起火、在何处救援,出动的队伍里一定会有宋焰所在的十里台,有时是单独,有时是联合。 十里台的每一次出动他都了如指掌,那些行动轨迹被集中起来进行数据处理,归途惊人的一致——许沁所在的第一人民医院。 同样是急诊,杨思佳没有为宋焰处理过一次伤势,因为那个机会是许沁的。 这也是为什么许沁作为一个烧伤科的医生,却被派去急诊轮诊。而上辈子等她重回烧伤门诊的时候,她跟宋焰已经在一起了。 没有逻辑,一切都为了他们的爱情服务,连工作都是。 他感慨万千,却见叶梦梦目光笔直看向咨询室,若有所思。 “怎么了?”她似乎从许沁离开后就有点心不在焉。 “嗯?”叶梦梦回头瞥他一眼,“没什么。” 却是再一次看向精神科的门诊室,眼神凝结,“就是觉得,如果她真的只是失眠就好了。” 第49章 没有义务帮你 转眼叶梦梦已经住了五天院,她去找杨思佳的时候,在走廊里看到一抹蓝色一闪而过,似乎是消防员的制服。 她记人本领不弱,虽然眼前一晃不过几秒,但看身高和走路姿势,有点像宋焰。 对于这个世界前一次的轨迹,她是以孟宴臣的视角来看的,而在观看这些的时候,重点主要有两个:一是市场经济形势,方便独立挣钱;二是家世好,品貌俱佳的男人,以防万一自己没能逃脱命运,留点退路。 这也是为什么,在偶然遇到蒋裕后,一定要加微信。 所以,对于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知道得就很模糊,不像那些重生文里,主角重生后对未来事事明了无遗漏,那些都是过目不忘的天才,她只是个普通人。 但普通人也有自己的一套推算规则:根据主角光环原则,宋焰会出现在这里,那这里就基本会出事。 于是趁着检查伤口的时候,她假装不经意提起了这个话题。 杨思佳略一思索,想起来了,“下周医院有消防演习,今天消防员来的话,大概率是来踩点的吧。” 叶梦梦在心里记下了,看来下周四百分之八十会是男女主相逢名场面,就是不知道现在他们两个会不会碰面,再你来我往地拉扯一番。 应该跟上去看看的。 正想着,杨思佳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说是,太快了。 “嗯?” 杨思佳:“四肢的缝合拆线一般要两周左右,但看你的伤口,现在差不多就可以了。” 在她的惊叹声中,叶梦梦低头一瞥,手指动了几下,笑着附和道:“可能是我天赋异禀吧。” “还好你今天来了,不然等到两周后——”杨思佳有些后怕。 但到底没敢妄动,又仔细察看了一遍,让叶梦梦明天再来,那时再给她拆线。 叶梦梦欣然应允,但一出诊室,却笑容顿收,还得再待一天。 前两天她就想出院,可孟宴臣非要说她手不方便,回去也是给室友添麻烦;又说她现在还是窗口期,万一不小心碰到,伤口撕裂流血了,造成二次传染怎么办? 就在昨天,孟宴臣带了一台笔记本电脑过来,学习也好,工作也好,玩游戏也行,总之,不能出院。 她总觉得自己的不回应反而助长了他的积极性,是步坏棋。 叶梦梦边走边摇头,算了,反正等出院就好了,等回到学校里,联系自然而然就断了。 孟宴臣总归不会在学校里跟她纠缠。 ……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北风稍弱,阳光热烈,天空湛蓝晴朗。 连续几天的高强度工作,今天却被告知能下个早班。许沁一边松口气,一边打开手机,想着要不要再找一次宋焰。 犹犹豫豫直到中午,却是付闻樱的电话打了过来,叫她晚上回家吃饭。 “妈——”许沁喊了一声,想继续撒谎推诿。 然而付闻樱在她开口前就强势打断,“沁沁,是妈妈找刘副院长帮忙,给你调了个早班。” “……”许沁一下子没声了。 付闻樱又说,“今晚必须回来,你哥已经答应了。” 沉默良久,许沁回复:“知道了,妈妈。” 临下班时,她无比希望来个紧急状况,但是没有;希望堵车,也没有,开着宝马从医院驶进别墅区,一路畅通无阻。 但停车后却没急着进屋,而是在车里发了一会儿呆,下车后又去树荫下抽了根烟。抽完站着散了一会儿烟味,然后收拾好情绪,走向大门。 恰好这时,孟宴臣的车开了进来,许沁看见了,便站在原地,等他下车。 “哥。”如今两个人的角色完全反了过来,视线追逐的人变成了许沁。 她的眼神一直锁着孟宴臣。 孟宴臣情绪寡淡,应付一声,眼神触之即离,“嗯,进去吧。” 两人进门换鞋,先后开口叫人。 “爸,妈,我回来了。” 付闻樱闻声从书房里走出来,看见两人先是慈爱一笑,后又微微板起脸来。 尤其是对许沁,“不叫就不知道回来,爸爸不知道多想你。你也学学你哥,这两个月每周五都回家一趟。” 许沁头皮发麻,“妈妈,我真的很忙——” “知道你忙,所以妈妈才向刘副院长开口。” 于是许沁低着头不敢出声。 良久,付闻樱道:“赶紧进来吧。” 等两人经过时,又忽地皱起眉,“等等。” 两人脚步一顿,转过身,“怎么了,妈妈?” 付闻樱微微一笑,“谁抽烟了?” 许沁心中一跳,像往常一样希冀地看向孟宴臣,孟宴臣却道:“不是我,我戒烟了。” 咚的一声,许沁脸上的表情撕裂了。 安静中,付闻樱优雅的微笑落在她身上,有些危险。 许沁突然慌了神,“妈妈,我——” 她本就胆小,又嘴笨,不像孟宴臣那样能说会道,即使犯了错也能三言两语化解付闻樱的不满。 这种事情从前不是没有过,但孟宴臣每次都会跳出来给她背锅,今天怎么忽然—— 恐惧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谁也没有说话,客厅安静得可怕,感受着那种可怕的压抑和沉默,许沁身体轻颤起来,一滴泪从眼眶逃出,坠在了地上。 付闻樱这才收回目光,“下不为例。上去换换衣服吧,等爸爸回来就开饭。” 孟宴臣和许沁一前一后上了楼梯,到了房门前,许沁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十分用力。 “为什么?”她轻轻啜泣,“为什么不帮我了?” “本来我就没有义务帮你。” 这是一句实话,却叫许沁蓦地止住了哭音,无话可以辩驳。 忽然嗓子一紧,她想问:“如果今天抽烟的人是叶子呢?” 孟宴臣转身走了。 许沁撑着墙壁,咬住嘴唇,到底忍住了。 最近的冷遇像飓风将她刮醒,知道这话一出口,自己只会更加无地自容。 是啊,孟宴臣会帮她从来就不是义务,而是——爱。 而现在,孟宴臣不爱她了。 深秋的露重似乎一瞬包裹住了她,这一瞬,她忽然无比地想念宋焰。 第50章 进国坤 没过多久,孟怀瑾回来了,一家人坐在桌子前准备吃饭。 付闻樱和孟怀瑾说起许沁工作太忙了,孟怀瑾仔细瞧了瞧,赞同,“确实瘦了,这么忙吗?” “嗯。”许沁喏喏点头,不敢大声,即使孟怀瑾声音温和,目光慈爱,她的肩膀始终微微缩着,头也低着,一点也不大气舒展。 她实在被孟宴臣的冷漠吓坏了,且她素来畏惧付闻樱的威严。以前有孟宴臣在前面顶风,她自然没有这么拘束,如今挡箭牌不干了,她孤立无援,便就不敢放肆。 孟怀瑾舀了碗汤给她,“多喝点,再忙也要注意身体。” “谢谢爸爸。” 付闻樱照例又提起两个孩子的终身大事,眼见着一个二十八,一个三十了,却都不着急。 倒是愁坏了父母。 这种情况下,许沁根本不敢提自由,提宋焰,缩着身子努力降低存在感。 付闻樱看了一眼孟宴臣,“听说你还跟那个女大学生混在一起。” 许沁耳朵一竖,用余光偷偷注意着身边人的反应。 孟宴臣没回答,而是反问过去:“您听刘副院长说的?” 付闻樱依然是笑,“听谁说的不重要,你跟她还在一起,这件事才重要。”可是这笑容里,有着不容反抗的压迫感。 孟宴臣点点头,云淡风轻,“我有事请她帮忙。” “哦?什么事?” 终身大事。 孟宴臣腹诽,当然,他不会真的这样跟付闻樱说。 他看着自己的妈妈,目光很平,“根据现有的经济走向,有一些想法——想投资M领域。” 许沁眨了眨眼,她倒是知道这个,因为之前相亲过的董家楠就开了两个M公司,说简单点就是网红经济。 主位上的孟怀瑾问:“怎么这么突然?” 他不是守旧的人,经济形势是不断变化的,一味固守成规,只会被市场抛弃。 国坤集团一开始走的是传统实业,但从十几年前开始,董事会就在着手转型。所以,如今旗下也有不少金融和互联网相关产业,发展也很迅猛。 但是,网红经济这一块……太新了,在他看来,缺少支撑的底蕴,不够稳重,而且水有点深。无论是他还是孟宴臣,以前都婉拒过不少这方面的投资合作。 付闻樱哼了一声,“是为了那个女学生吧?她不就是个网红?” 孟宴臣四平八稳,“董成民的儿子不也在经营这个?与其让她被董家楠签下,不如拉拢到我们这边。” 付闻樱颇为不屑,一眼将他看穿,“一个网红而已,也值得你绕这么多弯,不惜拿工作作筏子骗妈妈。” “妈,我承认自己确实有私心,”孟宴臣对这点丝毫不回避。 他手指在桌子轻点,“但我也是个商人,没道理发现了一个人的商业价值,却视而不见,甚至拱手他人。——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董家楠。” 孟怀瑾和董成民面和心不和,在公司里明争暗斗,各自的儿子也天然是竞争对手。 “一个网红而已,有那么重要吗?” 付闻樱的眉依然皱着,但声音里的情绪却平了一些。 不得不说,孟宴臣的话术很漂亮,大方承认私心,但重点还是在商业争利争权。若他将叶梦梦撇得一干二净,付闻樱反而不会相信。 孟怀瑾沉吟稍许,“他那两个公司确实做得有声有色。” 这算是同意了。 付闻樱看着孟宴臣,半晌叹了口气,“吃饭吧。” 只刚拿起筷子,却又放平,旧事重提,“宴臣,你还是早点进国坤,接你爸爸的班吧。” 孟宴臣正搅着碗里的汤,听到后应了一声,“嗯,等俊光广场完工。” 付闻樱刚要夹菜,忽然愣住,偏头与孟怀瑾对视一眼,把筷子放下了,“宴臣,你这是……答应了?” “嗯。燕灏已经开始找接替的人手了。” “太好了!”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付闻樱喜不自胜。 她催了快两年,两年里,孟宴臣要不是沉默以对,要不是拿燕灏当借口,今天,终于松口了。 她笑眯眯地问孟怀瑾,“老孟,俊光预计什么时候竣工?” 孟怀瑾略略一想,“原定计划是明年二月,但因为整改这个月初才复工,工期向后推,估计要推到三月或四月。不急,慢慢来。” 对于儿子能开窍,他很欣慰。 付闻樱的喜悦更是溢于言表,脸上的皱纹都要展开了,絮絮叨叨地招呼孟宴臣多吃点菜,对于孟宴臣想要签约叶梦梦的事,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因为这件事,一顿饭吃得颇有几分其乐融融。 饭后,许沁犹豫再三,还是敲响了孟宴臣房间的门,“哥。” “进。” 孟宴臣在换衣服,西装外套已经除去,原先是正要解领带,听到许沁的声音后,将领带又系紧了推到领口。 他穿着灰色的衬衫,在灯光下有种晦暗的温和。 “怎么了?” 许沁站在门缝里,扶着门沿,没有出声。 孟宴臣对她太过了解,知道她有话想说,正好他也有事要说,便叫她进来,两人来到客厅坐下。 “说吧。” 许沁整个人收拢着,手指动了动,期期艾艾地问:“你真的要进国坤?” “是。” “为什么?”她不理解。 “以前妈妈无论怎么逼你,你都不想去,为什么现在突然——” 为什么突然这么听话?他这么听话了,她怎么办? 孟宴臣这么听话,付闻樱下一个开刀的就是她。 “为什么?”她因恐慌而发出质问。 “没有为什么。”孟宴臣冷声。 许沁:“你撒谎,是为了那个叶子对不对?” 孟宴臣抬眸挑眉,“你知道还问为什么?” 这一眼让许沁的情绪突然卡住,上不去也下不来,“……我只是觉得,太突然了。” 孟宴臣看着她,直勾勾地,“沁沁,上次我在医院外面说的什么,你忘了吗?” 这一声亲密的呼喊令许沁记忆恍惚了一瞬,飞回到那个秋日的下午,他眼底压抑着疯狂,说:各自的事情各自解决,我们各凭本事。 孟宴臣是认真的。 可是—— 他这样做,既听了付闻樱的话,又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什么都能得到。 许沁怔怔的,声音低下去,喃喃自语,“那我呢?我怎么办?” 她还什么都没得到。 她也自认没孟宴臣那个本事。 孟宴臣没接话,房间渐渐安静下来。 等许沁脸色稍缓,孟宴臣神色如常地提起前两天在精神科遇见的事,问她是不是生病了。 其实那天许沁进门后,叶梦梦跟他还说了点别的,她担心许沁是不是有抑郁症。 上辈子孟宴臣接受过心理治疗,本身也是偏抑郁的,只是之前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所以当叶梦梦提起的时候,他马上就找了关系,弄到了许沁的诊疗记录和结果。 虽然有点不太道德。 结果,许沁真有抑郁症。 当时他脸都白了,倒不是担心许沁担心到了那个份上,而是因为叶梦梦跟他说,抑郁症不能当医生,万一在手术台上发作了,那是草菅人命。 他紧紧盯着许沁的脸。 许沁眼神闪躲,回答和那天一样,“只是压力大,有点睡不着。” 孟宴臣有点失望,你看,就是这样,问她,她也不说,却能回头倒打一耙,说你不了解她。 他也不拆穿,而是再一次建议她转去药企和医大,“别当医生了,去做研究吧。” 他循循善诱,“只要你愿意,我马上就能把你安排进去。云济药企在外省,妈妈管不了那么远,工作又比医生轻松。那时你想跟宋焰和好也罢,想过无拘无束的生活也好,都可以。” 听他描绘,许沁似有动摇,“可是在外省的话,宋焰他——” 他们两个矛盾还没解决,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她去了外省,而宋焰还在燕市,相距甚远,宋焰绝不肯主动找她的,那希望不是更加渺茫吗? “把宋焰也调去外省。”孟宴臣迅速作出了决断。 都走,都走吧,别在燕市发癫。 许沁低下头,久久没有回应,但膝盖上的手指却松开了。 孟宴臣瞥一眼,瞬间明了,她确实心动了。 第51章 回音 第二天早晨吃过饭,孟宴臣便跟着孟怀瑾一起去了国坤,父子俩在办公室待了一上午。 中午抽空去了一趟医院,病房里很安静,没有声音,也没有人。床铺收拾得十分齐整,装着衣服和电脑的袋子跟手提包非常明显地放在了床尾。 孟宴臣的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去工作台问过护士,护士说,叶梦梦两个小时前就出院了。 “……谢谢。” “不客气,对了,这是缴费单,病人离开前说,会有人来清缴费用。” 孟宴臣接过单子,冲护士微微颔首,回到了病房。 他拿出手机拨了出去,对面无应答。 孟宴臣这才想起来,直到现在,自己还在她的黑名单里。 心念一动,他想去学校找她,告诉她自己的计划和打算,然而没走几步,忽然脚下一停,顿悟了。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 早几天叶梦梦一直想出院也是因为这个理由,一旦她回到学校,他就不得不顾及她学生的身份,不敢放肆招摇地去纠缠她。 不纠缠,两人就没有了联系,没有联系,就无法发展后续。 正是因为相信他的品性,笃定他不敢在学校里招惹她,所以这几天才任他予取予求。 …… 时间很快跨过一个周,来到周四,叶梦梦来医院复诊。 杨思佳给的情报里,这一天下午三点半,在综合楼病房楼5到7楼会举行消防演习。 叶梦梦故意挑着这一天来复诊,挂完门诊就去了三楼,挑了一个正对着院子的窗。 时间一到,楼道里的消防警报响了,不出五分钟,就看见消防车一辆一辆开到院子里,身穿橘黄色救援服的消防员们下饺子似的,一个接一个地跳下车,围在队长和指导员身边。 她很快在人群中心看到了宋焰,旁边就是蒋裕,两人正在分析情势、安排任务,她在窗户边居高临下,抱臂看戏。 宋焰作为站长,安排好任务后,一马当先冲进“火场”,在一线搜集情报,指挥队员;蒋裕是指导员,在外场整理情报,把控全局,与内场互相配合。 这次演习阵仗不小,消防员居然还在院子里架起了水枪,甚至还有逃生平台,楼道里浓烟弥漫,水声哗哗,隐约夹着几声微弱的“救命”。 就这样过了半个多小时,毫无预兆地,地面突然晃动起来,叶梦梦心里一惊,未能做出什么反应,就感觉到整栋楼都开始震动。 乒乒乓乓的,应该是房间和楼道里的物件碰撞着纷纷倒下,或掉在了地上。 像是地震。 顿时楼上楼下响起尖锐的救命,人群惊慌失措,纷纷往楼下跑,有些还躺在床上的病人,更是垂死病中惊坐起,一把扯掉置留针,风风火火地逃命。 震动持续了十多秒才平息,人群却不见停止,一直跑到了医院外的开阔地,放眼望去,乌泱泱的全是人,医生、护士、病人、家属,全挤在一处。 叶梦梦在惶惶的人群中看到了杨思佳,杨思佳一手扶着病人,一手按着肚子,因为惊慌而面色苍白。 她走过去扶了一把,“杨医生,你不舒服吗?” 杨思佳一愣,待看到口罩上面熟悉的眼睛,轻轻松了口气,旋即笑着摇头,“没事,喝点热水就好了。” 目光落在她小腹,叶梦梦心下了然,继续扶着。 旁边的小护士似乎有些惶惶不安,一直在看手机,一边刷新一边嘟囔着:“还是没有信号!” 看样子似乎是因为刚刚的地震,通讯断掉了。 在等待通讯恢复的时候,消防车从医院里开了出来,大声喊着:“让一让!让一让!” 是宋焰。 叶梦梦目光游移过去,却没看到蒋裕,不晓得是不是正在朝着对面那边的窗在喊。 拥挤的人群渐渐让出一条路,消防车很快开远了。 就在这时,小护士忽然喊了一声,“信号恢复了!” 顿时,周围的人一齐往她那边看过去,又过了一会儿,她喊:“是望乡地震了!” 新闻很快播报,望乡突发6.5级地震,几乎全县夷为平地。 杨思佳的手机也在不久之后震动起来——她没来得及看,是那个小护士告诉她的:全体医护即刻赶往大会议厅。 叶梦梦扫了一眼她严肃的神情,问:“你是不是也要去前线支援?” 杨思佳一愣,惊讶于她的机敏聪慧。 地震救援,部队和医院从来都是第一时间奔赴前线。 她用力点头,“那当然了!” 叶梦梦略一思索,松开手,轻声祝愿,“杨医生,注意安全。” “谢谢!——对了,别忘了四周后来医院做抗体测试。”杨思佳叮嘱了一句,又交代了几句病人,便匆匆往医院走了。 街上的人群还在讨论,叶梦梦抬头看着依然湛蓝的天空,去路边找了辆停靠的出租车,让师傅开去燕大。 路上她接到了肖亦骁的电话,上来就问她在哪,有没有受伤。 “我去医院复诊,现在正在回学校。” 那头肖亦骁重重松了口气,“……妹妹,算哥哥求你,把宴臣放出来吧,他都急疯了!” 他说的是联系方式黑名单。 车窗外,风景急速倒退,电话两端都是沉默。 良久,叶梦梦出声,“嗯,我知道了。” “行,那你给他回个电话啊!” 挂了电话,叶梦梦调出手机号码,盯着孟宴臣三个字看了很久,手指按了下去。 电话刚响就被接起。 孟宴臣忙问:“骁骁,她怎么样?” 肖亦骁复述了叶梦梦的话,接着得意一笑,“兄弟啊,你可得好好谢谢我,我费了好大的劲才让她给你回个电话——” 话没听完,孟宴臣就把电话挂了,转而调出叶梦梦的号码。 他可不会等着对方打电话过来,他再也不会坐着等了。 第一遍拨过去,没通;第二遍,还是没有;第三遍,第四遍……数不清到底是几遍,终于变得畅通的铃声几乎令孟宴臣热泪盈眶。 她真的把他放出来了。 铃声响了足足有半分钟,叶梦梦才按下接听键。 不等开口,孟宴臣的声音先传了过来,“梦梦……” 有些嘶哑,像是受了很大委屈。 叶梦梦轻应一声,“我没事,挂了。” “等等——”孟宴臣呼吸急促道。 “还有事?” 那边停顿了一秒,“对不起,这两天有点忙,我忘了地震的事。” 他看向台历上被特意圈起的日期,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自叶梦梦一声不吭出院后,他就一头扎进工作里,忙得昏天暗地。燕灏的事,俊光的事,还有手里这份正在写的网红投资企划。 他想告诉她,自己正努力地向她走过去。 只是需要时间。 掌控国坤需要时间,稀释股份需要时间,架空父母也需要时间。 他有这个能力,他做得到,只是需要一点点时间。 叶梦梦却说:“没关系,不用放在心上。” 地震的事不用放在心上,其他的也是。 孟宴臣心口绞痛,“梦梦,我——” “孟总,注意身体。” 一声疏淡的孟总,划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电话很快就被挂断了。 如同他的追逐,不会再有回音。 第52章 灾区同行 当天晚上,孟宴臣回了西边的孟家。 第二天一早,他和孟怀瑾父子俩正在客厅看早间新闻。 电视机里的记者亢奋正地解说着:“今天凌晨时分,在救援过程中,消防官兵在一处废墟下发现了被困人员,其中有一名孕妇……” 孕妇被发现时已经没有了呼吸,但万幸随行队伍里有一名妇产科的实习医生,她判断孕妇只是休克而非死亡,并当机立断为孕妇进行剖腹取出胎儿。 经过她的努力,那位被困的孕妇在废墟下完成了分娩,母女平安。 没人知道孟宴臣心中的震动,因为前世——记者报道危急关头为孕妇实施剖腹产手术的医生是许沁,而那名孕妇在手术前就被判断了死亡。 客厅空调温暖如春,孟宴臣却吓出了一身冷汗。 坐到餐桌前,他仍然有些精神恍惚。 直到有人喊了他一声,“宴臣,你也捐了好多东西,应该好好宣传宣传。” 这才回神,是付闻樱在说让媒体宣传捐资捐款的事。 上一世这个提议最后被他拒绝,这一次……孟宴臣还是沉默。 付闻樱也一如前世那般,跟孟怀瑾一唱一和,“自今已往——” “鲁人不赎人矣。” “好事就要留名,就要争回报。” 孟宴臣喝着牛奶,没有吱声。 又是一天过去,地震第三天,下午三点多,孟宴臣工作累了,站在窗边出神。 陈铭宇推门进来跟他汇报,说公司捐助的物资已经发车,后面的一句“付董那边打电话过来——”还没说完,就被他一个眼神制止。 孟宴臣目光冷凝。 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改变,而有些事情还没有。 陈铭宇脸色一变,为难,但还是站在他这边,“行,那我知道了。” 他话音刚落,办公室忽然闯进一道声音,“宴臣——” 肖亦骁推门进来,与离开的陈铭宇迎面遇上。 “肖总。” “嗯。” 肖亦骁直奔落地窗前的孟宴臣,“我要去望乡,你去不去啊?” 前世也有这么一遭。 孟宴臣转过身,“你跑去添什么乱啊?” 他顺着剧情走,但把上一世自己回答的前半句“人家有专业的救援队伍和运输队伍”直接给省掉了。 肖亦骁的话却一点没省,“我搞到了一批红外可视探测仪——” 他精神劲儿很足,孟宴臣只觉得头痛。 他闭着眼睛都知道肖亦骁接下来要说:不是联合救援吗?我们也得出出力啊!顺便去看看沁儿,你去不去,不去我自己去了! 等他一句一句说完了,孟宴臣叹了口气,道:“你自己去吧。” 许沁和宋焰两人关系的转折点就在这次的救援之中,他是真心希望不要生出差错和波折来,等到时候两人在一起了,他从中运作一下,尽快打包全给调到外省去。 最好能把蒋裕也一道送走。 肖亦骁问他:“你真不去啊?” 孟宴臣从他脸上看出了几分促狭。 虽然不解,但还是果断摇头,“真不去。” “那行,”肖亦骁转身,撂下一句话,“我跟弟妹一起去。” 弟妹?那不就是…… 孟宴臣立刻回头,“等等。” …… 到燕大学生公寓的时候,太阳已经将半个身子隐入地平线。叶梦梦和翟淼一人背着一个包,坐在旁边的小花坛上,脚下还堆着两个封好的箱子。 伴着一声鸣笛,车停在了面前。 肖亦骁很快下来,“等急了吧?” 谈成之后,他和孟宴臣各自回家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衣服,耽误了些时间。 叶梦梦和翟淼一道站起来,摇头,“没有,看到消息才出来的。” 她的眼神从孟宴臣脸上掠过,最后停在肖亦骁身上,“麻烦你了,肖总。” “没事,顺路嘛!——这就是前面那趟车没装下的?”肖亦骁目光指了指那两个箱子。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大学生也没闲着。翟淼这两天努力直播带货,说是要捐款。但比起捐款,叶梦梦提议不如自主采购一批特殊物资,很快寝室全票通过。 物资有了,但是没有渠道,叶梦梦一咬牙就联系了肖亦骁——因为在孟宴臣的视角里,他去看许沁那一场灾区之行,就是肖亦骁起的头儿。 叶梦梦问:“能装下吗?装不下也没关系,前面已经带走不少了。” 肖亦骁摆手,“能啊,当然能!你说的事儿,哥——老板我都放在心上呢!”他打开后备箱,并指挥孟宴臣搬东西。 孟宴臣没理他,而是看向叶梦梦,从她进入视线后,他的眼睛就没挪开过。 她看起来很单薄。 “晚上冷,你——” “不冷。”叶梦梦打断他。 “……” 气氛压抑,翟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默默闭紧嘴巴,不敢出声。 孟宴臣无言地盯了一会儿,然后低头转身,走过去打开了后座车门,“上车吧。” 叶梦梦推了一下翟淼,让她先上,砰地一声关上车门后,自己则从另一边开门上车。 孟宴臣:“……” 这会儿功夫,肖亦骁已经一个人把东西都搬完了,等孟宴臣从车尾绕行去副驾驶的时候,他一边关后备箱,一边用目光指指点点。 两人上了车,很快驶离校园。 路上,安安静静。 翟淼收着呼吸,不敢说话,瞥了一眼后视镜,又扫一眼身旁,然后拿出手机发了一条微信。 “那个姓孟的一直在看你。” 叶梦梦看后抬头,果然在后视镜里对上了一双眼睛,含情脉脉,欲说还休,深情的紧。 孟宴臣立刻问她:“灾区这么危险,你去做什么?” 不是你们,而是你。 翟淼忽然怀疑,孟宴臣是不是都没看见她。喂,她是宋焰的表妹,他最讨厌的那个宋焰——的表妹! 那厢叶梦梦已经平静地移开了视线,没有说话。 肖亦骁咳了一声,打圆场:“联合救援嘛!人家大学生也是想尽一份心意!” 他说完,车内一阵安静,另外三个人没有一个接话的,有两个是不想,翟淼则是不敢。 翟淼其实很困惑,因为之前叶梦梦住院的时候,她觉得叶梦梦跟姓孟的两个人处得挺好的,姓孟的又出钱又出力的,给叶梦梦住的都是VIP病房。 怎么今天的氛围这么怪?吵架了? 翟淼冲叶梦梦飞快眨眼。 后者视而不见,看向她那双纠结又八卦的眼,温声劝道:“睡一会儿吧,晚上有得忙。” 说完率先闭上了眼。 翟淼其实一点儿也不困,但还是跟着头往车窗上一靠,也把眼睛闭上了。 一看这架势,肖亦骁又是一阵唉声叹气。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啊! 望乡县在崇山中,以前是燕市辖区,但距市中心非常非常远,有一百多公里,因为偏远,管之不及,后来被划到了临市。 但临市管理的也不是十分到位,是以经济文化都有些落后,交通也不十分便利,因这次地震又有不少山体倒塌,驱车更是难上加难。 山路崎岖,又是夜间,肖亦骁不敢开得太快,甚至因为路上经历了几波余震而停了好几回。最大的一次整个车身都在摇晃,翟淼吓得脸都白了,紧紧攥着叶梦梦的手,伏在她肩上。 叶梦梦直接搂住她,安慰道:“别怕。” 震动平息后,四人稍作休整,继续大着胆子往前进,磕磕绊绊到了后半夜,终于到了灾区临时医院驻扎的乡中心。 肖亦骁说是要去找之前先到的装备和物资,并叫上翟淼一起去找她们的物资,然后使着眼色让孟宴臣跟叶梦梦一起。 要不是肖亦骁人现在还活着,孟宴臣都想给他立个碑。 两人结伴走后,孟宴臣打开后备箱,问叶梦梦,“东西送哪?” 簌簌夜风里,叶梦梦开口,“给杨医生。” 杨医生指的是杨思佳,叶梦梦似乎很在意她。 孟宴臣没多问,总共两个箱子,重量不大,他一个人抱着送到医护的临时驻扎地。 “杨医生!” 杨思佳正好趁休息在整理医疗用品,抬头一看来人,脸上十分惊讶,“叶同学,你怎么来了?” 叶梦梦指了指被放到地上的箱子,“来给医护送点卫生用品,此外还有一些暖贴,红糖姜茶……” 听着物品清单,杨思佳忽然鼻子一酸,地震那天她说自己肚子不太舒服,没想到叶梦梦居然记住了,甚至亲自给她送来。 医护都是当天就出发的,她是第一批队伍,别说回家收拾东西了,动员会结束就上车了。昨天虽然领到了一些物资,但基本都是食物或者救援日常用品。 她做医生有些年份,外出支援不是只有这一次,灾情当前,莫说是先送来的物资,就连险情缓解后,社会捐助的物资里,也少有女性卫生相关用品。 而医护里,女性占了大多数,这类物资其实十分稀缺。很多情况下,她们只能咬牙坚持。 “谢谢你。”杨思佳抱住叶梦梦一下,有些哽咽。 真是来得太及时了。 叶梦梦回抱她,“灾民重要,医护的健康也很重要,健康才能更好地救助灾民啊。而且,我还有事要找你帮忙。” 一听这话,杨思佳立刻抹了把眼,正色道:“什么事?” “不急。”叶梦梦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她,又指着箱子上的记号,“这是清单。东西不止这两箱,还有一些跟着前面车来的,我室友已经去找人了,一会儿送过来,都交给你们处理。” 杨思佳接过粗粗扫了一眼,数量不少,不光医护能用,如果灾民有需要的话,也能支持一段时间。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叶梦梦笑笑,眼睛在帐篷里巡视了一圈,才问:“怎么没见许医生?” “许医生?” 杨思佳重复了一遍,这才注意到她身后的孟宴臣,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沉默得跟不在一样,这会儿提起许沁,倒是看了过来。 杨思佳忙定了定神,她跟许沁是一个医院同一批来的,都分在这个帐篷里。 “傍晚那波的余震不小,有建筑物二次倒塌,有好多人受伤,许医生好像认识其中一个受伤的消防员,做完几台手术后,就去看他了。” 话音一落,叶梦梦立刻跟孟宴臣对视一眼,两人目光出奇一致。 “谢谢你杨医生,不打扰你们休息了,我们去那边探望一下。” 出了帐篷,叶梦梦给翟淼打了个电话,那头说,快弄完了,马上就过来。 肖亦骁还在忙,翟淼是一个人回来的,她一回来,三个人立刻出发去了宋焰所在的第二病房。 说是第二病房,其实就是临时搭建的帐篷,主要起一个挡风遮雨的作用。 帐篷里没有亮灯,但依靠着外面彻夜长明的灯光,模模糊糊倒也能分辨人影。 许沁就躺在进门后的第一张床上,身上没有什么伤口,只是看上去十分疲惫;临床就是宋焰,他的情况不太好,床前挂着吊瓶,手腕手背都是针,脸色异常苍白憔悴。 翟淼一见,眼眶立刻红了,却死死捂着嘴,不敢把哭声漏出来。 孟宴臣没有她那么感情外放,只是默默看了一会儿,给许沁掖了掖被子,转身离开了帐篷。 叶梦梦不在外面。 三个人进帐篷后,她看了一眼就出来了,把地方让给两对兄妹。 她走得早,孟宴臣在帐篷周围走了一圈,竟也没看到人在哪儿,一边走一边找,穿过医疗中心,来到了旁边的学校操场。 操场上搭建着成排的灾民安置房,旁边还有一大片空地,许多体力告罄的士兵正在这里幕天席地,睡觉休整,再旁边,停着不少军用车,还有颜色显眼的消防车。 急步从旁边绕过,很快,孟宴臣在风露中看到了某人的身影,在两辆消防车之间的空隙里,叶梦梦坐在阴影里,背影笔直。 至此,一直提着的心稍稍放下。 他快速上前,却在几步之遥豁然停下。 寂定的夜色里,叶梦梦对面还有一个人,他穿着消防制服,仰靠在车边,睡着的脸脏乎乎的,看不清五官。 心蓦地抽搐了一下,孟宴臣知道,那个人,是蒋裕。 她千里奔袭,不顾危险,原来是为了来找蒋裕。 第53章 私心 她看着他,他看着他们。 月亮静悄悄,注视着所有人。 不知过了多久,叶梦梦动了,站起身准备往回走,然而刚走几步,像是突然间感觉到了什么,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车头的孟宴臣。 在月光下,在夜风中,面容悲戚,身体仿佛一张脆弱的纸。 “……” 相顾无言。 叶梦梦余光略略一扫背后睡着的蒋裕,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必要说。低头垂眸继续往前走,一步一步,鞋底踩在砂石上吱吱唧唧的响。 从阴影里走到月光下,两道身影渐渐靠近、交叠、又即将分离。 叶梦梦在身边经过的那一刻,孟宴臣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拉住,纤细的影子顿了一下,停在原地,月光下,两道影子像是依偎在一起。 寒风簌簌吹拂,谁也没有说话。 叶梦梦极深地呼吸了一下,然后扭着手腕挣动,孟宴臣眼睛发酸,大手却攥得更紧。 选我,别选蒋裕。 他哀求着,可是嗓子却像被人扼住,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紧紧地抓着她的胳膊,不肯放开。 两人一言不发地较着劲,最后叶梦梦用力地一根一根掰开箍紧的手指,却又将他的手慢慢放回身侧。 孟宴臣始终没有回头,他能感觉到叶梦梦在看自己,看了一会儿,然后利落地转身,走远。 留下他枯站在夜风里,像一只被人丢弃的蝴蝶。 …… 叶梦梦和翟淼这一趟来除了给医护送一些卫生用品外,还有别的任务,肖亦骁见状便主动提出多留一天,跟临时救助队的志愿者一起,再多帮帮忙。 期间许沁醒来后过来了一回,孟宴臣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没说上几句话就被肖亦骁支使走了。 许沁问肖亦骁他怎么了,后者摇头晃脑:“老男人失恋,活该!——哎,宋焰怎么样了?” 翟淼跑来跑去,眼眶一直都是红的。 许沁都来不及因为“失恋”两个字晃神,一听到宋焰的名字,就猛地想起昨天下午,看见他被埋在废墟下的惊心动魄,她的心在摸不到他脉搏的那一刻也跟着死了。 她是真的想去死,想去陪他。 幸好,他活了下来。 “经历过一次生死,就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她想跟宋焰在一起。 “挺好的,”肖亦骁揉了揉她的脑袋,“活着最重要,当下最重要,管未来是什么样!” “希望宴臣也能早点如愿——走了!”他捡起脚下的设备,又去忙了。 一夜过去,第二天一早,四个人驾车离开了灾区。 孟宴臣和叶梦梦仍然是你看着我,我闭着眼,不说话。倒是翟淼和肖亦骁之间关系变得亲近了一些,两人都健谈,一路说着话,比来时热闹了许多。 到学校门口,还交换了联系方式,肖亦骁目光隐晦地扫过两个大冰块,写满了求救。翟淼接收到讯号,轻轻点了点头。 十一月初,冷空气渐渐入场。 三号那天,燕城一夜入冬,白天阳光照在身上依旧是暖的,但寒风呼啸,打在脸上仿佛刀割,街上的行人纷纷收起了裙装,换上了防风保暖的衣物。 这一天,一条抗震救灾的视频以极高的热度上了热搜。 晚上吃饭时,付闻樱难得夸了一句:“那个女学生这次倒是做得不错。” 她指的是那条视频。 这次叶梦梦和翟淼深入灾区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拍摄一个支援救灾的视频,到了灾区后,两人基本就没有休息过,各自的事情处理好后,就着手跟各部门沟通交涉,取得拍摄同意。 拍出来的效果也很不错,断壁残垣之上,无助的灾民在哭泣,消防和军人在前线抢险救援,与天灾争分夺秒;医护在后方包扎治疗,与死神竞速赛跑。 政府和社会各界捐助的物资一批一批进来,亦不乏志愿者忙碌奔袭的背影。 最震撼的当属那一天的日出。 金色的阳光驱散黑夜,点亮废墟,如同冉冉升起的希望与不屈。 孟宴臣“嗯”了一声,知道付闻樱大概是看到了视频里出镜过燕灏和国坤的物资标志。她本就一直都想让媒体宣传,这下倒是如了她的意了。 孟怀瑾也说:“我还看见咱们家沁沁了。” 孟宴臣嘴唇一抿。 叶梦梦似乎存了私心,又似乎没有。 许沁,杨思佳,宋焰,蒋裕,还有那个陆战队的军官陆捷,身在不同阵营里,都有几秒忙碌的镜头。 肖亦骁一闪而逝,也露了半张脸,只有他,仅仅一个背影,却还是叫付闻樱认出来了。 “宴臣这孩子你还不知道吗?低调惯了。”话是这样说,但从孟怀瑾的语气里不难听出,对于这个结果,他也很满意。 “好了,吃饭吧。” 饭后孟宴臣上了楼,回到自己房间后,想了又想,还是给叶梦梦拨了个电话过去,他不想放弃,不能就这么放弃。 然而,对面没有接。 即使铃声通畅,但只要她不想接,就跟在黑名单里没什么两样。 …… 那之后过了几天,某个阳光灿烂的下午,陈铭宇敲门进来,说是青禾美术馆的吴总打电话过来。 孟宴臣从企划案里抬起头来,眉毛微皱,前世这个吴总就跟个牛皮糖一样缠着自己,自把叶子安排进去后,没少利用叶子当借口。 今生换了叶梦梦,也见缝插针地打电话,想请他一起吃饭。 一起吃饭……? 他眼睛一亮,目光隐含期许,“什么事?” 陈铭宇微微弯起腰,明明是在总裁的独立办公室里,但好似压低了声音,“他说,那位叶小姐辞职了。” “你说什么?”孟宴臣立刻握紧了手里的笔,指尖泛白。 “……叶小姐辞职了。” 陈铭宇惴惴道:“所以吴总想请您吃个饭,请您出面挽留一下叶小姐。” 挽留是假,见孟宴臣才是真。 孟宴臣没有马上回绝,而是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她、也去吗?” 他就知道!陈铭宇登时屏住了呼吸,“我问过了,吴总说叶小姐答应一起吃饭了,只不过——” 只不过? 孟宴臣笑了一下,有点苦涩,“她不知道吴总还请了我吧?” 陈铭宇低下头去,没有回答。 半晌,纸张窸窸窣窣响动起来,后又停下,办公室陷入了一阵安静。 就在他以为孟宴臣会拒绝的时候,却听自家老板淡淡下了指示:“告诉吴总,我会去的。” 第54章 发疯 三个人的晚餐,似乎有些拥挤。 餐桌上,吴总伏低做小,满口恭维,孟宴臣游刃有余地应着,眼神却时不时地瞥向对面的叶梦梦,她很安静,拿着刀叉盯着面前的一亩三分地,绝不多说一个字,也不多分一个眼神。 其实自打落座后,吴总说还有一位客人没到时,叶梦梦就知道今天的这顿饭,主角不是自己。 她向来聪明,既然事已成定局,就努力降低存在感,做好一个花瓶、一个点缀。 不过听吴总的意思,孟宴臣对这个局是知道的,所以,他今天来是顺水推舟、还是有意而为? 叶梦梦兀自揣测着,抿了一口红酒,剩下两人,依旧言笑晏晏。 吃完饭,吴总腆着笑脸一路送孟宴臣到了车前,然后瞄了叶梦梦一眼,笑容里充满市侩的暧昧,“……这位叶小姐就麻烦孟总送一程了!” 孟宴臣下巴轻点,还是那副清冷模样,“回见。” 然后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叶梦梦没矫情,等车开过两条街后,她才开口让孟宴臣在路边把自己放下。 孟宴臣没有理会,甚至提了速。 叶梦梦偏头凝着他的侧脸,“你想干什么?” “我想跟你谈谈。” “……” 这几句话翻来覆去,她已经听得厌烦了。 “别执迷不悟了。” 孟宴臣没作声,平稳地开着车,但很快叶梦梦察觉到了不对劲,街边的建筑似乎有些眼熟。 “这是去哪儿?” “到了就知道。” 大约十分钟后,前方出现了燕灏的写字楼,是孟宴臣的投资公司。 他将车一路开到了公司楼下,下车后大步绕到副驾驶,把叶梦梦给拉了出来,随后“砰”的一声关上车门,紧紧握住她的手,直接往公司大厅走。 今天是星期三,工作日,午休刚过,前台、大厅有不少工作人员,听到动静纷纷朝这里看,在看到其中一人是自己老板后,眼神立刻飘忽闪躲,却又在孟宴臣走过去后,偷偷跟上八卦的目光。 “孟宴臣,你疯了吗!”叶梦梦想阻止,奈何拽也拽不动,在力的反作用下,跌跌撞撞地朝孟宴臣身上扑。 见状叶梦梦赶紧去掏口罩,但孟宴臣人高腿长走得快,她根本没办法平稳地从包里拿出口罩,干脆用手捂住了脸。 一直到了电梯里,叶梦梦把手放了下来,一路上因为羞窘,脸已经红了一片,而罪魁祸首面不改色,仍然抓着她不松手。 孟宴臣直直看着银色的电梯壁,看到叶梦梦怨怒地瞪了自己一眼。 “你疯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是疯了。” 整天清醒克制有什么用,该发疯的时候还是会发疯。 他就是疯的太晚了,才会落到今天这个境地。 叶梦梦噎了一下,一口气瞬间提上胸口,她本欲与他争辩一二,然而却在触及他幽深的目光时,气息一屏,蓦地弱下来,“……你冷静一下。” 电梯在五楼停下,门开时,孟宴臣说:“我很冷静地在发疯。” 他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在做什么,想做什么,苦苦维持体面的理性已经陷入安眠。 他拉着她往外走,向办公室走,半路有人打招呼,他也如平常那般应了。 叶梦梦只能低头捂脸,在人走后低声威胁道:“付董马上就会知道的!” “那样正好,”孟宴臣推开办公室的门,把人拽进来,关门时手从后背抓住她的肩膀,顺势将她抵在门板上,眼里是呼之欲出的偏执,正好“让她看看自己的好儿子,是怎么发疯的。” 既然一切是从这里开始分道扬镳,那就在这里将一切拉回原点。 他俯身,决绝地吻了下去。 “孟宴臣——呜、” 不同于医院里温柔的浅尝辄止,他吻得急切又凶狠,完全撕下了平日里的守礼与克己,变得强势又鲁莽,撬开她的唇舌,上下翻搅。 叶梦梦全身挣动想要抗拒,然而孟宴臣仗着体格优势,完全将她圈住,越是挣扎,便惩罚似的吻地越深,到后来,便也放弃了,任他毫无章法地侵占索取,直到空气被消耗殆尽,她急切地去捶他钢筋铁骨般的肩背。 唇舌短暂分别,叶梦梦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到底是舍不得逼急了她,孟宴臣动作放轻,贪恋地轻吻着她湿润的唇瓣,语气一扫强势,直接低到尘埃里,“教教我,梦梦,教教我怎么吻你,教教我要怎么取悦你,才能让你心软回头……” 见她扭着脸不肯看自己,却又忍不住重重咬了一下。 叶梦梦正平缓着呼吸,忽然间觉得唇瓣一痛,愣了几秒立刻奋力一推,手着急忙慌地往唇上抹。 当瞧见手上并无血色,那股恐慌重重落下,却坠得心口一痛。 她抬起瞬间泪涌的眼睛,手在孟宴臣身上胡乱捶着:“你疯了吗?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我还在窗口期!” 要是她的嘴唇破了,出了血怎么办? 虽然她自信命运不会让她染上这种男人会避而远之的传染病,可是万一呢? 万一他感染了怎么办? “孟宴臣!”叶梦梦哭起来,“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孟宴臣眼睛也湿了,将她单薄颤抖的身子搂紧,“我想要你,梦梦,对不起,我只想要你——” 想要你,再选择我一次。 …… 云卷云舒,房间暗了又亮。 双方情绪都稳定下来后,叶梦梦问了一句:“今天是你做的局?” 语气平静,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说的是中午这顿饭。 孟宴臣仍然抱着她不放开,摇头,“自从安排叶子进美术馆后,他就一直想借叶子搭桥牵线,你来之后他也拐弯抹角地请过几回,我都回绝了,只有这次,因为我想见你。” 因为想见她,所以陈近南的聚会也去,灾区也去,从来没答应过的吴总的饭局,他也去。 因为不能去学校,因为她不肯理自己,所以就抓住所有能见到的场合,去见她。 摸着她的头发,孟宴臣也问:“……为什么突然辞职?” 是不是不因为不想再跟他有任何联系,所以将关系网一条条剪断,干脆又利落。 这回轮到叶梦梦摇头,“我已经不需要这份工作了。” 美术馆的兼职虽然清闲,薪水也不错,但那是之前,现在她她不仅还完了宋焰的债,也结清了助学贷款,网红事业红红火火,未来一片大好,不必再留恋这点微末的钱财了。 还有就是,“下班的时候,门口全是豪车,我不想坐任何一辆,包括吴总的。” 闻言孟宴臣骤然拉开了一点距离,目光聚焦在她脸上,那张美丽清纯的脸孔表情平平淡淡,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他张了张嘴,“如果我今天没去——” 叶梦梦看着他,展唇一笑,“我也不是一般女人。” 孟宴臣顿了顿,迟疑里透着一丝心疼,“他是不是缠了你很久?” 只是缠吗?叶梦梦眉尾挑了一下,不光如此,还动手动脚呢! 吴总在她没来之前,就对叶子也动手动脚的,她来之后变本加厉。但那时她正是需要钱的时候,不好撕破脸,又没有别的法子,就耍了点小心机,让他以为她是孟宴臣的女人。 自那之后,就没有过了,却开始让她给孟宴臣“吹枕头风”,想搭孟家的船。 这些叶梦梦都没说,但从她的沉默里,孟宴臣多少能猜到一些,他从来没怨过她立刻找上蒋裕,只恼恨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作为,一而再、再而三的伤了她的心。 “梦梦,”他重新将人拥紧,下巴在她耳侧厮磨,“我们交往吧。” 他来给她庇护,他来为她撑伞。 叶梦梦没有吭声,静默了很久之后,让他送自己回学校。 孟宴臣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说好。 他把车开到燕大前的那个小公园,车停后,没急着开车锁,而是去捉叶梦梦的手,“跟我交往好吗?我们重新开始。” 他抓得很紧,似乎她不答应,就不放她下车。 叶梦梦没有挣扎,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答应,只撩起眼皮问了一句:“怎么不开到我宿舍门口?” 这话一出,孟宴臣像被烫到了,手立马瑟缩了一下,却立刻反应过来抓得更紧,直等到她的手被他的掌心攥到发热,才反问:“你会让蒋裕开到宿舍门口吗?如果当初我没有拒绝你,你还是会让我开到宿舍门口吗?” 叶梦梦扭头看了他一眼,他目光沉静深远,满是笃定。 她默然不语,虽然什么都没说,却也像什么都说了。 手搭上车门,她要下车。 孟宴臣却拽着她不松手,并企图撬开她的嘴,“签约吧,我要投资你和翟淼的工作室。” 叶梦梦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孟宴臣又道:“你也知道,与其在别的资本家手底下讨生活,至少我的人品和财力值得信赖” 在她的沉默中,孟宴臣嘴角弯了弯,却松开了手,“约个时间,或者我直接去找翟淼。” 霎时,叶梦梦的表情在车窗里变得难看起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回头怒目而视。 孟宴臣不闪不避,“我想要你。” 他眸光极亮,像含着一簇火,“是你说的,过程不重要,管他是跪得不好看还是爬得不漂亮,所以,我正在用不那么光彩的手段纠缠你。”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低声下气求不来原谅,那就强势一点,光明正大地拿捏翟淼,逼她就范。 他不在乎,也没什么好在乎的,只要她肯回头,只要有用,什么方法都行。 叶梦梦迟迟不说话,眼神中的责骂宛如实质,他感受到了,脸上笑意又大了一点。 活像个斯文败类。 见状,叶梦梦艰难勾勾唇角,“……你要不去精神科看看吧。”人好像真的疯了。 孟宴臣却抬手开了车门锁,声音温柔极了,“梦梦,我等你电话。” 第55章 做你的后路 一个多周后,地震救援工作进入稳定阶段,随着后续更多的救援队伍进来,第一波军人队伍陆续开始撤返。 宋焰所在的燕城十里台消防队,也很快返回了燕城。 得知消息后,叶梦梦陪翟淼去看望了一回,第二天,她便约孟宴臣见了面。 “时间上的话,我跟翟淼合计过,希望在明年三月到四月之间正式开始组建,当然,这之前也不是什么都不干,前期准备工作会一直进行。” 孟宴臣有一丝疑问,“为什么?” 翟淼跟叶梦梦对视一眼,“大四虽然没什么课,但还是要考试啊,还有论文什么的。”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过了元旦就要准备期中考试,等寒假回来,又要开始准备论文,所以,她们打算早点开题写论文,写完后心无旁骛地筹备成立工作室。 “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翟淼的眼神有点儿嫌弃。 孟宴臣咳了一声,“只是毕业很久了,忘了流程。” 这只是其一,其二是为了探清叶梦梦的时间安排,比想象中要忙。 他拿出这段时间闷头写的企划递过去,翟淼只翻了几页就觉得头痛,叶梦梦倒是很仔细地看了两遍,就其中一些地方提出了疑问,孟宴臣一一解答了。 后续双方又依据这份企划和合同交涉谈判了许久,从午后一直谈到天黑,最终叶梦梦点头,三个人拿笔签了字。 “合作愉快,希望两位的手机随时保持畅通。”孟宴臣目光停顿在叶梦梦身上,意有所指。 后者扬起一个完美的笑容,不露丝毫破绽,“合作愉快,孟总。” 时间虽然才七点,但自入秋后日头渐短,前几日立冬后,白昼大大缩减,不到五点太阳就已经落山。 冬日空气寒冷,却衬得星空澄澈高远。 孟宴臣送两人回学校,车停在了熟悉的小公园。 翟淼有点懵,叶梦梦却熟稔地准备去开车门,“影响不好。” 话落,前排孟宴臣表情微凝。 见翟淼还懵着,叶梦梦回头点了一句,“隔壁吴清清。” 翟淼看了一眼主驾驶上的男人,秒懂,立刻开门下车。 寒风呼呼灌入,吹散车内融融热意,临下车前,叶梦梦礼数周到地说了一句,“谢谢孟总,注意安全。” 把疏离贯彻到底。 孟宴臣咬牙,“不客气。” 这之后又过了一周,许沁和杨思佳她们也撤离了灾区,上午开完表彰大会后,回到办公室,杨思佳看到自己的座位上多了一杯咖啡。 “这是谁给的?” “不知道呢!” “或许是哪位病人?” “也可能是院领导发的支援安慰奖?” 杨思佳环视了一周,发现办公室所有人都有,但只有她的这一杯,上面贴了一张便利贴。 把咖啡拿在手里,还是热的,纸条上则写着:杨医生,恭喜你们平安回来,我的抗体测试是阴性!!!天冷,给大家买了热咖啡,注意保暖!!! 然后是一个笑脸。 她立刻就知道是谁了。 情不自禁笑起来,“是之前那位叶同学,恭喜大家平安回来,而且她今天来测HIV,阴性。” 顿了一秒,办公室里飞快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天哪,太好了!” “好人有好报啊!” 她们在灾区援助快一个月,那批卫生用品真的帮了大忙,再加上之前HIV携带患者的事,避免了许多医护暴露,因而当下的激动与欣喜都是发自真心。 杨思佳握紧了咖啡,热意贯穿掌心,直入肺腑,“是啊,真的是太好了。” 与此同时,医院外,叶梦梦的视线在寒风中与孟宴臣遥遥对上。 一见到她,孟宴臣立刻走了过来,眉梢眼角溢着劫后余生般的喜色,“恭喜你,平安无事。” 化验结果十多分钟前才新鲜出炉,叶梦梦捏紧了口袋里的化验单,嘴角一扯,“孟总的人脉和关系就是这么用的?” 声音微冷,含着几分嘲弄。 孟宴臣神情温和,勾着唇角笑得大方,“我只是担心员工的健康,这条写在合同里了。” 叶梦梦觉着他大抵是还没发完疯,居然连这种胡话都能眼睛不眨地往外说。 她没接话,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他。 这么短的时间内,孟宴臣不可能从公司赶过来,也就是说,从她挂号去验血的时候,就收到消息往这边走了。 两个多小时,一直在这里等。 她在医院里等,他在医院外等, 因为结果是好的,所以此刻说出口的是轻描淡写的恭喜,可是这之前呢?在等待结果的这两个小时里,他的心情又是怎样的? 直到现在,他脸上的喜色也没有完全掩盖住,许是因过度焦灼和煎熬造成的仿佛气虚一般的苍白。 郭襄一见杨过误终身,许沁是怎么做到的?——珠玉在前,却抱着鱼目不肯撒手。 眼睛微微发酸,可能是风吹进了沙子。 叶梦梦极浅地呼了口气,视线垂下来,“谢谢关心。” 没有针锋相对,也没有敷衍应付,语气温软,在真心实意地表达感谢。 孟宴臣心念一动,忽然抬起手来想摸一摸她的头,偏偏这时北风骤然强劲,吹起发丝凌乱飞舞。 大手帮她压住头发,他向旁侧迈了半步,挡住凌冽的寒风。 “先上车吧。” “我回去了。” 两道声音同时在风中交叠,一道是邀请,一道是拒绝。 风没有停,孟宴臣只当那话入耳前就被吹散,不由分说地揽过她的肩,把人推上了副驾驶。 只是他前脚刚往主驾驶走,后脚副驾驶的门就被打开,叶梦梦左手搭在车门上,脑袋已经探了出来。 孟宴臣只得折返回去,抓着肩一把给她按回座椅里,“天这么冷,打车要等到什么时候?” 虽是常年坐办公室,但他并不似偶像剧里的总裁那般麻杆儿似的瘦削,手掌宽厚有力,肩背宽阔,整个人压过来时,浓郁的气息将叶梦梦骤然围困。 车内狭窄,脸跟脸挨得很近,四目相对,他眉心蹙着,眼底的疼惜里夹着几分恼意。 叶梦梦看着清镜片后面的琥珀色眼瞳,感觉喉咙一阵干涩,咽了一下,脸立刻向旁边一偏,抓着他胳膊的手莫名收紧,“我知道了,放开。” 她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慌乱,但眼下孟宴臣没空分辨,他没听话放手,但也没有别的动作,目光寸寸打在她的脸上,就这样近距离地盯了好久,像是在确认她会不会在自己转身后就立刻下车。 好半天,他拉开一点距离,却是抬手去扯安全带。 咔嗒一声,像是在上锁。 叶梦梦紧紧攥着衣服下摆,脸似乎发起了烧。 孟宴臣上车后,手在排气口试了试,问她:“温度怎么样?” 叶梦梦“嗯”了一声,声音有些含糊,“有点热。” 孟宴臣瞥她一眼,见她双手抓着安全带,目不斜视的,有种如临大敌般的紧张。又扫过她看上去就很单薄的衣服,于是手伸向中控屏,把暖气上调了两度。 “饿了吗?”他握住方向盘,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叶梦梦伸手扯了扯口罩,嘴巴微微嘟起,呼出一口热气,找回了一点状态。 她说,“不饿,回学校。” 孟宴臣没应声。 他从后视镜里盯着她看,忽然发现她两颊微微发红,耳朵也红艳艳的,便忍不住用指背蹭了蹭。 叶梦梦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得抖了一下。 “冻着了吗?”他皱眉,手背传来的温度果然有些烫。 叶梦梦刚要说不是,却忽然间感觉耳朵被轻轻捂住了。 他手心的温度很高,但渐渐地,叶梦梦感到自己的体温正在剧烈攀升,隐隐有超过对方的趋势。 这不是个好现象。 她再清楚不过此刻自己的身体发生的变化——是源于刚刚孟宴臣把她按在副驾驶的时候,那一刻她心跳加速,脸红了。 这种情况下继续进行肢体接触,不亚于火上浇油。 可是为什么?叶梦梦疑惑。 住院那会孟宴臣天天亲,她都没有脸红过,方才却因为一个对视就乱了心跳。 她眼睛眨动,快速思考着,情绪一路追溯到了从医院出来的那一幕,然后确定,自己是在知道孟宴臣守在医院门口等了两个小时以后,在那个情难自抑的瞬间,确实有过片刻动摇。 都说患难见真情,患难见真情——患难时的真情果然极度动摇人心。 叶梦梦闭了闭眼,内心在挣扎,几息后她睁开眼,却头一偏,躲过了这份亲昵,声音冷淡,“孟总,您越界了。” 孟宴臣动作一僵。 暖气在安静的车里呼呼作响,他看向她的目光笔直又用力,叶梦梦没有直面,却能感受到那之中的偏执。 他大抵还是没有放弃。 定了定心,她回头,眉间如落了雪般清冷,“孟总,你我之间一直重复着拉扯试探,进攻防守,不觉得厌烦吗?” 孟宴臣错开她质问般的眼神,目视着前方,提起了工作。 “我朋友在月亮湾的极限主题乐园马上就要开业,肖亦骁听说后,便讲了你当时一句话就给魅色传出了名声——怎么样,要不要去看看?” 极限主题乐园。 叶梦梦扭头看向他,脸都皱了,“你觉得我胆子很大吗?” 孟宴臣:“……” 半晌,他找补了一句,“……也有不那么吓人的。” 叶梦梦没吭声,就这么看着他,一时间,车里又陷入安静。 对峙许久,孟宴臣有些泄气,刚准备开口送她回学校时,耳畔却突然落进一句,“去看看吧。” 叶梦梦收回视线,没跟孟宴臣对上。她不会跟工作过不去,再者能做孟宴臣的朋友,肯定也是非富即贵,她犯不着为怄气丢下样一个单子和未来的人脉。 “行。”孟宴臣暗暗松了口气,随手翻起了导航。 月亮湾在城南一片,不及市中心繁华。 半小时后,两人到了目的地,刚下车,叶梦梦就一眼看到了园中鹤立鸡群的高塔。 孟宴臣顺着看过去,解释道:“那是蹦极塔,鹤白说有四十米。” 叶梦梦却捕捉到了他话里的重点,“景家的公子?” 景鹤白,孟宴臣的发小之一,她有印象。 孟宴臣鼻子沉沉呼了一息,落在她脸上的眼神收紧了,“你想都别想。” “为什么?不是你要给我们牵桥搭线的吗?” 他有些气急,“你能好好说话吗?别说得这么——”暧昧。 仿佛不是工作,而是相亲。 叶梦梦无所谓道:“职业病犯了,留心找条后路而已。” 话落孟宴臣脸色微微一变,没再开口。他看向她的手,拉到跟前翻过来展开,只见掌心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条淡粉色的疤痕。 “我做你的后路。”他说着,低头亲在那道疤痕上,双眼微闭,模样虔诚。 叶梦梦手指控制不住地蜷缩了一下,下一秒猛地将手抽回,她漆黑的眼珠乱颤了一遭,气息不稳地看向园中那座高塔,“去——那边看看吧。” 第56章 在男朋友家 主题乐园还没有正式开业,所以里面并没有客人,来来回回的都是工作人员,忙着检查维护设备,为开业做准备。 路上孟宴臣就给景鹤白拨过电话,这会儿进园可以说是畅通无阻。 负责人一路将他们带到蹦极塔,在塔顶下面一层开了一间VIP休息室,说是景总已经打过招呼,全园项目任两位体验。 叶梦梦问,“蹦极教练在吗?” 负责人点头,“在的,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叫他现在过来。” 孟宴臣脸上的担心快凝成实质,“梦梦,这不是普通项目,如果你想要体验,可以去玩别的——” 他拽着她,神情严肃,“别拿安全开玩笑。” 不是所有人都能玩蹦极,也不是所有人的身体素质都适合玩这个,不然也不会被称作极限运动。 这一刻,他突然有些后悔在车上提起这里,竟然叫她一眼生了兴趣。 负责人离开后,孟宴臣脚跟脚地劝,叶梦梦全当耳旁风,先放下包,脱掉外套,又用橡皮圈把头发全部扎起来,俨然做好了准备。 没多久,教练过来敲门,当得知是叶梦梦想玩的时候,他立刻皱起了眉。 说是太瘦了,安全带可能收不了那么紧,虽然不会在高空脱出,但松垮的安全用具会让心理上的恐惧更上一层。 孟宴臣当即不同意。 叶梦梦却说自己有经验,以前没少玩。 教练提议换上装备先站上去试试,因为一旦站在跳台上,越是临门一脚,那种真真切切的生理恐惧越是能激发人体的求生欲。 很多人受不了,挣扎半天还是从台上退了下来。 然而—— 半个小时后,是孟宴臣被扛着进来了,叶梦梦跟教练合力将他放到在沙发上。 门被关上,房间里只剩两个人,叶梦梦才怨了一句,“你逞什么强?” 孟宴臣脸色发白,根本说不出话来,在沙发上躺得直挺挺的,一只手臂挡在额头上,干涩的嘴唇张开一条缝儿,正急促地喘着。 另一只则紧紧攥住她的胳膊,浑身发颤。 叶梦梦只得蹲在地上。 茶几上放着两瓶矿泉水,她想让孟宴臣喝点水缓缓,然而水瓶一入手,便觉得沁凉。扫一眼房间,她看到对面桌子上有烧水壶,便准备起身过去烧水。 胳膊却被重重一扯,人又蹲了回去。 叶梦梦握了握他用力的手,“我去给你烧水,嗯?” 孟宴臣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抓得更紧,“梦梦……” 他今天没穿正式的衬衣领带,身上是一件黑色的薄毛衣,叶梦梦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上轻轻拍着,安抚道:“我在这里,没事,没事的。” 人在恐惧的情况下,是会下意识地抓住点什么。 孟宴臣挣扎着坐起来,朝叶梦梦伸过手去。叶梦梦在沙发坐下,亦伸手迎他,将他抱住,在后背轻轻拍着,“都过去了,你很勇敢——” 夸完却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说以前玩过蹦极是实话,可孟宴臣却以为她是因为好奇,想要体验,所以说谎,非要陪她一起跳。 装备都换上了,后来发现她确实不害怕,跟下饺子似的,跳得干脆又利落。 他在旁边看得脸色发白,却说自己也要跳。 这下可好。 被拉上来后就抱住她不撒手,他重量又不轻,解开装备后,还是教练帮忙跟她一起把人从跳台扛回休息室。 孟宴臣紧紧抱住她,脑袋直往颈窝拱。 叶梦梦安抚着浑身发颤的男人,一遍一遍地在耳边回应他的呼唤,“我在这里。” 就这么抱了一会儿,她突然眉一皱,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脸颊蹭过来了,一偏头,唇就被另一片温热的唇堵住了。 被恐惧侵占的意识,迫切地需要用别的东西来填补、抹平。 孟宴臣动作急切又莽撞,手臂紧紧箍住她的腰背,紧涩的唇瓣如同干涸的沙漠,发疯般地渴求雨露滋润。 热砂濡湿,气息紊乱,水色勾连。 于情事上他是生涩的愣头青,没有技巧,全是冲动。仿佛一条离水快要死掉的鱼,每一声喘息都在挣扎着求救,每一句呢喃都在庆幸自己又活了下来,不管不顾,不知节制。 还是叶梦梦轻喘着向后仰头,让唇退开稍许,“孟宴臣,你清醒一点!”她抓着他的头发,向后一扯,“别窒息了。” 孟宴臣懵懵地抬起眼睛,失去眼镜的脸庞少了几分成熟,多了一丝青涩和纯然。他张着湿润的唇,急促喘息,眼睛也湿漉漉的,里头三分惊惶,五分无措,可怜巴巴地望着叶梦梦,无声祈求。 她一时愣住,孟宴臣却好似得了首肯,试探着去含她的唇,温柔地触碰、浅吻,但很快就又变得急躁狂乱起来,牙齿撞到牙齿超级痛。 痛得叶梦梦重重咬他,他呜呜咽咽地哼了几声,却不肯退开,仍然箍着她,毫无章法地吮吻。 鼻腔沉沉一叹,叶梦梦闭上眼睛,手指柔柔穿插进他发间,逐渐主导起这个安抚意味的吻。 孟宴臣很快被她极富技巧的吻挑逗得没有了力气。 …… 客厅昏暗且安静,一男一女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躺着。 没过多久,孟宴臣慢慢睁开眼睛,清醒后,眼前的一幕让他愣住。叶梦梦就躺在对面,闭着眼,呼吸匀长。 他眼睛勾勾盯着,大脑却飞快地开始回忆之前的事。 离开医院后,两人去极限主题乐园踩点,先后体验了一把蹦极。 在休息室里,虽是他索吻在先,后来却被叶梦梦抢走了主导权,吻得他意乱情迷、耳烫身软。 休息过半刻钟,她扶着他离开了主题乐园,开车送他回家。 回到家里,他大着胆子继续纠缠索吻,叶梦梦却拂开他的手,先去烧热水,按下开关后,在逐渐响起的烧水声里,直接跨坐在他身上,掐着下巴就吻了下来。 情火灼灼,熏着暖香,烧得他飘飘然,几度窒息。最后水也没喝,倒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回忆就到这里,身上的毯子应该是叶梦梦去卧室拿的,她并没有像前两次那样一个人悄悄离去,而是安静地同他躺到一处,直到现在,两人的手还交叠着。 客厅里没有开灯,朦胧的夜影里,她温柔的睡颜白净得十分显眼,孟宴臣忍不住勾了勾手指,握得更紧。 正是这温馨的时刻,却有手机铃声不知好歹地响了起来,叶梦梦似乎被吵到了,于睡中蹙起了眉,羽翼般的睫毛轻轻颤动着,眼睛马上就要睁开。 顷刻间孟宴臣呼吸一停,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合上了眼皮。 他听到叶梦梦呼吸沉重了几息,听到她揉眼的声音,也感受到她坐起了身,轻手轻脚地把身上的毯子掀开,又给他盖好,然后去拿手机。 “……嗯,淼淼。”由于刚醒,嗓音带着一股娇娇柔柔的嘶哑。 翟淼叽叽咕咕的不知道说了什么,叶梦梦刻意压低的声音在寂静中尤为明显。 “我忘了,一会儿就回去。” 回去。这两个字让孟宴臣睁开了眼睛。 叶梦梦的离开似乎将热源也带走了,空留无数余温正渐渐散去的褶皱。 手指轻抚褶痕,孟宴臣在心里揣测,她会喊醒他吗?还是会悄悄离开,当做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然后拒绝他,继续纠缠蒋裕,或者搭上景鹤白。 他没来由地发慌,却忽然听她跟翟淼讲,“在男朋友家。” 短句干净利落。 孟宴臣再也忍不住,起身从背后搂住她,前胸后背紧密贴合,心像被无数蚂蚁啃咬,难耐地想蹭她的脸、吻她的唇。 却撞上她弓起的手指和耳侧的手机,凉得他一个激灵。 “嗯。”叶梦梦把手机换了一边,用空出来的手抚上他的脸。 “帮我把课本带上,占个座。” 说完,手捏着他的颌骨往前送了送,同时脸一扭,在他唇上轻轻印了一下后,似熟稔又似漫不经心,然后眼神回移,继续跟翟淼说话。 至于她说了什么,孟宴臣早已听不清了,于她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的抚慰,他却被撩拨的心砰了一下,只觉得温度从唇上被亲过的地方开始烧,很快蔓延到全脸。 他一点一点地收着下巴,最后把发烫的脸埋进了她颈窝。 叶梦梦一挂电话,他便急不可待地送上自己的唇,迫切地、热烈地、狠狠地,像在休息室里那般,胡乱吻着,近乎发泄,“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第57章 保时捷 夜色渐浓,城市渐渐亮起了灯。 孟宴臣从背后抱着叶梦梦一起站在蝴蝶墙前,他伸手将桌子上的白玫瑰拿开放到一边,底下露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 怂恿道:“打开看看。” 叶梦梦打开盖子,只见里面放着一串钥匙,一张银行卡,还有两张音乐会的门票。 她先拿起了门票,却发现日期是在一个多月前的九月下旬。 孟宴臣握住她捏着门票的手,下巴在她肩上磨蹭,声音有点闷,“那次应酬之后,我是打算跟你告白的,只是路上被叫回了家里,没去成。” 叶梦梦顺着这话回忆了一会儿。 想起来了。 记得那天是周六,前一天孟宴臣约她见面,然而第二天就爽约,说遇到了棘手的事,不能见面。 之后几天也一直躲着,不发消息,不见人影。 那时她以为他又想退缩逃避,便直接去燕灏堵人,在办公室里,孟宴臣才坦白那一天他被付闻樱叫回家对质,但却没说,他是准备好要跟她告白的。 坎坷啊。 叶梦梦放下过期的票据,“以后有机会再一起去吧。” “都听你的。”孟宴臣亲亲她的鬓角,声音里像含着蜜。 说完又拿起旁边的钥匙塞到她手里,“以后外出拍视频,开这个。” 是车钥匙。 叶梦梦讶异地看他一眼。 他解释,“你们几个人,拍外景要出远门,还要带衣服设备,总不能一直打车吧?而且往后天气越来越冷——” 孟宴臣吻着她莹白的耳朵,有些心疼,“今天冻得都红了。” 今天?叶梦梦眼睛眨了又眨,像是想起了什么,刚想反驳说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 她忽然脸色一变,不想说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手里又多了张银行卡,孟宴臣正好转过脸,眼睛亮亮地看过来。 玄关的暖灯为他的五官镀上一层朦胧的柔和,但他很快就注意到她脸上并无喜色。 于是唇角微平,表情多了几分忐忑,“……梦梦,你是不是不高兴?” 隔了几秒,他急切地解释道:“付女士不会知道的,我已经全部安排好了,即使查账也查不到你头上来!” 他有这个能力,从来都有,只是以前不想做。 叶梦梦抓住他紧张的手臂,出声安抚,“我没有不高兴。” 孟宴臣盯住她的脸,似乎不信,琥珀色的眼珠转了又转,最后沉下来,“你是不是——”他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将后半句补全。 “——不想花我的钱。” 喜欢王子的灰姑娘,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图钱,既不花王子的钱,也不肯接受对方送出的昂贵礼物,因为自尊心,知道自己不能回送同等价值的心意,也害怕被别人指指点点,说自己拜金。 叶梦梦却说,“我没这么想。” 她在他怀里转身与他面对面,“孟宴臣,你知道情侣之间逃不开的两个问题是什么吗?” 孟宴臣搂住她的腰,摇头,“是什么?” 她晃了晃手里的钥匙,发出清脆的碰撞音,“金钱关系。我不是那种会为了尊严而拒绝男人支票的铮铮傲骨,在这段关系里,我也付出了美貌、青春、时间、提供了情绪价值和恋爱需求。所以我叶某人从不吝啬花男朋友的钱,因为这是我应得的。” 男女关系里,不是只有钱才有价值,但很多人眼里只看得到钱。 不过没关系,她也不在乎。总之,她不会为了跟无关紧要的人证明什么狗屁的自尊心和真爱,就推拒资源和钱财,放任自己受苦。 对方愿意给她花钱她就花,大花特花,心安理得、理直气壮。 孟宴臣被她逗笑了。 其实当初他也有过类似的心理,还是肖亦骁劝的他,“钱怎么了?凭什么谈恋爱不能谈钱呢?” 更早一点,在街上被误解时,陈近南也唾弃他,劝叶梦梦:“男人的钱在哪儿,爱就在哪儿!” 所以,他不但会给叶梦梦很多很多爱,也会给她很多很多钱。 他有钱,他自己赚的钱,凭什么不能给? “还有一个呢?”孟宴臣笑着晃了晃她。 “还有一个呀,”叶梦梦踮起脚,嘴轻轻印上他的双唇“是亲密关系。” 饶是孟宴臣这种克己的性子,动情起来一样沉迷其中。 她看着他,眼波流转,欲说还休,脸庞映着玄关的暖光,好似灯下美玉生晕。鼻端渗进浅浅幽香,孟宴臣滚动着喉结,再度低头索吻。 叶梦梦却手臂轻轻一推他贴近的胸膛,娇嗔道:“上课要迟到了。” 孟宴臣分心看一眼手表,哑声,“……开车快,来得及。” 光影浮动间,呼吸混杂,热浪汩汩。 窗外的夜色,越发浓了。 …… 两人下楼来到地下车库,只见在孟宴臣常开那辆墨蓝色林肯车旁,停着一辆白色的保时捷。 他牵着她的手,停在车门前,“喜欢吗?不喜欢的话我再给你换别的。” 叶梦梦看了一会儿,然后问:“怎么不买宝马?” 孟宴臣愣了一秒,“你喜欢宝马?” 他这么问着,已经打算好明天去挑辆宝马,正要开口约她一起去,却忽然一惊。 叶梦梦正看着自己,似笑非笑,表情很是耐人寻味。 他将人轻轻拉进怀里搂着,“怎么了?” 叶梦梦没说话,还是那副样子,皮笑肉不笑的,看得他心里发慌。 大脑立刻发出预警,孟宴臣迅速开始回忆短短这段路下来,自己有没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却想破了脑袋也没什么发现。 “梦梦——”孟宴臣把人搂紧了,生怕一个松手她就跑了。 只见叶梦梦的目光落在保时捷的车身上,“你喜欢白色?” 孟宴臣看着白色的车身,又联系起之前的那句“怎么不买宝马”,皱着眉苦苦思索着,脑筋比平时工作开会时转得还要快。 白色,宝马。 终于,他在落了灰的角落里抽出了一丝记忆碎片:许沁回国后刚到医院上班的时候,他给她挑了一辆白色的宝马。 孟宴臣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一会儿黑,五颜六色,好玩极了。 “梦梦,不是这么回事,沁沁她——” 叶梦梦挑眉,“沁沁?” “不是——” 越说越错,孟宴臣干脆把嘴闭上了,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往她颈窝蹭。 “对不起,”声音低低的,委屈得紧。 “噗嗤——”叶梦梦却笑起来,伸手去抱他,“好啦,逗你的,我没生气。” 孟宴臣抬起头,“真的?” “真的,我发誓。”她举起四根手指,一本正经。 孟宴臣似乎还在避讳什么,“那、你不介意我跟许沁——” 叶梦梦打断他,“那你介意我上辈子的经历吗?” “怎么会呢?”他诚实摇头,又轻轻蹙起眉心,“我心疼你。” “那不就得了。” 叶梦梦拍拍他的后颈,“过去和现在、未来,都是一个人的人生道路当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恰恰是因为经历了这些过去,才有了现在。 如果其中稍有偏差,我们也未必会在这个时空相遇。 所以啊,不能因为它不好,因为它痛苦、惨烈,就去否认,否认它就是承认自己过去的人生毫无意义。” 否认了过去,必不可能会有未来。 “梦梦,”孟宴臣很轻地蹭着她的鬓角,“我很满足。” 她教他不要妄自菲薄,不要否认过去,也身体力行地向他展示,何为反抗。 其实他很早很早就被她吸引,只是很晚很晚才敢伸手触碰。 他抚着她单薄的背,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得偿所愿,抓住了那棵饱经风霜却屹立不倒的大树的枝丫。 他的心跳得很快,但异常柔软。 他吻她的发,吻她的额,吻她的眼睛,吻她的唇,因为不知道怎样用语言形容,所以只能用一下又一下的亲吻传达心意。 “我送你去学校吧……”他低喃着,当真是一刻也不想分开。 叶梦梦忽然紧搂了一下他的腰,说了一句,“怪我。” 孟宴臣没懂,被催促着上了保时捷的后座。 由于是新车,座位上放了很多除味的炭包,他刚把几个炭包拨到一旁,叶梦梦也跟着进来了。 砰的一声,车门被关上。 下一秒,叶梦梦就坐上腿来,堵住了他的嘴。 孟宴臣一惊,但还是顺从地闭上了眼,双手扶正细软的腰肢,攀上瘦削的肩背,仰头迎合她的亲吻。 不同于休息室里的安抚,客厅里的挑逗,这一次的吻极具侵略性,她灵巧的舌尖追逐他的,翻搅勾缠,激烈又彻底,连呼吸都被掠夺一空。 车子没有启动,空气冷沉,而体温燥热。她整个人都伏在他身上,暖郁的体香封闭了他所有的嗅觉。 叶梦梦会在他快要窒息的时候松开一点空隙,却只容许他呼吸几口,在他尚且恍惚的时候,就用力按住他的后颈快速切断路径,继续蛮横侵占。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分开。叶梦梦轻喘着重重按住他的大腿,问:“腿软吗?现在还有力气送我去学校吗?” 孟宴臣趴在她肩上喘息,只觉浑身软绵,眼前白茫茫一片,根本什么都听不到。 可即便这样,叶梦梦也没容他平复太久,见他眼神渐渐聚焦,便将人赶下了车,“我要迟到了,你赶紧上楼,别感冒了。” 说完打开车门,飞快则钻进驾驶位,插上钥匙,开着新车扬长而去。 第58章 只对你可见 脚步虚浮地回到家,在玄关换鞋的时候,孟宴臣眼睛扫过旁边码数较小的那双拖鞋,动作忽然顿了一下。 小号拖鞋跟他脚上这双是同款同色,叶梦梦刚刚穿过,但在这之前,却是他为许沁准备的。 尽管许沁从来没有踏足这里。 人是活的,所以无法否认过去;东西是死的,所以该丢掉就丢掉。 他想,过两天是该请家政来家里好好打扫一番,把不相关的东西都清理掉,关于许沁的一切东西,都不应该频繁且过度的出现在他身边。 哪怕是未使用过的,也不可以。 他的心向来很小,只能放得下一个人。 换完鞋走进客厅,孟宴臣把脱下来的外套搭在沙发背上,人直接往沙发上两人躺过的地方一倒,扯住毯子就往怀里搂。 上面余温早已散尽,但却弥留了一丝淡淡的香气。孟宴臣闻着熟悉的味道,眼前控制不住地闪过火热暧昧的画面,舌尖不安分的动了动,顿时一阵酥麻。 他抿着微微刺痛的嘴唇,慢慢将脸埋进了毛茸茸的毯子里。 她真的,好会亲。 直到手机响了几声,他才探出憋得通红的脸来。 是陈铭宇发来了今天的工作汇总,和到周末之前的重要行程安排,并问他明天是否照常上班,是否需要调整日程。 孟宴臣瞥了一眼右上角的时间,这会儿叶梦梦还在去学校的路上,他却已经开始想她了。 定定神,他仔细看了一遍陈铭宇发来的内容。 今天他走得匆忙,一看到医院发来的消息,紧急将手上工作收尾,便嘱咐陈铭宇,小事看着处理,大事推后一天日程,不太着急就微信留言,十分重要直接电话联系。 然后就驱车去了医院。 陈铭宇很争气,这一天,公司没有发生任何一件十万火急的大事。 孟宴臣翻着今天的业务汇报,去了书房。 工作到一半,他接了一个电话,打电话的人是本栋楼的物业管理员,说他的外卖到了,门口的保安给送到了一楼大厅的服务台,问他是下去拿,还是她送上来。 看一眼电脑,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快半个小时,他想着,这个点叶梦梦应该已经到学校了。 手机里,物业小姐声音轻柔,“孟先生,您在听吗?” 孟宴臣回过神来,语气疏离,“谢谢,我一会儿下去拿。” 话虽如此,可他并没有订外卖。 挂完电话,孟宴臣看到提示栏里有未读的微信消息。由于工作太投入,他没有注意到是什么时候发来的。 拉下消息栏,发信人居然是叶梦梦。 她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 点进去一看,消息分了两拨时间。 第一条在七点二十七,是语音,“等红灯的时候给你订了外卖,好好吃饭,不要得胃病。” 孟宴臣想起,刚认识那会儿,叶梦梦就热衷给他订外卖,叮嘱他好好吃饭,仅有几回送礼物,也全是吃的。 现在想来,是因为知道他前世最后得了胃病吧。 下一条是七点三十二分,“到学校啦!”后面跟着一张累得气喘吁吁的表情包。 去地下车库的路上叶梦梦解释过,有一节课因为某些原因调到了今天晚上,时间是七点半到九点半。 迟到了一点点。 至于迟到的原因,咳咳。 然后是第三条,许是见他前面就没有回复,所以问:“你在干什么?” 孟宴臣动动手指,“在工作,正要下去拿外卖。你有没有吃饭?” 上午从医院出来,两人就直奔主题乐园,蹦极后又直接回来他家,到现在已经是晚上了。今天他们一直在一起,他没吃,她当然也没吃。 然而这条发出去好半天,对方都没有弹出新的消息,似乎是在专心上课,无暇顾及他。 孟宴臣稍稍有些遗憾,转而点开叶梦梦的头像,进入她的朋友圈。 被拉黑快两个月,他错过了太多她的生活。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图片,孟宴臣很眼熟,是他在猫咖撸猫的侧脸照,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 照片上方有一排字,写的是:官宣,只对你可见。 时间就在十多分钟前。 孟宴臣心猛地一跳。等他起身准备下楼拿外卖的时候,脸已经烧得如同蒸熟的虾。 …… 燕大综合楼706教室,窗外夜色漆黑,衬得教室里的灯光格外虚白。 讲台上,授课老师正在照着教科书讲遗传分子学。 角落里,叶梦梦正埋头啃小面包,腮一鼓一鼓的,像只正在进食的松鼠。 其实大四已经没多少课了,而且大学管的十分轻松,基本上只要活着,压根儿不管,反正他们也不像高中那样,对升学率有着近乎变态一般的追求。 但自叶梦梦穿过来后,除了病假外,没有错过一堂课。 倒也不是爱学习或者弥补前世遗憾,而是因为长得漂亮了,一直是人群中的焦点,老师们也几乎都脸熟这个美丽得出名的学生,且非常喜欢在课堂上点她的名字。 而大学成绩跟平时课堂表现是挂钩的,叶梦梦本来就为课业犯愁,所以只要堂堂出勤就能拿到的分数,她绝不会错过。 在老师兢兢业业但无人理睬的授课声里,叶梦梦啃完三个小面包,从桌子底下抬起了头。 旁边的翟淼把保温杯推了过来。 叶梦梦回以一个感激的眼神,拧开杯子倒了一杯热水,小口小口地喝着。 翟淼看着这位美丽的室友,自己的好姐妹,神情复杂。 见她喝完水,便翻开了笔记本,翟淼立刻拿出手机噔噔地戳着。 马上,叶梦梦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 她一看,竟然是翟淼给她发微信。 有什么话不能用嘴巴说吗? 综合楼尾数是是6的教室都是大教室,她们又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老师授课都要用话筒扩音,在后排说小话根本听不见。 而且她们俩平时上课也没少脑袋凑一起嘀嘀咕咕,今天这是怎么了? 疑惑归疑惑,她还是点开消息看了一眼。 翟淼:“你跟那姓孟的在一起了?” 当在电话里听叶梦梦说自己在男朋友家的时候,她大脑直接过载了。 叶梦梦知道翟淼对孟家有怨,但她跟孟宴臣有接触的事情,从来都不瞒她。 “是。” 回复完,她看见姓名栏里来回变化,对方正在输入,翟淼,对方正在输入,翟淼,对方正在输入…… 那股别扭劲儿藏都藏不住。 不知道删删改改多少次,消息终于发了过来,“他比大好几岁呢!” 小姑娘撅着嘴,表情很不高兴。 对她的那些想法叶梦梦表示理解。宋焰和孟家积怨已久,翟淼把她当自己人,护犊子,从前就担心她被孟宴臣骗,得知两人在一起,别扭是正常的。 毕竟在她单纯的认知里,签约挣孟宴臣的钱,可以;孟宴臣喜欢她就是贪图美色,不行。 不过年纪这个事儿吧,叶梦梦勾勾唇,唰唰回复:“你之前不还想让我当你嫂子嘛?” “是啊,因为我哥很好啊!”翟淼回得飞快,满脸骄傲。 她就是哥控,觉得她哥哪哪都好,配得上顶顶好的姑娘! “你哥很好,但不适合我。”叶梦梦给足了她面子,紧接着又坏心眼地回,“再说了,孟宴臣只比你哥大一岁。” 看见这句,翟淼的手一下顿住,似是有点不敢相信,这两个人之间居然只差一岁? 只差一岁,气质却截然不同。 但她不服,拇指动得快要搓出火星子来,“那又怎么样,我哥要是穿上西装打好领带肯定不输!” 叶梦梦:“是是是,你哥天下第一。对了,他的伤怎么样了?” 去灾区的时候,听护士说是身体被钢筋扎穿,伤势不轻,至少要养上两个月。 提起这事,翟淼立刻转移了注意力,“回家一趟报了平安,就回队里了,说是休养的同时,还要照顾队友什么创伤什么应激的…… 我爸妈可心疼了,但又拦不住,他就是太有责任感了! 梦梦,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我哥肯定会对你特别好的。 我也会对你特别特别好的!” 苍天在上,她是真的想让叶梦梦做她嫂子。在她眼里,无论是叶梦梦还是李萌,都比那个糟心的许沁强太多。 叶梦梦婉拒,“不了,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一穷二白饲养不了她。 而且,她也不喜欢这种随地大小声、且习惯性反对的男人。 通过孟宴臣的视角,她已经将宋焰看透了,极度的自负之下掩藏的是极度的自卑,所以他很喜欢“表演”。 通过虚张声势来维持自己的权威,通过反对别人来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 在他的眼中,“与众不同”可以让别人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从而确定自己的价值。 他需要仰视和吹捧他的人。 翟淼是,许沁也是。 但翟淼脾气爽利,直来直去,不如许沁柔弱,需要他的俯视和保护,将他视作救赎的神。 “你哥喜欢许沁。”叶梦梦提醒道。 翟淼:“可我讨厌她,她把我哥害得还不够惨吗?” “你哥喜欢,再惨也喜欢。” “我反对!” “反对无效。” 叶梦梦冷静地打出一排冰冷的文字,“他如果没有动摇,根本就不会给许沁纠缠的机会!” 翟淼咬住嘴唇,没有回复。 她当然知道宋焰动摇了,可能是在许沁发酒疯后,也可能是在许沁第一次上门时,又或者,是在许沁回国后,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反对得如此激烈。 她看重情义,爱护家人,极其护短,不希望他们受到伤害。 叶梦梦此刻像一个冷酷的杀手,“别忘了,他只是你爸妈的外甥,不是亲儿子,即使关系再好,心里总归是隔了一层。” 越是看重这份情义的一方,越是瞻前顾后,小心翼翼。越是无情无义,越是肆无忌惮。 利益一致时,尚可其乐融融,一旦意见相悖,品性差的那一方,心里马上就有了隔阂。 第59章 我很想你 另一边,孟宴臣终于将工作处理完,拿起手机一看,差五分八点半,屏幕干净,没有消息。 为!什!么!不!给!他!发!消!息! 算了,她上课很忙。 放下手机,孟宴臣在电脑上打开燕城音乐厅的官网,查看最近的演出安排。 夭折的告白,是他的遗憾。 今天叶梦梦也说过,以后有机会一起去。 他翻看着演出乐团和曲目,很快,桌上的手机震动一声,亮了起来。 叶梦梦:“课间突击检查,在做什么?” 大学每节课时长一小时,通常是一次两节,大多数老师会安排十分钟的课间休息,缓解疲劳,让学生放松一下。 看到消息,孟宴臣情不自禁地弯起了唇角,诚实回答,“在看音乐厅有没有你喜欢的曲目。” 他将近期演奏的曲目拍了一张照片发过去。 隔了一会儿,叶梦梦表示想听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 《命运交响曲》是贝多芬在人生中最痛苦的时期创作的伟大作品,想想叶梦梦的性格和经历,会喜欢这首他不意外。 只是两人工作都忙,时间上还需要再商定。 说完音乐会,孟宴臣问她,“你在干什么?” 那头回的飞快:“在想你。” 明明是课间休息,她偏偏说在想他。 孟宴臣心跳如鼓,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叶梦梦:“是不是又脸红腿软啦?” 孟宴臣看见这句,脸迅速涨起一层红晕,却颤抖着敲下两个字,“没有。” 叶梦梦:“是吗,那可真遗憾。” 遗憾吗? 孟宴臣仿佛看到了她具象化的表情,一时有些后悔自己的羞赧。 告诉她又怎么样,反正是自己女朋友。 他正要打字,叶梦梦却发过来一条,“上课了。” 短暂的课间因这一句画上尾音,那些令人心跳不已的暧昧也因此戛然而止。 孟宴臣盯着最后两条消息,微微失神。 他忽然很想告诉叶梦梦,自己确实因为她的撩拨脸红心跳,可当输入法弹屏出来,却又无从下手。 因为当下没有回答,现在已经失去那个时机了。 这种心情,就是遗憾吧。 他在对话框里慢慢打出一行字,“好好上课,我很想你。” 很怪。 在点击发送之前,他把最后四个字删掉了。 “好好上课。” 绿色的气泡弹出去,意料之中的久久没有回复。 孟宴臣忽然觉得自己很失败。 他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该怎么和“女朋友”相处,而且这个“女朋友”年纪轻轻,小他太多,经历又很特殊,不晓得哪里是她的逆鳞,何处又是她的雷区。 向来有分寸感的人,却把握不准爱情的分寸,一颗心不上不下,茫然又惝恍。 长夜漫漫,他得给自己找点事做。 把手机屏幕朝上放在桌子上,孟宴臣关掉音乐厅的主页,翻开了手边的文件夹。 期间他也曾多次抬头瞥向手机,然那黑洞洞的屏幕却干干净净,期待中的突然亮起,竟一次也没有。 到后来他索性全神贯注埋首于工作中,当眼睛察觉酸涩时,时间已经悄无声息地跑了一圈,还拐了个弯,都十点多了。 把文件和电脑都收拾好,孟宴臣拿起手机离开了书房。来到客厅,他给自己倒了杯水。 锁屏一开就是微信,没有新消息,到现在对话还停留在“好好上课”这一句。 “咚”的一下,是他放下水杯,动作虽然很轻,但声音却并不算小。 孟宴臣抬头环视了一眼,忽然觉得家里好安静,因为太安静了,所以一点点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 他站在原地,怔怔地看向落地窗外,夜色越是浓重,灯光闪烁得越是鲜艳。在那五光十色的彩灯里,有零星的红色点点,在他眼中骤然晕开一片模糊的光界。 向来被当作警示作用的颜色,让他忽然陷入恐慌之中。 会不会,叶梦梦又是在骗他。 如果说在医院里,不回应是一种敷衍,那么像现在这样的主动和热情,会不会也是一种麻痹。 其实她也没有承诺过什么,只是跟翟淼说了一句“男朋友”而已,只是发了一条仅对他可见的朋友圈而已。 今天一天,没有正式地说过交往,甚至也没说过喜欢。 而且,他们纠缠了这么久,叶梦梦很强硬,也很坚决,一直都没有松口。 突然改变的契机是什么? 孟宴臣想不出来,反而越想越害怕。 九点半下课,叶梦梦没有给他发消息。过去四十分钟,她依然安静。 教养让他无法突破学校这道封锁,所以对她而言,学校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是他被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头脑,陷进了粉色的迷雾里,就这么放她回去。 甚至他想送,她都不愿意,百般阻挠—— 越是思考,越觉得喘不上气。 肖亦骁如果在的话,也许会嘲笑他,不过就是快两小时没有联系而已,至于吗? 孟宴臣不知道,他只是很害怕,他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也分明自己的劣势有哪些。 ——他没有自信,能被坚定选择。 熄了屏的手机里映出一张英俊的脸,表情却凄凄惶惶。 思前想后,孟宴臣退出微信,拨过去一通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 “喂,男朋友,怎么了?”叶梦梦压低了声音,像小猫一样,但情绪很饱满,并非冷言冷语。 孟宴臣一听就忍不住了,却咽了又咽,将声线收紧,“梦梦,你在干什么?” 他心里闪过无数种念头,也许是她忘了,也许是下课去吃饭了,又或者在宿舍和室友们一起聊天。 结果那边回复说:“刚洗澡出来。” 呼呼的风声为她证明。 孟宴臣:“……” “怎么了?” “嗯,就是——”孟宴臣手指抠着水杯。 他有很多话想说,也有很多问题想问,想问她是不是认真的,想问她要一个正式的承诺。 叶梦梦很安静,一直在等他。 可是那些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变作了一句叮嘱,“没什么,早点回去,别着凉了。” 他不敢,怕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会戳破那个将自己甜蜜包裹起来的泡泡。 电话两头都是沉默。 过了一会儿,叶梦梦叹了一声,孟宴臣在这边听得很清楚,像是很无奈。 那瞬间他抓紧了手机,眼泪涌得更厉害,他担心会惹她厌烦,担心她下一句就是冷淡,所以要在那之前先开口。 “对不起,梦梦,我——” “你是不是想我了?” 叶梦梦的声音夹在猛烈的风声里。 孟宴臣一下子卡住,泪和话一并停在喉咙里。 隔了一秒,他在无风的室内张开嘴,有些哽咽,“……我很想你。” “你呀,”叶梦梦又叹了一声,“想就想了,有什么说不得的。” 她轻笑着调侃了一声,“孟总一把年纪,却实在纯情。” “嗯,我很想你。”孟宴臣脸红了一下,比刚刚诚实得多,话也说得顺畅。 他期待着叶梦梦说“我也是”,然而并没有,她反过来问他在干什么。 虽然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但孟宴臣还是一板一眼回答了,从两人发完消息那一刻开始,直到现在。 很详细,很有条理,叶梦梦以为自己在听下属做业务报告。 直到一阵猛烈的风吹来,她打了个狠狠的喷嚏,报告这才被迫中断。 孟宴臣这才记起,燕大的寝室并没有热水器,学生想要洗澡,就得去澡堂。 叶梦梦正在回宿舍的路上,在呼啸的寒风里听他说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他心里自责得要死,匆匆叮嘱几句,便挂了电话。 只是通话一断,房间里的安静又卷土重来。 他一个人扛不住这份孤寂,喝完杯子里的水,抬脚去了浴室。 洗完澡后,孟宴臣吹干头发,走出浴室,把玄关和客厅的灯都关掉。 最近刚刚通了地暖,卧室里热腾腾的,黑暗里,他躺在被子里,瞪着眼睛,腿伸得直挺挺。 睡不着。 就这样不知过去多久,忽然,房间里亮了一小块,眼睛循着光影看向床头柜时,铃声也响了起来。 孟宴臣伸手去摸手机,当看到屏幕上显示着“叶梦梦”三个字的时候,人直接坐了起来。 “怎么了梦梦?” 叶梦梦的声音有些重,“开门,你把女朋友挡在门外了。” 孟宴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懵了足足有十秒,他连滚带爬地下床,踩上拖鞋冲出了卧室,去玄关开门。 叶梦梦就站在大门外,整个人裹在灰色棉服里,一身寒气。 孟宴臣去捉她的手,凉得他直皱眉。 叶梦梦被拉着往门里带,摘帽子摘口罩的时候,孟宴臣正借着楼道里的亮光去摸玄关灯的开关。 咔哒一声,暖光落了下来。 他关上门,拉过她另一只手一起放在掌心暖着,这才问:“怎么突然过来了?” 叶梦梦往前站了站,脚一踮,鼻尖跟他碰了碰,“不是说想我?” 灯光照亮她笑盈盈的眼睛,孟宴臣心潮澎湃,“梦梦……” 胸口胀胀的,心脏跳得受不了。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要如何诉说,如何形容,如何发泄,只能抱她、吻她,吻去她身上的风,吻去她身上的凉。 将自己的一身热意和无处安放的满腔情意,都渡给她。 一吻结束,叶梦梦在孟宴臣怀里打了个呵欠。 “困了?”孟宴臣摸着她的头发,气息还有些不稳。 叶梦梦抬手搓了搓眼睛,“洗完澡就容易发困。” 何况夜也深了。 在玄关换过鞋,孟宴臣牵着她来到主卧。 他去衣帽间找了两件没穿过的衣物给她当睡衣,回来的时候,发现她正坐在床边翻看那本《行星大全》。 那是两人一起去猫咖后,他特意去书店挑的,就放在床头,每天睡觉前翻上两页。 叶梦梦正在拨弄书签,没注意到他走近。 孟宴臣在旁边坐下,从后面轻轻环住她,“想多了解你,也想多和你说说话。” “现在说,”叶梦梦合上书放到一边,手挽上他的胳膊,“在电话里支支吾吾。” 她眼神微微愠怒。 孟宴臣下意识就道歉,“对不起。” “又说对不起。” 孟宴臣低头去蹭她的脸,改口道:“我喜欢你,也很想你,很想很想你。” “这还差不多,”叶梦梦目光放软,拇指在他唇上轻摩,“我是你女朋友,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孟宴臣耳尖又开始发烫,他不知道这次是因为听到“我是你女朋友”这句话,还是她手指撩拨的动作。 又或者,二者都有。 柔软的指腹像羽毛擦过红肿的唇肉,孟宴臣没忍住,张嘴轻轻咬了一下。 叶梦梦抽出拇指,在他嘴上重重一按,笑声肆意,“流氓。” 孟宴臣倏地红了脸,手臂收紧,往她颈窝里躲。 他们两个都刚洗完澡,洗发水的味道、沐浴露的味道,四种香气混在一起,杂乱无章。 孟宴臣嗅了好久才分辨出独属于她的体香,却听到她又打了个呵欠。 他从香气里抬起脸,亲了亲她倦怠的眼睛,“睡吧。”说着拿过衣服放在叶梦梦腿上,起身就往外走。 叶梦梦叫住他,“帮我倒杯水,口渴。”一边说着一边脱衣服。 她走得急,穿上文胸后连打底都没穿,直接套了一件卫衣。 孟宴臣回头的时候,就看到她瀑布一般的长发垂在光裸的后背,遮盖了大片春光。粉白的肩膀和黑色的肩带露在外边,正拿着自己的衣服往身上套。 他忽然觉得鼻腔深处有点痒,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卧室。 一杯水倒了八年那么久。 回来的时候,叶梦梦已经闭上眼躺进了被子里,听到他的脚步声,又挣扎着坐起来。 一入手,是热的。 “你现烧的?”叶梦梦掀开一边眼皮。 “嗯,太凉了。” “你也不怕我渴死。” 孟宴臣看她阖着眼睛喝水,异常困倦,脸上不由漫过一抹愧色。 如果不是来找自己,这会儿她应该在宿舍睡着了。 叶梦梦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喝完水,拍拍他的手背,催促道:“快点上来睡觉吧。” 说完人就向后一倒。 孟宴臣一愣,上来?上哪? 他眼神看过去,床很大,她旁边位置空空,像是无声的邀请。 第60章 很有眼光 第二天清晨,是孟宴臣先醒,虽然他昨晚睡得并不好,但生物钟这种东西,一旦成为习惯,很难摆脱。 一睁眼,就看到叶梦梦脸对脸侧躺着,呼吸沉沉,还在熟睡。 孟宴臣清醒了一会儿,便凑过去盯着她看。她哪哪都美,连头发都美,柔软顺滑,缎面似的,手感异常的好。 他小心地拨着她的头发,心头一片柔软。 没过多久,忽然铃声大作。叶梦梦眉头一蹙,孟宴臣连忙起身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摁亮,然后关掉。 落回来的时候,一双手臂缠上了他的肩膀,“到点了?” “没有,闹钟。”孟宴臣顺势伏下身体,轻轻靠在叶梦梦边上,将人搂在怀里。 “你的闹钟几点?” “六点。” “你疯了,”叶梦梦仍旧闭着眼,“别告诉我你上班从来没有迟到过。” 孟宴臣亲了亲她的脸,“差不多。” “你不是老板?” “老板就高人一等?” 老板也是给公司打工,为业绩和发展殚精竭虑,钱,从来就不是大风刮来的。 所以若非意外,否则他跟普通员工一样,八点上班。 叶梦梦哼唧两声,没跟他争,而是埋头往他怀里拱了拱。 “嗯?”她觉得有点不对劲,两人中间好像隔着什么。 睁开眼皮一看,好家伙,原来堵着两层被子。 “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呢?” 孟宴臣垂着眼睫,说是恋爱第一天就同榻而眠,有些孟浪。 叶梦梦很无语,“……所以你搞两床被子?” “嗯。” “……” 两床被子叠成一道壁垒。 叶梦梦盯了一会儿,忽然唰地掀开一床,唰地又掀开一床,然后飞快地腾过去,紧紧抱住孟宴臣,脸钻进他颈侧,“冷。” 哪里冷了? 虽然不及他体温高,可她浑身也暖乎乎的。 孟宴臣没戳穿她的小把戏,伸手把掀飞的被角拉回来,然后搂住她。 “你不起床?”叶梦梦在他脖根儿处说话,声音闷又哑,似是还想回到梦乡。 孟宴臣下巴在她脸颊蹭了又蹭,有一丝无赖,“不想起。” 他平时十分自律的一个人,想就这么躺下去。 “那就躺一会儿。”叶梦梦说完就迷糊过去。 孟宴臣仔细地把她的头发全都拨到脑后,散在枕头上、床单上,像朵墨色的花。 落在她腰间的手不自觉收紧,他轻声问:“梦梦,你喜欢我吗?” 他很紧张,紧张到呼吸都停住。 叶梦梦意识沉坠在睡与醒之间,模模糊糊听到有人说话,便应了一声,“嗯。” 予人回应是她的习惯,尽管她听不清。 孟宴臣狂喜,又问:“还去找蒋裕吗?” “嗯。” “……” 孟宴臣猜出来此刻她意识混沌,于是换了个问法,“你不要蒋裕,选我是吗?” 叶梦梦:“嗯。” 房间拉着窗帘,这会儿还没日出,室内光线昏暗。 孟宴臣得了便宜还卖乖,把想问的话一股脑全问了出来,虽然后续叶梦梦应该是睡着了,没再回应,但他仍然心满意足。 爱人就在怀中,幽香暖融,郁结的心思得到纾解,他也很快睡了过去。 叶梦梦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了。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照进来一点,似乎是个明媚的好天气。 她撑起身体,拿过水喝了半杯,然后下床去了客厅。 孟宴臣正在厨房忙碌。 热气蒸腾,他拿着白色的汤勺在煮开的锅中轻轻搅动。 叶梦梦直奔他怀里,“你怎么不叫我?” 孟宴臣腾出一只手搂住她,往后带了带,远离蒸汽,“你昨天晚上吃了什么?肚子一直在叫。” 闻言,叶梦梦立刻松开圈着他腰的手。 孟宴臣却将人揽紧了,浅色的眼瞳穿透镜片直直看着她。 叶梦梦仰头看他,眼睛一眨不眨,“上课偷偷吃了三个小面包,下课去食堂点了一份烤肉盖饭。” 孟宴臣微微一笑,“你觉得我信吗?” 九点半下课,十点多洗完澡,哪来的时间去食堂吃饭?就大学建筑的占地和布局,走路都要花不少时间。 而且,“大学食堂半夜还起锅做饭?你要是说下包方便面,我可能就被骗过去了。” 叶梦梦想糊弄过去,于是踮起脚去亲他,凑近却闻到了薄荷的清香,“你已经洗漱了?” 她立刻退开,孟宴臣却追过去在她唇上啄了一下,“牙刷和毛巾都拆了新的,去吧。” 说完又亲了一口,这才放开。 叶梦梦走进卫生间,本想着还得分辨一下哪个是新拆的,结果就看到牙刷横在牙杯上,上面甚至挤好了牙膏。 倒也不必如此。 洗漱完,叶梦梦回卧室把衣服也换了,这才重新回到客厅。 孟宴臣正在捞水饺,她就站在一边看。 他穿着黑色的羊毛衬衫,袖子推到小臂,露出漂亮的肌肉线条,那双写过无数项目、签下无数合同的手,正拿着白色的漏勺在缭绕的蒸汽里认真捞着水饺。 正好盛了两盘。 孟宴臣刚刚放下漏勺,叶梦梦就走过去抱住他,仰头,嘴唇撅起,“亲亲,早安吻。” 孟宴臣哪敢不从,将她抵在另一边的流理台前,低头吻住。 吃完饭收拾收拾也才七点半,孟宴臣问叶梦梦今天打算做什么。 今天是星期六,他原计划是要上午加班补回昨天的工作,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快,她在这里,他就不愿意走了。 带她去办公室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付女士的眼线多少有些烦人了。 两人合计了一番,最后决定他去公司加班,她去咖啡厅写文案。 孟宴臣在衣帽间的落地镜前穿衣,他已经换好了衬衣和西装,低头整理袖子的时候,叶梦梦象征性敲了敲门,直接进来了。 门本来也没关,大敞着,勾引谁呢。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金色的阳光落在地砖上,亮得有些刺眼。 叶梦梦走到落地镜前,盯着他看,他今天挑了一件黑色的衬衣,外面穿一套深棕西装,领带是黑底上衬金色条纹,搭配起来十分好看。 她帮忙正了正领结,问:“自己买的?” 孟宴臣点头,“嗯。” 叶梦梦也点头,“很有眼光,跟找女朋友的眼光一样好。” 孟宴臣被她拐弯抹角地自夸逗笑了,忍不住跟了一句,“大投资家的眼光当然好。” 然后伸手揽过她的腰,“好看吗?” “好看,下次我要给你系领带。” “好啊。”孟宴臣弯弯唇角。 从前都是他一个人穿衣,系领带,只觉得这个过程枯燥又无趣,可她这么一说,他竟也开始期待起来。 他看她片刻,转身去拉衣柜门,空荡荡的衣柜里只挂着两件衣服,一件是杏色的长款毛呢大衣,另一件是条同色的毛线长裙。 叶梦梦有印象,这是当时住院孟宴臣送的,她出院没带走,没想到他居然带回了家,还特意空出了一个衣柜专门放着。 孟宴臣抽出大衣,把木衣架挂回去,“穿这个。” 叶梦梦一边穿一边问他:“你是不是对自己买的衣服有什么执念?” 她明明穿着棉服来的。 孟宴臣一言不发,拢起她的头发从大衣里面拿出,妥帖放好,又将她耳侧一缕头发勾到耳后,才从背后抱住,抱紧。 两人的身影在落地镜里交叠。 他闭了闭眼,这才回答,“我买的贵。” 叶梦梦扑哧一声,没忍住,笑得发抖,“你有毛病吧?” 孟宴臣去握她的手,“只是想给你更好的。” “听出来了,你内涵我穿山寨。”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说——”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叶梦梦作势要跑。 孟宴臣将人抱紧了,跑不了一点,“梦梦,你听我说——” 他在她耳畔,一边讨饶一边颤笑。 爱情啊,当如今天这一室阳光,明媚绚烂。 闹了一阵,叶梦梦拉开抽屉给孟宴臣挑了块腕表,孟宴臣自己从衣柜里拿了一件格纹大衣。 客厅的沙发上放着一个电脑手提包,两人经过时被孟宴臣拎在手里。 在玄关换完鞋,孟宴臣拿上钥匙揣进大衣口袋,然后牵着叶梦梦的手一起出门。 虽然是周末,但街上的商铺依然早早开张,一派繁忙。路上车来人往比起平时略有缩减,但也只是“略有”。 因为大多数都市白领真正意义上的周末,应该算在明天的星期天。 孟宴臣开车停在燕灏周边的一家咖啡厅门前,叶梦梦戴好口罩,拿上电脑,下了车,直到她走进咖啡厅看不清人影,车子才重新启动。 到公司时八点晚了十分。 彼时陈铭宇正在核对下周的工作计划和日程,听到脚步声抬起头,便看到自家老板一脸春风地走过来,任谁打招呼都回以淡淡一笑,眉眼十足温润。 这在从前是不可能的,从前的孟宴臣,内敛疏离,冷冽中自带一丝疲惫和清苦,与偶像剧里深情霸道的总裁截然不同。 用一种拿腔拿调的比喻来形容的话,像是洗净了铅华。 八卦群里很快有了动静,纷纷猜测老板是不是谈恋爱了。还有胆大的直接艾特陈铭宇,问他知不知晓内情,老板娘是上次那个大美女,还是上上次那个大美女,还是上上上次穿绿裙子的大美女。 陈铭宇从头到尾看完了,然后退出界面,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知道自己老板是谁。 哦,也不全然是。 他还知道,这三个大美女其实是同一个人。 第61章 想回家和你接吻 一迈进冬天,在大雪到来之前,城市和天空都是灰蒙蒙的。直到昨日,冷空气依然肆虐,今天却像是突然开了窍,太阳高照,连风都停了。 孟宴臣赶在十点半前结束工作,开车去接人。 如电话里说的那样,叶梦梦拎着电脑包,站在街边等。 她身后的速生法桐一树金黄,远远望去蓝天白云,暖阳温柔,构图极美。来往的行人路过时都会瞧上一眼,有人在看景,有人在看人。 叶梦梦上车后,那株法桐风景依然美丽,只是有些人的目光却随着她一路进到车里,然后前移,打量轿车的车标。 车开上大路后,孟宴臣目不斜视,似是很不经意地说起,“刚刚有个男人想跟你搭讪。” 他在车里看得很清楚,男人正朝叶梦梦走过去,右手抓着手机,眼睛直勾勾地,身体试探地前倾。 只是在那之前,他的车先停了下来。 叶梦梦别了别头发,语气淡然,“在咖啡厅里,有三个男人表示想坐我对面。” 孟宴臣的表情立刻晴转多云,目光起了一丝醋意,“哼。” 排风口呼呼地吹着热风,叶梦梦手指勾住口罩轻轻往下一扯,露出上挑的唇角,“没办法呀,孟总,谁让你女朋友光看头发也知道是个美人。” 只一句“你女朋友”,孟宴臣便被哄得心花怒放,嘴角难压。 见他心情好了,叶梦梦问:“这是去哪儿?” “超市。”他有东西要买。 自降温后,超市入口处就挂上了厚厚的挡风帘。 进去后,孟宴臣在购买区入口处让她稍等,然后去旁边拉了辆推车回来,“走吧。” 话落,叶梦梦顿了一秒,抬脚绕到右手边,伸出手来,勾住他的胳膊。 孟宴臣的眼神随她动作,落在挽着自己臂弯的纤白手掌上,一句话都还没说,耳尖先红了起来。 叶梦梦身体轻轻撞了他一下,“走呀!” “嗯。”孟宴臣收回视线,抓紧塑料握杆,推车进了购物区。 周末超市里很热闹,人来人往挑选商品、询问价格,有结伴而行的也会时不时指着货架某处,互相说着什么。 孟宴臣却很安静,不但安静,还有点僵硬。他推着购物车走在过道里,却不看货架,目光笔直向前,走哪算哪,毫无目标。 在两人同频的脚步声里,车轮有节奏的咕噜咕噜转动。 蓦地,叶梦梦开口,“接吻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紧张。” 孟宴臣一下定在原地,低头小声说道:“那是在家里。” “是吗?我在医院跟陌生男人接吻?”叶梦梦想起在医院的时候。 ——有陌生男人在,我没有办法专心。 ——你跟陌生男人接吻? 那时候的孟宴臣,胆子可大了,在走廊里就敢亲她。 现在在一起了,性子反而收敛起来,只是挽一下手臂,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孟宴臣也想起来了,于是更加紧张,感受到手臂上似有若无的攀附,眼眸越发低垂,嗫嚅道:“我只是对一些亲密行为还不太习惯……” 话没说完,他自己先察觉到前后矛盾,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干脆闭上了嘴。 嘴巴闭上了,可耳朵还红着。 叶梦梦盯着他红红的耳尖,语调慵懒,“是吗?可我觉得接吻和同眠更亲密。” “咳!”孟宴臣满面羞红。 眼神乱窜时看到了不远处的鞋帽区,忽然就有了借口,“去那边看看吧!” 他抬脚大步往前冲,走到一半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来回头看。 叶梦梦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停下,手却背在身后不动。 握杆上大拇指叠着大拇指,指节发白。 “梦梦——”他朝她那侧挪挪脚,手肘轻轻贴上她的胳膊。 却抿起嘴唇,不肯再说了。 四目相对,无声对峙,孟宴臣额头沁了一层汗,在白炽灯下亮闪闪的。 叶梦梦忽然笑了一声,“孟宴臣,你可真是好样儿的。” 她勾上他的手臂,目光看向前方的货架,“你要买什么?” 两人身体相贴,孟宴臣轻轻笑开,脚步重新抬起,“给你买拖鞋。” “家里不是有拖鞋?” “嗯,多买一双备用。”孟宴臣含糊避过这个问题。 等到了货架前,他问:“你喜欢什么颜色?” “唔……都可以。” 叶梦梦对在家里穿的拖鞋没什么追求,不像大学,可以连着花里胡哨的睡衣一起穿出去买饭。 但在家里的话,下意识就想朴素些,所以最后还是选了一双黑色的。 款式简单,颜色耐脏,居家首选。 孟宴臣没有发表意见,只是问了码数,然后从货架上找到对应的商品,放到了推车里。 从鞋帽区来到别的日用品货架,又零零碎碎拿了一些,全是她要用的。 叶梦梦看了一眼推车,又看了一眼周围,然后往孟宴臣身边紧紧挨着,用力抓了抓他的手臂,轻声道:“孟总这是要金屋藏娇啊?” 孟宴臣手一抖,东西掉进推车里。 着急忙慌地拽住她的手,他左看看右看看,幸好这条货架前除了他们并没有别人,下一秒倒是有一对中年夫妻从货架尽头的过道经过,朝里瞥了一眼,眼神差点对上。 “叶梦梦!”他低声喊,低头时,嘴唇却擦过她故意凑上来的额头。 目光垂下去,她眨着漂亮的眼睛,仰头作无辜状,“怎么了,孟总?” 孟宴臣反手将叶梦梦扣进怀里,熟透的脸狠狠藏进她发间,却低声求饶,“梦梦,别闹我了。” 叶梦梦遗憾极了,“好吧。” 只是嘴上说着好,暗地里又用手指挠他的掌心。 像鸟儿的羽毛似的,轻柔柔的,痒得厉害。 孟宴臣突然呼吸急促了一瞬,紧紧攥住她调皮的手指,恨不得立刻咬她一口,却碍于随时会有人拐进这里,不得不忍耐。 没过一会儿,他松开她,声音嘶哑,眼神晦暗,“……我们回家吧。” 叶梦梦:“回家做什么?” 孟宴臣推了推眼镜,“接吻。” 他俊脸涨红,话却说得赤裸直白,异常认真,像是在行程表上勾选代办事项。 叶梦梦忍笑忍的辛苦,整个人都在颤。等笑完了,她摇摇头,拒绝,“不要,我要逛超市。” 说完人一挣,往前走了。 孟宴臣推车在后面跟着。 走过一段路,他冷静下来了,就追上前跟她并肩同行,问她喜欢吃什么。 孟宴臣在外留学几年,厨艺不错;叶梦梦在各种胃病总裁手底下讨过生活,手艺也不差。 反正下午也没什么事做,两人合计合计,买了一些蔬菜和肉,后来逛到水产区,孟宴臣还想买虾,但被叶梦梦制止了。 理由是,“虾线不好挑,有那个时间不如练练吻技。” 听完后,孟宴臣默默放下了工具铲,去冷冻食品区,迅速拿了几样常吃的牌子,然后去柜台结账。 到家后,两人脱了大衣换了鞋,站在流理台前整理物品。 蔬菜和肉类一会儿要用,先放到一边,在冰箱保鲜区为水果和鲜奶整理空位的时候,孟宴臣发现了一罐空了的燕麦,盒子上的商标写的是鑫乐麦片。 见他出神,叶梦梦凑过来看了一眼,想了想,揶揄道:“这就是你连夜写完项目书要收购的那个麦片厂?” 她说的是上辈子的事,某次孟宴臣陪许沁去超市购物,发现常买的麦片没有上货。 许沁说完也就忘了,倒是孟宴臣把这事记在心里,后来又去了一次超市,见还是没有上货,就问摆货员。 结果摆货员告诉他,厂家要倒闭了,所以以后不会再上货了。 这个牌子的麦片他和许沁从小就在吃,即使只是一罐麦片,却承载了他们十八年的岁月和陪伴,他那时太过压抑和孤独,因为什么都抓不住,所以什么都想抓住。 于是花了几天时间写好项目书,交给陈铭宇去调研、推进。 可是,他挣扎着想要留住的那一丝联系,在许沁的生命里不过是辞旧迎新罢了,轻如鸿毛。 将要倒闭的企业被收购盘活,而联系的另一头,许沁已经收起双翼,落在了宋焰的肩上。 “不重要了。”孟宴臣晃了晃空罐,将其放到台子上,等之后收拾垃圾,一并带走。 转过身时,他发现叶梦梦还停在原地,正支着下巴盯住自己。 “怎么了?是不是不高兴?”孟宴臣上前抱住她,解释道:“我已经放下了,只是乍一看见,便有些感慨。现在我喜欢你,真的好喜欢你。” 说到最后,声音不自觉漫上一丝甜腻。 叶梦梦双手轻轻落在他胸膛,“我就是觉得她有点不知好歹,这么好的男人要是落到我手里——” 孟宴臣温声打断她,“现在就在你手里。梦梦,你想对他做什么?” 他的声音一路磨蹭着,从耳侧逐渐转移到柔软的唇瓣,来来回回的轻触,似有若无的勾引。 “孟宴臣,这会儿胆子又大了是吗?”叶梦梦难得脸颊泛红,紧紧攥住他的西装,用力一扯,“你当真不知道我想做什么?嗯?你说说,在超市里,想回家和我做什么?” 她张嘴咬了一口近在咫尺的唇瓣,孟宴臣没有半分迟疑,立刻痴缠上去,身体力行地回答她。 “接吻,我想回家和你接吻。” 这两天明明亲吻过无数次,却怎么也吻不够。 叶梦梦叫他把自己抱到台子上去,动作间,孟宴臣像是手碰到了什么,那东西倒下去,掉到地上,乒乒乓乓的,无人在意。 第62章 翟淼觉醒 午饭做了四菜一汤,鱼香肉丝,蒜香排骨,红烧茄子,酸辣土豆丝,和一碗白萝卜虾米汤。 两人胃口都不错,菜品一扫而空。稍歇一会儿,孟宴臣起身去洗碗,叶梦梦则去烧水。 她接了半壶水,把烧水壶放回底座上,按下开关后,回头看了一眼。 柜台后,男人身上的西装早已脱去,只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衣,袖子挽到小臂,正专注地放水洗碗。 视线往上,领带在之前温存的时候被她扯掉,扣子也解了两粒,领口松松垮垮,露出脖子和锁骨,很白。 因为家境优渥,自小没吃过风吹日晒的苦,所以白白净净的,被裹在黑色的衬衣里,远看像块未经染指的玉。 叶梦梦被勾着往厨房走,在他旁边站定。 “怎么了?”孟宴臣分心看她一眼。 “没什么。”叶梦梦摇头,等他结束。 期间水开了,她走过去倒了半杯,又兑了小半杯凉水,回来靠着柜台,小口小口地喝着。 很快,哗哗的水声被卷入冲水口。 孟宴臣将碗碟摞回橱柜里,用毛巾仔细擦过手后,回到原地,单手撑在柜台上,另一只手将她圈住,“梦梦,怎么了?” 叶梦梦没说话,把水杯举到他嘴边。 孟宴臣顺着喝了两口,把水杯放到台子上,推远了一点,低头去吻她,“到底怎么了?” 叶梦梦向旁边一躲,仰起湿润的唇瓣去勾他的脖子。 孟宴臣由内到外地颤了一下,呼吸渐重,“……梦梦。” 他像之前那样拂着她的头发,可是手一直在抖。 细碎的吻极轻地落在颈间,失控的前一秒,他听到有声音滚烫炸开,“孟宴臣,我很馋你……” 翟淼打来电话的时候,叶梦梦正在给孟宴臣上课,落地窗外夜景影影绰绰,沙发人影交颈叠欲。 客厅没有开灯,光线昏暗,持续振铃的手机搅扰了这令人脸红心跳的课堂。 听得出这是给翟淼设置的铃声,叶梦梦从亲吻中抽离,气息轻喘,“孟同学,老师有点私事要处理。” 孟宴臣十分不满,想要挽留时,她已经松开了手里的衬衣领子,从他身上离开了。 叶梦梦拿起茶几上振铃的手机,身体刚落回沙发,就被人圈住腰身向旁边一勾一带, 落进一个滚烫的怀抱里。 “不接不行吗?”孟宴臣嗓音撩人,喘息着将她圈紧,“还没下课呢,叶老师。” 说好了要教他如何接吻,怎么能提前中断课堂。 就在他濡湿的嘴唇即将找到去处,叶梦梦已经按下了通话键。 顿时,翟淼的声音如惊雷劈裂,“不要脸!!!” 孟宴臣动作停住,瞥了手机一眼。 黑暗中,他听得清清楚楚,“宋焰跟许沁和好了!!!” 两人对视一眼,暧昧立消。 叶梦梦直了直身体,“淼淼,你别激动,慢慢说。” 翟淼深深呼吸几次,声音发抖,“今天新闻系的研究生学长学姐去消防站采访抗震救灾的英雄,结束后发消息问我,你哥怎么不在? 跟家里说在队里养伤,结果他人居然不在?! 梦梦,你猜他在哪里?” 叶梦梦慢慢皱起了眉,她猜那会儿宋焰应该是跟许沁在一起,但很显然,只是这样的话,并不会让翟淼发这么大的脾气。 “淼淼——” “他今天下午回家了一趟。” 翟淼说,“刚刚吃晚饭的时候,就在饭桌上,冷不丁地说了一句,他和许沁在一起了。就这么一句,其他什么解释都没有。 梦梦,你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 叶梦梦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 翟淼忽然激动起来,“是吻痕!他脖子上有吻痕!狗屁在队里养伤,妈的养到床上去了!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叶梦梦看了孟宴臣一眼,尽管光线昏暗,但由于离得近也能看清,他敞开领口露出的那一片皮肤,多了好几个深色的痕迹。 锁骨上甚至还有牙印。 “他的战友因为救灾应激,在站里集体接受心理辅导,他妈的,他在许沁床上!指导员和李萌姐为这事儿忙前忙后,他居然在许沁床上!简直臭不要脸!” 翟淼在电话里大骂宋焰,这边两人靠在一起不敢出声,甚至因为翟淼破音,还一齐瑟缩了一下。 “翟淼——” 翟淼哭出了声,“我爸!我爸是为了谁去给姓付的下跪!他怎么能忘!他怎么可以忘!才十年啊!” 宋焰跟叶梦梦不一样。 宋焰小学时,母亲离家抛夫弃子,父亲醉酒冻死在街边,是她爸爸妈妈收养了他,给他吃喝,予他关爱,供他念书,免受孤儿凄苦,比对她这个亲生女儿还要好。 宋焰上学时不好好学习,到处打架惹事,是她爸妈腆着脸在后面收拾烂摊子,跟老师和家长道歉,求学校不要开除宋焰。 宋焰考军校时体检被暗箱操作,也是她爸去求付闻樱,在国坤的大厅里,大庭广众之下,放下尊严,跪求那个女人高抬贵手,放宋焰一条生路。 还是她爸,在被赶出国坤后,低声下气地去求自己的亲妹妹、宋焰的亲生母亲,托了关系给他送进部队里。 她爸爸没有为叶梦梦做过这些,所以她可以捏着鼻子不管孟宴臣。 她不是不能接受许沁这个人,而是不能接受宋焰轻飘飘地放下这段过往,在许沁和孟家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前,和许沁重归于好。 而许沁的道歉都是指向宋焰的,没有指向翟家。 翟淼嚎啕大哭,“梦梦,你之前说他只是我爸妈的外甥,不是亲儿子,心里总归隔了一层。我刚刚就在想,如果十年前下跪求人的是他亲爸,他还会跟许沁和好吗?” 叶梦梦一时语塞,“……没有如果,淼淼,你知道的,没有如果了。” 宋焰的父亲早已去世,这个问题永远都不会有答案。 哭声一室,叶梦梦隔着手机安慰她,“淼淼,哭出来就好了。” 翟淼哭了很久,等哭够了,稍稍安静下来,叶梦梦问她现在在哪。她的那个房间根本不隔音,这么一通叫骂,莫说宋焰,就是街坊邻居也能听见。 翟淼吸了吸鼻子,“宋焰不在家,我也不在。”她现在都管宋焰直接喊名字,再也不是一口一个“我哥”了。 “吃完饭宋焰待了一会儿说要归队,我不信,就在后边跟着他,他果然没回消防站,而是进了对面的那个小区。” 说到此处,她冷笑一声,“你知道吗梦梦,这个小区是燕城有名的高档住宅区,房价称得上燕城第一,十四万一平。我都开始怀疑宋焰是嫌贫爱富想吃软饭了!” 叶梦梦咳了一声,用眼神询问孟宴臣,后者点头,表示翟淼说的是真的。 翟淼家所在的五芳街是著名的城中村,旁边就是CBD商业区和高档小区兰轩公寓。因为兰轩公寓环境好、地段好,离医院也近,所以许沁一回国定了工作单位,孟怀瑾就在这儿付了一套大平层。 从兰轩公寓到医院,开车只要十分钟。 这十分钟里,浓缩着一位父亲对女儿深沉的爱。 叶梦梦对翟淼的揣测不置可否,只是催促她赶紧回家,但因为担心,就没让她挂电话,就这么一路走一路聊。 翟淼骂了一路。 叶梦梦却笑了起来,“亡羊补牢,犹未为晚。淼淼,现在看清宋焰,一点都不晚。” 犹记得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翟淼一天到晚把宋焰挂在嘴边,这也夸,那也夸,自己还是个即将为毕业和工作发愁的大学生,却天天嚷着要赚钱给嫂子买包、买奢侈品,甚至还有一次,说以后结了婚,把夫家的东西都搬回来给宋焰。 叶梦梦对此颇有微词,却碍于翟淼和宋焰关系太好不敢说多,现在她终于可以说出口了。 想起从前那些混账话,翟淼也羞愤不已,“你说我以前怎么就跟下降头了似的,什么胡话都敢说?这都什么跟什么?我有钱不先孝敬父母,孝敬他做什么?” “在你跟我坦白宋焰和孟家的恩怨之前,我以为是宋焰一家对你们家有恩,所以才这样的。” “放屁!”翟淼中气十足,“明明是我们家对他有恩!这个白眼狼!你说我爸妈怎么一点都不反对呢?” 叶梦梦沉默几秒,开口:“因为不是亲生的。淼淼,血缘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你会记恨叔叔阿姨打你骂你吗?” “当然不会啊,那可是我爸妈!” “那你还记得曾经对你不错,后来却因为一两句话或一件小事就觉得对方很讨厌的邻居或者老师和同学吗?” 翟淼想了想,一口气说了五六个。 说完她就不做声了。 亲生的父母,犯错时没少管教自己,可是记忆里却很模糊;那些平时对自己不错的人,只一点点矛盾,却记得清清楚楚。 这就是差别,这就是血缘。 叶梦梦点醒她,“不是亲生的,干涉太多,容易被记恨。而且,就宋焰那个脾气和性格,管了也是白管。” “你说的也是。不同意又能怎么样,反正也不是亲生的,根本管不着。万一宋焰生气了,记恨上了,我爸妈瞬间就成了棒打鸳鸯的坏人了。” 翟淼又是一阵冷笑。她本来就聪明,很多事情一点就通。 叶梦梦温声劝,“淼淼,他已经二十九岁了,年纪比你还大。 网上有句话叫做:不要把别人的人生课题揽到自己身上。他以后的人生如何,做什么选择,那都是他的事,你更应该关心自己。 你的未来和工作,叔叔阿姨的养老和保障,而不是别人的爱情。” “我知道,尊重祝福嘛!” 小姑娘的笑声在冬夜里格外清脆。 “啊!”翟淼喊了一声,“我到家了!” “真的不用我去陪你吗?” “不用不用,你现在跟那姓孟的在一起吧?” 叶梦梦有些迟疑,“……嗯。” 姓孟的不停用下巴蹭她,一双眼睛幽怨极了。 翟淼声音很轻,“没关系的梦梦,你不用顾忌我,虽然姓孟的……可我爸不是为了你。 我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的话,我希望你们能好好在一起。 那你约会吧,我们周一在学校见!” 通话被掐断。 叶梦梦将手机握在手里,“她是个好孩子。” 孟宴臣握住那只手,“是,所以现在可以恭喜她,终于觉醒,脱离苦海。” 他动了动,把怀里的女孩儿抱得更紧,“梦梦,你功不可没。” 第63章 上课 孟宴臣说许沁和宋焰其实挺像的,两人都是从小遭逢大祸,家庭破碎,然后被另一个家庭接收抚养。 叶梦梦揣摩了一会儿,点头,确实很像:孟家养女许沁,翟家外甥宋焰,一个严格管束,一个无为放养,但殊途同归,到处PUA. 孟宴臣一家就不说了,都被PUA傻了,翟家得亏是没钱,可纵使没钱,也能让还是大学生的翟淼天天念叨,要给未来嫂子买包。 孟宴臣想起上一世自己苦闷郁结,跑到许沁小区楼下,结果碰到宋焰,两人争执了一番。 他讽刺宋焰买不起这里的房子,提供不了好的生活,问宋焰凭什么让许沁为他放弃所拥有的一切。 宋焰说,“凭她刚才的笑声。” 文不对题,但由于人设限制,孟宴臣还是被绕进去了。 宋焰跟他讲许沁在这个房子里过得生不如死,吃安眠药,吃抗抑郁的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跳下来,把孟家贬得一无是处,最后,叫他们不要再为难许沁。 说完,大摇大摆地进了楼梯间,坐电梯回到了孟家为许沁购置的十四万一平的牢笼里,和被为难的许沁卿卿我我。 若非后来许沁主动交了车房钥匙,估计宋焰能心安理得地住到死。 现在想想,简直作呕。 宋焰避重就轻,根本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但,逃避本身就是一种回答。其实他也清楚自己根本没有能力维持许沁的千金小姐生活,所以下意识回避,回避不了就千方百计地贬低,可在贬低的同时,又在心安理得地享受。 俗称,又当又立。 叶梦梦贴了贴男人的脸,“我表里如一吧?爱钱就是爱钱。——你说,跟许沁接吻的时候,宋焰也一直皱眉吗?” “这是个什么问题?”孟宴臣不理解,自己倒是皱起了眉。 叶梦梦解释:“偶然遇到过几回,当时想观察他嘛,结果发现他无时无刻不在皱眉,深刻的川字眉、紧绷的下颌线、面瘫的深沉脸、BKing的做派……尤其是在回忆你记忆中的他时——” 她摸了摸孟宴臣的下颌,随即痛苦摇头,“你不懂。”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她想争过宋焰,首先就要了解宋焰是个什么人。 观察一个人的言行举止,语气神态,可以看出很多隐藏的信息,但在宋焰身上,首先感受到的是折磨。 这个过程就像是看了一部烂片,明明演技一般、人设稀碎、情节歹毒,但是老师却要求你必须写八千字的人物分析,所以你只能一倍速看,而且是反复看。 孟宴臣笑了一声,不想浪费大好时间去讨论宋焰,便拉过她的手放在胸前,“叶老师,我想继续上课。” 叶梦梦是会撩人的。 下午两人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电视,正好播到男女主定情亲吻,她点评了两句,就翻身跨到他腿上。 在他耳边挑逗,“孟同学,吻技这么差,让叶老师教教你。” 他吻技生涩,学得不像样,她就坏心眼地掐他,“坏学生,老师要惩罚你!”然后把他亲得喘不过气。 稍有起色,就捧起他的脸,碰碰他的鼻尖,“好学生,老师要奖励你!”然后把他亲得喘不过气。 就这样不停地学习,复习,检查,然后不停地奖励、惩罚,三魂离了七魄,意乱情迷。最后还是他愿意献出脖子给她解馋,才肯正经地传了几分技巧。 可叹他勤奋好学,不耻下问,却被翟淼一个电话打断,意犹未尽,很是不满。 “叶老师——”孟宴臣摩挲着她的指尖,声音嘶哑。 “嗯?”手指酥酥麻麻的,叶梦梦松开紧皱的眼睛,看了过去。 男人肩膀宽厚,胸膛挺阔,衬衣的第三粒扣子也被解开,领口皱得不成样子,其内吻痕斑驳,春光一片。 而他望向她的唇,欲望翻滚。 叶梦梦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宋焰都吃上饭了,你不饿吗?” 孟宴臣跟不上车速,以为她肚子饿了。瞥一眼窗外,城市霓虹闪烁,课上得太久,时间已经很晚了。 “晚饭想吃什么?”说着他拢了拢衣领,打算起身。 却被叶梦梦一把按回去,重新拨开领口,“乖学生,让老师吃点别的垫垫先。” 孟宴臣闷哼一声,仰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睛,任她作为。 一夜过去,天色由灰而白,渐红泛金。 今天窗帘没拉严实,道道金光射进,房间里亮堂堂的。 卧室门轻轻打开又关合,孟宴臣蹑手蹑脚地钻回被子里,刚一躺下,劲瘦的腰间就环上一双手。 昨天晚上两人盖一床被子。 “去哪儿了?”叶梦梦拱进他脖颈里,声音带着刚醒的嘶哑。 “接了个电话,怕吵醒你。”他放轻声音,拍了拍她的背,“怎么了?” 叶梦梦身体抖了一下,说,“冷。” 昨天说冷,今天也说冷,可明明昨天夜里,是她受不住热,在睡梦中从他怀里滚到另一侧。 冷不过是借口,她只是想跟他挨着。 他知道,也很欢喜,因为他也想跟她挨着。 孟宴臣嘴角稍稍扬起,将她搂紧了。 过了一会儿,颈间传来一阵温热的酥痒,“几点了?” “八点半多,”接电话前他看了一眼,还以为是闹铃关漏了。 孟宴臣蹭了蹭她的鬓角,说:“郝建的判决下来了。” “谁?”叶梦梦迷蒙了好一阵,才想起这号人来,那个在燕大耍刀的社会小电驴。 她问结果,孟宴臣轻描淡写,“造谣诽谤加上故意伤害,我的律师朋友为他争取了五年刑期,不过要等段时间才能服刑。” 因为郝建的肋骨被某人踹断了三根,当时还是许沁给他做的手术。 虽然许沁是烧伤科的大夫。 空气安静了几秒,紧接着响起一声叹息,“我还真有点不太习惯法治社会。” 孟宴臣沉沉吐气,摸着她的脑袋,什么都没说。 既然开了这个头,叶梦梦也提起学校那批参与造谣的学生,表白墙首当其冲。 皮下男生私下找过她想要和解,被拒绝后又联合其他几个当时冲得最狠,也是后来被扒、被骂得最狠的几个男生,还托了他们自己院系的辅导员当说客,半是劝说,半是威胁,双方都快毕业了云云。 但她态度强硬,且搬出了校长。 她没背景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认识有背景的。 后来校长出面表态,直接定论,于是辅导员连夜把嘴缝上,恨不得没来过这趟。最后那几个人只能挨下处分,并公开向她道歉。 “受苦了。” “小事而已。” 心疼之余,孟宴臣语气开始发酸,“你当时打电话给肖亦骁了是吧?” 无论是生物系的辅导员,还是后来其他院系的辅导员施压,她都是打电话给肖亦骁求帮忙。 肖亦骁转头就打给他。 “你这是吃的哪门子醋?”叶梦梦从他怀里露出脸来,阴阳怪气道:“当初是谁拒绝我?” 孟宴臣一下噤声,不敢再提,而后慢慢伏到她身上,像只大型犬一样又拱又蹭,“好梦梦,是我错了。” “这还差不多。” “亲亲,早安吻。” 孺子可教,恋爱第三天,他越发会了。 下午两点多,叶梦梦换上来时穿的那件棉服,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准备回学校。在玄关换完鞋,孟宴臣又给了她一串钥匙。 之前是车钥匙,这串是房钥匙,上面还挂了一个粉色的宇航员卡通挂件,她记得是昨天在超市买的。 而柜子上孟宴臣的那串钥匙,挂的是蓝色小熊,颜色已经有些旧了。 对于孟宴臣会买会挂钥匙扣这件事,她觉得怪可爱的。 她接过来,夸了一句“好看”,收进了包里。 孟宴臣本来是想送她去车库的,但她不让,临出门前那一抱,他感觉像是要从身体里把她割裂出去一样,异常难受。 叶梦梦摘下口罩亲亲他的脸,“想我就给我打电话发消息,知道了吗?” “嗯,”他应声,“我想你。” 叶梦梦动作一顿,“……我还没走。” “已经开始想你了。”孟宴臣逐渐哽咽,手臂收得越发紧。 这两天像做梦一样,他贪恋这种踩在云上般的幸福,舍不得放她走。 被他湿润不舍的目光围剿着,叶梦梦有些无奈,“我是去学校,又不是死了。”她哄他,“来,亲一下。” 孟宴臣听话地低头去亲。 两人亲了太多次,嘴唇全都又红又肿,稍稍碰一碰就一阵刺痛。他却像感觉不到似的,亲了没两下,手指便插进她头发里,开始重重地吮咬。 上了几个小时的课,做了很多练习,他已然掌握了一些技巧。 包包很快掉到地上,眼镜被扔到柜台上的钥匙堆里,丝毫不在意会被金属划伤。 没多久,棉服也落了下来。 一刻钟后,孟宴臣在自己七零八落的喘息里,听到脚步声匆忙。 他偏头看了一眼,却只看到黑色的头发消失在玄关拐角,紧接着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随着最后一下清晰顺滑的拉链声响起,门被打开,又被关上。 有云层路过太阳,室内光线一窒。 抬手摸了摸,在起伏的锁骨上,孟宴臣摸到了新鲜的牙印,皮肉微陷,留下两排浅浅的凹痕,像是盖了公章的合同,已有所属。 第64章 逛街1 四点多钟,付闻樱打来电话。 自重生后,若无意外,孟宴臣每周必回家一次陪父母吃晚饭,而这个周末,因为跟叶梦梦一起度过了一个充实的周末,所以就没有回去。 付闻樱问他回不回家吃晚饭,他思考了一秒,说,“嗯。” 挂完电话,他看了一眼微信,叶梦梦到学校后发过一条消息,两人聊了没几句,她说翟淼回来了,就没有了动静。 他报备了自己晚上的行程,最后打上一句,“我很想你。” 换衣服的时候,他本想换身休闲的衣服,结果在落地镜里看到自己惨不忍睹的脖子上,新旧痕迹交错。 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然后红着脸默默把圆领薄毛衣放回衣柜里,从一众衬衣里挑了一件高领座的白色衬衣,高高的领子一盖,整洁挺括,什么都看不见。 系扣子的时候,还赞了叶梦梦一声,距离把握得刚刚好,当时她就说,“量过了,穿衬衣不会露。” 现在一看,当真是不露。 但是这个嘴唇——孟宴臣从冷柜里拿出冰袋冷敷了一会儿,也算是体会了一把物理意义上的冰火两重天。 等到了地下车库,刚出电梯,他就看到白色的保时捷好端端停在车位上。 他坐进自己的那辆林肯车,拨了个电话出去,“梦梦,你怎么没把车开走?” 叶梦梦怼了一句,“太显眼了,一般学生谁开得起保时捷?” 而且学校周围也不好找地方停车,她总不能去占教职工的车位吧? “那你出门拍摄怎么办?”孟宴臣问。 本来拍摄服装类广告为了上镜好看穿得就少,天气这么冷,拎着大包小包打车等车,他得心疼死。 叶梦梦倒是不慌,“我想过这个问题,所以跟翟淼合计了一下,打算去淘一辆二手的。即使开到宿舍门口,也不用担心别人的眼光,而且就我俩现在的存款水平,绰绰有余。” 孟宴臣也同意,“那行,回头我给你找找合适的。” 叶梦梦一顿大夸特夸,他听得耳热。 他内敛惯了,不善表达,而叶梦梦正好是那种大大方方、主动出击的类型,是以在亲密关系里,他大多处于被动,不是被似有若无的撩拨刺激得浑身发软,就是被直白浓烈的情意熨帖的脸红心跳。 就好比当下,叶梦梦问他,“想我了没?” 他的手心就开始发烫。 “想你,”孟宴臣说,“很想很想你。” 他在努力地适应被爱,也在努力地表达爱。 赶在车流高峰期前,孟宴臣开车回了孟家。 别墅三面环湖,树冠金灿灿的,芦苇却秃了大半。 吃饭时,付闻樱念叨了几句许沁,说她算上去灾区支援的时间,都一个多月没回家了,支援回来也不着家,不知道瘦了没有。 然后随口一问孟宴臣:“你知道你妹妹最近在忙什么吗?” 孟宴臣听着,不知怎么就想起翟淼的大嗓门:他妈的!他在许沁床上! 正喝着汤,突然就呛了一下。 付闻樱连忙看过来,孟怀瑾从旁抽了纸巾给他,关心了一句。 他摇头直说没事。 逃离工具人属性后的翟淼,实在生猛。 付闻樱又跟孟怀瑾说许沁的工作实在太忙,孟宴臣听着、看着、想着,认为不能再拖下去了。 自重生后他就一直想劝父母早点跟许沁坦白,因为真相这种东西,永远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更有杀伤力。 前世付闻樱瞒得很好,所以那些她针对宋焰的事,许沁直到最后才得知,却也因为知道得晚,彼时已与宋焰正情浓,一听此事就跑回家质问、指责付闻樱。 他正好在家,在楼梯上目睹了这一切。 他虽不似许沁那样歇斯底里,可也三言两语间,平静地往付闻樱身上插刀子。 那一晚,一家人碎成了三瓣。 但这件事难在没有一个适合的切入口。 出乎意料的是,付闻樱竟主动提起了宋焰,“老孟,你说沁沁不会又跟那个宋焰混到一起了吧?” 她放下筷子,优雅美丽的脸庞堆起了不满,似是仅仅因为提起这个名字,就失去了食欲。 孟怀瑾温和地回了一句,“不能吧?也许沁沁只是工作太忙了,在医院里工作,总是忙忙碌碌的,你别多想。” 他用公筷夹了一块牛肉给她,“你也多吃点,儿女长大了,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少操点心。” 付闻樱却摇头,“我感觉,他们两个肯定不简单。你不也看到了,那个视频里面也有宋焰,就那么大点的地方,两人难免会碰面。” “灾情当前,两人碰面又能干什么呢?” “正是因为灾情当前,人心才最容易共情和动摇。” 听到这儿,孟宴臣都忍不住想给付闻樱鼓掌,她感觉得非常准,极其的准。所以他埋头吃饭,装聋作哑,生怕她发现自己也谈了恋爱,脖子都开始痒了。 至于劝他们跟许沁坦白的事,以后再说吧。 周一夜里下了场小雨,周二下午又接了一场飘飘摇摇的小雪,气温一降再降,整座城市湿漉漉的,却在周三又回温少许,天气明朗了一上午。 晚上六点多,孟宴臣停好车,一边拨电话一边来到荣盛商厦一楼大厅。铃声响了二十多秒,他听到背后传来一阵轻盈的跑步声。 一回头,就看到一个穿着天蓝色大衣的女孩子飞奔而来,几秒后一下撞进他怀里。 他放下手机稳稳接住,脸上溢了一丝笑,“等久了吗?路上有点堵车。” 叶梦梦踮起脚,隔着口罩蹭了蹭他,“真巧,我也堵,刚到。” “嗯,是挺巧。” 她大衣上的温度暖暖的,不似刚从外面进来带着寒凉,孟宴臣一摸就知道她没说真话,但他没有拆穿。 不知道是因为上午的拍摄还是晚上的见面,叶梦梦梳了头发,还化了妆,笑起来眼睛弯弯,淡粉色的眼影在商场耀白的灯光下,像星星一样闪闪发亮。 见了就想亲。 今天是周三,他们已经有两天没见了。 孟宴臣低下头去,却又怕蹭花了她的妆,在中途顿住,最后吻在她莹白的耳朵上。 “梦梦,我很想你。”手机里说千遍万遍,都不如见上一面。 “我也想你,”说完,叶梦梦又小声补了一句,“也很馋你。” 大厅人来人往,孟宴臣微微红了脸,喉结控制不住地滑动两下,声音在她耳边发颤,“……回家再亲。” 嘴唇亲昵地蹭过她灰蓝色的蝴蝶耳饰,一颗心被填得满满当当。耳饰冰凉,缀满水钻的流苏刺激着他的皮肤。 抬起头来时,表情已然恢复正经,他牵起她的手望向热闹的商铺,“想去哪儿?” “不知道呢,”叶梦梦先是摇头,后又朝某处指了指,“从那儿开始逛吧!” 面对顾小曼时,孟宴臣曾以为自己不喜欢逛街,现在看来,话说得太满了。 逛街真的很有意思,这个也好看,那个也想买。 商品琳琅满目,商铺客流如织,两人手牵着手游走其中,从第一层一路逛到第五层,然后就看到了熟人。 熟人还不止一个,是三个。 那是一间做家常菜的店铺,许是里头座位满了,所以许沁和宋焰在外面的桌子吃饭,桌子旁边是刷成米白色的方格围栏,与商场过道隔离开。 肖亦骁站在围栏外,三个人面对面,有说有笑的。 不到半分钟,肖亦骁就转身似是要走,许沁向前扑了一把去抓他,肖亦骁回头笑,说了一句什么,一抬眼,视线猝不及防地跟孟宴臣隔空撞上了。 叶梦梦清楚地看见这位皮衣夹克套衬衣领带的弄潮儿,自己曾经的老板,龇牙咧嘴地在一瞬间换了八百个表情。 又在看到她后,眼睛瞪得像铜铃。 这样的表演艺术很显然也吸引住了许沁和宋焰,两人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噔噔!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十几步的距离,宋焰阴沉皱眉,许沁紧张不安,肖亦骁激动兴奋,不等两人走到跟前就两眼冒光直搓手,“你小子,你小子行啊!” 孟宴臣回以一笑,慢慢走近。 “哥。” “嗯。” 宋焰没作声。 站定后,孟宴臣目光很轻地扫过许沁和宋焰,反应平淡,好似只是在街上遇到了仅止于认识的人。 叶梦梦按顺序开口:“肖总,许医生,宋站长。” 许沁很快认出了人,倒是宋焰盯着叶梦梦的眉眼思索了一会儿。 肖亦骁应了一声,得意地冲孟宴臣挤眉弄眼,“哎,弟妹,这回我能叫弟妹了吧?”说完又看向叶梦梦,“我跟你说,当初我牵桥搭线他还不乐意!” 孟宴臣瞥他一眼,“你那明明叫瞎起哄。” “你就说成没成吧?” 孟宴臣不说话了,嘴角高高翘起。 叶梦梦也笑,“谢谢肖总,改天让孟总请你吃饭!” 笑过之后,孟宴臣淡淡开口,“我妈那边——”点到即止。 肖亦骁立刻心领神会,“放心吧孟总!这点事我还不知道吗?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两兄妹真是步调一致。” 他话锋一转,视线在两人身上流连,“一齐恋爱,一齐被我撞见,一齐叫我保密,啧啧,这默契。” 他在试探孟宴臣对宋焰和许沁在一起的态度。 孟宴臣回了句,“嗯。” 没什么表情,也没有多余的话,毕竟这个消息,托翟淼的福,他记忆犹新。 若按上辈子的立场,这时候他合该出言讽刺宋焰重色轻友,放着创后应激障碍的战友不管,跟许沁幸福美满。 可现在,他很沉默。本来他们会有交集、会有冲突,就是因为都喜欢许沁,在某种意义上是情敌;而当他不再追逐许沁,便自动从这个三角形里退出。 退出以后,他跟宋焰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见面纯纯陌生人,他只是给予他对待陌生人应有的淡漠疏离。 许沁默默听着,偷偷瞄了肖亦骁一眼,她没想到孟宴臣和那个女孩子的事,竟然是他在从中撮合。目光扫过两人交握的手,心里忽然不知被什么东西堵得严严实实。 那个女孩子穿着一件海盐蓝的双层翻领大衣,像团被天空染色的云朵,蛋糕里浓稠甜腻的奶油。虽然戴着口罩,但从眼妆来看,其下必定化着精致的妆容,也不似她一般将长发随意披散,而是仔细梳理挽起,偏头看孟宴臣的时候,会露出闪亮的银色鲨鱼夹。 年轻的姑娘处处透着精致漂亮,就连宋焰,都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沁儿,沁儿?”肖亦骁拍了一下许沁的肩膀。 “啊,怎么了?” “撞见就是有缘,要不咱们几个一起吃顿饭,那边有家泰国餐厅——” 肖亦骁爱热闹,也暗暗存了让几人缓和关系的心思,是好心。 宋焰声音冷肃,浓眉紧皱,“不用,我们已经点菜了,你们去吧。”话是对肖亦骁说的,可阴沉沉的目光却始终盯着孟宴臣。 孟宴臣目光淡然掠过他,低头问叶梦梦,语气变得温和,“想不想吃泰国菜?” 叶梦梦甜甜地回答:“都好~!” 宋焰眉心的“川”字越发明显了。 在他的世界里,最能挑起男人仇恨与胜负欲的,莫过于抢女人。 高中时,他被孟宴臣抢过一次,两人还打了一架,结果许沁跟孟宴臣走了,他耿耿于怀,记到现在。 而且,他也看不惯孟宴臣总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清高样儿,总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带着轻蔑和鄙视。 即使没有许沁,即使孟宴臣身边有了别的女人,他们也天然对立。 他看向叶梦梦,“你是叫叶子吧?翟淼的同学。” 自打两人走过来,他就觉着这个女人有点眼熟。 他不太相信孟宴臣能放下许沁,毕竟几个月前在福明派出所,孟宴臣还十分在乎许沁,但同时也很好奇孟宴臣放下许沁后,找了个什么样的女伴,结果发现他们居然认识。 翟淼的同学兼室友,翟淼倾情推荐的嫂子人选。 “在翟淼家我们见过几次。”宋焰说。 孟宴臣目光陡然不善。 叶梦梦捏捏他的手,目光迎着宋焰,“是,宋站长还记得我。” 声音全然不似刚才的娇柔甜腻,孟宴臣很难不怀疑她是故意的。 第65章 逛街2 宋焰说,“翟淼经常跟我提起你,她很喜欢你。” 叶梦梦回:“嗯,我也很喜欢她。”她很好奇宋焰打算跟自己说什么。 结果就听他接着说道:“舅舅、舅妈也很喜欢你。” 到这儿,连许沁和肖亦骁的表情都变了。 宋焰没看见,继续用低沉的嗓音跟叶梦梦说话,“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我们家之前……跟孟家有些恩怨,我担心会影响你和翟淼的关系。” 孟宴臣已经急了,却被肖亦骁和叶梦梦一人一边拉住他的胳膊。 “宋焰!你好好说话!”肖亦骁一秒疾言厉色。 “你跟翟家的恩怨扯人家小姑娘干什么?!她跟宴臣谈个恋爱怎么了?!” 好不容易才走下悬崖,是打算又给人逼回去? 叶梦梦也反问:“你跟许沁在一起,就不担心会影响和翟淼家的关系了?” 突然被提及,许沁愣了一秒,随即想起那些陈年往事,突然就红了眼。 宋焰分过去一个安抚的目光,两手插兜,非常自信,“我已经和家里说了,他们同意。” 叶梦梦扫了一眼他连弯都没有的笔直的胳膊,“好巧,我也跟翟淼说了,她也同意。” 听到这话,宋焰身子微僵,深沉的面容上涌起了无数疑惑。 大概是在想,翟淼那个一提孟家就跳脚的性子,为什么会同意吧? 叶梦梦拨了拨耳边的碎发,嗓音柔媚,“宋站长,你是翟淼的好哥哥,我也是翟淼的好姐妹,她能同意你,自然也能同意我。 再说了,叔叔阿姨一没抚养我,二没为我求过人,他们于我无大恩,我跟孟宴臣在一起,也不是忘恩负义。” 这话说得有点狠了,宋焰顷刻间就白了脸,“你说谁忘恩负义——” 他上前半步,表情凶狠。 尽管隔着围栏,孟宴臣仍旧动作飞快地将叶梦梦拽到身后护着,跟肖亦骁一起挡在宋焰前面,就像两堵墙。 从前这两堵墙,是挡在许沁面前的。 许沁蓦地受到了刺激,冷眼看向叶梦梦:“叶子,你少在这儿阴阳怪气,宋焰的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沁儿!”肖亦骁急得直跺脚,分明是宋焰先嘴贱提起的! 人心都是偏的,他能一秒跟宋焰变脸,却不会斥责许沁。 他使着眼色叫她别瞎掺和。 许沁熟视无睹,继续发难,“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么说他!” 那样好的宋焰,那样骄傲的宋焰,即使她踹了他也愿意放下自尊接纳自己的宋焰,别人凭什么诋毁置喙! 她通红的眼睛满是愤恨,在孟宴臣身上停了数秒,便刺向被他护在身后的女孩子,“你一个大学生,还没毕业就跟我哥在一起,难道不是别有所图?!” 此话一出,孟宴臣脸色激变。 “许沁!” “沁儿!” 肖亦骁手伸过围栏拽了她一下,小声道:“你怎么说话呢?” “我说得不对吗?”许沁狠狠挣开,“为什么她不跟同校同龄的男生谈恋爱,却跟我哥谈!” 数月来的冷遇在暗中慢慢积累着惶恐不安、无措茫然,乃至埋怨恼怒,终于在这时爆发。 “她年轻漂亮,身边有无数选择,为什么偏偏选了孟宴臣!” 为什么,孟宴臣真的喜欢上了她? 许沁眼里盈着水雾,眼周红红,细看竟有一丝隐忍的委屈。 肖亦骁头痛,“选择宴臣当然是因为他是最好的啊!燕城有几个男人能比得上他?” 他伸出手跟许沁掰扯,“风度翩翩,家境优渥,洁身自好,温润儒雅,成熟稳重,事业有成——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被吸引很正常。我爸妈都恨不得专门为他生个女儿出来好把他拐回家! 当然,他们年纪大了已经来不及了。” 许沁张了张嘴,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肖亦骁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我懂我懂,但是就你哥那个精明劲儿,有哪个女人能骗得了他呀!这么多年,你哥身边有没有女人你还不清楚吗?” 许沁怔怔望住孟宴臣,他眸光清冷,似山间的雪,就这么看着她,无半点柔情。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从前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孟宴臣去哪儿了呢? 许沁倔强地迎着这目光,手指控制不住地贴近桌沿开始抠,声音紧涩无比,“可是,她一无所有。” 肖亦骁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孟宴臣直接笑出了声,“宋焰也一无所有。” 刹那间许沁怔住,脑子里一片空茫,“不是的,宋焰他不是——” “随你。”孟宴臣转身揽过叶梦梦,不想再跟她争辩,“我说过的,不会插手你跟宋焰,你也别来干涉我。” 这会儿已经有不少人朝这边观望,他担心时间久了,会有人认出叶梦梦来。 他看向肖亦骁,“去吃饭吧,那位是你女伴?” 不远处,一位穿着白色套裙的女孩子正关切地朝这里张望,目光一直跟着肖亦骁在动。 “啊——”肖亦骁回头望一眼,想起来了,“我跟朋友出来吃饭呢!” 可要走时,叶梦梦忽然冒头,“宋站长,你知道翟淼为什么经常在你面前提起我吗?” 宋焰直觉不妙,警告:“叶子!” 话落,有两束目光同时警告了回去。 叶梦梦露在外面的眼睛弯了弯,幸灾乐祸道:“那是因为,她想让我当她嫂子啊!” 许沁惊呆了,“宋焰,这是真的吗?” 宋焰皱眉,算是默认。 但他很快解释,“我教训过翟淼,让她不要自作主张。”说着扫了叶梦梦一眼,“你不要被误导了,我从来就没同意。喜欢我的人那么多,我只喜欢你一个。” 许沁耳畔反复回响着他最后一句,突然展眉笑了一下,红晕未退的眼里荡漾着羞涩,“嗯,我相信你,你说过只宠我一个。” 肖亦骁眼神一瞬难辨。 他向孟宴臣求助,却见孟宴臣偏头看着过道上的瓷砖,神情漠然,一动不动,仿佛封闭了五感。 他浑身难受,抬脚欲走。 许沁却蓦地开口,“等等。” 没完没了是吧! “怎么了沁儿?改主意要跟我们一起吃饭吗?”肖亦骁笑得极度勉强。 许沁没理他,目光笔直看向叶梦梦,“以后别胡说八道。” 后者立刻反驳,“哪一句是胡说八道?” “……” 许沁被噎住,脸色迅速冷下来,“别以为你攀上我哥就了不起。” “不好意思哈,能攀上孟宴臣确实很了不起,下辈子还攀,我大攀特攀!” “你——”许沁气得嘴唇发抖。 见心上人受挫,宋焰也忍不住了,厉声质问:“孟宴臣,你就这么看着你女朋友欺负妹妹?” 孟宴臣反唇相讥,“我女朋友有哪一句不是真话?” 四目相对,宋焰脸上笼起乌云,重重蔑了一眼,看向他背后,“叶子,上次翟淼卖假货,真正给她供货的上家是你吧?” 说完就回头重新跟孟宴臣对视,似乎跟他杠上了,那黑沉的目光十分自负,就好像在说,看,你找的女朋友不是什么好东西。 孟宴臣眼中生寒,不得不说,这个问题确实很有杀伤力。 答案是,也不是。给翟淼出货的是原来的叶子,但在社会认知里,叶梦梦就是叶子,所以这个锅她必须背。 叶梦梦拨开孟宴臣,往前站了站,“是我,但咬死不供我的人是翟淼,这是翟淼对我的恩,跟你有什么关系?” 宋焰眼神落下,下巴却一抬,一偏,露出自信的下颌线,“是我交的罚款。” 孟宴臣在旁冷笑,“你少抢功。翟淼售假盈利板上钉钉,即使供出叶子,她的罚款也一分不能少。 还有,当时那二十万里,有十万是我垫的。也是我,找关系把翟淼捞了出来。” 后续因为叶梦梦,他重新关注了这个案子,所以从头到尾发生了什么、宋焰几个在办公室都说了什么,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被宋焰的主角光环压制,孟宴臣思路清晰,震声问诘:“我去之前,你出示证件想要带走翟淼,带走了吗?” 宋焰面皮一抖,咬着牙错开孟宴臣犀利的视线,眼里闪过难堪。 许沁神色恼火,“孟宴臣,你提这个干什么?” “沁儿!”肖亦骁已经无语了,这次不还是宋焰先提的吗? 癞蛤蟆爬脚背,烦了人还不让踹吗? 旁边的孟宴臣扯了扯嘴角,“提怎么了?又伤到他那可怜的自尊心了?我去之后,你们在走廊里说了什么?他难道没有为了自尊心,打算放弃翟淼,让她在派出所待着?还是你劝的他!许沁!” 他语气冷冽,“要么就别受,受了就给我咽下去!摆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许沁气极:“孟宴臣,你疯了?” 孟宴臣直接无视她,“宋焰,你跟我道过谢吗?” 宋焰不说话,盯着他,眼里怒意飞溅。 “够了!”许沁气冲冲反驳道:“他跟我道过谢!他跟我道谢行了吧!就这么一件小事,你要翻来覆去地说到什么时候?!孟宴臣,你就这么喜欢翻旧账吗?!” “不是翻旧账,而是正名。他跟你道谢,这功劳是你捞的人还是你出的钱?” “我——”许沁哑然。 似乎终于想起,当时只是打电话跟肖亦骁借钱,是孟宴臣主动跟来的。 她汹汹的气势骤然弱下去,桌沿几乎被抠出轻微的刻痕,“哥,你非要这样吗?明明说过不会插手我跟宋焰,为什么还要针对他?” “我没有针对他,只是说出了事实。” 孟宴臣朝她身侧轻蔑扫去一眼,一字一句道:“翟淼跟我道过谢。” 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哐当——”一声,宋焰扯开凳子就往外走,肩膀用力,大步甩起,背影决绝。 “宋焰!”许沁疾追了两步,却被狠狠甩开手。 她趔趄一下,却回头去瞪孟宴臣,孟宴臣不理,她跺跺脚,咬着嘴唇匆忙拿上衣服和包包,正要追时却顿了一下,回头又瞪了一眼叶梦梦。 叶梦梦正在看桌子上的菜,红彤彤的,高座的盘子很大一盘,若是不仔细,都看不到阴影里还有一碟小菜。 感受到炙热的视线,她抬起头,闪亮的笑盈盈地,仿佛丝毫未被激烈的争执影响到。 她说:“许医生,宋站长请你吃饭就吃两个菜啊?真抠!” 因为这一句,许沁没能去追宋焰,因为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落到了桌子上。 恍惚中不知道是谁咳了一声,拳头锤得胸口闷声作响。 等回过神来时,孟宴臣他们已经离开,她臂弯里搭着大衣,手里拎着包包,低头看着面前两盘菜,一盘水煮鱼,一盘醋溜土豆丝,宋焰的碗里,白灿灿的米饭上还有一块鱼肉。 那是在肖亦骁出现前一秒,只有他们两个,宋焰用迷死人的低沉嗓音跟她说,“多吃点。” 然后夹起一筷子鱼肉,放到了他自己碗里。 不知为什么,这一幕在此时此刻格外清晰。 在渐渐模糊的泪光里,她眼前忽然又闪过孟宴臣临走前的那一眼,他清冷的目光从寒酸的菜品移到她身上,无波无澜,却好似利刃将她鲜亮的外表剖开,露出无地自容的难堪。 以至于某个声音在耳边反复循环,宛如恶魔低语:“许医生,宋站长请你吃饭就吃两个菜啊?真抠!” 许沁在原地站了很久,周遭食客时不时瞥来窥探的视线,她恍然不觉,默默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却迟迟不被接起。 她反复打反复打,不知打了多少回,委屈得脸上泪痕斑驳。 终于,电话被接通。 她哭出声来,泪滴坠在光洁的瓷砖上,溅起无人在意的水花:“宋焰,你怎么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第66章 逛街3 商场六层的泰国餐厅前,两个一米八的男人站在过道里,居高临下地关注着对面的中餐馆。 许沁一边打电话一边抹眼泪。 宋焰可以毫无顾忌地把许沁丢下,可他们两个,无论是出于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还是家庭教养和男人的风度,都不允许这样做。 可惜许沁不领情,不由分说把叶梦梦骂了一顿,又说两人识人不清,被她一个拜金女勾走了魂。 商场人来人往的,肖亦骁叫自己的女伴媛媛带着叶梦梦先去餐厅点菜,自己则和孟宴臣留下来,想让她冷静一点,不要叫别人看了笑话去。 许沁却叫他们一起都滚,情绪激动到直接抄起碗砸了过去,啪的一声,地上全是米饭。 于是两人只能离开,走之前给商家道了歉,并赔了碗钱。 然后站在六楼观望了很久。 玻璃围栏前,肖亦骁掐着表,足足过了二十多分钟,才看到许沁的口型动了动,似乎是那头的人终于接起了电话。 气得他大骂,“这个宋焰真够男人的!大庭广众之下,甩了沁儿就走,还不接电话!讽刺他的是我们,又不是沁儿!冲沁儿发的什么脾气呀!” 亏他之前还答应替许沁保密,保什么密呀?这种男人趁早抬走吧! 没有许沁,宋焰算个什么东西!都不配被他看在眼里! 孟宴臣一点都不惊讶,“相处十几年的妹妹都比不过他的自尊心,分手十年的女朋友又算什么?” 宋焰这个人表面看着狂狷邪野,实则是为了掩饰内心深处的自卑,天大地大,都不如他自己的面子大。 当初在警察局能因为他几句话伤了自尊,就放弃翟淼夺门而出,今天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还有之后,明明下定决心跟许沁相爱结婚,却从来不肯主动跟孟家缓和关系,反而任由许沁和家里闹得天翻地覆。 后来看到孟怀瑾亲自登门挽回亲情,他一定很得意吧? 在商场叱咤风云半生的国坤董事,孟宴臣从小尊敬且为之骄傲的父亲,主动登门拜访,给叛逆的女儿递台阶,愿意接纳一个不入流的女婿,只希望一家人好好的。 结果呢?那两人还是一副孟家亏欠了他们的样子,天天拿乔作势,可是钱和房子、职业和前途,种种好处,拿起来却一点也不手软,还隐忍委屈、不情不愿、是你们非要给我的。 当初得知真相后,许沁怒气冲冲回家问罪付闻樱,说付闻樱虚伪。 真正虚伪的,到底是谁呢? 很快,许沁离开了商场,走之前擦干了眼泪,脸上也重新挂起了笑。 “不是吧,这也能哄好?”肖亦骁叹为观止。 要知道,这种当众丢下女伴的行为,就算是在花花公子的圈子里,传出去也是要被耻笑的。 “走吧,”孟宴臣转身,毫无留恋。 回到包间里,叶梦梦和媛媛面对面坐在桌前,服务员正在上菜。 两人安静地在各自的女伴旁边坐下,等送餐的服务员关上门离开,叶梦梦一边摘口罩一边问孟宴臣,许沁如何了。 语气里夹着几分担心,“当时在医院里——” 这里有外人,不好说得太明显,但孟宴臣立刻就听懂了,他们两个曾在精神咨询科前看见过许沁。 事后他查到了诊疗记录,许沁确实如前世宋焰所说,一直在吃抗抑郁药。 而刚刚,许沁的情绪的确激动得有些异常。 叶梦梦也是被媛媛带走时才猛地想起这件事来,她有些懊恼地皱眉,后悔自己一时嘴贱,怕不是刺激到了她。 孟宴臣刚要说话,肖亦骁抢答道:“好像有事,又好像没事。打了不知多少个电话,对面终于接了,然后笑着走了。” 叶梦梦叹了口气,孟宴臣摸了摸她的头,“吃饭吧。” “是啊,吃饭吃饭!我特意让媛媛多点了几个菜,怎么样,你亦骁哥哥大方吧?可不许说我抠啊!” 叶梦梦笑了笑,刚要开口,却听对面的姑娘却惊了一声,“呀,你是个燕大的网红校花叶梦梦吧?” 媛媛眼睛亮亮的,“我有听姐妹说过你,说你特别漂亮,皮肤特别好!” “哟,你女朋友名声可真响啊!”肖亦骁笑侃道。 孟宴臣轻声一应,眉眼含笑,柔情似水。 两个女孩子的话题很快转到美容护肤化妆品上。 肖亦骁听了一会儿,撇了撇嘴,“得了,今天的饭桌看来是没我问话的份儿!” 后者有些嫌弃地哼笑一声,“反正你想问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事。” 肖亦骁感慨,“可算是如愿了啊,你小子!你都不知道,我转头看到你的时候第一眼吓死了,第二眼又死一回!” 他表情特别夸张,生动地再现了当时的心情。 “哎,跟兄弟说说,你俩怎么就好了?当初崩成那个样子,今天手都牵上了。” 叶梦梦那个态度那个表现,话都不肯多说半句,对孟宴臣还没对他脸色好。 “就从灾区回来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什么了?你是怎么哄好的?”他好奇死了。 孟宴臣瞥了一眼叶梦梦,她正甜甜地一口一个“姐姐”,积极地在给媛媛分享直播间和商品链接。 他脸上笑意多了几分,却冲肖亦骁摇头,“不告诉你。” 肖亦骁一噎,“嘿,你还挺调皮!当初是谁在网球场里哭来着?” 孟宴臣眸光一凛。 “怎么,敢做不敢当啊?我警告你啊,速速招来!不然——”肖亦骁冲他扬眉,眼神指了指叶梦梦。 孟宴臣顿了两秒,眼睛一转,伸手悠闲地夹了一筷子菜到面前的盘子里,“我听说,詹小娆快回来了。” 筷子的尾端,指向了媛媛。 肖亦骁脸一黑,安安静静吃起了饭。 吃完饭,四个人同行一起逛了几家店,便分开了。 分开后,孟宴臣和叶梦梦继续逛了一会儿,也开车回家了。 客厅没有开灯,落地窗外灯影绰绰,雪花漫天。 孟宴臣仰靠在沙发上,颈间暗香浮动,“你说,这会儿宋焰和许沁在干什么?也跟我们一样么?” 黑暗中,人的五感被放大集中。 在轻微的刺痛与酥麻刺激下,孟宴臣轻轻哼了一声,贴着她颈侧,胡乱答着,“……不知道。” 薄唇游走吻弄,却克制地没有张口咬。 叶梦梦攀着他胡作非为,又咬又啃,却不许他这样做。 因为她要上学,要上镜。 这样的痕迹出现在她身上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想那宋焰跟许沁欢爱一晚,却不知遮掩,叫翟淼一眼看穿。 手指抚着新旧交叠的痕迹,叶梦梦轻声问:“被人发现过吗?” 孟宴臣轻喘着摇头,“只有你。” 他天天穿着西装衬衣,遮得严严实实。回一趟家更是绷紧神经,生怕被父母发现他楚楚衣冠之下,吻痕斑驳。 “好孩子,”叶梦梦奖励般地轻啄他的嘴唇,“想做,想吃饭。” 孟宴臣身体一僵,下腹暖流一浪高过一浪。 想他当时尚未“开化”,是以不懂“宋焰都吃上饭了”这句话的深意,直到晚上的晚安吻,吻着吻着越来越热,差点擦枪走火。 他这才在叶梦梦的声声撩拨里明白,“饭”,也可以用来代指别的事。 “宴宴,饿饿。”某人委屈地咬住了他。 “……你还小。” “哪里小了。”叶梦梦抓过他的手放在胸前。 孟宴臣已经汗流浃背,调不成调,“……不是这个。” 叶梦梦十分不满,“宋焰和许沁都做了,他们在高中就做了,我都大学了。” 孟宴臣知道,她也知道。 “不行。” 孟宴臣快被逼疯了,“……梦梦,你答应过我什么?” 叶梦梦撅了撅嘴,一字一句道:“想跟你睡一个被窝,不许这样过火。” 在上周六的晚上,那个差点天雷勾动地火的夜晚,孟宴臣冲完冷水澡回来,把迷迷糊糊的她晃醒了,一脸严肃地说:“你还小。” 那时她也像刚刚那样挑逗他,“哪里小了?” 孟宴臣咬牙切齿,“年纪。”他说,“等你毕业。” 他又何尝不情动? 只是,人比动物高级的地方之一在于,人能够控制自己的欲望。 而且他比叶梦梦年长,更应该坚守住。 在男欢女爱里,因为生理结构和约定成俗的道德与规则,从来都是男人受益更多,而女性,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处于弱势一方,会承受更多伤害。 宋焰高谈阔论的自由和爱情,是高中时期不好好学习,带着喜欢的女孩子抽烟打架、泡吧上床。 他是男人,稍退一步就是后路,却从没有想过许沁的后路。 如果那时,许沁意外怀孕了怎么办? 是宋焰管不住自己,却说是许沁想疯想闹想自由,主动挑事勾他。 “等你毕业……”孟宴臣隐忍地吻她。 他不是宋焰。 第67章 反孟分子深度觉醒 浴室水声淅淅沥沥,夹杂着沉重隐忍的喘息。 很久之后,孟宴臣带着一身寒气走了出来。镜子里,他穿着圆领的居家衣,新旧交错的吻痕从脖子一路蔓延到领子里。 他每天早晚都会看到一次,每次看了都要脸红。 客厅里,叶梦梦已经走了。 微信里有她的留言,说是天色太晚,加上下雪,所以把车开走了,另外烧了热水,叫他冲完凉水澡喝点暖暖身子。 烧水壶正冒着热气,他打开冰箱拿出一个玻璃瓶打开,又另取过一个玻璃杯,用干净的勺子舀了几勺浓稠的金桔泥放到里面。 很快,浓郁的金桔香在空气中散开。 这是周天上午两人照着网上的视频,一起做的蜂蜜柠檬金桔茶。许是蜂蜜放得有点多,热气腾腾的柑橘味里,甜意过分明显。 等水降温的过程,他去玄关锁门。 瞥一眼,地上整齐摆着他的皮鞋,旁边是那双在超市买的小码的黑色拖鞋。 走到客厅里,茶几上放着今天逛街的收获——两个手提袋,孟宴臣拨开看了看,里头的东西叶梦梦没有带走。 大一点的袋子里是两套真丝睡衣,墨水蓝的情侣款,小一点的袋子里,放着她跟肖亦骁的女伴一起逛店挑的包包,另外还有一个男士皮夹。 孟宴臣红着脸一个一个拆掉标签,拿到衣帽间,按类归置。 临睡前,他突然福至心灵,点开了叶梦梦的朋友圈,最新一条差点闪瞎了他的眼。 那是一张自拍,照片里,叶梦梦纤细的手指点在白皙的脖根儿,而那里,赫然印着一枚牙印。 应该是他去冲澡时,她在沙发上拍的。 没有文案,仿佛无声的控诉。 尽管知道这条也是仅他可见,可孟宴臣还是难以自控地红了脸。 耳边似乎又重新响起,他实在受不住撩拨,颤抖地张嘴咬上叶梦梦的时候,她那声得逞的轻笑,“孟宴臣,你可真没用。” 熄掉屏幕,孟宴臣慢慢缩进了被子里。 有人孤枕自羞,有人云雨方歇。 春意绵绵的卧室里,宋焰黑色的眼睛紧紧盯住许沁潮红的脸。 “许沁,我们结婚吧。”他忽然说。 许沁正平息着余韵,陡然一听,心间随之一颤。 宋焰今夜格外沉默冷肃,在她想抱他的时候,说自己身上有伤。她顾忌着不敢乱碰,而他动作却异常凶狠,弄得她几乎要散架。 知道今天在商场他失了面子,所以她有意放低姿态,一直跟他讨饶,可他一言不发,也不放过她,翻来覆去不知弄了几回才停下。 四目相对,黑暗里,宋焰的眼神似狼一般危险。 许沁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回答道:“好啊。” 她就是喜欢他这种霸道,迷恋这种亲密,即使危险也甘愿沉溺其中,不想出来。 第二天,雪还没有停。 下午,孟宴臣正上着班,肖亦骁跑来办公室打探八卦。 一见面先往下身扫了几眼,接着又往脖子扫了几眼,神色暧昧得紧,“我们的大龄处男是不是渡过了一个火热的夜晚?” 孟宴臣耳尖一热,感觉到肩颈一片吻痕似火灼,然而神情却淡淡,“你少打探。” 肖亦骁盯了半天,也没看出个一二三来,忍不住又往他下身扫,“你不会是不行吧?” 孟宴臣横他一眼。 他立马求饶,“行行行,我错了,知道你宝贝得紧!——不说这个,兄弟,我是真好奇,你俩之前闹成那样,怎么突然就好了?” “没事干了你?”昨天问,今天还问。 “我关心你呀!”肖亦骁接过茶喝了一口。 孟宴臣眉尾轻挑,没有正面回答,“你问翟淼求助时,她告诉了你什么?” 其实他挺佩服自己这个发小的,虽然知道他在女人之间如鱼得水,但怎么也想不到,肖亦骁竟能顶着他孟宴臣的朋友名号,跟翟淼打得火热。 翟淼是谁啊?知名反孟分子。 肖亦骁稍加回忆。 他借口春心泛滥想谈恋爱,向翟淼虚心求教如何正确追求女孩子。 抛开其他不谈,翟淼是个非常热心的姑娘,一听这话,主动把家底掏了个干净。 但她的那套理论是叶梦梦教的,其实就一句话,要么成为强势的老虎,要么做湿漉漉的小狗。 霸道总裁强制爱永远有受众,伏低做小奶狗派紧追其后。 这不巧了吗? 叶梦梦教翟淼,翟淼传授给肖亦骁,肖亦骁转手拿给孟宴臣,孟宴臣用来追叶梦梦。 完美闭环。 孟宴臣各取所长,融会贯通。 他转着手里的玻璃杯,嘴角有些玩味,“谁家游乐园会在冬天的淡季开业啊?” 叶梦梦龟缩在学校里不出来,他就利用各种工作诱她出来。 她说爱情里的吊桥效应,他就找景鹤白的极限主题乐园,结果叶梦梦没去鬼屋、不坐过山车——她喜欢蹦极。 这超出了孟宴臣的想象,但他立刻改变策略,咬牙跳了下去。 既然做不成保护的那一方,那就成为弱势的一方。 叶梦梦告诫翟淼,“当你开始心疼或者可怜一名异性的时候,就是爱情的开始,所以不要心疼男人。” 所以,他示弱。 蹦极这东西,真不是一般人能玩得起的,有那么几个瞬间,仿佛走马灯一般,他甚至想起了前世的弥留之际。 但效果显著,她果然在休息室里陪着他,后来还把他送回了家。 叶梦梦这个人,其实很善良。上一世那般所作所为,只是因为没得选。 可一旦有得选,她十分恪守底线,异常心软。 肖亦骁不知不觉嘴巴都张大了,“我以为你没谈过恋爱会是纯爱战神,结果你他妈心真脏啊!” 孟宴臣鼻尖发出一声轻笑,没有否认。 他当然会算计,当然要算计,因为他想要。 肖亦骁目光闪烁,不自觉往后仰了仰,“你也不怕被她知道翻车啊?” 孟宴臣抿了一口热茶,“我又没骗她。” 他是真的害怕,也是真的腿软,也是真的想要她的安慰。 但是,回家的路上,他不知道叶梦梦在想什么。 吻跟吻也是不同的,休息室里,她意在安抚,回到家后,她主动缠了上来。 当他听到她跟翟淼打电话,平平淡淡的说出,“在男朋友家”这一句时,狂喜背后是深深的不安。 她没说喜欢他,也没解释为什么。 他也不敢深究不敢问。 起初孟宴臣惶惶不安,找不到她改变心意的契机,也怕这是另一种敷衍。 但后来—— 叶梦梦馋他身子,这很好。 所以即使他每每被撩拨得面红耳赤,羞赧得无地自容,还是纵容她胡作非为。 肖亦骁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周末聚不聚?上周你就没来,这周蒋裕休假。” 孟宴臣盯着青绿的茶水,眼前已经出现粉色的泡泡,他笑了一下,很是温情,说:“不了,陪女朋友。” 闻言肖亦骁狠狠站起,“重色轻友你!” “那你赶紧找个女朋友吧!” “你——行!” 同一时间,叶梦梦和翟淼正在宿舍里穿衣打扮,一会儿她们有个小采访。 是之前翟淼提过的新闻系的学长学姐,针对望乡的抗震救灾,他们做了一个专题。 上周六他们去十里台采访了前去支援的消防战士,周天去了第一人民医院,重点采访了那位在废墟中帮助孕妇分娩的妇产科实习医生。 又陆续走访了一些民间支援队,然后是周四,也就是今天,专题收尾的最后一场小采访,给了叶梦梦和翟淼,两位曾深入灾区的大学生。 翟淼有点紧张,“你说,他们要是问我宋焰为什么不在站里,我怎么回答?” 宋焰受伤休假,其实无所谓在不在消防站。但人民对诸如消防、警察、教师、医护等等职业有着天然的滤镜,神圣却也严苛,那就是无私奉献,集体排在个人前。 在他们眼中,尤其是在战友因为支援而产生创后应激障碍需要帮助和辅导的时候,身为站长更应该待在消防站陪伴、鼓励战友,即使他受伤需要休养,即使前期他一直在。 但采访的那天他不在,就出了大事。 翟淼气得要死,“后来我还问了李萌姐,这几天宋焰都不在,是指导员和她在帮战士们作心理疏导。” 叶梦梦叹了一声,一边换衣服一边把昨天晚上跟孟宴臣约会时,遇到宋焰和许沁的事情告诉了她。 听完后,翟淼一脸吃了屎的表情,“他可真牛逼啊!还有心思出去约会吃饭!” “话也不能这么说,他因公受伤,在休病假,这是他私人时间,想去哪儿、和谁在一起、去干什么,都是他的私事。” “可是,”翟淼拉住叶梦梦的胳膊,反驳道:“可是如果是你出了这样的大事,我可没心情去找前女友复合、约会,肯定要担心你、守着你的!” 叶梦梦“啊”了一声,若有所思,“看来周六晚上,我确实应该去找你。” 翟淼愣了愣,想起来那天她拒绝了叶梦梦的提议,还让她好好跟孟宴臣约会,顿时抱紧了叶梦梦的胳膊,撒娇般地晃了晃,“哎呀,我那天不是没什么事嘛!再说了,这宋焰的情况能跟我一样吗?” 她只是发了个脾气而已,消防战士那可是创后应激障碍,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 叶梦梦捏了捏她气鼓鼓的小脸,“好啦,我逗逗你而已。——采访那边要问,你就含糊带过,说可能是在朋友家休息。他都二十九岁了,灾区受伤回来被朋友关心关心,见个面报个平安,很正常。” “正常个屁!他有什么朋友啊!”翟淼白眼翻上天,“他从初中就做混混了!都是一些狐朋狗友罢了,高考又没考上大学,现在都不知道在哪儿打零工呢!在不在燕市还不一定呢!” 她恶狠狠地嘟囔着,“我以前怎么会天天崇拜他,到处跟人夸他啊!还有那许沁也是有病,高中不好好学习,跟一个混混谈恋爱!要是我整天跟一个到处打架的混混待在一起,我爸妈能把我腿打断!” 她能这么想,就代表她思维变得正常。 对此,叶梦梦很是欣慰,“好啦,赶紧收拾一下,别迟到了。” 翟淼撇嘴,刚要转身回座位,却眼尖地看到叶梦梦的衬衫里,脖子那边好像被谁咬了一下,有着浅浅的印子。 她甚至伸手摸了一下。 叶梦梦一顿,“怎么了?” “你——”翟淼脸红了红,“他属狗的呀!” 叶梦梦低头看了一眼,虽然看不见,可看见翟淼那副样子,以及她说的话,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谈恋爱嘛,有时候是会很激烈。” 闻言,翟淼的脸更红了。 叶梦梦把衬衫扣子系到最顶上,遮了个严实,然后拿起早就挑好的薄毛衣套上,对着镜子整理袖口和领子。 整理到一半,翟淼拽了拽她的衣角,满脸通红,声如蚊蝇,“梦梦,你跟他……那个了吗?” 叶梦梦觉得她脸红怪可爱的,就逗她,“哪个呀?” “哎呀,就、就那个——”翟淼手足无措地比划着,连头都不敢抬,“就宋焰和许沁,那个。” 叶梦梦蹭了蹭她的脸,嗯,很烫。 然后平静地说:“没有。” 翟淼忽然抬起头来,“啊?” 她的眼神控制不住朝叶梦梦脖子飘,目光看似隐晦,实则直白。 叶梦梦问:“怎么,失望啦?” “不是!我就是觉得、觉得——”翟淼结结巴巴。 如果那个了,她怀疑孟宴臣不是好人;如果没那个,她怀疑孟宴臣,不行。 叶梦梦没忍住笑,上前抱了抱她,“他觉得我还小。 他这个人呀,被家里教得太好了,教养太高有时候也挺让人为难的。 当初他明明喜欢我,却总想等我毕业以后再谈,因为和一个女大学生谈恋爱,传出去对双方的名声都不好,特别是我。” 她跟翟淼说起当时两人的拉扯,还有孟家二老的态度。 “他们在得知自己的儿子喜欢上一个女大学生,做的第一件事是教训自己的儿子,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名声;而不是来找我的茬,质问我是不是勾引他,也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拿着支票让我离开他。” 明明他们之间阶级差距巨大,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是不是拜金女想凭借婚姻嫁入豪门,实现阶级跃迁,飞上枝头变凤凰。 然而因为教养,他们先规训了自己的儿子,因为他更年长,更应该控制和注重自己的言行。 他们训斥他:她年纪小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吗?! 孟宴臣当时已经妥协了,后来还是挣扎着拽住了她的手。 所以啊,他已经背离了一次规矩,跟她交往,那么她也该投桃报李,尊重他的教养。 离毕业,也不过七个月而已。 从头到尾听完,翟淼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越是深入了解,越发觉得孟家并不是想象里那么坏。 “那为什么许沁那么拽?而且她跟宋焰高中就谈了。”她不解。 明明是一个家里教出来的,孟宴臣和许沁两个人的教养水平差得也太大了,反观过去为数不多和孟宴臣的相处,他这个人挺平静温和的。 叶梦梦轻轻碰了碰她的脑袋,“血缘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基因更是。你忘了,许沁她并不是孟家的亲生女儿。” 当年,许沁的生父贪污出轨,生母精神崩溃,一把火烧了别墅。贪婪和疯狂,许沁可能都占了。 叶梦梦目光轻闪,“淼淼,还记得当时我问你,是谁告诉你们家,宋焰体检被暗箱操作的事吗?” 翟淼点头,“我记得。” 当时叶梦梦问她,以孟家的财力和付闻樱的手段,翟家根本没有途径能够知道,因为只要正常出体检,改两个数据就行了,根本看不出来。 而且,既然已经知道了有猫腻,为什么没有报警?反而任由付闻樱蔑视法律。 当时翟淼就答不上来,现在更答不上来。 因为这是逻辑漏洞,根本无法解释。 而前世这个问题的解决,还是在孟宴臣被诬陷拘禁后,付闻樱主动投案自首,简直毫无道理可言。 事发时不报警,能去找付闻樱下跪都不去报警,反而要等上十年之久。怎么,是顶尖军校的吸引力不够大吗?是付闻樱站在法律之上吗? 还有一件事。 紧接着,叶梦梦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了一个秘密,“当年宋焰和许沁……如果是你的女儿,不,如果换做是我经历了这些,你会怎么做?” 那番话如惊涛骇浪,呼啸着冲击翟淼的心灵。只稍稍预想一点儿,她的脸色就变得煞白起来,咬着牙攥起了拳头。 她不是是非不分的傻姑娘,就凭宋焰当初的所作所为,当年孟家只针对宋焰、打压宋焰,都算是高抬贵手了。 她爸爸——她爸爸甚至都不知道这些,却要去给付闻樱下跪,求她放过宋焰。 凭什么呀?凭什么呀! 心里明明充满了愤怒,可眼睛却难以抑制地流下了两行泪。 原来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恨错了人。 第68章 搬家1 很快就到了周六。 这次不是在客厅,而是在书房。 孟宴臣和叶梦梦面对面坐在书桌前,一个在工作,一个写论文,敲键盘、翻文件,各自专注地忙碌。 忽然,桌子上的手机振铃,孟宴臣接起后,说了两句就挂断了,恰好叶梦梦抬起头来。 视线相撞,孟宴臣说:“外卖到了。” 闻言,叶梦梦扫了一眼笔记本电脑右下角,“已经这个点了。”她伸了个懒腰,“你现在下去?” “嗯。”说着开始整理文件。 “等一下。”叶梦梦飞快地在电脑上敲敲打打,最后鼠标点击保存,然后起身绕到对面。 见她未到跟前就伸出手来,孟宴臣默契地转过椅子,将她接到怀里,“累了?” “嗯。”叶梦梦坐到他腿上,被坚实的胸膛和滚烫的体温包裹,满足地闭上了眼。 静静地抱了一会儿,她懒懒地支起上身,在孟宴臣唇上亲了一下,“电力不足,充个电。” 孟宴臣笑着回亲了一下,“满电了吗?” “没有。”叶梦梦摇头,嘴唇悬停在他唇边,吐气如兰,“孟宴臣,吻我。” 檀口微开,电力渐渐充盈。 充完电,孟宴臣下楼去拿外卖。 吃完饭,继续回书房埋头用功。 偶尔,孟宴臣会抬眼看看对面,因为专注而眉心轻蹙的女孩儿。 她很忙,有很多事情要做,这么忙,这么冷,还大老远跑来跟他一起。 他总觉得自己亏欠她良多,因为身份和名声,因为教养和规矩,因为外界的眼光和舆论。 今天早上他还睡着,迷迷糊糊感觉到怀里钻进一个又香又软的物件,睁开眼睛一看,是叶梦梦起了个大早赶过来。 他问她怎么这么早,她回答说车太显眼了,不敢在人多的时候开。说完就睡过去了。 那时才六点多,太阳甚至都没升起。 他什么都做不了,就只能紧紧抱着她。 叶梦梦的眉心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似乎写得不是很顺利。忽然间,她一凛,身体跟着颤了一下,然后迅速抬头按住眉心,重重地揉。 “怎么了?”孟宴臣伸手去握她放在鼠标上的手,“头疼吗?” “不是,”叶梦梦叹了口气,“刚刚一瞬间想起了宋焰,我怕自己漂亮的眉毛也像他那样挤出成一个川字。” “……” 孟宴臣无奈地笑了,“别着急,慢慢写。” 这回叶梦梦倒是真心实意地头疼起来,“我又没上过大学,怎么会写这种东西!” “大学生也是第一次写论文,你写得太早了。” “我还在写开题报告!” “导师找好了吗?这么早开始写,可能——” 一般大学论文是在下学期才开始分导师,写开题报告,这才十二月初,可能导师都不理会。 叶梦梦说已经找好了,跟翟淼一起找到院里的一位女教授,沟通了一下,对方同意了。 “我答应下学期给她正在研究的一个项目投资十万块钱。” 孟宴臣欲言又止。 叶梦梦解释:“我又不是要学术造假,只是拜托她给我和翟淼提前指点指点,反正下学期写论文,我和翟淼也是要找她的。 而且,我对她那个项目也很感兴趣。” 孟宴臣只能劝她行事小心点。 叶梦梦已经开始发疯,“我为什么要穿越到一个大学生身上?!” 她问孟宴臣:“你是怎么毕业的?你不是还出国留学念研究生了吗?” 后者回答:“我从小到大什么都做得很好。” “放屁,吻技就很差劲。” “……” 孟宴臣深深喘息一道,一声不吭地走到对面把她拽起来,“叶老师,我想复习。” 叶梦梦大叫推拒,“叶老师在工作!” “休息一下,充充电。” “我唔唔……” 到了晚上,叶梦梦破天荒地没闹他,在一个又轻又浅的晚安吻过后,便窝在他怀里睡了。 孟宴臣反倒有点不习惯,是以早上醒来,紧紧按着她亲了好一会儿才肯放人。 上午依旧是工作。 没过多久,窗外飘飘洒洒地下起了雪,桌上的手机又振了铃。 这次是叶梦梦的来电,孟宴臣瞥见屏幕上的“翟淼”二字,就直觉不好。 电话一接通,翟淼果然大着嗓门道:“梦梦!宋焰居然找我帮许沁搬家!我忙得要死,他居然说,你有什么忙的,快点过来!我靠! 搬家找搬家公司啊,找我这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手无缚鸡之力的清纯女大能干什么?!” 叶梦梦言简意赅,“省钱。” 对面直接语塞。 过了一会儿,她气呼呼地说起昨天晚上,宋焰突然带许沁回家,宣布许沁要搬过来住的消息,还说他们要结婚了。 “我他妈!”翟淼一整个暴怒,“昨天下午的时候,我爸妈跟宋焰说起两家的恩怨,你知道宋焰说什么吗?他说过去的那些,他不愿去想,也不想再想,只想珍惜现在。 他问我爸妈是不是觉得他没出息。他妈的,这不是出息不出息的问题,这是白眼狼的问题啊! 我爸当年给许沁她妈下跪,就换来他一句对不起。对不起有个屁用啊!他自己怎么不去跪啊!” 翟淼在那头直接哭了出来,那时她爸爸还宽慰宋焰没有什么对不起的,说宋焰受了那么多委屈,宋焰受个屁的委屈,那不都是他自找的吗? 她爸爸才是真正委屈的那个。 “你知道吗?梦梦,我家隔音其实不怎么好,我的房间跟宋焰的挨着,两人晚上闹了一宿,”翟淼气得白眼直翻,“不知羞耻!好歹是第一天,能不能不这么猴急!” 人与人之间,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看孟宴臣是怎么对叶梦梦的,她觉得宋焰真是恶心透了。 等她发完了脾气,叶梦梦才问:“家里隔音不好,你又躲在哪里打电话?不会又跑到街上吹冷风吧?” 翟淼确实在大街上,刚才凭借一身火气不觉得冷,现在倒后知后觉,冻得瑟瑟发抖。 叶梦梦又问:“你去吗?” 翟淼忿忿道:“我根本不想去!我说忙着写论文写文案后台运营,我爸妈硬是催着我去,还说许沁的手金贵,重的、尖锐的东西都让我搬! 梦梦,你说他们俩怎么就跟中了邪一样,看宋焰怎么着都好?” 叶梦梦腹诽一句,因为你爸妈是工具人,而你觉醒了呀! 但她没说这个,而是又问了一遍翟淼去不去帮忙。 翟淼很不情愿地说,得去。 就把电话挂了。 叶梦梦看着手机若有所思,“你消息落后了孟总。” 孟宴臣看向她,“怎么说?” “宋焰找翟淼帮许沁搬家。”她言简意赅地总结了一遍翟淼的话。 良久,孟宴臣笑了一下,笑意却未达眼底,“比上一世动作快了不少。” 昨天是周六,许沁应该是回了一趟孟家,跟父母坦白了,她要选宋焰,把孟家给的车子、房子都还了,所以才要搬家。 急诊医生双休,主角光环恐怖得离谱。 孟宴臣忖度稍许,“我得回趟家。” 他看向叶梦梦,“你——” 叶梦梦说,“我得去看看翟淼。” 昨晚睡前,她把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跟他说了,翟淼已经知道是当年宋焰带许沁抽烟喝酒打架上床,付闻樱气不过自己女儿被带坏,所以出手打压宋焰。 为了许沁的名声,所以这件事付闻樱谁也没告诉,就连孟怀瑾都不知道。 而她爸爸不知内情,跑去国坤跪求付闻樱不要为难宋焰。 明明是宋焰管不住自己做错了事,他自己都没下跪,她爸爸又做错了什么? 亏她恨了孟家这么多年,如果把当年的许沁换做是叶梦梦,翟淼只稍稍预想了一下,就恨不得把宋焰全家都赶出燕市,打压得一辈子穷困潦倒抬不起头来。 付闻樱已经够仁慈了。 那天在宿舍里,翟淼对宋焰的厌恶就已经达到了顶峰,加上昨天宋焰闹这一出,叶梦梦怕她万一气不过,口不择言骂了宋焰,会受到伤害。 毕竟,宋焰的情绪十分不稳定,伤了他的自尊和利益会干出什么事来,还真不一定。 两人商定完毕,很快收拾掉手头工作,匆匆穿了大衣下楼,各自开车离开。 外面的雪越发大了,早上还好好的,这会儿还刮起了风,越来越烈,像钢刀似的割得皮肤生疼。 兰轩公寓是燕市有名的高档住宅区,翟淼第一次进去,从小区门口一路到许沁家里,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小区环境优美,安保严格,房子又大又新,装修精致,高楼之上,视野极好,站在大大的落地窗前,周边的CBD和五芳街都可以尽收眼底。 不是一般人能住得起的,不知道要卖多少货,才能给爸妈买上一套住着。 她去厨房小声问宋焰,“这房子得值多少钱啊?” 宋焰却一脸骄傲。 翟淼看得鸡皮疙瘩直抖,不知道他在得意什么。 孟宴臣给叶梦梦投资工作室,送钱送车,也没见炫耀,你让人家好好一个富家千金放弃荣华富贵,跟着自己过苦日子,还觉得自己挺有魅力是吧? 宋焰拿着纸箱子,把厨房的油盐酱醋都装进去。 翟淼受不了,正巧翟母打电话过来,她一边听一边背过身翻白眼,然后走进卧室去找许沁。 “许沁,我妈问你想吃什么?”她的口气算不上好。 许沁习惯她讨厌自己,也不甚在意,毕竟她在这个家里,在乎的只有宋焰而已。而且,尽管翟淼不喜欢她,但也不像之前那样呛声,只能说是比较冷淡。 除此之外,舅舅舅妈很热情。 她说了几样,“鱼,牛肉,西蓝花。”一点也没客气。 翟淼对着电话一一报备。 结束后,她看着许沁卧室里的卧室里的豪华大床,精美地毯,成排成柜的衣帽间,里头的衣服、首饰、包包,精致又漂亮,一水儿的名牌包。 翟淼艳羡之余,很是费解,“许沁,你真舍得这些?” 许沁认真想了想,不以为意,“我平时工作忙,在家时间少,就是一个住处而已。” 翟淼“哦”了一声,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她袖手旁观,看着许沁从一众大牌包里挑了几个放在行李箱,“那些都是我妈买的,这几个都是朋友送的。” 许沁正一件件折叠衣物,翟淼电话又响了,看清来电人,她走远了些,“……嗯,好,不用,你别上来,在下面等着。” 挂完电话,她接着袖手旁观。 衣服鞋子包包,外加日常用品,加起来收拾了两个行李箱,冬天的衣服厚重,大衣棉袄单拎出来占了一个大纸箱,厨房的油盐酱醋又占了一个纸箱。 她甚至看见许沁拿起两罐小型灭火器和一把安全锤,塞进了另一个装杂物的纸箱。 不是,有病吧? 翟淼翻着白眼去客厅问宋焰,“这么多东西,怎么搬呀?” 她没说叶梦梦开车来了,就是想问问宋焰,这么多东西,他们一男两女打算怎么搬。 结果宋焰说,“打车。” 救命啊!打车来,打车回是吧。 她厌蠢症犯了。 等到东西全部收拾完,三人在客厅集合,看着几大箱东西,翟淼眼前阵阵发昏。 宋焰擦了擦额头上虚无缥缈的汗,对着许沁宠溺一笑,拿出手机来,“我先打车,等车到了再下去,外面冷。” 许沁一脸甜蜜,“你真好,宋焰。” 翟淼一阵恶寒,想把自己的眼睛戳瞎。 这么好的小区,安保那么严格,出租车根本进不来,而且楼栋到小区门口那么远,外面还下雪刮风,这么多东西,真是醉了,请个搬家公司一车拉走多好啊,费这个劲。 她的时间也很宝贵,很值钱好不好? 眼看着宋焰已经打开打车软件,翟淼及时出声制止,“不用,我同学开车来的,就在楼下。” 她冲两人晃晃手机,笑得肆意。 宋焰和许沁脸上的笑还没有收,闻言俱是一愣。 前者已经猜到是谁,脸色微微冷下来。 后者反应慢半拍,感慨道:“你人缘这么好啊。” 翟淼笑眯眯地,“是啊,她担心我,就开车过来了。” 准备离开时,三人在分配问题上犯了难,东西比想象中要多,两个行李箱可以交给宋焰,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三个纸箱,份量不算轻,也不好拿。 如果是两个箱子还好,许沁和翟淼一人一个,可偏偏多出了一个。 许沁家在二十七楼,上下一趟很费时间。 宋焰皱着他标志性的“川”字眉想了一会儿,吩咐翟淼,“让你同学上来一趟,帮忙拿一下。” 翟淼:???您没事吧?怎么这么会使唤人啊? “她一个娇滴滴的美人,比我还柔弱呢,哪儿拿得动啊?”她可舍不得,她自己都不想干呢。 许沁劝他,“算了宋焰,我们自己搬,不是说车在楼下吗?搬到电梯就好了。” 于是,宋焰跑了两回,把东西全都搬上电梯。 一出楼道,就看到面前停着一辆白色的保时捷,车身线条流畅,特别漂亮,后备箱贴心地停在台阶前。 翟淼兴奋地指着,“就这个!” 她三两步冲过去,敲了敲副驾驶的车窗,很快,后备箱车盖升了起来。 宋焰说天冷,让许沁去车里,许沁心里甜丝丝的,结果一上车,对上后视镜里的目光,当场愣住。 周三在商场里,几个人闹得并不愉快。 叶梦梦没带口罩,优美的唇形微微弯起,算是示意。 许沁没有出声。 很快,翟淼打开了副驾驶的门,“梦梦——”屁股刚要坐上去,就看到位子上放了一个硕大的榴莲。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瞬间拐了一个大弯,“你怎么又给我妈买榴莲呀?” “阿姨喜欢吃嘛,你平时那么照顾我,我也没少去你家蹭饭,应该的。” “你啊,谁对你好真是能被你记一辈子。”翟淼高高兴兴地抱着榴莲坐下,伸手去拉安全带。 过了一会儿,宋焰也上了车,叶梦梦开车离开小区。 路上,许沁犹豫地问:“这车是……” 叶梦梦还没开口,翟淼就抢答:“她男朋友送她代步的。” 许沁抿起嘴唇抠了抠手指,她多少能猜到,但真的被证实了,又觉得堵得慌。 兰轩公寓的安保那么好,也只有孟宴臣能搞到通行证,让外面的车开进来。 出手就是保时捷,真是大方。 旁边的宋焰一直保持着沉默。 叶梦梦瞧见后排气氛不好,横了翟淼一眼,有些嗔怪。 翟淼冲她吐吐舌,却一点没觉得抱歉。有人让女朋友享福,有人让女朋友吃苦,敢做还不让说啊! 第69章 搬家2 很快就到了五芳街。 其实五芳街离许沁住的公寓不算太远,可能就是因为这一点,宋焰才不找搬家公司吧,又或者是许沁说的,她东西不多。 可是,不多归不多,不也整理出好几个箱子;不远归不远,外头还刮着风下着雪呢! 翟淼在副驾驶吹着暖气,看见车外雪花簌簌,行人被烈风吹得拼命裹紧棉袄,心有余悸,叶梦梦要是没来,她搬着箱子连裹棉袄的手都伸不出来。 真不知道许沁嘴里说的体贴到底在哪里。 “就这里吧,开不进去了。”叶梦梦靠边停了车。 五芳街是步行街,又久经年岁,巷道狭窄,为了方便,叶梦梦稍稍绕了一圈大路,把车开进了街道里,但再往里就不行了。 翟淼家在五芳街深巷中,从这过去有一条必经的小巷子,轿车根本进不去。 叶梦梦靠边停了车,打开后备箱,几个人窸窸窣窣地下车搬东西。 想象中的宋焰回家整个三轮车自己搬,让许沁和她、翟淼先行回家的那一幕根本没有出现。 还是翟淼不想让她干活,把榴莲塞到她手里,自己去后备箱帮忙。 叶梦梦一手拎着榴莲,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手套递给翟淼,“戴上,冷死了。”她自己手缩在袖子里,用胳膊弯捧起了榴莲。 翟淼“呜呜”地抱着她蹭了蹭,“你对我真好!” 许沁瞥一眼毛茸茸的手套,又瞥一眼宋焰,最后眼神落到自己光秃秃的手上,没有说话。 一行人在纷飞的大雪中穿过长长的巷道,来到翟家。 叶梦梦不是第一次来,但每次都会不自觉地被宅门上挂着的“翟记”牌匾吸引。 此时木门大开,小院里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地面、房顶白茫茫的一片,烟囱周围像开了禁制,冰雪止步,但冒出的烟火气却被强风无情压倒。 翟淼在门外就扯着嗓子喊开:“爸,妈,我们回来啦!我同学也来啦!” 翟母笑着从主屋里走出来,一见着叶梦梦和她手里的榴莲,嘴咧得更开,“梦梦也来了,你这孩子,回回来都带东西!” 叶梦梦还是那套说辞,“淼淼很照顾我,也没少蹭阿姨做的饭。” “好孩子,外边冷,赶紧进去!还有沁沁,快点进来,饭马上就做好了!”翟母笑呵呵地将人迎了进去。 叶梦梦弯唇浅笑,走在翟淼后头。 她每次来从不空手。 人际关系是需要经营的,针对不同的群体有不同的策略。 长辈喜欢嘴甜乖巧聪明孝顺的孩子,别看他们一口一个不用,可溢于言表的欢喜和肢体语言表达出来的热情是不会骗人的。 对于长辈来说,东西不在于多和贵,而是心意。 对于晚辈来说,花点钱讨长辈欢心,算是最简单直接的方式。 比如翟妈爱吃榴莲,叶梦梦回回上门买榴莲,耳濡目染下,翟淼每次回家也会买很多好东西,最近一段时间,这对夫妻没少跟别人炫耀,邻居也羡慕得很,纷纷夸翟淼孝顺,他们生了个好女儿。 对比之下,宋焰就显得不是那么贴心了。 主屋里,翟父正在厨房忙活,他早就听到院子里的动静,一见着人就夸张道:“哟,我道是谁来了,家里变得这么亮堂!原来是仙女儿又下凡了!” 叶梦梦甜甜喊了声,“叔叔。” 翟母则嗔了他一句,“老不正经!” 屋内一片欢乐祥和,许沁却觉得有点喘不上气。 因为东西多,所以宋焰搬了两趟,刚把东西放进院子里就又出去了,她一个人面对叶梦梦的讨喜与翟家偏移的热情,心中微微失衡,忽然觉得十分懊恼。 她昨天来,也应该随手买点东西的。 宋焰回来后,许沁没说什么,和他一起上楼回房间收拾东西,翟淼则拉着叶梦梦在客厅里陪父母聊天。 听着楼下时不时传来的欢声笑语,许沁忽然说,“那个女孩子确实很讨舅舅舅妈欢心。” “怎么,吃醋了?”宋焰放下手中的纸箱,慢慢走过去将她抱住,“这姑娘挺有手段,翟淼和舅舅舅妈被她哄得开开心心,就连你哥都——” 他顿了一下,才转折,“没关系,我喜欢你。” 许沁拽住他衣角,仰头看,“真的吗?之前翟淼还想撮合你们。” 宋焰亲亲她,“可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她。” “为什么,”许沁问,“她又年轻,又漂亮,会来事,嘴也甜,大家都很喜欢她,医院里的同事也很喜欢她……” 就连默默喜欢了自己十多年的孟宴臣,也在她身上失了心。 许沁望着宋焰,眼神有些急切,似是想要证明什么。 宋焰心中了然,轻笑一声,手臂将她勾紧了,“她的确又年轻又漂亮,脑子聪明性格温柔……可她再好,我也不喜欢她。我喜欢你,只喜欢你。当年我说过会往死里头宠你,说的都是真的。” 听到这番剖白,许沁忍不住唇角上扬,眼睛亮起来,盛满浓情蜜意,“嗯,我相信你。” 宋焰看着她,眼神渐渐变得幽深,忽然,她松开她,回去关了房门,折回来后,在许沁微微疑惑的神情里,把她拎到床上,人直接往上一压,手伸进她衣服里,上上下下的揉。 “宋焰你忍一下——”许沁推他,“家里还有客人。” 宋焰在她耳边闷笑,“可我不喜欢她,就想喜欢你,现在就想宠你。” 许沁顿时脸红透,却也被这句话取悦到,任由他的吻落到身上,但还是很紧张,“被听见了怎么办?” 楼下那么多人。 “那你忍着,小声点儿。”说话间他已经剥光了许沁的衣服,将她的身子翻了过去。 许沁被他推动着,鼻翼渐渐起了细汗。 她喉间咽着喘息,忍不住想起宋焰的家人和哥哥的女朋友在楼下聊天,而自己却与宋焰在楼上纵情欢愉。 忽然间,觉得无比刺激。 翟淼和叶梦梦在客厅陪翟父翟母话家常,叶梦梦素来五感敏锐,耳尖地听到几声极其微弱的杂音。 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二楼,闪过一丝了然,回头瞥瞥翟淼眼底的乌青,深深地为这孩子以后的日子感到担忧。 因着叶梦梦的到来,翟母临时多加了两个菜,但菜做好了,楼上却迟迟不下来。 翟父翟母是过来人,自然清楚小情侣恩爱,但对着桌子上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大学生,其中还有一个是自己女儿,脸色难掩尴尬。 翟淼面上装瘫,却在桌子下面疯狂地拽叶梦梦的衣服,等人转过来,眼睛便瞪过去,眉毛一扬一扬的。 叶梦梦捉住她不安分的手,捏了又捏。 这样干等着也不是个事儿,翟父咳嗽几声,结结巴巴地让翟淼给宋焰打个电话。 翟淼照做。 其实,她很想上去哐哐砸门,吓死这对癫公癫婆,他妈的昨天晚上玩一宿就罢了,今天有客人在,还玩。 一刻钟后,两人姗姗来迟,众人一瞧,果然都换了一身衣服。 宋焰一脸餍足自得,“抱歉,收拾得有点晚,等急了吧!” 旁边许沁小脸红彤彤的,满是甜蜜的春情,“舅舅舅妈,对不起啊。” 翟父翟母忙说着没事,翟淼才不惯着这俩,白眼一翻,“我都快饿死了,菜都要凉了!” 可她性子向来如此,以前没少跟家里这样闹着撒娇,是以大家都觉得是玩笑,笑斥几句,便热热闹闹地开席了。 翟淼气得往叶梦梦碗里连夹了好几块红烧肉,她才不给这俩人吃呢! 吃完饭,翟淼拿了几个橘子揽着叶梦梦上楼,关上门,她往叶梦梦手里塞了一个,神神秘秘道:“许沁怎么老看你呀?我发现她总是趁机偷偷摸摸地看你两眼?” 叶梦梦动手剥橘皮,“还不是你之前想撮合我跟你哥,人家是正牌嫂子,打量几眼我这个差点坐到她位置的人,一点儿也不奇怪。” 剥了一半,将橘子掰开,她撕下两瓣塞进翟淼嘴里。 翟淼一咬,甜味的汁水在嘴里爆开,“可我觉得她的眼神很奇怪。” “哪里奇怪了?”叶梦梦往自己嘴里也塞了两瓣。 翟淼想了半天,“看完你就低头笑,然后再看一眼宋焰,又笑,神经兮兮的。” 这是她第一次在现实生活里,见到所谓的眼神拉丝。 他们怎么不当众拉屎? “咳咳!”叶梦梦被她的大胆发言呛到了。 翟淼抓了抓头发,“哎呀,这不是在家里吃饭嘛?小情侣秀恩爱我管不着,可也好歹分分场合吧?还有客人在呢!” 叶梦梦不知道怎么解释,就含糊道,“等你以后遇到喜欢的人,就会明白了。” “我又不是猴子,随时随地——” 翟淼嘟囔到一半,觉得“发情”是个太赤裸的词语,及时打住了。 叶梦梦关心起她的论文和平台运营。 运营倒没什么,因为叶梦梦闲时也会登账号回复粉丝评论,解答相关问题,减轻她的工作量。 翟淼对论文叫苦不迭,“梦梦,我好痛苦,我真的好痛苦!” 叶梦梦心有戚戚焉,“淼淼,我也很痛苦。” 两人大倒了一番苦水后,叶梦梦问翟淼回不回学校,正好她开着车。 翟淼摇头,大义凛然,“我要留在这里刺探敌情!” 叶梦梦凑近了看她的黑眼圈,“明天周一早八。” 翟淼噎了一下,“我花两块钱找人答到。” 她火速拿出手机翻找大学生替答兼职群。 叶梦梦:“六。” 她自己回去。 “那我先走了。淼淼,有事打给我,一定要打给我,听见了吗?” “知道啦,你赶紧回去吧,别感冒了!” “别忘了明天下午去看车,孟宴臣帮忙看了几辆,我们得去挑个合眼缘的。” “知道啦——” 和翟父翟母告别后,叶梦梦回了学校。 这边事情告一段落,时间倒回三小时前,孟家。 孟宴臣匆匆回到西边的家,父母正在客厅里煮茶。他先跟父母卖了波乖,说是前两天,偶然看到了宋焰和许沁在一起。 付闻樱立刻重重哼了一声,“昨天你妹妹好不容易回趟家,跟家里决裂来了,车子房子的钥匙都还回来了。” 孟宴臣假装刚知道这件事,一脸忧愁,“妈,沁沁她——” “宴臣,你别帮她说话。”付闻樱迅速打断他,“这件事你就别管了,也不许心软。我跟你爸爸已经商量好了,就这么晾着她。 孟家什么条件,宋焰家什么条件,天壤之别的日子,她过不惯,等吃够了苦,就会回来了。” 一旁孟怀瑾点点头,表示赞同,显然已经达成一致。 见父母态度强硬,孟宴臣松了口气。这一次他不会心软,他是怕父母心软。 一家三口煮茶赏雪,聊了几句公司里的事。 孟宴臣默默地听,偶尔回答几句。 喝了一杯茶后,他终于提起自重生后一直在找契机提的事情,那就是将宋焰一家跟他们家的恩怨,从头到尾给许沁辩个明白。 无论是二十多年前的宋志勇罢工一案,还是十年前的宋焰军校体检,还有之后的特种兵提干,统统跟许沁摊牌。 付闻樱一脸诧异,“你怎么知道?” 看着自己的儿子,孟怀瑾也皱起了眉。 孟宴臣心中四平八稳,说是查宋焰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事,顺藤摸瓜,就查到了。 在孩子面前抖落出过去不光彩的手段,付闻樱有点抹不开面。 孟宴臣却劝她,“妈,真相总归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更伤人。万一宋焰告诉许沁,许沁会更加怜爱宋焰,也会更恨我们。这些事她总有一天会知道的,不如我们主动说开。” 孟怀瑾沉吟少许,也同意,“闻樱,宴臣说得有道理。这些事也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你也是为了沁沁,为了孟家,这是我们一家人的事。” 儿子和丈夫纷纷劝解,付闻樱叹了一声,只说想想。 午饭后,孟宴臣看到了叶梦梦的微信留言,简明扼要地交代了她那一趟的收获。 他一条一条看过,看完后,将自己这边的状况也说了说。 就像是,搞情报工作的地下党。 第70章 逛街 一周后,城市银装素裹。 温暖如春的商场里,许沁正陪付闻樱逛街。 走进一家店,导购殷切地迎上来,“孟太太孟小姐,欢迎光临!” 一路带到贵宾室里,甜品茶点一应俱全。 店长亲自招待,半蹲在茶几前端茶倒水,“店里上周末来了一批新款,特地给您留着呢,最近好多客人打听,都想要,我们经理特意交代啊,让您先挑,看您瞧不瞧得上!” 这时两名店员推了两个挂满衣服和包的货架过来,店长热情介绍,“这些都是最新款,您看看喜欢哪件儿,我找个模特帮您试试看!” 付闻樱啜饮着茶,瞧了一眼许沁。 许沁知道她此举何意,唯有低头沉默。 见状,付闻樱悠悠回头看向店长,随手指了两件,声音淡淡,“让模特先试试。” 等模特换好衣服出来,许沁看清模特的脸,狠狠一愣,当即扭头去看付闻樱。 付闻樱平淡无痕,“好看吗,沁沁?” 许沁一时竟不知她是在说衣服,还是在说人。 “看来是不喜欢,”付闻樱淡声道:“不喜欢就换,只有满意了,才能带回家。” 店长问许沁喜欢哪件,再让模特去换给她看。 许沁有些心虚,低头抠起了手指,一言不发。 同一家商场里,翟淼正捧着一杯冰淇淋在商场门店外,愤怒地往嘴里塞。 这周末许沁回孟家,宋焰忙了一阵新房装修,下午就让她陪他来市中心最大、最豪华的商场逛街。 无语死了。 她周末回家是为了刺探军情,而不是被当成是随叫随到的仆从。 上次她跟叶梦梦吐槽家里人像中了邪只是一句玩笑话,但现在看来却像是某种预言。因为但凡是宋焰想找她帮忙干点什么,翟父翟母都会催着她去。 无论她有什么借口,在忙什么,全部都得放下,必须陪着宋焰。 她很愤怒,却无济于事。 再说了,这里是燕市最繁华的市中心,她现在月入几万来这里都小心翼翼地,店里的商品标价多仿佛看一眼就会折寿,真不知道宋焰哪里来的底气敢来这里逛街。 然而事实是,宋焰不但敢逛,他还敢买,他去买甜甜圈了。 翟淼盯着他的眼睛快要喷火,愤怒地吃完了冰淇淋,愤怒地扔到了垃圾桶里,然后愤怒地站在原地,等宋焰过来。 宋焰丢给她一小包,手里拎着一袋子。 翟淼不想要他的东西,又塞回袋子里,“刚吃了冰淇淋,不想吃。” 宋焰没当回事,把袋子往她跟前举了举,“如果我归队之前没跟许沁见上面,晚上你把这个交给她。” 翟淼翻白眼,“知道了,一盒甜甜圈,贵重得跟金子似的,大老远地,特意打车到这里来买。” 宋焰听了,只当是在夸赞自己对女朋友好,嘴角上扬,自得意满。 正是这时,两人经过几个卖口红的柜台,宋焰停下脚步,走了过去。 他对女人的化妆品并不关注,也许偶尔听说过一些奢侈品品牌的名字,但却分辨不出具体的等级,也不知道什么是当下流行大热的色号。 他依靠最直观的判断,也就是价格和外观,最后停在某个花里胡哨的柜台前。 翟淼上前扫了一眼,立刻认出是娇兰,娇兰最近推出了系列的口红壳,她吐槽有钱人活在外太空,口红壳能看不能用的,不符合她这等平民的实用主义。 但很显然,宋焰很喜欢,已经招来柜姐,指着闪闪发亮的一排,“这些都要了!” 翟淼瞪大了眼,“哥,九个呀!” 摆放在柜台的自然是壳和芯都有,一个五百多,九个快五千块钱,顶他大半个月的工资。 宋焰不以为意地笑,“我不想让她跟我在一起受委屈,别的女孩儿有的,她也要有。” 翟淼没忍住冷哼了一声,许沁本来就是富家小姐,什么都有,跟了你才什么都没有的。 听妈妈说,周四那天早上,许沁因为挤地铁把手给扭了。 宋焰沉浸在甜蜜中,并没有听见她的嘲讽,高高兴兴地去付款了。 另一边,付闻樱在店长的推荐和模特的展示下,没买衣服,而是挑了几个包,然后淡淡道:“今天就到这儿吧,辛苦了,一会儿给这位模特小姐也挑一个,记在我账上。” 店长愣了一下,很快脸上又堆满了笑容,“孟太太您真是大方!” 并在暗中杵了杵模特。 叶梦梦弯唇一笑,“谢谢孟太太。” 在店长的恭送声中,付闻樱领着许沁出了店,至于买下的包,店里明天会有专人送上门。 两人很快出了商场。 外头天色已晚,华灯明亮,一辆黑色典雅的奔驰车停在她们面前。开车的人下来,不是她们家的司机陈师傅,而是一名跟孟宴臣年纪相仿的陌生男人。 “你好,付阿姨。”他从车前边大步绕来。 付闻樱笑着回应一声,“韩延。” 名字叫做韩延的男人,眼神从付闻樱转到许沁身上,“这位是……沁沁妹妹吧?” 他西装革履,面带微笑,很容易让人觉得亲近。 许沁很快就想明白,这恐怕是昨天付闻樱说的相亲对象,当时她没有同意见面,没想到她竟然—— 面对韩延的问好,许沁没有回应,也没什么表情,转头看向付闻樱。 付闻樱解释:“陈师傅去接你哥哥了。” 孟宴臣前些天去南方出差,今天回来。 “今天是你韩延哥哥送我们回家。” 付闻樱似是对韩延很满意,满脸笑容,语气都变得温和轻快。 韩延很有礼貌地点头附和,并绅士地为许沁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我们上车吧。” 许沁正准备上车,余光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当下猛地一扭头,就看见宋焰和翟淼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宋焰两手插在上衣口袋里,什么都不说,直勾勾地看着她,情绪和眼神一样平静。 韩延看着这一幕,轻轻皱了下眉。他并非未经情爱的毛头小子,有些东西,眼睛一看就能明白。 他没有贸然出声,而是平静地朝付闻樱投去眼神。 付闻樱真诚的笑意微微收敛,看着许沁面含警告:“沁沁,上车。” 许沁恍若未闻,怔怔地与几步开外的宋焰对视,突然心痛得要死。 她抬手,指着宋焰,“我有男朋友,在那儿呢。” 付闻樱脸色骤变,下一秒却又恢复了体面的微笑,“沁沁没有男朋友。” 许沁执着,“我有。” 韩延不打算掺和进去,便默默地退回旁观者的位置,偏在这时,他感觉身边有人在靠近,一回头,一张素净却绝美的脸闯进了视线。 女孩儿食指放在唇上,微笑着将一张名片塞进他西装口袋,然后用比划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便离开了。 ——她没有离开,而是从车后绕路,最后在对面的女孩子身边站定,伸手挽住胳膊。 翟淼吓了一跳,“梦——” 叶梦梦早有预料地捂住她的嘴,晃了晃手提袋,“出来逛街。” 她声音很轻,一边说一边把口罩往上拉,然后朝面前抬抬下巴,“看戏时保持安静。” 手一松开,翟淼就凑到她耳边嘀咕,“我一直很安静地在看。” 许沁一番真情告白,宋焰终于走上前,手从兜里掏出,握紧她的,然后走到付闻樱面前,“阿姨。” 他略一颔首,“阿姨,今天匆忙,改天再去家里拜访。” 付闻樱不屑看他,“沁沁。” 许沁不为所动,“妈,我明天要上班,就不跟你回家了。” 付闻樱凌厉的目光盯了她一会儿,转身上车了。 至于韩延,像无事发生一样冲两人礼貌微笑,点头算是告别,绕去车那边,上车前,看了叶梦梦一眼。 翟淼感叹:“这真是个做大事的人呐!” “嗯,”叶梦梦说,“我刚刚趁你们不注意,把工作室的名片塞给他了。” 翟淼:“嗯?什么时候?你给他干嘛?那名片还是手画的那么简陋,我都不好意思拿出去,你怎么就给他了呀?” “有用。”叶梦梦一锤定音。 在孟宴臣前世的记忆里,也曾出现过韩延的名字,他们家有做医疗、房地产、金融和服装生意,此次和许沁相亲也是打算借机进入燕城的市场。 后来,即使没有和孟家联姻,韩家在燕城的生意做得也很不错。 她沉沉呼了一口,“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付闻樱给许沁找的相亲对象,必然是极好的,你我什么都没有,得靠自己争啊。” 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有,付闻樱才不允许宋焰和她找上自己的一双儿女。 方才在店里,付闻樱和许沁是贵客,而她不过是一个用来展示衣服的模特,这其中有谁的手笔,不言而喻,只不过比起对付宋焰的手段,温和了许多。 付闻樱全程没跟她说过一个字,却将意见和阶级摆明,没有辱骂过一句,却给足了难堪。 如果是宋焰的话,可能当场暴起,甩脸走人。 可惜,她上辈子什么都不多,就是见过的世面多,自尊于她,形同虚设。 翟淼忽然“啧”了一声,将她从思绪拉回现实。 “怎么了?” 翟淼努努嘴。 宋焰和许沁就在前面拥吻,嘴唇粘在一起,脚却站得有八百米远,许沁斜斜靠向他,两人像一个直角三角形。 她问:“你跟孟宴臣接吻的时候,他也会让你站这么远吗?电视剧里好像不是这样演的。” 叶梦梦:“……” 她揽过翟淼往外走,“别看了,少儿不宜。” 翟淼不依不饶,“我不是想打探你,我是真的好奇,看着他俩好别扭啊!” 闹了一路,最后叶梦梦实在拗不过她,言简意赅道:“孟宴臣有一米八呢,我不用做比萨斜塔也可以枕他的肩。” 也不知道他出差回来了没有,叶梦梦轻轻咽了几下,有点想他了。 第71章 特殊体质 周一早上七点半,燕大学生公寓的公共洗漱池一片繁忙。 翟淼顶着湿漉漉的脸从拥挤中抽身,回到寝室时,发现斜对面的床铺依然没有动静。 外面天空蔚蓝清明,阳光倾泻进来,却被床位上的帘子无情拒绝。 擦完脸,翟淼一边爬梯子一边念叨,“梦梦,都七点半了——” 她伸手去掀床帘,“嗯?” 顿时一股浓郁的异香扑鼻而来,她一个晃神,呼吸突然间变得急促起来。 怔忡几秒,她才看清,躺在床上的叶梦梦面色泛红,额发贴在脸上,湿漉漉的。 “你发烧了?”她伸手去探叶梦梦的额头。 有点烫,但又似乎不是那么烫。 叶梦梦眉心紧蹙,因为触碰,嘤咛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像江南的烟雨,朦朦胧胧。 她撑起上半身,抚了抚额,动作间,香气更浓,像是床上碎了一瓶香水。 不知为何,翟淼感到一阵口干舌燥。 叶梦梦静坐几秒,混沌的意识渐渐清明。 然后看向翟淼,“……嗯,我这就起。” 声音低哑,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娇柔,听得翟淼一颗心怦怦乱跳。 “——那、那你快点啊!”翟淼慌慌张张地别开眼睛,下了梯子。 她走后,叶梦梦长长舒了一口气,扯了扯领口散去一身潮湿的热意,等呼吸平定,才掀开帘子下床。 这学期,她们不仅周一早八,上午还满课,下午倒是清闲。 课上,叶梦梦没有听讲,也没有学习日语,而是一直盯着手机。 昨天傍晚,孟宴臣下了飞机就发过消息来,说自己已经结束工作,回到燕城,还给她带了礼物。 那时她正在给付闻樱和许沁当试衣模特,没有回复,等她也结束工作,孟宴臣又发了一条,说家里司机来接他,晚上要回孟家吃饭。 叶梦梦不知道付闻樱是会像上次那样开门见山地规训孟宴臣,还是选择像十年前对付宋焰那样,对内保密。 所以,晚上回到学校后,她像以往那般回复、攀谈。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如果没有今天早晨那件事,她大概真的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或许还会平静而坦诚地跟孟宴臣讨论讨论,该如何破局。 对话框往上翻了翻,孟宴臣说今天休息一天,明天,也就是周二去上班。 周二叶梦梦上午没课,下午三点有两节大课。 “淼淼,下午有工作和私人安排吗?” “啊?没有。” “晚上有吗?” “也没有。” “明天上午呢?” “没有——你问这个干什么?” 叶梦梦眼睛不离手机,“约会。” 她点了一下输入框,输入法立刻弹出。 翟淼觑了觑周围,悄声道:“你是不是被宋焰和许沁刺激到了?” 看人接吻心痒痒是吧? “对,”叶梦梦应得干脆,手指飞快地打了几个字,然后点击、发送。 翟淼怔了怔,想起之前她脖子上的牙印,脸红了红,“那、你可悠着点啊……” 叶梦梦说,“好。”路上就买了两盒安全套揣进包里。 开玩笑,她可是肉食系的。 何况现在情势紧迫。 …… “下午去见你。” 孟宴臣躺在床上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直接一个仰卧起坐,回复后,他跻着拖鞋跑到客厅里,环视一番,然后挽起袖子来了一个大扫除。 仔细算起来,他们有一周没见了,上周三叶梦梦拍视频没能见面,周四下午他就临时出差,紧赶慢赶,昨天下午终于登上返程的航班。 结果一下飞机就被家里的司机接回了孟家,晚上吃饭时,付闻樱又说起许沁和宋焰,那似有若无瞥来仿佛敲打和警告般的眼神,搞得他心惊胆战,还以为付闻樱知道了。 孟宴臣看到了餐桌上的花瓶,里头的花已经有些枯萎泛黄。他当即打电话向花店订了一束新鲜的白玫瑰,又拎起小花洒给墙角里的多肉浇了水,浇完后逗弄两下多肉的嫩芽,又顺手摸了一把旁边的仿真猫。 第一次跟叶梦梦逛超市时,她说家里冷清清的,没有生机,就在购物车里加了两盆多肉,刚好他的猫猫就摆在靠近落地窗的墙角处,盘卧在膝盖高的黑色小圆桌上。 两盆多肉便被安置在猫猫旁边,说是“陪伴”。 叶梦梦还畅想,将来弄一个植物角,到时候买两个花架放在这里,摆上漂亮的绿植。他从身后抱住她,一一应允。 下午不到两点,门铃响了。 孟宴臣透过猫眼看了一眼,然后笑着开门,“没带钥匙?” 话刚说完,叶梦梦就跳进门里一把搂住他的腰,靠在胸前撒娇,“带了,就想让你给我开门。” 孟宴臣稳稳揽住,腾出一只手去关门。 门关上后,叶梦梦把包一甩,踮起脚亲了上去,“有没有想我?” “想你,”他托住她的后脑,回应这份热烈,“很想很想你……” 想到发疯。 以前出差思考的都是工作,客户,项目书,如今有了牵挂,工作之余,总是会担心相隔千里的她,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遇到难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见,太过思念,孟宴臣觉得她今天特别软、特别香。 至于热情——她一向十分热情。 补完一周没上的课,两人神色餍足,在沙发上靠着说话,一直说到夜幕降临,灯摇影晃。 叶梦梦说在这里住一晚,孟宴臣脸上的绯色直接蔓延到耳根。 晚上,两人换好一起买的情侣睡衣,站在洗漱台前,对着镜子摆弄姿势拍照。 叶梦梦饶有兴致,拿着手机一顿猛拍,孟宴臣却有些不自然。 这是叶梦梦第一次在他家里洗澡,两人用着同款沐浴露、同款洗发水,他忍不住在她发间嗅了一口,但很快,这种混杂但清浅的味道就被叶梦梦身上独有的香气覆盖。 从前叶子身上并没有这种味道,是在叶梦梦来了之后才开始出现。 他忽然想起,曾有一次,吻到情浓时,她咬着他的耳朵告诉他,她不用香水,这是体香。 香味很浓郁,可能是夜间氛围太好,闻起来令人呼吸急促,浑身发热。 他埋首在她肩颈,声音低哑,“……梦梦,回去睡觉吧。” 镜子里,他的脸、脖子一片已经红透,手臂揽在她腰间,青筋微微显现,体温更是滚烫,尤其是下半身。 叶梦梦仔仔细细地描摹着镜子里,因为情动、因为忍耐而微微颤抖的男人,弯眸一笑,双手柔若无骨地覆上他的手臂,轻轻摸了一把,“好啊,我们回床、上。” 其实她什么也没有做。 什么都没做,孟宴臣就变成这样,有一大半原因他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 这股香气怎么说呢,浓郁时会激发人的肾上腺。 讲难听点就是催*情。 尤其是对男人,效果拔群。 这就是她那该死的体质,漂亮的皮囊,奇异的体香,无不是在向男性散发诱惑,其实这也还好,因为只要她足够的实力,还是可以避免。 但,这个体质还有十分歹毒的一点,就像是ABO世界里的Oga,存在发情期,在此期间体香会散发得十分浓郁,身体燥热难忍,直到跟他人结合、被他人标记,方能平息。 上辈子有不少男人钟爱看她被情欲折磨,逗弄她直到臣服求饶,才帮她纾解。 这一生她灵魂穿越换了别的世界,没想到连原主的体质也慢慢跟着改变,这个恶毒的特质,终究还是找上门来。 她早上不是发烧,而是、、 虽然目前躁动还很微弱,但她可不打算拖到无法自控,在大庭广众之下引起麻烦,所以她立刻来找孟宴臣。 尽管她答应过他不可以过火,但事急从权,今天晚上她要毁约了。 ……嗯,没毁成。 她读过孟宴臣的一生,自以为足够了解这个男人的品性,但还是低估了他的耐力。 情动之时,可他却并没有顺水推舟继续下去。 明明衣服都被她扯开,两人几乎坦诚相对,可孟宴臣还是在最后关头抽回了被她引领着深入探索的手,然后按住在腰间不安分勾缠着的腿,从她身上爬起来,捡起睡衣,满身大汗地去了浴室。 叶梦梦不死心,想出其不意冲进浴室,结果他在里面反锁了。 “孟宴臣!你开门啊!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干嘛!”她哐哐拍门,使劲扭动着门把手。 “你宁愿自己解决也不肯跟我睡吗?!” “梦梦!”孟宴臣弄到一半被她敲门,又惊又羞。 他死死抓住把手,弓起身体,在门内痛苦低喘,“等你毕业好吗?我们不是约好了吗?” “约好个屁!”叶梦梦直接把脸贴在毛玻璃上,“你是我男朋友,想睡还要等到毕业?哪来的破规矩!我二十三了,又不是十六七!” “叶梦梦!出去!” 叶梦梦才不出去,她使出浑身解数,从低声撒娇求和,喊:“宴宴老公!” 到后来破口大骂,“你是不是不行!” “……激将法对我没用。” 孟宴臣冷得在里面喷嚏连连,就是不肯开门。 “……梦梦,求你。” “……” 只能偃旗息鼓。 叶梦梦还想着等他出来再做打算,然而孟宴臣这厮,冲完澡后,在卧室门口跟她说了一声后,就关上门,去了次卧。 她索要晚安吻,不理;早安吻,不亲。 吃过早饭后,拿起礼物塞进她包里,就把人往外赶。 拒绝任何亲密接触。 气得她想进门跟他理论一番,结果手机响了两下,学校那边发来消息,问她上午能不能来排练。 临近元旦,院里自十一月中旬就着手筹备元旦晚会,负责人曾“强烈”邀请她参与汇演。 她本想拒绝,可对方说,“可以加学分。” 叶梦梦接受了这个诱惑。 她毕竟不是真正学生物的大学生,学习专业课起来仿佛在听天书,但为了能够正常毕业,像这种能加学分的活动,她一点儿也拒绝不了。 上周三就是因为要排练,所以没能跟孟宴臣见面。 看着眼前紧闭的大门,她认命般地叹了口气,回复道:“四十分钟后到。” 第72章 圣诞节 到了圣诞节这一天,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就连路边厚实的积雪都被照得染了一层红晕。 然而,叶梦梦心情却算不上太好。 期间她对孟宴臣数次勾引,均未得手,属于是目标没达成,自己也被吊得不上不下,欲求不满,一身怨气,就只能靠听许沁宋焰的八卦来缓解。 因为这俩人在翟家住下,翟淼回家次数直线上升,每次一回来就要跟她咬耳朵,狠狠吐槽。 听说,许沁自搬到五芳街后,没了车上班不便,就去坐地铁。但她错估了时间,还是按照以前的作息起床上班,结果迟到了。 可宋焰回了消防站,一走就是五天,只有周末才能回来,她就只能一个人一点点适应,适应和翟家人朝夕相处,适应一个人面对一切。 结果周四挤地铁时,被早高峰凶狠的人潮卷了进去,摔在地上扭伤了手腕,不幸中的万幸,是左手,轻微扭伤。 周五宋焰休假,可她偏偏又被付闻樱叫回孟家,没碰上,于是就有了后来商场真情告白那一幕。 翟淼说,那九支口红被许沁当宝贝似的收了起来,每天早上起来都会涂,然后兴高采烈地在长长窄窄、潮湿寒凉的巷道里穿梭,去挤地铁。 叶梦梦挑眉,“她没跟宋焰说挤地铁受伤的事吗?” “没呢!”翟淼眉飞色舞地,“但宋焰知道她之前迟到的事,在电话里叫她早点去上班,提前打车,别挤地铁。 说是:高峰期人多,没轻没重,你受不了。” 翟淼笑到打鸣,“他也知道许沁是千金小姐受不了地铁挤,那怎么不想想许沁是因为谁才去挤地铁的!” 叫她别挤地铁,去打车,这就是宠了。 许沁还就吃这一套。 但天不遂人愿,许沁打了几天车,又出问题了。 岁暮天寒,又是早高峰,要么没人接单,要么得等很久才能排单到她,很不稳定,更何况有时候急诊半夜才下班,也不方便。 干脆就买了一辆普通的自行车,每天起大早,骑车去上班。 可没过几天,又不行了,因为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雪,风大雪大自不用说,吹得眼睛都睁不开,还想骑车;雪停了,风还刮,而且积雪未扫、未化之前,人腿都不好使,自行车更是寸步难行。 还是得打车,或是坐地铁。 综合来看,还是挤地铁比较稳定方便,许沁就没有再折腾了。 “她感冒了一回呢,宋焰远在消防站,除了口头上的安慰,屁用没有,还是我爸妈忙前忙后地熬姜汤伺候她!” 翟淼气愤地对两人指指点点,说宋焰只会上下嘴皮子一碰,给许沁画大饼。许沁也是个纯种恋爱脑,好好个千金大小姐,不在别墅里吹空调吃山珍海味,专门跑过来吃宋焰的大饼。 烧火的还是他们翟家一家三口。 听完后,叶梦梦沉吟稍许,感慨:“你要是生在抗战年代,高低是个情报处处长。” 小两口晚上吃几碗米,都知道得门儿清。 翟淼眼睛一瞪,“何止啊!” 她连这俩什么时候亲热、一晚上亲热几次都知道。 谁让宋焰周五才回来呢!每次一到周五晚上,隔壁房间热闹极了。 叶梦梦扫一眼她的黑眼圈,半是同情半是调侃,“你非要回去受罪。不回不就行了?” 翟淼捏着粉拳振振有词,“那是我家!他们在我家里那啥那啥那啥,为什么要我回避?我偏不!谁尴尬回回避!” “哦,那他们俩尴尬了吗?” 顿时,翟淼像泄了气的皮球,“没,他们一点也不尴尬,反而很享受,仿佛将我们一家都当做了他们py的一环。” 自从看见宋焰脖子上吻痕的那一天开始,她的发言就越来越成人了,曾经说起隔壁的吴清清都羞涩得不敢说出“包养”二字的清纯女大,一步一步被蚕食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叶梦梦劝她别再关注这些了,万一对恋爱应激了怎么办。 “谢邀,已经应激了,”翟淼生无可恋,“现在只要有男生对我表示好感,我就害怕他会是下一个宋焰;只要他一说什么我会对你好,将来会如何如何,我就觉得他在画大饼。 而且梦梦,最近我发现他变油了,又油又装,说话声音是那样儿的——” 她模仿了一句,低低沉沉,却又像泡在汽水里,有空空的泡音。 叶梦梦仔细听完,认真点评:“你没模仿到精髓。” 翟淼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呸呸呸!我才不要模仿到精髓!”说完急急忙忙起身拿裹棉袄,把自己裹了进去。 叶梦梦摇摇头,把电脑合上,开始收拾桌面,“后台评论我回复了一些,新视频的搭配和妆容以及文案也发你邮箱了,你先看看,到时候再讨论细节。我要出门,周四前会回来。” 边说边拿起桌子上的精美礼盒往包里揣。 今天是圣诞节,排练那边也结束得早,给大家空闲时间去过节。 她推了所有的邀约,准备去找孟宴臣,争取晚上把人勾到手。 翟淼闻不惯这股恋爱的酸臭味,冲她挥手,“去吧去吧,赶紧从我眼前消失!” 燕城的夜晚永远灯火璀璨。 孟宴臣早早下了班,一进楼,就看到管理台上放着一排快递。 这几天,叶梦梦在网上下单了很多圣诞节相关的东西,圣诞树、小彩灯、圣诞老人,还有鹿车、礼物盒、花架……林林总总不少东西,都直接填他家的地址,下班回来正好拿。 她忙于学业和汇演排练,两天周末都只能挤出一晚上过来一趟,偏偏又闹他闹得紧,所以基本都是孟宴臣下班后,一个人在家乒乒乓乓,时不时地拍照给她看看进度。 一段时间下来,竟也有模有样。 一番辨认挑拣,孟宴臣找出自己的快递,坐电梯上楼。 进门后,他将快递放到客厅里一个一个拆开,该放好的放好,该收尾的收尾,结束后去厨房倒了杯水,刚喝半杯,门铃就响了。 门铃一响,他脸上就控制不住扬起了笑。 叶梦梦喜欢让他开门,他也喜欢一开门就能看到她。 放下水杯,孟宴臣跑去玄关打开大门,门一开,叶梦梦果然站在外面,戴着口罩,裹得严严实实。 为了干活方便,他脱掉了大衣和西装外套,只穿着衬衫,领带也没解。 叶梦梦的眼神很快落到他脖颈间,咽了咽,拉下口罩就去抱他的腰。 在一起久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孟宴臣就知道她想干什么。 正如叶梦梦教他如何一边接吻一边脱掉她的大衣,她也喜欢一边接吻一边解他的领带和衬衫扣子。 仿佛一种爱好。 说是,看你整天包裹得那么严实,就想亲手解开看看,里面藏的什么宝贝。 一开始他动作笨拙,还无法一心二用,倒是她手法灵活,炉火纯青。后来次数多了,便孰能生巧,更是在叶梦梦又一次拿这话调戏他时,脑子一热,回答说:“……藏了梦梦的吻痕,只给你一个人看。” 当时话一出口,他自己都错愕不已,这才多长时间,他竟连这种调情的话都能顺畅地说出来。 关上门,孟宴臣低头去堵她的嘴,双手熟练地脱去碍事的外套,与她身体紧紧相拥。 圣诞树被安置在落地窗前,还细心地铺上了地毯。因为担心安全问题,彩灯只买了一点,在树上围了两圈,做个点缀。 绿色的枝叶上除了彩灯,还有手掌大的雪花和圣诞老人玩偶、鹿车和铃铛,树下摆满了礼物盒,最外圈是一排氛围桌灯,灯体是透明设计,里面雪花与圣诞老人和树共舞。 孟宴臣家里从未如此温馨,如此热闹。 两人把客厅的灯关了。 落地窗外城市张灯结彩,月影与雪影呼应明亮,室内昏暗,澄黄的灯光大大小小撑起了这一角。 孟宴臣坐在地毯上,将叶梦梦抱到怀里,让她拆礼物盒。 她惊疑,“你不会每一个都放了礼物吧?” 孟宴臣只是笑。 叶梦梦从最近的一个开始拆,第一个礼物盒里是一个悬浮月球灯。 “把月亮送给你。” 第二个盒子里是一本明年的台历。 “明年也想要和你在一起。” 第三个盒子里是两张音乐会的门票。 “约定好一起去听《命运交响曲》。” 第四个盒子里是一条蝴蝶钻石项链。 孟宴臣亲手给她戴上,“梦梦,把我戴在身上,一直陪着你。” 第五个盒子里,放了一顶闪闪发亮的王冠。 叶梦梦掂了掂份量,“……是不是太贵重了?” 她的眼睛见过好东西,粗略一估,就得上千万。 孟宴臣微笑着的脸上映着暖澄的柔光,他将王冠放在叶梦梦头顶,好看极了,“是你说的,情侣之间逃不开金钱关系,我想送你,也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 他没忘记关于叶梦梦的那三场梦,最后一个梦境里,她戴着璀璨夺目的王冠,在众人的簇拥下,光彩照人。 别人能给她的,他也想给、也能给。 他扶住王冠,轻轻地吻她。 一番缠绵过后,换孟宴臣来拆礼物,别说,他还真有点紧张。 第一个盒子里,放了一只红彤彤的苹果。 “希望你平平安安。” 第二个盒子里,放的是一对猫咪天气预报风暴瓶的桌面摆件,一黑一白。 “注意天气,不要生病。” 第三个盒子里,放的也是一黑一白两只招财猫咪解压小木鱼。 “劳逸结合,工作不要太累,顺便招财进宝。” 孟宴臣亲了亲她的脸,“小财迷。” 第四个盒子里,是一个蝴蝶标本。 “我亲手做的,技术怎么样?” 孟宴臣十分“专业”地看了看,客观评价道:“差点火候,不如我教你。” 叶梦梦扑哧一声笑起来,“孟同学农奴翻身当主人,也想当一回老师?” 灯光下,她眼波流转,平添三分妩媚。 孟宴臣搂住她,张嘴就要咬。 她边笑边躲,手按在他胸前推拒,“孟宴臣!还有五天我就要上台汇演了!” “……啧。”孟宴臣及时收住,在她脖子落下一个吻。 叶梦梦没这个顾忌,立刻抓住他敞开的领子,狠狠咬了一口,“还有一个盒子。” 她示意孟宴臣去拆。 巴掌大的礼物盒被拿在手里,孟宴臣发挥了他商人的本能,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 在叶梦梦不怀好意的目光里,他犹豫了几秒,慢吞吞拆开。 “这是什么?” 盒子里是一堆小小的正方形,像是单片包装的酒精棉,晃了晃,数量不少,颜色也很丰富,蓝的、白的、粉的都有,上面好像还有字。 光线昏黄,他眯了眯眼,拿到跟前看,薄薄的一片,上面写着,“冰感超薄——嗯?” 指尖捏了捏,这个包装,这个形状—— “!”像是烫手山芋一般,孟宴臣立刻将东西扔回盒子里,“叶梦梦!” 他咬牙切齿,耳边迅速泛红,她竟然、竟然送—— 他不是没有感觉到,最近叶梦梦总想勾自己上床,一个不注意,手就往身下探。 其实他很纵容她对他身体的迷恋,但仅止于上半身,毕竟裤腰和领带衬衣扣子不一样,不是她想解,就能让她解的。 他严肃检讨自己,意志力不够坚定,被她几句撒娇软话就哄得找不着北,竟然真的让她用手弄了一回。 “阿宴——”叶梦梦嘟起嘴巴,软绵绵地枕在他肩膀,抬起眼睛仰看他,“你能主导金钱关系,我为什么不能主导亲密关系?” 孟宴臣被她喊得浑身发软,声音忍不住轻了好几个度,“……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可是我喜欢你嘛,我想跟你睡!我要跟你睡!” 她用力扯他的领子,急吼吼道:“让我睡!让我睡!” 第73章 玩玩而已 半夜,孟宴臣在香气浓郁的梦中,又是燥热又是舒爽,他情不自禁地翻身压住在自己身上煽风点火的叶梦梦,亲吻她、揉捏她,刚要沉下身体,却忽然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他只花了几秒就搞清了眼下的状况。 叶梦梦趁他睡着,下了毒手。 被子里一团火热,生理刺激让他难以自抑地弓起腰背,“梦梦——” 他按住她套弄的手,下一秒却被紧紧缠住,那触感很微妙,他立刻明白,她这会儿应该是什么都没穿。 见孟宴臣了,叶梦梦索性也不偷偷摸摸搞地下工作了,直接化身八爪鱼,四肢缠在他身上。 他想挣开,动作间难免会触碰到她光裸的身体,肌肤细腻柔软,无异于火上浇油。 “叶梦梦!” “老公——” 孟宴臣不争气地红了脸,额间已经沁出了一层汗。 他身体想往叶梦梦那处挤,可理智又很抗拒。 两方激烈拉扯,一方勾引他,他们是恋爱关系,睡个觉也没什么,越做越爱嘛!另一方却推了推眼镜,声音清冷,跟他说,她还是个学生。 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抱歉,梦梦!” 他有些粗鲁地将人扯开,衣衫不整地下床,鞋都来不及穿就摸黑冲进浴室。甚至不忘反锁上门,还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听到叶梦梦没有随后跟上,才放心地打开阀门。 水声淅沥,欲望掩匿。 这次孟宴臣呆得有点久,出来后,发现床上的人已经盖好被子,似乎睡着了。 他担心叶梦梦又在装睡,等自己一低头俯身就会掀开被子抱住他,所以没敢细看,也就没发现她脸上的泪痕。 他静悄悄地从橱柜掏出一床被子,上了床后,精神却高度紧张不敢睡,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光线渐渐明朗,困倦地熬不住,才头一歪,昏睡过去。 醒来时,他习惯性地伸手一搂,却扑了空,落在枕头上,他睁开眼睛,身边已经没有人。 看着空空的床被,孟宴臣有些怅然若失。 叶梦梦向来醒得比他晚,即使偶尔醒得早,也会往他被子里钻,搂住他的腰整个人贴上来,直到他悠悠转醒,便从喉结一路吻上来,然后停在唇边,让他吻她。 他摸了摸早已没有余温的枕头,起身下床。 走进客厅,叶梦梦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将放在沙发上的包拿起来挎到肩上,像是要走。 “梦梦。”孟宴臣喊她。 叶梦梦偏头望来,眼神平静,没有像往常一样跑过来撞进他怀里。 他忽然有些心慌。 看过热闹,才知道什么是孤寂;得到过她的热情,才会惶恐她的冷淡。 上一次见她这种眼神,是在医院里,她决定连敷衍都吝啬给他的时候,明亮的眼睛十分清楚地黯淡下来,明明眼中有他的影子,却不会再产生情绪。 孟宴臣立刻走过去抱住她,“梦梦,是不是生气了?对不起,对不起……” 叶梦梦没有反应。 他紧张得手足无措,五脏六腑像是被搅在了一起,“我亲亲你,亲亲你好不好?” 颤抖的唇说着就吻下来,却被偏头避开。 “会被人看到的。”叶梦梦轻声说道。 一瞬间,孟宴臣的心沉到了湖底。 盯着她肿胀的唇,他哑声开口,“昨天晚上你没——” “那是昨天晚上。” 孟宴臣抿起嘴唇,失了声音。 他的眼神锁住她,不肯松手,半晌才开口,试图挽留:“吃完早饭再走吧。” 叶梦梦:“上午有课。” “那我送你。” “影响不好。” 影响不好,这四个字勾起了孟宴臣心里那根刺,他蓦地红了眼,表情越来越慌张,“对不起,是我不好,你不要——” “跟我分手”几个字被他硬生生咽下。 他曾经拒绝她的告白,如今拒绝她的求欢。 叶梦梦作风干脆,说转身就转身,利落到他害怕,他害怕她提出分手。 但她没说分手,也没说生气,只是很平静地扯开他,说马上汇演,这段时间要排练,会很忙。 然后,毫无留恋地走了。 叶梦梦的表现让他惊惧不已,每隔十分钟发一条信息生怕自己再次被拉黑,但是叶梦梦没有拉黑他,同样的,也没有回复他。 一条也没有。 他放下手机,默默地去落地窗前收拾东西。 那些圣诞装饰很漂亮,他想留下来,反正家里空间大,也不占地方。 只是在收礼物盒的时候,他发现少了一个。他送的礼物,她送的礼物,都摆在这里,唯独那个盒子不见了。 那个装着安全套的盒子,不见了。 出了小区,叶梦梦从包里掏出一个礼品盒,直接丢进路边的垃圾桶。 天寒地冻,她却欲火难捱,只能任由冷风冲撞,压制一身燥意。 第二天早晨上班时,孟宴臣发现那辆保时捷就停在车位上,他给叶梦梦发消息,还是不回,打电话也不接,心里难受得要死。 到公司后,他抱着一丝期盼,问叶梦梦周五要不要见面,对方很快回了一个字:“忙。” 那一刻,孟宴臣不知道是该庆幸她还愿意理会自己,还是心痛于她在找借口推脱。 可他只能装聋作哑,叮嘱她不要太过劳累。然而敲敲打打发了一堆话,叶梦梦却没有再回一句,安静到仿佛刚才只是他难过之下出现的幻觉。 很快到了周五,叶梦梦虽然没有来找孟宴臣,但付闻樱却打了一通电话叫他回家,并说她把许沁也叫了许沁,一家人好好吃一顿晚饭。 孟宴臣隐隐约约觉得,这顿饭可能不会太平,于是临走前,他到书房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放到了车上。 开饭前,照例是付闻樱的教育时间,一句轻描淡写的“瘦了”,就足以让许沁头低到桌子上。 搬去宋焰家住的这段时间,她确实过得没有以前如意,光是上班就迟到了两次,有刘副院长作内应,她在医院有点事就会被付闻樱知道得清清楚楚。 “沁沁,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许沁抠着桌沿,想起有一次骑车在医院门口碰到组里的护士,她们问她最近怎么不开车上班,那一刻,她承认感受到了窘迫。 但她却不认为是宋焰的错,反而是父母不理解自己、反对自己的爱情。 之前带她逛街也是,用金钱和阶级差异将人划分三六九等。她是贵宾,店长是服务生,而叶梦梦只是个模特。 一箭双雕,既告诉她宋焰给不起她这种生活,也在警告叶梦梦知难而退。 “……妈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 付闻樱一丝脸面也没给她留,“是你自己选的,如果跟他在一起会失去一切东西,会面对我们所说的这些困难,你也愿意,你就想要他。” 许沁嘴唇轻颤,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可是—— 在付闻樱沉重的压力下,她抬起微红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为什么孟宴臣可以?” 孟宴臣身子微微一震,蹙眉瞥去一眼。 许沁恍若无觉,目光笔直地盯住付闻樱,“我不能跟消防员在一起,他却可以跟网红在一起。我什么都没给过宋焰,他却送了网红一辆保时捷。为什么?为什么我就必须跟家里决裂?!就因为我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 孟宴臣脸色骤变,恨不得把她从这里丢出去!自己过得不如意,乱攀咬他干什么! 饭桌上安安静静,没人开口。 付闻樱的眼神移过来,孟宴臣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但隔了几秒,付闻樱又重新看向许沁,冷静道:“医生挣多少,董事挣多少?” “我——” 如同瀑布被拦腰斩断,许沁的发泄骤然变得空白。 孟宴臣的投资公司开得风生水起,自然比医生挣得多多了,别说买一辆保时捷,就是买一套房子也绰绰有余。 付闻樱这是在点她,孟宴臣给女朋友送什么,好歹是有那个经济实力,而她莫说送给宋焰什么,就是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靠家里。 看到许沁脸色发白,付闻樱这才看向孟宴臣,可她目光平静,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孟宴臣去看孟怀瑾,发现孟怀瑾的表情也很镇定,就像是,早就知道了。 他在桌下握紧双拳,然而严厉的审问并没有到来。 付闻樱慢悠悠道:“宴臣,还记得前年你爸爸生日的时候,晚上那场家宴吗?” 孟宴臣认真想了想。 当时付家的长辈后辈和孟家的长辈后辈都来了,女客在一旁说起圈子里的趣事儿,说的是詹家的儿子,也就是詹小娆的一位堂哥,跟一个女大学生好了,肚子都搞大了。 最后家里出面,打了胎,把人送到了国外,结果一直在家里闹,说是真爱,非要人不可。 这事儿不算大,每年圈子里的这些小辈,都会出几件风流闲话,被长辈拿来当做反面教材。 至于后续,他也是知道的,主要还是肖亦骁爱凑热闹,加上詹小娆是他前女友,一来二去的,他也跟着知道了。 那个女学生,最后拿了钱,再也没有跟詹家儿子见面。 就在今年年初,詹家儿子结了婚,门当户对,家族联姻。他跟肖亦骁一起去过了个场,添了礼金。 两姓联姻,现场其乐融融,但新郎看起来并不开心。 肖亦骁说,新郎对那个女学生动了真心,一直闹了两年,但最后看清了,自己根本拗不过家里。既然在一块受尽阻碍,这样分开也好,女学生还能拿到一笔钱,至少后半生衣食无忧,他也算是放心了。 这些,付闻樱是不会知道的,她只知道詹家儿子最后向家族妥协,选择联姻,就够了;用这些来教训、警示儿女们,也够了。 可惜啊,孟宴臣不是詹家的儿子,也不是上一世的孟宴臣了。 他低下头,一副服软的模样,“我记得。” 付闻樱满意地点头,孟宴臣向来聪慧,也心软孝顺,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即可。 “一辆车而已,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说着,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许沁,“你那个如果也需要的话,孟家不差这点钱。” 许沁毕竟不如孟宴臣心思深,立马急了,“妈妈,宋焰不是那种人,他跟那个叶子不一样!他不是图我什么才跟我在一起的,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因为我相信他!” “你相信他是你的事,你相信他,我就要相信他吗?” 许沁一噎,“爸爸——”她看向孟怀瑾,“你相信我好不好,他对我很好的!” 孟怀瑾用沉默表达了自己的阵营。 没人帮她说话,也没人安慰她。 许沁眼泪簌簌落下。 付闻樱却像看不见似的拿起筷子,“开饭吧。” 一顿饭吃得委屈压抑。 饭后,许沁直接冲进了孟宴臣房间里。 孟宴臣正要换衣服,见她来不满地皱眉,“怎么不敲门?” 许沁不管这些细枝末节,开门见山道:“你还不知道吧?两周前,妈妈见过叶子。” 孟宴臣收领带的手一顿,“你说什么?” “妈妈带我逛街,叶子是那家店的模特,临走的时候,妈妈还送了她一个包。” 孟宴臣心脏一抽,高奢店是这样的,为了给高端用户提供更好的服务,会找模特为她们挑好的东西当场试穿。 他试着构想了一下那个场景,身上像是被人捅了一刀那样疼。 付闻樱是很会给人难堪的,但叶梦梦却什么都没说,对他就像平时一样。 “你想说什么?”他发现许沁一直在盯着自己,眼底涌动,探究的意味十分明显。 “哥,”许沁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我们联合好不好?我们联合,一起反抗。” “哼,”孟宴臣冷笑,“我凭什么相信你?凭你刚刚的精彩发言?” 他可没忘,在饭桌上她是怎么告黑状的。 许沁不安地抠着手指,“……对不起,我一时激动,口不择言。可是,难道你就打算放弃吗?听妈妈的话,乖乖联姻,跟一个不喜欢的人一起过一辈子?” 她仰起脸来,神态动作十分急切。 孟宴臣轻轻地笑起来,在商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如何看不穿许沁的想法?想联手无非是因为她自己斗不过,想抱他大腿或者拉他挡枪。 可他单打独斗就很有把握啊,根本不必跟一个随时会背刺自己的猪队友联手。 他才不会如她的意,故意说道:“其实联姻没什么不好。你看爸爸妈妈不也很幸福吗?” 许沁算盘落空,“那叶子——” 孟宴臣低头理着袖口,说:“玩玩而已。只要最后跟妈妈选定对象结婚就行了,至于婚前怎么玩、和谁谈,不重要。” 许沁愣住了,惊呆了,孟宴臣这是怎么了? 孟宴臣看着她,微微地笑着,“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夫妻各自在外面玩很正常,你甚至可以婚后包养他,反正孟家不缺钱。他如果真的爱你,在乎名分干什么?既然连命都可以不要,给你当情人又怎么了?” 第74章 事生 许沁神情恍惚地离开了。 她走后,孟宴臣立刻收起轻浮的笑容,关好门,走到卧室里面,给叶梦梦拨了电话。 没接,他又调出微信,可打字的时候,却又猛地停手。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问她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付闻樱为难过她吗?还是告诉她,自己目前羽翼未丰,只能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说了很多违心的话? 亦或者摊牌打算,说他计划掌控国坤,架空父母,正徐徐图之? 可事情未成,承诺不过是空头支票,更担心她为此所累,平添负担。 孟宴臣手指动了动,往上翻着聊天记录,只见大片的绿色中夹着一个白底的“忙”字,看起来酸涩又寂寥。 最后他省下无数话语,发了一条,“小心许沁,会告状。” 末了又补上一句:“对不起,我很想你。” 我很想你。情浓时是甜蜜的思念,有隔阂后便成了极致的折磨。 月上树梢,长夜横生波折。 孟宴臣赶到医院的时候,急诊已经忙作一团。 一群大学生在酒吧聚会,有人在酒里下药,好几个女生中了招,被紧急送来医院。同行的男生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伤痕,其中有两个伤势很重,初步判断一个肋骨断了,一个下身遭受重击,头上还被开了瓢,八成就是这次事故的罪魁祸首。 杨思佳不比许沁有刘副院长提携,三天两头按时下班休班,她除了必要的休息时间外,几乎住在了医院里。 两名男生由别的急诊医生接诊,简单检查后,联系各科室主治医生推进手术室,她和小组护士则负责这些看护这些女孩子。 走廊里,肖亦骁跟孟宴臣解释了来龙去脉,“……那两个男生是其他女生的男朋友,听说弟妹也来,又能带家属,就跟着过来了。” 前两天元旦佳节,大学各个院系都筹备了晚会。叶梦梦所在的生科院,因为一些知名的原因,座无虚席异常火爆。结束后,组织汇演的负责人打算攒个局,大家一起庆祝放松一下。 况且,马上就要迎来紧张刺激的期末考试复习期,也是希望这两天尽情休息,然后收心准备考试。 叶梦梦推拒再三,无奈大家过于热情,又想起这一个月来学生会的大家对自己的照顾,在几位学姐学妹期盼的注视下,点头答应了。 她松口要去,报名人数激增,一些个男生便浑水摸鱼,借着“家属”的名义混了进来。 明明有女朋友,还联手将药下在了酒瓶里,结果女生中招一大片。 肖亦骁脸色铁青,咬牙切齿,“两个小畜生!弟妹还是下手轻了!” 酒里有迷药这件事,叶梦梦察觉得最早,她体质特殊,对这类药物反应十分敏感,一感觉头晕发热,立刻警戒起来。 她不知道包间里的男生女生哪些参与,哪些没参与,所以谁也没有说,当时翟淼已经有些昏迷,她本想偷偷报警,但是手机不在身边。 想借上厕所出门跟服务生求助,可那俩男生喝了酒,有些醉意胆子也大了,拉着她不让走,甚至动手动脚。 叶梦梦哪是好惹的,只是当时场面混乱,厮打间难免受了伤,因为担心后续学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才不管不顾地冲出包间,向肖亦骁求助。 肖亦骁让领班露露报了警,又叫了几个应侍生守在包间门口,保护现场。 警察和救护车先后到达,他跟着叶梦梦一起来医院,在车上腾出手来,通知了孟宴臣。 孟宴臣紧攥着拳头,眼底猩红,对面的急诊室里医护忙碌。 等情况稳定下来,已是凌晨,几个女生在病床上安稳睡去。 叶梦梦给翟淼盖好被子,戴上口罩后,便让孟宴臣带自己去车里。他赶得急,车就停在医院门口,她上了后座,叫他开进地下车库,挑了一个偏僻又阴暗的角落。 停好车后,孟宴臣也上了后座,刚一坐下,叶梦梦直接跨坐到他腿上。 “梦梦——” “别说话,吻我。” “你受伤了!” “吻我。” 火热的唇贴了上来,带着十足的紧迫。 孟宴臣这才惊觉她浑身滚烫,黑暗中,她身上的香味越发浓郁,像泡沫冲击他的神经。 他小心避开她受伤的左臂,却被叶梦梦抓着手探进衣服,直接覆上前胸。 “梦梦——” “要么揉,要么亲,你选一个。” 叶梦梦舔咬着他的唇,“不愿意我就去找别人——” 孟宴臣偏头避过她的深入,双手按住她的肩,“医生没给你——” “体质特殊,”她呼吸急促,整个人显得有些癫狂,“你以为我为什么迫切地想跟你睡!这不是医学能解决得了的!” 忽然之间,孟宴臣就明白了她这段时间的过分热情源自于何,他眼里漫过一丝心疼,慢慢松开了手。 没了禁锢,叶梦梦三两下除去身上的毛衣,只剩一件薄薄的打底,亲吻间又动手去扯他的衣服,又急又凶。 孟宴臣扶着她的腰,由着她胡乱发泄,但在理智迷乱之际,还是精准地按住朝自己腿间探去的手。 “……梦梦,不可以。” 这里是医院的地下车库,即使再偏僻再阴暗,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人经过。 叶梦梦根本管不了那么多,此刻她身上像有火在烧,有蚂蚁在啃咬,煎熬难耐。 她双手胡乱扯着,又要脱去身上最后的打底,察觉到她的意图,孟宴臣手疾眼快地握住她的肩膀,不容拒绝地将其箍进怀里。 因为顾忌着她胳膊上的伤口,力道不大,却也足够让她无法乱动。 “孟宴臣!”她低低地呼喊,“你到底在坚持什么?” 她张嘴狠狠咬住他的肩膀,在他身上呜咽出声,颤颤地发抖。 孟宴臣一下一下抚她的背,刚要开口,却忽闻外面传来脚步声,那瞬间,精神高度紧张起来。 他按着她,眼睛盯住乌漆漆的窗外,几分钟后,对面响起了引擎的声音,很快,一束灯光照进车内,两人俱是一僵,动也不敢动。 好在那辆车并未过多停留,匆匆离开了这里。 两道松气声同时响起。 “……走了。”孟宴臣轻声细语。 过了一会儿,叶梦梦从他肩膀处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他,然后抹了抹眼泪,从他腿上下去了。 “梦梦,”孟宴臣下意识勾住她的手。 她停顿稍许,却又很快挣开,弯腰捡起衣服一件一件往身上套,整个过程一言不发。 等她连口罩也摸索着戴好,孟宴臣捉住她的手握在手里,还是很烫,还是在抖。 他问:“你是不是很难受?” 隔了一秒,叶梦梦声音嘶哑,“没有。” 说完就甩开他,推开车门。 孟宴臣一手扶上车门,却记起此刻自己衣衫不整,而等他收拾完毕,叶梦梦早已不见踪影。 回到急诊室里,肖亦骁坐在病床前张着嘴睡觉,扫视一圈,叶梦梦不在这里。 前后脚的功夫,他都回来了,她不可能还没回来。 除非,她根本没想回来。 她去哪了? 孟宴臣脑子里飞快地掠过无数地方,忽然停在了某个记忆片段,想起叶梦梦在车里说的那句,“你不愿意我就去找别人!” 他身形一晃,面色陡然变得苍白。 她明明还难受,却忍着不再闹他,原来竟是、竟是想要—— 慌不择路地拿出手机打电话,却被播报对方已关机,顷刻间,孟宴臣如遭雷劈。 不是这样的。 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手机也掉在地上,他颤颤蹲下去捡,却怎么都捡不起来。泪珠簌簌砸在屏幕上,晕开了叶梦梦的名字。 “不是这样的……” 在她说出原因的时候他已经愿意了,只是、只是不想在车库里,那种地方根本不安全,有着随时会被人发现的风险。 孟宴臣挣扎着站起来,他要去找她,他得去找她。 可就在他刚冲出急诊楼,叶梦梦回来了。他面色一喜,下一秒那喜色便骤然收拢。 因为叶梦梦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身边站着蒋裕。 似乎是刚从火场出来,蒋裕灰头土脸的,身上尽是脏污,他高大的身躯小心地圈着叶梦梦,扶着她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叶梦梦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手却紧紧地抓着蒋裕,两手交握,一大一小,一污一净,十分刺眼。 “宴臣?你怎么在这儿?身体不舒服?”上台阶时,蒋裕发现了孟宴臣。 孟宴臣恍若未闻,绯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叶梦梦。 叶梦梦依偎着蒋裕的身子微微僵直,却移开了视线,一言不发。 蒋裕出声解释道:“那什么,我刚出任务回来,有几个战友受了伤,在门口撞到她,似乎扭伤了脚。” “嗯。”孟宴臣伸手去接叶梦梦。 她一身狼狈,颈间淤痕显眼,左臂还缠着纱布。只是他刚伸出手去,叶梦梦便向后退了半步,抗拒意味十分明显。 孟宴臣浑身一僵,眼里闪过痛楚,“梦梦——” 叶梦梦充耳不闻,拽了拽蒋裕,“扶我进去吧。” 蒋裕抓了抓头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蒋裕。” “哎,哎。”蒋裕觉得自己整个人好似泡在岩浆里。 两人慢吞吞地走进了急诊楼,孟宴臣面如死灰地跟在后面。 蒋裕把她扶到座椅上,说了几句话,就匆匆离开去找战友了。 确定他走后,孟宴臣在叶梦梦面前蹲下,红着眼去捉她扭伤的脚。 叶梦梦轻轻一挣,“没扭伤,我装的。” 孟宴臣慢慢手放开,“……嗯,那就好。” 他没问为什么,不想问,亦不敢问,又或者,已经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灾祸。 半晌,孟宴臣抬起头来,“你饿不饿?” 叶梦梦没有说话,正盯着自己的手忘得出神,白白嫩嫩的手心蹭到了蒋裕手上的脏污,黑乎乎的。 他不喜欢。 于是他伸手握住,挡去她的视线。大约是心情按捺不住,没掌控好力度,叶梦梦呼痛出声,他猛地一惊,立刻放缓了力道,却没有松手。 “饿不饿?想不想吃饭?”他一边问一边掏出帕子,将她的手心一点一点擦净。 好像这样就能擦掉刚才她和蒋裕的接触,就能擦掉他们未来的联系。 他仰头看她,盼望她出声,却又害怕她挑明。 然而叶梦梦什么都没说,就只是盯着掌心发呆。 灯光照在孟宴臣苦涩的眼里,很快泛起模糊的泪光,他捉住她的手,不容拒绝地紧紧攥进掌心,“……别选蒋裕,我也可以。” 叶梦梦避开他的目光,看向远方。 第75章 好聚好散 天亮后,女生们陆续转醒,去警局做过笔录,赶在中午前回了学校。 叶梦梦亦在其中。 学校仿佛一处禁地,在他们之间划下分明的界限,他甚至不敢在她同学面前表现得过分熟识,不是她的男朋友,而是她兼职过的酒吧老板的发小。 如果非要攀扯几分,也不过是她兼职代驾载过,有过数面之缘的顾客。 叶梦梦风轻云淡地如此介绍着,他一句反驳都没有。 回到家后,孟宴臣冲了澡换了一身衣服,蹲在落地窗前对着两盆多肉发呆,他给叶梦梦发过很多消息,无一例外石沉大海。 第二天是周日,因为前几周孟宴臣陪女朋友屡屡缺席发小局,这次肖亦骁连拉带拽地把人从家里薅了过来。 他心不在焉,兴致缺缺,却被理解成担心女朋友。 薛鸿安笑着问什么时候带人过来见见,他含糊其词,说是下次。 在朋友的促狭声中,他却隐约觉得不会有下次了。 因为,蒋裕身上沾了她的香味,尽管很淡,可他对此熟悉又敏感,绝不是周五晚上那几分钟的相处留下的。 打完球,他捏着手机,可询问的话始终不敢发出去。 他有预感,在医院里叶梦梦说脚扭伤是装的的时候,其实就有了预感。 冥冥之中,她和蒋裕有缘。 她主动告白被拒的那一天,就在街上遇到了蒋裕;她向他求欢失败,两人转头又遇见了;下车前她因药效浑身烫得惊人,几分钟后跟蒋裕回来,神志清醒,目光平静。 想必是她也察觉到了,所以才会说谎自己脚扭伤,只为了跟蒋裕多待一会儿。 所以,才会动摇吧。 也是从那一刻起,孟宴臣感觉到达摩克利斯之剑已摇摇欲坠悬在头顶,不知何时就会掉下来。 他知道那一天迟早会到来,却也害怕自己妄动导致那一天提前到来。所以他收起手机,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看,其实他和上一世的自己并无太大差别,一样的软弱怯懦,逃避现实。 散场时天色不算太晚,孟宴臣回到家中,准备换鞋的时候,忽然发现玄关多了两双女鞋。 没错,是两双。 怀着疑问走进客厅,就发现付闻樱和叶梦梦双双坐在沙发上,一人端着一杯茶,见他回来,纷纷抬头看他。 诡异又和谐的场面让他难以置信地闭上了眼,然而再度睁开时,眼前所见分毫未变。 付闻樱甚至笑盈盈地打招呼,“宴臣,回来了?” 孟宴臣感觉骨头缝里都发寒,“妈,您怎么在这儿?” “怎么,当妈妈的不能来孩子家里看看?”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低着头,余光频频瞥向叶梦梦,焦急又忧心。 付闻樱慢悠悠地啜饮一口,然后放下茶杯起身,“好了,我该走了,剩下的时间就留给你们年轻人。” 叶梦梦也站起来,付闻樱看着她,面上一片和蔼。 经过孟宴臣身边时,付闻樱驻足一秒,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臂膀。 孟宴臣冷汗直流。 直到听见门关的声音,他才大喘一口,立刻上前拉住叶梦梦上上下下地打量,“我妈有没有为难你?” 叶梦梦摇头,“没有,夫人挺和善的。” 孟宴臣紧紧盯住她的眼睛,似乎想从她平静的面容里看出什么来,可她神情寡淡,无笑亦无悲。 “梦梦?” “嗯?” “许沁告诉我,妈妈之前为难过你。” 他语气急切,“她刚刚有没有逼你——” “逼我什么?”叶梦梦挑眉反问。 孟宴臣喉头一滞,不敢将心中揣测说出口。 他揽着叶梦梦在沙发坐下,一偏头,却看清了摆在茶几上的东西,房钥匙、车钥匙、银行卡。 他脸色几经变换,嘶哑着嗓音喊,“梦梦——” “分手吧。”叶梦梦干脆利落。 预感实现得太快,令孟宴臣一时失声。 他大概猜出了理由,但还是不死心,“为什么?” “我们不合适。” “跟蒋裕就合适?” “对,你也看出来了,不是吗?”叶梦梦坦然地直视他的眼睛。 孟宴臣下意识逃避,却仍旧梗着脖子,“我不同意。” 叶梦梦不在乎,“随你。” 她站起身就要走,却被孟宴臣拽了一把,“你去哪儿?” 声音里充斥着惊惧与不安,将她的胳膊攥得极紧。 “你是不是要去找蒋裕?” “知道还问?” “我没同意!” “哦,那你就当我劈腿出轨,脚踏两条船吧!” 孟宴臣目光痛苦,“是我错了,我可以的,我也可以……” 他将叶梦梦压倒在沙发上,迫切地索取她的唇舌,大手从下往上将衣服高高推到身前。从前百般勾引都不肯碰一下,如今却急不可待地解开束缚,覆上那团柔软。 “我给你揉,我给你揉……” 蚀骨灼心般的痛楚撕扯着他,“我跟你睡,这就睡,好不好?”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前天晚上在车里,自己不是想要拒绝她,而是觉得场合不好。 他捉了她的手覆上自己的领带,颤声诱哄道:“梦梦不是最喜欢解?” 叶梦梦喜欢看他穿西装,更喜欢脱他的西装,每次亲吻非要把他的领带和衬衫都拽得皱皱巴巴才心满意足。 “梦梦,梦梦……”他分开她的双腿,想脱她的裙子。 叶梦梦按住他的手,“别这样。” “我们不分手好不好?”孟宴臣停下来,哽咽着示弱。 他看着她迅速变得嫣红的嘴唇,还想吻,却被叶梦梦偏头避开。 她身上温度渐渐升高,眼神却很清醒,“每次都是这样,一直是我在主动推进关系,你总是拒绝,拒绝后又后悔,然后才开始争取挽回。 这个过程就好像是我一直在强迫你,逼你不断降低底线。” 明明有更好更简单的路,她却在崎岖坎坷的那一条上迎难而上。 她喜欢他,所以愿意给他很多次机会,可不能永远这样下去。 “我累了,也耗不起。” 孟宴臣急得直哭,“对不起,是我不好,以后我主动好不好?” 叶梦梦摇头,“不好。我的体质就是一个不定时炸弹,谁也不知道下一次横在我们之间的又是什么困难。而你的教养——” 她顿了顿,眼里亦晕出一点泪光,“你看,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是不愿意强迫我。” 因为她不给予回应,因为她潜意识抗拒,所以他不想强迫她。 孟宴臣是个好人,好男人,但不适合她。 “如果我是普通的女孩子,我会很爱很爱你,会感动你对我的尊重,会站在你身边陪你一起挣脱束缚争取自由,可我不是。” 叶梦梦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知道的,我不是。所以,到此为止吧,我已经在你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了。” 他的脸一下子僵住,表情变得挫败。 浪费时间。 她把他们之间相知相爱归结为浪费时间。 孟宴臣泄气般地趴在她颈窝,肩膀一耸一耸地颤,“别这样,别这样梦梦,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 热泪倾洒在皮肤上,叶梦梦有些心软,“对不起,我不该纵着自己任性,又心存侥幸,早在向你告白被拒的时候,我就该断干净。” “不是的,梦梦,是我不。是我懦弱自卑又胆小,忌讳这个忌讳那个,不敢主动,不敢去争——” 叶梦梦摸摸他的头,“孟宴臣,你很好,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只是我们不合适。” 正如告白时那样主动果断,分手时也绝不拖泥带水。 她目光描摹他隽秀的脸,说出口的话却不带一丝感情,“孟宴臣,我们好聚好散吧。” 一晃几天过去,下药一事证据确凿,没有转折,在警方判决下来之前,两名男生就被学校开除了。 当肖亦骁兴高采烈地将结果发给孟宴臣时,他只瞧了一眼,回复了一句就继续伏案工作。 前阵子,国坤集团年末汇报上,燕灏投资以营业第一的成绩大出风头,孟怀瑾趁势宣布了自己决定退休的打算,以及孟宴臣即将接班的消息。 这两日交接业务,孟宴臣忙得昏天暗地,他原计划是在明年三月接手国坤,到叶梦梦毕业前差不多可以站稳脚跟,结果—— 好聚好散呐! 总之,因为忙,他没有时间陷进分手失恋的低迷情绪,两人分开后,他的生活并没有随之停摆,只是像上辈子一样,规律、枯燥。 其实,他一个人也挺好的。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班,一个人睡觉,周末回孟家陪父母吃晚饭,再抽点时间和朋友小聚。 落地镜前不会突然冒出调皮的身影弄乱他刚刚穿好的西装,睡觉时也不需要防备某人趁乱袭击,搞得自己彻夜难眠;不需要因为占用太多时间亲吻温存而错过吃饭,领带和衬衣也不再变得皱皱巴巴需要格外熨烫。 他没有在回家的时候看着玄关的女士拖鞋发呆,不会更换花瓶里的白玫瑰,他没有在打开冰箱看到那罐越来越见底的金桔泥时心脏抽痛几秒,也不会独自一人在落地窗前摩挲着礼物盒,想起那一晚映在窗前快乐的倒影。 他没有天天穿着那套睡衣入眠,枕边也不会特意留一个身位,不用她买的皮夹,也不会像头倔驴一样雷打不动地分享日常,报备行程。 是因为仿真猫很喜欢它的多肉伙伴,所以才愿意在阳光明媚的下午,拿着小巧的卡通花洒,面无表情地浇水。 其实,他一个人过得一点也不好。 肖亦骁大为不解,不就是闭关复习考试吗?! 不是的,孟宴臣在心里摇头,她不会再回来了。 又是一个周六,他从孟家去赴朋友的约时,经过二楼的茶室,看到许沁弓着肩膀低着头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而父母双双专注手里的事情,看书喝茶,谁也没有理她。 上一世,是孟宴臣帮她解围,将她带走去了球馆。 这一次,他静默地看她几秒,一声不吭地转身下楼。 两个小时后,他和朋友打完球一道回来,外头已经下了雪,孟宴臣看到许沁倚在窗边出神,面色和雪一样白,眼眶湿润,像是哭过。 景鹤白和薛鸿安对许沁并没有肖亦骁那般热络,前者是头脑简单喜闹不喜静,跟许沁谈不来;后者则是在许沁幼时到孟家两年后,便直白地在眼底写明了对她的不喜。 那时孟宴臣曾问过为什么,薛鸿安老成在在地回答,“直觉。” 现在看来,不愧是能在官场如鱼得水的人,从小眼光就好。 几人在客厅打游戏,付闻樱下来后,又围在一起聊了聊工作,问候了几句家里长辈,气氛一片祥和。 只许沁格格不入。 她向来不喜欢与人结交,连表面功夫也不去做,孟宴臣也是在被叶梦梦点拨过后,才像是破掉周身的屏障,听说了圈子里对许沁的评价。 并不算好。 想要联姻攀高枝的家族,嫌她是没有血缘的养女,性格又不讨喜;家世相当的,则早就把她的背景翻了个底朝天,无论是十年前跟混混放纵堕落,还是十年后跟家里闹翻——许沁早就不在他们的选择范围里了,相亲不过是看在付闻樱的面子上,走个过场。 很快,付闻樱唤众人落座开饭。 景鹤白走到许沁身边,说是好像在别墅区的门口看到了宋焰。 许沁:“你认识他?” 景鹤白没心没肺地咧嘴一笑,“圈子里都传遍了,你为了一个消防员连千金大小姐都不做了,我堂叔天天拿你当反例教训那些妹妹呢!” 许沁一噎,脸上微微发烫。 她想翻白眼,也想说自己不在乎名声,但注意力却很快就被景鹤白前一句夺走,他说宋焰在别墅门口。 她迅速打开手机搜索博物馆,看到网页上清楚地写着周六周日闭馆,也就是说,在自己进来前,宋焰说得去博物馆等是在说谎,他根本无处可去,一直等在风雪里。 室内暖气融融,屋外大雪纷飞。 想到这里,她忽然心痛得要死,疾步走到餐桌前,走到付闻樱身边,声音很低地说自己有急事要走。 付闻樱一点眼神都不分给她,微笑地招呼景鹤白过来吃饭。 众人已然落座,唯她站在原地不动,她只要想到宋焰在外边冻得瑟瑟发抖,心里就又痛又怒。 只是她想发怒却又不敢,一堆质问挤在喉咙里,最后却只能手指抠着桌沿,无声地掉着眼泪。 她也想跑,想就这样转身冲出家门去找宋焰,可脚底却像涂满胶水,怎么也抬不起来。 一桌人都看着她,却没有一道声音为她说话。 许沁眼眶发红,心里一波接一波的委屈。 是了,这是孟宴臣的家,是孟宴臣的妈妈,孟宴臣的朋友,从来都不是她许沁的。 在她抠动的手指旁,孟宴臣平静地拿起汤勺在舀汤,舀完后将碗放在付闻樱面前,完全地无视她的难处和困境,就像当时不再为她抽烟背锅一样。 许沁想,就连孟宴臣也变了,感情没有了,关心也没有了。 原来天底下,就只有宋焰对她始终如一。 付闻樱微笑着说,“沁沁,吃饭。” 孟宴臣余光看到许沁颤抖着身子,终究还是慢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见状,付闻樱满意地笑了,“开饭吧。” 声落,孟宴臣拿起筷子,心道,原来没有他的帮忙,许沁连离开去找宋焰的勇气都没有,即使她知道,宋焰就在外面等;即使她说过,自己愿意为宋焰去死。 原来,没有工具人的垫脚和衬托,那些勇气和誓言,也不过如此,连个水花都翻不起。 第76章 文静 再遇许沁是在周三早上,大雪堵塞街道,他开车绕路上班,结果就看到前面貌似是许沁的人,跑着跑着在雪地里狠狠摔了一跤。 经过后,后视镜里不经意一瞥,那人抬起头来露出的确实是许沁的脸。他本不想多管闲事,但许沁却好似感应到了,朝这里看了一眼。 她认得他的车。 于是他自认倒霉,向后倒车,停在她身边。 上车后,被充足的暖气一冲,许沁面颊飞红,她已经准备好了被孟宴臣嘲讽,但等了许久,他却什么都没说,目不斜视,异常安静。 许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回头时看到车窗前摆了一排可爱的车载娃娃,从前没有,也不像是孟宴臣的风格。 “……哥,你跟那个叶子还好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 孟宴臣反问她,“你跟宋焰还好吗?他就让你每天这样挤地铁?” 想起刚才摔的那一跤,许沁面上又开始发烫,似是赌气一般,“跟他在一起很开心。” 孟宴臣:“我看你能开心多久。” 许沁:“你——停车,我要下去。” 孟宴臣踩油门提速,“下车从这儿跑到医院去?搬家以后迟到好几回了吧?” “你——”许沁又羞又窘,干脆不再说话。 但等红灯的时候,她咬了咬嘴唇又问::“妈妈没有反对你们吗?” 孟宴臣重重呼了一口,没有回答。 许沁以为这是默认,“哥,那你能帮我跟妈妈说两句吗?帮我劝劝她,她能接受叶子,也一定可以接受宋焰的!” 孟宴臣气笑了,“宋焰拿什么跟叶子比?高中毕业的学历?还是跟孟家十数年的恩怨?” 他连女朋友都没了,还有心思去管别人的爱情?他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许沁,你谈恋爱谈得脑子里都是泡泡吗?妈妈怎么可能听我的?当初说了各凭本事,你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取,争取不到,你活该倒霉。” “孟宴臣!”许沁气冲冲地看着他,“看到我这么狼狈你很开心是吗?” 孟宴臣握紧了方向盘,目光流露出深深的哀切,“你得到了喜欢的人,有什么好狼狈的?是他不能给你提供好的生活,你现在的狼狈是他能力不足造成的,不是我。” 许沁被怼得哑口无言,很快绿灯亮起,车流渐渐移动起来。直到医院门口,两人再无交流。 下车前,孟宴臣丢给她一个文件袋,冷声冷语地叫她关门,然后踩着油门扬长而去。 …… 一月十五号上午,生科院最后一门考试结束。依悦和媛媛早早地收拾好东西,一出考场就直奔宿舍,拎起行李箱就往家赶。 翟淼也没差,她一边收拾桌面一边问叶梦梦有什么打算。 叶梦梦说晚上有个聚会,是榜一姐姐相约,她得给面子去。 提起聚会,翟淼心有余悸,叶梦梦却捏着她的脸笑,说是有熟人。 彼时肖亦骁在孟宴臣崭新又气派的办公室里撒泼打滚,想要带他参加晚上的一个聚会。 孟宴臣翻着文件头都不抬,“我没空,自己玩儿去。” “你可以带弟妹一起来啊?怕被人发现就装不认识,她不是考完试了吗?我看到翟淼发朋友圈了!” 肖亦骁到现在都不知道两人分手,只当是叶梦梦为了考试闭关发愤图强,孟宴臣又因为接管国坤业务繁忙,没空腻歪,所以欲求不满,成天臭脸。 他这是给两人创造机会呢! 孟宴臣叹了一声,从文件里抬起头来,甩出两字:“不去。” “不是,为什么呀?不许说忙!” 孟宴臣冷寂的面容波澜不起,很快找出了一个理由,“我跟文静相亲过,避嫌。” 肖亦骁嘴巴张成一个O型。 今晚的局就是文静为庆祝詹小娆回国办的,接风洗尘。 孟宴臣不比他,跟历任女朋友分手后还能当好朋友,他这个人,但凡有个姑娘对他表现出好感,能退避八百里远。 肖亦骁讪讪退步,“那、行,我自己玩儿去了啊!” 然而十多个小时后,孟宴臣就收到了他的微信骚扰。 肖亦骁:兄弟,真不来啊?好多帅哥美女,董家楠都带着他公司里的网红来了! 肖亦骁:宴臣,沁儿和宋焰也来了! 肖亦骁:卧槽,你看这是谁? 肖亦骁:[图片] 肖亦骁:董家楠这小子想挖你墙角啊!速来! 肖亦骁:分享位置 桌上手机一直震个不停,孟宴臣放下项目进度汇总,摁亮后看到顶部消息栏里显示多了六条消息,均来自同一个人,想开车过去把他打一顿。 窗外城市霓虹璀璨,他垂眸看着手机上的时间,熄了屏,将办公桌上的文件一一分类归置。 这期间,手机又震动一声。 孟宴臣叹着气点开来看,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照片,叶梦梦站在人群中间,眉眼昳丽,巧笑倩兮。 他眼睛一下子直了,立刻拨了电话过去,“骁骁——” 肖亦骁得意洋洋的声音传来,“让你来你不来,结果你老婆自己来了哈哈哈!你知不知道董家楠——” 孟宴臣没让他把话说完就掐断了电话,拿起大衣匆匆下楼。 文静家的别墅在半山腰,环境优美,人烟稀少,远远望去,灯火通明,像是缀在夜幕里的明珠。 肖亦骁出来接的他,“早来不就得了!”边说边揽过他的肩,“不过弟妹怎么没告诉你啊?” 说着,还打了个酒嗝。 酒气熏人,孟宴臣稍稍侧避,问他:“这文静什么来路,她们俩怎么认识?” 他问的是叶梦梦。 肖亦骁摇头晃脑,“我也是听詹小娆说的,好像是几年前在国外认识的,那时候文静在外留学,还是赛车手,没少带詹小娆飙车……” 孟宴臣忽然顿住脚,“赛车手?” 他记得那天在孟家的文静,人如其名,温柔文静,甚至稍显怯懦畏缩,可一点也看不出会飙车的样子。 不多时,两人走进别墅里,俊男美女,暖气融融,人声鼎沸,一片热闹。 很快,孟宴臣就在人群中锁定了叶梦梦,她今天穿着深蓝色的礼服,衬得皮肤极白,又因着漂亮的容貌,在一众人里十分惹眼。 她左边坐着文静,右边坐着詹小娆,对面是脸都笑出褶子的董家楠。董家楠旁边隔了几个人就是沉默冷脸格格不入的宋焰、许沁,周围还有一圈脸生的年轻男女,应该是肖亦骁口中的网红。 文静短发利落,红唇张扬,与那天碰面判若两人。她一只手勾在叶梦梦腰间,频频回看时,眼里闪烁着他看不懂的光彩,不知为何,他直觉不太舒服。 孟宴臣本想找个角落待着,却忘了肖亦骁是个爱热闹的主,人走到一半,就嚷着大嗓门喊了起来,“都让让啊,哎!詹小娆!听说你回国,孟宴臣连工作都不忙,来给你捧场来了!” 霎时,一屋子的人全都看过来。 孟宴臣怒上心头,想把他打一顿,却碍于场合,只能按下。 对面叶梦梦随着众人空望来,目光落在他身上,直到落座。 他不敢看,却又无法移开目光,然而对方情绪平平,恍惚间似是又回到了水天一色应酬的那天,她被推出来时,眼神也是这样的平静陌生。 文静直起身来,说了一句,“幸会。” 她不戳穿,孟宴臣亦不会拆台,“幸会。” 便再无言语,仿佛初次见面。 一个小插曲过后,很快气氛又被炒热,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引来阵阵惊呼。 茶几很快被收拾干净,中间只余一只空酒瓶,所有人围在旁边,换了一波座次,每人面前酒杯填满。 游戏第一轮很不幸地指向了叶梦梦,她选了真心话,周遭气氛高涨,一阵揶揄起哄。 詹小娆先发制人,“有没有男朋友?” 孟宴臣双手紧了一紧,听见她说:“没有,单身。” 口哨声和欢呼声顿起,男生们脸上的喜色比AK都难压。 紧接着第二轮,第三轮,刚开始大家或多或少有些拘谨,到了后来场子热了,尺度便越来越大,从初吻什么时候一路问到第一次什么时候。 宋焰和许沁紧挨着坐,被她揽着臂弯,不满地皱着眉,选择了喝酒。 凑巧的是,下一轮就是孟宴臣,由于宋焰没答,这个问题就落在了他身上,肖亦骁、詹小娆两个人暗暗身体前倾,眼睛发亮,好奇得紧。 孟宴臣沉默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惹得詹小娆连声唏嘘,“你们这样就没意思了啊!” 肖亦骁坐在她身边杵了一下,“你还不知道他吗?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 “啊?”詹小娆连忙捂住了嘴,视线却忍不住往孟宴臣身下迅速一扫,原来是个纯情老处男,啧啧,暴殄天物。 一番插科打诨过去,游戏继续。 几轮过去,又到了叶梦梦,一个男生问她,“有喜欢的人吗?” 叶梦梦一怔,慢慢点头,“有的。” 詹小娆来了精神,“怎么认识的?” 其实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按理说不该答。但叶梦梦笑笑,眼睛似是蒙上了一层薄雾,说:“一见钟情。” 轻飘飘的四个字撞进孟宴臣耳朵,骤然间将他的记忆拉回到医院初见的那一天,她刚刚穿越,懵懂无辜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过来握他的手。 原来在那个时候,她就喜欢他了。 文静问她为什么不跟对方谈,“没有人能拒绝你吧?如果有,那可真是不识好歹。” 这话一说,肖亦骁暗暗为孟宴臣捏了把汗,还真别说,之前确实有人不识好歹,不过好在迷途知返。 就是今晚两人装不认识装得挺像的,要不是他知道,差点就被骗过去了! 人的本质是八卦,尤爱八卦男女关系,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叶梦梦身上,她拂了拂耳边碎发,声音轻轻柔柔,“不合适。” “姐姐这么漂亮,有什么不合适的呀?” “就是,那男的何方神圣啊?” 一群人义愤填膺,七嘴八舌地讨伐起来,叶梦梦却摇头,惆怅感慨,“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没必要为情爱要死要活。还是挣钱比较实在,有钱了,什么样儿的男人没有?” 最后一句调侃引得众人哈哈大笑,不少小男生当场推销自己,“我身高一米八八,八块腹肌,自荐枕席!” 看见孟宴臣越来越黑的脸色,肖亦骁赶紧出声打圆场,游戏继续进行。 知道许沁和宋焰举止亲密是真情侣,轮到他们的时候,一群人没少起哄套了一些恩爱过往,许沁接受众人的祝福,久违地在一片反对声里感受到了被支持的甜蜜。 宋焰一开始不喜欢这种二代聚会的氛围,但在一声声祝福和揶揄里,也渐渐展开了紧皱的眉,略显自得地谈起当年疯狂的青春。 肖亦骁听后,脸上喜色渐淡,尤其是听到许沁为了和宋焰在一起,差点报考本地一所普通大学后,眼中厌恶几乎要控制不住。 一群年轻的小网红觉得那段青春浪漫疯狂,但在他们这个阶层、在如今这个年纪,只会认为两人是煞笔。 当然,他跟许沁关系好,所以认为只有宋焰是煞笔。 难怪付闻樱说什么都要拆散两人,他先前不觉得,还说许沁为了爱情勇敢,现在,当年付婶干得好啊! 他有些担心地去看孟宴臣,发现孟宴臣专注地看着叶梦梦,顿时松了口气。 到后来,游戏等同于无,大家各自交流讨论,亦不乏有人跟孟宴臣搭讪。 孟宴臣婉拒,一个人默默喝酒,偶尔抬头看一眼叶梦梦,看她被许多人簇拥在中间,跟人贴贴拍照,来者不拒。 男生比较收敛,女孩子因为同性要放肆得多,手搭她的肩、搂她的腰,甚至会害羞地亲亲她的脸。 他看到文静的手从她腰间渐渐上移到后背,指尖几乎要蹭到她胸前的丰盈。 孟宴臣眼里容不下这些热闹和亲密,脑子里想的全是从前,在那栋房子里,他吻过她纤细的天鹅颈、揽过盈盈一握的腰肢,也在清晨同阳光一道醒来,描摹勾缠她软嫩的唇,任由甜腻的香气沾染全身…… 回忆往昔,他抑制不住地眼眶开始发热,可等情绪平静下来,人群里已经没有叶梦梦的影子。 他心下一沉,随手抓了一个脸生的妹妹打听。 “文小姐喝多了不舒服,两人去洗手间了!” “谢谢。” “不客气,小哥哥,加个——” “再见。” 第77章 尴尬 别墅房间众多,洗手间也不少,孟宴臣挨个敲门找,其中不乏有男女喘息咒骂的声音传出,他嘴上不住道歉,心底越发焦灼。 二楼的洗手间里,叶梦梦手抚在脖子上,眉心紧蹙,似在思考。 咚咚咚,咚咚咚,连续的敲门声将她混乱的思绪点醒。 她刚要出声说里面有人,门却被推开,紧接着有皮鞋声踩了进来。 偏头一看,孟宴臣脸上交织着急色和担忧,在目光相撞的这一刻,渐渐消弭。 他大步上前将人紧紧搂进怀里,犹如失而复得一般,颤抖的呼吸喷薄在耳畔,“……我很担心你。” 叶梦梦手指动了动,终究是没有回抱他,“我没事。” 孟宴臣抚着她的后背,良久,问:“文静呢?” 叶梦梦没吱声。 他松开她,正欲说些什么,就看到她唇角花掉的口红是另外一种颜色,再往下,从脖根儿到锁骨,红色的唇印里还夹着两枚小巧的牙印。 “是谁——” 恼怒的质问突兀顿住,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叶梦梦的眼睛,“文静她?” 先前文静那侵略性的目光和不安分的手指在眼前一闪而逝,一种揣测在脑海中慢慢成型。 迎着他风暴般狂乱的眼神,叶梦梦慢慢点头,“她……嗯。” 一切尽在不言中。 陈近南是口嗨王者,文静才是真女同。 在上个世界里,她没接触过真女同,但却经历过假女同——假借追求她来接近她身边的男人,只是很快就被看穿。 因为一个人的演技可以骗过很多人,但面对真心喜欢的人时,眼神和爱意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是情感的宣泄,亦是欲望的航标。 叶梦梦扔下一个重磅炸弹,“她应该是喜欢詹小娆。” 孟宴臣震惊,“……詹小娆不是骁骁前女友?” “同爱上直,是一种悲剧。” 孟宴臣绕不过弯来,“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她对你——你的体质不是只对男——” 他意识到有些话不太合适,瞬息沉默下来。片刻后他用拇指去蹭她的唇角,可越蹭口红越花,便抽了洗手台的纸巾,沾了水一点一点擦净。 叶梦梦望着他在灯下温和清俊的眉眼,忽然一笑,“她问我为什么没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我回答情与欲可以分开。” 孟宴臣诧异回眸,看见她粉唇开合,“真巧,她也是。” 文静在外留学多年,文化和环境潜移默化,比国内开放许多。早在认识詹小娆前就交往过不少女友,即使明确爱上詹小娆,身边女友也没断过。 对她来说,爱是爱,欲是欲,爱情和欲望可以隔开两面。詹小娆是直女,她爱而不得,便纵情欲望以作纾解。 听完,孟宴臣欲言又止,止欲又言,今生比上一世复杂疯狂太多了。 但他不认同,情与欲怎么可能一分为二? 他虚虚搂着她的腰背,手掌渐渐用力,“梦梦,我只喜欢你,也只对你……有欲望。” 他试探着一点一点低下头,直至切实吻上朝思暮想的唇。叶梦梦还是一样,不拒绝、不回应,但他这次没打算停下。 从一开始的轻吻逐渐研磨吮咬,然后将人紧紧搂住,舔开轻闭的唇舌索取一切,他所有的技巧和经验都来自于她,也理所应当地拿来取悦她。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逐渐升温,欲望蓬勃,她亦是。 但叶梦梦却推开了他。 孟宴臣盯住她绯红喘息的脸,引着她的手放在胸膛上,“回家吧梦梦,跟我回家吧!” 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两人都很清楚。 “你想酒驾?” 两人都喝了酒,开车是不可能的。 孟宴臣却很激动,“那你同意?” 叶梦梦颤抖着甩开他,“没有,找个借口婉拒。” 说完转身朝向镜子,抬手解了脑后发夹,顿时长发如瀑散落,勾住肩颈,稍稍拨弄,勉强能遮掩暧昧的牙印。 孟宴臣目光几度流连,最后脱了外套披在她肩上,“……时间很晚了,找个房间休息吧,别在外面晃了。” 她红唇水润,面色绯红,眼尾更是染上一层娇媚,很难让人把控得住。 何况,这世道,连女人都得防了。 两人稍作收拾,在走廊里寻找空闲房间。 一间又一间,不是有人醉醺醺地躺着,就是有男女抱在一起啃,啃就算了,还不关门,更有甚者,一张床上有四个人。 大抵都是喝多了,又纵情忘我,竟也没发现有人推门进来过。 孟宴臣一张俊脸五颜六色,精彩纷呈,“以后少跟文静来往。” “你不也来参加了吗?” “我——我是来找你。” “我们已经分手了。” 孟宴臣脚下一顿,神色没落,“我没同意。” “随你。”叶梦梦继续往前,很快扭开门把手,转进一间屋子。 里头没开灯,黑漆漆的,应该是没人光顾,她在墙边摸索开关,啪的一声,灯光骤明,通过大开的隔门可以窥见,卧室内的大床空无一人。 孟宴臣已至门口,她回头一望,脱下西装甩给他,径直走向内卧。 这间屋子应该是这一层的主卧,空间宽阔,沙发茶几一应俱全,叶梦梦转进卧室后,他关上房门,想起之前的混乱场景,利落地给房门上了锁,以免有人找不到地方闯进来。 然而刚行至沙发前,忽然听到卧室内一声女人的尖叫,随后传来男人的怒吼,“滚开!” 屋子里竟然有人! 他大步赶过去,一眼看到叶梦梦倚着墙站在门口,想也不想地将人拉进怀里,抬头一看,却愣住了。 地上到处散落着衣物,铜白两色的躯体正连在一起,光线明亮,气味腥甜。 居然是……宋焰。 那个脸趴在宋焰前胸露出后脑勺的人,应该是许沁。她被抵在洗手台上,腿还勾在宋焰腰间。 如果没有外人闯入,这场面香艳又旖旎,眼下却是尴尬至极。 一秒,两秒……半分钟后,宋焰抽身而出,弯腰捡起衬衣罩在许沁头上,往前一站,挡住两人目光,面色阴郁。 他没穿衣服,也不知遮掩,光溜溜地直面两人,某处昂然挺立,湿湿滑滑,水沫黏连。 他死死看住孟宴臣,“没看够啊,赶紧滚!” 孟宴臣这才反应过来,猛地别开目光,同时不忘遮住叶梦梦的眼睛。 刚走两步又停下,似是忠告一般,“记得锁门。” 离开后,孟宴臣带叶梦梦径直去了三楼,三楼看样子无人光顾,他找了一个房间,让叶梦梦等在门口,自己进去里里外外看了几遍,确定没人才把她领进来。 到了卧室,他发现叶梦梦面色潮红,肩颈一片粉嫩,整个人都在战栗。 “梦梦,你怎么了?” 叶梦梦白他一眼,手放在胸前呼呼地喘着,“发情,没见过吗?” 如此直白,让孟宴臣一时噎住。但他很快想起在医院的地下车库里,她浑身滚烫的模样。 可那时是因为误饮了迷药,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他低头询问似的看她。 叶梦梦手脚发软,靠在他身上,“因为前男友和前男友的妹夫,一个像春药,一个像春宫图,怎么,你看片的时候不想冲?” 孟宴臣很少听到这种荤话,喉结滚动两下,耳尖逐渐变红,“……我没看。” “刚才不是看了?” 还是自家妹妹的。 “……我什么都没看见。”说完低头啄在她唇上,“只想看你——” 突然,他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实在露骨孟浪,赶紧赔礼道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管你是什么意思!放开我!” 叶梦梦语气凶狠,推着他双手却柔若无骨,好似欲拒还迎。 尽管孟宴臣知道眼下并非她刻意勾引,可她咬着下唇泪光盈盈的模样实在是——让人神志不清。 她身上的香味似乎是随着热度变得越来越浓,孟宴臣咬了咬舌尖,将她打横抱起,走到卧室里,掀开被角放到床上。 叶梦梦的状态很不好,喘息越来越剧烈。 孟宴臣碰了下她通红的脸,温度高得惊人,“怎么会这样?” “我体质特殊……现阶段十分呼、敏感,而且以后呼……会越来越敏感。”她抓住他的手贴在脸颊,蹭了又蹭,发出一声满足的嘤咛。 继而又骂开,“宋焰那个煞笔也不知道挡一下,我现在哪能直面那东西——” 勃发的欲望,腥涩的气味,直接勾起了她身体深处的痒意。 也可能是因为那人是宋焰,是这个世界的中心,两人光环相斥,所以诱发的格外激烈。 “梦梦,我该怎么做?怎么做你才能好受一点?”孟宴臣眼里满是心疼。 她激烈地呼吸着,饥渴地吞咽,大片的皮肤泛着熟透般的红,像饱满的水蜜桃散发着阵阵浓郁的香甜,稍稍碰一下就会激起全身战栗。 “梦梦!”他不知道她竟会这么难熬。 这哪里是情欲,分明是一种歹毒的折磨。 她流着泪咬住被子难耐地扭动身体,从嘴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啜泣,他哪里也不敢多碰,只颤颤拨了拨被汗湿浸透的额发。 叶梦梦一个战栗滚过全身,猛地睁开眼睛,“滚出去!” 她嘴里含着被子,口齿不清,眼神如火似要将他灼穿。 孟宴臣忽然下了决心,伸出手来,“对不起,梦梦,我帮你,我帮帮你……” 他语气哀婉祈求,动作却霸道,极快地扼住她下颌,掰开紧咬的唇,拿出洇湿的被子,而后低头奉上自己的唇舌。 叶梦梦呜咽一声,捶打着他,孟宴臣一手按着她,一手拽开领带和衬衫扣子,整个覆到她身上,“咬我,梦梦,难受就咬我。” …… 天亮。 一觉醒来,孟宴臣就感觉胸肩上枕着什么,想偏头看,却吻上一片墨色的发。 他伸手将散乱的乌发拢好,露出一只红扑扑的耳朵,叶梦梦完全埋在他怀里,亲不到她的脸。 他吻着她的耳朵,心里荡漾着满足。 明媚充盈的阳光和睁眼就能看到的爱人,这样的早晨,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但很快她就高兴不起来了,叶梦梦身上很烫,不是欲火焚身的那种烫,而是像发烧。 昨天晚上,两人缠吻到一起,但很快叶梦梦就推拒他,警告他:这里是文静的别墅,不是他家。 人多眼杂,两人不能就这么满身痕迹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再退一步,谁知道文静有没有变态的爱好,在房间里装摄像头。 总之,在别人家里干这事儿,是大忌。 孟宴臣说找代驾立刻回去,可这里是凌晨的半山腰,白天都不一定都打着车,他心存侥幸,果然没有人接单。 最后他被指挥着去浴室放一池冷水,她泡在里面冷得牙齿打颤。 孟宴臣摸着她烧红的脸,轻晃她的肩,“梦梦,醒醒,我带你回家。” “嗯……”叶梦梦揉搓着眼,慢慢平过上身,光洁的颈肩到底还是留下了零星痕迹。 目光迅速扫过,他别开眼睛去穿衣服,下楼去取她的外套。 叶梦梦发着烧,浑身乏力,只能任由孟宴臣帮她穿上外套,头发收拢放好,和衣领一起盖住颈间红痕。 她仰头去看他的脖子,他心有灵犀地低头,顺势落下一个温柔的轻吻,“你的距离向来把握得精准。” 即使是胡咬乱咬,也没超过衬衣领子一分。 吻毕她趁机嗅了嗅,“能开车?” 因为发烧,她其实已经不太能闻得到什么了。 孟宴臣又亲了一口,“喝得少。” 他扫一眼床铺,确定没落下东西,便扶着她往外走。 本想避人耳目,远离闲言碎语,没成想反是两人起得最早,下到一楼大厅,整个别墅安安静静的,只有阳光下的尘埃尽情飞舞。 考虑到叶梦梦现在的身体状况,孟宴臣扶她到沙发坐下,接过小半杯温水喂她喝了几口,就去厨房做饭。 别墅里看不到佣人,只能自己动手。 “想吃什么?” “酸汤水饺,麻辣。” “?” “嘴里没味儿,难受。” 孟宴臣转身又给她冲了杯蜂蜜水,“别墅哪里会有速冻水饺?” 结果打开冰箱一看,还真有。 约十五分钟后,厨房热气蒸腾,宋焰许沁以及肖亦骁和詹小娆先后下了楼,见孟宴臣在厨房里忙活,肖亦骁捏着眉心跑去帮忙。 宋焰和许沁乖乖坐在餐桌前,被詹小娆不怀好意地来回打量,“看样子——两位度过了一个火热的夜晚吧!” 两人眼里拉丝,脖子上一两点红痕,嘴唇微肿,一看就非常火热。 正逢肖亦骁拿了碗筷过来,一个暴栗打在她头上,“少打探,赶紧帮忙!” 詹小娆冲许沁吐吐舌,接过碗筷摆起来,许沁见了,要动不动的,最后还是没动,只把自己眼前的碗筷整理了下位置。 肖亦骁趁势扫了一眼,看到两人露在衣领外的红痕,眼睛眯了眯,但却没说什么。 孟宴臣端着早饭过来,放下后又去沙发上把叶梦梦叫醒,扶到餐桌前坐下。 看到她红扑扑的脸蛋,迷离的眼神,病弱的表情,肖亦骁关心了一句:“发烧了吗?” 詹小娆探了探她的额头,“怎么这么不小心呀?” 孟宴臣拿起汤勺,四平八稳地扯谎,“昨晚吹了点冷风。” 他舀了整整一碗,放在叶梦梦面前,“微辣,小心烫。” 后者皱眉,“我哪吃得了这么多?” “你平时吃得也不少。” “我在生病。” “酸辣爽口,开胃。” “……” “哦~”詹小娆擅自在两人之间眉来眼去,然后杵了杵肖亦骁。 肖亦骁正舀汤呢,用胳膊肘压了她一下,“行了行了,吃你的饭吧!”他把碗放在她面前,“国坤掌权人亲自煮的,吃了这顿没下顿!” 詹小娆超大声冲孟宴臣拱手,“谢谢孟总!” 许沁一愣,这件事她并不知情。旁边宋焰听后皱了皱眉,略显阴沉的目光扫过对面,眼里尽是看不懂的情绪。 昨晚他被许沁求着来参加这个聚会,热场前大家聊的都是工作、名利、八卦等等,他不在这个圈子里,工作不出彩,家世不好看,打探几句就被冷遇。 而许沁又性子冷,别人不问她也不主动,被问了说不上几句又冷场。 两人都融不进去。 想走,却又打不到车,那边聊得火热,两人却只能尴尬地坐着。 也就是詹小娆活泼,时不时问两人几句,再到后来的游戏环节,他说出和许沁那些堪比偶像剧的青春爱恋,引得一群俊男美女眼红羡慕,宋焰才渐渐找回自信心。 谁想,后来被撞见了那样的场景,谁撞见不好,偏偏是孟宴臣和他女朋友。 偏偏是孟宴臣。 眼前碗筷乒乓作响,宋焰站起身来,在场两个男人都帮女伴盛汤,他也不能输,便拿起汤勺帮许沁舀了一碗,“喏,你也多吃点。” “嗯。”许沁仰头眼睛亮亮地望着他,绽开唇角浅浅一笑。 宋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乖。” 叶梦梦和孟宴臣仿佛被屏蔽了五感,不看不听不说,沉默地吃饭。 唯有詹小娆笑骂一句,“秀恩爱悠着点啊!” 肖亦骁觉得辣眼,戳了戳她,“你怎么不像沁儿那样冲我笑?” 詹小娆嫌弃地打他,“你干什么了我就冲你笑?做饭了还是洗菜了?还是跟我相亲相爱的男朋友?” “詹小娆!” “哇!肖亦骁,你恼羞成怒——” 在一顿吵吵闹闹中,几人勉强吃完了早饭。 碗一推,肖亦骁摸着干瘪的肚子,“醒酒不错,饱腹差点啊!” 孟宴臣白了他一眼,终于出声,“又不是给你做的,我还嫌少呢!” 肖亦骁咳咳两声,看向叶梦梦,“抱歉啊妹妹,抢了你的早饭。” 詹小娆一听,雷达立刻响起,“什么情况,你们俩难道真的是真的?” 她热辣的视线往孟宴臣脖子上扫,男欢女爱这种事,做了必然会留有痕迹,不只是身体上,心情和眉眼间都会流露出那种事后的愉悦。 然而孟宴臣身上干干净净,除了衬衫有些皱巴之外,没有暧昧过的痕迹,眉眼也是之前见过那般淡然,只在看向身边的女孩子时会瞬间亮起几许温情。 詹小娆有些失望,但又一想叶梦梦生着病呢,立刻在心里呸了自己两下。 对于她的疑问,孟宴臣没承认也没否认,碗筷一放站了起来,“公司还有事儿要处理,先走了,你们玩儿。” “我也告辞了,去医院。”叶梦梦摇晃着站起来。 反正其他人都没下来,在场都是熟面孔,孟宴臣索性也不再装,半抱半揽地带着她往外走。 詹小娆在后面惊呼,“我靠!他俩是真的!孟宴臣那个大冰块居然——” 她扯住肖亦骁的胳膊激烈地晃,“给我好好说说,我出国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什么了?!” 第78章 共度 孟宴臣前脚离开,后脚宋焰和许沁也起身,两人的工作由不得胡闹太久,因此也打算走。 只是前文说过,文静的这栋别墅在半山腰,来时打车容易,走时却极难。来聚会的这些人里,只有他们两个是打车来的,其余人要么开自己的车要么坐别人的车。 叶梦梦是当时文静亲自去接的。 孟宴臣开车出别墅时,两人都在低头举着手机打车。叶梦梦隔窗与许沁对上目光,看到她眼中有期待,却一闪而逝,铺开覆雪的山色。 她转头问身边的男人,声音虚弱:“不载人一程?” “我有要事在身,十万火急。” “不差这几十里地,那可是你妹妹和妹夫。” 孟宴臣目不斜视,义正词严,“就不上赶着伤人自尊心了。” 叶梦梦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以前他出声帮忙,许沁不记好,反怨他针对侮辱宋焰、伤人自尊心,那他索性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做。 结果倒好,他什么都不做,她也什么都不做。那个周六,即使宋焰等在冰天雪地里,她也还是坐下乖乖吃完了午饭,一直快到天黑,跟着肖亦骁他们才得以离开孟家。 “没有旁人帮衬,他们俩的爱情也就那样,骗骗小年轻罢了。——别管他俩了,你还难受吗?” 叶梦梦看着车窗前的一排娃娃,喘了喘,“还行。” “眯一会儿吧,到医院我叫你。” “嗯,麻烦你了。” 话音一落,她感觉到车内的空气似乎也突然凝滞,复又睁开眼睛,“怎么了?” 隔了一秒,孟宴臣扯开嘴角,自嘲笑笑,“我还以为我们和好了。” 没想到她对他还是这么疏离的客气。 叶梦梦没应声,垂下眼睫,重新进入黑暗。 醒来时,她觉得自己好像置身火炉里,嗓子干涩得厉害,刚动了一下,头顶便有声音拂过,“醒了?” 她一僵,正要坐起,身后那人似有先觉,落在她腰间的手迅速且用力地按住了她的肩,“是我。” “孟宴臣?” “嗯。” 视线清明后,叶梦梦打量四周,光线昏暗的室内空间很大,摆设熟悉。 “不是让你送我回学校?” 去医院挂水的时候,她察觉到自己发困,便交代孟宴臣等挂完了就叫醒她,她要回学校。结果他既没有叫醒她,也没有送她回学校,而是带回了家中,甚至两人躺一张床上。 孟宴臣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将她翻过身来,叶梦梦下意识仰头,下一秒便被他低头抵住。 他仔细感受着额间温度,“应该退烧了。” 被一阵熟悉的芳香包围,叶梦梦眨眨眼,目光先后点过他的眼睛和唇,落在他胸膛。 孟宴臣换了睡衣,应该是洗过澡,沐浴露的味道将微弱的酒气掩盖得彻底,只是颈间一片斑驳的暗红,明晃晃昭示着昨晚她上头时啃咬得有多激烈。 她叹了口气,抬眼,只是刚张开嘴就被人趁虚而入,搅弄得一阵喘息。 她伸手推,但浑身无力,可不想孟宴臣竟很快就松开唇,起身打开床头灯,又拿过柜子上的保温杯,拧开后将冒着热气的水倒进空的玻璃杯,吹了又吹,然后将她从被窝里揽起。 “喝一点,嘴唇都干了。” 叶梦梦脑子糊涂着呢,当即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干什么干,都被你亲湿了。” 说完,下意识地舔了舔上唇。 忽然,她浑身一震,缓缓抬眼看向孟宴臣,“我不是——” 虽然她极其擅长用容易引起歧义的话语调情,但刚刚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嗯。”孟宴臣没说什么,继续举着杯子劝她喝水。 叶梦梦喝到一半,觉得身后越来越热,揽着自己的手臂也越来越用力,拂过发顶的气息也一下比一下急促沉重起来。 她又喝过两口,然后默默推开杯子。孟宴臣也不发一言,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后,掐着她的肩膀就吻下去。 “唔!”叶梦梦被托住后脑堵得严丝合缝,激烈又绵长的热吻里,孟宴臣甚至箍得她有些痛。 或许人在生病的时候,是有点矫情的,所以在被松开时,她一边大口呼吸着,一边流下了眼泪。 孟宴臣吻去她的泪,将她压倒在被子里,“梦梦,梦梦,我们和好吧!” 叶梦梦一拳打过去,“和你太奶问好吧!” 孟宴臣捉住她的手,按在枕侧,继续掠吻。 她又抬脚踹,“放开!” 这一抬脚,就被人趁机挤进腿间,欲火迅速被点燃。 挣扎时,叶梦梦才发现自己穿的不是昨晚的露肩长裙,而是和他同款的睡衣,发过汗的身体干爽不粘腻,也像是被清理过。 帮忙换衣服,清理身体的人是谁,用脚趾头想也知道。 在无法抗拒的热吻中,她又急又喘地捶打着孟宴臣的肩,“你趁我发烧占我便宜!” “我让你占回来好不好?” 他牵着她的手从腹肌一路向上摸,胸膛、喉结,最后是嘴唇,湿漉漉地吻着柔嫩的指尖,顿时一阵酥麻的痒意传来,叶梦梦本能地蜷起手指,闭上眼冷笑,“男子汉大丈夫,有本事你往下!” 孟宴臣当真带着她的手往下去了。 坚硬滚烫。 叶梦梦手抖着弹开,却被某人不容拒绝地按住。 孟宴臣弓起身子闷哼一声,“梦梦,我很想你。” 叶梦梦觉得他疯了,“你有病吧?” 以前跟个贞洁烈男似的,碰一下就要起飞,事后三令五申,像个老古董。现在倒好,上赶着倒贴! 她扭动着抽回手,偏头就看见孟宴臣睁开眼,一片迷蒙水色,如玉的面颊染上薄薄的艳红,再往下,便是水润的唇。 他的唇实在生得好,唇形是向上,唇角却又微微下垂,因而当他心情低落时,嘴边便天然噙了一分破碎委屈,十分诱惑。 便是这样的唇,在她眼前微微张开,问:“梦梦,我能强迫你吗?” 叶梦梦深深地看着他,“不能。” “……”被拒绝后,孟宴臣默声探进她衣服里。 叶梦梦被他握得一颤,“孟宴臣!你的教养呢?” 他一路向下吻着,“它会让我失去你。” …… 再度醒来时,室内光线更暗,唯有床头灯下晕开一点橙黄柔光。孟宴臣意识尚未清醒就摸索着搂了搂,感觉到怀里确实有人后,低头迷迷糊糊地蹭了蹭。 睁开眼睛,他看见叶梦梦脸对着他似沉沉睡着,略有倦色,露在外面的肩颈一片红痕,一路蔓延到被子里。 他拨拨她的头发,又揉揉肩头,眼神越来越热。方才一番云雨,爽利好似梦中,沉浮交缠的碰撞,肌肤相亲的温度,攀顶之时的欢愉……其间种种激烈的暧昧,令他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梦梦……”他低头蹭着艳色唇角,手掌忍不住钻到她后腰游移摩挲。 “嗯……”叶梦梦在燥热中悠悠转醒。 只稍稍睁开眼皮,孟宴臣便整个压了上去,一个十足绵长的吻后,他腻着嗓子问:“梦梦,我表现得怎么样?”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便趴在她耳边,热气缕缕打在耳廓,带着磨人的痒意。 叶梦梦神志不清地搂住身上的男人,仍是发困。孟宴臣急急揉搓了几把,令她无法安睡。 老东西,开荤后胆子直接踏入新纪元。 她仔细回忆了一番,作出评价,“力道尚可,技巧欠佳。” 孟宴臣耳根红扑扑的,“……好还是不好?” 叶梦梦玩心大起,贴着耳朵调侃了一句,“比宋焰大。” 孟宴臣很少听见这种荤话,只觉得头脑发晕,所有的冲劲瞬间集中到下腹。他难耐地咬住嘴下软肉,忍着那股躁动,支支吾吾道:“我才不关心宋焰,蒋裕他……” 从某种层面来说,蒋裕是他的“死穴”。 “嗯,蒋裕怎么了?” 叶梦梦觉得耳侧越来越热,在他腰间拧了一把,“说话!跟谁学的臭毛病,话说一半就停?” 孟宴臣吃痛,但还是不吭声。 叶梦梦曲起膝盖,扭了两下腰,蹭了蹭。 孟宴臣激动地抽搐了一下,立刻沉下身体,叶梦梦却腿一勾,脚跟定在他腿上,“不许。” “梦梦!”他急得鼻尖蹭着她粉嫩的脸,呼吸间都是急切难耐的欲望。 “说话,蒋裕怎么了?” 孟宴臣眼中水光颤颤,半晌似是泄气一般,往她颈窝里挤,“我和蒋裕,谁好?” 叶梦梦自胸腔发出一声忍俊不禁的哼笑,“你指哪方面?” 孟宴臣红着脸蹭了两下,示意,“嗯。” 见叶梦梦不回答,他又说:“那次和骁骁他们聚会,我在他身上闻到了你的香味,我、我很难过……我很嫉妒。” “牵个手而已。” 孟宴臣立刻摸到她的手,顺进指缝,十指相扣。 叶梦梦轻声细语地说起这小半月的经历。在医院意外撞上蒋裕,确实平息了她的欲火,她思索了很久,得到一个猜测。 会不会,因为他是消防员? 这个世界的主角宋焰,恰恰也是消防员,这个职业或许因为宋焰的存在而有着难以用常理解释的光环和作用。 就好比,火灾或者事故总围绕在宋焰和许沁周围一样,医生和消防员这两个职业也是推动他们关系的“工具”。 消防员灭火,而欲火也是火。 于是她迅速联络蒋裕,谎称自己被大师批命邪祟缠身,需要与特定职业的人肢体接触来压制邪祟保平安。 蒋裕虽然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本着助人为乐的精神,还是同意了,休班时两人见面喝个咖啡,不休班时,她就去消防站见一面,为避人耳目,在袖子下用一根手指勾着他。 真的有用。 就这样,她平静地度过了复习期,顺利完成了考试。 叶梦梦感慨:“他人挺好的。” 孟宴臣扯扯嘴角,要笑不笑的,“是挺好,所以我妈才介绍他跟许沁相亲。” “……” “他将来是要跟李萌结婚的。” “……” “他一周休一次,不像我,天天晚上都能陪你。” “……” “梦梦,”孟宴臣语气带着撒娇,“我再练练,让我练练?” 叶梦梦:“你有没有觉得肚子饿?” 孟宴臣:“唔嗯……先吃点别的。” 第79章 许沁1 刚开荤的老男人好奇心重且精力旺盛,吃上饭的时候,都晚上六点了。 餐桌前,叶梦梦才喝了两口南瓜粥,实在没有办法忽视旁边过分炙热的眼神。 她长叹,“放我下来。” 孟宴臣缓缓摇头,反而靠得更近,鼻尖直接贴上她的脸。 叶梦梦斜坐在他腿上,皱眉,“你这样我很不方便。” “我可以喂你。” “谢邀,婉拒。” 孟宴臣埋头在她颈侧来回蹭,“我喜欢你。” “你都说了八百遍了。” “我喜欢你——” 喜欢看着她,黏着她,想和她长在一起。 天光大亮,孟宴臣西装革履地坐在床边,低头亲亲叶梦梦红肿的唇,“多睡会儿,我去上班。外卖在厨房里,有事给我打电话。” 叶梦梦拉过被子直接盖住脸,送客意味明显。 见她这样,孟宴臣小小作愧一把。昨晚说好让她缓缓,结果醒来后腻歪着腻歪着,越来越热,没忍住又厮混了一个小时,要不是因为还要上班,还真不一定能停下。 “是我不好,”孟宴臣隔着被子拍拍她,“钥匙都在茶几上,若是你自己去不了,我陪你去?” 叶梦梦说要回宿舍拿行李,这个寒假跟他一起住。 想起这件事,莫名又有些气血上涌。 直到最后叶梦梦也没从被子里露出脸,只沉声让他滚。 进国坤时,已经晚了一刻钟。 看着孟宴臣即便克制也难掩春风的脸色,陈铭宇怔忪片刻。 这半个月来,他跟着孟宴臣从燕灏到国坤步步高升,可后者整天沉着个丧脸,接管集团这么牛逼的事却一点喜色不见,把他吓得够呛,一点儿没敢表露出升职加薪的喜悦。 每天工作,进出办公室都小心翼翼胆战心惊,生怕哪天眼色没看对,就会失去这份高薪又体面的工作。 今天,周五,是个好日子啊! 孟宴臣也这么觉得,如果没有紧急业务,他每隔十分钟就会给叶梦梦发消息,问她:醒了吗?起了没?饭吃没吃?身体还难受吗?什么时候出门?我中午回去一趟吧! 叶梦梦:再发拉黑。 归功于虐文女主强大的恢复能力,叶梦梦中午之前就完好如初地起床出门,随便吃了点饭就回去宿舍,收拾一些衣物,再带上电脑和资料,匆匆回家写论文。 孟宴臣下班回家时,发现玄关和客厅里的灯都是亮的,一路畅通无阻,直到书房前。 叶梦梦正皱着一张脸在键盘上敲敲打打,那模样似是想将面前的东西,连论文带电脑全撕了。 孟宴臣敲了敲门,叶梦梦应声抬头,看见眉眼嘴角皆含笑的男人一步一步走近,倾身落下一个吻,“梦梦,我回来了。” 这话说出口的刹那,他仿佛真的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有人点亮夜灯等自己回来。 叶梦梦轻轻回吻,“欢迎回来,辛苦了。” 孟宴臣想哭。 但是哭太没劲了,所以他换了别的方式。 抱着叶梦梦来到床前,正要浓情蜜意时,孟宴臣眼尖地发现床头柜上多出一块牌子,早上还没有,很像古代的金牌,只不过是白玉色的,上面似乎还有字。 “这是什么?” 叶梦梦分心瞧了一眼,“分手礼物。” “梦梦,”孟宴臣立刻咬她,“我从来就没有同意。” 叶梦梦被堵得呼吸不畅,只能改口,“……好吧好吧,对你的报复。” 松开那张喘着粗气的嘴,孟宴臣将那块玉牌拿到眼前,上头有字。 一面写着:正人君子。 一面写着:贞洁烈男。 他裂开。 他丢掉牌子,将人压倒在床上,急急献吻,“……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叶梦梦笑眯眯地搂上男人健壮的肩背,“那就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正是周末,无尘事干扰,春宵苦短日高起,孟宴臣被引导着、蛊惑着,一点一点探索这栋房子的每一个角落…… 然后在周一早上后悔过早接手国坤。 “爸爸明明说过自己还能再干二十年,可一听我要接班,就马不停蹄地交接,放手享福。” “醒醒,这世上没人真心喜欢工作。” 孟宴臣一脸不情愿地往她身上挤,“最近会很忙,你一个人在家会不会无聊?” 叶梦梦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我得去找翟淼拍视频。” 闻言孟宴臣扫了一眼,有些心虚。她皮肤白嫩细腻,很容易留痕,这几天蜜里调油,他仗着她放寒假可没少霍霍。 星星点点,暧昧丛生。 叶梦梦挑了件高领的毛衣穿出门,带上电脑和相机去了五芳街。 翟父是个木匠,手艺活不差,两人早早合计过想出个系列视频,从选料到画图再到制作,好好录制宣讲一番。 自打听到这个想法,翟父乐的嘴角都咧到耳根去,整天摩拳擦掌问什么时候开始。 叶梦梦到时,父女俩正在院子里找角度,你说一句我说一句,还在巷子里就能听到略显兴奋的讨论声。 翟父甚至换了一身新衣裳,收拾得板板正正。 几个人上午反复修改文案制定流程,甚至预演了几遍,下午正式开拍,只是想拍好一个完美完整视频是个繁琐冗长又需要精细的过程,加上翟父紧张,素材多了不少,进程却是不快。 翟父有些懊恼。 叶梦梦宽慰他,像这种手艺活,想拍好本来就需要好几天,还说自己可能在这里多待几天,多有打扰。 翟父翟母热情爽利,一口答应下来,反正放寒假,就在家里多住几天。看着叶梦梦纤细瘦弱,还说要多做点好吃的给她补补。 忙活一天,晚上七点许沁下班回来,看见家里多了一个人,起先一愣,在知道那人是叶梦梦之后,眉头皱了皱。 吃饭的时候,许沁感受到翟家人对叶梦梦的热情后,眉头皱得更深,忽然觉得委屈,这明明是宋焰的舅舅舅妈,却对一个外人如此热情,而自己却半夜下班回来,连个热乎饭都吃不上。 尽管她觉得委屈不满,但她没说,吃完饭后说了一声去见朋友,就背着包出了门,给孟宴臣打电话,约他喝酒,说是——谈谈。 许沁走后,叶梦梦和翟淼回房间整理视频素材,以及明天的拍摄流程,忙得挪不开眼。 魅色酒吧里,得知许沁几人要来,肖亦骁直接在包间里等,不多时,詹小娆和孟宴臣先后进门,反而是许沁这个发起人最后一个到。 肖亦骁随口问了一句怎么这么慢,许沁捏了捏包带,顿了几秒,“路上堵。” 实际上是没人接单,周末又下了两天大雪,五芳街周围大雪封堵,她走出好远才拦到一辆出租车。 肖亦骁给她倒酒,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苦酒入喉下肚,才觉得心中郁气出了几分。 詹小娆见了,嚷嚷着要跟她拼酒,肖亦骁不让,“今天才周一,人是医生,明天还要上班呢!你别瞎起哄!还有你沁沁,少喝点!” 倒是让孟宴臣多喝几杯。 孟宴臣:“谢邀,婉拒。”然后拿起旁边的水杯,抿了一口。 “嘿你小子,是不是有人管你了?” 许沁詹小娆双双回头,后者不怀好意地笑,许沁看见孟宴臣脸上温和的柔情,觉得异常刺眼。 孟宴臣含笑但不开口,詹小娆性子闹腾但也知道分寸,何况他还是她的投资人,便转火向许沁。 “那天聚会不好多问,今天正好就咱几个,许沁,你跟宋焰什么时候和好的?现在过得怎么样?开心吗?” 许沁拿杯的手一顿,过了很久,才小声说,“挺开心的,喝酒。” 她碰杯。 其实,她过得不好,也不开心。 最初是很开心的,虽然翟家地方不大,上班也麻烦,但能跟宋焰在一起,舅舅舅妈对她也好,所以刚搬过去那会过得非常好。 宋焰工作日不在,上下班翟家都会给她做饭,即使是半夜,舅舅舅妈也会到巷子口接她,领着她回来煮一顿热乎乎的饭。 只是日子一长,这些美好就碎了。 首先是上下班通勤。从前她有车有房,住得近,通勤不过十分钟,无论几点上下班还是遇到突发情况急召,都能迅速赶到。 可五芳街街道老旧,又是城中村,路况不好巷道窄涩打车难,她迟到了好几回,虽然没被大肆批评,单主任脸色确实不好。 坐地铁,因为没坐过不熟练,吃过几次亏,有一次甚至扭伤了手。 舅舅弄了辆自行车给她,可后来天冷降雪,风大雪猛,自行车直接报废,车也更难打了。 在看到翟淼买了一辆二手车方便出门拍摄后,许沁也动过买车的心思。可当她查看余额的时候,心一下子冷了。自己才刚回国,工作不过几个月,积蓄根本不够看。 想动家里的那张卡,又怕被付闻樱知道,借机羞辱她,只能作罢。 她咬咬牙,改了作息,每天早起赶地铁。 她要早起,家里就要起得更早给她做饭,有时周六需要值班她没跟家里说,舅舅舅妈就以为她休息,没做饭。 许沁就只能饿着肚子去赶地铁。 早上还好,可医生这个职业忙起来出勤时间不固定,晚上有时能到凌晨。有一次下班实在太晚,都已经早上四点,夜深人静,天寒地冻,周围商铺早就关门,黑漆漆的巷子没有路灯呜呜地刮着风。 她心惊胆战地走过,到家后只见主屋里亮着灯,舅舅舅妈却不在,只在餐桌上留有一碟饺子,她尝了一口,凉得彻底。 打开微信一看,宋焰的消息回复是在十一点,那一刻她忽然泪流满面,却又不敢大声哭,怕吵到舅舅舅妈还有翟淼。 翟淼这段时间经常回家,也经常表达对于父母早起给她做饭的不满。 许沁哭着吃完了凉饺子,回到房间后,给宋焰打电话也打不通,委屈无处宣泄,于是在被子里哭了一夜。 之后,许沁便说不用做她的饭了,早中晚都在医院解决,但她自小锦衣玉食,吃得精细,医院食堂她吃得并不习惯,但是不吃不行,当医生做手术需要充足的体力。 以前还有孟宴臣时不时地来送饭,送的都是高档餐厅名师大厨的饭菜——早在一两个月前,孟宴臣就不再给她送饭了。 就连孟家每周一次的家宴,也因为她看到孟宴臣给的资料一气之下跟家里彻底决裂,再也吃不到了。 许沁心中一片烦闷,最初她不想因为这些琐事打扰宋焰,后来扛不住,他只会说让她打车。 一来二去,她索性不说了,反正每次她想让他安慰,他也没有办法及时,等他终于结束工作有空找她,那时她的泪已经流干了。 最近因为通勤麻烦又时间长,她睡不好,整个人都憔悴不少,经常会觉得烦躁,尤其是在别人问她过得好不好,最近怎么了的时候,她因窘迫而抬不起头,却又因自尊不敢叫人嘲笑,只能梗着脖子说还好。 她好累好累啊,甚至有好几次脑子里闪过后悔的念头,可宋焰放假哄一哄她,她又觉得值得。 她瞥了一眼孟宴臣,把话咽了下去。 现在只盼望医院那边自己能进科研小组,只要能进,日后升职也稳了,升职就能加薪,就能攒钱买辆车代步。 等买车以后通勤稳定下来,日子就会越来越好。 想到这里,许沁冲詹小娆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再喝。” “来,喝!”詹小娆舍命陪君子。 两人拼了一会儿酒,孟宴臣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来电显示,眉眼先舒展开。 肖亦骁眼尖,“哟,孟总被人查岗呢?” 孟宴臣瞪他一眼,接了电话,“梦梦,嗯,还在酒吧——知道了,早点休息,不要太累。” 肖亦骁听得鸡皮疙瘩掉满地,詹小娆也没好到哪里去,表情跟见了鬼似的——这小夹子音居然是孟宴臣发出来的! 等挂了电话,她损了一句,“网上说男人谈恋爱就变夹竟然是真的!”说着转头给了肖亦骁一锤,“你当初怎么没这么夹?” “詹小娆!” 两人又闹了起来。 人的悲欢并不相通,许沁直直地看着孟宴臣,他低头摆弄手机,被蓝光照亮的眉眼温柔缱绻,应该是在回微信。 她盯着看了许久,孟宴臣一直没有抬头,她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忽然觉得他离自己好远。 第80章 许沁2 刚开荤的老男人好奇心重且精力旺盛,吃上饭的时候,都晚上六点了。 餐桌前,叶梦梦才喝了两口南瓜粥,实在没有办法忽视旁边过分炙热的眼神。 她长叹,“放我下来。” 孟宴臣缓缓摇头,反而靠得更近,鼻尖直接贴上她的脸。 叶梦梦斜坐在他腿上,皱眉,“你这样我很不方便。” “我可以喂你。” “谢邀,婉拒。” 孟宴臣埋头在她颈侧来回蹭,“我喜欢你。” “你都说了八百遍了。” “我喜欢你——” 喜欢看着她,黏着她,想和她长在一起。 天光大亮,孟宴臣西装革履地坐在床边,低头亲亲叶梦梦红肿的唇,“多睡会儿,我去上班。外卖在厨房里,有事给我打电话。” 叶梦梦拉过被子直接盖住脸,送客意味明显。 见她这样,孟宴臣小小作愧一把。昨晚说好让她缓缓,结果醒来后腻歪着腻歪着,越来越热,没忍住又厮混了一个小时,要不是因为还要上班,还真不一定能停下。 “是我不好,”孟宴臣隔着被子拍拍她,“钥匙都在茶几上,若是你自己去不了,我陪你去?” 叶梦梦说要回宿舍拿行李,这个寒假跟他一起住。 想起这件事,莫名又有些气血上涌。 直到最后叶梦梦也没从被子里露出脸,只沉声让他滚。 进国坤时,已经晚了一刻钟。 看着孟宴臣即便克制也难掩春风的脸色,陈铭宇怔忪片刻。 这半个月来,他跟着孟宴臣从燕灏到国坤步步高升,可后者整天沉着个丧脸,接管集团这么牛逼的事却一点喜色不见,把他吓得够呛,一点儿没敢表露出升职加薪的喜悦。 每天工作,进出办公室都小心翼翼胆战心惊,生怕哪天眼色没看对,就会失去这份高薪又体面的工作。 今天,周五,是个好日子啊! 孟宴臣也这么觉得,如果没有紧急业务,他每隔十分钟就会给叶梦梦发消息,问她:醒了吗?起了没?饭吃没吃?身体还难受吗?什么时候出门?我中午回去一趟吧! 叶梦梦:再发拉黑。 归功于虐文女主强大的恢复能力,叶梦梦中午之前就完好如初地起床出门,随便吃了点饭就回去宿舍,收拾一些衣物,再带上电脑和资料,匆匆回家写论文。 孟宴臣下班回家时,发现玄关和客厅里的灯都是亮的,一路畅通无阻,直到书房前。 叶梦梦正皱着一张脸在键盘上敲敲打打,那模样似是想将面前的东西,连论文带电脑全撕了。 孟宴臣敲了敲门,叶梦梦应声抬头,看见眉眼嘴角皆含笑的男人一步一步走近,倾身落下一个吻,“梦梦,我回来了。” 这话说出口的刹那,他仿佛真的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有人点亮夜灯等自己回来。 叶梦梦轻轻回吻,“欢迎回来,辛苦了。” 孟宴臣想哭。 但是哭太没劲了,所以他换了别的方式。 抱着叶梦梦来到床前,正要浓情蜜意时,孟宴臣眼尖地发现床头柜上多出一块牌子,早上还没有,很像古代的金牌,只不过是白玉色的,上面似乎还有字。 “这是什么?” 叶梦梦分心瞧了一眼,“分手礼物。” “梦梦,”孟宴臣立刻咬她,“我从来就没有同意。” 叶梦梦被堵得呼吸不畅,只能改口,“……好吧好吧,对你的报复。” 松开那张喘着粗气的嘴,孟宴臣将那块玉牌拿到眼前,上头有字。 一面写着:正人君子。 一面写着:贞洁烈男。 他裂开。 他丢掉牌子,将人压倒在床上,急急献吻,“……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叶梦梦笑眯眯地搂上男人健壮的肩背,“那就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正是周末,无尘事干扰,春宵苦短日高起,孟宴臣被引导着、蛊惑着,一点一点探索这栋房子的每一个角落…… 然后在周一早上后悔过早接手国坤。 “爸爸明明说过自己还能再干二十年,可一听我要接班,就马不停蹄地交接,放手享福。” “醒醒,这世上没人真心喜欢工作。” 孟宴臣一脸不情愿地往她身上挤,“最近会很忙,你一个人在家会不会无聊?” 叶梦梦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我得去找翟淼拍视频。” 闻言孟宴臣扫了一眼,有些心虚。她皮肤白嫩细腻,很容易留痕,这几天蜜里调油,他仗着她放寒假可没少霍霍。 星星点点,暧昧丛生。 叶梦梦挑了件高领的毛衣穿出门,带上电脑和相机去了五芳街。 翟父是个木匠,手艺活不差,两人早早合计过想出个系列视频,从选料到画图再到制作,好好录制宣讲一番。 自打听到这个想法,翟父乐的嘴角都咧到耳根去,整天摩拳擦掌问什么时候开始。 叶梦梦到时,父女俩正在院子里找角度,你说一句我说一句,还在巷子里就能听到略显兴奋的讨论声。 翟父甚至换了一身新衣裳,收拾得板板正正。 几个人上午反复修改文案制定流程,甚至预演了几遍,下午正式开拍,只是想拍好一个完美完整视频是个繁琐冗长又需要精细的过程,加上翟父紧张,素材多了不少,进程却是不快。 翟父有些懊恼。 叶梦梦宽慰他,像这种手艺活,想拍好本来就需要好几天,还说自己可能在这里多待几天,多有打扰。 翟父翟母热情爽利,一口答应下来,反正放寒假,就在家里多住几天。看着叶梦梦纤细瘦弱,还说要多做点好吃的给她补补。 忙活一天,晚上七点许沁下班回来,看见家里多了一个人,起先一愣,在知道那人是叶梦梦之后,眉头皱了皱。 吃饭的时候,许沁感受到翟家人对叶梦梦的热情后,眉头皱得更深,忽然觉得委屈,这明明是宋焰的舅舅舅妈,却对一个外人如此热情,而自己却半夜下班回来,连个热乎饭都吃不上。 尽管她觉得委屈不满,但她没说,吃完饭后说了一声去见朋友,就背着包出了门,给孟宴臣打电话,约他喝酒,说是——谈谈。 许沁走后,叶梦梦和翟淼回房间整理视频素材,以及明天的拍摄流程,忙得挪不开眼。 魅色酒吧里,得知许沁几人要来,肖亦骁直接在包间里等,不多时,詹小娆和孟宴臣先后进门,反而是许沁这个发起人最后一个到。 肖亦骁随口问了一句怎么这么慢,许沁捏了捏包带,顿了几秒,“路上堵。” 实际上是没人接单,周末又下了两天大雪,五芳街周围大雪封堵,她走出好远才拦到一辆出租车。 肖亦骁给她倒酒,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苦酒入喉下肚,才觉得心中郁气出了几分。 詹小娆见了,嚷嚷着要跟她拼酒,肖亦骁不让,“今天才周一,人是医生,明天还要上班呢!你别瞎起哄!还有你沁沁,少喝点!” 倒是让孟宴臣多喝几杯。 孟宴臣:“谢邀,婉拒。”然后拿起旁边的水杯,抿了一口。 “嘿你小子,是不是有人管你了?” 许沁詹小娆双双回头,后者不怀好意地笑,许沁看见孟宴臣脸上温和的柔情,觉得异常刺眼。 孟宴臣含笑但不开口,詹小娆性子闹腾但也知道分寸,何况他还是她的投资人,便转火向许沁。 “那天聚会不好多问,今天正好就咱几个,许沁,你跟宋焰什么时候和好的?现在过得怎么样?开心吗?” 许沁拿杯的手一顿,过了很久,才小声说,“挺开心的,喝酒。” 她碰杯。 其实,她过得不好,也不开心。 最初是很开心的,虽然翟家地方不大,上班也麻烦,但能跟宋焰在一起,舅舅舅妈对她也好,所以刚搬过去那会过得非常好。 宋焰工作日不在,上下班翟家都会给她做饭,即使是半夜,舅舅舅妈也会到巷子口接她,领着她回来煮一顿热乎乎的饭。 只是日子一长,这些美好就碎了。 首先是上下班通勤。从前她有车有房,住得近,通勤不过十分钟,无论几点上下班还是遇到突发情况急召,都能迅速赶到。 可五芳街街道老旧,又是城中村,路况不好巷道窄涩打车难,她迟到了好几回,虽然没被大肆批评,单主任脸色确实不好。 坐地铁,因为没坐过不熟练,吃过几次亏,有一次甚至扭伤了手。 舅舅弄了辆自行车给她,可后来天冷降雪,风大雪猛,自行车直接报废,车也更难打了。 在看到翟淼买了一辆二手车方便出门拍摄后,许沁也动过买车的心思。可当她查看余额的时候,心一下子冷了。自己才刚回国,工作不过几个月,积蓄根本不够看。 想动家里的那张卡,又怕被付闻樱知道,借机羞辱她,只能作罢。 她咬咬牙,改了作息,每天早起赶地铁。 她要早起,家里就要起得更早给她做饭,有时周六需要值班她没跟家里说,舅舅舅妈就以为她休息,没做饭。 许沁就只能饿着肚子去赶地铁。 早上还好,可医生这个职业忙起来出勤时间不固定,晚上有时能到凌晨。有一次下班实在太晚,都已经早上四点,夜深人静,天寒地冻,周围商铺早就关门,黑漆漆的巷子没有路灯呜呜地刮着风。 她心惊胆战地走过,到家后只见主屋里亮着灯,舅舅舅妈却不在,只在餐桌上留有一碟饺子,她尝了一口,凉得彻底。 打开微信一看,宋焰的消息回复是在十一点,那一刻她忽然泪流满面,却又不敢大声哭,怕吵到舅舅舅妈还有翟淼。 翟淼这段时间经常回家,也经常表达对于父母早起给她做饭的不满。 许沁哭着吃完了凉饺子,回到房间后,给宋焰打电话也打不通,委屈无处宣泄,于是在被子里哭了一夜。 之后,许沁便说不用做她的饭了,早中晚都在医院解决,但她自小锦衣玉食,吃得精细,医院食堂她吃得并不习惯,但是不吃不行,当医生做手术需要充足的体力。 以前还有孟宴臣时不时地来送饭,送的都是高档餐厅名师大厨的饭菜——早在一两个月前,孟宴臣就不再给她送饭了。 就连孟家每周一次的家宴,也因为她看到孟宴臣给的资料一气之下跟家里彻底决裂,再也吃不到了。 许沁心中一片烦闷,最初她不想因为这些琐事打扰宋焰,后来扛不住,他只会说让她打车。 一来二去,她索性不说了,反正每次她想让他安慰,他也没有办法及时,等他终于结束工作有空找她,那时她的泪已经流干了。 最近因为通勤麻烦又时间长,她睡不好,整个人都憔悴不少,经常会觉得烦躁,尤其是在别人问她过得好不好,最近怎么了的时候,她因窘迫而抬不起头,却又因自尊不敢叫人嘲笑,只能梗着脖子说还好。 她好累好累啊,甚至有好几次脑子里闪过后悔的念头,可宋焰放假哄一哄她,她又觉得值得。 她瞥了一眼孟宴臣,把话咽了下去。 现在只盼望医院那边自己能进科研小组,只要能进,日后升职也稳了,升职就能加薪,就能攒钱买辆车代步。 等买车以后通勤稳定下来,日子就会越来越好。 想到这里,许沁冲詹小娆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再喝。” “来,喝!”詹小娆舍命陪君子。 两人拼了一会儿酒,孟宴臣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来电显示,眉眼先舒展开。 肖亦骁眼尖,“哟,孟总被人查岗呢?” 孟宴臣瞪他一眼,接了电话,“梦梦,嗯,还在酒吧——知道了,早点休息,不要太累。” 肖亦骁听得鸡皮疙瘩掉满地,詹小娆也没好到哪里去,表情跟见了鬼似的——这小夹子音居然是孟宴臣发出来的! 等挂了电话,她损了一句,“网上说男人谈恋爱就变夹竟然是真的!”说着转头给了肖亦骁一锤,“你当初怎么没这么夹?” “詹小娆!” 两人又闹了起来。 人的悲欢并不相通,许沁直直地看着孟宴臣,他低头摆弄手机,被蓝光照亮的眉眼温柔缱绻,应该是在回微信。 她盯着看了许久,孟宴臣一直没有抬头,她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忽然觉得他离自己好远。 第81章 许沁3 许沁试着给宋焰发了信息,一如既往的石沉大海,肖亦骁和詹小娆又吵又闹的,时不时地让许沁发声评理。 她没理,两人也不在乎,继续吵吵闹闹,似乎她的意见根本不重要。 她在这个房间里,对其余三个人来说,都不重要。 许沁突然觉得没劲,拿了包站起来,说是要走,明天还要上班。但她喝得不少,说完就又倒回了沙发里。 肖亦骁要给她打车,正在填写目的地,许沁蓦地向角落里的孟宴臣伸出了手,“哥,送我回家吧!” 四下一静,肖亦骁立刻转头看,孟宴臣果然皱起了眉,他打了几行字,然后收起手机看过来,“我送她回去,你照顾詹小娆吧。” 詹小娆也有些醉意,直拉着许沁让她接着喝。 肖亦骁不放心,“没事吧?” 他意有所指。 孟宴臣已经拿起大衣穿上,“没事,梦梦也在翟淼家,我顺路见她。而且许沁——再怎么说,也不敢让她自己就这么打车。” 肖亦骁招来领班让她看着詹小娆,自己则和孟宴臣一起把许沁带下楼搬到车后座上。 许沁在后排眯了一会儿,迷糊中看到了孟宴臣的眼睛,藏在镜片后面,微微地含着笑意。 “哥。” 那双眼睛看了过来,声音清冷,“快到了,难受吗?” 许沁点点头,扑腾了一阵,双手抓住身上的安全带,稍稍坐直。 她抿了抿唇,因为酒精脑子不太清醒,但或许正是因为这份不清醒,所以胆子比平时大了许多。 她犹豫着问:“哥,你还愿意当我是妹妹吗?” 孟宴臣回答道:“我们还在一个户口本上。” 许沁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嘴巴嘟了起来。 怪他实在在她身上耗费了太多时间和感情,一眼就看穿她此时很不高兴,需要人哄。 许沁总是这样的,性子压抑平闷,即使不喜欢也不会多说,而是低着头,要么抠手、要么嘟嘴,不去哄她也没关系,但她心里渴望被人安慰被人哄。 孟宴臣视而不见,继续开车。 “你跟那个叶子,你真打算像我一样,为她跟家里决裂?” “醒醒,我没跟家里决裂,我听了爸妈的安排,接手家里的生意和国坤。” “这样做爸爸妈妈就能让步吗?那我也听妈妈的,我也——” 也什么呢?许沁忽然卡住,自己学的是医学,不是商业经营管理。 “妈妈……如果我也听妈妈的话,不当医生,去大学或者药企——” 她期期艾艾。 孟宴臣在车内后视镜里扬了下眉,“你想什么呢?重点不是你怎么样,而是宋焰跟我们家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我女朋友不存在这种情况。” 许沁直直看向后视镜,孟宴臣专注开车,一眼都不看她,而他那句“我女朋友”,实在刺耳。 她抠起了手指,车里陷入安静。 过了一会儿,她提起上周五在文静家别墅的那场聚会,“那天晚上,后来宋焰跟我说了,我……” 孟宴臣飞快地打断了她,“那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我们只在客厅见过面。” 这不是什么好事,他与她之间关系本就尴尬,无论是兄妹还是曾经互相喜欢,都该在记忆里抹掉这段碎片。 许沁没下文了,毕竟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尴尬吗?当时确实尴尬,可孟宴臣与叶梦梦走后,宋焰也没有特意去锁门,一边继续弄她一边在耳边说荤话,问她被哥哥看见了什么想法?被以前喜欢过的男人看见自己跟男朋友做,感觉如何? 她羞耻得脚趾都蜷起,某处却越来越兴奋,宋焰似是察觉到了,越来越用力,进得又凶又狠,非要逼她喊出声,非要逼她说出来。 那当然是,很刺激很爽啊! 和那天搬家两人在楼上弄,叶梦梦在楼下等的时候一样爽。 结束后宋焰恶劣地问她,孟宴臣能让她这么爽吗?问她有没有幻想过跟孟宴臣弄?还问她,叶梦梦也看见他的东西了,会不会回去跟孟宴臣比? 这些下流话,这些下流的想象,让她觉得禁忌又羞耻,但也诡异又刺激。 她抬头看着后视镜里孟宴臣的眼睛,想起那天晚上的激烈与羞耻,想到那双眼睛曾经看到过自己和宋焰欢好的画面,某处突然缩了一下,她重重一咽,并紧了双腿。 夜路加上雪滑,孟宴臣足足开了四十分钟才开到五芳街的那条巷子前。 “到了,”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手机,发了条消息出去才解开安全带,开车门下车。 巷子窄长,光线晦暗幽深,只在巷口两侧的商铺立着一盏路灯。湿漉漉的地面积雪还没化完,孟宴臣长身玉立站在车门前,西装笔挺,宽肩长腿,气质矜贵,表情清淡。 许沁似乎头一次觉得他一贯不变的西装和打扮看起来很迷人,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怎么了?”孟宴臣察觉到她的打量。 许沁眼神闪躲,看向冷寂的小巷,她其实很害怕,不想一个人走过这条路,想让人陪。 但她不会直白地说,她想让孟宴臣主动提,然后自己顺坡下驴。 可孟宴臣没有提。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天上又飘雪了,雪花纷纷扬扬,和黑色西装很配。 许沁就这么看着孟宴臣,孟宴臣也看着她,几息后,他终于回过味儿来,问:“你想说什么?” 她其实想问:可不可以送我回家? 也想问:如果不是要送我,下车站在这里干什么? 可她张了张嘴,许是自尊心作祟,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包带快被她捏得变形,低温冷风叫她清醒。 良久,她出声,说的却是,“没什么,哥,今天晚上谢谢你送我,我先走了。” 她以为喝酒壮胆就能开口求孟宴臣帮忙,但回头一看,说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废话。 许沁转身走了,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进黑漆漆的巷子里。 走不到十几步,她忽然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迎面逼近,跑得很急。 许沁心咚地一跳,一下子僵在原地,在她犹豫是转身找孟宴臣帮忙还是直接折返回去时,那跑步声离得越来越近,然后……擦肩而过。 那人根本没看她一眼,她却在这个短暂的瞬间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叶梦梦。 许沁僵硬转身,看穿着烟灰色大衣的女孩子一路跑过巷子,朝孟宴臣跑去。 不知是听到了声音还是心有灵犀,本来倚在车门上的孟宴臣站直了身体,含笑望来。 那眼神许沁阔别已久,尽管她知道孟宴臣不是在看自己,但因缘际会,她站在了他熟悉的、充满爱意的目光里,竟没忍住,瞬间热泪盈眶。 她眼睁睁看着他将别的女孩子一把搂进怀里,低下头去凑近女孩子的脸,他在吻她,一次又一次地低头亲吻。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孟宴臣脸上的表情似是撒娇,又似满足,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 再然后,许沁看不清了,泪水颤抖着模糊了她的视线,等那些泪一颗一颗坠落、眼中热意的水雾被寒风吹散,她看到孟宴臣正背对着自己,他的背脊被一双胳膊缠住,胳膊的主人被他的身体遮得严严实实。 许沁知道,他们在接吻,孟宴臣正把叶梦梦压在车门上接吻,不同于刚才的啄吻,一定是又湿又热、浓情激烈的深吻。 她知道这种吻是什么滋味,因为她也喜欢被吻得神志不清浑身瘫软,但她无法想象孟宴臣也会这样做,不敢相信那个端方克己、儒雅持重的孟宴臣——也会这样,像宋焰吻自己那样,把嘴唇贴上去啃咬吮吸,将舌头伸进女孩子嘴里,勾缠搅弄。 孟宴臣怎么会这样做呢?这种极尽暧昧、羞耻、荒唐,乃至下流的行为,怎么可能是孟宴臣会做的事? 原来孟宴臣也会接吻,也会有欲望。 许沁不知道接下来两人会不会上床,可她却感觉某处热浪袭来,有些……情难自禁。 她转身走了,直到走到巷子尽头,远远回望,两人似乎还没有停。 约十分钟后,许沁在洗手间洗漱的时候,听见了叶梦梦回来的动静。 她吐出口中泡沫,心想:看来两人没做。 洗完澡躺在床上,许沁翻来覆去了一阵,还是摸到手机给宋焰发了消息,她说叶梦梦又来翟家找翟淼,还拉着舅舅拍视频,晚上在家吃了饭,还要在这里住一晚。 说舅舅舅妈很喜欢她,饭桌上氛围热闹融洽。 说是,如果自己也能那样活泼,会讨人欢心就好了。 从前因为詹小娆她表达过一次类似的想法,那时宋焰告诉她,她不必讨人欢心,只要做自己就好了,因为他会懂,他能懂,他来宠她。 可是,他一直不在家。 她开玩笑般地跟他讲通勤时遇到的一些状况,他只会叫她打车。 他没懂她,她通勤很辛苦,很委屈,她想买车。 他没懂,她就没有再提。 许沁问他,之前翟淼撮合他跟叶梦梦的时候,他真的没有动过心吗? 又说,她下班回来在家里看到叶梦梦,心里不高兴。 酒劲未散,许沁絮絮叨叨发了一大堆,却如石沉大海。她抱着手机一动不动地等了十五分钟,仍然没有任何回复弹出来。 她抬起头来,眼睛、后颈一阵酸痛。 许沁扔了手机躲进被子里,其实她还有一堆话想说,想说自己羡慕叶梦梦。羡慕她,但是不喜欢她,觉得叶梦梦来了,翟家就不重视自己。 所以才想找孟宴臣,找肖亦骁和詹小娆,她想找回存在感,结果孟宴臣很平淡,对她很平淡。 而对她如此平淡的孟宴臣,却把叶梦梦压在车上深吻。 漫天飞雪,西装豪车,总裁美女,多么偶像剧的场景。 她看着这一幕,一个人站在幽深的巷子里,像个小丑。 许沁闭上眼睛,将眼泪挤出眼角,她闻着被子里宋焰的味道,逼迫自己回想周末他的温柔体贴,渐渐地睡着了。 睡梦里,宋焰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将她按在车上亲吻,又深又急,她情不自禁地双手搂上他的肩背,换气之余,她睁开眼睛,却发现宋焰不见了,吻她的人是孟宴臣。 湿淋淋的嘴唇又要落下来,她立刻闪避,却听他说:“宋焰不是问你有没有幻想过跟我吗?怎么样沁沁?” 孟宴臣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温柔地跟她说话,叫她沁沁了。 他手指揉搓着她的嘴唇,“我的吻技比起宋焰如何?” 许沁说不是的,宋焰问的不是吻技。 下一秒,孟宴臣把手指伸进了她嘴里,他还戴着眼镜,眼中含笑但是眸光幽深,似温柔又有几分冷冽,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单指搅弄她的口舌,故意弄出响亮的咕啾水声,然后抽出手指,给她看晶晶亮的水渍与银丝。 许沁羞红了脸。 她知道他这是在模拟别的部位,也知道即使是梦里也该立刻拒绝,因为她男朋友是宋焰,她不该和别的男人这样做。 但是,但是——她从没幻想过和孟宴臣这样,也没见过这样的孟宴臣——那双眼睛,那双手,那个神情,那个姿态,和宋焰完全不同。 宋焰是热烈张扬凶狠的,孟宴臣是清冷凛冽温和的。 犹豫之时天旋地转,换了场景。 她身上的人是宋焰,似狼一样在黑夜里盯住她,一边冲撞一边问她,自己和孟宴臣谁好。 她哭着说你好,你好,我没和孟宴臣有过。 很快,她身上的人变成了孟宴臣。 许沁吓得一哆嗦,立刻捂住了上身,至于下身——她感觉到两人正连在一起,那股羞耻心让她不敢直视孟宴臣的脸,浑身颤抖着闭上眼睛。 如果这是梦,也该醒来了。 但是她没有醒,孟宴臣温润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在耳边响起,“宋焰不是问,他和我谁好吗?沁沁,我们是一个户口本上的兄妹,知道这样算什么吗?” 许沁拼命摇头。 孟宴臣蛊惑她,“我们这是——背德乱伦。” 许沁被激得一阵收缩,她不敢睁开眼,身上的人却因此动作起来,腰不停,嘴也不停。 “沁沁,睁开眼睛看看我!你为什么不敢看我?难道这不刺激吗?你不是最喜欢刺激吗?” “沁沁,我明明有女朋友了,为什么和我一起的是你?” “沁沁,舒服吗?” 许沁死死咬住嘴,却因激烈的动作捂不住耳朵。 “沁沁,宋焰知道你和我这样吗?” “沁沁,宋焰好像在看——” 那天晚上不是孟宴臣看到了许沁和宋焰,而是宋焰看到了许沁和孟宴臣。 “啊——”许沁睁开眼睛,从梦中惊醒。 她立刻摸了摸自己,出了一身汗,但是身上没人,旁边也没人,她呼呼地喘了一会儿,忽地赤脚下床打开灯,把窗户、床底都看了一遍,确定没人后,才身子一软瘫倒在床上。 太荒谬了,这个梦实在太荒谬了。 她不知道这个魔鬼一般的梦,到底是因为那天自己被孟宴臣看到了,还是因为宋焰刺激自己的话,又或者是因为醉酒,看到孟宴臣和叶梦梦接吻呢? 摁亮手机一看,凌晨三点多五分。 宋焰在十一点二十回复了微信,面对她倾诉委屈的十几条消息,宋焰回的是:别管她,从未动摇只喜欢你,多看几眼也是因为像你。 他说,会跟翟淼说一下,尽量少让翟淼带叶梦梦回家,让她再忍忍,他们的房子快准备好了。 然后道歉,他因为工作不能及时回复她、及时陪她,让她受委屈了。又叫她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班,别错过地铁。如果起晚了,就打车。 许沁打字:下雪不好打车。 她盯着这一行看了足足五分钟,然后删掉了,回复了一个“好”字。 离上班还有几个小时,但因为之前的梦,许沁不敢睡,亮着灯盖上被子发呆。 宋焰的屋子不大,墙上仅有一扇木窗,往前,床正对着的是一堵白墙,墙的另一面,在隔壁房间里,住的是翟淼和叶梦梦。 她哥的女朋友。 许沁害怕睡着会再做那个荒诞的梦,可醒着也忍不住思维飞奔而去。 她想起周六早上别墅里,六个人围在桌上边吃饭。那时她因为那场尴尬和宋焰的撩拨就隐晦地打量过几眼,似乎并没有痕迹表明两人做了。 何况叶梦梦当时还在发烧,孟宴臣总不能—— 所以,两人做过没有? 许沁一方面觉得孟宴臣的性子应该做不出来婚前就做的事情,另一方面又觉得,两人既然都接吻到这个程度,叶梦梦又那么漂亮,正常男人都会把持不住。 得出这个结论,许沁也不高兴。她还是没有办法想象,孟宴臣也会被欲望裹挟,在女人身上驰骋纵情。 也不愿意承认。 她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却闪过交叠在一起起伏运动的身体。 她眨眨眼,丢掉孟宴臣和叶梦梦那两张脸,努力回忆周六周天宋焰和自己,却越想越热。 不得不说,那个梦虽然荒唐,却也有一种隐秘的刺激,她心里感觉羞耻,身体却十足兴奋。 在这个寂寥的长夜,她很想。 而宋焰,还要等四天才能回家。 第82章 迎婿日 周五就是除夕,叶梦梦和翟淼忙得焦头烂额,白天拍完视频,晚上还要挑灯看素材、找高光找角度,后期剪辑做字幕配乐,早起晚睡,披星戴月。 孟宴臣知道她认真,便也没再打扰她,只在饭点和睡前发微信关心几句。 周四晚上,他得知五芳街那边的拍摄工作进入收尾,叶梦梦明天下午回来,激动得不行,然而却在半夜接到了许沁的电话。 许沁在电话里哭,一接通什么都还没说就开始哭,一边哭一边喊哥哥。 孟宴臣耐着性子等她哭完,问她出了什么事。 许沁抽抽噎噎地说,徐主任的科研小组把她刷下了。 孟宴臣思索许久,似乎对这个事有点印象。彼时许沁刚回国,付闻樱心疼她,就拜托刘副院长多多关照她,是以许沁进医院没多久,就被分到很有名望的徐主任手下,拟在科研小组的名单上。 那时他还没有重生,对这个妹妹爱重得紧,所以她身边的一切联系都尽在掌握。 而今,长久没关注许沁,他的消息已经滞后了许多。 比如,许沁最近轮岗结束回到了门诊,比如,科研小组的名单于昨天出了结果。 她被刷下来了。 得知这个消息,许沁直接冲进直系科室主任质问黄主任,黄主任言辞闪躲,她就在猜,是不是付闻樱故意为难她,于是便发了微信质问。 付闻樱直认不讳。 许沁控诉为什么要这样做,付闻樱回复:因为你不想做我的女儿。 她不服气,也不甘心,说会凭自己的努力入选。 放完狠话后,她想到了徐主任,徐肯主任是烧伤科著名的医生,除了技术之外,还以刚正不阿闻名。 然而徐主任却说,自己以前确实看许沁这个关系户不顺眼,而且直到现在,也依然十分反感孟家插手自己的工作内容和职员选择。 但是,他说:“但是,这次科研小组选拔名单的事无关孟家,是我把你刷下去,因为你实力不足。” 许沁难以置信,反驳自己勤勤恳恳,哪里能力不足? 徐肯没说什么,直接拿起桌子上的文件递给她。 她将信将疑地翻开,里面是她的履历,美本美硕,毕业后在美实习三年,期间做过大大小小做过的手术,主刀或者协助,确实有几个不错的案例。 她自己觉得挺好的,于是看向徐肯。 徐肯示意她往后翻。 许沁接着翻,就看到在她之后还有一份履历,是杨思佳的。 杨思佳是硕博连读,以院系第一的成绩毕业,实习期从住院医做起,一步一步脚踏实地,苦熬几年一路做到住院总、医师、主治医师。 做过的手术,研究过的论文和病例,在院门诊量,下乡支援时间,上级医院进修时间,发表过的科研文章……等等等等,质量数量都十分惊人。 杨思佳是天赋加努力的类型,而且本人热爱医学,她的履历经验、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熬时间熬出来的。 在她跟家里对抗,跟宋焰纠缠,下班跟朋友喝酒,在家失眠为爱情掉眼泪,以及回家陪父母吃饭的时候,她白天临床看诊,晚上实验写论文,研究病例,旁观手术,还挤出时间去医学院教学。 跟杨思佳比起来,她的履历薄得像鸿毛,即便是只提调两人实习期的履历,也是天差地别。 杨思佳是天赋加努力的类型,而且本人热爱医学,她的履历经验、所有的一切,都是熬时间熬出来的。更重要的是,她还有徐主任看重的医者仁心。 在赤裸裸的实力对比面前,无须多说什么。 即使没有付闻樱出手打压,她也进不了科研小组。换句话说,即使她没有跟家里决裂,有付闻樱的帮衬,她一样进不了科研小组。 许沁脸色苍白地离开了主任办公室。 她怪不了付闻樱,也不知道该怪谁,因为没有发泄的对象,所有的委屈都堵在心头,因而她整个下午精神恍惚,集中不起注意力,频频走神出错。 护士关心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不要勉强。 她顺着台阶就下,说自己有些头痛,早早地下班了。 回家路上,许沁想找宋焰哭诉求安慰,宋焰忙于工作电话打不通,微信也收不到及时的回复。 想找朋友,手机翻了一圈,孟宴臣,她不想在他面前狼狈。肖亦骁和詹小娆今天要么约会要么忙工作,也没空。 除此之外,再无朋友。 是有几个国外一起念书的校友,但回国后就没联系过,毕竟当初也是为了在国外抱团方便才加了联系方式,关系并没有那么熟,其中有几个还在同院任职,她更不想让人看笑话。 许沁惶惶然,发现自己竟一个倾诉对象都找不到,于是半道转路酒吧,一个人狠狠喝了两瓶,喝完后晃晃悠悠地回了家,头蒙在被子里就开始哭。 最后在被窝里哭到快昏过去,下意识地就调出孟宴臣的号码拨了出去。想她回国后有一次雨夜出勤被困桥洞,车里进水,如此紧要关头,她也是先给孟宴臣打电话,之后才想打给119. 因为当年遭逢大祸后初到孟家,她害怕睡不着,就去敲孟宴臣的门,“哥哥,我害怕。” 十二岁的孟宴臣很温柔地叫她上来自己的被窝,拍着她的头,哄她入睡,“别怕,哥哥在呢。” 他对她很好,非常好,特别好,十九年来始终如一,已经是刻进血肉里的习惯。 父母有时候也会禁止她的一些行为,只有孟宴臣,只有孟宴臣近乎纵容般地宠着她。 即使初中那年因为改姓一事,他来劝她,说以后只是兄妹,再也不会管她了;可也是孟宴臣,在留学那几年,陪在身边照顾她,说即使是妹妹也要一辈子对她好。 许沁哭得撕心裂肺,“哥,你为什么不管我了!为什么有了女朋友就不管我了!为什么我跟宋焰在一起你就不管我了!” 情绪不稳定得像在发疯。 家里隔音不太好,隔壁翟淼已经拍桌子站了起来,“靠,她有病——” 叶梦梦及时捂住了她的嘴,把她摁回椅子里,戴上耳机,“专心工作。” 翟淼瞪眼,“她在跟你男朋友打电话!” 叶梦梦扫了眼桌子上的手机,“不着急。” “万一——” “没有万一,他是个成年人,许沁好歹也是他妹妹,会妥善处理的。” 很快,隔壁的哭泣声渐渐止住了,又过了十多分钟,叶梦梦的手机亮了。 翟淼一直分心听着隔壁,也分心瞧着她,一见手机亮了,立马夺了过来,“快看看姓孟的渣男说了啥?怎么处理的?” 这还没干啥就成渣男了。 叶梦梦摇头,却也纵着她,解了指纹锁。 孟宴臣简单解释了许沁因为工作失意给她打了电话,说上次吵架两人不欢而散,她认错,想要和好,像以前那样做兄妹。 翟淼看得目眦欲裂,被叶梦梦一巴掌拍在肩膀,“半夜了,叔叔阿姨还在睡。” “早被吵醒了!”她低呼。 “这许沁什么意思啊?工作失意不找男朋友哭诉,却找哥哥?” 看着对方还在输入,叶梦梦熄了屏,把手机扣在桌子上,“宋焰工作不方便,应该是没打通。” “那也不应该——” “他们是兄妹,”叶梦梦笑着点点她的鼻尖,“你也是有哥哥的人,以前没跟宋焰哭过鼻子找安慰?” 翟淼紧紧抿着嘴唇,她是觉得许沁的质问有些越界。 她以前也曾跟宋焰哭过鼻子,也打趣过他有了女朋友后对自己这个妹妹还要好,可是,她不会真的觉得不平衡。 因为哥嫂才是最亲密的一家人,哥哥对嫂子好是应该的,她本就该排在后边。 可是许沁这几声质问—— 她忽然伸手抱住叶梦梦,“如果姓孟的对你不忠,你一定不要原谅他。” 半晌,叶梦梦拍拍她的背,“淼淼,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事?” 叶梦梦看着她,情真意切,“以后还是少关注许沁吧。 无论是许沁还是宋焰,还是孟家还有我,这些都不是你的因果,也不值得你耗费太多时间和精力。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关心自己、提升自己,争取毕业,努力赚钱,谋一个好的未来。 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希望你好。” 自翟淼看透后,经常回家住,时常关注两人,还会发一些消息给她。 她不愿意翟淼青春年华被宋焰吸血,为宋焰出头冲锋,当然也不愿意小姑娘觉醒后,自己顶了宋焰的位置。 翟淼绞着帽子带,有点委屈,“我没有,我也不是只为了你出头,我也想为自己、为我爸,当年——” 十年前翟父那一跪,是她心头永远的刺。 “我也想出口气。” “都好,但你要记着,自己才是第一位的,万万不能让别人的事越过你去。” 翟淼吸了吸鼻子,“我知道啦,快点把视频弄完,明天说好去逛街!” 赶工到凌晨一点半,制作结束后,又回头播放了两遍仔细检查,改了一些细节和小失误后,确认无误之后,保存上传,设置定时发送。 两个姑娘相视一笑,关上电脑,轻手轻脚地下楼洗漱,关灯睡觉。 周五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金光照耀大地,冰雪折射银芒。 七点二十,一圈人围在桌前吃早饭。 这两天早起晚睡,翟母每天按时做饭给几人补充营养。 许沁今天也在。 翟母觉得稀奇,“沁沁今天休假?” 许沁吃着鸡蛋,回答前先瞥了一眼叶梦梦,才小声说:“今天有人送我上班。” 翟淼差点又没忍住,被叶梦梦往身前的桌子上磕了个鸡蛋,“多吃点。” 翟父乐呵呵地随口问了一句,“谁呀?” 许沁慢吞吞答:“我哥。” 翟淼差点暴起,被叶梦梦按住了。 翟家二老没关注这边,只是看着许沁,但他们对孟家还有些偏见,所以听后反应有些淡,说了几句旁的直接将此事揭过。 很快吃完了饭,翟淼和叶梦梦帮着收拾碗筷,许沁扫了一眼,没动,已经习以为常。 最初许沁到翟家时,吃完饭看见翟淼收拾了几个碗碟,自己要动不动的,打算动手时,二老连忙制止,说她是医生,手金贵。 宋焰也说不用她。 所以她没动,再也没动。 可她却看见,舅舅舅妈虽然嘴上直说不用两个小姑娘,这两天那么忙,赶紧休息,可眼里满是慈爱。 叶梦梦笑着解释,“只是我自己用的碗筷,淼淼才孝顺呢!” 二老脸上笑容更甚。 看着这一幕,许沁的心又揪了起来。说来当时叶梦梦买东西上门的时候,舅舅舅妈也是这样,一面说着不用,一面又十分高兴。 她见了也想过要买点东西,可从前没做过,不知道买什么。跟宋焰说,宋焰告诉她,舅舅舅妈早把她当一家人,一家人不讲究这些,让她不用学外人,学这些打人情的手段,他会全部处理好,她只要乖乖地被他宠就可以。 她信了,住了这么久,从来没有往家里买过一点东西。 可是——好像不是这样。 许沁一个人坐在桌前,她大概也察觉到这样实在不好看,就站起来翻开手机,这一刻她无比希望有人给自己发消息或者打电话,让她可以躲避这种无声的窘迫。 但是,没有,一片空白。 翟淼和叶梦梦去而复返,她紧张的指尖泛白。但好在两人只是去拿茶几上的手机,顺势在沙发坐下了。 许沁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她看也不看地直接点下接听键,传来的是肖亦骁的声音,“沁儿,起床了吗?吃饭了吗?我来接你上班儿!就在五芳街前面,你快出来吧!” 许沁一颗心沉到谷底。 不是孟宴臣,孟宴臣没有来接她上班。 与此同时,她余光看到叶梦梦的手机响了起来,许沁猜,那一定是孟宴臣打的,那个电话才是孟宴臣打的。 果不其然,叶梦梦笑了起来,像所有恋爱中的女生看到男朋友打来的电话那样,眼角眉梢俱是甜蜜。 翟淼扫了一眼,“咦~” 许沁忽然赌气,转身上了楼。一番收拾后,叶梦梦也穿好大衣戴上口罩,从隔壁屋子里出来。 视线不期而遇,两人俱是一愣,却默契地同时撇开,也没有开口。 一前一后下了楼,是许沁先走。 她似乎闻到了空气中有一种隐秘而微妙的香气。 “舅舅舅妈,我去上班了。” 边说边走,背后隐约能听到翟父翟母的应答声,以及翟淼的打趣声。 “去见男朋友啊——” 她不喜欢听见那句男朋友,所以加快了脚步,她想问问孟宴臣,想赶在叶梦梦之前当面问问孟宴臣。 “昨天晚上不是说你来接我上班吗?顺便……”顺便修复一下兄妹关系。 “我送你还不行啊?非要孟董亲自送!”这句嬉笑是肖亦骁。 “我只说看情况,没有答应。”这句是孟宴臣。话是对着许沁,却慢慢抬起眼,越过她看向她身后。 许沁明显地察觉到了他的眼神变化。 那个女孩子来了,他的女朋友来了。 她紧紧攥着手指,指甲深深嵌进肉里,脸上闪过一丝不甘。 肖亦骁看情况不对,赶紧过来拉她,“走走走,上车,都七点半了,别迟到!” 不知是迟到两字还是孟宴臣的态度刺激了她的神经,许沁猛地甩开了肖亦骁的手,红着眼怒气冲冲地上了副驾,哐地一声关上车门。 肖亦骁挠了挠头,面色不解,等叶梦梦来到跟前,打了声招呼,就开车走了。 副驾驶正好对着两人,在渐渐远走的后视镜里,许沁看到孟宴臣将人捞进了怀里,然后…… 没有然后了,车子驶离了五芳街。 车里,孟宴臣忐忑开口,“其实,许沁她——” 他将周一和周四许沁约他的事都说了,比微信里详尽得多。 “你有没有不高兴?” 叶梦梦摇头,“没有。” 许沁毕竟是他名义上的妹妹。 “你做得很好。”她甜甜一笑。 每次都会微信报备,事后也会及时解释,最重要的是,她能感觉到,他没有动摇。 孟宴臣微微红了脸,她向来不吝啬夸赞他。 只是他被夸了几个月,脸红害羞的毛病却一点没改,低着头,不好意思地去拉她的手,“今天上午做什么?” “和翟淼逛街,”叶梦梦说,“最后一上午放松一下。你呢,公司今天不放假?” 今天除夕,是法定节假日,可他昨晚说,今天还要上班, “刚进集团,有很多事情跟不上,又临近年底,得处理好。” 孟宴臣捏捏她的手,情绪变得柔和,“我很想你,你有没有想我?” “有啊,吃饭的时候会想你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的时候会想你有没有按时休息,”叶梦梦轻轻去勾他温热的手掌心,“起床的时候也会想你,有没有起立。” 听懂了她的荤话,脸颊很快红了一片,喉结上下滚动着,一阵火热,“下午回来?” “嗯,给你带礼物好不好啊?” 孟宴臣眼睛一亮,“那我争取早点下班。” “我在家等你。”叶梦梦倾身过去亲了亲他的脸,开门下了车。 第83章 迎婿日2 半个小时后,她和翟淼收拾妥当,开车去了燕市最豪华的商场,就是之前宋焰给许沁买口红的商场。 临近年关,商场店铺大红铺面,喜气洋洋。 翟淼挣了钱,想小小虚荣一把,换个贵一点的包包,当做给自己的新年礼物。叶梦梦陪她挑了好几个店,才挑到一个价钱小贵但能承受、符合她的风格,而且她也很喜欢的款式。 买完包,两人又逛了一圈女装,价格看得翟淼咋舌,赶紧捂住钱包,但却大方地给翟母挑了一身新衣。 两人一路从南逛到北,从东逛到西,逛完女装逛男装,叶梦梦买了一条纯黑色的领带,翟淼给翟父也买了一身新衣服。 上午很快过去,两人在美食区找了一家环境不错的店吃饭,吃完饭又下楼扫了一圈超市,各自买了一些水果零食,翟淼多买了几种老年保健品。 出来后,翟淼把叶梦梦送到孟宴臣的小区,两人扬手告别。 叶梦梦回到家,家里也一路蹿出零星红色。 前些日子,她跟孟宴臣抽空,来回去超市置办了不少年货,白天她写论文累了就收拾收拾,晚上等孟宴臣下班,两人也一起贴个窗花,挂个灯笼。 没弄得很复杂,但也添了不少喜庆。 她把东西放置好,去浴室冲了个热水澡,吹干头发换好衣服,躺在被窝里看了一会儿视频评论,一边回复一边等人。 今天是除夕夜,晚上孟宴臣要回西边的孟家陪父母吃年夜饭。早上临走前,他说会早点回家,先陪她吃一顿。 许是这几天太累,没等到孟宴臣回来,她就先睡着了。 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许多,房间没有开灯,叶梦梦动了动,身后的人也跟着动了动,手掌在她腰间摩挲几下,轻车熟路地掰过她的肩,去寻她的唇。 一个气息绵长的吻,结束后孟宴臣已经覆到了她身上。 叶梦梦制止那双探进衣服里的手,叫他先开灯。 孟宴臣惩罚性地咬了她一口,乖乖下床。吊顶灯照亮房间,叶梦梦适应了一会儿,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水。 见状,重新回到床上的孟宴臣从背后环住她,一手夺过水杯,仰头闷了一口,然后掐着肩膀直接渡进她嘴里。 被松开后,她气喘吁吁地指责,“你不讲卫生……” “我刷牙了,再说这是你教我的。” 只教了一次,他就上瘾。 他又低头喂了两三次,每次喂完都要勾含一番她软嫩的舌。 等到叶梦梦浑身发软地靠在他身上,便放下水杯,把她压进被子里。 “……等一下!” “不等。” “唔顾你德了以物——”叶梦梦手忙脚乱挣开,指向床头柜上的盒子,“那儿呢!” “我看见了。”孟宴臣放过她,伸手把盒子拿过来。 “打开看过了?”她坐起身,靠在他肩上。 孟宴臣低头吻吻她,“那倒没有,只是想让你亲口说出来,让你看着我打开。” 巴掌大的盒子,大概是个小物件。 打开一看,是一条纯黑色的领带,展开的同时,他脑子里已经开始思考,用衣橱里的那一套西装来配。 “我很喜欢。” “一会儿你会更喜欢。” “嗯?” 孟宴臣疑问地挑了下眉,就看见叶梦梦抢过领带,径直绑在了他眼睛上,绑好后双手一推,将他按倒。 “梦梦——”大概猜到她想要做什么,他有些激动,但嘴中却仍是犹豫,“一会儿我要回家吃饭。” “那算了。” “……别。” 理智很清醒,但欲望很诚实。 回到孟家时,他的腿还在发颤,却不得不装出一副深沉的模样。 孟家除夕夜里的晚餐很是丰盛,但一则家规吃饭不说话,二则许沁不在,是以更加萧条。 孟怀瑾看着属于许沁的空位有些惆怅,他眼神扫过妻子和儿子,似是希望有人能起个话头,但付闻樱和孟宴臣都目不斜视,只顾低头吃饭,最后他也只能长叹一声,动起了筷子。 这一顿阖家欢乐的年夜饭,在孟家,跟以往平静普通的日子里的晚饭,没什么不同。 吃完晚饭后,几人各怀心思,也不看什么电视晚会,说了没几句,就各自散了。 熄灯后,孟宴臣在房间里辗转反侧半宿,最后还是从被窝里爬起来,轻手轻脚地换衣服下楼,赶在十二点之前回了自己的家。 这边的房子离市中心近,一路上可以看到城市张灯结彩,烟火漫天。 进门后,家里很是吵闹。 客厅里,电视机正在播放没什么意思的春节晚会,落地窗外时不时绽开漂亮的烟火,而叶梦梦正披着毯子窝在沙发里低头刷视频,茶几上则堆着满满的各种瓜果零食和饮料。 她对自己还挺好。 看见孟宴臣回来,叶梦梦嘴里还咬着一瓣橘子,“你怎么回来了?” “想你。”他脱掉厚重的羽绒服,钻进毯子和她紧紧挨在一起。 没过多久,电视里就响起了除旧迎新的倒计时。 钟声结束后,在新的一年中,在满场的祝福声里,两人看向彼此,同时开口,“新年快乐。” 据说,在新年到来的一分钟内接吻,一整年都会甜甜蜜蜜。 “这是什么说法?” “我刚编的。” …… 初一家族亲戚走访拜年,孟家是个大家族,叔伯姑婶不少,孟宴臣天不亮就离开了。 披星戴月地来,披星戴月地走。 叶梦梦起床后看到了他的微信留言,“枕头底下有红包。” 她伸手摸了摸,果真摸到一个厚厚的红包,里面装着一叠崭新的大红钞。 到了晚上,孟宴臣又是半夜回。 叶梦梦在睡梦中感觉到有人压在身上动手动脚,迷迷糊糊醒来,一睁眼就看见某人埋头苦干的后脑勺。 妈的,过个年搞得跟偷情一样。 她懒得动,孟宴臣就委屈,“这两天你都不咬我了。” 叶梦梦长叹,“过年放假,你不跟肖亦骁他们聚一聚吗?被看见了怎么办?” 孟宴臣还是不太高兴,“你是不是不馋我了?” 叶梦梦深深地望着他湿漉漉的眼睛,“喜欢被人看见?” 她勾勾唇,突然紧紧缠住他的腰,从脖子一路向下囫囵轻吻,孟宴臣被绞得厉害,急急喘息,她却仰起抬起,露出纤细的脖颈,将他的脸狠狠按在颈侧,“我不出门。” 初二迎婿日,孟宴臣劳累到凌晨,打算一整天都待在家。 可惜天时地利人不和,在床上赖到十点多的时候,许沁打了电话过来,支支吾吾地说自己想回家给父母拜年,问他在不在孟家。 孟宴臣觉得此事蹊跷,怕是有诈。 “梦梦,你有没有觉得她的态度很奇怪?” 又是主动道歉,又是约着喝酒,又说想修复兄妹关系,今天还想要跟父母拜年。 可是跟父母决裂的也是她,摔了全家福说再也不回来的,也是她。 到底想干什么? 叶梦梦思忖少许,“她的抑郁症是不是加重了?所以情绪不稳定?” 孟宴臣一听,立刻起床穿衣,要回孟家。 上次许沁冲进家门要断绝关系,把付闻樱好一顿气,好脾气的孟怀瑾也失望伤心不已,两个人休养了好几天才顺过气来。 大过年的,他爸妈一把年纪了,别给气坏了。 开车进别墅大院前,孟宴臣看到了宋焰,插兜站在猎猎寒风中,眼睛望着门内,像块望妻石。 回到家里,林婶悄声告诉他,“小姐回来了,五分钟前去二楼找先生太太了。” 孟宴臣道过谢,大步迈上楼梯,上到一半,就发现许沁颤抖地驼着背站在书房门口,手里还拎着一个袋子。 他顿了一顿,路过,上楼脱下大衣后,才重新走了回来。 “爸,妈。”他站在许沁背后,轻轻推了一把。 许沁感激地看了一眼,等他走过,便跟在他身后,一起到书桌前坐下。 付闻樱和孟怀瑾淡淡应着孟宴臣的话,却不理许沁。 许沁咬住下唇,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爸爸妈妈,这是我给你们配的药,用法和用量都写在里头了。” 二老连头都不抬。 许沁用力抠着手指,头一点一点低下去。 孟宴臣瞄了她一眼,伸手去够桌子上的茶壶,给父母的杯子添了水,又拿起新的杯子,烫过一遍,给许沁和自己倒了一杯。 许沁握住滚烫的茶杯,颤抖渐渐平稳下来。 孟宴臣眼神扫过她无名指上的钻戒,“你要跟他结婚了?” 闻言许沁迅速看了父母一眼,两人脸色已经变了,深深皱起的眉,明晃晃昭示着他们对此事的不满意和不支持。 但还是没有出声。 她手指收紧,小幅度地冲孟宴臣点了点头,“嗯。” 孟宴臣又问:“你决定好了要跟他结婚?” 可能是因为他问得很随意语气也平常,又或者是因为父母纵容不满也没有出言反对,许沁的声音大了许多。 “我想跟他在一起。” “他也想好了和你一起?” 许沁听后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解。宋焰当然是因为想好了才跟她求婚的。 她不懂孟宴臣为什么这样问,但还是点头,“他说会对我好的。” “嗯,”孟宴臣点头,看向付闻樱,“我看见他在别墅外,妈妈,让他进来吧。” 付闻樱眼睛一震,厉声道:“孟宴臣!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要——” “闻樱——” “妈妈——” 父子俩同时开口。 孟宴臣作了个安抚的眼神,“妈妈,先让他进来吧。外边那么冷,他又不知道找地方躲,万一着凉了生病了,传出去,说我们苛待女婿。” 付闻樱压根不理,重重一哼,还想反对,孟怀瑾却手一拦,看向许沁,“沁沁,听你哥哥的话,你去接他进来吧。我们好好谈一谈。” “老孟!” 孟怀瑾拍了拍她的手,催促许沁,“去吧。” 许沁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晕,看一圈三人,有些激动地站起来走了。 她是跑着下楼的。 等脚步声消失,孟怀瑾问:“宴臣,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付闻樱眯了眯眼。 “爸,妈,”孟宴臣轻轻点了点桌子,“你们有没有发现,在这件事上,我们孟家是彻头彻尾的坏人?” 二老对视一眼。 孟宴臣继续说:“宋焰跟我们家有那么多的恩怨,我们不同意。可他既然决定跟沁沁在一起,却从来没有想过缓和跟孟家的关系,或者得到我们的认可,而是袖手旁观,让沁沁自己跟我们闹。让本该是他跟我们之间的矛盾,变成了沁沁和我们的矛盾。 他倒好,摇身一变,成了许沁的港湾,我们是棒打鸳鸯的坏人。 而且,他敢这么做,沁沁敢这么闹,就是因为都坚信,没有父母拗得过孩子,最后一定会同意。” 话落,孟怀瑾眉头一皱,身上气势沉了沉。 付闻樱眸光微闪,想起一件事来,“几个月前,我见过宋焰一次,威胁他跟沁沁分手,他说这辈子没有讨好过任何人,如果硬碰硬的话,扒掉我一层皮不成问题。” 饶是孟宴臣知道宋焰的狂妄性子,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不知道该生气还是嘲笑。 就宋焰和孟家的条件差距,他拿什么来硬碰硬? 孟怀瑾用手撑住额头,深深叹了口气。 孟宴臣又问:“爸爸妈妈,沁沁有没有说过今天宋焰想要拜访你们?” 两人皆摇头。 他又道:“妈妈,那您觉得,宋焰站在门外的这个行为,沁沁最后会怪到谁身上?” 沉默少许,付闻樱突然冷笑,“当然怪我,怪我不让他进门。” 上一次许沁回家不就是这么干的吗? 她确实不会让宋焰进门,可那天也从来没有听谁说过宋焰要进门拜访,宋焰根本就没有要进门的意思,可许沁却质问她,是不是知道宋焰站在门外,所以不放她离开。 付闻樱重重放下茶杯,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所以你是想,让这个矛盾重新回到宋焰身上?” 孟宴臣点头,“他想娶沁沁,自然要拿出诚意。我们孟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父母满意的话,自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爸,妈,我有一个想法——” 别墅区占地面积广,从孟家到门口,许沁走了好一段时间。等她带着宋焰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一家人已经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了。 虽然还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可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觉得氛围有点奇怪。 但此时她也管不了那么多,小声地拉过宋焰介绍,“爸,妈,哥,这是宋焰。” 宋焰从得知这个消息眉头就紧紧皱着,被许沁拉到孟家跟前,看见一家人头不抬眼不睁,一副无视看不起的样子,心中只觉得屈辱。 他迟迟没有开口,许沁晃着他的肩膀,“说话呀,宋焰。” 宋焰憋着一口气,喊:“叔叔,阿姨。” 还有,“——孟总。” 最后两个字,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付闻樱微微动了一下,防止自己笑出声。她抬眼打量宋焰——以长辈、以他女朋友母亲的视线审视着他。 穿着棒球服,工装裤,两手空空却蜷紧,既不正式,也不礼貌。 宋焰在她的目光中,尊严被一寸寸撕扯,隐忍、羞恼、愤怒、不甘……种种情绪在他脸上交织。 他咬紧腮,移开脸多动症般的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一会儿抬起,露出倔强的下巴。 就在他不知道做了多少个动作后,孟宴臣站起身来迎了一下,“坐吧。” 许沁觑了觑付闻樱,见她没有出言反对,赶紧拉着宋焰坐下了。 第84章 六个月 茶几上放着沁香的茶水和精美的茶点,片刻沉寂后,孟怀瑾起了个头,“外头冷,喝杯茶暖和暖和吧。” 许沁干巴巴道:“……谢谢爸爸。” 她端起自己的那杯抿了几口,余光看向宋焰,他没有喝茶,也不动作,脸色黑黑臭臭,看上去好像十分恼火。 见状她偷偷扯他的衣角,哀求似的轻轻摇头,爸妈态度有所软化,你不要跟他们硬来。 宋焰深深地吸了一口,胸腔高高起伏,没有说话,恨恨地偏过头。 两人的小动作,对面一家三口看得清清楚楚,付闻樱吹着茶香,嘴角隐晦地勾起,她知道自己的脾气,担心没说到正事气氛先乱了,所以让孟怀瑾出头。 孟怀瑾像普通人家的父亲一样,询问宋焰对许沁的态度和打算。 宋焰说打算和许沁结婚。 “可是据我所知,你们现在还住在舅舅家。” “这个您放心,我手里有一套房子,马上装修完,等装修完,我们就会搬过去。” 孟怀瑾又问了他的经济状况,房子的面积大小、贷款问题,以及地段、周围的交通、离许沁工作的医院多远,未来的通勤问题。 宋焰一一答了。 得知那套房子临近高铁轨道,孟怀瑾皱起的眉快要能夹死苍蝇,“沁沁,你——” 许沁心知不妙,飞快地出声截断,“爸,我觉得挺好的,只要跟他在一起,我就开心。” “可是那么远,你打算怎么上班?”孟宴臣直接戳破。 许沁笑得很幸福,“我可以坐地铁,我最近一直坐地铁上班,已经很熟练了。” 孟怀瑾听了,面上全是心疼,许沁长这么大,何时坐过地铁? 他眼底情深意切,“沁沁,将来你怀孕了怎么办?还要坐地铁上班吗?” 宋焰抢话道:“叔叔,这点您放心,我会给她买辆车代步,绝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许沁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两人对视着,双手渐渐握在一起。 孟怀瑾心情复杂。宋焰两年前才还完房贷,眼下又给许沁买了钻戒,按照他的工资水平和家庭条件,应该已经没有可支配的积蓄再去买一辆车了。 然而女儿那副满心满眼依赖宋焰的样子—— 他咳了一声,“宋焰,你应该也知道我们两家的恩怨,我想问你,你真的能为沁沁放下这段过去吗?” 许沁感觉到握住自己的手紧了紧,一抬头,就看见宋焰正直直盯着付闻樱。 笑容顿收。 付闻樱也察觉到了那束不忿的视线,她傲娇地挑着眉,直直回看过去,不恼怒,也不退缩。 很快,宋焰败下阵来。 许沁着急,“妈妈,爸爸——” 孟怀瑾扬手制止她,“别说了沁沁,爸爸不会同意你们的婚事的。” “那你们今天为什么同意见他?”许沁声音变得尖厉起来,“难道就是为了当面羞辱他吗?” “哼,”见女儿如此这般迫不及待地跳出来维护,付闻樱蔑了宋焰一眼,轻轻放下茶杯,“沁沁,同意你们也不是不可以。” 许沁立刻眼含期待地看过去。 付闻樱一字一句道:“让他入赘。” 这是孟宴臣的提议,虽然让她很恶心,但忍过这阵恶心,被恶心的人就是宋焰了。 她能忍。 果然,许沁和宋焰听到这个消息都愣住了。 “妈妈,您、您刚才说什么?”许沁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付闻樱贴心地重复了一遍,“我说,让他入赘。” “这不可能!”许沁蹭地站起。 宋焰还没发话,她先疯了,“怎么能让他入赘呢?妈妈,您为什么要侮辱他?爸爸,难道您也是这么想的吗?” 孟父孟母被她胳膊肘往外拐的言行气住,饶是早有准备也气得呼吸沉重胸膛起伏,但体面令付闻樱不会在外人面前发脾气,即使那个人是宋焰。 “沁沁,先坐下。” “是你!”许沁像是突然找到了发泄口,指着付闻樱,“是你对不对?是你要这么做!” 孟怀瑾不悦,“沁沁,你怎么跟妈妈说话?先坐下,我们好好谈谈。” 孟宴臣沉声,“许沁,他自己都没说,你怎么知道他不愿意?” 许沁看着眼前三人,忽然醒悟,“是你们,是你们商量好的,故意这样说,因为你们根本就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她哭着看向孟宴臣,“哥,我那时真的相信了,真的以为你要帮我说服爸爸妈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为什么?!” 眼看她越来越不像话,付闻樱厉声:“沁沁,听话,坐下!”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你们骗我!骗子,你们是骗子!” 孟怀瑾面前,女儿像仇敌一样敌视自家人,又哭又闹,而宋焰却袖手旁观毫无动作,只顾暗自气恼。 品性如何,展露无遗。 付闻樱与孟怀瑾对视一眼,更加坚定注意,不能让他们在一起。 只是不论两人如何想让许沁先安静下来,都毫无作用。 孟宴臣重生一次,不像父母还心存侥幸,他目光射向许沁,冷冷开口,“许沁,要么宋焰入赘,要么孟家出具解除收养协议,从今往后,你再也不是孟家的女儿!” 付闻樱与孟怀瑾双双一惊,刚刚可没说过有这一出啊? 许沁一听,哭闹骤然收敛住,“……哥,你说什么?什么解除收养协议?” 她惊呆了。 孟宴臣推了推眼镜,面上一片肃杀,“你都能不要爸爸妈妈,不要这个家,孟家也可以不要你。” 他眉眼沉静,神情认真,不似说谎。 许沁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声音透着几分无措,“……哥,你不想要我了吗?” 孟宴臣不为所动,“现在愿意听我说话了吗?” 宋焰再也忍不住,“孟宴臣,你有什么资格把她赶出家门?” “就凭我姓孟,就凭爸爸妈妈同意。你呢?”孟宴臣冷冷地看着他,“你有什么资格不让我这样做?” 宋焰被呛住,无法反驳。 他扫一眼付闻樱和孟怀瑾,只见两个人低头的低头,喝茶的喝茶,等同默认。 孟宴臣目光紧紧咬住他,“宋焰,我把她赶出孟家你急什么?” 宋焰张了张嘴,重复:“你不能这样做。” 孟宴臣笑了一下,眸光却凛冽,“她为了你跟家里决裂的时候,你怎么不劝她不要离开家?” “我——” 他答不上来。他跟孟家有怨。 在孟宴臣的审视里,宋焰如针尖刺体,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溜冰场。 那一年,孟宴臣在他面前带走了许沁,而眼下,男人眼中鄙夷讽刺更甚。 那种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姿态,那种轻蔑自己不配的嘲笑,那种——无法赢过他的自卑。 一时间,愤怒,屈辱,难堪……种种心情争先恐后地涌上来,宋焰脸色铁青,眼底怒意飞溅,膝盖上的拳头攥得青筋毕现,仿佛下一秒就要上去撕了他。 两人针锋相对,一个恼怒,一个冷静,高下立分。 孟怀瑾在心底里,对宋焰的评价又否了一笔。 宋焰腾地站起身,扫视一圈:“既然你们孟家看不起我,我走就是,今天就当我没有来过。” 说完,转身向外走去。 没有带上许沁,也没有人拦。 他似是出于愤怒,有意想将步子踩得极重,但由于付闻樱的洁癖,所以进孟家必须换拖鞋,宋焰踩了两步,拖鞋掉了一只。 很突兀。 他一顿,感觉背后一片烧灼,心中更加屈辱,僵直的背不停颤抖。然而越是这样,他越挺起胸膛,咬紧牙关就这么一只有鞋,一只没鞋地出去了。 砰的一声,门被狠狠甩上,震天响。 这种稚气的置气,无礼的行为,别说付闻樱满眼厌恶,就是一向好脾气的孟怀瑾,脸上也涌起了深深的不满。 孟宴臣松了松领带,看向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许沁,无情补刀,“你男朋友又一次丢下你了。” 上一次,是在商场。 许沁已经顾不上了,神情无措地看着对面一家人,“哥,爸爸妈妈,你们真的不要我了吗?” 孟怀瑾不忍心地偏过头,不看她的满脸泪痕。 付闻樱则硬着心肠说道:“是你先为了一个男人不要爸爸妈妈的。上次你来家里,是怎么跟妈妈吵的?” 许沁呆呆的,想了一会儿,想起来了。 那天她看过孟宴臣给的资料后,直接冲进家里,质问付闻樱陷害宋焰,说她虚伪,说她不配,说自己跟家里再没有半点关系。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大滴大滴的泪从许沁眼里流出,她凄凄惶惶地看着三人,“不要,不要这样,爸爸妈妈,不要不要我……哥哥,你帮我跟爸爸妈妈说说……别让他们不要我呜呜呜……” 她手捂住脸,颤抖着肩,失声痛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我想要宋焰,也想要爸爸妈妈……为什么你们不要我了……” 她哭得可怜,却没有一个人出声安慰,今天见过宋焰,孟父孟母更是铁了心支持孟宴臣的做法,即使再不忍,也不会出声制止。 容她哭了一阵,等声音渐渐小了,孟宴臣轻轻开口,“沁沁,现在有一个办法,你既可以要爸爸妈妈,也可以跟宋焰在一起。” “是、是什么?”许沁眼睛红红的,闪动着些许期盼。 孟宴臣推了一下金丝眼镜,“让宋焰入赘。只要他入赘孟家,爸爸妈妈就愿意放下两家的恩怨,同意你们在一起。” 许沁询问的眼神看过去,付闻樱和孟怀瑾配合地给予了肯定的眼神。 “可是——” “沁沁,”孟宴臣柔声打断她,“你是不是觉得让宋焰入赘是我们在侮辱他,是在伤他的自尊心?” 许沁瞄了一眼父母,迟疑点头。 “沁沁,我们更看重的是你,因为爱你,所以希望你结婚以后也可以拥有优渥的生活,比起折辱他,我们更希望你过得好。 所以,只要他肯入赘,爸爸妈妈愿意让步,接受他,同时你也可以重新过上孟家大小姐的生活。不光会把以前的车子、房子、不限额的银行卡还给你,还会在工作上帮他晋升、铺路,有什么不好呢?” 许沁张了张嘴,“可是、可是——” 她迟迟可是不出来。 孟宴臣轻言细语地提问引导,“你爱宋焰,愿意为他牺牲奉献,甚至去死,对吗?” 许沁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他为什么不愿意为你牺牲,做孟家的上门女婿呢?咱们两家这么多恩恩怨怨,他都放下自尊爱你,为什么不能放下自尊入赘?难道——他根本不爱你?” “不是、不是的——”许沁急到挥动双手,“他说过的!他说对我是要命的喜欢,愿意一辈子宠我……” “他入赘,一样可以喜欢你、宠你。你嫁他是在一起,他入赘也是在一起,不是说只要在一起你就开心吗?” 付闻樱和孟怀瑾喝着茶,默默听孟宴臣发挥。 “沁沁,当初家里让你改姓,你说过想跟自己的爸爸姓对不对?爸爸妈妈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你回国后想改姓,他们也由着你了。 你想一想,宋焰入赘以后,将来你们有了孩子,就可以跟你姓许,你亲生父母知道了,也一定会很开心你挂念他们的,对不对?” “沁沁,这十年宋焰也吃了很多苦,难道你不希望他也过上好日子吗?” 在一声声“沁沁”里,在一句句蛊惑中,许沁渐渐说不出话来,眼底出现挣扎动摇。 付闻樱知道时候差不多了,添了一把柴,“沁沁,你也知道,妈妈是家里最讨厌宋焰的人。只要他愿意入赘,将来孩子跟你姓许,我就同意你们在一起,以后你们想当医生就当医生,想当消防员就当消防员。” 许沁被忽悠瘸了,眼睛迸发出光彩,“真、真的吗?” “当然,不过,在孟家,还是得守我的规矩。只要能接受这些,我就同意。” 孟怀瑾也表态,“爸爸也同意。” 许沁得了承诺,恍恍惚惚地起身走了。 一家人齐齐松了口气。 付闻樱赞赏地看着儿子,“宴臣,还是你有办法。我看哪,沁沁是真的动心思了。” 她浅浅啜了一口茶,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香甜。 孟怀瑾还是很谨慎,“可万一宋焰真的同意入赘,难道我们真的让他过门?” 就宋焰今天的表现,即使他家财万贯,门当户对,他也绝不同意。 付闻樱斩钉截铁道,“老孟,他心气儿高着呢,绝不可能同意。” 宋焰这个人自尊心极高,是绝不会放下“自尊”,入赘当上门女婿的。 她掀掀眼皮,“就像宴臣说的,都要跟沁沁结婚了,也从未登门拜访。真的进门了,喊人都不情不愿,还有那个眼神——哪像真的放下恩怨了,也就沁沁那个傻孩子相信。回去以后,怕是有的闹了。” 孟怀瑾轻轻点头。 因为高兴,付闻樱叫厨房多加了两个菜。 吃过饭后,孟宴臣就回了自己家,叶梦梦正在厨房鼓捣小金桔。 上次两人一起做的金桔泥,罐子已经空了,她起床后写了一会儿论文就想发疯,便决定做点什么来静心。 金桔已经沥干了水分,去籽切成薄片。孟宴臣往锅里加了平齐的水,从背后抱着她,两人一起盯着锅里,等水开。 他下巴搁在她肩上,说起了上午的事,“你觉得宋焰会同意吗?” 叶梦梦震惊:“许沁竟然会同意!” 孟宴臣轻笑,“十年前她能在宋焰和钱里选择钱,十年后有能将宋焰和钱都握在手里的机会,当然会动摇。” 她其实一直都明白物质的重要,搬去和宋焰一起住的这段时间里,生活里的不便、工作上的失意纷至沓来。 在孟家时,通勤只要十分钟;而跟着宋焰,高峰挤地铁。 而且她还有洁癖,从前干净的杯子上有点水渍都忍不了,洗手都要洗三遍,如今却要忍受在地铁里人挨人挨人,除了拥挤之外,还有车厢里各式各样的味道,汗味、香水、早餐…… 她从小生活优越,根本就没吃过这种苦。就连在国外留学,也是家里买了套房子,雇了生活保姆照顾起居,出行有司机接送。 “这阵子她频繁找我,想重修旧好,想和家里缓和关系,应该是因为受不了了。” 孟宴臣握住她的手,忽然想起了许沁手上的钻戒,低头看了一眼她空空的无名指,下意识地摩挲了几下,眸光沉沉,安静了下去。 很快,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开了,叶梦梦往里加了几块冰糖,转小火熬煮,又去拿勺子。 “我来。”孟宴臣接过她手里的勺子,轻轻在锅中搅拌。 熬煮到金桔变软变粘稠后关火,等温度变凉。之后加入蜂蜜搅拌,搅拌均匀后,再舀进罐子里密封好,放到冰箱里。 关上冰箱门,孟宴臣将她困在上面亲吻。 这个吻带了些许沉重的情绪。 叶梦梦不禁问:“有心事?” 他沉默几秒,紧紧扣住她的左手,“什么时候毕业?” 叶梦梦眨眨眼,“快了,今年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