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非晚》 楔子 白晚那天是被窗外的麻雀吵醒的。 她从床上爬下来的时候,先是揉了揉还惺忪的双眼,立刻打开窗子,随手抓了窗台的一本画册,用力地朝树杈上甩了甩: “去去去…快走开!” 然而一个力度没有控制好,直接将手中的画册甩了出去,被惊着的麻雀们作惊恐状叽叽喳喳地散了。 “姐!那是我的东西!” 一声稚嫩却不满的的童声闯入她的耳膜,彻底将白晚拉回清醒的状态。 来人正是她的妹妹——白音,今年八岁,小女孩此时的情绪正如刚在窗边聒噪的麻雀般,马上对白晚展开了新一轮的攻势。 “姐!那些画是我的作业!我画了好久,下周就要交了,而且!里面还有妈妈的画,我不管!你要帮我找回来,不然……不然妈妈会伤心的!” 她支吾着就要哭出声来。 白晚一个箭步冲上去捂住这小女孩的嘴——这小兔崽子小小年纪就够精的,还敢拿妈妈来做挡箭牌?! 她咬着牙奋力地从嘴角扯出来一句话:“你不许哭,我就给你捡回来!” 白音黑亮的眼中原本已噙满了泪水,但听到姐姐的妥协后,立刻乖乖地眨了眨眼,点点头。 白晚放开她,站起身来趴回窗边。 姐妹两人的房间在二楼,窗台下正好是一片花圃,白晚观察着想看看画册大概落到了哪里,却瞥见楼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下意识地喊道: “夏叔叔早啊!” 她们的父亲白长黎,是丰海市知名企业慕白集团的董事长,而夏鸿正是他爸爸从白手起家创业时的合作伙伴兼挚友,所以时不时来白家宅邸与父亲小坐。 听到这一声呼唤,夏鸿忽然抬头,见白晚在窗台上逡巡地望着。 “是小晚啊?周末还起得这么早?!” “还不是因为阿音嘛,夏叔叔,能帮我找找看阿音的画册嘛?刚刚不小心掉到这附近啦!” 话音刚落,小小的白音却嘴里不服地嘟哝着: “明明是姐把我画册丢下去的,还要怪我……” “行了行了,阿音,姐这就下去跟夏叔叔一起帮你找回来哈?” 周末的阳光比平日里更灵动可人,白晚还是乐意因为这个小插曲牺牲一点赖床的时间的,她随手挽了一下头发,拍了拍妹妹的脑袋,两人赖着一起下楼了。 “姐你知道吗?妈妈昨天晚上才帮我画好一幅画,我觉得那是她最好看的画了,一会儿找到了给你看……” 小女孩又开始叽叽喳喳地开启了她的话题。 “知道啦!妈妈的画哪有不好看的?那你今天早上有去叫妈妈起床嘛?”白晚拉着妹妹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她。 “没呢,妈妈昨天晚上为了给我画画,睡得很晚,我想她多睡会儿。” “你这妮子自私鬼?居然让妈妈连夜赶工,太过分了吧!?” “不是我!是妈妈自愿的!” 白晚轻轻翻了个白眼,点了点女孩的太阳穴,示意她下不为例。 她们的母亲向来嗜画如命,一旦开始作画便是废寝忘食,可惜嫁给了父亲白长黎,她的天赋和光芒便也注定要被永远地埋没在这慕白集团巨大的光环之下,静悄悄地如昙花一般只在无人知晓时盛开几分。 不过最近母亲的身体也不太好,怎么会突然帮妹妹连夜作画呢?一定是这小妮子鬼缠着妈妈才妥协的。 两姐妹刚下到一层的时候,听到父亲的会客室里,好似还有其他人的声音。 白家的宅子是法式风格的建筑,一层与二层之间用回旋式楼梯连接,在楼梯处的空间正好被用作会客厅,白晚看到象牙色的实木门虚掩着,好奇地朝门缝处凑了凑,想看看周末还特意来家里找父亲聊工作的是什么人,听到屋内的对话影影绰绰地传出来—— “这种事没什么太大必要,让你特地跑一趟。”白长黎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烦躁, “长黎,你到底还要拖多久?”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音色柔和,但语气却很急切。 “你干嘛逼我?我之前就告诉你,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到底什么才是时候?你明明……” 女人的话忽的被白音的手上银手镯剐蹭门板的声音打断,两人都好似紧张地望向了会客室的门—— “进来!” 白长黎的声音一回平日的严肃,白晚给妹妹使了个“都怪你”的眼色,便畏畏缩缩地推开了门,“爸,早啊。” 看到是两个女儿,白长黎的神色悄然放松了一下, “是你们啊,早餐吃了吗?” “还没,一会儿等妈妈一起吃。” 白晚木木地回答着,眼神却不自觉地,被站在父亲身边的陌生女人吸引—— 她的穿着一身白色香风套装,头发简单地披散着,却也有精心打理过的痕迹,肉桂色的口红衬出她优雅迷人的面孔…… “菁云,这是我两个女儿,白晚和白音。这位是丰海银行的陈行长,你们叫她陈阿姨就好。” 可就在这一瞬间,白晚仿佛看透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她突然防备地看着陈菁云,轻轻咬了下嘴唇,还是倔强地称呼了一声“陈行长好。” 陈菁云毫无拘谨地回以亲近的笑容:“小晚是吧?常听你爸爸说起你来着,今年该有……十六了?” “十五。”白晚面无表情地纠正。 陈菁云还未搭话,妹妹白音却在此刻突然摇了摇姐姐的手, “姐,我们快去找画册吧?” 白晚的眼神这才从陈菁云身上移走,低头注视着妹妹那双杏仁般的双眼,心里暗自飘起一丝怅然——她的妹妹还这么小,什么都还不懂的年纪。 白晚点头给父亲示意了一下,就拉着妹妹从会客厅走出来,朝那个花圃走去。 夏鸿果然还在那里,手里正拿着那本掉落的画册,看到姐妹二人,笑盈盈地走上去,伸手直接把画册递给了白音,顺势蹲下身来抚摸了她的额头: “阿音的画越来越好看了,将来是要做像妈妈一样的画家啊?” 白晚却无奈中带着点戏谑回了句:“我妈妈也算不上画家吧。” 夏鸿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刚想要说些什么来挽回,却又看到小白音忽然惊讶地喊: “姐!妈妈给我的那张画没了!”她抬起头,黑亮的瞳孔中满是不快。 白晚辩解:“可我刚刚根本没打开过你的画册!” 夏鸿也表示自己也留意过附近有没有其他的,但这边都是绿植和花圃,如果有一幅突兀的画,应该也很容易被发现才对。 看着白音一脸不肯罢休的样子,白晚只能装装样子,表示一会儿陪她再找找。 但实话说,白晚却根本不在意这个,因为白音本来就迷迷糊糊的,说不定昨天晚上妈妈画到很晚,根本没有给她,是她自己想当然地以为已经放进画册里面了。 “谢谢夏叔叔,一会儿我陪她再找找吧?您今天来应该是有事找我爸吧?” “嗯,跟他商量一下关于最近集团的一笔融资渠道的事。” 会客厅的那个女人是丰海银行的,既然夏鸿今天也来了,难道是她想多了?今天他们就是来谈工作的? “那您先去吧,不要耽误你们的工作!” 将夏鸿送走,她跟妹妹在这里例行公事般地找了一遍,依旧毫无发现,拉着悻悻的白音回宅子里。 “可能妈妈并没有给你,是你记错了吧,阿音?” 白音撅起小嘴,不满地反驳道:“没有…妈妈给我了” “那你告诉我,妈妈是什么时候给你的?又是怎么给你的?” “…妈妈说她画完会帮我放进画册的。” “那你有亲眼看到妈妈给你放进画册嘛?” 白音鼓了鼓小腮帮,明明不服气却又委屈地摇了摇头。 “好啦好啦,妈妈一定是想让你早点睡觉才这么说的。说不定,妈妈根本还没画完,或者画完了也忘了放进去,我们待会儿去找她,一切不就真相大白了?” 上楼的时候,她还是抑不住在意的目光,瞥了眼会客厅,这次的门严严实实地关好了,她仿佛能听到室内断断续续的讨论,嗡嗡地送进耳朵里…… 不知为何,白晚心里莫名生出一股烦躁。 今天早上被麻雀吵醒令她不是很舒服,妹妹又闹着要找画,一贯只有在工作日才有人的会客厅,今天却有一个陌生女人,容貌姣好,装扮精致。她那会儿真的在聊工作吗? 走到母亲的卧室门前,白晚想把这些烦闷都告诉妈妈,可妈妈会听她的这些无厘头碎碎念吗?她昨天晚上好像晚饭都没吃完,就回房间了,那是不是给她准备好早餐再来找她比较好呢? “姐,我们敲门吧?”白音扯了扯她的袖口,又开始胡思乱想了,还是先把妈妈叫醒吧。 她用左手生硬地敲了敲门,右手依旧拉着白音。 屋内没有反应。 她又敲了三下,“妈?你醒了吗?” 依旧无人应答。 这次白音也一起敲了敲门,一并喊: “妈妈,你有把阿音的画画好吗?我可以来拿嘛?” 依然悄无声息。 白晚感受到拉着妹妹的那只手温度逐渐下降,不知从什么时候冒气了涔涔冷汗…… “妈!我们进来了?!” 她不由分说地用力拉开了门闩,但眼前这荒诞的场景,令她感到仿佛自己还身处梦中—— 麻雀还没开始叽叽喳喳,她还没有被吵醒,还没有打开窗子,画册还没有掉,阿音也没有吵闹着要画——她的周末还应该在床上等待着自然醒…… “妈妈——”妹妹失声喊了出来! 那一秒,白晚本能地跪到地上,条件反射般地,伸出双手用力捂住了妹妹白音的双眼,但她自己都无法相信,母亲为何会躺在床上,面容平静,手腕上的鲜血已经凝固,滴落到地板上的血液几乎已经凝固,雪白的床单上也被母亲的鲜血染红—— 仿佛是母亲平日里最爱的留白式作画,神秘又震撼。 母亲那样忘我地眷恋着自己的艺术,此时却也如同一幅凄美的画作,离开了这个世界。 长大后的白音总是会想起那天清晨,后来的很多细节,就像是一场蒙太奇的记忆…… 在姐姐蒙上她双眼的那一刻,她是明白的,妈妈走了,后来听说看到了她的遗书,是自杀。 听说妈妈嫁给爸爸的日子并不快乐,好像是因为爸爸对她的天赋无动于衷?她还不太明白。 可最终也没能问妈妈,那幅画到底画完了没有?也可能并没有画吧,一个对这个世界毫无眷恋的人,怎么会有心思作画呢? 据说姐姐白晚那天,在看到母亲的遗体后整个人就失控了,直到有人来现场处理,她拽着白音走出那间房后,自己就疯了般地跑去白长黎的会客厅,不由分说地就开始疯狂辱骂着自己的父亲,和那个叫做陈菁云的女人…… 白音在门外听得真真假假,姐姐一直在喊: “是你害死了我妈妈!我知道是你!是你们合起伙来害死了她!我要报警!你们谁都别想好过!” 看着姐姐从会客厅踉跄地冲出来,不小心撞到了她,她永远都记得那狼狈的模样——满面泪光,发丝凌乱,可她眼底的冷漠和愤恨却像是一把藏不住的匕首。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却将她留在了这里。 后来大概过了一个多月,听说失踪的白晚出了车祸,沿海高架失事,尸体都没打捞上来。 “姐姐不回来了吗?” 年仅八岁的白音在听到这样的消息时,没有泪如雨下,反倒是异常淡定地问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白长黎的表情五味杂陈,他一手把小女儿搂入怀中,口中却不停地叹气,她还这么的小,该如何承受得住母亲与姐姐的相继离世啊,她是那样的崇拜着母亲,并依赖着姐姐,白长黎想,往后余生也只能尽力去治愈小女儿的伤了。 其实她彼时就清楚地明白,姐姐也去世了,但父亲却以为她什么都不懂,真可笑,她为什么要懂呢?她也希望自己不懂,这样她也根本不会在意后来发生的一切—— 深秋,自己的父亲与那天在场的女人陈菁云举办了婚礼,她带着自己的儿子陈翊,住进了白家的宅子里,妈妈和姐姐走了,陈菁云母子来了,明明她白音什么都没有做,可是却什么都变了,心里像是已经被搬空了。 白音的童年就在那个秋季戛然而止,止步在那个姐姐被麻雀吵醒的早晨,止步在那幅妈妈永远未完成的画作,止步在自己在看到妈妈躺在冰冷的床板上,下一秒被紧紧捂住双眼的那一刻。 第1章 少年与伞 程灵溪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 这是身边同学对她最近一系列反常举动的一致评价,高中入学以来,她几乎每天都孜孜不倦地往返高一教学楼与美术楼之间,班里只要稍微有点眼力见儿的同学,都心照不宣——她肯定是有喜欢的人了! 程灵溪第一次见到夏明彻,是在高中第一周的周五放学。 那天的天空,有点阴沉,丰海市的秋季总是从九月就开始变得凉爽,秋雨刷在脸上虽然温柔,但若不小心忘了撑伞,还是会感到丝丝凉意从湿润的空气中氤氲进鼻腔。 程灵溪打了个喷嚏,站在校门口,正想着哥哥什么时候会来接她,电话也就顺势打了进来—— “小溪?今天临时有特训,可能要晚一些去接你了。” 电话另一端青年清亮的声音传来,她的哥哥程灵舟,今年刚从警校毕业,目前在丰海市警察局任职,刚刚入警,总是有特别多的训练和任务要完成。 程灵溪对于他的迟到早就习以为常,嘴上讪讪地说: “…行吧哥,那我先回教室等你呗?你记得拿伞来啊!我忘记带啦!” 挂断电话,她赶紧跑回教室,放学后本该空旷无人的教室里,却还看到同桌白音,正独自在座位上啃着书本, 她有些惊讶。 刚从雨里跑回来,模样也有点狼狈,白音也因她的动静抬起头,四目相对,程灵溪讪讪开口: “你……你还没走呢?” 白音只是收起手里的书,从座位上起身,调头走向教室后的储物间,嘴上平平地回应:“嗯。” 这一如既往淡然的口吻,让程灵溪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白音的磁场总是在若隐若现地,排斥着身边的人和事。 这个女生不太好相处。 这是程灵溪对白音的第一印象,她是慕白集团的千金,这样的身份加持本就会令人对她有种望而却步,望尘莫及的仰视感,但每当真实与她接触时,才不得不感叹:这哪是别人对她望而却步?分明是她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种淡漠的疏离感,用来形容白音与人交涉的态度最合适不过。 她是礼貌的,是见到老师会主动微笑打招呼,知书达理的学生; 她也是合群的,是会帮班级一起设计起草板报的灵感缪斯; 她更是优秀的,是会在课堂上完美回答问题,又成绩优异的标兵。 所有的行为都印证着,白音作为一个高中生的“无可指摘”,她似乎可以理所应当地做好任何事,然而任何事于她而言,又好似都是无关紧要的。 她不在乎学生们对她身份的窃窃私语,也不在乎大家对她的崇拜与赞美,甚至也不在乎他人是否配合自己。 这种寓于其中又游离之外的距离感,也是令程灵溪最难以琢磨,却又心生好奇的一点, “我哥今天要晚点来接我,我看外面下雨了,就回教室里等他,你呢……你也等人吗?” 程灵溪抿了抿嘴唇,直白地解释。 白音却走进储物间里,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并没有要理睬她的样子。 苍天啊!今天的对话还没开始就被扼杀在摇篮里了!? 没过几秒,她拿着一条毛巾,不急不缓地递到了程灵溪面前—— “你头发湿了,擦一下吧,不然会感冒。” 她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波动,但行为又着实充满暖意。 程灵溪赶紧接过毛巾,道了谢谢,就开始随意地擦着发梢,余光还不忘游离地瞥着对方…… 白音只是回到位置上继续看书,空气里刚糅杂的良好氛围瞬间又冷了下去,程灵溪这叽叽喳喳的个性,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冷场,趁势头见好,不如今天主动出击,达成与高岭之花的社交新成就? 她索性也跑去坐到位置上坐着,才留意到,原来白音看得是画集。 程灵溪顺势凑近,对着一幅色泽鲜明的圣母画,张口就是一句万年聊天开场: “哎?这幅画色调好棒!是谁的画啊? 白音微微抬了下眼眸:“拉斐尔,文艺复兴时期的美术三杰之一” “怪不得!这幅圣母像可真好看,笔触这么细腻,嗯…我哥也会画一些肖像画,不过都是一些素描简笔画,不像油画,色彩明丽的,我看这幅画的配色,就像是……阳光洒在身上的感觉一样,恬静明媚,还带有母性光辉!” 程灵溪这个门外汉对油画的鉴赏能力也就仅限于此,再说下去就要露怯了,至于拉斐尔这个名字,她也只是在历史课本上看到过而已。 白音居然转过脸来,大概是觉得对方刚刚的话吹得活灵活现,嘴角竟然还牵出了意思笑意—— “像阳光一样形容得很到位啊,拉斐尔擅长的就是对圣母和孩童的勾勒,十五世纪的欧洲受各流派宗教的影响,艺术作品的女性也大多是会像刻画圣母般细腻,她们的表情大都比较柔和典雅,再加上圣母像一般都会有孩童的元素,这种对上帝的恩赐的与纯洁的向往,也就不言而喻了。不过,拉斐尔的圣母像之所以家喻户晓,也在于他精巧对称的构图里所展现出来的和谐,这也恰巧印证了对当时和谐社会秩序的渴望,也是时代的印记吧。” 尽管程灵溪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从女孩平和的语速里,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温柔与认真——这可是第一次听同桌白音,这样认真地解释一件事物。 “嗯?你这鉴赏好专业啊!一听就是平时没少学习涉猎绘画的文艺人,只有知识积累到了一定境界才会有这样的看法……哎?你是不是会画画啊?” 程灵溪捧哏。 “有空会去看一些画展,但……已经很多年没有画画了。” 白音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怅然,又很快消失了。 “所以你之前学过画画的?怎么后来不画了?” 话题小能手程灵溪一个细节都不会放过,接着就开始发挥她的“反问”攻势。 以慕白集团这么庞大的背景,艺术资源该是只多不少,更何况学艺术本就是需要雄厚的经济实力做后盾,很难想象是什么原因让她放弃了这条路。 但白音却并没有回答,反而是看了眼手表,又瞄了一眼窗外的雨势,猝然说:“我要走了。” 这就……要走了?进度条消失得猝不及防啊? 程灵溪原本以为开学一周都没和同桌“搞好关系”,今天能达成一个社交新成就,但没想到对方是那个不按套路出牌的‘白音’。 没说出口的尴尬,被忽然响起的手机打断,——她得知了这个令人苦恼的消息,哥哥程灵舟今天来不了了,紧急任务。 “啊?这会儿我找谁借伞去啊?打车也得去门口,但我们教学楼离大门这段怎么办?还有好远的距离呢!” 还没说来得及表达完不满,电话那边的画外音就传来了急切的命令,对方忽然就挂断了电话。 程灵溪不知所措地呆坐在位置上,耳边却传来白音掷地有声的提醒—— “我的伞留给你用吧,就在我的抽屉里。” 程灵溪的讶异的目光顺着她的话,落到了她的的抽屉里,果然看到了一把透明的伞躺在里面, “下次再聊,灵溪。”白音撇下了简单的六个字便离开了。 她说什么?下次再聊? 不对,还叫了我名字?! 程灵溪忽然感到受宠若惊,原来白音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想到她刚刚给自己递毛巾,这会儿又是借伞,这也算是她今天社交成功啦? 她刚刚没有说“再见”,也没有直接默默离开,而是“下次再聊”! 她内心的成就感莫名被填满,说着就准备拿起手机查一查:拉斐尔、文艺复兴、欧洲艺术史……好下次可以让自己表现得更懂一点…… 但她还没看完拉斐尔本人的简介,教室的门再次被急切的推开,她猛然抬头—— 一个男生闯了进来,表情看上去跟程灵溪一样懵。他穿着黑色的套头卫衣,大概是淋了雨的缘故,露出帽外的发梢有些湿润,身形瘦削却匀称,脸部线条干净流畅,颌面也小,所以才让人看到他的时候,立刻就被那双澄澈的鹿眼所吸引…… 程灵溪总是对人的面部观察很仔细。 少年的目光落到了她手上的那把伞上,好整以暇地说:“呃…我来拿…朋友的伞。” 程灵溪这才回过神来,“同学?你说这个吗?” 少年刚准备开口,就被突然闯入的另一个声音打断—— “伞我已经借给她了,明彻。” 是白音,她走到男生身边,对程灵溪解释: “抱歉,我刚刚话没还说完他就跑进来了,他以为我是忘记拿伞了。” “啊……这样啊,”少年的脸上立刻浮上了一丝愧赧,“抱歉我理解错了……因为我现在手上也没伞,我是以为你会有一把。” 程灵溪大概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两个人应该是约着这个时间一起离开,因为下雨,白音以为明彻会有伞,所以把自己现有的伞借给了她,但没想到明彻刚巧也没有伞,他大概刚听白音说了句伞还在教室,明彻就以为是白音丢三落四忘在了教室,就有了刚刚的一幕。 不愧是程警官的妹妹!事件还原能力满分! 不过现在不是分析的时候,赶紧还伞吧! “那这伞还是还给你吧……” “这样吧同学,我画室有备用伞,你要是不嫌麻烦,我们一起去拿好了?” 叫做明彻的少年立刻提议道,“哦…就在美术楼,中间那段室外的路我跑着过去,你们两个撑伞去,很快的,怎么样?” 他很细心,还没等对方思考更多,他就预判出了问题。 这个想法立刻就涌进了程灵溪的大脑,又不自觉地注视上了他的双眸—— 他的眼睛可真好看。 程灵溪自然而然地点点头。 一旁的白音也轻轻地附和地笑了一下,别说,她笑起来更好看了。 第2章 青梅竹马 三人一起下楼的时候,程灵溪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小八卦:这两个人约着放学一起走,还要打同一把伞,这很难不让人多想…… 而她的内心,也从刚刚的某一刻开始,突然萌生了一颗芽——除了白音,她也好想认识这个叫明彻的男生! 如此绝好的增进三方了解的契机怎能放过? “那个……明同学是吧?” 楼梯拐弯的时机,她自然地从靠近白音的位置,挪到了“明同学”身边,他现在站在了两个女生中间。 “我叫程灵溪,是白音的同桌,你们两个是……朋友吗?我刚刚听你说画室,你是美术生?” 他听完就哂笑道: “她爸是我爸的朋友兼上级,我们从小就认识,美术楼一号画室就是我们班,我今年高二,比你们大一届。还有啊,” 他们三人已经到了一楼,准备转弯去美术楼,“你应该叫我夏同学,我的全名是夏明彻。” 她的嘴巴忽得张开,像是能塞进去一颗鸡蛋。 “啊哈哈…夏,夏同学,抱歉抱歉!别说……你这名字还真好听,我以为你姓明呢!” 这么说,这俩人是青梅竹马,都是家世显赫的“豪门”后裔喽? “这有什么,我刚刚也没有自我介绍,不能怪你,”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是一双月牙,给他的气质里又增了一抹亲近感,是个没有架子的活泼少年。 “你是阿音的同桌啊?这才开学第一周,看来你们相处得挺融洽的?她可是很少会主动出借东西的。” 是吗?她自认为“融洽”这个词,用来形容现在和白音的相处,还为时尚早,但用“很少主动出借”这六个字,来定义她在白音心目中的形象,她还是感到大喜过望! 有种愿望得到了实锤正名的既视感——要知道白音在班里,可是出了名的“人淡如菊”“无牵无挂”。 即将要离开教学楼,走进雨里的时候,夏明彻十分娴熟地将卫衣帽扣上,程灵溪则一把将伞撑开,另一只手顺势就拉住了白音那纤细白皙的手腕。 她想这样两人挨得近一些,谁也不会被雨淋到 但被触碰到的那一秒,白音的胳膊有一瞬间的抖动,转瞬即过。 大概是雨水的缘故,白音的皮肤有些微凉,她浅浅的呼吸被包裹进雨声里…… 这一刻,程灵溪却莫名感到——白音的存在是真实的,而之前的她,仿佛只是一幅置身在教室的肖像画,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而已。 她的一头黑发,如瀑布般柔顺地垂在肩背上,散发着一股特别的香味, “你的洗发水好好闻!” 程灵溪脱口就是一句夸。 “谢谢,不过这个味道,应该不是洗发水。”白音淡淡地解释,“应该是颜料的味道吧?我今天的外套上不小心沾了点颜料,味道还没散。” “这样啊…”程灵溪脑瓜里过了一遍这个逻辑,感到这样解释很合理,但感到又哪里怪怪的。 作为艺术生的主楼,考虑到环境对学生们创作灵感熏陶的重要性,美术楼的外观与其他教学楼的风格比起来,独树一帜。 全景式的天窗,让这座建筑颇有几分怪奇童话的神秘味道,这栋楼据说当年还是慕白集团出资建造的,现在也算是丰海一中一道最独特的风景。 夏明彻说的一号画室是二楼最南侧的房间,他推开门,两个女孩也跟着一同走了进去,程灵溪迈着出来乍到的步伐踏进去—— 这她第一次来美术楼,也是第一次走进艺术生的画室。 受天气的影响,画室里的空气里混杂了些许颜料的气味,闻起来湿漉漉的,室内随处可见的色彩斑驳的痕迹以及凌乱的画具,正值傍晚,这间画室的氛围瞬间显得落败和颓废。 窗台旁立着一幅画板,程灵溪好奇地走过去打量了一眼——这是一幅未完成的日落晚霞,基本的画面布局已经勾勒完整,但色彩的部分明显还在雕琢,正是透过这扇窗户所可以欣赏到的景观。 不过今天下雨了,没有晚霞,也没有日落。 “这是我的作业,还没完成,最近一直下雨,我捕捉不了色彩的信息,就暂时搁置了。” 夏明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程灵溪闻声回头时,他手里已经又拿了一把伞。 “咦,这个味道…” 注意到画板旁边的调色盘,里面的颜料洒出来了一些,难道白音身上的颜料的味道就是这个? 虽然她身上的味道可能会被衣料、香皂中和一些,但颜料的独特气味,程灵溪还是不会闻错。 这么说白音今天早些时候来过这间画室了? 程灵溪下意识看了一眼白音,又看了看夏明彻,心下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八卦成真的预感:莫非她那会儿的猜想是真的? “那个……夏同学,你跟白音不会是情侣吧?” 刚刚还一脸平静的夏明彻,在听到“情侣”二字的时候,看起来突然有些紧张,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游走在白音和程灵溪之间,还没等他开口,一旁的白音倒是先淡定地否定了程灵溪的想法: “不是,我们只是从小就认识,一起学画画,到现在也是关系好而已。” “原来你之前学画画,是跟他一起啊……” 看到程灵溪一脸原来如此的模样,白音继续打断说: “我后来没再继续画画了,但还挺喜欢看画展的,偶尔会来美术楼看展。明彻的一幅肖像画,去年还拿了市里的新星奖,还是我们学校的优秀作品呢。你听说过吗?” “我们美术楼还有画展吗?” “当然有,就在一楼展厅里!我们学校的艺考生都很优秀的。”夏明彻说,看到白音煞有介事又自然地将这个话题撇了过去,他心里虽然松了一口气,却也有一股怅然若失。 “天呐,原谅刚刚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程灵溪瞬间膜拜点满,大神竟在我身边? 夏明彻赧然地笑了笑。 “那……那个得奖的肖像画是哪一幅啊?我可以看吗?”她突然来了兴致,一时将八卦抛到了脑后, “我哥之前上学的时候学过速写肖像,现在也是能他工作中的一项辅助技能,所以我还挺喜欢看肖像画的,从小就有兴趣!” “就在一楼展览区,现在应该还没闭展,要不我们一会儿去看一眼?”夏明彻提议。 “好啊好啊!” 如果一定要说她有什么艺术细胞,那只可能是肖像画了。 受哥哥的影响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跟自己的性情有关,看着画中人的表情神态,就像是窥探他们的精神世界一样,人的思想和情绪表现在微表情里。 过去的她还经常对着哥哥的画自言自语,也可能是这样的原因,让她养成了察言观色并且喜爱交流的习惯。 但更深层次的艺术造诣,她是真的没有细细研究过,依旧小白。 “丰海一中优秀作品鉴赏厅”内。 琳琅满目的画作中,程灵溪几乎是一下子就辨认出了那幅画—— 画中的女孩穿着一袭冷白色的连衣裙,浓密如绸缎般的长发错落有致地垂至小臂,一枚不起眼的发夹拦住了鬓角的碎发,那双杏仁般褐色的眸子里,仿若盛有一池秋水,泛着柔波,蛋清般白皙的脸颊,被豆沙色的嘴唇中和了许多冷感。 “哇!这是……白音吗?也太美了吧!” 程灵溪脱口而出,一时不知是夸女孩长得漂亮,还是夸得夏明彻画得漂亮…… “这是我姐姐。”白音走到她身边纠正道,“她十五岁的时候的样子。” “我说呢!你们姐妹俩的五官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程灵溪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下意识补了句—— “也难怪啊,这么看的确,你姐姐应该……” 明明她们的五官都是一样柔美,而这幅画的笔触也是那样细腻,可程灵溪还是感到画里的姐姐,与白音不同,有一股倔强又坚定的气质。 不像白音,眼底反倒满是淡淡然。 “应该?”夏明彻反问。 “我是说,咳,从这幅画来看哈,你姐姐她…看起来要比你活泼?” 展览室内一阵缄默。 大概有个五六秒,夏明彻猝不及防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我说,你还真的挺有鉴赏能力的,这都能看出来?!” 可程灵溪的脸颊却忽然因此而热的滚烫,她咽了口唾沫,慌里慌张地整理着耳边的两条麻花辫,向来引以为傲的嘴皮子也突然就不利索了—— “我……我我也不是专业的,可能说得不太准确,我其实…就是想来欣赏一下…我也没想这么多……” 完了完了!丢人丢大了,我在说什么啊?!人家看画都会说哪里好看,哪里传神!我居然说画里面的人活泼!?还跟现实中的人对比! “…我没学过美术,没啥艺术造诣,理解得肤浅,还不准确,但你们不要误会我……” 在两个“大佬”面前班门弄斧,她不会成为有钱人家孩子们茶余饭后的笑柄吧? 她甚至在脑海中已经浮现出那个画面——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为什么这么紧张啊?”夏明彻虽然打断了她,口中却很认真地安慰: “艺术的理解是不分高低贵贱的,层次也没有对错,无论是谁,看到一个艺术作品,都可能会根据自己的经验和知识储备,去对它们进行一个角度的理解和鉴赏,而也正是这些不同的角度,又同时聚焦在一个作品上,才显得它们的价值更加独特,反正在我看来啊,艺术鉴赏是没有正确答案的,它们就是看不见摸不着得东西,反而人们对它的情感和喜爱,才造就了它们的价值。” 程灵溪看着这个少年,他目光笃定,但表情此刻却格外柔和…… “正如这幅画,它会得奖,除了权威和专业的解析外,它也获得了很多非专业人士的肯定,什么最基本的色彩搭配啊,风格呈现啊,尽管是一些十分浅显的理解,但是这些也并没有错啊,我就喜欢听实实在在的评价,而所谓专业的东西,那是作画人的必备技能,又不是赏画人的,所以,你完全没必要为此感到尴尬嘛?” 夏明彻抿了一下嘴唇,大概是想到自己刚刚的大笑,让这女孩有些“无地自容”了,解释道: “我那会儿笑,绝对没有嘲笑你的意思,你别往心里去,反倒是,我笑是因为觉得你的角度特别,从肖像画里捕捉人物底色,是一件很聪明的事,这不就是你的艺术见地嘛?我觉得很有趣啊!” 此刻的夏明彻,就像是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阿波罗,而他的脸庞也是那样俊朗,坚定地诉说着自己艺术见地的同时,也散发着炽热的光芒。 如果心动有颜色,那么对于此刻的程灵溪来讲,应该是金色,如果心动有声音,那么应该是七弦琴悠扬的琴声。 “而且,灵溪,”白音忽然叫了她的名字,“你刚刚说的,一点都没错啊。” “…?” “我的姐姐确实比我活泼多了,你理解得很到位!”白音的口吻里一下子多了一份热情,她是在鼓励自己吗?白音朝着夏明彻抬了一下下巴, “不信你问明彻,他的画,他最有发言权。” 夏明彻赶紧重重点头:“没错!我最有发言权!她姐姐可开朗多了,什么都不怕,我小时候跟阿音闹着玩,她以为我欺负阿音,还追着我满院子揍呢!你看你厉害不厉害,一眼看穿一个你不认识的人?!” 程灵溪瞬间笑了出来,刚刚还十分安静的展览室里,白衣女孩的肖像前,三个少年少女正享受着不约而同的快乐,笑声连连回荡着,伴随着门外嘈杂的雨声,美好的周末终于还是如期而至…… “哎哎哎!”门卫大爷焦躁的呵斥立刻扫了他们的兴致。 “你们三个怎么还没走!我要锁门了!幸亏我听到声音来看一眼,没啥事赶紧走吧!耽误时间!你们不用上班,不知道学校是不给我加班费的啊!!” 三人闻此赶紧尴尬道歉,鱼贯溜出了展览厅。 程灵溪的心里颇不平静,像是在夏天的烈日下,手里的棒冰逐渐融化,酸甜的冰水顺着指尖流到了袖口般,心痒痒的。 第3章 林中晚风 美术楼前。 直到夏明彻把伞递到程灵溪面前,她仿佛才回过神来—— “喏” “啊……谢谢!”她接过这把黑伞,从伞骨就能看出,这伞应该很大,“…那我下周还你?” 有借有还,有理有据! “那…我们下次再聊喽?白音,还有……夏同学?” 程灵溪有些意犹未尽地撑开伞,准备离开,但没走两步,还是忍不住转身—— “阿音!我刚刚其实还有一句话来着,虽然你姐姐看起来比你活泼,但是你们都好美!真的!你甚至比她还要再美上几分!” 白音愣怔了一下,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此刻竟浮上了一丝羞赧,“谢谢你,灵溪。” “还有,夏同学……”程灵溪转向他,没撑伞的那只手正不知该如何安放。 “别那么客气!叫我明彻就行!”他摆了摆手, “……明彻!以后我可以经常来美术楼看画展吗?” “当然啦,欢迎常来,我觉得你的鉴赏很有趣,以后有你看的!” “那太好了!我很喜欢!”唰得一下,热意又不自觉间涌上她的脸颊。 告别了两人,程灵溪撑起这把伞,独自一人走进雨里,内心却是止不住的欢愉。 她好整以暇地摩挲着手里的伞柄,悄悄低语了一句: “谢谢你啊,小黑伞,今天多亏你了!” *** 望着女孩远走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雨幕,夏明彻也撑起白音的这把透明伞来, “哎?你的伞也太小了吧。早知道就把你的借给她了。” “那也没办法,谁让你也不带伞的?”白音调侃着回怼道,明明夏明彻颇有一丝奸计得逞的意味,而对方此时却忽然反将一军,得意地问: “阿音,你不会是故意不拿伞,然后想跟我撑一把的吧?” 白音却给了他一个无奈地眼神:“夏明彻,有这种想法的人,应该是你自己吧? “……我可没有。” 夏明彻撑好了伞,两人挤在这一把小伞里,确实显得格外突兀且别扭,他慢慢地将伞朝白音那边倾斜。 “那你为什么不拿伞?丢三落四可不是你的风格,而且,你那会儿在教室门口见到我的表情分明就是有备而来——你今天见到刚出教室的我,第一句话就是‘你的伞呢?’但往常你一般会问我‘东西都带齐了吗’,因为你的伞是故意不带的,所以才会格外在意我的伞。” “我会那么问…是因为今天下雨了!”夏明彻一边反驳,一边还不忘看雨有没有淋到白音的肩膀, “可是这几天一直都在下雨啊,”白音不甘示弱,“就算抛开这一点,当我回答你‘我没有带’的时候,你几乎想都没想就冲到我教室了,但依你的个性,通常会先看下自己有没有带,才会决定接下来要怎么做,那再退一步讲,就算是你发现自己也忘带,那也会优先提议直接回你画室拿的。不是吗?” “……姑且就是你说得对吧…”明明已经原形毕露了,但夏明彻还是不肯服输地咬定,“就算我别有用心,那你就丝毫没有嘛?你会提前将伞借给同桌,不就是知道我会有伞,这样我们两个就能打一把了?” “即使我就是这样的想法,也称不上别有用心吧?”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的伞很大,两个人打刚刚好,但是我的伞不一样,只够一个人打,而这一点你也知道,但你刚刚还是选择把大的那把借给我同桌了,所以……你确定是我别有用心吗?” 夏明彻抿了抿嘴唇,半天说不出一句辩解,只能认输? “好吧…你赢了。” 看着男孩吃瘪的样子,白音明显有些小得意,却注意到他左半边都已经湿透了,悠悠地提醒他: “哎,明彻,计划明明已经得逞了,怎么还这么狼狈啊?” 女孩指了指他被淋湿的衣服,夏明彻此刻的脸上,有羞赧,有窘迫,还有犹豫,但看到女孩下一秒主动往他身边凑了凑,终于还是战胜了内心的纠结和羞赧,用右臂缓缓地环上她的肩膀,另一只手依旧紧紧地握住伞柄…… 他嗅到白音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颜料味道——今天早上在画室一起吃早餐的时候,他突然想把那副画的颜色给填了,据他说,今天的朝阳还是很符合他的审美的,想尝试着对标一下晚霞的色彩。 白音当即提出帮他调色,可能是调色的某个瞬间让她想起了不好的往事,整个颜料盘被突然打翻在地,暖阳的颜色被瞬间破坏掉,外套上也不小心沾上了颜料,面积不大,但是还是花了他们好久去进行清洗,等差不多处理好的时候,昙花一现的朝阳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又一个阴沉的天空…… “阿音,你今天回去记得洗一下这个外套哦。” 他的声音很轻,却又很清晰,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一拳之隔,即使只是轻声耳语,也尽可传入对方耳中。 “嗯……”白音的回复轻到几乎被打在伞上的雨珠声淹没。 夏明彻承认,白音那会儿辩驳得有理有据——的确,他今天就是有备而来。 准备去找她时,他本拿了那把借给程灵溪的伞,就要离开画室,但是临走时还是踌躇着放下了,即使他刚刚提议回画室给程灵溪拿伞,画室里明明还有其他的备用伞,可他还是只拿了一把…… 他的心思本就是昭然若揭的。 “阿音,我觉得你同桌这个女孩,人很好,也很开朗,以后你可以尝试着多跟她交流。” 想到刚刚这个大大咧咧,却又十分单纯的女孩,夏明彻提醒了一下一向不爱言辞的白音。 “毕竟你到了一个新的环境,尝试一下接触一下其他同学,交个好朋友也没什么不好,而且,我看出来……你也挺喜欢她的?” 他与白音从小一起长大,她的个性再鲜明不过——她不是不善言辞,而是不喜言辞。 听了这话,白音忽得将脸侧过来,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 夏明彻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那双满含秋水的眼睛,不由得感到要陷进去了…… 他第一次这么近地与白音四目相视,九月的风吹在身上,清清凉凉,但他此刻竟有一丝薄汗沁出了额头,夏明彻将目光别了过去。 白音刚刚的眼神,让他想到那幅画,《林中晚风》,画得确实是她姐姐白晚—— 可惜白晚很早就去世了,这也是白音多年来横在心间的一根刺。 不过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明明她们的眉眼那样相似,但他的白晚竟然看起来更“活泼”一点,那个女孩居然准确地捕捉到了这种微妙的精髓—— “她确实很好,愿意主动与我搭话,也愿意了解我。”白音说语速平缓着说,“不过我觉得,比起我,她好像更喜欢你。” “……啊?” “所以,你要做好她和我一起经常去找你的准备哦!” 她故意加重了“一起”和“经常”。 夏明彻有些懵圈还有些措手不及:“不至于吧?我都没跟她说几句话啊?” “不少了,你知不知道,在当代言情小说的故事里,一句话都可以让人坠入爱河?”白音一本正经地拿他打趣。 “那你呢?会几句话坠入爱河?”夏明彻认真地顺着她的话反问, 白音蓦地怔忡了一下,好似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答: “首先,我记得你之前称赞过,我是个有智慧的人,那么,我就是一个智者,那么你应该知道一句烂大街的话,智者不入爱河。 “行啊,白音,在其他人面前装老智者,在这跟我玩文字游戏了,跟我还装?” —— 两人蜷缩在这把透明的小伞里,互相的玩笑打趣,像极了情人间的窃窃私语,但却又各怀心事,十五六岁的年纪里,这样的日子肆无忌惮地流逝着。 画家总是想通过不同方式让智者快乐一点点,想让智者有一天可以不必那样“聪明”,可以像一只散漫自由的蝴蝶一样,漫无目的地去生活,去快乐,但白音想要的也许并不是这样。 那把横亘在她心口的刺,总是无意识地刮蹭着她的平静,在每一个稀松平常的瞬间,毫无征兆地将她拉回那场攫住自己多年的梦魇。 但她依旧束手无措,看着日子在眼前如流水般淌走。 第1章 扑朔 傍晚时分的白宅。 餐香四溢的厨房里,陈菁云正急不可耐地盯着墙面上的挂钟,生怕灶台上的乌鸡汤煨过了头,她身上虽系着围裙,但这副优雅的做派仍与这厅堂的忙碌格格不入,倒是在一旁准备小菜的保姆方姨与这环境更加相配。 “太太,您就出去等小翊少爷吧!这鸡汤我帮您看着就行,我煲了多少年,火候闭着眼都不可能掐错!” 话音刚落,餐厅那边传来了令陈菁云日思夜想的声音—— “我回来了!” 陈翊刚到家,就把外套脱下挂在衣架上,望着满桌的饭菜,脸上不由得展开久违的笑容:“晚餐这么丰盛啊!这味道还真让人怀念,像是有几个世纪都没闻到了!” “这么怀念家乡菜啊?你也就去了一个月而已,那以后四年可怎么办啊?”一看儿子回来了,陈菁云也不再盯着那鸡汤,立刻从碗橱里收拾出了几副餐具出来。 陈翊下周就要迎来他十八岁的成人礼,与此同时,也将正式启程去美国读商科了。 过去的这一个月,他是专程去宾夕法尼亚大学参加一场学术交流会,而这交流会的名额只开放给已拿到offer的学生,他们的专业仅有不到五个名额,而他作为慕白集团董事长的“公子”,理所应当地获得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看到一个月未见的儿子归来,她的眼中满是惦念,陈菁云的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但看到陈翊的脸骨骼好似更分明了一些,立刻就埋怨道: “在那边都没有好好吃饭吧?看你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没有,妈,” 听出了母亲言语间的担忧,不紧不慢地解释,“不是我不愿意,只是美国的餐厅我都吃不惯,中餐厅里吃来吃去还是那几样。” 母子俩在餐桌旁相视而坐。 “我不会委屈自己的,妈,以后我自己做饭,这次去顺便把房子也租好了。” “哎呦!我们陈大公子还会做饭呢?” “凡事都有第一次,熟能生巧嘛,您还不了解我?一旦下定决心,那即使是马马虎虎,也绝不能半途而废。做饭嘛,小事一桩!” 母亲欣慰地看他一眼,顺便递了一双筷子,陈翊这才意识到,餐桌上的人好像还没到齐, “只有我们两人吃嘛?” “你爸爸还在书房工作,交代不用等他,我们先吃!” “那……阿音呢?” 听到这个名字,陈菁云适才脸上的热情凝固了一刹,“她应该还没下学吧…” 陈翊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没有言语。一碗还散发着清香粥却忽然被杵到了眼前—— “小翊,你先喝这个,你刚去美国折腾一趟,害怕你水土不服,这个红枣莲子粥养胃的,先尝尝!” “妈,这次去美国,我还是认真考虑了一下,”他接过了粥,“我还是会多修一个金融学位,将来还是想同时帮到你和爸爸。” 他颇为郑重地向自己的母亲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尽管语气平缓,但态度十分坚决,原本申请的专业都是主修金融的,但后来还是父亲的坚持,让他不得不妥协。 “小翊,你的想法……我明白,但你也清楚他向来对你是什么要求,妈也希望你还是不要辜负你爸爸,金融的话,你想学当然可以,作为选修就行,你们学校对毕业要求极高,我们还是希望你以主修为主,不要因噎废食吧。” 陈翊吃了两颗粥里的红枣,感受到有些烫意,便停下来缓和了一下,继续跟母亲解释: “我没有要违背我爸的意思,金融也是我的兴趣,所以我有信心,即使修两个学位,我都可以将学业顺利完成。等我正式入学后,就会着手根据学校的要求去申请课程的。只是…… “我爸就算了,为什么你也这么在意这一点,学金融怎么了?两个都是商学院的专业,再修一门也还是商科的学位,明明……” “既然都是商科的学位,那何必多此一举?” 陈菁云冷言打断了他的疑问,抬眼稍有意味地看了一眼儿子,夹菜的筷子也顿了一下 “小翊,多学一个没什么,只是我们怕你去了之后任性,学着学着就变了由头,认定的事情谁都拉不回来,我最清楚你的个性,我也是怕你爸爸会不高兴…” 陈翊听完这段话先是愣了一两秒,表情也终于趋于无奈, “…妈,你怎么还是这么在意我爸的想法,那么远的事都要顾及周全?你不觉得有些文章做得太过了?你不累吗?” 他的语气开始透露出些许不解和愠恼。 “十一岁那年,你带着我来到这个家,我不是看不明白,虽然你表面上跟我爸是感情融洽的,但私底下你分明就是忌惮着他,我知道,慕白的地位在整个丰海都举足轻重,当年要不是他出资,丰海银行可能至今都在负债,更别说你个人的处境了。 “可是当年的危机已经过去了,尽管银行当年是受着慕白的帮衬才起死回生的,但说到底,没有您自己的坚持,不管是慕白还是丰海银行,都不会有今天,说白了,就是互相成就! “还有,我想学金融,只是我不想看你这么辛苦!比起去给我爸打工,我更愿意去帮你……” “你快闭嘴!” 陈菁云骤然打断了他,手里的筷子差点没有拿稳,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我只是不想跟你一次次地重复解释……” 陈菁云有些紧张地看着厨房门口,生怕白长黎下一秒就出现。 “算了算了,反正也管不到你,你想学就学吧,但刚刚的话不能让你爸爸听到!我跟你爸是什么情分,丰海银行当年怎样,慕白当年又怎样,你现在刚高中毕业……这些都不是你要考虑的,你还小,都不懂…” “我怎么就不懂了?!”陈翊按捺不住心中的愠恼,嗓音也下意识地突然提高,“你不要再把我当小孩了好吗?!” 还没等对面的母亲反应过来,一声沉稳却威慑十足的声音骤然入耳—— “你这样讲话不像个小孩吗?!” 突然出现在餐厅外的白长黎,瞬间扑灭了母子间的情绪,两人都愣在了那里,陈菁云连忙起身打圆场, “长黎?你忙完了?”她赶紧去橱柜里拿来了一份餐具,“正好!来吃饭,小翊也刚到家,做的都是你们爱吃的,一会儿还有我亲手煲的鸡汤,快坐下来!” 白长黎徐徐坐到餐桌的最上位,盯着右手边的陈翊阴阳怪气了一句, “去趟美国觉得自己长本事了?对着你妈大呼小叫的,跟流氓有什么区别?” “哎呀,长黎,小翊跟我开玩笑呢!”陈菁云语调软了下来,夹了颗虾仁给他, “他刚跟我说,在美国这一个月学做饭呢,我就取笑他,结果这不就就跟我急了?开玩笑呢!我们母子俩都没当回事,你这听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怎么还气上了?倒把我吓一跳……” 从白长黎坐在陈翊身边起,这股难以言喻的气压就蔓延到了身侧,这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不自在。 被他突然吼了一句,再加上他们明明在讨论着当年的事情,是有些手足无措的,陈翊一味垂着眼低着头,愣愣地给自己夹菜,同时也感受到白长黎的凌厉的眼神,游走在他的侧脸之上。 “开玩笑也不该大吼小叫。你不在的这一个月,菁云是天天牵肠挂肚的,你倒好,学做饭而已,被自己母亲揶揄两句都要蹬鼻子上脸了?” “爸教训得是。”陈翊苦笑。 这些年来与白长黎相处,已经熟知了他的脾气,他的继父对自己,大部分时间还是体贴的,只是这份体贴来源于,那层并不存在于两人之间的血缘,但到了学业和对家人的态度上,他又对陈翊颇为苛责,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刚柔并济吧。 “对了,我安排下周末举办你的成人礼,也为你出国饯行,到时候会有许多我们丰海的商界名流来给你庆生,还有你的同学朋友们,你都发过请帖了吧?” 白长黎话锋一转。 “嗯,都发过了。” “还有啊,菁云,”白长黎转向陈菁云,“这次让俞凡和南风也来吧?也算是一家子在送小翊走之前一起好好聚聚?” “这还用你提醒啊?他们肯定要来的,我早就通知了,自从南风接管鑫荣实业以来,都没怎么见到过她,趁这个机会啊,也让小翊好好跟她取取经!” 俞凡是陈翊的姨夫,是他已故的姨妈陈向荣的丈夫,经营着一家叫做鑫荣实业的股份制公司,背后的大股东自然也离不开慕白集团,而俞南风就是他的表姐,听说最近刚刚接手姨夫俞凡的烂摊子… 嗯,至少从陈翊这么多年来的道听途说来看,的确是挺烂的了,听说这两年还筹备上市,但动不动就亏损赤字不景气,市值也暴跌,现在表姐俞南风接手,不知道她是会被誉为接盘神操手呢?还是料理后事小能手呢?如果再无法扭转乾坤的话,到底是丰海银行去捞人呢?还是慕白集团去撤资呢? 陈翊正想到了这里,被母亲的一声称呼拉回餐厅—— “阿音?” 白长黎的亲生女儿白音在默默地出现餐厅,她穿着新的校服,一头绸缎般的黑发服帖地散在肩颈上,依旧那样引人注目。 “阿音……你回来得正好,今天晚餐准备得丰盛,坐下一起吃饭吧?”母亲起身催促着她,而白音此刻的眼神也顺势落到了自己身上, “欢迎回家。”她淡淡地说了一句,转而就对自己父亲说了句:“爸,今天功课有点多,我先上楼了,你们慢慢吃。” 见女儿已经准备径直上楼,白长黎也没作挽留之意。 可陈翊的眼神却不尽然——他的这个妹妹啊,从见面开始就没什么交情,她总是刻意疏远继母与自己。 此刻,看着她正离开的身影,陈翊的心里,却默默盘算着找一个理由留住她,比如:“好容易我们一家人聚在一起,今天的菜肴很丰盛,要不一起吃?” 还没等他犹豫着开口,下一个瞬间发生的事,还是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第5章 受伤的鹿 那一刻,陈翊几乎是一个箭步就从座位上冲了上去,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那碗刚刚出锅还滚烫着冒着热气的砂锅乌鸡汤,从方姨手中滑落,而白音正好路过厨房门口,去二楼的楼梯就在厨房后面,汤不偏不倚地泼洒到白音的身上。 可她表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即使被这么烫的汤水泼到皮肤,也只是轻微挣扎了一下。 乌鸡汤连汤带水全都洒落在地,砂锅也毋庸置疑的碎了,方姨瞬间就被惊着,当即大叫一声! “啊呀——阿音小姐你真是吓死我了,你怎么就突然出来了!?” “先别说了方姨!快去拿药箱和纱布!”陈翊赶紧提醒,一只手还扶着瘫坐在地的白音的肩膀,她的整个左手及手腕整个被烫得通红!像是被涂上了一层厚厚的颜料。 “能站起来吗?我扶你站起来?”他略带焦灼的声音落在白音的耳边。 白音只懵懵地点头,下一秒便立刻被陈翊从地板上扶起来,走到了厨房的水槽边。 陈翊刚打开水龙头,正欲拉白音受伤的手,但她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木木地来了句:“我自己来。” 陈翊注意到她微微拘束的表情,默默收回了手。 还好现在是秋天了,有一层校服外套,不然她整个左臂恐怕都要遭殃! 陈翊心里闪过一丝心疼,却也萌生了一缕难以言表的雀跃——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平时并不怎么主动搭理他,偶尔交流也是只言片语。 但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毫无缘由地注意到她,看到场景里有她就会不自觉地留意她的动作和表情,总想着要跟她说些什么话,但从未真的付诸行动过;看到她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心下也会有一些怅然…… 总之有很多次,他内心预想着什么,但放之现实则全然未果,但这一次,毫无预料的情形之下,猝然却也是自然地就与她在这个场景里产生了交集。 此刻那只涨得通红的手,正在流动的清水下浇灌,像是一颗还未破土的嫩芽刚刚经历了一场干旱的折磨,此时更发奋地破土而出为了汲取新鲜露水的营养。 她的手腕原本如象牙般白皙,但此刻却浮起了红肿的水泡。 冲了一会儿,白音就关掉了水龙头,陈翊即刻关心地问了句: “…还好吗?” 白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门外的声音打断—— “药箱和纱布方姨拿来了,先包扎吧,烫伤得赶紧处理!” 陈菁云在厨房外催促着二人,陈翊本想再次扶着白音出去,但她已经先一步离开了厨房。 她不紧不慢地走到餐厅旁的小客厅,刚坐下,方姨就打开药箱拿出了一支处理烫伤用的镇定凝胶,见受伤面积过大,直接噗嗤就挤了小半管出去,手上一边帮她涂匀,一边嘴里还碎碎念着: “阿音小姐啊,你这回得受点罪喽,这么大一片儿烫伤,怎么着得个小半年养,多涂点药膏别留下疤才好!哎呀,你说你也是,走路那么悄无声息的,谁能看到你啊,你也没看个路,又这么不当心……” 听到方姨还在叽叽歪歪地数落着她,一直沉默着目睹了刚那一幕的白长黎竟突然提高了声量责问出口—— “这跟她走路多大声有关系吗?阿音走路向来不急不躁,倒是看你每次忙起来急躁地不行!她不知道你在忙活什么,你自己还不知道吗?!你端着那么烫的东西出来,就没想过当心点?!”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白音在内,脸上都写满了惊诧和不可思议,只有方姨脸上还多了一丝恐慌…… “你从刚开始就一直埋怨,到这时候了还不消停?!烫伤的也不是你,怎么?你还想让阿音给你道歉,都怪她让你这鸡汤白熬了吗?!” 陈翊有些始料未及地望着父亲的脸,白长黎极少因为家务事发脾气,即使是真生气也很少会指着谁斥责这么凶的话,甚至很少会这样极力地维护白音——即使那是他的亲生女儿。 说来奇怪,在陈翊的印象里,大概因为知道自己是继子,少了与生俱来的血缘关系和童年陪伴,白长黎才会给他一种恰如其分也不失偏颇的分寸感。 但后来便留意到,他待自己亲生女儿白音也是这般不失偏颇,甚至还不如对他那般亲近自然。 同样,白音对自己的父亲,也并没有像传统认知里那样的女儿一样,对父亲有着无尽的崇拜与依偎。 一个不宠爱女儿的父亲和一个不依赖父亲的女儿。 但此时此刻,这个父亲忽然做出了一个极力维护且宠爱女儿的举动…… 听到白长黎发飙,方姨涂药膏的手瞬间就僵住了,整个人是又懵又怕,谁能想到,向来对帮佣尊重友善的白长黎,竟突然把她劈头盖脸地斥了一顿。 看到眼前的氛围逐渐不快,陈菁云赶紧走到丈夫身边宽慰着: “长黎,你消消气哈,要怪就怪我,汤是我煲的,方姨就是帮我看着火候端上桌而已,这不正好碰上了阿音回家,就是场意外,汤没了就没了,人没事才是最重要的……阿音受这么重的伤,方姨心里肯定不好受!怕啥来啥,你看你不就心疼了?” 方姨见势,也赶紧丢下了药膏和纱布上去开始辩解: “我是真的无心的,我不是埋怨!我就是嘴碎喜欢犯个嘀咕而已……” 看着方姨咋咋唬唬的模样,白音却依旧表现得旁若无人,自己默默地把整只手涂均匀了。 见状,陈翊上去拿起了方姨丢下的纱布,剪开了几段,默不作声地作势要帮白音包扎, 白音起初还有些迟疑,但看到对方的动作已经在手边,也只能老实伸手任他帮忙了, “先处理一下外伤,一会儿再请医生来看看有没有伤到筋骨。” “烫伤而已,用不着特意请医生。” “烫伤的面积很大,手背都开始凝泡了,医生来看看是理所应当。” 陈翊说这话的时候,只低头认真地帮她缠好纱布,余光都忘了瞥一眼。 这是他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坐在白音身边,女孩的身形有些单薄,像一头瘦弱的梅花鹿,娇弱却矜贵,手上的皮肤原本是细腻白嫩的,现在却满目疮痍。 这么严重的烫伤,说不定还要请个几天假,也没关系,反正他最近也没什么事,可以帮忙照顾她…… 有一刹那的恍惚,陈翊好似忘了自己在做什么,怎么会想到这些? “你确定这样没问题?” 白音看着自己被包得像木乃伊一般的左手,充满质疑地睨着他。 陈翊却又不自觉地闪躲开来她的目光,干咳了一声,略心虚地解释: “…太松了就没什么用了吧?” 他一向说话做事都果决坚定,即使是对待自己不熟悉的领域,他也会淡定去反问了解,但此刻的自己,突然没了平时那股韧劲。 二人正沉默着,听到另一边方姨叽叽喳喳的解释还没结束, “咱们平时跟太太小姐都处得挺好,这阿音小姐今天受了伤也都怪我,但我当时真的是吓坏了,我这人胆小,咱是不知道该说些啥了,我真是不该,我这说话没个准头……” 她回过身子朝着白音卑微地道起歉来—— “阿音小姐,我这人平时做事毛躁,今天的事是阿姨不对,你别往心里去,真的没有怪你的意思……” 说罢就好似要流出泪来。 “事情既然都发生了,就别再自责了,方姨。” 白音的眼神不温不火,这话说得像是为方姨解围,倒不如说是想赶紧息事宁人。 “而且我的手,刚刚陈翊已经处理好了,应该没事了。” 白音站起身来,将那只木乃伊一般的左手举起来给白长黎看。 她从来都没叫过陈翊“哥哥”,总是不客气地称他的大名,陈翊也都习惯了,陈菁云倒是一开始就表达出了不满,奈何白长黎是没说什么,久而久之也算是默认了。 陈翊清楚方姨平时跟母亲要好,而白音对陈菁云这些年的态度,也只能用“可以但没必要”来形容,陈菁云作为长辈,怎么也不会跟她一个孩子计较。 看到女儿出面,白长黎脸上的情绪略缓和了一些,他盯着那只木乃伊的一般的手研究了半天,但已经被纱布裹得‘查无此伤’,抬起头来先是看了一眼白音,又转而瞥了一眼陈翊,与白音刚刚的反应如出一辙: “你确定这种包扎没有问题?” 白音心底笑意已经做好了要冲出嘴巴的准备,但是在前一秒还是被她大脑发出的拦截信号干扰,到嘴边化作了一句不咸不淡的回答:“应该吧。” 陈翊忍受不了屋子里所有人的匪夷所思的目光落在那只手上,终于投降: “爸……我第一次给人包扎,没什么经验,要不…我拆了重新弄吧?” “哎呀,少爷你这样包是会发炎的,来来来还是阿姨来给你处理!” 方姨此时才算是找到了下台阶的正确出口,她的表情如转换机一样,拉着白音就又坐下开始拆线。 晚餐之后,医生来仔细检查一下白音的伤口,还好,确实只是皮外伤,但要完全恢复可能确实需要养上个把月份。 不过白音却坚持说不必请假,她可以正常上下学,白长黎虽然表现出心疼,但也拗不过女儿自己的意愿。 陈翊倒是终于找到可以每天与白音搭话的理由,比如寒暄几句她的伤势,白音虽然是配合,但可能还是会有些不解——为什么陈翊忽然这么关心她了? 他最近的确有些雀跃,而这雀跃也被母亲陈菁云从那天晚上的插曲开始,细细地看了个囫囵。 第2章 宾客 陈翊的成人礼定在了周六。 按照白长黎的意愿,下午安排他的同学,以及一些商界名流来下午茶小聚小酌。 晚宴不必铺张,只安排一场家宴即可,白长黎父母过世得早,又是家中独子,倒是一直视夏鸿如家人般亲近,而陈菁云那边,就只有姐夫俞凡和侄女俞南风来往密切。家宴自然是有他们两家的份。 俞南风那天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她的身形凹凸有致,穿上一袭祖母绿的丝绒连衣裙,阳光打下来,映着她耳边与颈间珍珠的光亮,衬得她的肤色明丽而柔美,像极了维米尔画作下恰到好处的光影与肤色的糅合。 下午三点多,白宅的花园里宾客满座,秋天的景致自然不如春夏那般争奇斗艳,但能看出花匠们费了一番功夫来打理这枝枝蔓蔓,蔷薇藤开得正浓艳,一路攀爬到了墙外, 但俞南风最爱的,还是那每年秋季都开得最盛的洋桔梗,今年的也毫不逊色,尤其是美人怀里的那几株—— 是小阿音? 俞南风虽然有一时愣神,但还是很快认出了白家的小女儿。 接管公司之后,也有小半年没见过白音了,记得上次见她时,身形颇有弱柳扶风之姿态,与人相处也总是一副拘谨之态,话不多但举止言谈却也礼貌得体。 今天的白音一定是细心打扮过了,微卷的发梢比她一贯的黑长直更添几分灵动,为了搭配这袭纯白色欧根纱的伞裙,还特意戴了一个发箍,和一双浅色镂花手套,与长裙呼应着显得娇美可人。 十五岁的女孩已初见长成之姿,此刻的她,怀中抱着几株紫色的洋桔梗,熙攘之间,她的眼波在人群中宛转着,这场景就像是一幅待定格的油画般,令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阿音!”俞南风招了招手。 女孩的眼神立刻被她吸引了过来,不急不缓地朝她走来。 “南风姐?你来得好早。” 白音并没有像寻常少女那样,立刻绽放开笑容,反而是嘴角慢慢地牵出笑意,眼里仍旧是一片淡淡然的秋水。 “这不是想早点来看看你们?顺便还能尝尝你们家的甜品,我可是日思夜想着呢!” “南风姐现在居然变成吃货了?!” 刚打趣了两句,不想却被身后的一声意料之外的戏谑接过了话头。 来人正是夏鸿的儿子夏明彻,今天这样的场合,他还是我行我素地穿着休闲的卫衣配背带裤,一手携着画具,一手攥着几株白色的洋桔梗。 “明彻!你这兔崽子!”俞南风冲他不满地眨了眨眼睛,“你还学会先发制人了?吃这块谁能比得上你啊?!” “瞎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今天专门来吃的?!”夏明彻笑起来的时候,朗月星目,与阳光也更相衬。 他身边还有一个看起来与他们年龄相仿的女孩,虽然打扮得灵巧精致,却与场合不相陪衬,毕竟不会有哪个女生带着贝雷帽、穿着jk格裙来参加宴请,妆面也是马马虎虎的新手水平,单看五官的话,也是个清秀灵动的姑娘—— “南风姐,这是阿音的朋友,程灵溪,今天来和我们一起玩!” 俞南风冲这女孩婉约一笑,伸出手来, “你好啊,我叫俞南风,他们的表姐,虽然比你们大了许多,但他们跟我相处一直都是没大没小的,你别拘束,就跟他们一样叫我南风姐吧?” 这个叫做程灵溪的女孩,虽然表现得有些紧张,但还是十分利索地伸出手来与俞南风相握,甚至还主动晃了几下, “谢谢南风姐!刚刚我还在想是谁今天穿得这么好看的裙子,原来是气质这么出挑的大美女,现在看来,明明是人更好看!” 她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俞南风心想:这女生看着年龄不大,嘴倒是挺甜! “那当然喽,我们的南风姐什么风格都能驾驭,今天这珍珠配饰是点睛之笔,有《戴珍珠耳环的少女》那味道了!”夏明彻借机又奉承了一番。 “行了行了大艺术家,光说不练假把式!既然你这大画家发话了,那不如直接给我画一幅‘戴珍珠耳环的姐姐’吧?” “……那可不太好办,我今天可是已经有模特了预约了啊,你得排队。” 说罢他就走到白音身边,将手里的花束交给她,原来手里的花是道具啊! 白音原本在一旁默不作声,但此刻脸上却也盈出了些笑意。 程灵溪在一旁忍不住戳穿:“明彻,话要说清楚,不要主次颠倒!明明是你预约我们阿音做模特的好吗?” 夏明彻丢给了她一个“就你话多”的眼神,俞南风捂嘴忍俊不禁,当即给他使了个眼色—— “我刚还在想,难得阿音打扮得这么漂亮,原来是托了你的福啊?” 说话间这几人就搬来椅子坐好,开始作画了,夏明彻拿出削好的素描笔,浅浅淡淡地在纸面上勾勒起大致的轮廓,身边的程灵溪好奇地打量着他的一举一动,眼神时而困惑又顿悟,这场景在俞南风看来,仿佛是在欣赏另一幅画。 她顺便去旁边甜品区端了一盘巧克力来,顺带观望着室内白长黎夫妇的举动,回来就跟做画模的白音闲话起来: “阿音,这个姑娘跟你很合得来哦?” 白音大概是照顾明彻作画的缘故,并没有看向她,只是言简意赅地回答:“灵溪喜欢热闹,我们就请她来玩了。” “不错嘛!听说之前你很少会带朋友来家做客的,这是好事情啊!” 白音微微点头。 “不过我想,她会来还有另一层原因,是明彻吧?”俞南风压低了声音,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 白音微微诧异地瞥了她一眼,“南风姐看出来了?” “青春期女孩的心思多好猜啊?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龄过来的,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俞南风说着又吃了一块巧克力,同时将盘子递到白音面前,白音摇了摇头拒绝了,又接着问: “那你既然也知道她对明彻有心思,还放心他们走这么近啊?” “?” “别装傻,谁都看得出来,明彻从小就对你有意思,那你呢?你什么意思啊?” “我没什么意思啊。” “你…你该不会不知道?” “知道,但是……我还不想考虑。” “这样啊……” 俞南风以为白音可能是害羞了,毕竟青梅竹马总是要有一个过渡阶段的嘛。 当初她第一次来白宅,遇见了夏鸿带着儿子在花园里玩,一来二去这个小明彻便跟她熟络起来,但是这些孩子里,白音是最小的,却也是最难“相处”的,她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信任明彻,毕竟她和陈翊都是后母那边的孩子,有些隔阂也正常,后来大概是看到自己对他们三个都是一视同仁,也并没把她当特殊的人对待,这个女孩才肯接受自己,并叫她一声“南风姐”, “我可告诉你阿音,明彻这个兔崽子呢,虽然在我面前猴精猴精的,但是凭他的颜值和才华,在你们学校的追求者肯定少不了的,我可奉劝你一句——千万别大意失荆州!” “南风姐,你一会儿是不是要找我爸爸?” 白音这话题转的让俞南风有点猝不及防——她看出来了?自己一直在看那两人何时得空,便木木地回了一句: “啊…对,毕竟很久没见了,还是挺挂念小姨和姨夫的。” “我听说,鑫荣最近的情况依然不太好,是因为这个吗?”白音漫不经心地低头闻了一下怀里的花, 但俞南风此刻内心却十分警觉且诧异:这问题问得也太犀利了点吧? 自从他的父亲俞凡做了甩手掌柜,俞南风也算是受命于危难之时,先是放弃了画廊的工作,硬着头皮来接管公司,她从小就自命不凡,本来就看不上自己父亲唯利是图又吊儿郎当的个性,所以去年毕业后与自己室友经营着一家画廊。 虽然收益甚微,但是好在她的运营和管理得以让画廊逐渐在丰海小有名气,但是今年年初,鑫荣终于因经营不善而面临倒闭的危机,父亲从此一蹶不振整日酗酒逃避,她原本对此毫无感念,但奈何这企业当初也有母亲的心血,她实在不忍心看着它就这样倒在父亲手里,只能选择割爱而放手一搏…… 只是一开始就遇上了一堆烂账,花了小几个月的时间整改,总算把大致的问题和方向拎清楚了,正是重振旗鼓进行宣发,缺乏资金引流的时候,才只能来求助慕白这棵大树……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按场合来讲,今天的主角应该是陈翊,南风姐怎么也应该先去找他叙旧才对,他一直在招呼他的同学,刚刚才闲下来,但你反而没有在意他,却从一开始就在注意爸爸那边,所以我刚刚问了你是不是要找他,你又给了肯定回答,那看来一定是有更重要的事了。” 这小阿音的逻辑真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她以为十五六岁的女孩,就应该像她表面上这样,打扮得美丽俏皮、无忧无思、与朋友打趣玩耍…… 况且白音向来都是寡言少语,情绪都很少流于表面,这忽然提起来她认为“大人”才会关心的事情,这操作着实有些‘深藏不露’了。 “行啊阿音,平时没看出来,你现在的小心思这么细腻啊?” “没什么,就是一直站在这里,有点无聊,打发打发时间而已,大人们的工作,我什么都不懂……” 见俞南风的眼里露狐疑,白音转头提醒道—— “对了,我刚刚看到陈翊去二楼了,南风姐要去找他吗?” 第7章 醉与愁 陈翊刚从一堆朋友的‘劝酒’中逃脱,此时此刻感到脑中昏昏欲睡,也不知道都是酒精的作用,还是人群过于喧闹的缘故,也许两者都有。 此刻的他,正在二楼起居室的露天阳台上吹风,双手撑着围栏,半梦半醒地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好像还看到了他的表姐俞南风…… 借着酒精的醉意朦胧,勾起来他的一些回忆—— 他亲生父亲当年婚内出轨,母亲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离婚,彼时他刚出生,对这段母亲内心里不齿的往事甚至都没有半点印象。 多亏了姨母陈向荣一家的照顾,他和母亲挺过了最艰难的时光,他至今都记得姨母的音容笑貌,可惜天不假年,她年纪轻轻便因过劳而离世了,那正是陈翊对离别与遗憾刚有感知的年岁。 她走后,姨夫俞凡继续经营着夫妇二人的鑫荣实业,可惜在他的经营下,公司不堪几年就负债累累,正巧那时候,母亲嫁给了白长黎,有慕白的帮衬,算是暂时替俞凡兜起了这摊子。 去年年底,表姐俞南风接手了鑫荣,她从小资质不凡,苦心钻研的事情没有办不到的,这一点也让陈翊从小就对这个姐姐,充满了敬佩与仰慕,一直将其视为榜样…… 他的脑袋渐渐缓过来点神儿——早知道就不请这么多人来了!他还以为下午茶就是聊聊天喝喝茶,结果到了他这里成了恭恭喜喝喝酒——好一个与实物不符! “还好只过一次十八岁……”他扶在露天阳台上,嘴里嘟囔着。 “但是人生可不止十八岁这一次宴会啊。” 俞南风的声音忽得从身后传来,打得陈翊一个激灵,彻底回了神—— “南风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但这一嗓子激动得吓到了表姐,她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好在陈翊反应快,立刻搀了她一把, “你个兔崽子吓死我了!你这酒品可不行,以后要少喝!” “我是被我那群朋友灌得猛了,而且今天我过生日,总不能不给面子,不过——我在看到我亲爱的姐姐后,已经彻底清醒了!” 他在俞南风面前,总是要无所拘束一点,并不会像平时跟旁人相处那样一板一眼。 “少耍贫!” 俞南风递给了他一杯水让他解酒,顺便一脸新奇地打量着这个刚刚成年的表弟,别说,这男孩子长开好像也是瞬间的事情—— 他穿着一套灰蓝色的法兰绒西装,配着黑色领带,打了一个半温莎结,尤其是那颗灰银色狐狸头,配的神秘又有味道,与他硬朗的轮廓相得益彰。 “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今天这身行头,衬得我们小翊帅得不止一星半点!” “快别取笑我了,南风姐,都怪这身行头,把我束缚得不行,宴会真是个麻烦事!” “这就受不了了?以后这样的场面还多着呢,习惯就好!” 听完这话,陈翊的心情跃然脸上,俞南风悉数抓住了他适才眼神的烦扰, “怎么?有心事?” 陈翊叹了口气,讲起了前天刚回来的那天,与母亲对峙双学位的事—— “小翊,我呢,作为局外人,觉得他们这样考虑,应该是希望你能将来能帮衬你爸爸,丰海银行毕竟不是小姨的私人财产,但慕白不同,是你爸爸毕生的心血,所以姨夫希望你将来继承他的衣钵,也是对你的器重嘛!” “其实学位的事,我倒是不担心了,反正已经尘埃落定了。继承我爸的事业我更是没有异议,只是想到我的身份……” 陈翊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他从来没对他人讲过这个担忧,即使是他的母亲陈菁云。 “身份?” 陈翊的双肘靠着围栏,局促地将手心相扣了起来。 俞南风自然看出了他的局促,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 “小翊,在我面前有话直说嘛?” “你知道的,南风姐,我不是爸的亲生儿子,所以……他真的会把毕生的心血,都交给我管理吗?” 陈翊说出了这句在心里憋了很久的怀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有了这样的“传统”的顾及,这也许就是所谓的……杞人忧天? 而听到这话的俞南风也同样怔在那里,可不出两秒,气氛又被她啼笑皆非的声音扳回了轻松—— “你在想什么呢?!现在又不是大清,慕白的交椅也不是世袭制,而且你别忘了,慕白有今日的成就,也缺不了夏叔和小姨那一份,姨夫之前不是还打趣说‘如果是夏鸿来接管集团,我才最放心’? “但这都是是玩笑话,夏叔和他毕竟是同龄人,长江后浪推前浪,企业的管理总归是要更新迭代,才不至于被市场淘汰,而将来的继承人呢,反正不是你……就是明彻?但你也知道,那小子眼里只有他的画,你让他管理企业,就是要他的命!” 话音还没落,两人便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夏鸿的确经常埋怨自己儿子“不务正业”来着,而陈翊才想到夏明彻今天又带着画具来了,那白音应该和他在一起吧? 眼看着落日西沉,今天的晚霞却不盛情,光线逐渐昏暗下来,他看不到那个人了…… “我看你现在,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呢,回来继承家业,也是多年之后才要考虑的事!你这个时候,就是该肆意放纵,挥洒青春,等你去了美国,多去逛逛玩玩,什么烦恼都没了,想这些有的没的干嘛?像个小孩似的!” 俞南风撞了一下他的手肘,脸上洋溢着的是藏不住的乐观。 听说她在接管公司之后也遭遇到了不少波折,所以此刻才能在他面前气定神闲地抚慰着自己‘焦躁’的心绪。 而想到鑫荣最近的风波,陈翊还是忍不住“关心了”一句: “最近鑫荣的事情……解决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她给了陈翊一个白眼,“还没解决,今天不就是来解决的?” “啊?原来今天来给我过成人礼,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陈翊叹了口气,佯装出一副‘失望万分’的模样。 “你少来!”俞南风忽然狠狠打了一下他的肩头,他现在居然也高了自己半头了! “我说你们兄妹俩,一个二个都这么机灵,给我留点面子不行吗?” 听到兄妹二字,陈翊忽然怔了一下,“你说阿音?” “对啊……” 俞南风将刚才对白音的所见所感讲给了陈翊,他也略微惊诧—— “我跟她平时交流也不多,但我总觉得,她心里,像是藏着什么事情似的……我知道因为她生母的原因,她一直都不算待见我和妈,但我听说,她母亲当年是自杀,姐姐也是意外身亡的,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这我就不知道了,”俞南风摆摆手,漫不经心地又偷瞄了一下白长黎的位置,“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跟小姨都不清楚,更何况我?不过阿音这孩子确实可怜……” “我听说阿音今天还带了新认识的朋友来?”陈翊正好看了眼那个站在夏明彻旁边的女孩。 “对啊,那个女孩啊,又机灵又会来事,而且——”俞南风停顿了一下,作出八卦的窃窃私语的动作—— “我看出来那女孩喜欢明彻,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才跟阿音做朋友的,但是明彻的小心思啊,从小就全放在阿音一个人身上,希望他们三个,啧啧啧,别弄得不好收场就行……” 听她说起夏明彻和白音的事,陈翊感到他心里的那片湖泊也不由得泛起来褶皱。 “不至于吧……三个小孩子而已,照你这么说,她那个朋友那么机灵,明彻对阿音的感情这么明显,她会留意不到吗?而且……阿音也不像会谈恋爱的人,即使谈了,青春期的感情来去得也快,有什么好当真的?” 俞南风扶了一下鬓发,突然整个身体转向陈翊,煞有介事地问: “陈翊同学,我可是什么都没说呢,你就在这分析开了,怎么?今天喝了酒终于对八卦感兴趣了?” 看到俞南风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才意识到刚刚说了一段不像自己的话,此刻就像个偷吃的孩子,立刻被俞南风抓了个正着,他轻呼了一口气,生拉硬拽道: “……这话题不是你提起来的吗?你既然提到了,我就随便一说。” “但我之前讲的‘八卦’,你可没听进去过啊?” “…你刚提的都是我认识的人,才多发表了几句看法而已。” “少来!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刚刚一直在往楼下瞄,瞄得就是阿音吧?” 陈翊心下一慌,见自己的据理力争之势被逐步击溃,一口气把水喝完压压惊。 确实,他知道夏明彻在楼下写生,但天彻底黑下来后,三人就提着画具回了主厅,他自然看不到室内的情形了。 没想到自己的眼神居然悉数被俞南风捕捉了去。 “…那又怎么了?我的同学都送走了,楼下的人我就认识他们俩,而且你刚刚又提到阿音了,那我下意识去看她有什么不对吗?这很符合行为逻辑啊?” 他还是不甘示弱地,佯装淡定,作出了解释。 俞南风正要追问别的,却听到身后方姨一句喊,打断了二人的对话——“俞小姐,老板和太太找你呢!” 俞南风上楼的时候,就请方姨帮忙留意白长黎夫妇,一旦空下来就通知她,虽然此刻显得有那么些不太凑巧。 她临走还扯了一下陈翊的袖角,警告他: “今天晚宴结束,我再来问你,别想逃!” 说罢就恢复了端庄的步态准备下楼营业了。 陈翊的确是有些虎口脱险在心口的,看来俞南风这只老虎,今天不问出他的底色是势必不会善罢甘休了。 聊了那么一会儿,他的酒意早就消了,但待会儿肯定要被叫下去的,晚宴之前,他是要跟父亲一起致辞的,少不了又要喝酒,他这会儿就干脆就在露天阳台的沙发上躺会儿吧,算是偷得此刻三两闲—— 想到俞南风提起的夏明彻与白音的关系,心头又是一紧,他不是看不出来,只是从来没认真地想过—— 白音这样的女孩,实在是想象不到与一个人谈恋爱会是什么样子,她平时寡言少语,在家里可以安安静静地坐在屋子里啃一天午书本,经常被人忘记会有她在房间里;被问到关于一些事情的意见,她也总是一副“我无所谓”的态度; 可夏明彻与她一同长大,在他面前,白音确实开怀笑过,甚至也会有意无意地依赖他……而这些,都是他所看不到的白音,也是从来不会在他面前这样表现的白音。 陈翊想到白音最初看母亲和自己那毫无温度的眼神,他向来是猜不透白音的,她就像是一本厚厚的散文,你永远猜不到翻开的那页藏着怎样的情绪。 她母亲的事,后来警方根据遗书和现场情况,最终是以死者患上了抑郁症而自杀来结案的,她的姐姐白晚在一个月后被发现出了意外—— 白音从那时起就不再爱开口说话,但也不怎么哭闹,也许是随了亲生母亲的性格,家人离世又失踪,对于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而言,无疑是童年的一场巨大的变故和惨痛的打击,才使得她性情如此。 陈翊从一开始就怜悯她,只是他实在也不算是开朗的人,刚到白家那会儿,也是时时刻刻在意白长黎的规矩和脸色,如履薄冰,害怕做错事会惹得他对自己和母亲不利,这样的生活对于母子俩而言,确实是来之不易的,所以他当然理解白音不会轻易接受自己和陈菁云。 在她眼里,生母本就无可替代,但他们两人的出现无疑是一种残忍的取而代之。 陈翊怜悯她,但他从不知该如何‘怜悯’,而白音又哪会在意自己的这份怜悯? 躺在阳台长椅上的陈翊,想到这里,不由得哂笑一声,又赧然地用食指刮了刮鼻梁,然后便漫无目的地仰望着已经擦黑的天空。 这个夜晚居然连颗星星都没有,对了,刚刚也没有晚霞,看来丰海市最近又要开始阴雨连绵了。 第3章 白家家宴 尽管程灵溪向来喜欢热闹,但奈何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大场面,在座的宾客对于她如今的社交能力而言,完全是超纲的范畴。 听说今天的主角是慕白集团的少爷——陈翊,也就是白音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不过从今天白音的表现来看,与其说是没有血缘关系,倒不如说,她根本不认识这人。 今天才发现,白音实在是个表里如一的人,在家人前的表现,甚至还没有跟程灵溪与夏明彻在一起的时候自然。 也难怪她个性如此——母亲去世没多久父亲就娶了后妈,还带了新儿子进来,唯一有血缘的父亲,对自己也疏于照顾。 可能在白音眼里,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值得相信的人,也没有所谓的坚不可摧的关系。如果有,那就只可能是夏明彻。 午后的阳光温柔地洒在白宅的花园里,她看着夏明彻的笔触细腻地勾勒出女孩的轮廓,望着白音的那双鹿眼里满溢温柔,仿佛女孩就是秋日里那株醉人的桔梗,令他的视线久久无法偏移—— 夏明彻之于此时的程灵溪,就像是那束指引着方向的阳光,耀眼夺目,引人入胜,可阳光本就不归属于任何事物。 她当然知晓夏明彻对白音的小心思,但白音对夏明彻好似并无那心思……虽然程灵溪也想不通,夏明彻这样暖如骄阳般的美人,怎么还会有人忍心不去靠近?也许白音如山间皎月,清冷疏离,本就不属于这热情暖溢的太阳? 眼看着天色渐暗,三人收了画具就回到了主厅,等着主人翁祝词结束这场宴会。 而那个叫做陈翊的少年,此时正站在白长鸿身后,依次为在场的宾客致以感谢,程灵溪百无聊赖地朝身边的白音闲话着: “阿音,我发现这个陈翊……看久了还是有几分姿色的!” “是吗?”白音原本没有抬眼,此刻却应着程灵溪的话,瞟了不远处的陈翊一眼,白音自然也早就看出她对夏明彻的心思,调侃着反问。 “那跟明彻比呢?” “哎呀,他们两个根本就不是一型的,你这么对比就没意思了!明彻呢,是可以用美来形容,但是陈翊是……” 她摸了摸下巴,仔细斟酌着该怎么形容才好,“是帅!” 见白音低头偷笑了一下,便有点不服气了:“你听我解释啊,帅跟美还是有很大区别的,陈翊呢,脸部骨骼长得张弛有度的,眉眼没有明彻这么柔和,但他的气质应该是属于干练硬朗那一挂的,相比之下呢,明彻就更像文艺少年,美则美矣,却跟硬朗这样的词挂不上边儿……” “你们嘀咕什么呢?”夏明彻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程灵溪赶紧闭了嘴,但她精心配比出的礼貌微笑显然没有说服夏明彻,白音在一旁却打趣着对他解释: “灵溪跟我分析人的面相呢,她说,陈翊长得虽然没有你精致,但看起来比你‘帅’。” 夏明彻显然是有些不可思议,还下意识看了一眼正在致辞的陈翊,提出质疑:“你认真的?我可从没听人夸过他帅?!” “阿音!说话说一半!?” 程灵溪瞪了白音一眼,对着夏明彻认真阐述道:“我原话表达的明明是——陈翊帅则帅矣,但是哪有你美得出众啊!咱们夏同学可是丰海一中公认的,即将冉冉升起的一颗文艺巨星,那句话怎么说得来着—— “比你美的没你聪明,比你聪明的没你有才华,比你有才华的没你接地气,所以论颜值、专业能力还有亲和力这块儿,只有你才担得起‘三界’扛把子这样的称号!” 听着这生猛的一顿彩虹屁似的洗脑输出,夏明彻都不得不佩服程灵溪这张巧言善辩的嘴,她是怎么做到明明是在阿谀奉承,却还是让人丝毫不反感的? 大概就是人性的劣根——对于‘拍自己马屁’这件事浑然天成的情难自持,无法抗拒吧… “行吧……陈翊要是听到自己被这么对比,还不知道脸上是什么表情呢?” 夏明彻与白音相视一笑,接着吐槽: “不过陈翊这人啊,说话做事一板一眼的,反正我跟他聊天就没超过十分钟过,恐怕也就我们大名鼎鼎的俞南风小姐,才能跟他聊下去吧……” 闲聊之余,那边的致辞也结束了。 见宾客们渐次退场,程灵溪识趣地也要准备离开,她只是白音的朋友,总不能腆着脸参加白家的家宴吧? 刚打算要跟两人道别,却看到董事长白长黎已然随着散开的人群走到了他们身边—— 他先是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眼神顺着白音的手臂,落到了她包裹着镂空手套的左手上,关切地问: “我看你戴了一整天这个手套,会影响手上的伤吗?” “已经快结痂了,戴手套就是遮一下伤口,不要紧。”白音回得不紧不慢。 “嗯,也好。”他点了点头,睇了眼白音还裸露在外的肩膀,顺手将自己的外套褪下给她披上。 “傍晚起风后还是挺凉的,要注意保暖。” 白音这才认真抬眼看着自己的父亲,竟然还愣了一两秒应了句: “……好。” “伯伯对不起啊,我今天……穿的卫衣,没有外套,不然我刚刚就借给她了……”夏明彻大概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尴尬地在一边挠了挠头。 “欸,小彻,你今天是客人,哪有让你照顾阿音的道理。” 之前就听夏明彻提起过,白音的父亲常年忙于工作,对他这个女儿一直都疏于照料,论起女儿的个性喜好,还不如夏明彻对白音知根知底,而论培养成本,他在白音身上投入的精力,甚至也不如陈翊这个继子。 但眼前这个的举动,倒是在程灵溪这个外人看来,一点也不像对女儿‘疏于照料’的样子,反倒还挺上心的——致辞一结束就直接就来找女儿,还关心她的伤势,甚至还意识到了要给女儿添件衣服,连夏明彻平时那么细心的人,今天也没想到。 思索间,白长黎的目光说着就移到了程灵溪身上,来自总裁的压迫感突然就给到了她—— “你就是……” “爸,这是我朋友,程灵溪。”白音顺势介绍。 “灵溪对吧?”白长黎礼貌地向她伸出右手,以示友好。 刚刚还在感叹白长黎对女儿的关心,董事长这手说话间就伸到面前了?! 程灵溪一时紧张,竟出乎意料地将两只手都甩到了面前,空气似乎有一秒钟的凝滞…… 此刻的大脑对眼前的这双手发出疑问“你在干嘛?!” 但颅内的叶片飞速运转着,直接将错就错地用双手,佯装无意又诚挚地包裹住了白长黎伸出的那只大手—— “白……白伯伯您好!”她再次精心配比出她那一贯社交友好的笑容,露出整齐标准的牙齿颗数。 “你好,灵溪,欢迎你来捧场,今天玩得还开心吗?” 白长黎仍然对着她和善地笑着,风度斐然,已然没有了刚刚致辞时的威严,反而是多了些亲近——这真的是我们大名鼎鼎的慕白集团的老板吗?那我岂不是跟丰海的大亨握了手?! “当然开心!还要感谢伯伯您的盛情款待!让我们能在周末好好聚一聚,希望今天没给您添麻烦才好!” 白长黎的手默然从她的两掌之间抽离,她赶紧好整以暇地收回来手,窘迫地背在了身后。 “我前段时间听阿音提起你,今天总算是见到庐山真容了。” 他给了白音一个原来如此的眼神,“怪不得呢,阿音平时不是很爱讲话,确实需要一个像你这样开朗的朋友在身边,一动一静,相辅相成。” “伯伯您客气,和阿音能玩到一起就是气场相投,不过您刚说相辅相成跟我家人的想法一样,他们总觉得我太聒噪了,朋友就该找一个文静点的,好来杀杀我的跳脱!” 程灵溪点到为止,赶紧自谦:“不过今天也是我第一次来这样的场合,我社交经验匪浅,您别嫌弃我不懂事就好…” “哈哈哈你还是个孩子,又不是我的员工,我怎么会在意这种事呢?何况你是我女儿选择的朋友,阿音都不嫌弃你,我怎么敢嫌弃呢?” 白长黎脸上的展开了更加浓郁的笑容,还顺手揽了一下白音,她注意到白音的脸上原本有一刹的局促,但很快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逐渐浮现在脸颊,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时候,旁边的应侍给他们递了一个,晚宴已经准备好的讯息,程灵溪正准备离开,谁料白长黎忽然向她发来晚宴邀请—— “欸,灵溪要不就留下一起用餐吧,我们厨房今天人手多,让他们多准备一份餐具,”对方用不置可否的语气问程灵溪:“怎么样?” 她大概是没想到剧本的走向是这样的,她看了眼院外和白宅的大门口还是呜呜泱泱的人群,“白伯伯,这不太好吧?毕竟是您的家宴……” “家宴就是为了邀请与我白家亲近的人,你看我跟你夏叔叔就是亲近的人,你跟阿音和小彻也是亲近的朋友,这有什么不妥呢?” 他依旧亲昵地揽着白音的肩膀,目光柔和却坚定地睇着程灵溪。 不愧是大老板,这话说摆明就是让她无法拒绝。程灵溪不知所措地瞄了白音一眼,仓促间白音便会意,立即挣脱了父亲的臂膀,上前拉起她的手: “留下呗,请你来我家玩,就当是我留你吃晚饭?” 而此时选择妥协的程灵溪,对于今晚将会是怎样的一个局,全然无觉。 第4章 不欢而散 白家的家宴,带上程灵溪一共有十人参加。 餐厅在二楼的偏厅,听说这个餐厅因为面积较大,平时只会在客人多的时候会用,且装潢风格与白宅其他的房间饶有不同,走得是复古的调性—— 一开门仿佛就像回到了十八世纪庄园的一角,映入眼帘的是红木色的复古长桌,桌面上已摆好了十套餐具和相应的高脚杯,桌面中央也辅以黄铜色的烛台,和红黄相间的玫瑰花作装饰,正对着的墙面上,挂着一幅油画——程灵溪看不懂,像是一副风景画。 餐头柜东西两侧的墙角,各立了一个装饰台,一个上面是雕塑大卫的缩小版,另一个则是一只鹰的标本,却栩栩如生,以至于程灵溪还以为它下一秒就会被这么多人的突然闯入而吓到,转而破窗飞出窗外—— 窗外正好是一片花圃,阳光明媚的日子,在这里用餐应该是件极为惬意事情,毕竟已像是置身欧洲古典电影的场景中,窗外的景致该是像莫奈那恬静美好的花园。 这么有氛围感的餐厅,却只在特定时刻用来招待客人,怎么想都有些浪费了。 长方形的餐桌正好是十人台,左四右四前后各一,落座时毋庸置疑,白长黎自然是坐在餐头柜最前面的位置。 他左手边的四个位置是妻子陈菁云、姐夫俞凡、俞南风和陈翊,原本陈翊是该坐得更靠近白长黎一些,但碍于俞凡是长辈,他本人表示更乐意与俞南风挨着,便坐在了最后。 白长黎的右手边则是一家三口夏鸿、明旻、夏明彻和白音,白音虽然是女儿,但她不喜欢坐前面凑热闹,平时吃饭也是能坐多远坐多远。 这样一来,程灵溪就毫无悬念地,只能坐在整个餐桌最尾端的位置,也就是离门口最近的位置。 但落座后她才发现——桌上的玫瑰花瓶被收走,尽管距离甚远,但是几乎一抬头就正对上白长黎老板那张威严又陌生的脸……她只能不停地强迫自己的目光,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锁定在她左手边的白音和夏明彻那里。 白家今天安排的是地道的法餐,听说法餐繁文缛节很多,程灵溪看着眼前这一套繁复的西式餐具,心里已经吸进了无数口不可思议之气——各式各样的叉叉勺勺,连碟子都需要三种?! 希望这个位置隐蔽,大家都不要在意她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未成年的三人的开胃酒,已经被换成普通的橙汁。 程灵溪只轻轻嘬了一口就立刻感受到这口感的与众不同,香醇浓郁的橙子清香,不掺杂任何的香精,饱满的果肉立刻包裹上了她的味蕾—— 这一橙汁下肚,再加上餐前面包配上特调的香浓芝士,她感到自己的味觉一下子被释放! 前菜之一是马赛鱼汤,紧张的她本来想把面前的餐碟都挪开,因为这个位置从背后上菜,对她来说就是视野盲区—— 这不,她在挪碟子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被端到手边的汤碗烫到了! 她吓得一激灵,这里面多少还掺杂了些紧张,但还好汤没有洒出来,更忍住了大叫,不然那就直接全场对她行注目礼了,想想还是有些丢脸的… 但是这一举动,倒是让夏明彻做出了一个成功解救—— 他直接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说:“灵溪,你坐这里不方便,我们两个换一下位置吧!” 程灵溪先是愣了一下,但是看到夏明彻已经在她身后,白音也点头向她确认,两人一副‘还不快下台阶’的样子,她就识趣地换到了白音和明彻的母亲中间。 “看你不太自在,就跟明彻商量了一下,找个由头跟你换下位置,还好没真的被烫到……”白音压低嗓子解释了一句。 “……原来是这样,我刚刚有些紧张……阿音,我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有生之年真的没吃过这么隆重的晚餐…” “这些叉叉勺勺其实很多都用不上的,况且这就是家宴,没什么规矩,你正常吃饭就行,别紧张。” “啊?真的吗?不是有那种高端用餐礼仪……” “若按照欧洲那种传统的礼仪,最上面那个位置应该是女主人坐,轮不到我爸…你说,我爸是不是不懂礼仪?” 白音开了句玩笑,也顺便让旁边的帮佣,把她父亲刚给的外套还回去,毕竟餐厅里的温度还是挺适宜的。 程灵溪这才放下了她那颗世俗的心脏,感觉呼吸都顺畅了不少,这个位置的视野确实也舒服多了,不必像刚刚那般战战兢兢…… 面前香浓的鱼汤正在朝她挥手示意,她刚想下手,耳边的一声询问拉回了她刚刚放松的劲头—— “你就是灵溪吧?” 才意识到坐在自己的左手边的是夏明彻的母亲。 “啊,是的夏阿姨……不是,夏太太!” “哎呀,别这么见外啦,我姓明,你叫我明阿姨就好!” 明旻的笑容可人,细声细语的,她终于明白了明彻为什么这么好看。 “我说呢,怪不得明彻的名字这么好听,还随了母亲的姓呀!” “你这孩子倒是会说话!看来小彻没骗我,听说阿音最近认识了一个姑娘,古灵精怪但心思也细腻……我还好奇呢,毕竟活泼常见,机敏难得!” 程灵溪正欲接话,却被上的另一道前菜焗蜗牛打断——听说这也是法餐的经典之作,她自然是立刻就被吸引了目光…… “小溪,难得你能跟阿音这么要好,阿姨也是看着她长大的,看到她现在交新朋友,真的是太为她感到欣慰了……可算是让我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见明旻这话头,程灵溪不禁疑惑:这已经是今天第二个人表达这种感慨了,她实在是不解也好奇,压低了声音怕被白音听到,反问明旻—— “阿姨,阿音交朋友这件事,很奇怪吗?” “……啊,也不是啦,”明旻吃了一口蜗牛,踌躇着顿了几秒钟,“自从她生母过世后,这孩子就开始变得很内向,不爱画画也就罢了,身边除了我们家明彻,都没什么朋友的……” “阿音当年不再画画,是因为她母亲?”程灵溪再次压低了声音,害怕白音听到她光明正大地聊她的八卦,“她母亲也喜欢画画吗?” “嗯,我跟她母亲是大学同学,她母亲当年很有绘画天赋的,白总和你夏叔叔也是我们的同校同学,所以我们四个,毕业后就先后结婚了,后来她母亲就不怎么爱画画了,一前一后生了两个女儿,兼顾事业和家庭本就是挺难的。 “听说去世前那几年,天天把自己关在宅子里,心情郁结,不知道怎么就想不开…所以我们一直担心,阿音会不会有什么心理问题,怕她会不会走她母亲的老路……” “咳,明旻!”另一旁的夏鸿压低了嗓门,突然制止了她的讲述,“你跟外人说这些做什么?” 明旻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对着程灵溪尴尬一笑: “……小溪,你别往心里去,毕竟我跟她母亲是很好的朋友,阿音对我来说就像是半个女儿,我就是担心她的性子随了母亲,所以看到如今能逐渐敞开心扉交新朋友,心里很宽慰…” “灵溪,一会儿前菜就要撤盘了,你还剩下一颗蜗牛,还要吃吗?”白音忽然插嘴。 程灵溪见状,立刻叉起了她碟里最后一颗蜗牛送入口中。 “谢谢明阿姨关心,有明彻和灵溪两位朋友,我现在过得挺开心的。”白音的目光越过程灵溪,淡淡地对着明旻肯定了态度。 明旻也对着她回以微笑,便不再对程灵溪讲话了。 想到刚刚明旻提及的往事,倒没想过白音的母亲还有这样的故事,果然艺术家容易抑郁是真的…… “阿音……你母亲生前是名画家吧?” “没有留下任何作品的画家,还能称为画家吗?” “啊?”程灵溪正诧异,却再次被一个端着主菜的手打断—— “来,阿音小姐,你的手受伤了不方便切牛排,阿姨已经帮你切好了”方姨将刚刚出炉七分熟的肋眼牛排端到了她面前, “谢谢方姨,有心了。” “是小翊少爷有心,刚我给对面端过去的时候,他特意跟我交代的。” 白音下意识地看向对面的少年,但陈翊只是默默地低头切着自己盘里牛排。 没想到陈翊居然这么关心妹妹的吗?跟白音之前告诉她那种“我们不熟”的关系迥然不同啊。 “其实,自从我母亲去世后,我就再也没看到她留下来的作品了……”白音主动接上了话题, “但那时我还小,有些事也记不太清楚了,我知道她生前……很爱画油画,喜欢印象派的画风,尤其是莫奈的画。” “莫奈?是那个法国很出名的画家?画《睡莲》的?” “嗯,是,不过我妈妈最喜欢他的作品,就是这幅——”她用眼神示意程灵溪,便是餐厅里餐头柜上挂的那幅—— “这幅画叫《干草堆》,是莫奈在十九世纪末期创作的,这个系列有很多幅,这只是其中的一幅,描绘的是不同时间季节中,不同的光线映射在这个干草堆上的景象,莫奈对光与影在画作上的捕捉向来独道,这大概也是我妈妈喜欢他的原因。” “那……这幅画是真迹?”程灵溪忽然就想到了这个问题,但问出口就感到自己在自取其辱。 “对,是我爸当年在纽约拍下来的。” “……” 程灵溪无语凝噎,她虽然对艺术品拍卖没有过研究,但也知道想要拍下来一副这样的名作真迹,没有几个数不清的零是不可能的。 刚刚还觉得这幅画看起来平平无奇,现在知道真相的她,瞬间觉得它顺眼多了,是值几个亿的样子! “你别说,这幅画就是挺独特的哈,别有一番滋味!” “你又看懂了?”白音看出了她的心口不一,打趣地笑了,“其实我倒是没有很喜欢莫奈的风格,以前还吐槽他的画总是模模糊糊看不清人脸,也看不清画面……” “哈,原来你也会有这感觉啊?” 瞬间觉得白音在“鉴赏”这件事上接了回地气,两人刚要互通‘心意’,却被从刚刚开始就备受冷落的夏明彻截了胡—— “那是你们不懂!莫奈在我心里是当之无愧的神!” 两人先是一阵愣怔,白音先一步缓回原状,转脸便对程灵溪说: “对,说起来莫奈,明彻好像确实比我们有见地,那可是他的偶像呢,他可是很早就开始模仿莫奈,画我们花园里的洋桔梗呢……” “真的吗?!”程灵溪忽然又来了兴致! “那当然,莫奈对于光线色彩的把握的确是独到多了,只有真迹才可以领略他无与伦比的感知能力……” “那你倒是给我们讲讲,不如就拿这幅画举例呗?”看着夏明彻也不自觉地也望向墙上的这幅画作,这副求知若渴的样子,程灵溪便适时推了他一把,给他一个机会—— “咳!这幅《干草堆》啊……据说整个系列莫奈大概画了二十多幅,是他花费时间心力最多的作品,甚至还被戏称为他的画作生涯里的赌气证明。 “这个景象描述得其实就是他家附近的田野,在莫奈眼里,这样稀松平常的景物都充斥着情感,有的令人感到庄重,有的也会使人愉悦,还有的体现出神秘和孤寂… “所以不同光线下的干草堆,也向人讲述着不同情感,而这也是他与不同的观赏者之间,产生的独一无二的共鸣…他花了两年的时间去追逐色彩的变化,甚至曾经还质疑过自己… “他说‘想要寻求和捕捉由于光的瞬时,和不断变化作用所包裹的外形似乎是不可能的’,但是他还是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 夏明彻的眼神不觉间开始跟着这幅画的细节游走,语气也愈加生动,但直到刚刚他的双眼之间渐显困惑…… 程灵溪刚想问“怎么不说了”的时候,坐在夏明彻正前方的白长黎突然巧合得来了句: “小彻不愧是美术高材生,这时候都不忘品鉴名画,” 大概是被他刚刚眉飞色舞的样子所吸引,白长黎回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画作,继续打趣道: “怎么?看到这幅画,心动了?” 白长黎此话一出,在场的人不是在看夏明彻就是在看那副画, “这样吧,等你上了大学,我就把这幅画当做升学礼物送你如何?” …… 此话一出,不知在场各位的内心怎样,但程灵溪心里着实,倒吸了一口没出息的气——价值几个亿的升学礼物,这还上什么学?!在那一秒,她甚至萌生了,干脆她将来去给夏明彻打工好了的念头。 第10章 家宴意外 听了这话,谁不迷糊? 夏明彻的脸上先是一阵短路般的懵圈,然后又变得极度震惊,谁能预料到白长黎会来这么一出,他赶紧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解释着: “…不是,白伯伯,我…我就是跟阿音她们聊到了这里,才多看了两眼…您别误会…我不是想讨画……” “长黎,你就别吓唬他了,”夏鸿在白长黎旁边摆了摆手,哈哈大笑一声,“他哪敢收你这么大礼啊?你要真送他,明旻回家还得给他收拾一间屋子,单独供着哈哈哈哈哈” 在场的各位都笑了起来,夏明彻尴尬地低下头,无奈地叉起了一块牛排送进嘴里,他这块还是三分熟,吃到嘴里能感到血水还在口中打转,生硬得跟他此刻的心境没有两样。 “说起来,小彻明年就要考学了,你们什么打算啊?”陈菁云顺口问道, “之前跟他商量过,我们打算申请去巴黎美术学院,”夏鸿回道,“当然最终还是看他自己。” “学油画去欧洲多好啊,而且小彻这孩子本就天赋异禀,能和你们做父母的想法达成一致,说明他还知道体谅你们的良苦用心,多难得啊!” 陈菁云说着还不忘用余光瞥了一下隔了两个座位的陈翊。 “哪有呀,菁云,论优秀,这在座谁又比得上小翊呢?人家从小就是名副其实的学霸,况且明彻学画画也是兴趣使然,他爸爸最初也不想他搞艺术,以前因为这事,爷儿俩没少闹脾气呢…”明旻捧哏道, “咳,”夏鸿再次打断了明旻,“过去的琐事有什么好再反复说的?” “嗐……”明旻扶了扶鬓角的碎发,语气有些不满,“这不是聊到了嘛,都是自己人,大家都知道的,我又没乱讲……” 夏鸿显然是不想与明旻争论,只是顺着她的话说道:“是是是,大家都知道的,当年就是你非要和儿子站一边我才妥协的嘛!” “哈哈哈我看你们两个还跟大学的时候一样,人前总是看不惯彼此,其实私下里啊,特别恩爱!” 白长黎看着身边这两个老同学还像当年似的打情骂俏,好不爽利,但明旻有些赧然, “白总,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孩子都这么大了,还取笑我们呢!” “看到你们两个斗嘴啊,就让我想到大学时候了,真是怀念……” 看到那边渐渐聊开,一旁的陈菁云和俞凡也取笑开来,注意力全然不在“孩子们”身上了,夏明彻心中长舒一口气。 与此同时,他身边的陈翊也暗自舒了口气,陈菁云说夏明彻体谅父母这件事就是来在对他含沙射影呢,生怕他母亲当场把这‘不体谅父母’的帽子扣在他头上,但好在没有。 刚刚看夏明彻三人聊得津津有味的,这会儿被大人们一打趣,他也不吭气了,吃完了牛排,一直在叉土豆——陈翊冲着这空档儿问了句: “你读大学要去欧洲?” “应该吧……不过我无所谓,只要还跟阿音一起就行。” “你们商量过了?”陈翊瞟了一眼对面的白音,对方正认真地听着身边的程灵溪对她叽叽喳喳。 “没有…”夏明彻有意压低了些声音,“还早,等明年再跟她商量也不迟。” 听着他很自然地回复,就像是在说:我们两个一直都在一起,是件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情。 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不再继续跟明彻搭话。独自吃着盘中的事物,却颇感口中嚼蜡,他今天已经太过疲惫了,也几乎是数着时间来计算他什么时候才能睡一觉…… 而右手边的俞南风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劝着俞凡少喝点酒—— 俞凡今天坐下来就没停过喝酒,从刚刚开始又越来越放肆,听说他是临近晚宴的时候才到的,下午压根没来,刚来就去找父亲白长黎了,先是一堆奉承的寒暄,然后愣是还没开席就直接干了两杯。 白长黎还说看来是最近又贪杯了,就等着来喝酒的,他说女儿在家里管得严,根本不让碰酒,所以下午直接就没让他来,也就今天晚上逮着机会了,恨不得白家今天拿出来的各种酒都被他“品鉴”一番, “姐夫,你少喝点。”陈菁云在一旁也有一搭没一搭地斥责着,仿佛是很不情愿他这般‘丢人现眼’, “南风可都跟我们交代过,你肝脏不太好,小心喝多了伤身!” 但是俞凡根本没把旁边人的话放在眼里,自顾自地斟酒,口中一直说着: “医生前天才来看过我的状况,没什么大问题,在家都被南风管一个月了,今天我们又难得团聚,喝点酒还这么吝啬?” “哈哈哈菁云,随他吧,今天为了他我还特意吩咐去酒庄取了他最爱的罗曼尼康帝,已经给你包好了,待会儿结束记得带走!” “啊呀,还是长黎最懂我!我真的……真的太高兴了今天!” 他口中说着兴高采烈的话,喉咙中却突然有些哽咽, “你们不知道啊…自从向荣走后啊,我这心里是真的越来越没底气,我知道我对不起她,公司的事情先前是一塌糊涂,好在我女儿…她回来帮我打理了不少琐事,唉……我老婆若是活着看到我这样,大概早就把我骂死了。” “爸……你少喝点吧。”俞南风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想要把酒拦下,但无济于事。 陈菁云在一旁也吩咐方姨先给俞凡上解酒汤和甜品,口中也顺着刚刚的话安慰: “姐夫,说这些做什么?我姐要是看到南风现在能独当一面,欣慰还来不及呢,怎么就埋怨你了?” 俞凡被俞南风强制喝了口解酒汤,稍微控制了一下情绪,语气听上去半醉半醒,“不好意思,各位,我平时不这样的……但今天大家都在,我俞凡也算是趁着酒意说说心里话,否则这话啊,平时真说不出来……” 他端起酒杯,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看样子是真的醉意上头,要开始一段酒后感言了,俞南风看形势是知道自己拦不住了,坐在位置上只扶额不语。 “夏鸿,明旻,在座的人里,我是最羡慕你们的……我呢,跟向荣结婚二十五年,第在十五年的时候,她就丢下我先去了…结婚之前,我们一起创业打拼,她走的之后,公司又在我手里一落千丈,直到现在都还没有重振旗鼓, “我啊……之前还总是不理解她,但是自从南风将公司接过去后呢,在家这段时间,也算是想明白了,向荣对我来讲,不仅仅是妻子,更是战友,她走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作为丈夫,对她这妻子的关怀,真的是少之又少…… “而身为战友呢,也没能将我们共同创造的基业保护好,更是责任未到,现在南风接替了我,这也算是对她的考验,她自己也为此舍弃了许多,所以作为父亲,我也是同样不称职……我今天当着大家伙儿的面,真的要给你们娘俩道歉!” 刚说完就要转身给女儿祝酒,“这杯酒我先干了!”,但俞南风起身便拦住了他要送入口中的酒,有些愠恼地斥责道: “爸!别再找理由喝酒了好吗?!” 陈菁云赶紧起身扶了下俞凡,“南风别置气,刚刚聊到你夏叔和明姨,他又想起来你妈妈了…又多喝了点。” 俞南风平息了一下怨气,对着父亲说:“爸,这杯我来喝吧!” 她利落地举起她自己的那杯酒,一饮而下。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妈的事,公司的事,大家都会理解的,更何况……今天大家聚在一起,是来给小翊庆生的,你一直在这说咱家的事,有些喧宾夺主了吧。” 主位的白长黎倒是恰如其分地接住了俞南风给的台阶: “哎对啊,俞凡,今天小翊是主角,但说起来你是长辈,他还没给你敬酒呢,小翊?” 陈翊接到暗示,自然照做,他站起身来,举起手边的酒杯, “姨夫…这么多年来,我们都能看到您的辛苦,现在南风姐可以打理好鑫荣的一切,正说明了您和我姨母当年的付出都是值得的,您不用耽于过去,过分自责……我酒量不太好,但今晚敬您!感谢您来参加我的成人礼,先干为敬!” 说完陈翊正欲将酒往嘴里送,可俞凡却突然掣住他的手臂,惹得陈翊满脸困惑—— “小翊说得好!刚刚我……是有点喧宾夺主了!今天既然是给你庆生,那你的酒,我是一定要喝!”说着他便又拿起来了他那满满的一杯,“毕竟你可是今天的寿星!” 姨夫今天怎么话这么多,他过去是嗜酒成瘾,但也从来没见过他如此失态过…… 大家此刻都等着他们喝完这杯,早点息事宁人。 “小翊,你呢,也算是我和向荣看着长大的孩子,这么多年来,你,还有你妈妈都吃了很多苦,尤其是菁云,她当年一个人拖着你,嫁到白家来,到如今你是慕白集团的少爷了,现在你又要去美国念书,前途不可估量啊,你那个亲生父亲要是知道你有今天……” “爸!你说什么呢!!!”俞南风嗖得起身想要打断他, “那肯定也是追悔莫及,那种人啊简直就是……”他还在继续说着胡话, “你还是别喝了!!!”俞南风直接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杯子,他本想去夺,但是一个踉跄上去,直接失手把酒撒到了俞南风的衣领上,杯子自然也咔嚓一声落地碎掉了—— 陈翊立刻拉住了俞凡,让他不再乱晃,此时的俞凡已经完全醉入胡话连篇,不知道口中在嘟囔些什么,不一会儿他竟开始反胃起来, “姨夫喝多了,我先带他去醒醒酒?”陈翊说着就要把他往门外领。 陈菁云赶紧拦着说:“让方姨领着去吧!” 说话间,方姨立刻过去搭上了俞凡的肩膀,嘱咐了句:“少爷我带他吧,我知道解酒药在哪!” 刚刚这一幕惊得夏明彻也站了起来,趁陈翊拉着俞凡的空档,他也起身去扶了一把俞南风。 她此时惊魂未定,看着方姨把父亲带出去,反倒没有急着去处理她的衣服,而是对着白长黎和陈菁云一通道歉: “小姨小姨夫,我爸他今天是真的喝多了才胡话连篇的,他平时不这样的,今天实在是……我代他给大家致歉!” 她声音颤抖着深鞠一躬,几乎要哽咽出来。 “哎呀…南风,先别说这个了,倒是去处理一下你的衣服吧?那个……菁云,要不先给孩子找身衣服换上吧?” 明旻适时提醒。 “啊……啊,好啊,”陈菁云也是一副甫神未定的样子,一句话被明旻拉回来,怔忡地走到俞南风身边,拉着她也离开了餐厅。 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一下子将餐厅中原本融洽的氛围破坏得七七八八了,不过好在餐后甜点已经上齐了,这意味着,这场晚宴无论如何都要走到结尾了。 白长黎对着还呆站着的两个男生挥了挥手: “都别站着了,坐下来吃甜品吧,我看今天的花样还挺多的,不吃就亏了。” 餐厅里,此刻除了刀叉与餐碟的碰撞声之外,一时无他,前几分钟还轰轰烈烈的火热氛围,在这一刻像被瓢泼大雨浇灭了的火源似的,寂静如斯。 “今天,不管怎么说,是我白家的局,还是让诸位见笑了!”白长黎突然说道,扫视着在坐的人,眼神最终落到了程灵溪身上—— “灵溪,今天的晚餐还吃得惯吗?” 那一秒,程灵溪知道,这尴尬氛围接力赛的最后一棒,最终还是传递到了她这里,但这一棒不像交到了手上,而是直接敲到了她的脑门上…… 第11章 家宴之后 谁能想到好端端一场慕白集团的家宴,竟成了她程灵溪看戏的舞台。 目睹了这样的场面,又被点了,但……她也不是有意的啊,此刻只感脑瓜子嗡嗡作响。 “呃……咳那个,”她畏畏缩缩地清了清嗓子,“我觉得今天的晚餐,是我吃过最有仪式感的法餐,我想今晚给我留下的深刻回忆的,即使是多年之后回想起来,也只会是这顿美味佳肴。” 夏明彻偷偷嗤笑了一声,但还是把气息憋在了嗓子眼里,白长黎也随即也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灵溪啊,你可真是个机灵鬼,这让我今天更过意不去了!” “伯伯,今天能留下来跟大家一起用晚宴……是我的荣幸!怎么也是该我不好意思才对!” “姑娘,你白伯伯是怕你会多想。”夏鸿在一旁若有所指地来了一句。 再多想能怎么多想?她进这餐厅之前,连这一桌子人各自什么关系都没搞懂,但这么一闹,虽然闹明白关系了,但是个中利害,她还是云里雾里。 不过看这架势也知道,他们是害怕“家丑外扬”?但她一个无名小卒哪敢乱传啊? “灵溪虽然是健谈了些,但也不是什么都会讲。” 夏明彻突然郑重其事地朝三个大人解释,就连白音也破天荒地开口附和: “况且人家,也不是对什么事都感兴趣。” 在座的各位本来没有任何人回应,冷了几秒,明旻才在一旁嘟囔了一句: “哎呀这算什么啦,搞这么紧张,都是小孩子懂什么啦?赶紧吃甜品吧!” 再之后晚宴便结束了,那三人也并没再回来,听说俞凡吃了些醒酒药,陈菁云直接差人送他回家了,又给俞南风准备了一身衣服换上。 程灵溪出了餐厅后一直挽着白音的胳膊,生怕自己落单再被谁“威胁”。 看着适才突如其来的“豪门失仪”,着实有些不可思议,虽然是场意外,但总归影响不好。 若她真是个有心人,说不定第二天就会被杜撰成什么豪门恩怨的离谱故事传开,他们这种身份的人,应该都很忌讳吧?所以也难怪刚刚被针对了。 唉,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白音的父亲那会儿也不会想要留她用这场晚宴了吧…… 话又说回来,俞凡那会儿失言是触碰到谁的雷区了吗?是关于陈翊的父亲?唉,听下来也是个抛妻弃子的混蛋吧,在这种场合提起这样的人,确实难堪,白长黎跟陈菁云两人,谁的脸挂得住啊?这俞凡真是喝多了。 可她还是忍住了那颗八卦的心,毕竟刚刚夏明彻和白音都那样为自己打圆场了,现在她又多嘴询问,简直就像是过河拆桥一样。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更何况白家本来就复杂,不蹚这水更好。 不知不觉,她们已经走到了白家的前院,门口停着些整装待发的车辆。 白长黎夫妇和陈翊正在与俞南风道别,夏鸿在另一边等着还未出来的妻子明旻,程灵溪这会儿才意识到,身后少了一个人—— “哎?怎么没看到明彻?” “我想他这会儿,应该是在独自欣赏偶像的画作吧?” 白音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 “就你聪明!一猜就中!” 两个女孩一阵愣怔,才发现夏明彻神出鬼没般地出现在了身后,并且适时将一个灰色的外套披到了白音的肩膀上, “你真的在看那幅画啊?”程灵溪问道, “对啊,”夏明彻点了点头,“那可是真迹,不能带回家,近距离观瞻一下总行吧?” “那夏同学,有什么观后感啊?” 白音略略偏过脑袋,带着洗耳恭听的意味看着他。 “那自然是……对偶像的画作更加心生敬意,亲眼所见的感动,难以言表!” 他的口吻听起来敷衍,但那双饱含真挚的眼神,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白音的眼里…… 而这一幕,被不远处正在对着俞南风道别的陈翊尽收眼底,他瞥了一眼被夏明彻披在白音身上的外套,有些不甘心地别过了目光—— 俞南风披上了外套,座驾正在缓缓驶来。 “小姨,小姨夫,今天我爸给您们添麻烦了,我回去会好好跟他沟通的,今天的事……” “南风,已经发生了就别再提了,又不是你的错,当然,也怪不得俞凡,大概是最近心情压抑,你母亲生前他们也恩爱,才会反应大了些,不是什么大事。”白长黎宽慰了声。 陈菁云也嘱咐:“对了南风,有空还是带你爸爸再检查一下身体,这人啊,一旦身体有问题还是要尽早治疗,我记得你们自己就有家医院不是?” “啊,也不是,”俞南风说,“是个私立医院,我爸跟院长关系好罢了,其实他一直都有定期体检,就是太贪杯,医生也叮嘱过他……我回去会留意他的身体的, “那……小姨小姨夫,今天叨扰你们太久了,下次有机会再聚吧?” 见俞南风刻意瞄了一眼陈翊,知道姐弟俩有体己话要说,白长黎示意让儿子送送南风,他们二人则识趣地回屋了。 陈翊扶着俞南风走向车边—— “小翊,今天的事你也别放心上…” “好了姐,今晚的事我根本不会在意,倒是你太在乎了。” “那就好…那,我跟你说个正事,”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还略带疲惫,丝毫没有了下午刚来时的轻盈笃定,看来俞凡的那会儿的突发状况的确让她心力交瘁, “你对白音……是不是有些别的心思?” 没想到她就这样开门见山,一时间,他感到一腔暖流顺着血管流了进了心窝,心口传来阵阵的刺意, 他脱口而出就是一个否认,“我没有。” “别嘴硬了,刚刚在餐厅里我都看出来了,你原本要坐在小姨旁边的,但是硬说要跟我坐在一起,最后将就地坐到了她对面。” 秋夜的风此时还是有些凉爽,他心口的那股浓烈逐渐被吹减,僵硬地帮俞南风拉开了车门,俞南风接着讲着: “就像你说的,青春期的感情来得快去的也快,不管你心里对她的想法到什么地步了,我劝你,趁早收了心去美国好好念书吧。” 他原以为,南风姐既然猜到了怎么也会揶揄两下,但大概是今晚的她实在太过疲倦,只在坐进车内时,给了陈翊一句言简意赅的劝告: “总之你要清醒,你们两个不可能的,你还是本本分分地做好自己该做的吧。” 俞南风的座驾逐渐没入浓稠的夜色深处,这始料未及的劝诫,像是一记耳光,打消了陈翊心间的这股热忱。 陈翊回身,却刚好看着独自站在门口的白音,她单薄的身躯立在门口,正在对车内的好友道别。 夏家的车子刚刚驶离,陈翊正好擦身走过,白音的眼神只带过了他一眼,没有任何停顿,自顾自地往宅子方向走回。 陈翊身高腿长,步子本来可以迈得更大一些,可他还是下意识地配合着白音的步伐,两人不约而同地并排,顺着院廊走向宅邸。 陈翊思索了半天,还是开口打破了缄默。 “你的朋友,跟明彻他们一起走的?” “都这么晚了,顺路载她一程。” “嗯,那会儿爸在餐厅里说的话,希望她别介意。” “话都说出来了,介意不介意又有什么大不了吗?今天的事,任外人看来的确荒唐。” 她平缓的语调里,平添了不少嘲讽,“何况,是爸自己要留人家用晚餐,没想到自己家的人出了状况,还能埋怨是外人非长了眼睛要看吗?” 陈翊被她的这段话激得顿感困窘,却又忍不住哂笑了一声。 父亲总在外人面前说这个女儿文静拘谨,但在此刻在他看来,白音才是坐实了什么叫人狠话不多,别人万箭齐发也不及她一语中的。 “你有这提纲挈领的思维,爸却没想过好好培养培养,真的可惜了…” 白音却直白地表示:“我对他的工作不感兴趣。” 陈翊忽得想到那会儿夏明彻提到的,要跟她商量去欧洲的事,脱口问道: “那你将来要跟明彻一起去欧洲吗?” 听到这个问题,白音竟有些诧异地偏过眼睛看了他一眼,才略略回答: “我还没想过未来的事。” “也是。”陈翊心里暗自松了口气,“你才刚读高中,慢慢考虑吧。” 说话间,两人此时已走进了客厅,由于他们的卧室正好是相反方向,白音直接转身就要上楼,却被陈翊一声略带迟疑的呼喊叫住了—— “……哎!” 她回头。 “外套……你还需要吗?” 白音微怔,淡定的脸上此刻挂上了些许困惑,显然是没明白陈翊是什么意思—— 直到他的手指了指自己蓝灰马甲下的白衬衣,她才恍然大悟—— 原来夏明彻刚刚给自己披的法兰绒西装外套竟然是他的?! 她这才略显尴尬地褪了下来。 “我还以为是明彻随手拿的,原来是你的……” “他确实是随手拿的,刚刚结束之前,我把它忘在餐厅椅背上了,” 陈翊自然地接过了他的外套,“不过没关系,反正,他也算是替我做了件好事。” 看到女孩脸上的始料不及,少年不经意间的笑容里洋溢出了一丝戏谑。 她戴着镂花手套的那双手,开始地摩挲着去掩饰那一瞬间的促狭时,他还是下意识间关心了出来: “手上的伤好些了吗?” “已经没事了。” “嗯,那就好。” 标准的结束语,空气也凝滞了一两秒。 半天,白音缓缓地说了句: “那……我就先回房间了。” 陈翊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望着白音正在离开的背影,还是不自觉地说出了那句,“阿音……未来要照顾好自己。” 她虽动作上是轻微点了点头,但略回眸的眼里,却如增添了一丝柔和。 “好,对了,生日快乐。” 女孩没有再给陈翊回复的机会,径直上了楼,但她的嘴角仿佛有微微上扬的弧度。 他愣站在原地好久才回过神来,注意到自己手肘上的外套,竟然还带着一丝洋桔梗的清香。 少年的背影带着一丝雀跃,离开了客厅,但是当他回到房间的那一秒,又像是演员谢幕般被拉入现实——想到俞南风今天临走时的那句忠告,他内心挣扎又何尝不知事实就是如此呢?但哪怕只是作为兄长,来日方长,能让她感到自己是被关心着的,那又何尝不是一种慰藉呢? 此刻的陈翊,还以为这是与白音破冰的开始,但生命却对他们所有人的遭遇都还以重击——原来不是所有的破冰都代表着新的机遇,有时也只是为了让它昙花一现罢了。 第5章 昔日余晖 “哥们儿,你看那边那个!怎么样?辣不辣?!” 陈翊顺着同伴leon的手指,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不远处身材凹凸有致的金发女郎,看着对方一脸兴奋的样子,自己却不置一词地摇了摇头。 “我说你啊,来宾大三年多了,也没见过你交女朋友,这好容易来了趟estcoast,也不打算来场热烈的‘邂逅’吗?” 陈翊喝了口手边的junebug,毫无兴趣地摆摆手,将遮阳帽顺势往脸上一盖,摆出一副不想营业的架势。 加利福尼亚的金色海滩此刻正要迎来另一场夕阳的落幕,对于来美国三年没谈恋爱陈翊倒是毫不在意,但还没尽情领略过西海岸的风情,这次跟leon从费城一路自驾,享受着被誉为金子般的阳光和热浪般的海岸线,这可真是块挥洒自由的极乐之地。 今年暑假,陈翊打算八月底再回国,他找了一份在洛杉矶的实习,下周报道,实习结束正好是八月下旬,说起来,这个夏天也算是错过很多—— 听说鑫荣实业终于要上市了,南风姐夙愿得偿,不辱使命,她那个性,恐怕得开心个几天几夜做梦都会笑醒! 另外,白音也刚参加完高考,不知道会去哪里上大学,前几年回国过暑假的时候,他还玩笑着建议父亲,要不要考虑让白音也来美国,但总归只是玩笑话。 不知道是不是受夏明彻去年也没去成欧洲的影响,白音很对出国兴趣寥寥。 没错,夏明彻去年最终是被保送,去了丰海大学,尽管在国际上与世界四大美院相比,丰大无法望其项背,但它的美术学院的资源在全国也是数一数二的丰厚,就冲这一点,每年让多少艺考生挤破头都想进丰大。 根据多年来白夏二人形影不离的定律,那白音大概也会选择留在丰海? 不过比起猜白音要去哪里上学,当务之急是他的伴手礼又有的愁了,前几年都是让leon帮忙物色的,其他人还好,白音对于那些浮华奢靡的珠宝首饰包包偏偏是淡淡然——今年又要以升学礼以及成人礼的名义送给她,肯定不能像前两年那么随意,他还是要好好挑一挑…… “leon,有什么是能当做成人礼送给女生的?”陈翊将帽子挪开,直截了当地开口问, “怎么?又是送给你妹妹的?” 他点头。 “哎,老弟,我愈发感觉你不会……” leon坏笑着顿了一下,心有所指的样子让陈翊感到有些莫名的心虚。 “你不会是个妹控吧?” “……” 陈翊无语,“你动漫看多了吧?她要读大学了,又赶上成年,今年的礼物我想花点心思,这不挺正常的吗?” “欸,你紧张个啥?咱又没说你不正常……” “你到底有没有主意?”陈翊一脸嫌弃又不耐烦地催促着对方。 “我想想……之前送个什么包包鞋子,珠宝首饰的就打发了,今年的确得花点心思啊?而且我猜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你妹妹肯定也不稀罕吧?” 陈翊表示认同:知我者,leon也。 “那……这次就投其所好呗?她有什么爱好吗?” “她喜欢……画。” 陈翊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对白音的了解仅限于这一个字。 “画?那咱干脆,去艺术品拍卖行拍一件送回去呗?” “这小题大做了吧。” 陈翊几乎是立刻驳回了这个建议。 他本来就不懂艺术品,白音也不是什么画都会喜欢,这礼物的容错率实在不划算,更何况,夏明彻大概也会送她同样的礼物,甚至还是亲笔画就,那这礼物的意义,岂不是相形见绌了? 明天就可以到旧金山了,不如到时候就去市中心逛逛吧,也许会有些灵感? 他正想着这些,却被leon的催促将思绪猛得拽回海边—— “哎!哥们儿!你手机响半天了!” 他取下墨镜,逐渐辨认出了来电号码…… 是母亲陈菁云,怎么会这个时间打来电话?国内应该还在凌晨。 此刻夕阳西下,而海滩上的人群依旧热热闹闹地拥簇成一团,他恍然困惑,起身走到人少安静一些的地方,按下了接听键—— “喂,妈?这个时间还没休息吗?” “……小翊…对不起……” 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颤抖着,像是鼓起了好大的勇气才说出来接下来的话…… 而听完这段话的陈翊,内心就像那即将退潮的海浪,前一秒还激情澎湃着追赶落日,这一刻却不得不在一片喧嚣声里,奋力退回到属于自己的海域。 他恍惚着回头看向海滩上的那群人——他们嬉闹、叫喊,这里就像是他们挥洒自由与张扬的圣地,手中觥筹交错着,脸上的笑意燃烧着如盛夏的烈日,夕阳的余韵扭送着他们的狂妄与兴奋,沉入海岸线的另一端。 而他的心也随着西沉的落日,直至夜色降临,才知这场狂欢对他而言,更像是一场虚妄的梦,他竟有一刹那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不知道是吹了太久咸味的海风,还是电话里情绪过于热烈而感染到他,视线里的光影忽然模糊了起来,重叠,交叉,又再度清晰。 接下来的陈翊,毅然中断了与leon这场夏日酣梦般的旅行,直接订了飞回国的机票,连夜开车去了旧金山的机场,打道回国,飞机上的十几个小时都未曾合眼,而从落地丰海到回家的这一路上,他始终都一言不发,像是还未清醒的样子,直到他推开了白家大门的那一刻—— 满目的挽联与黄白相间的花束占满了他的视线,白长黎的黑白肖像正摆在厅堂中央,照片上的他还带着威严中掺着一丝和蔼的笑容——也是他每年回国时在机场接自己时会展开的笑颜,但世事难料,今年再次见到他这样的笑,竟然是在这样的场合下…… 他凝视着父亲白长黎的遗像,缓缓地走到厅中央,随之入耳的是母亲啜泣的声音… 伫立良久,他声音沙哑着开口:“……医生不是说说已经没事了?” 白长黎半年前被查出胃部有肿瘤,当时还没威胁到整个消化系统,当即就让他接受了切除手术,原本以为术后遵医嘱注意调养,就没什么大碍了。 他那时还没在国内,听起来已经没什么问题了,谁承想会这么突然……突然到他甚至都没能来得及去接受这一切。 “……昨天凌晨,病情突然急剧恶化了…”陈菁云的声音颤抖不已,眼中噙满了泪水,眼眶也哭红了,手帕也被浸湿,俞南风一直在身边安抚着她。 陈翊不知何时也湿了双眼,欲言又止了几次才继续问出口: “既然都已经这么严重了,为什么不提早告诉我?这样我至少可以……可以回来看爸最后一眼?” “姨夫的病其实一个月前就开始恶化了,用的都是最好的药物和治疗方案,即使在最后一刻,医生也在拼命地挽救他…可惜还是……” 俞南风代替在一旁已经泣不成声的母亲回答了他,可她的尾声也逐渐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小翊,事发突然,谁又能未卜先知?如果小姨可以提前告知你,那她现在所承受的痛苦也不会比你少!” 陈翊沉默了,他只感如鲠在喉,身体仿佛也在拼命下坠。 “对不起…”陈菁云擦了擦眼中的泪,依旧抽噎着开口, “之前没告诉你,是不想耽误你的学业,后来听说你又拿到了实习的机会,你爸爸又百般阻挠不让告诉你……但我真的没想到,他这病居然会恶化到这个地步,竟然就这么…… “这都是我的疏忽!是我没有照顾好你爸爸!我真的以为…我真的以为手术后就再也没事了…为什么…为什么啊” 她眼里的泪水再次如泉涌般溢出眼眶,用更加令人心碎地哭腔嘶吼着,回荡在毫无生气的灵堂里。 俞南风见状,赶紧扶陈菁云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小姨!生死难料,您别再自责了……” “南风,要不你先陪她去休息一会儿吧?这里还有我。”适才一直寡言的夏鸿见状提议。 说罢就招呼着方姨跟俞南风一起搀扶着陈菁云,离开了这间吊唁厅。 从夏鸿口中才得知,原来陈菁云从前天晚上父亲病情恶化,到接受抢救手术失败,到现在已经三十多个小时没合眼了,承受得痛苦确实不比他急忙赶回国少。 “夏叔,这两天麻烦您和南风姐了,有什么我能帮的…” “…放心吧小翊,”夏鸿接过他的话,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姨夫这会儿在打点墓地,葬礼这边有我们操心。” 陈翊听到‘葬礼’‘墓地’这样的词语,心下战栗,他怎么都没想到,上次见到白长黎的光景——他明明还笑得那样开怀爽利,但此刻竟已与他们阴阳相隔…… “长黎走得实在突然,别说你妈妈,即使是我,也一时难以接受…” 夏鸿哽咽住了,也对,这么多年来二人如兄弟般,从毕业起就在一起摸爬滚打的情谊,又在在事业上相互扶持,此时也只能惘然。 “但就像南风说的,生死难料,这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你这一路奔波回来也辛苦得很,要不你也先去睡一觉吧?” 夏鸿看到他的神情疲惫又恍惚,顺势提议。 这一路上他始终都神经紧绷,身心确实早已疲乏不堪。 他点点头,回头略略扫视了一眼这个吊唁厅,正准备转身离开,但一个念头却如烟雾般沁入了他的脑海—— 此刻吊唁的人群里,唯独不见白音的身影。 “阿音呢?” 第13章 对峙 丰海大学美术学院。 初夏时分,偶有微风吹过满目苍翠的梧桐,刚刚翻新的绿叶和繁花,正被这场还未酝酿成形的大雨淅沥地冲刷着,盛景凄凉。 陈翊撑着伞,步履急切地绕过教学楼门口的雕塑喷泉,正想要进入大楼时,恰巧看到夏明彻刚下楼,正朝这边走来—— 二人几乎是同时注意到了彼此,隔着教学楼前的台阶,视线相交的那一刻,对方的眼神里先是闪过一丝诧异,但又忽然变得冷冽—— “你怎么来了?”对方的语气显然是隐忍着,一副想要尽力表现出友好的样子。 陈翊直截了当地问:“阿音在哪?” “我怎么会知道?不是已经派人找了吗?”听到‘阿音’这两个字,夏明彻的语气明显下沉了起来, “她没有来找过你吗?” “没有。” “那你知不知道她会去哪?” “不清楚。” 看到对方丝毫不配合的态度,甚至还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他也渐渐愠恼起来—— “她从小就没离开过丰海,这次也肯定不会,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外很危险,明彻,你最了解她,仔细想想,她之前有对你说过什么吗?你知不知道她可能会去哪?!” “我再说一遍我不知道她在哪!” 夏明彻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的一再追问, “陈翊,你少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来质问我!” 对方这么一吼,陈翊才注意到夏明彻平时那一双明亮的眼睛,此刻却被不甘和愠怒的情绪团团侵蚀,陈翊这才镇定了心神,向他解释来意—— “夏叔告诉我,听说爸去世,她有些情绪失控,你们关系一直很好,我以为你会知道些什么。” 刚刚在家里听到这个消息后,陈翊震惊之余问了句“明彻会不会有线索”,看夏鸿也不不置可否的模样,他也顾不得当下的疲惫,直接冲到了丰海大学…… “我是了解她,但这也不代表她所有的事我都应该清楚,阿音失踪,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担心。你有这时间来盘问我,还不如去公安局报案!” 第一次听夏明彻这么讲话,一顿莫名其妙又劈头盖脸的指责,若不是担心白音,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可听到对方拿‘我比任何人都担心’‘自以为是地盘问’来堵自己,他现在更加满肚子怨气—— “夏明彻,‘自以为是’这个词形容你现在的样子更合适!担心她的人不止你,我是她的家人,我们的父亲去世了,我才是比任何都更加能理解她现在的感受!” 陈翊也是气不打一出来,声音透过伞上哗哗的雨声,听起来格外急迫。 “听到爸去世的消息,我昨天连夜从美国飞回来,一路上都没有合眼,还没坐下来歇会儿又得知她不见了,我毫不犹豫就……” “‘毫不犹豫就跑来了’?!”夏明彻不屑地接过了他的话, “亏你说得出来‘我们的父亲’!还拿‘家人’做文章?难道你非要我把话说透你才罢休吗?陈大少爷!” “你什么意思?” 夏明彻语调里不带一丝温度地反问:“既然你说担心她,那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因为我爸去世了。” “所以你觉得,她只是因为经受不住父亲离世的打击,情绪崩溃才离家出走的?这一切就只是因为她情绪上头,只要平复了心情她就会回来,再等时过境迁,一切生活照旧吗?” “什么意思?” “父亲去世,她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但这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问你陈翊,你觉得你了解过白音吗?” “我……”陈翊想说了解,但这个词太宽泛了也太虚浮了,到底怎么样算了解,在夏明彻面前,他配说这个词吗? “你知道白音喜欢什么花,什么颜色?最喜欢的画家,最喜欢做的事情?” 看到陈翊的欲言又止,夏明彻迎面而上,而他列举出了这些问题,陈翊却真的一个都答不出来, “那我告诉你,她喜欢桔梗,并且喜欢白色,最喜欢的画家是维米尔和拉斐尔,最喜欢的事情是盯着墙上的画出神。”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陈翊被他说得又懊恼又莫名,“你在向我夸耀,你比我了解她,比我更有资格‘拿家人做文章’?” 夏明彻突然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 “你错了,这些‘了解’很肤浅,肤浅到随便与谁相处一段时间,都会不自觉地了解这个人的喜好,灵溪当年跟白音就是这样熟络起来的,她会在意阿音的很多偏好,久而久之这就成了我们口中的‘了解’, “真正了解一个人是需要花费时间和精力的,但就像做一桩生意一样,不是投资的所有成本都可以换来相应的报酬,所以很明显,白音对于整个白家而言,就被认为是一笔会赔本的买卖,因此这么多年来,白音没能得到你们任何人的‘时间’与‘精力’,没有得到你们任何人的‘正眼相待’! “她与你们朝夕相处这么多年,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白长黎的小女儿,但是没有人想去‘了解’她,不是像记答案一样记住她的喜好,而是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喜好,没有人在乎她为什么不愿意画画了,没有人问过她失去了母亲和姐姐后的生活是怎样度过的!甚至为什么不愿意与家人亲近! “因为在你们家的所有人眼里,她就是一个司空见惯却可有可无的存在,真正压垮她的,是持续的被‘遗忘’和‘忽视’!即使她消失了,即使她永远不再回去,等过了这段日子,也不会有人感到惋惜……” “不!” 陈翊心中的那堵高墙正在被这番话逐步离析瓦解,但他还是执拗着打断了夏明彻的控诉, “当然会有人惋惜,至少我…我真的拿她当家人!” “呵”夏明彻轻蔑地从鼻腔里扯出一丝嘲讽。 “你在这做什么事后诸葛亮?!陈翊,你扪心自问,你觉得你和你母亲把她当过家人吗?哪次不都只是表面上的和和气气,有去真正了解过她吗?又关心过她几次呢?” 面对夏明彻咄咄逼人的反诘,他反驳的话语终究是化作又一次的欲言又止,这场质问如同敲在他脑门上的一口大钟,就在刚刚的那几十秒内,他的脑内闪现出了那些微不足道的画面—— 他想要了解她,但是从来没有主动做过什么,每次对话都是没头没尾、毫无意义;给她的关心,可能只有三年前她被烫到了手那次,不久后他又出国了,每年暑假也只会带回来一些无关痛痒的东西…… 是啊,就是这个词,用来形容这十年来他们间的相处最合适不过——无关痛痒。 想起母亲陈菁云多年来在他耳旁嘀咕的那些话—— “她不喜欢我们,我们就不要热脸贴冷屁股了,得过且过得了” “阿音有人家自己的小天地,不讲话也不是我们的错。” “没事少给自己找不痛快小翊,管好你自己的事。” —— 是啊,这么长久的时间里,他明明是想要了解她的,想要关心她的,可他每次又都是在这些事上束手束脚,扭捏无奈,而那些行为,也只能用浮于表面来形容。 十年的时间里,他甚至都没有她认识了一个月的同学做得好… 他只感满心懊悔,懊悔当初自己后知后觉,懊悔当年每一次对她表现出的得过且过,懊悔即使到了现在也无法真正对她感同身受,只能在她失踪后才敢表现出急切和在意,为什么? 他以为三年前他离开之前已经破冰了,可现在却像是好容易拼凑起来的花瓶瞬间又被摔得稀碎… “我承认,我们过去对阿音是疏于照顾,但也从来没想过伤害她,你话别说那么难听!就事论事,我并不会对她的消失置之不理。” “你真的觉得她的‘消失’,就只是因为这些吗?” 夏明彻眼中闪现着隐晦的不满,终于冷漠地讲出了这句话—— “你拿他当妹妹,有些人未必当她是女儿。” 雨势逐渐增大,雨水打落在伞上的声音几乎就要盖住二人的辩驳。 陈翊握着雨伞的手轻晃,略警觉着反问:“你是说,我妈对她说了什么?” “我只是告诉你,阿音这么多年来,就是这样在白家过活的。” 夏明彻慢悠悠地从袋子里抽出了一把伞,不急不躁地撑开,恢复了以往的语调。 他走下台阶与陈翊擦过肩膀的那一刻,陈翊听到了最后一句: “她唯一的亲人都走了,她留在所谓的‘白家’,又有什么意义呢?陈翊,恭喜你们。” 听完这句话,陈翊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他猛得转身,急切地想要拉回夏明彻—— “这些都是白音让你说给我听得吧?你还知道些什么?” 但对方已彻底走进雨中,透过雨水之间的窸窣,他什么都没听到,但心里却暗自种下了一颗苦涩的种子,挥之不去。 第14章 继任者 三天后,白家的会客厅。 夏鸿和陈菁云坐在陈翊对面,方姨将刚刚泡好的茶端到三人面前的茶几上,夏鸿看起来神色仓促愀然,没有一丝要在这里与其他两人品茶的闲情逸致,他掏出公文包,先开了口: “既然葬礼结束了,小翊,虽然前几天已经跟你母亲商量过,但思来想去,这个事情还是亲自来告知你比较好……” 他从包里抽出了一沓文件放到茶几中央,封面上白纸黑字,赫然印着‘遗嘱’二字—— 夏鸿示意他可尽管翻看,看到这两字原本还有些诧异,但表面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只是没想到这一天竟然提早到来了。 “小翊,如你所见,这份遗嘱是长黎在半年前立下的。毋庸置疑,他将你选定为慕白集团的继任者,不过,考虑到你现在……” 二人互给了彼此一个眼神,陈菁云顺口接过夏鸿的陈词, “考虑到你学业还未完成,所以毕业前的这段时间,由你夏叔暂代集团董事长及总裁一职。这也是你爸爸考量到的,遗嘱上都有标明。你毕业前的任何项目都不会耽误,实习照旧,读书也照旧。” 陈翊点了点头,顺着二人的陈述翻看着遗嘱——父亲的意愿的确如他们所讲。 他大略地阅读着遗嘱上的字眼,夏鸿暂代最高董事期间,几乎包揽了父亲生前的一切权利,不过这一年之内,白长黎的股份还是属于他的,并未直接放在夏鸿名下。 他早知道,这一切尽管来得始料未及,但对他来说不过就是走个过场。 “好,我明白。”陈翊合上遗嘱。 按照正常的礼节,他原本该好好地在母亲和夏鸿面前说一些场面话,比如自己会好好完成宾大的学业,回国后跟着夏叔和前辈们学习,一定不辜负爸爸的意志,未来会将慕白的一切打点妥帖…… 但此刻的他,因为最近太过疲惫,不愿多讲,再又想到,既然夏鸿主揽了集团的大小事务,自己实在没必要自讨没趣地说这些个漂亮话。 最后只是礼貌地应了句:“那就先麻烦夏叔了。” 听到他这么说,夏鸿的神情稍稍放松了一些, “这有什么,你在美国也就最后一年了,等你毕业回来,我们再一起为集团做打算。” 他语重心长地看了一眼对面的陈翊,然后看了眼手表,便站起身来说: “这两天你们母子俩都辛苦了,好好休息休息吧。正好一会儿董事会,我也会说明一下这件事的。我就先走了。” 陈翊原本不愿再说什么,但见夏鸿提起公文包,在最后一刻他还是犹豫地问出来: “对了,夏叔,阿音的事……” 还没等对方反应,一旁的陈菁云赶紧说:“我给他解释,你先去开会吧。” 看着夏鸿的身影逐渐离开,陈菁云才坐下来轻描淡写着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悠悠地开口: “你夏叔两天前就已经告诉我了,不是什么大事。” 在听到‘不是什么大事’后,陈翊感到略微舒展,以为会是一个好消息—— “我们报了案,多亏了警察,现在呢,打听到了这孩子目前已经离开丰海,说是今后直接去首都上大学,以后……也不打算回来了,你夏叔跟我也是百般劝解,但那丫头很坚持,我们就想,她眼看着就成年了,人家既然有自己的考量,那我们…也就不干涉她的决定了。” 陈菁云解释得云淡风轻,但却让陈翊的内心更加忐忑不安,想到夏明彻的那些煞有介事的话——不自觉地反问:“真的是她的决定吗?” 陈菁云根本没抬眼,继续自顾自地吹着微烫的茶水,一副懒得解释的模样。 “我看是你们逼她做的决定吧?爸去世那天你是不是对她说了什么?!” “我说了什么?你怎么不问问,她当时都说了什么?!” 陈菁云见陈翊反应如此强烈,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不满地回怼, “她听到你爸去世,二话没说就冲到我面前,你猜她怎么说?她居然说你爸是我害死的!你是没看到她当时的样子,简直……简直就像是个疯子!” 陈菁云满声怨气回忆着当时的场面,“还好你姨夫和南风把她拉住了,不然你以为,你母亲现在能完好无损地坐在你面前吗?” 陈翊看着自己的母亲忽然怒火中烧的样子,心里的疑问仿佛瞬间得到了解答:这么多年来,陈菁云虽表面上对白音亲切有加,但心里对她并无接纳,前天夏明彻说的很多话,无疑在向他反复锤证这一点。 他无法想象出白音‘像个疯子’一样、歇斯底里的模样……就算她当时不肯接受父亲去世的事实,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去跑去找平时不怎么待见的后妈撒气呢? 除非不是撒气,而是确有此事。 想到这里,陈翊心里不禁打了个寒噤…… “阿音跟你一直都不亲近,为什么会突然那样说?” “我怎么知道?!她自己神志不清了,非要臆想出来个凶手,跟她那个不成事的姐姐一模一样!你爸爸因为身体原因不治而去,他的医生和病例材料都可以证明! “我嫁过来十年,对白音也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倒是她对我始终爱答不理的,这个时候了非要恶心一下我不可!她就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不想回来正好!” 陈翊从那会儿听到白音可能再也不回来时,就已经开始强压住心里的忿忿与不甘了,但现在三言两语看到自己母亲忽然川剧变脸似的,对白音的态度来了一个三百六十度转变,还说什么‘仁至义尽’,这无疑是在他的心间雪上加霜,他强忍着不甘,依旧冷静地去辩驳—— “白音平时向来情绪稳定,就算是我爸离世,她为什么一定要对你说那样的话?妈,你有没有想过?她在崩溃的时候对你恶语相向,是因为多年来她对你就只有不信任,而你,也从来没有真正以家人的姿态去关心过她……” “够了!你是我儿子!白音那丫头说到底跟你非亲非故,你那么在乎她的感受?怎么不关心当时你妈我是什么心情?!” 陈菁云嚯得起身居高临下地瞪着自己的儿子,终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委屈与愤恨,手里的茶盏也被她粗暴地甩到茶几上,磕碰的声音格外刺耳—— 这一摔,无疑是同时点燃了母子间愤愤不平的怒火,陈翊更是毫不客气地反驳: “这么多年了,你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承认与他们‘非亲非故’了,也不必在他们面前惺惺作态地装‘好人’了!现在我爸突然走了,白音也离开了这个家,白家的所有资产,包括整个慕白集团眼看着就是你的囊中之物了,有现在这一刻,其他那些感受对你来说还重要吗?!” “你说什么?!”陈菁云被这段话怼得猛然一愣。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对峙的双眼却如互斥了千言万语。 良久,陈菁云的唇角勾起了一丝自嘲的笑意—— “陈翊?你不会以为,那丫头说得确有此事吧?” 一双流云般的眼睛,忽然赤裸裸地回攫着陈翊—— “我承认,这么多年来为了你,也为了我们,我的确你爸白长黎身边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他这么大的城府,我难免要未雨绸缪,但无论如何,害人这种事也太铤而走险了,你母亲我还没这么大本事,也没这么大胆量,敢去挑战法律! “况且,你是慕白继任人这一点上,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只是继任的时间早晚而已!你知不知道?现在你爸突然一走,集团那边是阵脚大乱,草木皆兵啊?慕白现在的大股东和骨干们对你父亲向来是马首是瞻,他这一走,即使有遗嘱在前,你一个乳臭未干的继子突然继任,你觉得他们会信服吗? “我要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为了你能早点接任也不是说不通,但你一没毕业,二没建树,在这个节骨眼上害你爸?让你上台,这不是更加自掘坟墓吗?!我何德何能让那些股东们去信服你啊?” “你别以为自己现在继任了‘总裁’我就算是夙愿得偿了,什么叫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你想做献文帝,我还未必想做冯太后!” 看着母亲振振有词理直气壮的样子,陈翊倒是听出几分委屈来,的确,陈菁云说得确有道理,就如父亲在遗嘱里交代的那样—— 他如今还未完成学业,只能由夏鸿暂代总裁一职,而夏鸿又恰巧也是慕白的元老之一,尽管他只有一年就毕业了,但是即使一年后接任自己仍旧没有任何经验,难保夏鸿后续会以‘代理总裁’的身份去制约彼时的自己,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妈,你别多想啊,我刚刚有些激动了,瞧你说的,哪有这么严重,冯太后都搬出来了?这种事情上,当然是相信你的。”听到这句宽慰,陈菁云眼里的情绪却突然刹不住了,陈翊便起身宽慰她想缓和一下—— 他看了眼刚被打翻的茶盏, “方姨,再帮我妈再倒杯茶吧!” 方姨闻声便从厨房那边过来,看到茶几上的落败和站在一边满脸愤慨的陈菁云。 “陈翊,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母亲我好歹也是在名利场上风风雨雨走过来的,何况白家给了我们多少恩惠,我就算是再鬼迷心窍,又怎么敢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倒是你,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啊,刚刚接管你爸爸的产业,就开始对我六亲不认了!” 他不想再提这件事了,也不想听她一再发酵,便不耐烦地回应: “我从来没否认您的辛苦,说到底,我就是想问阿音的事而已。” 陈菁云听到那两个字,顿时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那丫头的事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其他的我无可奉告!到此为止,以后这些事我再也不想听你再提!” 正巧方姨端进来一杯新的茶盏,碰上陈菁云气冲冲的与自己擦身而过,离开了客厅——猜也猜得到这母子两人这是真的置气了。 “小翊少爷,你还好吧?” 见陈翊正不自在地坐在沙发揉着眉心,她走过去把那多余的茶放在一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陈翊没有出声,只是默默点头, “小翊少爷,你别怪阿姨多嘴…自从白总过世以来,夫人真的是每天起早贪黑的张罗,人都瘦了好几圈,这节骨眼上,就别再跟她添堵了,还有啊,那个阿音小姐的事,您也别太挂心……” 陈翊忍不住问了句:“阿音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音小姐那天是对夫人不满来着,后来还是夏先生找到了她,但她说什么都不肯回来,还说什么反正这里已经不再是她的家了,以后也不用管她死活什么的…… “不过这就是她的说辞,夏先生和夫人怎么会坐视不理呢,但是这阿音小姐啊实在是太执拗了,夏先生就只能跟夫人商量,说她马上就成年了,决定还是尊重她自己的选择。” “这么说,确实是阿音自己的决定?” “当然了,而且我听夏先生的意思,阿音小姐这是摆明了就……就想跟咱们家撇清关系,不过她刚成年没什么收入,所以生活费这方面,应该还是会多少帮衬些的。” “那我爸去世那天,我妈有对她说什么吗?” “还能说什么?两人的确是有些争执,但阿姨觉得也正常,毕竟小姐先胡言乱语的,夫人就是再好脾气也不能由着她乱说啊…夫人是真的不容易,唉,亏得我一直以为这小姑娘性情温顺,没想到这件事儿,还真是让阿姨我大开眼界…” 陈翊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那盏已然凉尽的茶水,人走茶凉莫过于此吧。 白音并没有人间蒸发,但是她的的确确又在他的世界蒸发了,也许对于她来讲,在白家的日日夜夜,就像是一场没头没尾的电影,既然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就不如干脆‘消失’吧,这样戏里戏外的人都不用受煎熬了。 她现在自由了,但她想更自由,所以夏明彻对他说出了那些话,不过就是为了告诉他——今后他的人生,再也没有白音这个人了。 陈翊苦笑了一声,怅然若失地摸了摸鼻梁,端起自己那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下,苦涩的茶味裹挟着喉咙里的干燥直冲脾胃。 第6章 初夏 今年夏天的脚步走得格外缓慢,不知道历经了多少次春雨的洗涤,法学院楼下的梧桐才逐步亭亭如盖、苍翠欲滴起来,将通往宿舍楼那条林荫小路遮盖得严严实实。 这里无疑是每年仲夏时节法学生们最爱的一条路——几近凉爽,忙里偷闲,天光蔽日,一叶障目。 “没想到今年夏天才刚刚开始,我们就要走了!”蒋椿打开宿舍的窗子,满目苍翠,狠狠地呼吸了一口初夏的气息,漫不经心地感慨着,瞥了一眼正靠在窗边不知在看些什么的室友程灵溪。 而另一位室友周小齐原本正在挑拣衣柜里的衣服,却顺势接过了她的话—— “对啊,四年了!转眼就大学毕业了,下周就要离校,你们未来都怎么打算的啊?” “我打算回老家考家里的法院编制,丰海的门槛太高了,要我说包吃包住的铁饭碗才自在!” 蒋椿心不在焉回应着,一边回到书桌前拿起镜子摆弄着自己的刘海。 “那你要加油喽!能考上编制也很不容易啦,”周小齐说,“不过我还是打算先留在丰海试试水,之前听了好多场宣讲会,挺多事务所都在招聘,听说丰大的应届生还优先录取呢!” “丰大的牌子多硬啊,况且丰海的就业前景和待遇,在全国本来就数一数二的,但你也得有所辨别,你打算投哪家啊?” “嗯……”周小齐停下来手里的动作,看着一件不知该扔该留的白t恤,“我还没想好呢,打算把那几家不错的都投一遍。” “啧,我劝你啊,就投慕白旗下的企业,工资待遇都不错!将来的简历肯定也好看!” “慕白?但……它不是做房地产和金融的吗?法务之类的也有吗?” “我说,你这投简历连功课都不做的吗?!”蒋椿放下手里的镜子,双手环抱着撑起上半身坐在桌子上,势要与周小齐娓娓道来—— “慕白集团旗下现在啊,什么样的公司都有,他房地产金融本来就是强势领域,但二十多年了,现在还能在丰海的市场占有率上只手遮天,肯定是各个领域都有所涉猎啊! “咱上大学那年,它不是刚换ceo吗?所以策略从那时起就已经有所改变了,这些年来,它没少收购和开拓新的市场和领域,什么网络科技啊,艺术创意啊,但是法务的需求量向来是只增不减的,当然也很多! “总之你叫得上叫不上名字的企业,去查一下它们的背景,多少都和慕白有关联!不是之前有句话说‘丰海资源千千万,慕白集团占一半’!” 周小齐顿悟——“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大三的时候,不少学长学姐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时候我都没当回事,转眼我们也要考虑就业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抖落着手里一件白t,对于是否要放进下周离校的行李箱内还摇摆不定。 “哎!我说你这衣服从大一就在穿了,早过时了好吧?有啥可纠结的?别要了吧!” 蒋椿说着就上前抢过周小齐手里那件白t,嫌弃地摇摇头,但周小齐赶紧一脸不快地阻止道—— “你给我!我都穿习惯了!” 蒋椿却依旧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讥讽道:“周小齐,你这瞻前顾后毛病得改改了,别跟慕白的ceo一样,人家是总裁,你是什么?” “你……你什么意思啊?难不成你还认识慕白的ceo啊?!” 虽然拿ceo对比,但周小齐仍然听出对方对她的不屑与嗤之以鼻,却只能羞恼却毫无力度地反问。 “我不认识,但我能推断出来啊,你想想,咱们刚上大学的时候,慕白就已经换到现在这个ceo了,但那几年慕白仍然延续最初的策略,无事发生,直到去年这时候才有了起色,你说一个ceo上任第三年才搞出东西,那不是瞻前顾后是什么?!” 蒋椿满面得意地解释着,把周小齐说得一愣一愣的,好像她才是那个最懂商业逻辑的人。 “那是因为你说的ceo,本来就是去年才真正上任的。” 两人的对话忽然被另一个声音打断,她们闻声望向倚靠在窗边的身影—— 原本一直很安静的程灵溪,从蒋椿打开窗户开始,就已经默默地站在那里注视着楼下来去的行人,生怕错过了什么。 偶然听到室友无意中竟聊起了慕白集团,心里不由得有些悸动,本来不想插话,但又实在按捺不住蒋椿的自以为是,才极不情愿地插了这一嘴。 “不可能!我之前可是特别关注丰海商圈的,就是因为慕白的前董事长兼总裁突然病逝,他的儿子才继任的,当时正好是我们高考那年!就是四年前这时候!” “我又没说你记错了,你干嘛着急跳脚?”蒋椿果真不服气地反驳了她,但程灵溪却一脸淡定—— “但他儿子其实是从去年才正式接手总裁的,因为前董事长去世那年,他大学还没毕业,前几年一直都是代理董事在打理。所以,这样看来呢,现任总裁并不是你说的瞻前顾后,而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行事果断才对!明明是你什么功课都不做,却还在这武断猜测。” 她毫不客气地瞟了眼一脸不忿的蒋椿,这突如其来的打脸显然是让她格外吃瘪。 此时,另一个室友周小齐正用“五体投地”的眼神看向她—— “灵溪,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啊?” 她一时竟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不能说自己曾经跟慕白前董事长的女儿,已经副董的儿子是好朋友吧? 她还是知道分寸的,这么些年几乎对室友们,对类似的事情做到了闭口不言。她可不像那个蒋椿,打个灯就要走秀…… 她只打了个马虎眼: “哎呀,这些八卦内幕,随便上网搜一下,类似的只言片语,豪门恩怨啊……有很多的,当年就是年轻,就喜欢这种没什么用的‘奇闻八卦’,总觉得呢,多了解一下显得自己很酷,但现在想想有什么意思啊?‘资本家’再多的‘内幕’,也跟自己没关系,除了能偶尔显摆一下自己‘缜密的商业头脑’,还有什么用吗?” 程灵溪阴阳怪气的语调让一旁的蒋椿更加不爽了,她自感没趣,背过身子也去收拾衣服了。 她的这个室友蒋椿最擅长的,就是秀优越和对别人指指点点了,尤其是对周小齐这种单纯的小透明,明明她自己就是小镇出身,但是却硬要在她们面前摆出一种‘大城市’的优越,她永远都是学富五车的‘懂王’,也永远都是走在‘时尚的最前沿’。 总是对着别人的穿着指点江山,谁要是质疑她啊,她就想着法地阴阳怪气,说一些让人窝火的话,程灵溪这几年早就看她不惯了。 “……你说得也对哦,也未必能找到工作,不过说到工作,灵溪,你打算去哪里啊?” “我啊……” “人家灵溪本来就是丰海人,成绩又好,说不定啊,家里人早就找好关系,下周直接去丰海市人民法院报道吧?” 蒋椿在果然再次阴阳怪气地接过她的话。 “那倒不至于,工作的事有什么好着急的?后半辈子有的是时间工作!我朋友,请我去欧洲度假呢,下周离校后就出发!我想好了,先玩它个一两个月再说!” 程灵溪大抵是讲嗨了,管她真不真呢,打败‘优越’的方法就是拉高‘优越’的范畴和标准! “真的啊?那你要跟谁一起啊?”周小齐一脸嗅到了八卦的味道,赶紧追问。 程灵溪还没酝酿出接下来的台词,楼下一声清脆的车铃声,适时给了她一计顺水推舟—— “喏!这不就来接我了?” 她激动地将身子贴近窗台,神采奕奕地朝楼下的人挥了挥手—— “你等一下啊,我马上就好啦!” 她提起已经整理好的大书包,里面是之前准备法考的用的资料,转过身又背上了一个挎包,就准备脚步轻快地下楼了—— 周小齐惊喜地捂住了嘴,激动欣慰的心情溢于言表: “就是之前的夏学长啊?!” “除了他还能是谁?”程灵溪走到门口,还心机地交代了一句 “啊对了,那个……我今天晚上就不回来了,所以不用给我留门啦!” 说罢便一溜烟地下楼了。 周小齐一脸痴笑着走到窗台前,看到楼下的那位已经毕业的学长夏明彻—— 他此时正安静在倚靠在单车旁,阳光透过茂密的梧桐剪影,稀疏地打在他的脸上,那双澄澈的双眼正慵懒地半眯着…… 看到程灵溪步履轻快地从楼上下来,他的表情瞬间柔和了起来,女孩亲昵地揽了一下他的手臂,两人有说有笑地顺着林荫道离开了。 “唉,真好,我就知道,他们两个肯定会在一起的!” 周小齐正感叹着,但身边的蒋椿却一脸不爽—— 谁不知道夏明彻当年在丰大可是男神般的存在,刚读大一的蒋椿当初加入了美术学院创办的‘油画周刊’,那一届的内容是由夏明彻负责,有一周正好轮到她来排版,所以那周她与夏明彻接触多了点,甚至几次两人还一起走到法学院的宿舍楼下为了商量刊物格式,她更是没少在宿舍里吹嘘自己跟夏明彻关系不一般…… 后来注意到夏明彻偶尔会来法学院宿舍楼下,她理所应当地以为是找自己来着,直到那次她佯装不在意地上去问夏明彻‘你怎么来了?’,但对方却瞄了一眼身旁的程灵溪,直白地回复‘我找她啊。’蒋椿那晚的表情像是坐了几十次过山车,简直没有比这更社死的场面。 后来她得知原来那两人高中就认识了,关系好像还很不一般,这件事也令她在程灵溪面前的‘优越感’大打折扣,久而久之便演变成了阴阳怪气,即使到这一刻,蒋椿还是依旧会扫兴地嚼舌根—— “能在一起为啥还不早在一起?大学四年都吊着人家……” “蒋椿,你怎么能这么说呢?灵溪怎么就吊着人家了?!”周小齐忿忿不平, “我又没说程灵溪,我说夏明彻,反正我是觉得他有时候在程灵溪面前……也不过如此嘛。” “我看你啊,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周小齐对她嗤之以鼻,顺手将刚收拾好的那箱衣服拖到了墙角,还狠狠地踢了一脚。 第7章 ‘\\’ 因为狠狠拿捏了一下这个自以为是的室友,程灵溪感到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得意忘形的样子溢于言表。 看到夏明彻时,也不自觉地揽了一下他的手臂,他倒也没有立刻挣脱,只是顺手接过她手中不算轻的书包,放进了车篮里,又自然地转身推起了单车。 两人也就顺势分开了,看到程灵溪脸上藏不住的窃喜,他忍不住问: “什么事这么开心啊?” 程灵溪眉飞色舞地讲起来刚刚在宿舍里的事情—— “你是不知道看着蒋椿吃瘪有多好笑,这可比大一你来宿舍楼下找我那次搞笑多了!” “瞧把你得意的,好歹一起住了四年,现在还这么较劲吗?” “没有较劲!我跟她表面上还是很和睦的,只是她这人啊,嘴太碎了,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生怕少说两句别人就不把她当回事了似的,特别没劲!而且她还恃强凌弱,整个宿舍就喜欢拿小齐这个软柿子捏,我早就看不下去了!” “只敢捏软柿子?这么说,她不怕你啊?”夏明彻接道。 “她大概觉得我是本地人,而且之前又有你这个公认的男神学长‘撑腰’,所以明面上不敢惹我吧?但是她只要一逮着机会啊,就对我疯狂含沙射影!哎你知道吗?当年听说咱俩并不是情侣后啊,她可是在宿舍里明嘲暗讽我好几天呢?!所以我刚刚下楼前,还不忘杀杀她的锐气——骗她说你跟我下周要去毕业旅行,还专门说,今天晚上我就不回宿舍了……” “啊?程灵溪!你在瞎说什么呢?!” 大概是没想到她居然这么拿自己当挡箭牌,话说得都吞吐起来—— “这样人家不会误会啊?!” “哎呀,什么误会嘛?你还当真啦?”看到对方竟然还露出了一丝羞赧之色,这耐人寻味的样子,倒令程灵溪有一了额外的雀跃! “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反正下周就各奔东西了,谁还在乎这点事啊?况且蒋椿这人那么肤浅,根本就不在乎什么真真假假,只要表面上一点点添油加醋的优越,就足够让她难堪了……再说,毕业后我可不想跟她有交集,晦气!” 听完她这一顿叽里呱啦,夏明彻被逗得粲然一笑,蜻蜓点水般地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 “哎,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你程灵溪应付不来的人!” 她感受到夏明彻的适才手掌的动作,面颊忽得泛起来一丝微热, “……可不是嘛?!我啊,以前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当年,连阿音这样的‘coolgirl’都能处得来,但上了大学之后遇到的这些个人啊,真的让我有些怀疑自己,甚至有时候都疲于社交了……” 听到‘阿音’二字,夏明彻推着车把的手明显有一刹那的停滞,眼神也跟着恍惚了几秒。 程灵溪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提错了认,赶紧岔开了话题: “哦对了,南风姐说的那家餐厅在哪里啊?我们要不打车去?” 夏明彻倒是顺势恢复了神情,无奈地瞅了她一眼:“我都骑车来接你了,还打什么车?就在学校附近。” “哦……”程灵溪乖乖地点点头。 上周末夏明彻突然联系自己,说俞南风要请他们吃顿饭,一来是庆祝她大学毕业,二来是给夏明彻找了份工作,他毕业的这一年天南海北地到处采风写生,前段时间终于决定回丰海安定下来,她还好奇——不知道什么样工作能入夏明彻的法眼。 夏明彻熟稔地蹬上单车,程灵溪整理了一下长裙便侧坐了上去,上次两人在这里骑车已经是一年多以前了—— 过去的三四年间,他们曾多次穿梭在这条教学楼之间的必经之路上…… 春天的时候,两侧的灌木丛周围会花团锦簇,一片争奇斗妍;夏季的梧桐叶会替他们遮挡住刺眼的烈日,秋季的这条路又会满地枯枝焦叶,单车轧上去吱吱作响,宣示着落叶归根的寂静,冬季虽然枝叶稀疏,花束凋零,但在落雪的日子里又会让这里再镀盛装,仿若天地一皑。 不知觉间,这样的日子便也如同那些落败于秋天的枝叶,终究是被卷入时光洪流,迭代着一届又一届的青春盛开又归来。 等他的单车骑出了这条林荫蔽日的道路,程灵溪适时地从包里抽出了一把遮阳伞撑开,她本想帮夏明彻一起遮一下阳光,但是还没把握好角度,有一个逆行的单车突然出现,飞快地从他们身边冲了过去—— 夏明彻差点失衡,车把使劲晃了一下!吓得程灵溪一个激灵,伞直接飞了出去!一双臂膀下意识地紧紧搂住了他的腰! 他赶紧刹了车停下,先问了句:“你没受伤吧?!” “……没。”程灵溪惊魂甫定地回复,那双胳膊赶紧从他紧贴的衣物上缩了回来,还没来得及埋怨刚刚逆行的人,就被夏明彻简短又平静的一句“那就好”挡了回去。 他默默支起车子,直接去帮她把伞捡了回来,略带命令般的口吻说: “打伞会遮挡视线,很危险,你自己打就行,不用管我。” 没有多看程灵溪一眼,他直接再次骑上单车,示意她再坐上来—— 听出来对方的语气里带着些许责备的情绪,程灵溪虽然有些委屈,但也大概知道他为何会这样—— 这四年因同在一个校园,再加上他们从高中起就是好朋友,所以相处的时间比之前多了很多,一些暧昧的接触自然也多了,虽然大都是无意识的,但即使这样,她还是看得出夏明彻内心的抵触和不自在…… 夏明彻在丰海大学,依旧是令许多女生望而却步的存在,尽管校园里也没少听到关于他和自己的“绯闻”,甚至偶尔程灵溪也会因此而暗自窃喜:她终于也可以做他身边‘最亲近’的女孩了。 虽然只是心知肚明的假象,也会令她的心花偶尔怒放一下。 大部分时间里,她却比任何人都清醒——夏明彻只是拿她当好朋友来关心而已。他的心里始终都念着另一个人,而这件事像是个心照不宣秘密,除了她没有人知道。 她接下来并没有撑伞,只是从包里翻出了之前参加宣讲会的册子盖在头上,并小心翼翼地让自己的身体与夏明彻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剩下的这段路程,两人都各自沉默着,直到到了那家餐厅——俞南风正坐在一楼的一个餐位旁,隔着玻璃与他们招手。 她今天依旧是一副通勤的装扮,一看就是忙里偷闲挤出时间出来的,风姿仍然绰约,卡其色的商务套装在她身上也显得别有一番韵味。 好久没见到彼此了,两个女生一见面就先狠狠地拥抱了一下—— “想死你啦南风姐!你怎么还是这么美啊?!” 夏明彻上了大学后,俞南风隔三差五地会来丰大看他,一来二去与程灵溪也相熟了起来,之前在高中时期的那场白家家宴上,与俞南风有过一面之缘,如今她已然是个上市公司的老板了。 本以为她会是那种在名利场上雷厉风行、杀伐果决的霸道女总裁,但没想到,俞南风私下的性情随和,极好相处,聊起天来更是没有一点架子,简直就像姐姐一样温柔可人,当然,对程灵溪来讲,她自然是“贴心姐姐”,对夏明彻可能就是“心机姐姐”了…… 俞南风亲昵地回应着她的拥抱,落座时也不忘夸上一句: “我们灵溪才是越来越漂亮!不知道这几年让多少小男生神魂颠倒呢?” “哎南风姐别乱说!我要是能让人神魂颠倒,那还不早脱单了!” 程灵溪语气轻盈,脸颊却若有若无地浮上了一丝红晕。 这是一家川菜馆,一进门就能闻到十分浓郁的辣椒味,在丰大学生眼里,倒也是爱辣人士的必吃榜首位了。 他们来之前,俞南风已经交代好了菜品,这会儿已经上了一道开胃小菜,三人开始动起了筷子。 俞南风看了一眼还没怎么吭声的夏明彻,便由此揶揄道: “说得也对,我们灵溪应该是‘向阳而生’的解语花,‘神魂颠倒’这个词用来形容明彻才最贴切,毕竟他可是从小仅凭一张脸,就能俘获万千少女芳心的绝美少年!” “现在我老了,不是少年了!” 夏明彻一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表情,刚反驳了一句,却被俞南风一句若有所指地话噎了回去: “唉,不知道这几年里,又有多少女孩的心被辜负了呢?” 夏明彻这几年是有些抵触别人说这样的话的,程灵溪一开始就看出来了,懊悔自己刚刚主动提了那句“神魂颠倒”和“早就脱单”, 看到夏明彻正无从反驳,赶紧开口圆场—— “话不能那么说,南风姐,感情这种事都是你情我愿的才值得说,一厢情愿的事,怎么能怨对方辜负啊?” 紧接着就夹起了一块豆干若无其事地塞进嘴里, “哎,明彻这个豆干好吃,快尝尝你肯定喜欢!” 夏明彻没想到程灵溪居然这么坚定地替自己圆场,心存感念,愣愣地跟着夹了块豆干,点头附和着:“确实好吃!” 俞南风嘴角勾起一丝了然于胸的笑意,果然没有继续开两人玩笑了。 她从兜里抽出一小串钥匙,拍到夏明彻面前,直奔主题: “喏,画廊的钥匙,下周二去报道,邹笑会带你熟悉工作内容的,我可是磨了她好些天才应下来的,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邹笑?” “我大学同学,痴迷画展、摄影,还有一些小众的东西,总之你们肯定会聊得来,我跟她讲了你的情况,刚去先给她打打下手,熟悉一些画廊的日常工作流程。最近快到暑假了,画廊应该会比平时更忙,所以,你要多向前辈学习,虚心工作哦!” 听俞南风这么谆谆教导的模样,夏明彻朝她露出了一个确认般的笑,接下了钥匙:“难得南风姐这么费心,保证完成任务!” “哎,我是看在夏叔的面子上才帮你,他也为你费了不少心,知道你向来不喜欢大公司条条框框的束缚,就想到了我之前老本行,也算是跟你的专业有点关系,才帮你物色了一下!” “谢谢南风姐,你可真是个大好人!” 夏明彻双手合十,脸上虽满意轻快地笑着,可神态里却还是透露着些许疲于交涉—— 他这次回来,性子显然不如从前活泼了,可能这一年也没少经历“沧桑变幻”。 他摩挲着手里的钥匙,无意中看到这串钥匙的便签卡上,赫然印着四个字,顿感好奇。 “秋意非晚?”夏明彻抬眼看向俞南风。 “啊…大概是邹笑最近在弄的什么项目吧,她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更新画廊的选题。” 俞南风夹了一块刚刚上的水煮牛肉,轻描淡写地解释。 程灵溪也好奇地瞥了眼那把钥匙,“这个选题好文艺哎!邹笑姐应该是个饱读诗书的文艺女青年吧?” 俞南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摇头: “得了吧!她才不文艺,我看这个选题就是她东拼西凑出来博人眼球的!真亏她想得出来,‘秋意非晚’,一看就是为她实在词穷了,没办法要赶紧赶出来秋季项目的名字。这个笑笑真的是……” 她脸上笑着,眼里却闪现了一丝怅然若失, “唉……尽管我离开画廊已经很久了,但笑笑偶尔还是会跟我同步一下画廊的近况,当初办画廊就是她的主意,那时候我们画廊也算是小有名气,一来也算是赶上大学生自主创业的热潮,二来笑笑本身在丰大美术学院就是同届生里的佼佼者,所以那时候美院的教授都很支持我们,最初的渠道资源大半都靠丰大撑,可惜后来……” 刚刚过去那几秒,俞南风的眼神从散发着魅力的神采,到万物归元的落寞。 这是属于她青春时代的记忆烙印,好不令人怀念,但她当年终究是为了拯救当年的鑫荣,忍痛割爱离开了画廊,而她的青春岁月大概也是从那时起,彻底宣告终结。 看到南风姐眼中的光逐渐转淡,程灵溪立刻意会,转而夸赞起了现在的画廊—— “这么说来…那位邹笑姐还是挺有才干的,你们都毕业这么久了,她独自一人,到现在还可以把画廊经营得井井有条啊!” 俞南风这才回神—— “你说得一点没错!笑笑这个人啊,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把热爱当事业,却也能苦中作乐的人,也是因为热爱才可以让她始终都坚持,这一点着实令我佩服,不过呢……” 俞南风稍有意味地停顿了一下,瞟了眼对面的夏明彻, “她这人偶尔呢,会有些剑走偏锋的感觉,这一点跟明彻也挺像,所以笑笑可以降得住他。” 夏明彻闻此,难以置信地抬了抬眉毛,却又只能作一脸无可奈何。 “……行行行,反正能和俞总曾经一起做生意的姐姐,肯定都有两把刷子,那我就下周老实报道,听候老板发落喽!” 程灵溪笑了起来,体内的社牛基因又再次觉醒:“你别说,南风姐说的我都有点想下周跟你一起去报道了,真想认识一下令鑫荣总裁都佩服的人!” “哎灵溪,你着什么急?以后有的是机会可以见面,说到报道,你打算去哪里高就啊?”俞南风立刻逮住话机,若有所指地盯住了程灵溪—— “我啊……我之前已经面试过许多家律师事务所了,也拿到了几个offer,不过目前还没想好具体去哪里…” “嗯?你居然没打算进法院啊?” 俞南风有些疑惑,她一直都听说程灵溪的成绩很不错,能进市法院也是相当一部分法学生的愿望,何况听说她的家庭还是挺传统的,没想到她居然想去私人法务吗? “我哥之前劝我来着,但我是想先去私企试试我的能力,其他的不着急!” 见她十分笃定的样子,俞南风像是想起来了什么—— “哎?那我倒觉得你可以试试这个……” 她从包里摸索出一张名片递给了她,名片上面用烫金字体印着抬头——“晟莘法务咨询”。 “啊?!晟莘?!”程灵溪几乎是喊了出来, “是那个很有名的法务咨询?丰海市的行业龙头了!我之前投过简历的,但是复试之后就没回音了,你……你认真的吗?” “晟莘是跟我们公司长期合作的法务咨询,它在业界口碑很好,资源也能打,我前天正好跟他们的总经理洽谈工作,偶然听他提到最近校招,我就想到了你,虽然你已经投过简历了,那就再去问问呗?就说是我引荐的,可能就会事半功倍哦?” 程灵溪双眼放光重重点头,如获至宝地望着俞南风,恨不得再给她一个热烈的拥抱, “这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啊!南风姐!我之所以没有决定去哪家,就是因为在等晟莘的回复,我还以为希望渺茫了……” “你这么优秀,别妄自菲薄啦,走条捷径也是锦上添花而已!”俞南风朝她温柔地笑了笑,好言好语地鼓励着。 “正好,我上个月刚考下来初律,这下又有南风姐的引荐,这简直就是万事俱备的节奏!南风姐,你简直就是我命运的堤喀!” 夏明彻在一旁也忍俊不禁,放下来筷子喝了口水,打趣道:“我看南风姐现在对你比对我都好,我去年毕业可没有这么好的事……” “哎你这兔崽子,我还吃力不讨好了?那钥匙还我!” 说着就要佯装抢回来,但夏明彻已先一步将那把钥匙赶紧塞到了衣兜里—— “我算是看明白了,人家灵溪这么讨人喜欢是有原因的,这工作还没确定呢就懂得感激涕零,你倒好,下周都要直接上岗了,居然还在这阴阳怪气的?!” 这顿简单的“毕业餐”在一片打趣声中结束,俞南风与二人告别后,便急匆匆地驱车驶回了中央商务区。 留下在餐厅门口的二人—— “你要回宿舍吗?”刚送走了南风姐,夏明彻就转身问程灵溪, “那会儿都说了,今天晚上不让她们留门…” 看着夏明彻脸上显露出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煞有介事地看着自己的眼神,程灵溪顿感啼笑皆非,憋了一口气讲出那句: “那我现在肯定要回家啊!否则还能去哪?” 看到夏明彻仿佛是松了一口气,这要是搁在以前,她肯定故意调侃‘难不成你当真了?’,但想到他那会儿并不自在的神情,还是选择把呼之欲出的玩笑憋回到了肚子里。 简单催促他:“走呗,送我回家!” 第17章 舟哥 程灵溪的家离丰海大学很近,只隔了一个街道,因为算是老城区,附近的路也并不宽阔,可行驶车辆的道路与丰大校园一样,栽种着年逾数十载的梧桐,单车便是这附近最受欢迎的交通工具。 而这几年来,夏明彻也经常会在周末的时候顺便载她回家,不过倒一次也没送到过家门口——因为他们家门口是一处不算平缓的斜坡,程灵溪每次都会让他就送到坡下。 今天原本也该是这样,但是顾及到她还有一包书要拎,夏明彻自然送佛送到西,将单车随意支在一边,拎起程灵溪的东西,两人顺着斜坡向上走着—— “你…打算去南风姐给你介绍的那个公司试试?”夏明彻有些没来由地问了一句。 “嗯…刚毕业的第一份工作,平台还是重要的。不过量力而行而已啦,我之前参加完复试后就没答复了,说不定早就被刷下来…… “就当是南风姐是给了我一个理由去光明正大地问一下是否有希望呗?毕竟像这么有名的公司,石沉大海的简历数不胜数,没有谁会去特别在意一个‘落榜选手’的。”程灵溪露出乐天派的一面。 “灵溪,我有时候就在想……” 夏明彻的目光随之定格在程灵溪的的侧脸,“像你这样的人,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烦恼?” “什么叫像我这样的人啊?你是想说我没心没肺吗?!”程灵溪回瞪着他。 “哪有?!我明明是在夸你乐观!跟你那个室友住久了?这么恶意揣度别人好心的?我就是……想提醒你,这样的公司虽然名气大,平台硬,但内部竞争会很激烈,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更何况它还是……” ——嘭! 正当时,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篮球出其不意地,重重砸在两人面前!在地面快速回弹起来,眼看着分秒就要撞到人脸上—— 夏明彻一个眼疾手快,下意识就伸出臂膀挡在程灵溪面前,篮球果然不偏不倚地砸到了他的小臂上!疼得他嘴里“咝”得一声叫出来。 加之身处斜坡,直接打得夏明彻一个趔趄,趁摔倒前,程灵溪赶紧拉了他一把—— “你没事吧?!” 惊魂甫定之下,两人四目相对,焦急地道出了相同的问询,程灵溪已经扯着他袖管看到了那块已经擦红的皮肤…… 对面来人也是同样眼疾手快地顺势接住了被弹回的篮球,此刻他走到二人面前,正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 “哎?我的好妹妹今天回家也不提前说一声?” 程灵溪闻声抬头,看清楚来人后,脸色一垮,张嘴就是一顿埋怨: “哥!你怎么回事!打球都不看着点的嘛?!” 这人倒也没有直接理会自己的妹妹,反倒是一只手慵懒地托起篮球撑在肩膀上,懒洋洋地看着正在检查小臂的夏明彻,抬了抬下巴,语气有些傲佻地“关心了”一句: “哎?没事吧?” 夏明彻还有些懵,只略略抬起头来支吾着应道:“……啊没事。” 这人开始饶有兴味地对这位细皮嫩肉的男生,上下打量起来,看到被砸到的那块儿有些蹭破了点皮,他本来还不以为意,看到这却忽然恍然大悟一般,刻意拖长了语调问道: “你就是那个……?” “哥,这是夏明彻。明彻,这是我哥,程灵舟。”程灵溪顺口接过了哥哥的话。 夏明彻动作稍显促狭,懵圈地伸出手与他打了招呼: “哦,你好,哥……额,不是……” 大概是意识到这称呼有些别扭,看到他一脸的无所适从,对面的人伸出手自我介绍了起来—— “你好,你叫我……舟哥吧,我同事都这么叫的。” “嗯……舟哥。” 程灵舟理着寸头,正午的阳光下额头沁出来微微薄汗,皮肤不算白净也并不细腻,早听说程灵溪的哥哥是警察,这么一看就知他一定是常年出外勤,尽管身形健硕颇有阳刚之气,但五官也并不似印象里那般粗枝大叶,倒是棱角分明,还有几分痞帅的气质。 “原来你就是夏明彻啊?小溪可没少跟我说你呢……”话音还没落,身边的程灵溪赶紧给他使了一个‘赶紧闭嘴’的眼色。 程灵舟的神态却依旧松弛,爽朗地笑了起来,露出来一口白牙,话锋一转, “哎,刚刚不好意思啊,要不进屋给你涂点药?” “……不用了,这点擦伤不要紧。” 此话一毕,大概有个五六秒,无人言语。 最怕空气忽然安静……看到夏明彻手里还拎着书包,程灵溪反手就是一个推搡,劝他赶紧放下—— “明彻,我家就这栋!一会儿我哥帮我拎进去,辛苦你啦!” “……啊?那……我先走?” 程灵溪重重点头,另一边程灵舟也帮她把东西拎回去。 但她进门之前,还是有些挂心地朝正在离开的夏明彻交代了一句—— “明彻!你那个擦伤,回去记得自己处理一下。” * 刚进门的程灵溪一下子就瘫坐到沙发里,程灵舟举着刚从冰箱里拿出的可乐,她顺手就抓起来打开,一饮而快,程灵舟笑着说: “你说你啊,让人自己回家处理干嘛?我那会儿给你制造多好的机会呢……” “得了吧,你别自作聪明了哥,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嘛?” 程灵溪不甘心地翻了个白眼,嘟囔着,但很快她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不对啊?你不会一开始就是故意的吧?!我还说这大中午的,门口那么大一斜坡,你怎么会这时候在那儿打球?你就是故意的!” “欸,开个玩笑啦!”程灵舟也拿起他的老干部水杯喝了口水, “我刚刚在二楼窗户边就看见你俩了,还以为你背着我谈了恋爱呢,就想去会会这人,但砸了之后才发觉这男生有点眼熟,果然就是你经常挂嘴边的那个夏明彻,就想着帮你一把,结果你还不配合……” “哥!你这‘会会’的方式有点危险吧?你就没想过万一没控制好砸到我们脸上怎么办啊?!那会儿真的吓我一跳!” “不可能,哥的技术你还不知道哇?况且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失手也是砸他的脸上,怎么会砸你呢?”程灵舟坏笑, “……” “没想到这小子,看似是个‘文弱小白脸’,但反应倒是挺快,还挺识相,知道要护着你……” “哥,你别再打趣我们了!”程灵溪有些恼火地打断了他,“明彻拿我当好朋友,我又是女生,他这样很正常!没有别的意思,你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了!” 程灵舟看着妹妹放下可乐,愠恼地抱着一个靠枕蜷缩进了沙发的角落,脸上写着怅然若失。 他仔细复盘了一下刚刚的景象,有些意会了,拿着杯子走到她身边蹲下,语气柔和地问: “是夏明彻他……不喜欢你吗?” 程灵溪侧过脸,没有说话。 “哥知道,你从高中开始就喜欢他,我还以为经过大学这些年,你们关系会更进一步……才开了个玩笑,你别放心上啊?” 他语气宠溺地哄着妹妹,“说起来,我们小溪这么善解人意的姑娘,他都不喜欢,那是他的损失。” “你懂什么?他喜欢的姑娘可比我优秀多了。”程灵溪嘟囔了一句。 “嗯?这小子有喜欢的人啊?” 程灵溪讲起了一些高中时,关于白音和夏明彻的回忆。 “白音?”程灵舟一拍脑门, “瞧我这记性,高中跟你关系最好的姑娘,还说什么是慕白前董事长的……小女儿?高中毕业就离开丰海了对吗?那后来呢,这四年间,你们还联系吗?” 程灵溪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似是陷入了混沌的回忆—— “听说她去了首都大学,最开始,我们偶尔还会煲电话粥,我问她,假期要不要回来我们三个聚一聚,但从来都没实现过,渐渐地联系得没那么频繁了……即使是明彻,也一样…” 听妹妹这么描述,倒是有些好奇起来—— “这孩子倒挺稀奇的……按理说,她的原生家庭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即使是对后母心灰意冷要断绝关系,但她当时才刚成年,之前又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千金’,忽然独自生活,生计上不会很困难吗?” “听说白家一直有给她经济上的支持,只是她自己不愿意回来。听明彻说,她当年会离开,很大的原因在于她其实一直不喜欢她的后母,那么多年来,白家对她来说就像个牢笼一样,她亲生父亲又去世了,所以还不如直接离开一了百了。 “但明彻家还是很照顾她的,起初的生活费也有在接济,不过第二年就莫名断了联系,听说她把一连几个月的钱悉数打了回来,因为这事,明彻还跑到首都找过她,说是以后她可以自己打工养活自己……在那之后,我们联系得就更少了…” “那夏明彻呢?他们总还联系吧?”程灵舟犀利地抛出这个疑虑,妹妹依旧摇摇头,继续阐述: “我起初也这么想,但也就是那次,明彻从首都回来后不久,就发现她换了联系方式,注销了之前的银行卡,仿佛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当时明彻大为震惊,翘课一周去首都就为了找她,去了学校也没问到她的具体情况,学校说这些都是私人信息,又不是人身安全受到了威胁,明彻的身份既不是警方也不是近亲,学校自然也不能随意透露给他,好像,她只是单方面地……‘销声匿迹’而已。 “在那之后,明彻郁闷了很久,原本他还无忧无虑的,个性阳光又活宝…但因为白音,这些年都变得消沉了不少,有时候总是心事重重的。” 程灵舟疑惑:“这是什么道理?她的家人都去世了,夏明彻对她就像是亲人一样,她又何必这么伤人?” “其实,这个疑惑我也有,甚至到现在,也没办法完全弄懂……我起初也感到消沉,毕竟高中三年的情谊,尽管我们的家庭背景天差地别…… “可在她离开了白家后,我才开始理解,也许在外人看来,她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集团千金,原本该过着可能他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舒适人生,但是她并不快乐,她的亲人相继离世,人生的前十八年遭受着源源不断的变故,她的家人没有真正关心过她,甚至也没有人问过她到底想不想要这样的人生……而明彻虽然待她如亲人,可终究凭他一人之力,怎么能扭转一个女孩的人生呢? “我猜测,也许,她离开白家,离开丰海,离开所有人,就是为了可以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尽管开始会很难,但我认识的那个白音,聪明,坚定,不会去死磕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这么多年她的‘杳无音信’,是不是证明了,她其实过得很好,适应了新的生活?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没有消息不就是最好的消息吗?虽然我像是‘失去’了一个要好的朋友,但如果我知道她很满足,那我的‘失去’倒也值得。 “一个人的喜怒哀乐,不应该由他人来打上标签,告诉她怎样才值得……我想,也许白音现在是快乐的吧?” 听着妹妹十分认真且细致地讲述着自己的所思所想,程灵舟不禁有些欣慰。 他上一分钟还以为妹妹会不会因为夏明彻的事,而对这个白音有所芥蒂或是偏见,但现在看来是多想了,他摸了摸程灵溪的头—— “我们小溪真的长大了,我还以为你会沉溺在对夏明彻‘爱而不得’的‘忧伤’里,没想到你反倒是另辟蹊径,去尝试解读好朋友的想法。” “哎呀,这只是我自己的胡乱猜想罢了!话虽这么说,将来如果我真的能再见到她,我还是会问她一句‘你为什么不辞而别?!’ “至于明彻……我承认有时确实会因为明彻的态度,而感到不快,但这跟白音无关,况且,我为什么要因为他喜欢白音,而去埋怨白音? “白音那么优秀,即使不是明彻,那她也值得被喜欢啊?长得漂亮,家世又好,受过良好的教育,待人接物也分寸感十足……” 看着程灵溪居然开始掰着手指头数白音的好处,他不禁玩笑起来—— “哦呦!是我疏忽了,原来我的好妹妹居然是格局这么大的人,这么衬得我这做哥哥的小肚鸡肠喽!” 看到程灵舟调侃自己,她让他赶紧打住,决定结束这有点伤感的回忆,起身去包里翻出了俞南风给她的名片,甩到了哥哥面前—— “看!我打算明天就联系晟莘的hr,决定最终一试!” 程灵舟看着她眼中的热忱仿佛下一秒就要溢出眼眶,瞟了一眼那张名片,有些怔忡, “晟莘?” “就是那个目前丰海规模最大,也是口碑最好的法咨,你应该知道的吧?!” “有点眼熟……是慕白集团旗下的?”他接过名片,神情有些若有所思。 程灵溪微怔,慕白? 不过俞南风的公司本来也是慕白出资的,所以晟莘即使跟慕白有关系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况且不是还说“丰海资源千千万,慕白集团占一半”?那更没什么稀奇的了。 “是的吧?慕白的不是很正常?” 她毫不在意地从程灵舟手里抽回名片,拎起自己的东西便要回房, “哥,我先回屋睡一觉,爸妈回来你也跟他们说一声,省的他们再唠叨我不好好找工作!” 看着妹妹雀跃的样子,令程灵舟安心落意了不少,听说她之前投递了很多简历,为了法考也是寝食难安的,现在也算是有种‘天道酬勤’的意味了。 他安心地朝她点点头,也忘了那会儿想说什么,反正也没那么着急,让她先好好休息吧。 第18章 江陵南路101号 浓稠的夕阳包裹着丰海市,给中央商务区华灯初上的布局里,平添了一抹馥郁的浪漫,跃然江上。 正在为明天早上董事会做准备的陈翊,刚结束了一场与副董夏鸿的短暂约谈,此刻的他,拖着略带倦怠的步伐回到总裁办公室。 他推开门,顺手脱下外套挂在书柜旁的衣帽架上,左手轻微地松了一下颈间的领带,本想直接将其取下,但注意到简璐——他的助理,正在饮水台边准备茶饮,这才停住了手上的动作,转而直接坐到了软椅上。 简璐安静地将泡好的茶端到了他手边,见陈翊眉心倦蹙,一只手不停地捏着鼻梁, “陈总您还好吧?” 陈翊略略回神,点了点头,端起茶正要饮下。 “您是在想明天董事会的事吗?关于集团行业收购的提案?” 她从英国本科一毕业就进了慕白,因做事细腻又举止得体,被派来总裁办来给陈翊做助理,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平台与岗位都很难得,简璐自然十分珍惜,早就练就了一双洞察上司心思的慧眼。 “嗯。” 陈翊这个直属上司虽然只正式接管集团一年,但是却颇有手腕原则,在策略上也十分激进开放,上面又有元老级的副董夏鸿对他处处提点,可简璐看得出来—— 尽管他是执行总裁,但夏鸿才是慕白现在背后最大的股东——虽然前董事长白长黎名下的股份都一并交给了陈翊,夏鸿本该是第二大股东,但四年前的陈翊只是挂名,集团上下都是夏鸿在打理,这几年通过不断地融资收购,夏鸿的背后的股权难免一家独大起来。 陈翊的做派向来激进,明天的董事会,他们将要商讨新一季的商务拓展计划,陈翊想让慕白在丰海的各大行业的占有率,扩展得更加均匀,但是夏鸿却暗戳戳从中掣肘,所以他的策略多少受到制约,虽身为总裁,却被迫做事束手束脚。 他毫无波澜地抿了口茶,下意识地问了出来—— “这是什么茶?” “叫云顶乌龙,陈总,”简璐解释着,“傍晚喝咖啡对睡眠不太好,一般的红茶味道又很浓郁,所以换了这款给您尝尝,味道还好吗?” 味道自然是无可指摘的,所以他才会多问一句。 简璐向来工作细腻,在这种事情上的拿捏得恰到好处。此时此刻,这个味道的确某种程度上放松了一下适才的紧绷,醇厚的茶香被浅淡的薄荷味包裹着,像是被烈日浇灌之下的汗流浃背,却被一股清凉的汽水直冲脾胃,而冰箱里未蒸发完整的水蒸气顺着脖颈流入胸口的透凉—— “挺好的。” 简璐笑了,作为助理,了解自己上司的口味习惯,是她的必备技能。 “那看来,tr这次的产品研发果然是用心了?” “tr?toffeerivercoffee?” “是的,这款乌龙茶就是他们家新品,tr原本是做咖啡市场的,可是最近在研发符合年轻人口味的茶叶,这款云顶乌龙好评最多,所以就买来备用了。” “tr居然做起来茶叶了?” “对啊陈总,最近集团不是也在准备快消品牌的拓展和收购吗?说起来,tr也算是我们的目标市场之一呢。” 他最近考虑抢占快消市场,也是为了弥补慕白一直以来的产业空缺,慕白在房地产,金融乃至文化领域在丰海乃至全国都是独占鳌头,而这些企业旗下也有一些小公司隶属不同分支。 快速消费品这个近年来独受年轻人欢迎的品类已然崛起,陈翊才想到去收购一些受众偏年轻化的企业品牌,来作为今年集团行业拓展的主战略。 但奈何以夏鸿为首的股东们,却并不赞同他的看法,他们认为,以慕白多年来的产业和口碑积累,完全有能力收购或是合作一些更加大众,且受众范围更广的快消品牌,开拓市场目标更加小众化的企业品牌,这样的风险度未免得不偿失。 尽管以慕白当前的实力,完全可以尝试去挖掘所谓的小众利基市场,可是董事们却一致认为,谈生意说到底也是要看成本的,与其去投资小众品牌铤而走险,倒不如直接坐收渔利来的轻松实在。 陈翊希望能为慕白带来新鲜血液,但可惜,与自己“亲近”闻名的夏鸿在这件事上,也是抱着一种遮遮掩掩,模棱两可的态度。 他愈加感到自己这两年在集团的处境,可以用进退两难,步履维艰来形容。 想着这些令他头疼的琐事,陈翊还是准备下班了。 他与简璐一起走进了电梯里,快要关门的时候,夏鸿却恍然出现在了电梯外,简璐赶紧按下了电梯—— 三人相视一笑,夏鸿的神色似是有些匆忙,一点也没有即将要下班的如释重负感。 “夏董您这是一会儿还要去哪里啊?”简璐显然是也看出了这一点,伶俐地代陈翊问了出来, “鑫荣那边有个客户要见,临时约到了今晚,这就准备赶过去。你们要下班了吧?” 简璐刚点了头,另一边陈翊煞有介事地插问: “鑫荣的客户?那南风姐也要一起去了?” 白长黎在世的时候,鑫荣的很多客人都是跟他直接对接,俞南风与夏鸿工作上的交集倒也没有很多。 大概是父亲去世后,夏鸿接手了很多父亲当初的权限和案例,现在夏鸿在公司里又如鱼得水,与俞南风的交涉也多了起来。 “啊,本来就是她去的,但刚刚打电话跟我说,实在是抽不开身,这个客户之前又是我这边的引介的资源,想到我之前欠了她一个人情,所以今天就算是帮她去交涉交涉吧。” “哦?南风姐现在居然有这么大面子,还能让夏叔的欠上人情啊?” 陈翊轻笑了一声,若有所指地开了夏鸿一个玩笑。 “你可别误会啊,”夏鸿知道对方心存芥蒂,哂笑道: “私事而已,她上周不是帮明彻安顿好了工作?可算是解决了我这两年的一个心头大患,虽然南风也就是动动嘴皮子,但我作为长辈又算是同僚,好歹要记挂一下吧?” “明彻?他回来了?” “是啊,南风帮我安排他去了那个画廊,你应该知道的?就是她之前与朋友的合伙开的,明彻去给他学姐打打下手,联系渠道做做宣传,没事画个画,他愿意的话,自己的拙作还能出售……也算是符合他‘游手好闲,胸无大志’的性子,是个美差。” 陈翊显然是没想到这一茬, “职位是清闲,不过以明彻的才华,在画廊卖画会不会有些屈才了?” “欸,你不了解这小子,之前还是有些抱负的,但自从…”夏鸿顿了一下,欲言又止, “自从大学之后可能又有了新的想法,也不想继续深造了,就想每天简简单单的,打发时间,写写生什么的,毫无功利心可言…这小子从小就不按常理出牌,当初也让我几天没睡好觉,但你明旻阿姨又护犊子,就先由他去吧。” “也是,才没毕业多久,以后总是会有新的际遇的。” 陈翊口上这么简短地宽慰着,但心里却满腹惊诧与疑惑—— 一是没想到夏明彻居然突然就回来了,二是意识到原来俞南风当年工作的画廊如今还在运营,听说期间有两年资金周转不足,都快要歇业了,没想到最终还是挺过来了? 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鑫荣从中斡旋,这么多年俞南风对那间画廊还是有感情的,现在又安排了夏明彻去那里,也不知道那间画廊现在是什么光景…… “夏董,您说的画廊,不会就是‘谈笑风生’吧?江陵南路11号那家?这几年宣传还挺多的!”提到这里,简璐忽然眼前一亮! 电梯正好到达了停车一层,三人鱼贯走了出去, 夏鸿表现得倒没什么稀奇,正张望着自己的司机什么时候出现,嘴上马马虎虎地应付着: “可能是吧?我没去过…嗐,希望这小子去了,能帮她们画廊赚点钱就行了,就他那样子也不指望他能干什么宣传…” 夏鸿的座驾到了,他转身拍了拍陈翊的肩膀,提醒他明天董事会好好准备,就坐进车里扬长而去了。 “你是去过那间画廊吗?” 陈翊却饶有兴味地接上了刚刚简璐的话,简璐有些讶异—— “那倒没有…只是听说它前两年与丰海大学有合作,由此渠道做宣传,每个季度的主题都不一样,假期也会有不少学生去打卡,知名度还是渐渐上来了,但是很可惜,我一次都没成功去过……” “我听说现在很多私人画廊都需要提前预约,是因为这个原因?” “也不是,‘谈笑风生’不需要预约,只是会限流,平时工作日大家都很忙,周末的人流又很多,但越是这样,越是会吸引人想去看… “除此之外,我还听说它偶尔会拍卖一些小众作品,虽然创作者本身没有太大名气,所以报价也不会很高,当然艺术嘛,贵在眼缘和审美感受… “我看网络上的评论,大都是说老板眼光独到,也有一定的商业头脑,况且有些画作的确很符合当下审美,还挺值得一去的,但……一直都没找到机会,就搁置了。” 简璐面露难色,只能无奈叹息。 听完,陈翊不禁联想到,夏鸿曾提到过文娱产业的事……这也许就是俞南风把夏明彻推荐去的原因吧? 夏鸿向来对儿子从事艺术这件事上没有太过热情的认可度,但拗不过夏明彻喜欢,他又天赋异禀,这个当父亲的怎么也不能有拖后腿的意思,反而如果在利用自己的资源可以帮衬他,那也不是什么难事…… “陈总,您这么在意这个,是不是也觉得‘谈笑风生’这种模式很有头脑?”简璐还在一边在感叹着, 可陈翊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这个画廊最初是由我的表姐,也就是鑫荣的俞总创立的,刚刚又听说了夏董的儿子也在那,我们两家多也是多年熟识了,所以才多问了几句。” 简璐便积极地建议,可以有空去看一下,但陈翊只表示自己对艺术领域没有什么研究,市场考察也用不着自己亲自去。 他只摆摆手,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之后两人也没有寒暄几句就分别了,他虽然是总裁,但向来不喜欢有人接送,正式上班以来,还是独自驾驶居多。 他坐进驾驶座,想到简璐刚刚的那些话,心里却不自觉地泛起了别的心思—— 听说俞南风在的时候,很多作品都是借来的,现在既然可以售卖,那是否意味着画廊也买下了很多画作的版权,或者是代理权?作品虽然小众,但这比费用怎么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吧? 况且,夏鸿刚也提及想让明彻帮画廊赚些钱,是否意味着他的一些作品也可以被售卖?那对于近年来不喜社交的夏明彻而言,出售自己的作品就成了盈利的一些组成部分。 他看了一眼时间和户外正绚烂的夕阳,还是不知觉地驶向了刚简璐说的地址——江陵南路11号。 第19章 画意 “谈笑风生”画廊离cbd不远,但晚高峰时段稍微堵了会儿,陈翊到的时候,天色将晚。 血橙色的夕阳如油画般刷在江对岸写字楼的侧影上,其他景物已然褪去暖光,黑夜谧蓝色的前调映到画廊的招牌上,门口还立着一幅宣传海报。 陈翊刚想要凑近看清楚上面的字眼,此时从画廊里正好走出来一个人,大概是注意到陈翊站在那儿张望,语气淡淡然地提醒—— “我们今天闭店了,明天再来吧。” 由于光线的原因,陈翊一时还以为来人是个男孩子,她的头发短到没有过耳,又是一身颇为中性的装扮——宽松的衬衣和工装裤,但是脸颊尖窄,凑近一些还是能看出女孩子的体廓。 “哦,我们每周二也闭店,所以明天也不行,你要不后天……” 说罢她便要扛着宣传板回到室内—— “我是听说贵廊有画作售卖,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能破例观赏一下是什么样的作品。” 看她一副‘闲人免入,非诚勿扰’的样子,陈翊想着用这样一句话来试试她的反应,也许可以通融一下。 这话一出,对方的确是有所动容,但也并不是他预料之内的回应—— “你不会是……陈翊吧?” 他一脸诧异。 “我是邹笑,南风的朋友,画廊开业那年我去过她家,那次正好你也在,只是当时你才……十四五岁吧?还记得吗?” 被她这么一描述,陈翊才回想起来了她口中的记忆……但当时的他完全没有意识去记下当年匆匆一瞥那人的模样,但对方倒是立刻就锁定了陈翊就是当年的男孩…… 门外的光线逐渐暗淡,他甚至都没看清楚此人五官的虚实,这个邹笑的记忆力倒是出奇得好。 既然都是“老熟人”,对方自然没有再一副生人勿扰的样子,她顺势扛着海报进了画廊,也示意他一起进来。 “没想到啊,你变化挺大的,当时还是个小男生的模样,现在居然长得这么一表人才?!不愧是南风的表弟啊?” 她把海报放在门口,将室内原本已经调暗的灯光重新打开—— 陈翊这才看清楚了这间画廊的内部构造。 这原本是一间洋房,现在整体被改造成了画廊展厅的式样,所以面积并没有很大,只是打通了很多过去繁琐的布局,为了使得空间更加敞亮宽阔,以方便展览作品的同时,还可以保证人流不至于太拥挤。 怪不得简璐说每个小时会限流,这个空间对人流的容纳度,确实与正常展厅不能比。 “你随便看看吧,今天算是破例给朋友的表弟兼现在的金主一个包场的机会。” 邹笑语气带着几分幽默与自得。 “我们一楼是日常的主览区,展出的都是常驻的经典,这些作品的版权都归我们‘谈笑风生’所有,二楼是主题展,每季度主题不同,最近还在筹备新项目,初步定在八月底上线,三楼是露天咖啡吧和画室,不过画室暂不对客人开放。售卖作品没有特别标记,能卖的话我们直接讲价格。” 陈翊一边听她讲着画廊的布局,一边闲适地沿着墙边和回廊观瞻着这些作品,他虽然算是个外行,但也大致看得明白,一楼的这些画作不仅风格迥异,类别也是五花八门——油画素描风景画肖像画甚至还有些雕塑作品。 “我听说,画廊近年来的客流量很大,邹笑姐还应付得来吗?” “还可以,最初在洋房里办画廊,就是想着清静好打理,没想到现在人多了……南风在的时候画廊也没有这么忙,虽然她后来单飞了,但那时我一个人也可以应付,最近眼看着暑假又要来了,才招了个人来帮忙。” “南风姐向来念旧,当年离开画廊也是出于无奈,现在公司运转良好,资金方面也没那么紧俏了,她应该…多少会投资一下别的吧?” 陈翊意有所指地问出了口,没想到邹笑倒也聪明,一下子就意会了他这个话里有话,她先是爽利地笑了一声,然后大方回应: “她那个性啊,上学的时候就‘嗜赌如命’,什么都敢做,现在又是名副其实的老板了,投资的东西肯定只多不少,我觉得吧,她就是命中注定不该留下,不然我还真担心这画廊被她‘赌’没了……” 陈翊笑了笑,没有接话,邹笑这段回复,好像什么都说了,又仿佛什么都没说。 他原本还漫无目的地用浅淡的目光划过眼前的作品,但电光火石间,他的视线忽然被一双熟悉的眼眸吸引——画里女孩双瞳剪水,眸子中似有若无的笑意敲打着他的心绪,将他带回多年以前…… “这幅画叫《林中晚风》,很遗憾,是非卖品。” 邹笑的一句提醒将他眼里的闪过的一丝热忱抽离, “它曾经拿过丰海市油画大赏的新星奖,原本是收藏在丰海一中美术楼的,后来我们画廊将它买了下来,当然了,这都是经过创作者本人允许的。” 怪不得,眼前的这幅画夏明彻的杰作。 “不过,同画家同类型的画,我们还有一幅,是我刚刚讲的,八月即将推出的‘秋意非晚’项目里的一个作品,现在还没开放展览和售卖,但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先带你去二楼看一眼?” 看到陈翊的眼中刹那的动容,邹笑适时提议。 陈翊这才意识到,刚刚在门外的立着的海报正是她口中说的主题——秋意非晚。 邹笑引陈翊到了二楼暂未开放的区域,室内光线昏暗,只开了角落未展出画作的灯光。 她从几幅未开封的作品里抽出来了体量不大、装裱精简无比的一幅画,直到她扯开了蒙在画外一层层的包装,陈翊才明白,为何邹笑会这样提议—— 画作中央的少女,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袭珠白色的连衣裙配上一双柔和又慵懒的目光,在秋日的阳光下正散发着动人心魄的力量,女孩怀里那束开得正艳的洋桔梗,刹那间唤醒了他心底已经搁浅了七年的记忆…… 盛秋的花园里,略施粉黛的少女,怀揣着冰雪初融的心情,第一次祝福他生日快乐,还有留在外套上那抹似有若无的花香…… 这些回忆正如丝线般从他身体的角落里钻出,开始不断地缠绕粘连…… 他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使得一切即将就要水到渠成—— “这幅画可以卖给我吗?” 几乎是下意识,甚至他都没想好接下来的互动,第三人的声音忽然毫无征兆地顺着二楼空旷的回廊,拉扯住了他的念头—— “不可以。” 来人的语气虽不凌厉,却实在算不上亲切,还带着些公事公办且没有商量余地的意味。 陈翊的视线应着这句推辞,寻到这声音的主人—— 原来就是一直在三楼作画的夏明彻。 他此刻正居高临下地站在三楼与二楼扶梯的拐角处,一脸防备地打量着正欣赏着画作的二人。 “你打算走了?”邹笑没有直接反问为什么不可以,反倒是稀松平常地问他别的, “灯关好了吗?你前几天可浪费了我几十度电呢,再这样下去,我可要从你工资里扣了。” “这幅画我不卖。”夏明彻略过了邹笑,径直走到二人中间,眼里满是疏离地瞥了一眼她身旁的陈翊,不由分说地将画从对方手中夺走—— 陈翊脸上虽处变不惊地任他将画从手心抽离,但心里那面即将编织成形的网,仿若也随着这一举动,瞬间拧成了一团死结,嘴上却好整以暇地回应: “抱歉,我忘了,应该要先问一句是否是非卖品,但是这幅画的确……很符合我的预期,所以才…” “你的预期?”夏明彻忽然略带嘲讽地反问, “应该是出乎你的预料吧?第一次来我们画廊就有意外收获,那陈总下一步是不是要考虑收购画廊,顺便再买下我的作品版权?” 陈翊感到心中的结已经被拉扯拖拽得失去了形状——这些年来与夏明彻的关系一直都不温不火,他每次看到自己都是一副“无话可说,无可奉告”的样子,之前虽说不上礼貌,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冷嘲热讽…… 今天他这个表现,很明显是被触到了逆鳞——白音。 “就算要收购画廊,也是南风姐要考虑的事情,毕竟‘谈笑风生’里有她曾经的心血,慕白自然不会夺人所爱。” 他平和地回应着夏明彻的疏离,暗暗提醒他,不要得寸进尺。 “好啊,既然陈总考虑得这么贴心,那这幅画也算是我的心血,我想……你也不会夺人所爱吧?” 在微弱的灯光之下,夏明彻脸部轮廓稍显模糊,表情甚至还有一丝阴翳,对方丝毫没有要下他给的台阶的意思,反而咄咄逼人起来,两人的视线胶着着,在幽暗的光线下,像化不开的浓墨—— “咳咳,之前听南风说你们两家算是世交,怎么今天我看……两位少爷不像是‘世交’,倒像是有‘世仇’呢?” 邹笑细细地打量着两人之间这股莫名的不和谐,不自觉地也扫了一眼那幅导火索般的画作,像是猜出了几分缘由,便回神正言: “不如这样,先让我说明一下这个情况吧?陈老板,如你所见,这幅画的作者就是您身边这位夏明彻先生,现在是我的员工。 “虽然画廊的大部分藏品都隶属于‘谈笑风生’名下,但很不幸的是,您看中的这幅,目前的版权还在夏明彻先生自己手里,我们只是负责托管和展览宣传,这幅画正式展出将会在八月底,关于是否要售卖的问题上,还没有敲定…… “当然站在我的角度来讲,能售卖作品给您,那也是我们‘谈笑风生’求之不得的。不过,最终的决定权还在夏明彻这里,所以…您二位要不商量一下?” 邹笑若有所指地暗示着陈翊,就差说——你们两个好好聊聊,就当是陌生人谈生意一样,权当不认识也好啊? 陈翊见对方一直没有主动卸下防备,知道今天这“买卖”是铁定谈不拢了。 “这画廊,开了这么多年我也没来看过,今天就想顺路来看看,没想到正好碰上了,也是好久不见,明彻。” 他主动寒暄了几句,不想就这么让话题掉地上,这也算是他身为企业领导者的习惯。 “你的作品,个人风格还是挺强的,这幅画里的她,就好像就要走出来一般,实在传神,的确令人……有所触动。” 听到“她”,夏明彻的目光才略微有所缓和,柔和地落在画中女孩的脸上—— “我是外行,艺术品鉴赏对我来说,是有些晦涩,但论怎么谈生意合作,我还是有发言权的,做生意讲究的是一个你情我愿,既然夏老板如此抵触将画卖给我这个外行,” 他刻意加重了‘夏老板’这三个字,语气里带着一些嘲弄但倒也不失礼貌, “那我就不强求了。” 由于邹笑在场,他不想过多地询问,想也知道夏明彻为什么这么排斥把这幅画卖给他。 陈翊就着二楼微弱的光亮审视了一眼手表, “今天打扰了,二位,希望以后我们有机会合作。” 第8章 “阿音” 夏明彻自始至终都没有再与陈翊搭话,看着邹笑引陈翊离开二楼,他眼里的防备,与内心的挣扎终于被彻底卸下,怔忡地盯着怀里这幅被自己刚刚“死死”护住的画。 窗外的夜幕彻底拉了下来,屋内白炽灯的光芒诡谲地映射在画纸上,女孩眼中的光被冰冷的灯光衬出一抹捉摸不透神秘,却依旧那样令人着迷。 这张脸明明是他生命里最熟悉且柔软的存在,可如今的他望着这幅肖像——他都忘了自己还在坚持着什么,而他所坚持的又是否是值得的呢? 他不喜欢陈翊,过去本来没把他们放在心上……直到他们母子最终逼得白音不得不离开,让他这些年都在苦苦追寻…… 他忽然又笃定地捏紧了画框——没有什么值不值得,这是属于他的东西,他有权拒绝任何人,哪怕是他陈翊。 夏明彻循着屋外的华灯初上走到窗边,车水马龙的喧嚣在耳边络绎不绝,遥望着江边的城市远景,鳞次栉比的写字楼们透出陆离的光芒,就像是遨游在深海的一条条鱼身上的鳞片,虚诞地漂浮在城市的夜色里…… 最高的那座慕白大厦,像是万物的头领,坚固,顽毅,令人敬畏,如一条鲨鱼般,可无数条或可圈可点虾兵蟹将,或不知名姓的小鱼小虾都争前恐后地期盼着他的垂怜。 “没想到,你这么宝贝这幅画啊?” 邹笑略带调侃的问询猝不及防地打断了夏明彻的思绪——此刻她已经送走了陈翊,再次回到了二楼。 “这幅画本来就是我的私藏,不想卖的。” “呦,这会儿又成私藏了?你刚带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只说这幅画耗费了你很多心血,售卖价格怎么着也要翻番,而且买家还不能是个俗人……怎么看慕白的总裁都不会不满足这两个条件才对吧?” 夏明彻显然是有些没想到邹笑居然记得这么清楚,沉默了会儿才怼出一句: “……他不懂欣赏。” 邹笑却一脸不屑地笑出了声, “得了吧你,虽然我们认识不久,但你的交易观念我还是清楚的,因为观众不懂行而拒绝,可不是你的风格!我猜,你不是不想卖这幅画,而是不想把画卖给陈翊这个人吧?” 夏明彻略略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邹笑,又别过了脸庞,只简短地应了句。 “是。” “那……你还想她吗?”邹笑忽然问。 “谁?” “还能有谁?就是画里的女孩。” 邹笑也将手肘前倾,搭在窗台上,与夏明彻一同眺望对岸夜色如漆。 晚风吹到脸上有些许黏稠,原本是该夹杂着夏日里焦灼的气息,但却被江面的水汽蒸发,夏明彻的额发被轻轻荡起,那双明亮的双眼此刻竟有些琢磨不透了。 他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显然是不想再提这些事,反而静静地回过身去将画再次包装完好,放回了原本的位置。 良久,邹笑听到他的酝酿了好久的回应在即将下楼的时候响起—— “她离开后我没有一天不在想她,如果当年我劝阻她……也许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我不想把画卖给陈翊,只是单纯地觉得,即使他还在意当年的种种,也始终都无法掩盖她已经离开的事实,现在还要演什么‘心怀愧疚’的陈词滥调,有什么意思?” 他的说辞如祷告般回荡在尚且空旷的展厅里,邹笑站在窗台前,看着眼前的男孩消失在影影绰绰的场景里,这大概是自他来到画廊后,第一次表现出如此情绪化且真实的一面。 * 第二天清晨,陈翊早早地抵达了公司,简璐一如既往地在大堂等他,看到陈翊的身影进门立刻就迎了上去,例行公事般眼疾手快地将昨天晚上整理的一些文件和资料递给他,一会儿他们要直接去参加董事会,简璐嘴上还不忘给他同步一些日常行程的安排—— “陈总,这些是我最近整理的您要的收购意向企业的概览和近两年的财务报告,还有相关的利弊分析……” “今天下午两点跟晟莘的吴总有一个约谈,关于法务外包相关的事宜,丰海银行的褚行长最近刚上任,约的是下午四点的下午茶,在23楼的私人茶水吧…不过如果您时间不凑巧,可以推辞掉。” “另外,市场部之前已经对接好了tr,tr也一直在跟我们争取时间,还说这周无论如何要跟您约一个会议,听起来很着急……” 简璐的语速像连珠炮一样在陈翊的耳边盘桓,不过这就是他们工作日的常态。 简璐总是会在早上报告给他当天所有的行程安排,他会适当回应和调整,但由于待会儿要开会的缘故,陈翊并没有仔细听,反倒是专注于看简璐刚刚给他的报告…… 他们急切地走向电梯区,由于最近总裁和普通员工的电梯区域正在维修,所以他们只能走正常的访客电梯,正值早高峰,看着前排人头攒动的电梯口,陈翊颇为担忧地看了一眼手边,简璐赶忙适时解释: “您放心,我已经给前台讲了,8号电梯这会儿已经为您空出来了。” 陈翊不置一词地点头,但就在即将走到电梯拐角前的那一刻,一个身着正肩西服的中年女性忽然出现在眼前,还没等陈翊反应过来,一个手掌猝然就伸到了到面前—— “陈总,早上好!” 这一举动显然令陈翊和简璐都诧异非常—— “陈总,我是tr总部市场部总监,邓微,登门唐突,还望您能海涵,之前已经托简小姐与您预约过时间,但一直没有收到确切的时间回复,理解您日理万机,所以我们这次亲自前来,就是想确认一下未来收购的事,请务必给我们一个时间,tr将会让贵司看到……” “不好意思,邓总监!”简璐先一步打断了她,“我们陈总正在赶时间,收购的事会另安排时间的,请您多一些耐心!” “还望您能原谅我们的唐突!正因为之前一直没有消息,我们才会选在这个时间来,实不相瞒,我们已经来丰海快半个月了,实在是看到没有任何进展,才出此下策!我们的企划书已经拟好了,就在我助理手里,但她这会儿去买咖啡了,应该马上就能回来……” “贵司的诚意我们看到了。” 陈翊看到对方的语气开始急切,而自己的时间也在一分一秒的流逝,眼看着8号电梯即将到达,不得不先让她打住, “不过我现在确实赶时间,tr的情况会让简璐给你们答复,但现在我只能无可奉告,请问可以让一下了吗?我的电梯要到了。” 陈翊不由分说地迈步走到电梯门口——正当时,身后有段焦急的步伐声传来,不出几秒,就听到此人不小心滑到在地的动静—— 正是邓微的助理,她大概买了五六杯咖啡,可能是想等见到他后顺势分给他吧,但没想到她一着急,此刻摔倒,算是鸡飞蛋打,好不唏嘘。 而跌落在地的不止有那五杯咖啡和她本人,还有她手里那散落一地的tr企划书—— 这个助理刚刚大学毕业的样子,做事有些莽撞,高跟鞋都没有穿稳就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从大堂穿梭到这人群参差,不知道这小姑娘此时此刻又会是什么心情。 邓薇赶紧蹲下身子想要去将她搀起来,她可能是感到过于羞愧,始终都不肯抬起头,直接就蹲在那里捡起了企划案,嘴里也一直卑微着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别捡了!先把备份拿出来!” “……备份我今天没带来。” “你?!” 陈翊的电梯已经到了,他始终背对着这一切,临上电梯前,只轻扫了一眼身后的兵荒马乱,但心思还全然都在即将开始的董事会上。 踏进了电梯间,他此刻才得以正视的目光去看到电梯外的这一片狼藉—— 挥洒一团的咖啡渍,满地铺张的企划书,以及那个女孩不经意间撩拨了一下有些遮挡视线的长发,那慌乱羞赧的侧脸忽得闯入视线,像是给了他会心一击——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来,只需要一秒,他就可以再次走出电梯,去看清虚实…… 可简璐却在身后提醒他:“您放心,赶得上董事会的。” 听到这句话,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默默地收回那只半空中的手—— 原本胶着在小助理身上的眼神,也被适时关闭的电梯大门拦腰斩断,冰冷的电梯门上倒映出自己的样子,口中却不自觉地低喊了一声: “……阿音?” “陈总,您说什么?”简璐问。 陈翊强迫拉自己回到现实:也许是看错了,怎么可能是她呢?如果是她,她怎么还会愿意回丰海? 难道是昨天晚上去了趟画廊,让他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最近又神经紧绷,才会让他产生了幻觉吧? “简璐,我记得,tr的总部……是在首都?” “是在首都,去年才在丰海设立了分部,陈总。” 电梯已然开始运行,看着楼层显示屏上的数字,如百米冲刺般不断增长,他却只感重心逐渐下坠,令人焦灼恍惚,电梯上升得飞快,此刻以恼人的姿态刺激着他的耳膜,今天这不适感竟格外明显—— 他就站在原地,呼吸之间,却终究还是离她越来越远了。 电梯门打开,他又敛容正色地径直走进了会议室,换回了以往的姿态,开启了今日的谈资。 第21章 乌龙 如果说夏日的美梦是午后靠在沙发上吹着空调,吃着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冰镇西瓜,那么夏日的噩梦一定是顶着正午的三十八度的烈日,穿梭在丰海市中心商务区的人行天桥上,毫无庇荫可言! 程灵溪入职的第一周,虽有着初级律师的头衔,却还没有被安排到初级律师的工作。 此时此刻,她正顶着随时能把人蒸发的烈日,马不停蹄地冲去离慕白大厦最近的toffeerivercoffee给老板们带咖啡。 下午两点,晟莘的吴总,有一场与慕白的约谈,听说慕白集团的法务部门最近在准备裁员,为了节省人力成本,准备尝试法务板块外包服务,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作为丰海的行业标杆,晟莘法务自然不会放过。 毕竟拿下慕白集团的首席法务可比承接其他中小企业的法务,甚至是普通的法律委托实在多了!毕竟背靠大树好乘凉,为了促成这场外包合作,晟莘甚至不惜将办公地点从旧城区搬迁到了cbd。 程灵溪本以为自己是来充当空气人头的,只需要做到察言观色就够了,领导喝茶我续水,领导上车我拎包,那么领导开会,我就只管吹空调就行了,这将会是个loveandpeace的‘慕白大厦一日游’,结果现在被现在的状态啪啪打脸—— 已在取餐,室外温度三十八,头上的汗还来不及擦。 tr咖啡的热度近年来,几乎是霸榜各大团购与媒体平台,依托平价抢占市场,受到了很多打工人的青睐和追捧,品牌知名度飙升,据说近期还在扩展规模,这摆明了要打破行业规则的节奏…… 虽然但是!程灵溪心里埋怨着——这偌大的中心商务区,居然只有一家tr的门店,而且还要走过一段人行天桥,这合理吗?!难道tr连多开几家分店的钱都没有吗?! 进到店面的瞬间,程灵溪的鼻腔立刻被醇厚浓郁的烘焙咖啡豆的味道包裹,耳膜里也跟着钻进了一曲舒缓的音乐,瞬间平息了她头顶上淋着烈日的灼热感。 上班时间,咖啡厅的人流并不多,店的面积也不大,甚至随意的闲谈都能听得清楚。 她径直走到台前,向咖啡师出示了手机上的下单餐号,对方点点头就转身继续忙活去了。 程灵溪顺便看了一眼时间,趁这会儿坐下来凉快凉快摸个鱼。但她还没来得及坐下,角落里一段刺耳的责难声毫无悬念地冲进耳朵里—— “你说我还能指望你做点什么?!你身为助理就是这样给我办事的?” 程灵溪闻声探头,只见说话的女人有些气急败坏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脸上堆满了无奈和愠怒,而对面被她斥责的女生,程灵溪只能大略看到一个背影—— 一身毫无新意的职场正装打扮,她看上去身形单薄,但包臀裙却又给她的身材增添了一丝含苞待放的曲线,一头乌黑靓丽的直发半披在腰间,随着她微弱的头部动作,像是一汪藏在深山里的瀑布般神秘幽静。 “我这次你带到丰海,让你亲自参与这个项目,已经够提携你了吧!?但你呢?这么重要的时刻,你连备份都不带,你还有身为助理的工作自觉吗?! “这次我们公司能不能拓展引资,全仰仗慕白肯不肯赏脸了,公司前期做了多少交涉,你不是不知道,慕白晾了我们一周了,今天我们不请自来已经是做好背水一战的准备,你倒好,关键时刻掉链子?!” 对面的女生实在招架不住她怒火中烧的言语攻势,见缝插针地为自己辩解: “对不起,微姐。都怪我买咖啡没把握好时间,那会儿电梯区的人实太多,我是想赶在电梯走之前把东西递给他的,我…我原本以为这个tr很近的,但没想到还要走好久,结果就耽误了时间,我真的没有故意拖延!” “那企划备份呢?!这样重要的文件你居然都不留备份在身上?!先在人家面前出了洋相不说,结果连备份也拿不出来?你让人家怎么想我们公司?我们tr虽然算不上什么大企业,但这两年积累的声誉和口碑,也不是让你用来在投资人面前消耗的?!” 程灵溪听得七七八八,大概也搞明白什么意思了—— 这两人原本今天来慕白约见投资人,结果因为买咖啡耽误了时间,慌乱间还泼了咖啡,这一幕又好巧不巧地被投资人撞见个正着,结果手头上也没有备份,让人白看了一场笑话,自己也吃了个洋相亏。 的确尴尬。 “你是不是跟慕白有仇啊,还是故意想搅黄我们生意?!” 程灵溪忍不住吐槽:慕白这么大的资本家,仇家应该只多不少吧?不过这小助理何德何能可以把慕白当仇家?何必呢? “没有,微姐。”小助理回答。 “既然如此,那我问你,你到底还想不想干了?白音?!” 电光火石间,这声称谓令程灵溪猝然失色—— 从刚刚开始,她就隐约感到这女孩的背影有些眼熟,这么一提,与白音是有些相像。 她原本都没放在心上,可对方的这一声“白音”,着实如天降大水,直接一瓢浇到自己脑门上,嗡嗡的。 她不自觉地走近,想要看清这人的脸,好巧不巧,咖啡师却在此时叫到了她的订单—— “24号订单!程灵溪小姐?嗯…您的发票抬头是开您本人的名字?” 听到自己的名字她虎躯一震,生怕声音太大把“白音”吓走了! 她愣愣地回到了点餐台,也没太在意店员问的什么,呆滞又草率地地回了句:“啊对对对。” “那您的咖啡和发票都好了,数量有些多,您要不核对一下?” 这么一句提醒,让她强迫着自己去略略核对,而后敷衍着道声谢,又立刻朝刚刚的角落找去——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白音”没了身影,只看到“她”的上司还满脸不平静地坐在那,握着手机不停打字。 “白音”去哪了? 她脚步迟缓地往那边挪动着,角落的桌椅旁边隔着不算狭窄的走廊,对面正好是洗手间,也许她正好去洗手间了? 看她刚刚的样子被骂得不轻,也许去洗手间调整一下状态? 她手里提着一兜并不算轻盈的咖啡袋,在洗手间门口迟疑地张望—— 你在想什么呢程灵溪?还是在期待些什么?仅仅是相似的背影和名字?可身形相似的人太多了,四年的时间足以有很多变化…… 况且,做事毫无章法,还会慌张把事情搞砸,以及为自己辩解时毫无说服力的陈词,实在是不像她印象中白音的风格。 这个声音颤抖且卑微的女孩,怎么会是一向冷静自若,淡定如菊的白音呢? 可人是会变的啊,尤其是对于独立生活四年的白音的来说,性情变化也不是什么不合常理的事,但即便如此,她怎么会在一个一心想要跪舔慕白的企业上班?以她当年的心气,她怎么能甘心?这一定有哪里不太对…… “您是要去洗手间吗?可以先把咖啡放在前台给员工看管的,您不用担心。” 刚刚还对“白音”疾言厉色的上司突然一句提醒,大概是看程灵溪一直在洗手间门口,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以为她是想要进去,但又纠结手里这一大堆咖啡要放哪里,便友好地为她建议,仿佛自己像是个店里的主管。 “啊?”看到“白音”的上司忽然言辞友善地与自己搭话,这感觉倒是十分清奇,“您是……” “哦,我也是tr的员工,不过今天来线下门店就是为了……视察工作。” 虽然是在门店,但她摆起东道主的样子也是娴熟有理。 “那您……是刚刚那个女孩的上司?” 听到这话,对方的脸上忽然浮上一丝赧然,“…不好意思,我刚有些激动,让您见笑了。” “没有啦,我就是……看她好像年纪跟我差不多,应该也是刚工作不久,是个新人吧?” “是啊,刚毕业未经历练,毛手毛脚的,也正常,但挨骂更是正常的,大家都是一步步摸爬滚打出来的。” 她倒是一秒变换了态度,瞟了一眼程灵溪手里的咖啡, “您是给公司的同事捎带tr的吧?” 程灵溪点点头。 “我们家的咖啡确实很受上班族的喜爱,不管是价位还是品质,我们tr都是力争在行业内做到极致的。你是在附近哪家公司高就啊?” “啊,我呀,我一会儿得去慕白……” 话都没说完,手机震动再次点醒了她,上司的催促赫然显示在手机屏幕上——“会议提前了,尽快赶回来!” “那个,我的老板在催我了,我赶紧得走了!” 来不及考虑什么“白音”,以及面前的这个“上司”是否可以刺探些什么,只能匆匆一别——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否则自己一会儿回去迟了,也难保自己不被自己的上司像刚刚那样骂…… “哎!慕白大厦不近的,小心点,不要着急!” 对方的话语里充满了善意的提醒,程灵溪不禁有些混乱——不知道今天她的员工摔倒之后,有没有这样善意的安慰? 她一路小跑着顶着烈日回到慕白大楼,马不停蹄地闯进了电梯里,到达了正确的楼层,又费着九牛二虎之力提着咖啡钻了出去。 晟莘今天来的几个员工包括吴总在内,都在本层的候客厅里坐着。 看到程灵溪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她的直属经理廖曼站起身来,顺手接下这一兜咖啡,嘴里也不忘嘀咕着抱怨她一句: “怎么去了这么久?陈总这会儿空下来了,随时都可能叫我们。” 廖曼将咖啡悉数分给了吴总他们,看了眼只剩下两杯的袋子,面露疑惑地看着程灵溪,而程灵溪也一脸无辜地来了句: “这杯是云顶乌龙吧?应该是我的……” 听了这话,廖曼的愁容立刻浮上脑门—— “你没看到我最后给你发的消息吗?陈总和助理简小姐的那份也要捎带上,亏我那会儿还提醒了你?!” 这话说得程灵溪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在发麻,她赶紧打开手机消息, “给陈总和简小姐多带两杯”这句话正是在提醒自己的下一秒发出的,而那时的自己大概一门心思,恨不得以百米赛跑的姿势冲进慕白大堂里,谁能想到?上司在手机上说话还带大喘气的呢?! “曼姐,对不起!我看到您说会议提前就赶回来了,没看到后面这句话……” 这会儿显然是来不及再去买了。 “既然如此,那你拿个咖啡拿了快四十分钟,难不成你是走扶梯爬到五十三楼的嘛?!” “不是的曼姐,从楼下到tr的店要走十几分钟,大厦的电梯也要等……以后我一定留心,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行了行了,几杯咖啡算不上什么,但总归看着面子过不去,不然一会儿开会我们公司一人一杯?人家陈总反而没有,你说这算什么事?” 廖曼的脸倒也真没比程灵溪的好看多少,但这种场面,程灵溪不怕呀!她立刻拍拍胸脯说, “这不怕,我有办法曼姐!” 牺牲小我,成就大佬,把自己的饮料贡献出去呗? 说话间,简璐正好从旁边的房间走出来,显然是来告诉晟莘的人,陈总已经空下来了,可以准备入会了。 廖曼使了个眼色,程灵溪小嘴巴蜜一抹,端起两杯饮品就凑到简璐身边,甜甜地说—— “简璐姐!咱们的饮料到啦,不知道您跟陈总各自的口味,就特意买了他们家最经典的拿铁,还有新出的茶系列,这款云顶乌龙,好评很多的!” 没想到简璐在听到“云顶乌龙”的时候有些意外: “我喝什么都ok的,倒是陈总,确实喜欢tr的云顶乌龙,没想到你还挺会买的,那正好,这杯一会儿就给陈总吧?” 好家伙,这都能歪打正着?廖曼和程灵溪面面相觑,各自欣喜。 通知可以准备去正式的会客室后,大家便鱼贯离开了—— 真没想到,陈翊居然这么接地气?果然是同龄人,即使大名鼎鼎的慕白总裁,居然也和她这普罗大众一样,爱喝tr这么平价的饮品,倒是令她产生了一种我与大佬可以一起喝茶的错觉。 她有些恍惚,一会儿就要见到慕白总裁陈翊了,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两人不过也就只有一面之缘而已,在他十八岁的成人礼之时,那也是程灵溪唯一一次去白家。 一晃都过去七年了,当年那个在餐桌上一言不发,神情冷静的男生,居然成了慕白的总裁,可他并不是前董事长的亲生儿子,不知道他接手了这么大的企业,是否也会有一些难以言表的压力呢?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揣测着,跟着众人走进了隔壁的会客厅。 看到简璐将那杯原本属于自己的云顶乌龙,递给正一丝不苟研究法务外包方案的陈翊。 程灵溪望着这一幕,不禁让她想起了当年的那场晚宴,他当时坐在对面,彼时只感到他还是个性情稳重的少年,但此刻他这般专注的神态,倒是给人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感,可他今年也不过二十五岁而已…… 大多数的男性在这个年龄,有的也还带着些稚气未脱的天真不羁,有的还怀揣着青春余韵的一腔赤诚,有的甚至还在初入职场的洪流里摸爬滚打,渴望着扶摇直上,一日千里…… 但二十五岁的陈翊,骨骼分明的脸上写着利落与坚定,当年眉宇间的那股硬朗的锐气,被眼中那股蜻蜓点水般的倦意冲刷了不少,却也丝毫掩盖不了他骨子里的气宇轩昂。 程灵溪心想:当年没看错啊!陈翊分明就是个有气质的帅小伙! 由于职级的关系,程灵溪被安排到了最角落的位置,任务就是做好会议记录。 会议还没开始,却听到陈翊有些讶异地问了句: “这是……tr的云顶乌龙吗?” 晟莘的吴总顺口接话: “没错,是tr咖啡,刚让我们的小助理捎带的,看来没带错,陈总也是年轻人,都喜欢这个口味?” 他回头看了一眼带咖啡的程灵溪,显然是没注意到陈翊喝得那杯是乌龙茶, 她礼貌地解释道: “嗯嗯!tr的咖啡的确好喝的,但陈总喝得这杯乌龙茶也不错,多亏了简璐姐提醒我陈总的口味,不然刚刚差点就买错了!” 听到这话,简璐饶有兴味地看了一眼对面的程灵溪,这个初入职场的小丫头还挺识趣,没有着急忙慌为自己奉承邀功,还三言两语就帮吴总指正了饮料是茶,也没有驳了自己上司的面子,还反把好人的角色推给了准甲方的人做了一把,好不机灵。 可陈翊的眼神并未随着这边的熙攘而游走,反倒是若有所思地沉下头看着自己这杯云顶乌龙,那一刻的眼神像一泓瞬间凝固的湖面—— 清冽又难以勘破,像是陷入了一场悬溺的沉思。 良久,他被简璐提醒着回过了神,眼光这才飘到了程灵溪这里,只冲着自己礼貌地点点头。 陈翊应该是对她没什么印象了,说了句: “多谢,让你们破费了,之前我只是随口一说,简璐也太细心了。” 陈翊对自己的印象有多少,程灵溪并不以为意,反倒是好奇他刚刚那十几秒的愣神,即使是他喜欢云顶乌龙,这反应也实在奇怪,那表情比起去回味茶的浓郁,更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如鲠在喉的事? 随着大家三言两语的客套,会议逐渐滑向正题,程灵溪也开始了漫长地两个小时的速记与游离,不一会儿便把自己原本的八怪思绪稀释得一干二净。 直到下班坐地铁去找夏明彻吃晚餐之前,她的思维还是像刚从万米高空跳伞一般不知所云——果然工作是消耗热情的一大利器。 第22章 被放弃的画 入职画廊后,夏明彻的生活轨迹逐步向一个正常人的作息靠拢。 这是夏鸿在家时长念叨的,他早就不满自己儿子大学毕业后,这一年多在外面晃里晃荡,游手好闲,两人也不止一次侧目过,明旻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一边心疼自己儿子从小未经社会毒打,在外受苦,一边又实在宠溺儿子,不忍心像夏鸿一样非得逆着儿子的意愿来。 如今儿子回来丰海,虽然只是个闲职,也算是让夏鸿夫妇的心各自揣回肚子了。 他每天的工作内容并不复杂,表面上是需要他宣传打杂,但邹笑基本都会把一切打点妥善。 这边的生意和客源近两年已经趋于稳定,知名度提高的同时,盈利也自然需要提上日程,他与邹笑第一天便达成共识—— 他的作品盈利四六分成,他四画廊六,也算是卖自己一个人情,平时可以忙里偷闲不忘创作,对于现在的他来讲,比起来和人打交道,还是安安静静画画写生能让自己找回价值。 此刻,他正临摹着江对岸一副将沉未沉的日落,繁华渐次消弭的景象,手上描摹着cbd大楼的骨干与轮廓,轻描淡写地涂上几笔夕阳残浅映在楼宇身侧的阴影,他的双眸里被窗外的景色充斥着,不知觉间也染上了些许暗调的橙黄。 勾勒完了骨架,他开始默不作声地在一旁调色,选择着可以还原出原色调的颜料。 程灵溪便是在这个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飘进来的。 自从两人先后入职了各自的工作,隔三差五地还是会一起小聚,多亏了邹笑从中牵线搭桥,她才顺理成章地被允许出没在“谈笑风生画廊”里,每次来都是直接上三楼。 此情此景,她本来只想在一旁默默欣赏这岁月静好的景象,做个安安静静的美女子,看着美男子安安静静地创作,可恨夏明彻这该死的听力—— “下班了?今天居然到这么早?” 可恨自己不会“水上漂”,安静不过三秒便被当事人识破了。 夏明彻甚至都不屑于回头,明摆着就是一副‘电线杆还没你一半宽,可你还是躲得那么认真’, 程灵溪只得悻悻回应: “我从cbd坐地铁过来的,不堵车,肯定早啊!” “你今天怎么从那过来的?”夏明彻顺口问。 程灵溪便讲述了她今天‘惨痛’的经历,包括自己差点被领导骂,但是自己悄然化解的轶事,不过刻意隐去了咖啡厅偶遇‘白音’,以及开会时碰到了陈翊,因为她知道在夏明彻心里,这两个人一个是逆鳞,一个是地雷……不提也罢。 “这么说……你们今天去慕白了?” 夏明彻的语气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她点头默认。 “是不是晟莘以后就是慕白的法务外包了?” “嗯,很顺利,以后慕白就是我们公司的大客户了,想到这么大的一个企业的法务,以后都要由我们承包了,怎么着都会是一个不小的工作量,还不知道会分管给哪些人,不过今天带了廖曼姐去,那我猜……” 程灵溪内心想到这里就倒吸一口气:“可能以后就由我们组负责吧?” 夏明彻神情悠哉:“我之前就提醒过你,晟莘是会抱慕白大腿的,他们今年扩招的原因也多半是为了慕白,你呀,入职即入坑,压力会越来越大,做好心理准备吧你!” 她白了夏明彻一眼,走到窗边,看着对面橙黄色的高楼鳞次栉比地排列着,忿忿地来了句: “我觉得,有一个词用来形容现在的你来刚好合适……” “什么?” “隔岸观火!” 这下轮到夏明彻白了她一眼,撇了撇嘴,佯装轻蔑: “一边去,挡到我光线了。” 程灵溪嘴上哼了一声,身体却乖乖地躲到了窗角,视线继续跟随着夏明彻,一同捕捉着对岸的光线,望着江畔对面的高楼林立,想到自己将来也会像一只小蚂蚁一样,每天游走奔波在楼宇中的一隔,暖黄色的夕阳挥洒在楼宇身侧,一派将盛未衰的繁华,不禁感慨: “这个景象让我想到了高中,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那天在学校画室里,我记得你也有一副待完成的画作,也是跟日落相关的。” “你记错了吧?”夏明彻纠正,“我那幅明明是日出,而且我当时没有在画,只是忘了把画收起来,况且那天还下雨,哪里会有太阳?灵溪,你的联想能力跟你的鉴赏能力一样独到啊?” “……” 是日出吗?是她记错了?但她之所以会记得这个场景,就是因为那天的夏明彻太过耀眼,就像是雨季里的一束阳光洒在她的身上,一草一木回忆起来,都让她印象深刻。 但没想到夏明彻也记得这么清楚,她嘴里不服气地揶揄道—— “是是是,您可是梵高的眼睛,这么久的事,连天气的细节都还记得?是被我那天的鉴赏能力惊叹到了吧?!” “得了吧,是因为阿音那天…” 他口中的雀跃忽然停顿了一两秒,仿佛是被染上了厚重的油墨,瞬间稀释了适才空气中闲逸的轻薄感。 程灵溪本来是想调侃他是不是对自己的印象是否一样深刻的,结果现在来看还是自讨没趣,尤其是看到他这副满脸写着尴尬又不爽的表情,令她产生了同样的情绪, “……因为阿音那天也在对吗?” 夏明彻的眼神闪躲了一下,没有抬头。 “其实……” 程灵溪犹豫片刻,还是讲了出来,“其实我今天在咖啡店,遇到了一个跟阿音很像的女孩,甚至可能就是她!” 啪—— 夏明彻原本正在调色的两只手剧烈地晃动,调色盘顺势跌落到了地板上,挥溅了一地的斑驳,程灵溪赶紧跑到他身边,闷声帮他捡起了调色板: “你先别激动啊,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那会儿我也赶时间,没有看清楚她的脸,不过如果真的是她,应该也很容易找到。” “什么意思?”他的目光直直地盯住程灵溪,渴望知晓情绪呼之欲出, “……我听他们说话那会儿,推测她应该是tr的员工,所在的部门在负责tr丰海地区的市场拓展,最近在谈的大客户就是慕白,tr想要让慕白出资收购他们。” 夏明彻的瞳孔急剧收缩,他缓缓站起身来,满目诧异地接过程灵溪手上已经色彩模糊的调色盘,怔忡了一两秒,须臾之间将它用力扣印在刚勾勒好的轮廓线条上,程灵溪来不及拦下—— 画纸上的楼宇布局瞬间被模糊了线条,作大厦将倾之势,仿若已然在这四方布局中坍塌摧毁。 “明彻,你冷静一点!” “…不可能,她不可能……” “你冷静一点!明彻,你这么些年实在是太在意这件事了,我以为可以让你安慰一点,结果越描越黑!哎呀,你忘了我刚刚的话吧,全是我单方面的臆想,你刚不是还说我联想能力独特吗,这联想得很离谱吧?” “可你说了她叫她‘白音’?” “‘白音’又不是一个很生僻的名字?同名同姓不是很正常吗?” 程灵溪快速地解释着,心中翻腾着无限懊恼。 “可你明明看见……” “你们还好吗?” ——邹笑的声音忽然从门口的方向闯进对话。 “我刚刚在楼下听到有什么东西掉了,还以为我的雕塑模型遭殃了呢。” 邹笑瞥了一眼地板上的一片狼藉,作了一半的画也被抹得‘血肉模糊’,看两人的表情都不是很愉快的样子, “……吵架了?”她一脸淡定地问道, “……没,没有,我刚刚在帮他调色呢,结果……” 程灵溪看了一眼那幅画,尴尬地笑了笑,扯了句谎,“我手抖,就搞成这样了,抱歉啊邹笑姐,我们一会儿就清理干净!” 邹笑听到这话,双手抱胸,身体半倚在了门框上,一脸看穿一切的表情对着夏明彻说道: “明彻,让女生给你背锅,太没有风度了吧?” 夏明彻这才逐渐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转过脸来平息了情绪,悻悻地道歉: “对不起,我刚刚有点激动。” 夏明彻看着程灵溪,表情好似恢复了平静, “灵溪,一会儿我来收拾吧?晚饭我已经定好位置了,是你喜欢的那家火锅店,你跟邹笑姐先去吧,我留下来打扫关门。” “我发现你最近状态不太好,谁来画廊找你你都要整点幺蛾子,不如给你放个假?好好调整一下?”邹笑煞有介事地提议他, “那倒不用。” “可别,昨天毁了我一桩生意,今天颜料洒了一地,这样下去,明天还不知道你的画室还在不在,我是老板,让你休假就休,天天心事重重的,处理好自己的事再工作吧。” 邹笑说完就上前利索地拉住了程灵溪的手腕,半推半拽地将她拉出门外, “我们先去了!你弄完了记得,关灯,锁门!” 即使是这样,程灵溪的心思依旧游离,她跟邹笑坐到火锅店的时候,被一贯占领她味蕾和鼻腔的香辣稍微吸引了一下,却依旧无精打采地涮着毛肚—— “笑笑姐,你那会儿说,明彻最近状态不好是指?” 邹笑看穿了女孩的心思,大方地将昨天陈翊来的事情讲了出来。 程灵溪这才茅塞顿开,两天之内踩了他两个雷点,他心态能不裂开吗? “笑笑姐,你别误会明彻,他大部分时间都不是这样的,可能只是……” “哈哈哈哈我知道,灵溪!”邹笑打断了她,“虽然那会儿那么说,但我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每个人都有状态不好的时候,所以我才说要给他放假,倒是灵溪,你有些过于紧张他啦!” 程灵溪有那么一瞬间感到火锅的烫意连带到了脸上。 “哎,你别怪我八卦啊,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我觉得,你们认识这么多年关系又这么好,一直这么吊着肯定很没意思吧?” “……”吃进肚子里的那块肉烫仿佛一下子辣到了她的脸上! “你误会了,笑笑姐!这么多年了,我一直知道,明彻对我一点意思都没。” “是吗?”邹笑歪了歪脑袋,一脸坏笑,“可我不这么认为啊?” “啊?” “我不认为明彻对你没一点那意思,只是你们平时关系太好了,也就像你说的,习惯了,所以双方都没意识到吧?” 她忽然压低了身子,半趴在桌前仰头看对面的程灵溪, “比如今天选吃饭的地点,他随口就说‘就这家吧,灵溪喜欢’,还有第一天入职,他背着白氏姐妹的肖像画来,我还真以为两幅画得是同一个人,结果他就笑了,说起当时第一次见你那天的事。 “而且,不瞒你说,他刚来那几天,我一度认为他个性挺沉稳的,可是后来你第一次来画室找他,我看到你们在三楼有说有笑的,才知道原来他并不是那样性格的男孩。 “可这些细节,他自己包括你都没在意过,但我却认为,这恰恰说明了些什么!”说完邹笑还不忘抬抬眉毛, 程灵溪听完整个人都懵住了,被邹笑说得一愣一愣的,她下一秒就要相信,夏明彻是喜欢自己的了。 但只要想到当年每次白音在场时夏明彻的表现,还有现在提及此人时他的反应,这些真实的瞬间,不得不让她直面残酷的现实—— “笑笑姐,你说得这些我也知道,但是你知道吗?明彻其实心里一直都喜欢……” “喜欢白音?” 程灵溪面前的毛肚已经涮老了,她略尴尬地拖出来丢到了一边,“嗯。” “其实那会儿我有听到你们的对话,明彻的反应确实很激烈,不过……”邹笑将一块涮好的毛肚夹到了程灵溪面前, “我倒是觉得明彻不太像只因为白音,才这么激动的,”邹笑顿住了,还没说出来后面的话,就被程灵溪的解释带跑了…… “如果这个女孩真的是白音,那明彻肯定是不愿意他的阿音会再跟‘慕白’有什么瓜葛,而tr现在又巴不得赶紧被慕白收购……” “行啦行啦,我们都别想这个了,”邹笑敲了敲她面前的毛肚, “一会儿又该老啦!我只是给你提个醒,我虽然认识明彻时间不长,但是却明白,他是个再倔强不过的脾气,但有时候过于倔强,就会忽略掉很多东西,而你却恰恰相反,所以比起来去揣摩对方,不如学着更加了解自己?” 那天晚上的火锅,夏明彻说晚上家里临时有事需要回去一下,就没再出现。 从火锅店出来道别了邹笑后,程灵溪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朝家的方向走着,疲惫的一天终于要过去了,看到群消息大家都在讨论着明天要开始搬公司,幸好自己刚入职,什么东西都没有,不由得长舒口气,可正当时,曼姐的一条消息忽然弹出,令她今天的好容易平静下的心情,一瞬间再次被揣进谷底—— “小程,你发票开错了吧?报销要开公司抬头的,你怎么开成你自己的了?这怎么报啊?” 今日:忌买咖啡,忌东张西望,忌开发票,忌乱说话! 第9章 心火 当简璐第四次在陈翊耳边提起快消收购的事时,他终于商定了与tr周五的最终约谈。 上次在董事会上,虽明面上看大佬们对新兴品牌的收购兴趣寥寥,但排斥的声音已经少了许多。 处理完法务外包后,陈翊全身心地扑在了这件事上,纵观三个月来各大相关品牌企业的形势,tr的数据毋庸置疑是所有竞品里最讨喜的,在股市上的走势更是同类里的一骑绝尘,无论是从知名度,定价,销量,还是未来五年的快消市场走势上来看,是个十足的潜力股。 那次电梯风波之后,邓微已经不止一次明里暗里地表示歉意与愧疚,这次更是不遗余力地去争取这个机会,权衡之下,陈翊当然要会会这个邓微。 但只要一想到那个电梯外“惊鸿一瞥”的人,他就陷入了一场莫名的心理缠斗,思绪一阵阵翻涌。 是幻觉吗?当时董事会的事已经扰得他焦头烂额,难保当时就出现了什么‘精神错乱’,他不相信,白音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这样的思绪让他感到荒诞至极,去画廊无意中看到的那幅画,像一把钥匙,鬼使神差地撬开了他内心深处的那扇门…… 手边那杯茶已经凉透了,他瞥了一眼,想到那天与晟莘开会时,对面的女孩递过来的那杯“云顶乌龙”,让他瞬间联想到了早晨那一刹那的视线——难道白音真的在tr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是否意味着待会儿就要与她重逢了呢? 冷掉的茶水被简璐适时地替换成了热饮,他抿了一口,心间的那团火苗忽然被燎燃起来,像是天寒地冻的雪原,燃起的一片干柴不小心烫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他,令他久久不能平静。 “陈总,邓总监她们已经到了。” 陈翊正在敲打键盘的手指忽然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粗略地瞟了一眼时间:“这么早就到了?” “大概是怕再给您留下不太好的印象吧?” “好,等我十分钟。” 陈翊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尖,那团火好似蔓延到了嗓子眼—— 如果真的是她,那该以什么样的姿态相见呢?她一定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身份,那她会作何反应?会礼貌地称呼他为‘陈总’?还是会波澜不惊,假装不认识自己?那我该怎么面对她? 想到这里才发觉,他虽然紧张,但却又实在期待与白音重逢,随之而来的便是怯懦—— 如果真的在这里相遇,他待会儿还能保持理智吗?他还能毫无偏私地去权衡利弊吗? 这么多年来,他好似设想了千万种与她重逢场景,却又好像从未设想过,实在奇怪。 他人已经走到了会议室门外,思绪正如那次在画廊里一样,丝丝细密的线条拧成了网又缩成了一团结,横亘在心头的那团火上,下一秒可能就会化作灰烬。 但在他推开会议室大门,看到邓微和她的助理转过身时,那团火却瞬间熄灭了,眼前的人消除了他刚刚所有的臆测—— “陈总下午好!”两人站起身来,异口同声地笑脸迎接着, 不是她。 虽然心里被泼了一桶水,但陈翊脸上那无知无觉的面具已适时戴起,那双刚刚还因期待而舒张的瞳孔也已恢复了平日的镇定。 邓微将那份未能及时递交的企划案客气地交到他手中。 “陈总,上次实在是唐突,冒犯到您,还请陈总见谅,我们已经自查,并且做好员工教育了。” 陈翊瞥了一眼坐在邓微身后的助理,这女孩一看就是刚毕业新入职场的样子,畏首畏尾,因为紧张,手里的小动作不断。 但她的相貌平平无奇,与白音并无相似之处。 果然不是她。 他的心放了下来,也沉了下去,像是被开了一场玩笑。 寒暄之后,邓微便正襟危坐着,讲起了tr的企划案里的细节,从拆分数据,到对比商业模式,以及对未来五年内计划的架构和施展,听上去有理有据,毫无压力。 邓微的讲述的时候,气定神闲,眼神犀利而笃定,没有丝毫怯场纠结的表达,不愧是市场总监。 “陈总,我们十分重视且珍惜这次和贵司合作的机会,未来tr也会在丰海市设立分公司,已达到更好的对接。” “邓总,这都是后话。” 陈翊打断道。 显然,这令邓微她们有些意外。 “企划案上,tr对未来饮品类快消行业的市场占有率有很大的野心,但据我所知,国内目前的咖啡市场十分活跃,除了咖啡本身,部分甜品店,餐厅的自己的咖啡品牌也开始逐渐火热,tr还算新秀,有太多资本和品牌在相关案例上栽跟头了,难保tr只是另一个昙花一现。从实操上来讲,贵司将如何说服我未来三到五年,tr还能拥有如今的品牌价值和资本价值呢?” 邓微沉默了会儿,显然是在酝酿该如何回话,她身后的助理倒是先自告奋勇地说了一句: “那个,陈总,关于这个,我们刚刚的企划书里其实都有说,关于tr的市场占有率的前瞻性,还有过去一年销量的增量,甚至还有平台的销售渠道,都可以作为我们未来营业额增长的参考……” 听着她照着手里的备份拙劣地棒读,陈翊打断: “我没有否认这些数据,相反的,如果不是因为这些数据,我也不会安排这次今天的会议,可数据总归只是数据,它只能说明一个门槛标准。而我想听的,是你们企划书里没有的东西。” 听完这段话,小助理懵住了,显然是没有预料到陈总居然会这样回应,眼神飘忽地瞥到邓微这边,她佩服地笑了, “我早听说,陈总的商务策略十分激进,向来不怯于新的尝试,我想,贵集团这么多年的资源积累,正是可以放开手去投资的最大资本……” “邓总监,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邓微看到陈翊那双深邃而犀利的眼神中,透露着原本不属于这个年龄的讳莫如深,他摆明了是连一句废话都不想听,她吸了一口气,组织好了语言,开口: “关于这个问题,倒也不难解释,不过我想先问一下陈总,您作为一个顾客而言,对我们tr的产品服务,是怎样的认知体验呢?” 陈翊思考了片刻,答: “我只喝过你们今年新推出的云顶乌龙。没有咖啡那么苦,也没有传统茶叶那么浓郁,对我来说口感刚刚好。” “那请问陈总近期会回购吗?” “会,但只是一段时间。” “那如果有一天tr又出了新口味的饮品,会选择尝试吗?” “也许吧,如果口味不错的话。但我不算是一个特别追新潮的人。” “那是自然,陈总日理万机嘛。但凭一款‘云顶乌龙’而言,您就已经成为我们的目标群体之一了,但您身为集团ceo,收入水平放眼整个丰海也是塔顶的范畴,然而tr的饮品价格亲民,已经是普通上班族的心头好,可即使如此,它依然可以吸引到像您这样层级的人群,这难道不是一种渗透优势吗?” 陈翊笑了:“邓总监拿我来举例,自然无可厚非,但这并没有说服力,因为我仅能代表自己而已。” “当然,也感谢陈总对我们新产品的厚爱,这也正是我要提及的一点,茶系列。” 这次邓微的言语更加坚实有力了, “您知道我们最初是做咖啡起家的,茶系列是今年刚刚推出,但从销量和客户反馈来看,茶叶的市场数据已经超出我们的预期。 “开拓新的产品渠道和种类,这就是一个新的突破。除了个人消费者之外,有不少企业也开始大批量订购我们的茶叶了,而茶叶系列的定价是要高于咖啡的。所以,未来tr的企业定位是会有所转变的,如果资金顺利的话,我们完全有能力和基础客群,去大胆研发新的产品思路。” “那好,”陈翊说见缝插针,“那如果现在慕白投资tr,你们又会从哪里开刀呢?” 邓微停顿了一下,继续回复: “增设线下门店。不知道您平时有没有留意过,cbd目前只有一家tr的门店,位置也不甚方便,离贵司大楼还一段距离的,现在这么热的天气,对于cbd这么多的商务人士来说,’上班顺带’就显得局限,自然会影响销量。 “上周来见您那天,我正巧去cbd的唯一的tr门店坐了会儿,这就是我观察到的,很多来店里的客人都不会久坐,反而都会急匆匆地离开,门店的宣传作用被削减,成本上无疑也是内耗的,除此之外,丰海其他门店的选址也多多少少有些难以自洽的问题。因此未来的tr在丰海的门店增设和选址问题,将会是铺陈的第一步。” “陈总,我是做市场的,比起空谈大方向和数据走势,我会更加注重这些细节的东西,我想这些,应该都是无法事无巨细地体现在企划书里的,却又很关键的因素。不知道我这些回答,您还满意吗?” 陈翊其实心里早有定数,只是想看看tr的态度,没想到这个邓微的理念与他的思考竟如出一辙,倒也有趣。 他认可得点点头—— “比起假谈未来趋势,邓总监这样的底气才是最难得的。希望tr未来,不负众望,邓总监,合作愉快!” 听到陈翊的肯定,邓微心里长舒一口气,脸上立刻露出了得偿所愿的笑容, 两人起身,礼貌握手,会谈即将告一段落。 “今天先到这,后续工作的对接,简璐会来安排。” 陈翊说完这句话就要径直离开,但走过邓微身边时,却听到她一句:“陈总留步!” “劳烦陈总和简小姐这段时间,跟进我司的案例,如今合作达成,不知道……我司有没有这个荣幸,待会儿请陈总吃个简餐?” “吃饭就不必了,我没有这个习惯。” 陈翊一口回绝。 “哎,陈总,”邓微拦下他即将要离开的脚步,忽然话里有话地暗示道, “您别着急拒绝,其实是未来我们丰海分部的主要负责人的邀请,来之前他还特意跟我交代,不知道您肯不肯赏脸,他想趁此机会跟您叙叙旧。” 叙旧? “您大学是在宾大读的吧?那您还记不记得李君昂?他的英文名字是leon。” 陈翊像是突然被猫挠了一下,眼里瞬间展现出不可思议。 他下意识地掏出了手机,果然,屏幕上赫然亮出了一段未读消息—— “哥们儿,结束了记得给微姐和我一个面子,晚上来吃饭!几年没见了,给你带了礼物,陈总肯定喜欢!” 第24章 心绪 餐厅的名字叫做“鹿鸣轩”,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跟陈翊一路上的心情倒也登对,甚至还有些驱车四顾心茫然。 自从毕业后,他与leon就没怎么正经见过面,偶尔微信上寒暄两句,永远都在“见面聊”的路上,却从来没付诸行动过。 陈翊怎么也没想到,毕业后的第一次会晤,两人居然是以这样的身份,在这样的场合之下。 他泊好车,拉开车门,没走两步就看到他的老朋友leon,身形悠哉,神采奕奕地站在餐厅门口,一脸八百年没见过自己的模样,上来就是一通哥们间的捶胸顿足。 陈翊本来还有点拘谨,要知道从毕业后他还真没跟人这么“亲密互动”过。 当年他一回国就直接接管慕白了,没有毕业旅行,没有三两朋友的聚会,很多次校友会的邀请,也都因为集团的工作而婉拒了,不少同学都以为是他接管了公司,摇身一变成了总裁,身份悬殊的渐渐地都疏远了他,而身份相似的,自然也是有自己的生活要理。 只有李君昂这个朋友算是跟他有点同病相怜,他家里是开外贸公司的,自然也是个富二代,对陈翊的遭遇,正如他当年的说法:“表示理解,深表同情。” 但李君昂可是个狂放不羁爱自由的人,毕业两三年了,对接管自己家的企业丝毫不来电,刚开始还挺说想自己创业,没想到现在又辗转来回,混去了tr。 “来丰海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嗬!我的好兄弟,我还不知道你那性子,不提前说,那不是怕你任人唯亲嘛!” 他这咋咋唬唬的个性是一点没变! “那你现在给我摆这一出,难道我就没有‘任人唯亲’的嫌疑了?”陈翊对眼前这位仁兄依旧表示无奈。 “那不能够!我这还没正式上任呢,所以刚开始给您对接工作的啊,还得是我们微姐!”他说着就对着邓微那边打了个响指, “怎么样?我就知道微姐这波肯定是旗开得胜,是不是让我们陈总刮目相看啊?” 陈翊这才明白,为何刚刚邓微在会议上明明那样据理力争,却在结束后有些意料之外的惊喜。 原来是李君昂这小子,早就深谙他那套思维逻辑,在话术上肯定是没少帮邓微出主意。 邓微在一旁从容地颔首回应着,嘴上也不忘自谦几句。 “陈总您别见怪啊,我前天才得知leon跟您是旧识,想到趁此机会也好让你们老朋友聚一聚,还得感谢陈总肯赏光。” 他虽感到有些被摆了一道,但却实在又没什么可抱怨的,毕竟邓微也好,李君昂也好,为了tr的未来,这行为确实无可指摘。 尽管唐突,但见到老朋友算是个意外之喜,何况待会儿有leon在,他也没有那么不自在了,这心绪可以说是彻底放松了下来了。 这感觉就像踩在夏日松软的沙滩上,卸下了全身的疲惫,说话间就要将自己沉浸到清爽的海水中……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上了餐厅二楼,李君昂一只手搭着陈翊的肩膀,正如当年两人在美国一样,嘴上还大刀阔斧地展示着他脱口秀一般的表演,脚步轻健地推搡着他,顺势推开了套间的门…… 那一刹那,一个如惊弓之鸟的身影,蓦然回头,陈翊与她的视线毫无防备地相交在了这个空间里—— 那一刻,他原本被轻松的氛围所牵动的嘴角,毫无生机地耷拉了回去,像是被抽去了几块神经,眼里涌现的诧异与猝不及防,如同被注射了一剂强行针,打得他一个措手不及,又有点抽痛。 即使过去了四年,这张脸还是如拼图一般,恰如其分地对上了他心底里的印记…… 她的轮廓还是那样柔美,白皙的肤色经历了岁月的打磨,染上了一丝恬静的气质,黑发如瀑,眼波如秋。 只是看到来人那一瞬惊慌失措的表情,像是被发现做错了坏事般,羞恼,窘迫,可陈翊此刻的内心已然被激起了千层浪,不堪重负。 他愣怔地盯着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白音,久久没有作出任何反应,直到对方的声音拘谨地响起—— “晚上好,陈总。” 她竟然叫自己‘陈总’?这还是第一次被这样称呼时,内心如此慌乱如麻,这突如其来的陌生与杂念,让他像个哑巴一样失语。 …… 你怎么在这?你果然在这?你在tr干什么?你知道会遇到我吗? …… 千百种的疑问交织在一起,心里那已被缠绕成一股死结的网,正在被横在心口的那团烈焰疯狂灼烧着,很快就会化为灰烬。 “哎!”李君昂突然朝自己肩膀上拍了一下!“怎么样?漂亮吧?我们部门的颜值担当,小白!” 听完这话,陈翊猛然回头,盯着李君昂满脸狐疑,还是语塞了。 “leon,别乱开玩笑!”邓微制止道,“陈总不好意思哈,这个是我之前的助理白音,上次在贵司大堂电梯门口,打翻了咖啡,差点耽误您时间。今天安排她先来订位置,刚毕业毛手毛脚的,不懂事,您别介意啊?” 原来那个小助理,真的是她!邓微大概是以为自己刚刚的沉默是想起了那次的意外,才会这么解释。 “哦噢~原来是有这么一段渊源呢?” 李君昂一股原来如此的语气。 “微姐,陈总向来大人有大量,怎么会计较这种事呢?” 还不忘给陈翊使了一个眼色!难道他早就知道? 陈翊轻咳了两声,掩饰尴尬:“怪不得我觉得有些……眼熟。” 看到白音的眼神有意无意地闪躲着自己,陈翊只能假装无事,并且顺着李君昂的推搡,邀请在场所有人欣然落座。 这家餐厅的套间是十分标准的中式圆桌,陈翊正担心自己的好哥们儿会不会恬不知耻地将白音与他安排在一起时,对方倒是十分自觉地默默坐在了离自己最远的位置,他身边还是简璐和李君昂,但用餐过程中,必不可少的眼神碰撞总是在所难免…… 虽然白音也摆出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但眉宇间也总是不间断地透露出躲闪与怯弱。 另一边,邓微与李君昂高谈阔论着,言语间透露出来,白音原本是邓微的助手,毕业之前就在tr实习。 这次与慕白达成了合作,不久之后,邓微今后还是会回首都总部那边,今后丰海相关的事宜将会交由李君昂这行人,白音今后也会留在丰海,在他手下做事。 而白天开会时,陈翊见到的那个平平无奇的女生,就是接替白音职位的人——所以才会有了今天的乌龙。 无法想见,陈翊的内心像是坐了一整天的过山车,每切换一个场景都令他感到日月如新,明明下午那会儿,走进会议室与tr谈判之前,他甚至都在肚子里打好了腹稿,以为打开门,会见到白音,可推开门的一刹那,预期落空了,他白白‘提心吊胆’了一场。 他从那一刻起,就丢掉了这个包袱,将所有的杂念清零。 可正当他已经将悬在半空的心安心地塞回肚子里时,半路杀出来了一个李君昂,这倒是让他有些惊喜,三言两语间,原本已经放松下的心绪,却当他遇到真正的白音那一秒,化为长在心口的一根倒刺,每次无意中与她的对视与游离,都刮得他刺痒生疼。 这顿饭他吃得如鲠在喉,味同嚼蜡。原本话就不多的他,这次更是惜字如金,心不在焉。 还好有简璐不时地提醒,他配合地点头,用尽全身解数使自己看起来像一副“事不关己”的做派,全程依旧滴酒未沾,嘴上说着自己习惯了自己开车,其实是害怕自己会不会借着酒意说出什么荒唐的话,做出什么荒唐的举动。 虽然这些年来,自己已经习惯了应酬喝酒,可这次,他不用沾酒,就已经开始不知所云了。 就这样,一场“荒谬”又“轻松”的晚餐,在一片喧哗奉承的热闹中走向尾声。 结束之后,女士们去了盥洗室补妆,而李君昂则揽着陈翊的肩膀,朝停车场各自的座驾走去,李君昂的嘴里就没闲着—— “如何啊?陈总,这份见面礼您可还满意吗?” 陈翊颇为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唉,说来也是巧合,当年我回国误打误撞被tr相中,他们看中了我的家族背景,就开发了一个项目,微姐是我的伯乐,今年去首都大学校园招聘的时候,结实了你妹妹白音,因为小弟我有幸瞟到过,当年你放在皮夹子里的照片……” 听到这句,陈翊不由得心神一紧,这臭小子居然观察这么仔细? “说真的啊,她变化还是挺大的,但是毕竟气质摆在那,不愧是陈总的眼光!” 看到陈翊眼里仿佛下一秒就要放出刀子,李君昂赶紧继续他的“供词”: “那个,报了名字的时候,我就更加确信了,她先前只是实习,但微姐却很看重她,听说那叫一个敢拼敢闯,跟外表这娇弱小猫咪的样子反差太大了, “你敢信吗?四十度的天,跟着市场部那群‘老油条’跑渠道,不带喊累的,产出率在实习生里那也是妥妥的c位,在下佩服!一点也不像是温室里的花朵,倒像是带刺的玫瑰。” “你这是什么形容?” “嗐,这不是很形象吗?当年你家的事,我听说后,哥们儿是真挺唏嘘的,所以看到你妹妹现在这样,这些年应该是没少受苦吧?她工作时的样子啊,一点不像个富贵千金。” 陈翊沉默了,他早就知道白音会面对这样的生活,但是当他真的听到这样的情形时,心口还是被恶狠狠地揪了一下。 “那她,知道我们认识吗?” “知道,不过也正常,当初我还故意问她,有没有什么家人,本来就想开个玩笑,就装十三说了句,‘我认识你哥陈翊,现在是慕白的总裁’,结果她那脸啊,耷拉得老长,还说什么‘我可没有这么高贵的哥’之类的,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后来,还是简璐……” 提到这个名字,他突然一顿,而陈翊也正好抓到了破绽,李君昂吃瘪地瞥到陈翊那犀利的眼眸—— “刚刚吃饭,我就注意到了,你跟简璐认识吧?” “啊呀啊呀,我就没打算瞒你,你看我这不就提到了,是这样,我跟简璐就是在那次首都大学的招聘会上认识的,当时我就……你懂的见色起意…… “后来知道她当年也是首都大学的本科,后来去英国读研,那次算是作为优秀毕业生返校回的首大,再后来就听说她要来你身边做助理了…… “哥们儿当时心里那个担心啊,毕竟我们陈总这么优秀又帅气的总裁,那可不轻易就俘获了女人的芳心?而且你们两个也算是郎才女貌,朝夕相处,说不定就……” “咳咳!”陈翊无语。 “啊,不好意思跑偏了,就是担心这个嘛,但是咱又能怎样呢?只能凭一己之力把人追到手了。” “所以,李经理之所以来丰海,就为了追一个女生?” “嗐!也不全是,我也就入职三年不到,还没到这么只手遮天的地步。只是微姐这步棋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嘛?我当时提到了你,这么大的人情资源,安排我来丰海,也是天经地义,那对我来说更是一举两得,哎不对,现在是一举三得的事,那我何乐而不为呢?” “三得?照你的想法,成功了的话只是事业爱情双丰收,哪里来的三得?”陈翊接口就问。 “我说,陈翊,”李君昂忽然郑重其事地再次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这也是今晚第一次叫了他全名,根据以往的经验,一般李君昂这么称呼自己,那一定是及其严肃的事情—— “实话实说,你当年是喜欢你妹妹白音吧?” …… 第10章 心雨 “你胡说什么呢?这种玩笑你还没开够?!” 此话一出,陈翊就像是一只惊弓之鸟,不由分说地反驳了回去。 李君昂这回也不示弱:“我还不了解你?如果是真的玩笑,你根本不屑一顾的,但是只有关于她的玩笑,你哪次不是立马反驳,有时候又暴跳如雷,你难道不知道?反反复复的否认就是肯定吗?” 陈翊感到此刻的自己像是遮羞布被拉开了一般,羞恼地怼了句:“你到底想干嘛?” “你别谈其色变啊,我是说,你看你们又没有血缘关系,喜欢又怎样?我吧……只是出于兄弟间的关心,以前我不理解,但是现在吧,我遇到了简璐…… “我知道打从心底里喜欢一个人,但又得不到她,贼难受啊,所以哥们儿就想帮你一把,也算是帮我一把!” “我们两个本来就不可能!还有,简璐跟我就是纯粹的工作关系,你要是因为她,也用不着饶这么一大圈。” “哎不是!你误会了,我没说你跟简璐怎样,我是真的挺为你跟你妹妹……啊不对,你跟白音感到可惜…” “没什么可惜,你自己也知道她有多不待见我,何必强人所难?” “陈翊你个榆木脑袋!怎么一遇到这种事就不开窍啊?”这回轮到李君昂龇牙咧嘴,满脸恨铁不成钢, “听说要来丰海跟慕白谈合作,白音是十万个不愿意,但微姐强势啊,她也没办法,本以为出差之后就回首都了,这倒好,微姐大概是经过打翻咖啡的事起,就不满意她了,想把她换掉,所以以后,她就只能留在丰海跟着哥们我混了,反正短期之内,是回不了首都了,所以你看?这不是明摆着在给你制造机会!?” 李君昂小声嘀咕:“不说别的,作为投资方,以后难保会再见,你肯定不想跟她这么僵着吧?” 说话间,邓微,简璐,以及包括白音在内的那个新助理,正从餐厅出来,朝他们所在的停车场方向张望,缓缓走来。 “你放心!我都想好了,我叫的代驾马上到,到时候我就把简璐她们三个带走,白音就会落单,你反正没喝酒,正常开车,一会儿趁尴尬的时刻,你赶紧来一招雪中送炭……”他在陈翊耳边嘀咕着。 邓微走近的时候,李君昂的代驾也正好赶到。 “leon,跟陈总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他朝陈翊使了个眼色,顺势拉开车门,正如计划的那样,大摇大摆地“指挥”着: “女士们请吧,坐我车,送你们回去?” 几人推搡之间陆续落座,果不其然,走在最后的白音看到位置不太够,便老实呆在了外面。 李君昂刚想要给陈翊示意,怎奈简璐适时从车上下来,对白音说: “不好意思啊,应该你们公司的人一起,我就不凑热闹了。”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逻辑:他怎么能不带白音呢?白音可是他的同事啊!李君昂一拍脑门准备找补的功夫,白音竟然主动提出: “没关系的,简璐姐,我家就在这附近,走两步就到了,不用车就行。” “你这么快就租好房子了?”邓微的新助理从车里探出脑袋问。 白音点头。 “那待会儿要走快点喽?看这天气,应该马上要下雨了吧?” 她朝天空瞅了一眼,轻描淡写地提醒,语气里却听不出半点担心的意味。 陈翊与李君昂不约而同地抬头望了望天,这乌云团集,劲风拂面的架势,的确是暴雨的前兆,夏天的雨,总是任性地来去自如。 陈翊终于还是试探着发问—— “我载你吧?”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将眼神看向她,对方就毫无疑问地拒绝了。 “不用了,我拐两个弯就到了,跟您不顺路。” 她的声音毫无起伏,也没有一丝温度,说完就对着他以及李君昂那边点头致谢,转身踏着不急不缓的步伐,朝相反的方向离去了。 计划算是落空了,不过本来也不该抱什么希望,他对自己刚刚的行为暗暗嘲讽了起来——她这么不待见自己,怎么会和自己一同驱车呢? 李君昂走到陈翊身边,拍拍肩膀与他道别: “哥们儿,今天就先到这吧,以后合作愉快!” 陈翊回过头来,顿顿地回拍了一下他的手背,谁知对方竟一脸坏笑地在他耳边念了句:“damselindistress,一会儿记得带把伞。” 陈翊眼眸一颤。 坐上驾驶座,却没有立刻开车,只心有余味地瞄了一眼副驾驶座前储物格。 李君昂的话语却像蚊蝇一般在脑内回旋着:“你当年是喜欢她的吧”,“你们又没有血缘关系”,“喜欢一人却得不到那可太难受了”…… 可那又能怎么样?他跟白音之间的隔阂,又不是仅限于所谓的‘兄妹’关系才有的?他甚至自己都说不清楚这种隔阂是为什么。 这个leon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刚刚一定是疯了才会配合他提出那个请求,就算她今后留在丰海又怎样?难道她就会接受自己,接受当年的一切吗? 白音此时可能还暗暗不爽,今天晚上像是被摆了一道,她会不会认为自己与李君昂在故意使她难堪? 他的思绪像是一颗浸了水的海绵,疑窦与顾及如从海绵里挤压出来的水一般迸发,无法停滞。 今天的他已经不能再接受新的信息了,必须停止思考任何与白音相关的一切,把今晚当做一场稀松平常的赴宴,而周末还将会如期而至。 啪嗒啪嗒…… 雨水终于还是意料之内地降落了,仿若陈翊如麻的思绪滴滴坠落,又拧巴着相融,流淌在车窗上,随着一声夏雷的轰鸣,雷电忽闪了两下,适才还拖泥带水的雨滴,此刻化作暴雨哗然而坠——冲刷掉了他眼前车窗上所有的顾虑! 下一秒,他果断伸手拖开副驾的储物格,快速抽出那把几乎都没怎么用过的伞,另一只手扯开驾驶座的车门,整个人就这样毫无保留地闯入了雨幕里…… 她应该不会走远。 他随着刚刚目送着白音离开的方向,下意识地寻找着,此时雨势汹汹,人行道的两侧已积满了水潭似的雨水,街道旁的下水管道都快要吞吐不下,像是即将要溺水的无助孩童。 他拐了第一个弯,这是个丁字路口,毫无悬念只能这样走。 可到了下一个岔路口,他还是踟蹰了,皮鞋和裤脚被雨水浸得不成模样,因走得过急,前襟也被打湿了不少。 他正不知所措地张望四周,看到路口的老鞋匠还在梧桐树下,他的门店不大,屋檐处刚好遮蔽风雨,嘴里啰嗦着: “这雨下得真大,这会儿谁在外面谁倒霉喽!” 这里是老城区,道路狭窄,梧桐茂密,老丰海人却依旧愿意在这里做着小本生意…… “小伙子这么大雨找人啊?” “您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孩,穿黑色连衣裙背着帆布包?” “那个小姑娘朝那边走喽!” 鞋匠大爷伸手指了一个方向,“她本来想修鞋子的,看到下雨了就赶紧跑了!” “谢谢!” 他急匆匆地冲向那个方向—— 由于暴雨,这条本不宽敞的街道被拥堵鸣笛的车辆填满,堵得水泄不通,幸好他没有开车,否则这会儿还不知道要怎样。 正当他以为也许白音已经回到家的时候,终于在不远处看到,她正在梧桐树下躲雨,满身雨水。 “阿音!” 他确信自己的声音透过大雨传了过去,可是白音却即可回身像是要落荒而逃! 也许是这场湍急的大雨给了他勇气,也许是她的逃避激起了他的不满,也顾不得忸怩,迈着大步子穿过了满是车流的小马路,带着些愠恼与命令的口吻朝她再次喊去—— “白音!” 可对方依旧躲闪着他,没有丝毫要配合的样子,一步步踉跄地走到人行道的边缘——她的鞋跟已经坏掉了。 如果她刚刚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他可以很快把伞举给她,可她偏偏不要! 周围拥堵的车辆才有了些疏通,车辆开始疾驰着加速,而处在边缘的白音一个趔趄就要倒在路边—— 说时迟那时快,陈翊适时跨越了过去,立刻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整个身子拖到自己的伞下,而自己则顺势背过去,帮她挡下来那疾驰而往的车辆溅过来的积水—— 上一秒还各自‘狼狈’的二人,此刻已经共同站在伞下,这突如其来的四目相对,让陈翊的心跳混乱地滚动了几个节拍。 而白音此刻样子,像极了一只暴风雨里无家可归的猫,眼神惊恐而无辜,头发因雨水的缘故,全然没有了晚餐时的精致光泽,有些碎发还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黑色的连衣裙也已经湿透了…… 他触碰着她的手肘,她身体里透出来汩汩凉意,甚至还在发抖——虽然是夏天,但是被这么凶猛的雨水一淋,是有些遭不住的。 她适时打了一个喷嚏。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陈翊这才说出这么一句来。 “不需要。” 陈翊看到她倔强地别过脸,根本不想看自己,心底里那股不快呼之欲出。 “既然这么不待见我,那今天干嘛还要来?难道你不知道会在饭局上遇到我?” “这是我的工作,我没有办法,难道陈总会因为我在tr,就对是否收购tr的决策有所改变吗?” 听到她冷漠的反诘,让陈翊的愠恼没有丝毫减弱,但他不想在大雨里与她理论这事,他瞟了一眼她坏掉的高跟鞋—— “这样的雨下不久,刚刚怎么不在鞋匠那里多等一会儿?” “既然如此,那陈总为什么还要冒着雨来给我撑伞?是想来看看我现在落魄可笑的模样吗?!” 她一脸不快地回瞪着陈翊,情绪也随着倾盆的大雨,忍无可忍地一触即发了。 听到自己好心竟然被白音解读成了这样,伴着伞外哗啦啦的雨声,陈翊也几乎是不满地喊了出来—— “你非得这么想吗?!” 白音的身体猛然一哆嗦,仿佛是被自己的这一吼,有些不知所措了,陈翊写才平复了呼吸,煞有介事地开口: “不是我非要来,而是你非要走,如果刚刚你答应坐我的车,那你也不会狼狈成这样。” “我凭什么就要坐你的车?我们很熟吗?我明明都说了不需要!” 她还是抵触着自己纯粹的好心。 “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更不想跟我呆在一起,但我既然来了,就不可能因为你的一句‘不需要’而折返!” 白音眼神里的惶恐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嘲讽,她眼里笃定的光冷冰冰地刺进陈翊心里,他明白白音的心情,但此时此刻,他只想赶紧带她从这里离开,其他的事情都无关紧要,他瞥了眼她被磨红的脚—— “你的脚都这样了,还能回去吗?”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一点,白音无措地低了低头,她的脚后跟被磨出了不少红印子,甚至有的水泡已经破了。 陈翊的话语掷地有声地落在伞间,两人之间的氛围仿佛也因此变得不似刚刚那样凌厉…… 两人各自沉默着,白音抬眼认真地打量着来人,陈翊此刻的狼狈也没有比自己好很多—— 浸湿的前襟与袖口,还有刚刚被溅到的裤腿,贴在鬓角被半濡湿的碎发,无不宣示着他的‘卑微’。 别过眼神,她却幽幽地来了一句: “我可以把鞋子丢掉,慢慢走回去,但我不想让你知道我家在哪里,所以不用你送。” 原来是这个原因吗?陈翊暗自叹了口气,听到雨打在伞顶的声音渐次稀落,终于还是妥协了。 “我知道了,那这把伞你拿好,一会儿慢点走回去。” 他将伞重重推到白音手边,直到对方的手实实地架好了伞柄,他才回身走出这把遮蔽倾盆大雨的伞。 “你……” 白音说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重新踏入雨幕的陈翊,泛滥着的思绪像是一团乱麻,他什么都不愿再想了。 虽然她回来了,但是还是不愿与他有什么交集…… 他明白了,淋一场雨把他心里的火扑灭吧!顺便冲刷掉那张已团成死结的网! 那天晚上到家时,他的母亲陈菁云被狼狈不堪的他吓了一跳,一边张罗方姨给他拿换洗的睡衣,一边嘴上又碎碎嚷嚷着埋怨: “哎呀怎么回事,我记得你车上是有给你放过一把备用伞的啊?!” 而第二天一早,当李君昂听说了他的“英雄救美未遂”的经历时,他再次愤然捶胸咒骂着,他这个成绩优异的高管好兄弟的榆木脑袋: “陈翊你是不是块木头啊?!她鞋都坏了,你怎么忍心让她一个人在雨里走回家?!大老远跑过去递一把伞算怎么回事啊?!她刚把伞撑好,你就一个猝不及防的公主抱上去!这天时地利人和的,你浪费了一次叠buff的好机会啊!” 他回复:“那样不是会令她更反感?” 李君昂只能发一个大拇指的表情包,顺带一句: “不愧是我的好陈总,活该你单身!” 第11章 落定 程灵溪无论如何都预料不到,与白音的重逢,会是在夏明彻的“引介”之下。 自从上次他听闻自己疑似遇到了白音后,大概消失了一个星期,每天与程灵溪的聊天记录仅限于“我知道了”“有空再聊”“嗯嗯”以及人见人嫌的已读不回… 正当程灵溪心里嘀咕,夏明彻不会是为了白音郁郁寡欢而得了什么心理疾病的时候,昨晚他忽然一个电话过来,那欣喜若狂又急不可耐的语气,可能会令程灵溪这辈子都会羞愧于自己近几天的猜想—— “灵溪!你这周末有空吗?我终于找到阿音啦!你果然没有看错!周末我们一起去看她吧?地址我待会儿发给你!” 上次夏明彻这么兴奋得不着边际,还是他卖掉了自己高中的毕业作品,拿到了人生第一桶金的时候。 听到这个消息,震惊之余,有那么一瞬间,程灵溪以为自己耳背了——阿音回来了?我没看错? 过了几分钟,她点开了夏明彻发的那个地址——离画廊好近,也是在老城区。 下了公交不久,沿着蜿蜒的小路,一步步拐到巷子里。 夏日正午的光线,透过老城区茂密的梧桐,像铜钱一般洒落在地面上,光影间蝉鸣不绝于耳,这样静谧安详的场景,即将在一片预料之内的重逢里,坠入另一番情绪—— “你好阿姨,我找一下23的……白音?” 门口的老阿姨吱呀一声打开了公门,一句话没回,示意她自己上楼。 这只是一幢老旧的住宅,连小区都算不上。外表是翻新得有模有样,但内部依旧不服改造,破旧不堪,连门禁都没安装,楼道里即使是像这样的大白天也乌漆嘛黑的…… 程灵溪甚至感觉,是不是找错了地方?想到当年自己第一次去白家宅子的光景,白音现在是怎么甘心屈尊住这么老旧的房子的…… 直到她忐忑敲响了23的门,迎面出现的是自己多年未见,但风姿未消的好友——白音。 那一瞬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她的面容仿佛没有改变,只是面颊骨骼长开了些,眼神里也多了些独属于岁月的成熟与倦乏,她只穿了身简单的居家便服,乌黑柔顺的黑发半披着,略显随意。 看到程灵溪的那一秒,白音原本平静的脸上立刻浮上了一丝笑意:“灵溪?你来了?” 程灵溪却忽然语塞——明明已经打了很多腹稿,见面后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白音向来比较被动,我一定要主动表达亲密……但话到嘴边,只听到她支支吾吾地一句: “……我还以为找错地方了。” “快进来吧,外面热!” 白音顺手拿过了她手上的啤酒——这是昨天晚上程灵溪回复夏明彻的:“我带点啤酒吧?权当是庆祝我们三人重逢!” 她进了门,屋内的场景近乎一览无余——虽然只有一扇窗户,但这间不到四十平的小屋子采光异常得好,没想到这房子看起来老旧,内部也算精装修,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看起来倒也舒适。 大概是刚搬来的缘故,除了一些日常用品,屋子显得空荡荡的,还未归整的物品未拆封堆在角落里不少。 空间不大的开放式厨房里,夏明彻已提前到达,烟雾缭绕着准备着待会儿的菜肴,看到程灵溪到了,他也冲这边点点头应了句—— “来了?” 白音把啤酒放到了小餐台上,看到程灵溪还愣愣地环顾着一周,好整以暇地提醒: “怎么?现在还觉得走错了?” 她几乎不知道如何回应,只觉得自己像是做了好久的梦,乍醒之下,千言万语却忽然间化作了一个笨拙的拥抱—— 白音的身形还是很纤瘦,她的发香正若有似无地钻进她的鼻腔里,那是与记忆中不太一样的味道,却让她倍感熟悉—— 说来也奇怪,高中时期的二人明明关系那样好,也从来未有过拥抱这样的动作…… “阿音!你到底还当我是好朋友吗?!当年为什么要不告而别?这次要不是明彻,你还打算躲我们躲多久?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两人分开后,程灵溪的脑子和嘴像是打开了任督二脉般,连珠炮般地脱口就是一串追问,听完后的白音,脸上顿时显露出惊讶和窘迫。 “哎呀哎呀,先坐下吃饭,让她慢慢跟你讲!” 夏明彻端上来两盘刚出锅的菜,催促着二人。 “尝尝我的手艺,这可是我四处采风时候锻炼出的技能!” 三人围着小餐台坐了下来,空间局促,几乎是手臂碰手臂,筷子碰筷子。 白音赧然:“不好意思哈,我现在资金有限,只能租这么大的房子。” “没关系,过几天我帮你找个大点的房子,房租的事可以找我爸。” “我不是这个意思,明彻,我不想再麻烦夏叔了,你也不行!” 看着二人这你一言我一语的架势,仿佛确实有不少瞒着自己的行径,程灵溪听着更加不爽了—— “哎哎,我说你们两个在这搞什么加密对话?好歹尊重一下我,既然被叫来了,那我是不是有权力要求一下信息共享?” “好灵溪,别生气,”白音说,“我们边吃边聊呗?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事。”程灵溪二话不说先来这么一句,“从你跟我们……不对,跟我失联之后,你在大学时候的事情,你跟明彻当年是怎么回事,还有你这次回丰海是要常驻吗?明彻是怎么找到你说服你的?我那天在tr见到的真的就是你吗?还有你现在……” 白音低下头,噗嗤一声笑了。 “灵溪,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她与夏明彻相视一笑,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她一边示意灵溪认真夹菜,一边悠悠讲了起来: “其实你们两个现在所知道的也没有多少出入,明彻先前忽然找到我,确实让我有些意外……” 程灵溪转向他,眼神里‘从实招来’的命令几乎就要溢出眼眶—— “行吧,那我先招,”夏明彻说,“首先呢,那天你在cbd的tr看到的那个女孩,确实就是白音…… 原来上次在画廊,夏明彻听到自己那天的见闻,就感到了有什么不对,他这些年来一直怀疑父亲夏鸿瞒着自己,暗自知道些关于白音的事情,所以他当时反应巨大,那天晚饭都没有去,直接从画廊回家“质问”自己的父亲,夏鸿自然不会上来就和盘托出,毕竟想也知道,明彻这些年肯定没少干这样的事情。 “我已经知道了,她现在在tr工作,是不是过两天慕白就要收购的那个公司?!” 夏明彻看到父亲脸上一僵,乘胜追击—— “爸,这些年你是不是瞒着我知道阿音的一些事情?” 三言两语的激将法,夏鸿竟然真的信了! 在儿子的层层近乎歇斯底里的逼问下,夏鸿终于“招了”…… 据说这父子俩的‘心结’,从当年明彻没有去巴黎读书起就结下了,后来白音又因为白家的事离开丰海,夏明彻心里自然不好过了很久,当年没少因为白音的事埋怨自己父亲。 后来大学多少次为了白音逃课去首都,大一大二的成绩一直平平,甚至都萌生了从丰大退学的念头,夏鸿怎么能让自己的儿子这么荒废,于是当年才串通白音,算是上演了一出‘苦肉计’。 夏明彻从此不再总逃课了,也正因为白音的再次‘消失’,他虽表面上一蹶不振了一段,但很快就化悲愤为灵感,逐渐开始走向“正道”…… 可惜,夏明彻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资质上永远都是才华拉满,事业心为零,才会有现在的画廊‘闲差’,在父亲夏鸿眼里,儿子永远都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而白音的情况,夏鸿这些年来不能说是了如指掌,但怎么着也是略有耳闻了—— 对于她的学业和工作,多少都会有所了解,所以自然知道她现在要回丰海工作了,但自己儿子现在刚“老实”下来,他早以为白音这事也算是‘时过境迁’了,结果半路杀出个程灵溪的“火眼金睛”,与自己儿子这无意中的‘一唱一和’,打得一手好配合,竟让夏鸿破开尊口,瞒了两三年的“秘密”,就这么被窃走了? 而知晓了真相的夏明彻,这一周更加不会闲着,奈何白音实在是经不住他这突如其来,又势不可挡的“骚扰”,才肯回归现实,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三人的“世纪会晤”…… “你看,明彻知道的不比你多多少吧?” “这么说来……阿音你以后真的回丰海了吗?” 程灵溪依旧感到不可思议,从她今天推开这个门开始,获得的信息就一个比一个悬浮离奇…… 她觉得好像已经解释通了,可又感觉自己还是在被蒙在鼓里的样子。 “目前只能先这样了,”白音的口气略显无奈,“本来以为是出差,结果临时换了差事,就要长期驻扎了…… “起初反抗过,但我刚毕业没经验也没人脉,总归只能受人差遣,只能先这样了。” “那你……”程灵溪瞥了一眼夏明彻,还是讲了出来,“那你以后岂不是要经常与慕白打交道啊?你不会感到膈应吗?” 白音只能再次摇了摇头:“起初反抗就是因为这个,有谁愿意看自己的‘对家’当甲方。” “如果早知道tr会被慕白收购,你会不会就不进这个公司了?” “这件事,只能说是天不遂人愿……我还没毕业就在tr实习了,上课的时候兼职,放假全职,后来邓微看中了我,觉得我还是一个挺能吃苦耐劳的人,就让我在市场部实习,这是一年前的事了。 “原本就是做一些市场调研的数据工作,后来tr的资金紧俏,裁掉了很多人,而我当时只是一个连全职都无法做到的实习生,就当我以为自己也离走人不远的时候,微姐居然选择让我去做她的助理,我自然而然地留了下来。那时我还很庆幸,毕竟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收入,对于这些年的我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所以其实我很感激当初的她…… “后来提到了tr要被收购,在首都的资源都碰壁了,然后就听说,总部可能会找丰海的资本,那时我就感到了不妙……我知道慕白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十拿九稳,微姐又要带着我亲自来丰海面见‘甲方’,我迫于无奈……于是就有了现在的结果。” 程灵溪的眼神随着白音的讲述,不断变换着各种情绪,白音终于还是宽慰着—— “但我现在想开了,这只是一份工作而已,我只是一个‘小助理’,上面的事都有上司们顶着。而且,我们的新经理leon人挺活宝的,也很热心,不过唯一的尴尬就是——跟慕白总裁是好朋友。” “你说陈翊?”夏明彻不带好声着插嘴, 白音默默点了点头。 “这么巧?别是另有所图吧?”夏明彻嗤之以鼻,“那你以后要当心点,工作交集就算了,不要参与任何与他有关的私人活动。” 白音轻轻白了他一眼,略显无奈。 “阿音?”程灵溪犹豫着还是开了口——“你真的不计前嫌,啊不是,重归旧好,也不对,就是……都不在乎了?” 她本来想用一个贴切的词去替她总结,可话到嘴边哪个词都好像差点意思…… “在不在乎,日子不是都要过下去吗?有些事,一味的逃避与责难都只会耗费自己的精力,没有意义,反正我是问心无愧的那个人。” 白音讲得心不由神,程灵溪才知自己提了一个再愚蠢不过的问题—— 原以为离开了白家,离开了丰海,就可以逃脱那个所谓的“牢笼”与“是非”,她可以去选择一种自己喜欢的方式,但造化弄人,命运偏偏让她第一个工作就遇到‘对头’做甲方,甚至现在临时被换了岗位,要留在丰海,这以后要是与慕白协作,那岂不就是妥妥的“大型打脸现场”,这‘奇耻大辱’她白音的内心如何能毫无波澜? “说得好,阿音,本来也轮不到我们去逃避,该愧疚的人他自己心里有数。” 夏明彻倒是适时送上了这句阴阳怪气的‘安慰’,但下一秒,他温柔的目光几乎就要溢出水来,语气也柔和起来—— “而且,你既然回来了,今后不管遇到什么,我都会像以前一样,陪着你一起面对。” 此刻空气里竟让程灵溪有种误入情侣约会的感觉,她的心里一半是欣慰一般却是酸楚,而且像一路酸倒了胃里,竟然让她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白音终于回来了,白音终究回来了。 “咳咳…”她轻咳了一声,“你这话说得不够意思,阿音在丰海又不止认识你一个,我也会陪她一起面对的好嘛?!” 白音与夏明彻叫她这样,心领神会地交换了一个“到此为止”的眼神。 “好了好了,总的来说呢,我们三个算是辗转了一圈,又在丰海团聚了,让我们为命运和友谊干杯!!” 三人举起自己带来的啤酒,夏季最安逸的时刻也莫过于此——踩着正午热辣的阳光,三五好友相聚,冰凉的啤酒浸入脾胃,欢畅的情绪却远不止于此。 第12章 重开宴 “哎对了,阿音,说到同事,除了你那个主管,其他人怎么样啊?那个微姐,既然之前对你这么看中,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氛围已经轻松活跃多了,至少现在没人再去感伤过去,程灵溪终于也可以自然且自在地聊天了。 “微姐其实是一个决策果断,很有想法的人,所以才能做到现在这个位置,她向来赏罚分明,在一些事上不留情面的……所以我算是被罚到丰海来了吧。” “这算什么‘赏罚分明’?直接把你的岗位从总部编排到刚设立的分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就是针对你!” “我倒觉得,与其说是针对我,不如说是她偏袒另一个人罢了。” “?” “还不是职场一贯的套路,有人兢兢业业,就会有人浑水摸鱼,赏罚分明,有时候不是赏该赏的,而是赏了需要赏的。” “怎么说?” “两周前,一个新人通过裙带关系进了我们部门,本来是安排她来做我现在这个位置的,正好我又犯了错,微姐那几天本来就愁这个资方收购的事,她又做得异常得细心,又深谙溜须拍马那一套,所以第二次去见慕白投资人的时候,微姐就带了她去,后来就有了现在的我。” “这脸皮也太厚了吧!这人是谁啊?!这么讨厌?” 程灵溪听到后这段话,当场被气得破口吐槽,谁知道白音接下来的话,差点没让她一口咸菜喷出来—— “听说也是丰大的,因为是裙带关系,专业也不相干,说不定你们还真的认识?叫……蒋椿。” 听到这个名字,一旁的夏明彻倒是先坐不住了,像是被踩中了笑点一样,放下手里的饭碗,低头扶额,咯咯地笑得好大声—— “灵溪,怕啥来啥,还说以后再也没有交集,看来你跟你室友的未尽的缘分,现在续到阿音这里来了!?” 白音一脸不知所云。 程灵溪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嘴里的榨菜突然就不香了,还包了一团米直接僵在嘴里,这一口吃了她个满嘴齁咸。 这交集看似不是冲她,但这巧合发生在白音身上依旧让她感到十分不爽! “我就说吧!” 她气不打一处来了,“这个蒋椿就是死鸭子嘴硬!不膈应人不爽!简直是阴魂不散!明彻,我怎么说来着,没冤枉她吧?当时她可是趾高气昂地在宿舍里说要回老家准备法考,现在倒好,去tr市场部给人点头哈腰去了?! “哎,阿音,你都不知道,托她的福,我这四年怎么过的,天天在宿舍里听她讲‘子虚乌有的八卦奇谈’,‘丰海商界的机密要务’,‘校园里暗恋她的八百个男生’,哦!还有还有…… “在被明彻跟我打脸之前的‘我是艺术系的学长的独一无二’!你要是不认识她,还真以为她是哪家董事长的千金呢!迪士尼公主都没她会的东西多!世界首富都没她的发财致富见解独到!” 白音与夏明彻顿时笑作一团,一副听笑话的做派。 “你别笑啊,以后你们共事的时候,可要小心一点,千万别被她‘暗算了’!” “我说呢,连我们大名鼎鼎的三寸不烂之舌程灵溪都奈何不了的人物,难怪我会被挤兑到这个地步了。” 白音一脸释怀又宠溺地朝着对面气鼓鼓的女孩笑了笑。 “不过灵溪,你也不用这么生气,她既然顶替了我,那今后还是跟着微姐回首都的,以后说不定不用低头不见抬头见。” “是啊,灵溪!”夏明彻插嘴道,“你这么想啊!我们还得感谢她,要不是她顶了阿音的位置,那现在留在丰海的不就是她本人了?哪天你们就狭路相逢了,不是更膈应你?拿她换阿音,这个买卖很值啊!” 程灵溪真的没想到,这个世界竟然如此小,小到自己可以在咖啡厅惊鸿一瞥四年未见的挚友,也小到可以让四年未见的挚友碰到自己忍受了四年的室友…… “行吧……反正以后她要是欺负你,你就随时叫我,我虽然不敢说把她拿捏得死死的吧,但她的痛点我还是知道的,总不能让她胡作非为,再去恶心一遍阿音。” 白音连连点头,生怕不这么做,程灵溪今天连饭都吃不下了。 “好啦,灵溪,你好好吃饭,我看你一定是吃饭的时候只顾说话了,现在看起来可比过去瘦了好多……” “真的吗?!你也觉得我变美了吧?!” “是美啦!但是瘦不等于美,快吃饭!” 一餐刚毕,夏明彻自觉地去刷碗,另一边两个女生叽叽喳喳地躲在窗边讲起了悄悄话,窗外可以看到这一方午后的安逸—— 三五成群的小孩子们嘻嘻哈哈地玩着游戏,在巷子里追逐打闹,躲在阴凉处你追我赶,楼上邻居打开窗子,不耐烦地数落着“大中午这么热得天能不能消停会儿?!”,楼下小贩嘴里叽里呱啦地碎碎念着“真是矫情!”,他的老婆朝着那群孩子打着‘嘘’的手势,示意他们动静小点…… “阿音,你怎么想到住在这里的啊?这边都是老房子,巷子又窄又吵闹,来的时候我看连门禁都没有,安全吗?” “我看了很多套房子,这边治安还是很不错的,老年人多,朝向也好,虽然不大,但我一个人住足够的。” “你没住过这种房子吧?我就是在这种巷子里长大的,老城区人虽然多,但是真的要注意,虽然现在这几年丰海治安好很多了,但我小时候的家就被偷过……你平时要关好门窗。” “好,我会注意的。主要是这里房租便宜,又离公司近,tr在丰海的分部就在老城区这边,而且,这里又离明彻的画廊和你的公司都不远,以后我们说不定可以经常约饭呢?” 原来白音已经知道画廊的事了,甚至还知道了自己现在的公司在cbd…那看来,夏明彻还是已经跟她讲过好多。 明明互相已经四年没有见了,可从她进门到现在,她对白音的近况几乎一无所知,而白音对自己却仿佛没有这样的认知……她仿佛已经从夏明彻那里,将她这些年的状况了如指掌了…… 她心里又有了一丝酸楚——也许从一开始,她就像是一个横在这两人身边多余的人,四年前是这样,现在更是这样,白音回来了,夏明彻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她再也不用害怕不小心说错了话触到他的逆鳞,再也不用被误会他们是情侣。 今后她将会回到四年前的光景,做回那个两人之间的活宝。 “话说回来,阿音……这些年,你真的从来没有联系过明彻吗?你知道他……他对你的感情,尽管夏叔叔当时那样说,可你真的‘销声匿迹’了,就不怕失去他吗?” 白音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轻瞟了一眼还在厨房忙碌的夏明彻,悄悄地说: “灵溪,你知道吗?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过去的我,总是在经历不同的变故,我觉得我的生活,就像是一剂慢性毒药,最开始无知无觉,但是等意识到之后的走的每一步,都让自己离病入膏肓更进一步。 “所以那时的我,选择了逃离,也远离所有人,这是属于我的……重新开始。” 程灵溪一阵惶恐,她认识的白音虽然佛系,但却极少说出慢性毒药,病入膏肓这样丧气的话: “阿音,这些年你肯定吃了不少苦吧?” 还没等白音回答,已经结束收尾工作的夏明彻就插嘴道—— “你们下午有没有什么计划?要不出去逛逛?” 而白音却拒绝了,原因是她打算下午要收拾屋子,看着这满屋的狼藉一片,于是两人便自然而然地留下来帮忙,收拾整理,将还没有归置到位的东西摆放整齐。 在这个过程中,程灵溪才惊讶地发现,白音真正从首都带回来的旧物很少,除了一些衣物和日用品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新鲜的,而更早之前在丰海时的旧物,更是找不到痕迹,仿佛她就是一个凭空出现的人,行囊里没有任何过往经历的残留。 直到一切都已经归置完毕,夏明彻将一些废弃的纸箱子和塑料搬到楼下扔掉,程灵溪无意中瞥见——白音的门外赫然立着一把黑色的伞。 来的时候没有留意到,伞骨不小,通体漆黑,看上去完全不像是白音的风格,倒像是很多高端商务人士会用的那种型号,她不经意间想到了当年夏明彻从画室里拿出来的那把黑伞,这像是同类型的样子,话说昨天晚上下了好大的一场雨—— 难道夏明彻昨天晚上就已经来过这里了? 想到这里,程灵溪的脑回路已经完全刹不住车了,她不敢想象昨天晚上的画面……雨夜,雷鸣,男孩撑着伞将女孩送回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而这两人原本就是青梅竹马,再加上明彻对白音早就情根深种……然后两人就干柴烈火,就…… —— “阿音,怎么有把伞放在外面?” 正脑补出神的功夫,夏明彻便已折回来了,看到他将那把“充满了故事”的伞直接顺手带了进来,一脸茫然且淡定地看着白音。 而白音的反应好似有些惊讶,直接放下了手上的活,走过去接去了伞,嘟囔着解释了句: “……昨天下雨,我放在外面沥水的,忘了拿进来。” 看到她的脸上片刻即逝的尴尬,而夏明彻仿佛也毫无知觉的表情,程灵溪这才让脑子里的景象来了个急刹车—— 这伞不是夏明彻的,自己差点想歪…… 虽然他们两人在自己面前“腻歪”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但总归这几年不在一起,猛然听到这句话还是略微尴尬,但是夏明彻却有些警醒地说—— “这把伞,是谁的?” “同事的。”白音转身将伞收进储物箱里,“昨天晚上我们聚餐,结束的时候下雨了,同事借的。” 夏明彻刚想说点什么,却看到白音满心疲惫的表情,欲言又止。 程灵溪不禁感受到了些许的微妙的情绪暗流涌动,而这样的暗流涌动,直到她与夏明彻离开白音家的时候都没有消退。 走出巷子,程灵溪本来是想问夏明彻些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问不出口,今天对她来讲是特别的日子—— 白音从不辞而别,如今却不告而归。 夏明彻心心念念那么久的女孩终于回到身边,尽管他表现得欣喜若狂,可他却依旧心事重重的样子。 而她自己,也像是做了一场很久很久的梦,醒来之后理所应当地接受了这一切,却莫名其妙的不知所措起来,在一些细节上更是无从谈起,今天这场“重逢”看似风平浪静,却实则暗流涌动。 伸到她脸上的冰可乐,猝然打断了她宕机的大脑,吓她了一跳—— “啊好凉!别闹,哥!” 程灵舟替她打开了这罐可乐,不偏不倚地放她手里,轻松地坐到妹妹的身边。 “我看你回到家一直坐在这里发呆,怎么今天跟朋友处的不开心?” 他最近没怎么出外勤,案子也都简单,看得出过得有些小潇洒。 “那倒也没有,就是感觉……像做了场无厘头的梦。” “做梦?怎么说?” “白音怪怪的,明彻怪怪的,我也怪怪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合着你们三个今天就是怪侠三人组呗?” 程灵溪不满地瞪了把自己当笑话的哥哥一眼,程灵舟立刻放下手里的啤酒,双手做了个投降状,欠了欠身子坐起来,细听妹妹的讲述和“吐槽”…… “怎么样哥?用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洞察力告诉我,是不是很奇怪?” 看到自己妹妹大刀阔斧地对今天的所见所闻所感进行一比一还原,程灵舟假装皱了皱眉—— “咝……你一这么讲,” 程灵舟停顿两秒,“我还真没觉得哪不太对。” …… 空气凝滞的几年内,程灵溪似乎已经想好要怎么与程灵舟冷战…… “哈哈哈哈哈你别着急嘛,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太对’,那就是一切有点‘太对了’,上次你说在咖啡店碰到了白音,结果再见面,你们就姐妹相认了,的确不可思议,这是第一巧。 “你告诉了夏明彻,而他反手就去找他父亲,还正好把几年都守口如瓶的事情,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抖落了出来,这是第二巧。 “这最后一巧,自然就是你的室友,现在成了白音的同事,还挤掉了她的位置。” 程灵溪忽然茅塞顿开似的地对着他重重点头,一脸期待想听的进一步分析的表情—— “可是在我看来呢,虽然巧,但的确又是情理之中可以解释的事情,你想啊,没有你无意中的‘撞见’,夏明彻怎么能说服他爸爸?他这么想让白音回来,把你的信息当成了救命稻草,死命抓住,功课做足,足以让他父亲‘不自信’露出马脚了,当然我个人认为还是死缠烂打居多。 “但结果就是白音确实回来了,这是不争的事实,而这也是夏明彻这么多年来最想要达成的目的。但用你们的话说,就是‘这个世界真的太小’,蒋椿成为白音的同事呢……也不是完全不会发生的事。” 程灵溪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迟疑着开口: “……所以这些事都没有什么问题,是我自己想太多了?” “不过……我好妹妹无意中的发现,竟然引发了这么多事,的确是奇怪的,但苦于没有破绽,也没有证据,所以目前看来呢,信息不足,还需要进一步的……” “打住打住!”程灵溪口中的可乐都快流出来了,“你以为你在办案子呢?!还进一步搜查?” “哈哈哈哈看把你敏感的,我这不是配合你表演嘛!” 程灵溪这才发觉原来程灵舟一直在跟自己玩侦探游戏呢,这是她小时候找不到自己的文具时,程灵舟才会有的反应!显然是没把妹妹的话放在心上,程灵溪又剜了他一眼! “小溪,好朋友既然回来了,你应该替她感到欣慰才对,之前还跟我说尊重祝福,怎么现在还疑神疑鬼起来了?” 她自己都说不出来个所以然来,程灵舟这个“外人”又怎么可能看得出这些个恩怨情仇呢? 唉不想了不想了,可能是最近开始看卷宗了,看什么都疑神疑鬼的…… 白音家老房子的空调一点都不制冷,收拾屋子的时候就已经大汗淋漓了,刚喝了杯冰镇快乐水,这会儿心神气力恢复了一些,悠哉悠哉地上楼冲凉去了。 程灵舟看着妹妹不屑的背影,拖着略疲惫的步伐,不禁心里打起了鼓…… 灵溪的敏感并不是毫无道理的,自己刚刚那些疑虑也并非全是玩笑,只是他说出口的时候,却感到更加奇怪—— 怎奈自己又不好多管闲事…… 灵溪说得对,这并不是他平时接的案子,只是三个年轻人别扭又腻歪的久别重逢而已,再奇怪的事也因着岁月的打磨,而变的平常了吧。 他的饮料喝完了,看着电视里的新闻正咿咿呀呀的播报,最近tr被慕白集团收购以后,股价一路高走,好不景气,看来是真的要迎来春天了。 第13章 一出好戏 tr被收购了以后的第一个月,除了提高宣传力度之外,选址的实用性上相较于之前也高了许多,邓微帮李君昂他们敲定了未来的方向后,就马不停蹄地带着新助理蒋椿回了首都。 “你听说了吗?他们说微姐还会被调回来的,就算现在人不在,她也会经常来丰海视察,老李让我们这段时间暂时不要掉以轻心!” “嗐,这多正常啊,慕白给tr投了五百万,三年之内就要看到成果,总部那边能不着急嘛?依微姐那个性啊,恨不得替leon守在丰海,现在全国的产值全看首都跟丰海了!这么一折腾,丰海这边肯定是主战场了。” “微姐上面还有大老板,她的日子也不好过的!话说回来,那个蒋椿就惨喽,跟着微姐回去,可不是天天开会听训的节奏,还不如留在这里,反正‘山高皇帝远’,没事还能摸摸鱼,哼哼!” “谁说不是呢?依我看啊,现在留在丰海的才是最大赢家!总部那边也太卷了,留下来简直是天赐良机啊,对吧?小白?” 听到工位对面的两个同事,一唱一和地公然八卦,突然就拉自己入局,一下子打了个挺,她轻笑了一下,敷衍着回了句: “还好还好,服从老板们的安排嘛。” “哎,小白,听说微姐老李跟慕白的总裁吃‘开工饭’那次,你也去了,见到白总本人什么感觉啊?我之前看杂志上,好像还是个帅哥呐!” “你可长点心吧!什么白总,人家姓陈,陈总!” “啊?前白董的儿子,竟然不姓白吗?” “你哪来山顶洞人?难道你不知道现在的总裁只是前白总的继子?啧啧啧。” “继子啊……那又怎样?不管,帅就行,俺就喜欢帅的!” “人家再帅跟你有啥关系,我们这群小鱼小虾,八百年都不一定见得着人家一次……” 白音看到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又聊开了,自然也没有搭话,手里稀稀拉拉地敲击着键盘,不一会儿聊天框里弹出了一则消息——fromleon: “滴滴小白,来我办公室一趟,跟你商量个事儿!” 李君昂的办公室非常精简,跟团队其他人在一个楼层,中间也没有什么百叶窗遮挡,就这么大开大合地处在走廊尽头,与他平时没什么架子的调调保持着高度一致。 白音敲了敲门,欠身进去。 “您找我?” “嗐,别叫‘您’,我听着别扭,都是同事!”李君昂摆了摆手,示意白音坐在对面,“最近商拓那边有几个渠道还不错,我想让你跟着去跑一跑,你看看这几个,哪个最好拿捏?” 李君昂将电脑屏幕转到她这边,指了指相关的信息, 白音探身看了两眼,他给出的三个目标客群分别是丰海市近两年最热门的三个大型娱乐场所及项目——丰海丽行酒店集团、海滨森林主题乐园、凯尔兰购物中心。 她稍加思索了一下,说: “这三个都是丰海数一数二的企业集团,能够与任何一个达成协作,于我们公司而言都是难得的机遇。丽行是丰海老牌的酒店集团了,业务范围囊括广泛,从酒店一体式的服务,旅游,度假包括近两年来承接的运动、高端社交等领域,都很受当地人欢迎,而且客流量可观,如果我们可以成为它的餐饮项目的供应商之一,将会是一笔可观的效益。” “那你是觉得丽行可以放第一个?” “也不是,”白音皱了皱眉头,“丽行虽然品牌过硬,客户基群大,但……据我所知,它的目标人群与我们品牌目前的目标市场几乎可以说是,恰恰相反,况且因为它是老牌的酒店集团,合作的品牌方近年来趋于稳定,我们tr作为新兴企业,在它的一众竞品里,未必有多少胜算。” 李君昂也认可地点点头,白音继续: “在这一点上,凯尔兰也是一样的,这个商贸集团最初在丰海发家,虽然已经辐射到周边城市,但体量上依旧不够大,而且它是典型的购物商务一体化的模式,购物中心主打高端定位,商务写字楼上的公司大多以金融、法务和咨询居多,而这些行业的收入,自然是也与我们的客群不相吻合的,不过这本来无可厚非……关键在于,购物中心和商务楼在性能上,对于我们咖啡的需求十分松散,并不能达到一个密集的订单量,顶多是在商场里开一两家门店的作用而已。” “所以……” 李君昂顺着白音的目光,指了指中间的那个logo——海滨森林主题乐园。 “所以,你也觉得这个最合适对吧?” 白音看着李君昂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显然是故意让自己说了一堆纸上谈兵的理论,只能继续配合: “虽然主题乐园听起来剑走偏锋了些,但就我们目前的实力以及需求来看,它的确是最合适的合作方,因为背靠湿地公园,它是近两年才打造的主题乐园,周边的裙带经济圈都在发展,票价也优惠,客户男女老少皆宜,而且他们本来就在招商引流,暑假一到,人流量剧增,五花八门的活动也多,平时有网红打卡自带流量,给合作商家的福利也不少,所以,谈起合作的难易度,以及后续成果的时效性,它无疑都是最稳的。” “bravo!”李君昂上来就是一阵鼓掌,“不愧是微姐带出来的,见地就是犀利周到!深得我心!” “leon,别贫嘴了,”白音一脸看穿的表情,“这么大的事,你肯定早就有想法了,怎么会来过问我这个小助理的意见?你就是为了找个理由让我来‘附和’吧?” 李君昂抿抿嘴,做了一个“fine”的手势,打趣奉承了一句:“唉,小白,你说你这么聪明的脑子,有什么事是能难倒你的吗?” “有吧,比如现在就离开丰海。”她无关痛痒地回了句。 “哎哎哎,不许再说这种话了,”李君昂制止,“说回来哈,既然我们英雄所见略同,那我就放心了,是这样,我前几天打通了这个乐园的渠道,近期就打算去盘一盘,听说老板是丰海本地人,讲究得很,到时候你陪我一起去会会他?” 白音看着自己老板这一脸得意的神情,无奈地叹口气,点头应道:“可以啊,你是老板,工作上的事都听leon差遣。” 她哪里会跟什么丰海本地人打交道,她自己的丰海话都说得七零八碎的,这李君昂也不知道抽什么风,这种事还要绕这么一大圈提醒她。 “好嘞!那咱们就说好了,这周末,海滨森林主题乐园,不见不散!” *** 盛夏时节的海滨森林公园是个惬意的天然氧吧,远离市区的喧嚣与热岛效应的高温蒸汽流,天气格外适宜可人。 微风掠过林梢,经过大自然的洗礼,于身处其中的人而言,可谓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这座装潢古色古香的别墅,矗立在湿地公园与乐园交界处,主人是乐园项目的出资以及策划人,也是乐园项目目前最大的股东,姓董,名天戈。 “哎呀,董某今天三生有幸,能请到陈总来此一聚,我这小宅今日有你慕白的总裁坐镇,那可真是蓬荜生辉啊哈哈哈哈!” 一口文绉绉的场面话,却被董天戈说得浮于表面,令人听起来毫无触动。 “董老板这是哪里话,周末还来叨扰,是我唐突。” 陈翊这话回得也是一个心口不一。 大周末的还要他亲自来“谈生意”,难免让人觉得他这个总裁毫无架子,这种事还要亲力亲为——这可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欸,哪里话哪里话,陈总肯来赏光,那真是天赐良运于董某,您可是我们项目未来的大靠山,乐园一办的活动承接全靠您慕白集团的加成了!” 董天戈嘴上阿谀奉承着,高谈阔论着他对未来乐园的展望,右手粗粝的指缝里的雪茄,如同夹缝求生般奄奄一息。 而另一只手则轻佻地指使着帮佣给陈翊斟茶,陈翊抿了一口,立刻品出来这好茶愣是被无心人糟践到了发霉,轻声咳嗽了两声,放下杯子,面不改色地念了句: “董老板品味这么独到,这茶应该被珍藏得有些年头了吧?” 董天戈自然也不是个耳目闭塞的人,一听这话,就感知对方的话里有话,他眉头一皱,丢下了手里的杯子,戚戚抱怨: “这绿茶放久了就容易有霉味,夏天气温一高又是雪上加霜的!哎,算了算了,别泡了,你,去把这茶叶倒掉,茶具一起拿出去清洗清洗吧!” 他朝身边人使唤了句,好不羞赧。 “陈总见笑了,我这别墅靠海临树的,也就夏天偶尔来避避暑,也不知道这平时打理的人干什么吃的……” “理解理解,”陈翊笑了笑,“绿茶的口感的确很大程度依赖茶叶的新鲜度,不过能看出来,董老板还是懂行的,这绿茶是上好的西湖龙井,刚冲泡的时候我有留意到,茶味清香持久又馥郁,不过您这么懂茶,应该不会不知道龙井的储存条件,我刚刚尝了一口,底味还在,不过就是没有……那么香醇了,我猜,这茶包装之前就已经拆封了,应该是跟冰箱里储存的其他东西串味了吧?” “……” 董天戈脸上的红一会儿就青了,他哪里懂什么茶叶,不过是附庸风雅,昨天临时找来了些龙井,想着给自己充场面的,结果天气这么热,他手下的人更加不懂得如何贮藏,可能就是随手一丢,不知道串了几个味,喝起来就像发霉了一样。 “我也是昨天才来的,手下也不懂这茶的名贵,陈总这一解惑,倒是帮我们一个大忙,哎,倒是董某在您面前班门弄斧了,没想到陈总年纪轻轻,对茶叶还有这么细致的研究啊?” “我母亲爱喝茶,耳濡目染而已。”陈翊说,“巧了,她最喜欢的也是这西湖龙井。” “哦!是吗?!令堂也喜欢啊?怪不得您见解独到呢,那您……喜欢什么茶啊?” 这么好的话柄,干嘛不接上去问他母亲的偏向,龙井的细分也很多,反倒是专门问起来自己的喜好,没话找话。当一个人没有多少见地时,就会习惯性地将话题再抛回去。 “我啊……”陈翊假意思索了会儿,“这夏天嘛,自然是绿茶喝起来更爽口,不过比起绿茶,我更喜欢乌龙,味道适宜,董老板觉得呢?” “乌龙啊…我知道,茶中美人嘛?不过听说上好的乌龙价格名贵,一般我都作为私藏,陈总这么年轻,不会也对茶叶这种中年人喜欢的品类感兴趣吧?” “董老板这就小看我们这些年轻人了,茶叶本来就不是长辈们的专属,我身边不少茶叶爱好者,反而都是同龄人,就拿乌龙来说吧,口味浓淡折中,没有红茶那么醇厚苦涩,也没有绿茶那么清新淡雅,泡几道就没了口味。” 听到这,一直沉默在一旁的简璐下意识笑了一下,对面的董天戈忽然间就抓住了这一“破绽”,好奇地看了眼简璐,不过也颇带着些打量女性的眼光扫了她一眼—— “简小姐也这么觉得?” 简璐先是看了眼自己老板,像是拿到了应允般打趣着解释: “陈总最近爱喝的就是这个乌龙,董老板您这一提茶啊,是正合了我们老板心意!” 董天戈一听这,脸上立刻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笑意。 “不瞒您说啊,说起来这饮料,我最近还真打算招商引资,他们在考察商铺,听说tr的茶叶系列最近动作挺大的,当然毕竟是您麾下的企业,品控这块我是没得说,就是不知道对方的诚意如何……” 刚谈及此,董天戈的助理忽然推门走进来,躬身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你看,说曹操曹操到,tr的人已经来了!” tr被慕白收购的消息最近几乎上了各大新闻头条,业内人士没有不知道的,董天戈也不例外,他三周以前原本是想约陈翊来他的宅子小坐,旨在给他的乐园“增砖添瓦、再添薪柴”,结果半路杀出个李君昂,这小子的性子像开摩托车一样,横冲直撞,连带着tr那些人“死乞白赖”地非要约这周日,董天戈没办法才同意的,但他心底隐约也看出来点什么猫腻,好一个甲乙合并,声东击西。 果不其然,主题乐园招商经理魏仲海带着tr的人,说着就进来了。 陈翊看到李君昂率先迈着不疾不徐地步子进门,一米八几的身高,也是丰神俊朗,而他身后跟着的助理,虽然矮了他小半头,但她身上独一无二的气质却让人难以忽视。 陈翊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她身上,可当二人即将对视时,陈翊又“战术性”地低下头,没来由地喝起了杯里残余的绿茶,充满了霉味。 他心里瞬间升起了一丝焦灼,不过看李君昂“昂首阔步”的模样,计划应该是顺利的—— 三天前,他这满脑异想天开的事业心的好哥们李君昂,一心想要将手里的盘做大做强,tr想在园区里开设门店,并且想成为他们的供应商之一,他就言笑晏晏地跑来问陈翊这个“甲方爸爸”,是不是最近乐园的老板想要巴结慕白,急于给这个项目拉投资? 谁都知道,海滨乐园这两年的营业额并不好看,所以他们才想拉拢慕白,背靠大树好乘凉嘛,慕白这棵参天巨松是个企业都想分一杯羹。 而且老板董天戈这人,是出了名的人傻钱多,鼠目寸光,听风就是雨,刚跟他斡旋了两句,才知这人附庸风雅,好不虚伪,听说私生活也很混乱…… 说来也稀奇,这样的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暴发户’,没有上过几年学,也没什么管理经验,却能把这么大项目管理的井井有条。 除了这半路出家的“钞能力”和这一身附庸风雅,吹嘘遛马的本事,他的下属和搭档魏仲海,经常被称作董天戈的智多星,所以这个项目真正的策划执行人是招商经理,魏仲海,而董天戈则是货真价实的金主爸爸。 那这魏仲海必定是只足智多谋的老狐狸,李君昂与陈翊商议着,既然这样,那还不如直接从董天戈这里开刀,一来他是实际掌舵人,掌握着招商的经济命脉,魏仲海这边再怎么难攻破,董天戈那边点头,他总归不好说什么,二来董魏两人都无疑垂涎着慕白的“施舍”。 而tr最近被慕白收购后,涨势一路长虹,而有他慕白总裁坐镇,怎么也会给慕白一个跪舔的大面子,双方都是将计就计地各取所需,简直完美! 李君昂讲完就戏精上身,重重地拍着陈翊的肩膀—— “绝了绝了!哥们我们来个里应外合,我到时候就应付姓魏的,老董的戏就靠你演了,他这人啊人傻钱多又好面子,你随便勾勾手指,他准下不来台,旁敲侧击两句tr,这不就都成了?!老董一点头,姓魏的再怎么在那搅动风雨,我们也不怕!” 陈翊只觉得他身为甲方,又是一团之主,却是被李君昂这个乙方老弟演得像个某传销组织头目,他觉得自从这个朋友回到身边之后,他好似真的行事更加大胆了,谁给他的勇气? —— 此时此刻,看到李君昂与白音两人一先一后登场,陈翊的心里还是小小地咯噔了一下。 白音今天穿着一身乳白色的西装短裙,衬得她的线条干净利落,俨然已经有了职场女性该有的落落大方,但她今天又穿了一双高跟鞋,这让陈翊心底的那块柔软,又炸开了锅似的不平静。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不瞒您说,陈总,我与仲海今天还约了tr的负责人来,这位是李经理!不过想来二人都认识了吧?tr的涨势迅猛,让我董某也是不由得心生佩服与艳羡啊哈哈哈!” 董天戈看着三人陆续进门,起身招呼。 陈翊与李君昂交换了一个眼神,假装点头问候了一下,刻意避开了他身后的白音,只扫了一眼最旁边的魏仲海。 他估摸着不到四十岁的模样,带着一副方框眼睛,清瘦又干瘪,更透露出一股老谋深算的味道了。 “哈哈哈,老板,刚刚跟李经理他们,聊得挺顺利的,我们是听厨房说已经准备好了饭菜,想着既然你这边陈总也在,不如一起?” 魏仲海笑意不达眼底地催了句。 董天戈自然在一旁捧着: “来来来!我今天特意交代了厨房,做了些丰海的家常菜,陈总可愿意赏光啊?” 第14章 乐园救美 餐厅即在旁厅,三方各两人,陆续圆桌落座。 这四个男人一台戏,白音这次主动拉了简璐坐在一起,摆出来一副不想奉陪的架势。 丰海菜肴向来以色香味淡著称,李君昂吃不惯,动作间就表现出兴味不高的样子,坐他身边的魏仲海一下子自然捕捉到了,玩味地问: “李经理吃不惯丰海菜吧?看你筷子都没动几下?” “嗐!是不太惯!您也知道tr刚在丰海立住脚,实在是太忙了,一个月来吃饭都是三下五除二的,这猛得坐下桌来细嚼慢咽当然不习惯,我知道丰海人讲究,是我太糙了哈哈哈!” 魏仲海浅笑了一下,没有接话,一旁的董天戈却有些按捺不住—— “不担心,今天也算是走巧了,我听说简小姐也是首都人,特意吩咐厨房做了酱肘子,一会儿你们尝尝,正宗不正宗?啊?哈哈哈哈哈” 董天戈热情地大笑妄想活跃气氛,却还不忘偷瞟对面一眼,简璐只礼貌地回一句“有心了”,但董天戈却不以为意,眼神无理又顺带扫了一眼她身边的白音——那眼里暧昧的光简直要溢出餐厅,嘴上还揶揄: “哎,看来贵司招人,形象要求大概是第一位吧?看简小姐还有这位,真是如花似玉,令人赏心悦目啊?” 陈翊想,这董天戈果然是传说中的看到年轻漂亮的女人,就招架不住,刚刚他就注意到他跟自己“品茶”时,还不忘单方面跟简璐眉来眼去,现在想来真是轻浮极了。 他原本想怼回去,不想另一边的李君昂已经先发制人—— “欸,董老板,您这话可肤浅了!您看陈总是什么身份,他的助理怎么也得是才貌双全的背景,否则怎么能帮陈总镇得住那杂七杂八的小虾米呢?况且,我助理小白,专业能力也很强的,我们公司可从来不养花瓶!” “李经理这话我信,刚刚在厅外,白小姐的业务能力我可是看在眼里的,您二位配合得那可是叫一个天衣无缝!”董天戈还没找到话来搪塞,话题就被魏仲海顺了过去, “我没想到,这白小姐看起来年纪轻轻,工作水平却也是一流,听说也才刚毕业没多久来了丰海,不知道白小姐老家哪里的啊?” 魏仲海若有所指地点了一句,惹得白音先是一怔,也没好撒谎,老老实实地回:“丰海。” “哦?老乡啊?”一听这,董天戈忽得又恢复了适才“没出息”的模样,不知怎得,竟语气轻佻地对着白音用丰海话问了句什么。 白音听得一懵,沉默了——虽然没大明白,但大概不是什么好听话。 “董老板这个问题问得唐突,小白完全可以拒绝回答。” 此话一出,董天戈脸上晴转多云,云里全是裹不住的尴尬,而其余四人可以说是游离状况外,压根没听懂问了啥。 “小白年轻,虽然长在丰海,但大概也不怎么说家乡话,您还是别开小姑娘玩笑了。” “哎哈哈哈哈对啊对啊,还是陈总理解我,我就开个玩笑,想着是老乡嘛哈哈,没想到……您倒是听懂了,还以为您年轻,听不懂我这家乡话呢!” 结果他立刻被打脸,因为陈翊顺势就怼了句丰海话: “我母亲就是丰海人,我当然听得懂丰海话,平时不说而已。” 这照得董天戈更是“老脸一红”,自讨没趣,没说话了。而李君昂则不由得调侃回去—— “哎哎,董老板,魏经理,不瞒您二位,我跟陈总是大学同学,同窗四年都没听过他讲家乡话,今天倒是托二位的福,让我一饱耳福啊哈哈哈!感谢感谢!” 他这一掺和表面是有些插科打诨,实则是给那两个瘟神一个台阶下,不然这饭是无论如何结束不了了! 果不其然,这场闹剧般的午饭吃得在场的人,各怀心绪——有提心吊胆的,有暗自窃喜的,有隔岸观火的,甚至也有心口不一的…… 餐毕之时,董天戈与魏仲海提议下午请诸位去乐园里玩,美其名曰:指导工作,实则:给金主爸爸拍马屁。 几人来到主题乐园的检票口。 趁魏仲海去一旁售票厅核销,以及董天戈在一旁抽雪茄的空档,李君昂跟陈翊嘀咕起了今天的成果—— “我觉得这把稳了,多谢哥们儿!你三言两语就把董天戈那个茶盲给聊趴了,我在一边疯狂给魏仲海输出我们的饮品优势,虽然魏狐狸贼精贼精的,但董天戈可是个要面子的,等着吧,这波稳了!” “leon,像我这样为你们乙方着想的甲方,全丰海应该找不到第二个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陈翊无奈。 “大佬大佬,感谢您的‘施舍’,但也算是双赢嘛?!tr受益,那就是您受益,而且,这董天戈人傻钱多,以后慕白入了股,那更是一举多得的好处!” 李君昂揶揄,“而且,您这次,说得好听是给我这个哥们面子,说隐晦点,是给家属面子……” “说什么呢?!”陈翊一个眼神瞪了过去,“什么家属?” “哎?我没说错啊,你俩名字现在难道不在一个户口本上?不会吧,这么狠心,还真给人注销啊?!” “闭嘴。”陈翊心里翻了个白眼。 说起来,李君昂说到这个计划的时候,陈翊一开始是拒绝的,但这小子实在是精,居然还拿白音打掩护—— “你是不知道那董天戈简直就是个老流氓,我要是单独带白音去,他肯定给迷得五迷三道的,难保到时候说点废话,做点破事,我们是求人办事,没法说啥,但您去了就不一样了啊?他还仰您鼻息,怎么敢当您的面乱来!毕竟您是正人君子……” “别装傻,你让我去,不就是因为我肯定要带简璐去?” 虽然对自己的感情迟钝,但对别人的感情,陈翊可一点不含糊,即使没有李君昂在这里煽风点火,他这一个月来也没少看到简璐对着手机屏幕发笑,偶尔提到他,简璐还喜笑颜开的,也许这就是恋爱的样子? “我带简璐去的话,那按照你的想法,为你和简璐创造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当然还有我和阿……和小白,还有,促成两桩生意,这不是一举四得的好机会?谁不去谁是傻x。” “哈哈哈恭喜我的好兄弟都会抢答了!”李君昂拍手称快,一下子将陈翊揽到肩头! 陈翊不禁想,自从这个leon回来,他不仅做事开始洋洋洒洒了,说话也更加口无遮拦起来,这好像是病,得治。 之前给白音撑伞那次实属尴尬,他回去思来想去,觉得那天的自己大概是心绪冲昏了头,最后才不了了之。 可不得不说,自从知道白音回到了丰海,而且还跟自己的好朋友有这样的一个渊源,尽管微妙,但心底莫名涌出了一种落定的安心和满足感。 偶尔听到李君昂开起玩笑,表面上是毒舌加白眼,心里是说不来的暧昧与窃喜……这好像也是病,也得治。 他回过神的时候,白音和简璐正好从售票厅旁边的盥洗室出来,夺目的日光下,白音一头柔顺的黑发格外亮眼,不过比起这个,更加动人的则是她那双匀称的纤纤玉腿,在日光之下显得更加白皙颀长,宛如一泓清泉般,令人驻目。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看白音穿短裙,原来他记忆中那个清瘦文弱的少女,如今已经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妩媚动人了…… 陈翊不自觉地多看了两秒,他潜意识里那颗种子仿佛又要破土而出,但他却理智地告诫自己——不该这样。 他很快便面无表情地将目光移到别处,看到李君昂迎上了简璐,想要帮她撑伞,但简璐却有些赧然地婉拒了,她反而退后几步,拉着白音一起走到遮阳伞下。 几人渐次围了过来,这董天戈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刺鼻的烟草味,引得身边的魏仲海都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看起来即使是自己老板,他也有些吃不消这味道。 不过没多少人能受得了吧?董天戈这德行,不就是互联网上经常说的,整日烟酒又好色没啥文化的,中年下头油腻男?可偏偏还是个“老板”。 随后几人一起进了主题乐园。 “在这样的天气选择到乐园排队玩项目,等于慢性自杀。” 这是陈翊听李君昂说的,而三个小时后的他,觉得言之有理。 的确,虽然他们有内部快速票,并不需要排队,甚至就差把“关系户”这三个大字拉条横幅竖在身上了,怎奈这主题乐园实在是太大,各个项目之间的游走就已经能累掉半条腿了。 加之周末的原因,人群熙攘,孩童的追逐喧哗和游客们抱怨的声音,就已经让人兴致寥寥,而好玩的室外项目,现在在众人看来,就是煎熬这两个字本身,实在让人难以做到“甘之如饴”。 玩过了最有名的几个项目,魏仲海提议去园区vip餐厅喝下午茶,剩下半晌可以悠哉悠哉地歇息,随后日落时分去坐园区的明星项目——海滨摩天轮。 据说这个摩天轮上的视野是整个园区最开阔的,尤其以日落时分的“森林寂静,海滨喧嚣”的动静结合意境最为出圈,被誉为丰海郊区浪漫打卡地之最。 董天戈一直吵闹说什么:“放心放心,今天傍晚的摩天轮被咱们包圆了!仲海安排好啦!咱们啊就享受浪漫海滨森林的落日就好了!” 果不其然,六点半一到,海滨摩天轮本轮的最后一组客人下车,工作人员们跟着魏仲海的编排,将闲杂客人疏散离场,好给老板贵客们让坐。 李君昂忍不住嘟囔了句:“这么大阵仗,至于吗?” 陈翊笑了,“他们没少打听我的喜好,知道我不喜欢聚众热闹,今天下午的很多项目,也几乎是包场的,所以这个自然也要包吧?” “下午那项目吵吵嚷嚷的,包场确实清净,但这摩天轮,本来一个包厢就那么两个座位,还非要清一圈的场……唉,这老董为了巴结你还真是煞费苦心。” 陈翊当然也觉得多此一举,但董天戈那盛情难却的样子,实在让他懒得去“客气”。 看样子闲杂人等赶得差不多了,魏仲海走到他们面前,先扫了眼陈翊身旁的简璐,经过了今天下午这一遭,谁都看出来李君昂对简璐的殷切,所以主动提出了要和陈翊一同乘坐,说正好有些关于乐园项目未来的规划可以请他参谋,就着摩天轮的得天独厚的视野条件,可以更加直观地讲述那些规划…… 这的确无可厚非,今天一整天他就看出来魏仲海对他倒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所以这会儿他会主动邀请,也没什么意外的。 —— 而白音这边,她一下午除了对简璐说说笑笑,对李君昂礼貌回复以外,对其他人几乎是保持缄默,装哑巴,让走就走,让玩就玩,让茶歇就茶歇,乖得不行,除了偶尔要避开与陈翊无意中交错的眼神,和董天戈那时不时露出玩味又审视的笑容,她几乎将透明人这三个字诠释到位。 现在的她,独自站在摩天轮候车厅的一旁,望着被分割开的天空出神,日光渐次稀疏,海滨日落的景象跃然眼前,她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但却被蓦然出现的董天戈的声音打断—— “白小姐,喜欢落日啊?” 她朝其他人那里瞟了一眼,魏仲海面对着那三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陈翊与李君昂也略感认同的样子,全然没有注意到她这边。 “只是发呆而已,董老板。”她语气平淡。 “我看白小姐这么年轻,业务能力却这么好,不知道……是不是有点别的运气啊?” 董天戈忽然走近了一步,他身上那股难闻的烟草味直冲鼻腔,声音也变得不可言说的油腻。 “您指什么……千里马遇伯乐的运气?” “算是吧,”董天戈语气逐渐轻浮,“今天下午仲海也跟我提了,董某认为你刚毕业,有此资质,实在是难得,既然你也提到了千里马遇伯乐,那不知道有没有想过,你的伯乐还在后面呢?” “这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我刚毕业,目前工作的状态我很满意……” “嗯……”董天戈饶有兴味地笑了,身体也不知道怎么得凑得白音越来越近,眼神几乎放光地滑到了她那双白皙又性感的双腿上。 “实不相瞒,董某能有今天,也是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所以看到你们这些初入社会的孩子啊,就十分亲切,你我又是同乡,实在是有很多经验想要跟白小姐分享,不如一会儿,我们在摩天轮上好好聊聊?” 说话间他那条猥琐的臂膀就要几乎就要搭上白音的肩膀,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缩。 看到她脚上踩的高跟鞋没有站稳,董天戈顺势就将他的咸猪手搭了上去—— “白小姐当心!今天穿着高跟鞋玩了一天肯定累坏了?” “董老板,您自重!”白音声音微微颤抖,他那双手像狗皮膏药似的甩不掉了。 “出来谈生意还穿这么短的裙子,勾引谁呢……” 正当董天戈的流氓行径即将露出狐狸尾巴之时,身后的一句贸然的打断,几乎是让白音不由分说地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董老板!” 是陈翊。 他的外套正随意地搭在手肘上,衬衣的扣子因下午的活动早已被解开了两颗,矫健而修长的身形剪影,在日落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高大巍然,不由得令人心生依赖。 “董老板,不好意思,待会儿可能需要我跟小白同坐了。” 白音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尴尬和困惑,赶紧趁机摆脱了董天戈,甚至还往陈翊这边下意识地躲了躲。 董天戈显然一副没想到会有这个结果的模样,嘴里支支吾吾地含糊着:“啊?陈总不打算跟简小姐,或者仲海……” “您不知道嘛?君昂是我助理简璐的男朋友,别的项目也就罢了,这个项目,我总不好‘夺人所爱’嘛,所以他刚刚托我照顾一下小白。” 董天戈半天没吭声,往回看了看,李君昂与简璐此刻正言笑晏晏着踏上了一节摩天轮。 “董老板,是还有什么顾虑吗?” 陈翊的眼神若有所思地催促着,董天戈自然只能败下阵来,毕竟再解释什么魏仲海要跟他聊工作什么的,已经完全没了份量,只会显得刻意,他这流氓举动本来就上不来台面,肯定就只能照办了呗。 于是含糊着说了句“行啊行啊”,就悻悻地走开了。 留下心神甫定的白音,与暗自松了一口气的陈翊。 看到董天戈最后不着头脑地独自坐上了一节包厢,为了与他隔开些距离,陈翊过了几分钟才哑然开口: “我们也坐上去吧?” “……哦。” 两人刚走到台前,白音本来要直接上去,却被身后陈翊的一句:“等一下”制止。 白音困惑地回头,陈翊顺手将手里的外套递给她,并在她接过的刹那,悄声在她耳边送了句:“下次记得,这种场合不要穿短裙。” 这句话像是忠告又像是警醒,白音眼中涟漪微泛,讪讪地接过那个外套,将它围在腰上,钻进了这节包厢,陈翊随后,两人相对而坐。 随着工作人员将这节包厢的门重重落锁,耳边的熙攘顿时消散,重心仿佛也消失了一半,场景外,是愈渐浓烈的晚霞,森林里新鲜的氧气与海滨温柔的海风交融着,坠入一场难以言语的静谧。 第15章 爆裂 包厢外的景致逐渐随着夕日西沉,不远处,夜色正侵蚀着周遭,冷暖交替之间,包厢内两人仿若失语,谁都不想率先戳破这稀薄的空气。 陈翊的手机屏幕微微亮起,看到来人的消息,仿佛李君昂那恨铁不成钢的“劝导”已经在他耳边响起—— “说话啊陈翊!你俩看谁比谁气长是不是?” 陈翊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回复:“说得轻巧,也不知道刚刚是谁出得馊主意?” “这怎么能说是‘馊主意’呢?不是我帮你放哨,你个缺根筋的都要被魏仲海拉走了好不好?!” —— 那会儿他刚想答应魏仲海一起乘摩天轮,却还是心有余味地顾及了一下白音,李君昂还是机警的,指了指董天戈他们二人的方位,看到董天戈的背影几乎盖过了整个白音,难保他待会儿耍流氓,这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他也顾不上魏仲海把话说完,几乎是撞着他冲了过去,还好及时。 —— “你……” “谢谢……” 两人竟同时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氛围,陈翊示意白音先说。 “谢谢你刚刚替我解围。” 她语气虽平淡,但仍能听出一股感激之意,看来刚刚的情形确实令她方寸大乱了。 没想到白音居然还主动礼貌了起来,陈翊顺着解释:“没什么。不止刚那一会儿,董天戈对你流氓举动,从今天中午的饭桌上就开始了,一下午他的眼也没消停过。” “你是说那会儿在餐桌上他的那句调侃吗?” “你听懂了?”陈翊有些意外。 “没有,反正不是什么好话吧?” 陈翊记得听白长黎说过,白音的母亲不是丰海人,但是她又从小跟母亲呆的久,压根不讲家乡话,后来白母去世,自不必说。 “话倒不是不好,只是场合不对,”陈翊顿了顿,“他问你有没有男朋友,还说……‘你长得这么好看身材又好,男朋友应该艳福不浅吧’。” 听到这,白音的表情显然是有些愠恼,“那种场合,他居然都敢这么嚣张?” “leon跟简璐是首都人,魏仲海也是来丰海打工的,董天戈自作聪明,以为在场的没人听得懂他这轻浮的话,之前跟他喝茶的时候,他就五次三番地瞟简璐,后来,可能是觉得你更对她胃口,下午leon又跟简璐走得近,就开始盯上你了。” 白音沉默。 “董天戈这种人的做派你也知道了,你的工作少不了奔波,以后对这样的人记得警醒一些,除了我刚刚的话,还有……” 陈翊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句,“工作也不是一定要穿高跟鞋,今天一天,很累吧?” 白音先是愣怔了会儿,才淡淡地笑了出来,令陈翊不着头脑地抬起眼, “你这话,跟刚刚董老板对我说的如出一辙。” “……” “不过显然,讲话人的初衷截然不同,以后我会注意的。” 她是在……开玩笑吗? 这显然让陈翊意外,他那颗悬着的心瞬间松弛了一些,他原以为这次又会像上次那样如坐针毡,但没想到,此刻两人之间的氛围,居然有渐暖的趋势。 可能是他这次的英雄救美,救到了实处,也可能自己刚说的话,真实地令她感到了安慰。 陈翊微微颔首,嘴角牵起了会心的一笑,但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补了句: “当然,你今天的衣服和鞋子都很好看,只是……我认为工作的时候,舒适得体就够了,倒也不用…那么漂亮,虽然你也不是故意打扮的。” 他说着,心底不自觉就升起了一丝赧意。 可听了这话的白音,哂笑一下,也被戳穿似的解释: “其实我本来是打算穿正装的,但leon说可以稍微打扮一下,毕竟是出外勤,而且又是男客户的话,打扮一下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是什么话?!” 李君昂这小子果然只有馊主意!他肯定是故意旁敲侧击着让白音打扮好看点! 这贸然打断令白音有些哑然,她下意识地抬起双眸,猝然对上了陈翊的眼睛,可对方却立刻闪避了去。 包厢外天色渐暗,远处灯塔的光忽明忽暗地照射着,偶有海鸥的阵阵啾鸣穿耳而过,空旷幽静,有令人心境平和的力量。 “……leon这人想法是好的,但性子跳脱,做事随缘,他的话…你不必言出必行。”陈翊一回常态地解释。 “我知道的”白音淡淡回应,“不过我有时候觉得,leon这样也挺好的,挺会来事,工作上这样确实能加不少分,而且和他这样的活宝在一块儿,应该会少很多烦恼,所以私底下,简璐姐应该还挺幸福的。” 听到白音给李君昂这性子加分,陈翊心里顿时还挺不是滋味——听这话的意思,白音还是挺羡慕简璐的? 女孩子是不是都喜欢像leon这种个性爽朗,大大咧咧,又会逗女生开心的男生? 他想到今天下午,李君昂对简璐的种种“殷勤”,又是不厌其烦地配合她们打卡拍照,又是时不时查查攻略告诉她哪里会出片,甚至连下午吃刨冰,都是他主动提议的,实则是为了满足简璐的私心,她前段时间在公司里就有念叨过的‘网红刨冰’。 更早之前,两人还在美国上学时,他也早就领略过李君昂那一身正中下怀、恰如其分般的“芳心收割机”式撩妹技巧。 不过那时候的李君昂,就是一游戏人生的纨绔子弟,陈翊对他根本没什么羡慕欣赏的姿态,只觉得二人虽然个性迥异,却互补得当,也算是一见如故,所以陈翊依旧维持本心,做他的“高冷学霸”,心里只有他的学业与事业,无心恋爱与感情。 但此情此景,此时此刻,他却真的打从心底里有些羡慕李君昂,毕竟白音一直这么文静自持,跟他一样的“惜字如金”,按李君昂的话来说,就是“两座冰山碰到了一起,总要有一座先沉底。”,也许自己的性子再活泼一点,白音对自己或许就是另一番景致。 追忆之间,全景式的摩天轮包厢外,已然被刷上夜幕的底色。二人的包厢这会儿已到达顶峰,窗外的夕照渐次消弭,取而代之的则是乐园灯火通明,闪烁靓丽的夜景。 白音默默地拿出手机,对着厢外的景色拍了一下。 由于夜晚光线略暗,摩天轮内的灯光也并不明亮,她手机自带的闪光灯跟着忽闪了两下,幽暗狭小的空间里,微微的闪光之间,陈翊恍然看清了她的轮廓和剪影,心仿若也跟着闪光灯颤了一下…… 怪不得这个摩天轮总是和“爱情”“浪漫”联系到一起,不说别的,这逼仄狭小的空间里,的确令人感到暧昧丛生,也还好他陈翊算是个优游自若的人,不过他与白音还没到那个份儿上…… 不然此情此景,难保暧昧期间的情侣会做些什么,比如现在的李君昂和简璐。 话说,随手记录这样的事,搁在过去,白音不会做的吧?陈翊想,毕竟她曾经总是对一切都毫无兴致的样子,不过也可能是自己那时候木讷,也可能是那时候她本来就不屑于在他面前表现出任何兴致……也许这些年的离开,让她的性子变得渐渐——社会化了? “对不起,我忘了关闪光灯。” 大概是瞟到了对面人对自己的愣神,白音机敏地将闪光灯调至关闭。 陈翊也回了神,“想拍就拍吧,我不在意。” 他默默地垂下了眼眸,不知道该如何进行接下来的对话,他明明还是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想要弄清楚,但这些年来这些疑窦早就杂糅成了浆糊一般,从何说起?何况,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何必在这样的场景下说出来给她添堵呢? 空气再次静止了,没有声音没有颜色的包厢里,思绪如麻的陈翊的盯着对面人的剪影…… 忽然,一道略刺眼的橘光毫无来由地闯入他的视野—— 白音不是已经将闪光灯关了吗?怎么还这么亮? 来不及思考更多,只听厢外“哐当”一声巨响,耳边回荡金属与钢铁间的闷声躁动!整个包厢如地狱般剧烈地晃动了起来! 在那一刻,他怀疑自己在做一场惊悚的噩梦…… *** 傍晚六点五十分。 一声急促拨入的手机铃声,引得程灵溪一个激灵从沙发上跳起来, “哥!你手机!” 程灵舟原本在院子里漫无目的地打球,听到客厅妹妹的一声呼喊和手机铃声的骚扰,他二话不说接了起来—— “舟哥!赶紧!出事了!海滨森林乐园的摩天轮炸了!” 来电的是他的徒弟,肖越。 “知道了,我这会儿立刻就赶过去,伤亡情况怎样?” “听说一个包厢爆炸,里面的人当场就死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爆破装置,消防队和当地分局已经派人去了!” “摩天轮上一共有多少人?” “听说不超过八个。” “别着急,带着弟兄们,赶过去注意安全!我马上到!” 他扔掉手边的球,挂下电话,抓了件外套就往外跑。 “哥!出什么事了?!” 程灵溪从他接起电话的那一刻起,就感到这次的案子绝不简单,程灵舟的脸直接垮了下来,挂了之后的这一同操作,让她也跟着心惊胆战。 “海滨乐园的摩天轮爆炸了,听说人员伤亡惨重,紧急任务,有可能晚上回不来了,不用给我我留门!” “……什么?” “走了!” 看着程灵舟匆忙急促地从家里跳出去的样子,她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丝阴霾—— 海滨森林乐园?摩天轮? 她想起前两天,本来想约白音出去逛街,但是她的回复: “这周日不太行,我得跟leon去海滨森林乐园那里谈渠道,谈得下来的话我这个月业绩就拉满了!” “真的吗?那敢情好,海滨森林乐园哎?记得去坐那个摩天轮,听说景色贼出片,你记得多拍点照片给我!” “是吗?leon说的是顺便会去乐园玩一玩,应该会去的。” 而她怔怔地望着手机里,那个白音十几分钟前拍给自己的那张摩天轮夜景…… 她真的去了,而且她还正好在摩天轮里面,还给自己拍了照…… 她抓起屏幕,语无伦次地回复:“阿音你在吗?你说话!快回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无人应答。 她不知所措地在客厅踱来踱去,突然整个人垮在沙发上,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不知为何,下意识拨通了一个可能已经于事无补的电话,语无伦次地哭喊出来: “明彻!明彻!快救救阿音!她可能出事了!” *** 程灵舟马不停蹄地赶到乐园摩天轮项目下,警戒线已然拉起,周围全是救援疏散人员的身影,警铃与消防铃声交错喧攘,镇得人心惊肉跳,尽管如此,乐园里其他的游客还是有不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卧槽!真是天降火气,我还以为周日乐园也放烟花了呢!” “还烟花呢?听说炸死了个人,贼吓人!” “摩天轮那么密闭的空间,从里面爆炸,那人可不死得碎碎的!?” “哎呀!你别说了,越说越恐怖!谁能想到大周末得能发生这样的事……” 境界线里的片警不耐烦地催促着: “哎哎哎!别站在这闲聊了,快疏散去安全区!” 程灵舟不顾周遭人群的争论与推搡,手臂一甩刑警队长证件,径直拨开警戒线钻了进去,看到肖越便立刻迎了过去问:“现在是什么情况?人都救出来了吗?” “其他厢里的人都没事,五分钟前已经都安全救下来了,当时摩天轮受到冲击暂停了,后来启动了应急装置,可以重新启动,但是为了安全起见,还是都靠人为救下来了,这一圈人不多……还好只是炸了一个厢……” “还好只是一个?”程灵舟一脸阴沉地瞪了这个徒弟一眼,肖越立即意识到自己表述得有失偏颇, “……一个厢被炸毁了,里面的人当场毙命,死者叫董天戈,今年四十岁,是这家乐园的股东和开发商之一,之所以会乘摩天轮是因为要陪投资人。” “爆炸原因有初步调查吗?” “初步断定是被包厢的应急装置里被人动了手脚,可能是人为原因引爆,还在调查中,不过火力并没有很大,万幸邻厢里没有人,所以即使火势蔓延也没有伤及其他,相关包厢还在逐节排查。” “所以现在,案发时摩天轮上所有的人,都已经平安落地了对吗?都是些什么人啊?” “慕白集团的总裁和他助理,tr丰海分部的渠道经理和他助理,还有乐园的魏经理,这会儿让他们都在救护区域等着了。” “敢情这大周日的,到这玩卧虎藏龙来了?” 程灵舟也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和肖越一起赶去了现场的救护区域。 周遭喧闹嘈杂地救火与叫喊声不绝于耳,程灵舟看到刚刚肖越提到的那一行人,此刻一个个面露难色地呆聚在敞开的救护车后,两个助理正披着毛毯坐在那里,一个满脸担忧地望着站在身边的男生,另一个则后怕地像只应激的猫,蜷缩在一旁,毛毯里面已经披了一身男士西装。 “我是程灵舟,是负责调查此案的警队,诸位稍安勿躁,待会儿还要辛苦下各位,涉及到案情,有些问题需要诸位配合回答。” 程灵舟利索地亮了眼警官证,肖越随后。 “警官同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刚刚还安慰着女生的李君昂,听到来人是警察,赶紧跑上来一顿“质问”,“到底是什么原因会发生这种事?!难道安保排查这么鸡肋吗?!” “请冷静!”程灵舟不怒自威的一句话,令来人立刻吃瘪了一般熄了火。 “安保的问题我们已经有同事去核查,也正是因此,我们才要留各位问话,我们初步怀疑,这是一起蓄意破坏和谋杀。” 听到这“谋杀”这两个字,在场的所有人都立刻露出了警觉的态势,连从适才就一身冷静自持的青年都若有所思地朝这边偏了偏头,另一个有些柴瘦干瘪的中年人也骇然地扶了扶眼镜。 “君昂,你别激动,我们配合警官就好。” 程灵舟猜想,这两人应该是情侣吧?刚刚两人的举动就异常亲昵,老板和助理谈恋爱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是时候搞清楚这几个人具体的身份、关系、目的和行动线了。 第16章 复盘 “我是魏仲海,乐园项目的招商经理,死者……是我老板。今天我们就是来谈项目合作的。 “老板想拉拢慕白集团的投资,我这边主要负责招商项目,所以准股东慕白,和未来的商业伙伴tr就约到了一起,工作已经谈完了,下午就随老板的意思,请大家来乐园玩一玩…… “包场的项目,我都是按照董老板的吩咐,为了陈总的游玩体验,早就交代工作人员清场了,会发生这样的事……我真的万万没想到。” 程灵舟嘴里没由来地念了句: “先清场,再杀人,这凶手还挺有良心的。” 魏仲海却显然一脸不悦:“警官先生,这话什么意思?” “你们大概什么时候来的摩天轮这里?上去前,魏经理在做什么?周围有发觉什么异常吗?”程灵舟忽略了他的反问,继续他的问题。 “……我没做什么,今天我本来就是陪同的,那会儿想请陈总一同坐来着,被拒绝了,我就等老板和客人们都上去了才上的。” “哦?那您为什么不直接和董老板同坐呢?” “……老板他喜欢抽雪茄,我向来不爱那味道,这个他自己包括我们亲近的同事都知道。没什么奇怪的。” 程灵舟点点头,接着问: “这么说,魏经理是最清楚董先生今天的行动线的了?对今天的计划也早就了然于心吧?” “对啊,”魏仲海警觉,“这有什么?别说今天,老板每天的行程我们公司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又不是什么机密。” “魏经理别激动,我们也是例行确认而已。我们还注意到,案发时,你在摩天轮3号包厢里,大概在摩天轮中轴线的右上四十五度左右,离董老板的12号最远,您本身又是内部人员,知晓乐园的安保系统的规则……” “警察同志,就算我是内部人员,也不代表我可以随意改装我们的器械装置,要人老命了啊,况且爆炸后,我们在场的半条命都快没了!我再想杀人,也不至于害我自己吧?!”他深深地看了程灵舟一眼。 “那是当然,我们相信。” 程灵舟再次点头,似笑非笑地盘问下一个了。 —— “我李君昂,代表tr来谈合作的,我完全不知道老董……董老板今天下午会有什么具体项目,今天除了谈工作和吃饭那会儿,下午就是一被牵着鼻子走的工具人,哦,我助理小白也是,我们啥也不知道。” 程灵舟顺着他的目光瞅了眼那还蜷缩在救护车后的女生,原来他的助理竟然不是刚刚那个? “您之前和董老板认识吗?” “……毕竟是我们的渠道之一,前期总归有交涉,不过我主要是和魏经理对接的,董老板嘛,也算是之前有过几面之缘,不熟。” “那请问今天的合作谈成功了吗?” “…应该是稳了吧,但还没签合同,人就没了!”说到这,李君昂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痛心疾首的事一般,满脸苦相,不停叹气起来。 “那你跟其他人都认识吗?我看刚刚那个劝你冷静的女生,你们是情侣?” “呃…算是吧,刚刚是的嘿嘿。”他突然又老脸一红,“其他人嘛,小白是我助理,陈翊……陈总是我们tr的投资方,就甲方,所以就是三方各有牵扯,今天就凑一起了,巧了嘛这不是?” “哦?那你们这甲乙方的关系还挺模范的,齐头并进啊?” “一般一般,各取所需各取所需。” 程灵舟挑了挑眉,示意他吐完, “陈翊是我大学同学,我们私下关系也不错,行了吧?” “上车前你在做什么?有发现异常吗?”程灵舟一副言归正传的架势。 “哦…我还能做什么,等候差遣呗,我反正早就跟陈翊说了,晚上摩天轮要跟简璐一起坐,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哦,董天戈色心大发算吗?” 程灵舟一挑眉毛:“怎么说?” 李君昂讲了一下上车前他看到的那三人的事。 “那我可不可以这么理解,你跟你的好朋友兼甲方,互相心仪上了对方的助理?”程灵舟的眼神和语气里夹杂着些狗血的无奈。 “哎对对对,你还是……不对!”李君昂赶紧闭了嘴,“陈翊那是纯粹人好!” 程灵舟撇了撇嘴,满脸写着:信你个鬼。 —— 另一边,肖越刚刚问完简璐,又循例去盘问陈翊。 “陈翊。一周前约好来跟董天戈谈投资的,乐园项目的负责人跟我助理简璐确认的时间和流程。 “案发时我们的包厢正停到最上方,离出事包厢的最近,但因为高度问题……我们被困了很久。 “今天是我第一次见董天戈,私人关系上与他之前没有交集,工作上的交集…可能需要简璐来进一步提供接洽细节。 “与tr的李君昂工作私人关系都不错。魏经理今天之前不认识,上车前他想找我同坐聊工作的事,但我拒绝了。” 肖越一惊,不愧是慕白的总裁,这一套回答堪称模板级教学,应该让其他当事人学学,省得都跟挤牙膏似的。 明明他说得像抢答似的,但却令人毫不反感,甚至还有一股不敢打断的威严在。 听完后肖越甚至有一瞬的恍惚,但还是发现了一个突破点—— “你拒绝了魏经理,去跟李君昂的助理同坐了,那你跟她也很熟?不然干嘛不跟自己的助理简璐坐?” 陈翊先是抬眼看了肖越一眼,沉默了几秒,解释: “显然,因为李君昂是简璐的男朋友。” …… 肖越还以为自己这次终于问到了有效问题,但对方的回答,却令自己突然感到这个问题挺蠢的。 “仅此而已?”他不置可否地瞟了眼女孩身上披着的西装。 陈翊顿了一下,终于还是讲出了上车前的插曲,关于董天戈的咸猪手,以及自己的及时解围。 怪不得会拒绝魏仲海,没想到啊……这陈总表面看起来淡定如斯,居然会对一个初入职场的下属这么关心?还有这么暖心的举动呢? “这么说来,陈总您还算是她的救命恩人了?” 陈翊显然是对这句话很不满意,煞有介事地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她,很快收回眼光,语气冷淡地念了句: “现在还不是下定义的时候。肖警官,我们配合您的调查,也请您不要无端玩笑,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肖越入警还没多久,原本就被队长兼师父程灵舟诟病讲话没轻没重,也没什么威慑力,这上来就被问询人给反教育了,心里一万个不甘心。 他也没再说什么,默默地走到那个女孩前,简短地开场: “例行询问,请问姓名?” 她仿佛没听见般,依旧有些哆嗦,眼神也没什么光彩,原本就白皙的肤色上,显得脸更加煞白。 肖越见状挠了挠头,这反应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之前问询没少见过,正巧程灵舟盘问好了简璐,走了过来,与肖越交换了一下眼神,看她蜷缩着坐在那里,应该是受了不小惊吓,这女孩看上去和自己妹妹差不多年纪,为了令其卸下防备,程灵舟俯下身来—— “你还好吗?要不要再帮你再拿一个毯子来?” 她机械地摇摇头。 程灵舟注意到她的膝盖上有两块淤紫,不算太严重,大概是刚刚在摩天轮上的时候,不小心磕碰到的,看上去已经让医护人员上过一层药了。 她看上去就像是真的应激一般,但明明这么害怕却没有看出有任何流泪的迹象,只是……害怕? “放心,这会儿已经没事了,我们问询,也只是记录一下当事人基本信息,了解一下案发时你们的情况,方便我们开展工作。” 对方的眼神这才有所反应地挪到他身上,程灵舟瞥到她胸前挂得工牌,顺势问: “你是tr的员工吧?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白音,二十二。”她木木地答。 程灵舟心中讶然,想到妹妹近几周在耳边叽叽喳喳的名字,以及tr的铺天盖地的新闻,而如今两者居然如此巧合地重叠在了眼前这人的身上—— 他哂笑一声,“我叫程灵舟,还有个妹妹,叫程灵溪。” “……你是灵溪的?” 在听到“程灵溪”这两个字时,白音刚刚还满身防备的架势此刻开始悄然溶解,程灵舟乘胜追击—— “没错,我就是她口中那别无二致的‘好哥哥’。” 白音大概是想到曾经灵溪在自己耳边那‘聒噪’的吐槽和抱怨,她此刻竟扯出了一丝笑容。 “其实我挺羡慕灵溪的,能有这样的家人……” 程灵舟瞥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自己身后的陈翊,若有所指地接着白音的话说:“你也不差嘛,我觉得你也有一个好哥哥。” 陈翊显然是不明所以,站在那却半天没说话,白音也没差。 “说说吧?二位。” 程灵舟站起身来,拍了拍手,颓然叉起了腰杆,眼神若有所指地游走在两人之间。 “白小姐这么害怕,是不是在我们来之前就猜到了什么?” *** 六点四十分,爆炸发生。 车厢忽然急剧晃动,陈翊先是眼前一阵眩晕,厢身开始有些不受控地朝一方倾斜,陈翊在左白音在右,原本就在在最顶点的二人,忽得相撞—— 白音几乎是瞬间撞进了陈翊的手肘间,他下意识地将白音护进怀里,用手包住她的头,白音的发丝悬了几缕在脸庞,在这样千钧一发又不明所以的情形之下,他最初嗅到的居然是她的发香。 但很快,他感到白音的身体和呼吸微微颤栗,鼻息间还夹杂了些疼痛难忍的无奈——刚刚那一刹倾斜,而产生巨大的冲击力,她的双腿毫无悬念地磕在了对面的椅座上! 这出乎意料的变故在分秒之间上演得心惊胆战,摩天轮因车厢爆炸,而强行暂停了下来。 两人惊魂甫定之间,白音已偏过脑袋,默默地坐回了对面。 陈翊此刻想不了别的,赶紧回头朝下方望了望,包厢的熊熊大火令他感到一股莫名的窒息——厢里的人肯定活不了了。 心忽然揪紧了,李君昂和简璐的包厢也在下方,而他看不出那个包厢具体是谁…… “……是爆炸吗?”白音心有余悸地开口。 “好像是。” 滴滴滴滴滴滴—— 刺耳的消息提醒如死机了般响彻在密闭的空间里,陈翊赶紧查看,一颗心悬回了一半——看来不是那小子。 “陈翊!” “哥们说话!” “你没事吧?!” “你tm的要是活着就别装死啊!” “你包厢在我们上面几个啊?!!” 陈翊立刻回拨了过去—— “我们现在没事,你们怎样?在哪个位置?” “卧槽!火星子差点打到我们包厢顶上,把我和小璐吓个半死!马上要轮到我们下车了,结果来出这?这什么?!余兴节目吗?!” “现在不是贫嘴的时候leon,火势还在蔓延,也不清楚爆炸原因,一个厢爆炸,难保其他的会不会继续,你们好好呆在包厢里别乱碰。” “……?这难道不是事故吗?怎么被你说得这么吓人!” “我这个角度,看不清你和董天戈他们的具体方位,但你们两组都是在我之前的,如果你没问题,那么出事的就只能是董老板的包厢了。” “老董?为什么?你是说,董天戈他俩难道已经……” “董天戈很有可能,魏仲海不清楚。你的包厢是最前面的,董天戈在你之后独自一个人进的包厢,而我跟他的包厢,大概只差了四个。” “五个。”白音忽然插嘴纠正。 陈翊抬眼,面露不解。 “你递给我衣服那会儿,正好过了一个。” “哎行了行了,小璐已经在报警了,先保命要紧……” 后面的话断断续续,大概是摩天轮里信号不好,刚刚又发生了爆炸,信号受到干扰,他们又还在半空,既然李君昂他们已经在下方了,就让他们报警吧。 不过这么大阵仗,此刻乐园内外,应该都吵闹翻天了吧? 陈翊挂了电话,表情阴翳地望着下方那一团火焰,堕入沉思。 “如果你推测的是真的,那董……董天戈现在,已经死了?” 白音再度打破平静。 “有可能。” “怎么会?”她的声音微微发怵,大概是想到今天这个人还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一瞬间说没就没了,实在不可思议。 陈翊正是刚刚也想到了这里,才长舒一口气,幸亏他那会儿没有妥协,不然这会儿白音岂不是跟着董天戈一起出事了? “你别怕。至少目前看来,我们还是安全的。” “还会有其他炸弹继续爆炸吗?” “还不知道是不是炸弹引起的,有可能是其他原因引起了爆炸,也有可能……只是那一个包厢有什么问题。” “如果是后者,那岂不是,有人蓄意……” “这样的蓄意也太明目张胆了点,简直就是在挑衅。” 说话间,陈翊蹙起了眉头,可如果,来人并不是冲着董天戈来的呢? 因为董天戈的包厢,原本是自己要坐的,如果那会儿没有白音的事,他和魏仲海原本就要上去了,可偏偏发生了那档子事,他去解了围,董天戈便坐上了他和魏仲海的包厢,而自己则和白音同坐进了后面的。 不对,这么说来,魏仲海和董天戈应该坐到了一起才对,但那会儿他刻意留意了一下,董天戈是独自进了包厢,没有魏仲海,可魏仲海那会儿为什么还要拉着自己呢?除非魏仲海也是不知情的。所以可能,董天戈成了自己的替死鬼? “你有注意到魏仲海在哪吗?他有没有上摩天轮?”陈翊忽然问。 白音立刻环顾下方与周遭,他们这个位置几乎是最高点,所以视野应该是最完整的,可毕竟是夜晚,窗外的景象看得影影绰绰。 “魏经理好像是在我们后面上来的,不过具体在哪个包厢看不太清楚,太暗了……”她下意识地回过身子探望,眼睛几乎要贴在透明的窗上。 陈翊点点头,不语。 “你是觉得魏经理有问题吗?” “可能。” “可如果他有问题,那岂不是哪种猜想,都说不通?” 陈翊抬头,蹙起的眉头下那双眼,意外地望向白音那惊觉的双眸,显然,她的思绪与自己不谋而合了—— “如果是冲你,慕白的总裁,那他刚刚为什么要拉着你?除非他想同归于尽。”白音陈述着,口中的战栗却没有丝毫减弱, “如果他想要加害董天戈,那按现在的情形看,不就是昭告所有人,他就是凶手吗?他刻意没有和董老板坐在一起,反而最后一个上车,还坐在最远的方位,他会这么蠢吗?” 蠢吗? 陈翊心中一动,谁说“蠢”,就不能作为掩饰的手法? “事情还没有定论,一切等我们下去之后,就会真相大白。我也会去查一查,乐园背后的资本,除了董天戈,还有谁。” 看到白音颇不平静的面容,陈翊就势还是补了句: “别担心,你刚刚没有和董天戈同坐,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听到这句话,白音的脸色彻底绷不住了,变得铁青,整个身体开始不住地颤抖,呼吸声加剧着回荡在逼仄的包厢里,她的两只手摩挲在膝盖的磕碰处,紧紧闭上了双眼,仿佛是想要将自己迅速从噩梦中抽离,嘴里念叨着: “我不该回来的,我当时就该坚持……” 此时耳边也陆续传来了警车与救护车消防车的鸣笛……他明白,这惊恐的几分钟,马上就要过去了。 “阿音,你冷静。”陈翊忽然抓住白音的手腕,“还不是丧气的时候,这件事跟你无关,不管是意外还是预谋,我保证,都不会让它们殃及到你!” 白音忽然抬头,眼里泛着将信将疑的光,对视的分秒,仿佛诉说着千头万绪。 可白音却还是缓缓将手从他的温度中抽离,眼中的惶惧依旧。 的确,害怕也很正常,没有什么比劫后余生更令人感到庆幸与后怕。 “刚刚我突然想到,我今天不管是跟你,还是跟董天戈坐在一起,可能都死定了,希望这次是真的‘万幸’……” 听了这话,电光火石间,陈翊乍然又有了一个细思极恐的猜测,只是这条线,需要他之后死命地追查了…… 消防员已经赶到,扑灭了着火的那几个包厢后,铺设好救援绳索,依次救助困在包厢里的人,他们的方位已经被锁定。 不消一会儿,他们的包厢门被消防员强行撬开,裹挟着大自然与火药味的风瞬间灌入了包厢,两人依次获救,心事重重,没了言语。 第17章 疑窦 “这么说来,白小姐是因为想到自己‘死里逃生’,才这么惊恐的吗?” 听陈翊简述完在摩天轮爆炸后,二人在包厢里暗自揣测的推论,程灵舟将信将疑地反问了一句。 此刻白音的声音逐渐平稳:“发生这样的事,原本就让人脊背发凉,下来之后又听说董老板人都炸碎了……实在是,心有余悸。” “我们刚刚的猜想,只是主观臆测,至于真相到底是什么,还要劳烦警官们彻查。” 陈翊的这段话听起来,明面上是说给警察们的,但也仿佛是安慰白音的。 肖越不由得联想到程灵舟那会儿说的那句‘好哥哥’,在心里暗自吐槽:这两人既然是兄妹,那为什么陈翊刚刚不直接说呢?真是好别扭。 陈翊明明表现得很关心在意她,却自始至终都与她保持距离,更没有近身安慰她,而白音更是一副好像压根不认识陈翊的样子? 不止他俩,其余那几个人的表现几乎可以用各有千秋来形容,那个魏仲海,明明与那几人不熟,但总是有意无意地扎堆在他们身边,脸色一会儿凝重,一会儿无奈的,反正不好看,一问上几句吧,他没几句就开始倒苦水,一副老板死了痛彻心扉,实则与我无关的德行。 那李君昂简璐这一对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一个咋咋呼呼,一个一问三不知的,没一点有效信息,果然,别妄想从热恋的人身上获取任何理性价值。 此时过来一位鉴识科的刑警,走到了程灵舟身侧,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你的意思是,董天戈包厢里放有易燃爆的氢化物?这种即使是在工厂里也要做专业防护的高危物质,为什么会轻易被装置在娱乐项目上?交代排查乐园所有相关项目,务必查出来出处!” 看来真的不是炸弹,而是氢化物与另一种物质混合发生反应,才致使了爆炸。 “还有!”程灵舟眉心一蹙,好似想到了什么,“其他摩天轮包厢里有没有问题?” “优先查了其他乘客的车厢,除了9号车厢,其他都没有发现这种装置。” 案发时,有乘客的车厢一共是四节,整个摩天轮一共只有2节车厢,并不算多。 董天戈出事的车厢是12号,9号车厢坐的是李君昂与简璐,而陈翊与白音的车厢是17号,魏仲海的是3号。 案发时,出事的12号位于摩天轮左侧几乎四十五度的方位,还有小半圈就可以着陆,同样安装了易燃装置的9号车厢,案发时还差两个包厢就可以着陆了,所以当时优先救了他们两人。最顶点位置是17号,与还在右侧的3号,没有易燃装置,所以自然没有受到波及。 如果是蓄意要害董天戈,凶手就要精准地预判被害者一定会上这节车厢,但如果12号和9号都有雷区,那9号又是什么原因没有引起爆炸呢? “那16号车厢呢?”白音忽然站起来问,“就是我和陈总车厢的前一个?” 听到这句问询,程灵舟也仿佛有了新的发现,转身望着白音那双迫切惶恐的双眼, “已经在逐节排查了,可能马上会有结果。” 将全部的车厢全都装上太过张扬,工程巨大,只选取一两个又实在难判断当时的被害人的意愿,所以干脆动一半的手脚,这样成功率与失算率对半,只要牢牢锁住半圆就够了。 果然,十分钟后,得到消息——9到16号车厢全都被检查出氢化物装置,所以凶手只要安排被害者能进这几个车厢的任何一个就够了。 问题车厢一共有八节,而16号车厢,正如白音那会儿说的,如果陈翊没有给自己递衣服,那他们也将会进入这个死亡车厢。 “舟哥,这……这不就意味着,3号的魏仲海嫌疑最大吗?!他完全在安全区啊,因为他知道那半圆有问题!” 肖越激动地在程灵舟耳边小声推理着,可他的师父程灵舟此时却皱着眉心,不置一词。 他难道是想一锅端? 另一边,当事人那一堆里也传来李君昂骂骂咧咧的控诉,白天还和颜悦色、诚意合作的架势此时已荡然无存—— “魏仲海?!你这明摆着是要置我们所有人于死地啊?按照你的计划,我们三拨人今天全都要交代到这了?!你到底安得什么心?” “李经理,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你们?况且,害了你们拉不到投资,拉不到商铺,又没了靠山,于我有什么好处?!” 魏仲海的满腔的怒气也不打一处来,透过眼镜里的光,仿佛燃烧着火焰般反驳着。 “而且你可别忘了,我真要害你们,那我那会儿何必极力邀请陈总跟我同坐呢?难道我当时是不想活了吗?!明明我们都是死里逃生,为什么下来了还要被你扣帽子?” 李君昂听了最后一句,瞬间气得咬牙切齿,没想到啊,这魏狐狸平时看着对人毕恭毕敬的,听说过狗急跳墙,原来狐狸急了也一样跳墙。 “什么扣帽子?你少在这避重就轻,既然你自己也提到了,那我倒要问问,我们陈总都拒绝你了,你自己一个人干嘛还非要坐摩天轮?” “李经理,这跟案情有什么关系吗?我看到你们都上去了,我一个在下面呆着也是呆着,不如上去歇会儿,这不行吗?反倒是,我要是真的没上去那才更可疑,不是吗?” “你!”李君昂被他的有理有据怼得哑口无言。 确实,程灵舟看到这边乌烟瘴气,赶紧闻声寻来, “两位怎么这么激动啊?” 魏仲海顺势朝程灵舟吐起来苦水—— “程警官,我一直很配合你们的,但是现在,明明我们大家都是受害者,都是死里逃生的一员,我却被无端怀疑成了杀人凶手,我能不激动吗?这不明就里的就栽赃我,我还不如跟老板一起炸死在天上!” 还不忘恶狠狠地瞪李君昂一眼, “李经理,我看你这么着急扣帽子,不会是自己心虚吧?说起来你还是第一个上车的人呢,虽然也有什么危险装置,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搞‘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一套?!” 李君昂听到这,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干脆不演了,“你这狐狸放什么狗屁呢?!我告诉你,你少在这混淆视听,我们几个人里数你最鸡贼!人前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人后谁知道跟老董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见状,简璐赶紧过来劝解:“君昂,你消停会儿吧,这有警察呢。” 看着两人都是一副气急败坏,无处宣泄的样子,马上就要干起来的架势,程灵舟和肖越上去先各自稳住二人—— “哎哎哎,不至于不至于,两位都冷静一下!”程灵舟宽慰道,“我们调查还在进行中,我知道您几位心里都压着一股怨气呢,我们是靠证据说话的,不是靠谁的怀疑和猜想,清者自清嘛!冷静一下哈。” 李君昂听完就转过身不想看那张脸了,而魏仲海也一脸无奈地朝李君昂几人的方向摇了摇头。 程灵舟悄悄拍了拍魏仲海的肩膀: “不过魏经理,鉴于您是这几个当事人中,与被害者交集最多的,我们还是有些问题,想请教您一下……” 程灵舟侧过旁人,压低了声音与魏仲海说, “您跟董老板的工作与私底下关系如何啊?” “老板……是我的恩人,跟他干之前,做的很多工作都不得上司提携,直到遇到我们董老板…… “虽然他在外人口中风评不好,又是半路出家的‘暴发户’,但是他却一直赏识我,待遇薪酬上就不说了,公司项目上大大小小的事,他都与我商议,甚至……甚至与我还有股权分红,我没少吃红利……所以您说,他这一走,我是真的一点好处捞不着啊。” “股权多吗?” “哎,这个您可以查到的,真的不多,而且都是以他的名义,我…就是白吃利息的。” “那……他跟你们其他同事相处如何啊?” “他工作上对接最多的,除了我之外,就是海滨乐园的人事经理,何谦,还有我们的产品经理,冯双洲,他就是负责我们乐园内项目开发和维护的,最近乐园这么火,全仰仗他的眼光。 “不过他们与老板的私下关系如何,我不太了解,工作上我看都挺融洽的。” 程灵舟点点头走开了,回身交代了肖越以及其他人,说要去看一下现场。 简单地勘察了一下,所谓的氢化物装置十分小巧,埋伏在包厢的座位下,紧挨逃生装置,普通的乘客哪能看出猫腻? 不过也正是因为分量有限,爆炸之后才并没有过多波及其他车厢,好在他们的包厢间隔也不近,不然难保会伤及更多。 那这些装置是什么时候被安置在这八个包厢里的?又是什么人做的安全检查? 他想,也许可以在刚刚魏仲海口中的那两人身上下功夫,他隐约感到,这个案子没有那么简单,而那个慕白的总裁陈翊,虽然他话不多,但他在爆炸后的那番猜测未必没有道理——想要加害慕白执行人的仇家,未必比他董天戈少。 不过可惜的是,这个摩天轮车厢内并没有安排摄像头,设计之初就是考虑到包厢的私密性才没有装置,外部倒是有安装设备,可是主控室那边行为懒散,有些摄像头居然直接坏掉了,仅有的那几个还都不是高清的,这个摩天轮……简直就是犯罪分子的温床啊。 程灵舟本来想点支烟,却想到这里刚刚发生了爆炸,环境特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直接交代肖越,让当事人们集合一下,待会儿要回警局做笔录。 听说要转移阵地,一行人各怀情绪地准备起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李君昂经过这么久的折腾,还被魏仲海气得不轻,这会儿只想赶紧回家睡觉,所以听到还要回警局,自然是那个意见最大的: “哎我说,这都什么事啊?九点多了还要回警局录笔录?这到市区都得多久了,非得今晚做吗?” “警察有警察的流程,服从配合吧。” 陈翊在一旁煞有介事地提醒,但内心却也跟他一样,毫不平静。 他瞅了眼跟在身后的简璐和白音,宽慰了句:“今天辛苦你们,为了工作还差点出这么大事。” 见简璐苦笑着点点头,李君昂自然又鸡贼地拖慢了步伐,顺手揽了简璐,脸上又瞬间洋溢着万幸的光,不置可否地瞥了一眼陈翊。 白音还是老样子,没有听见般无回应。 按照白音那会儿的想法,如果不是那会儿自己机缘巧合的举动,也许他们两个也跟董天戈一起,殒命在漆黑又热闹的夜空上方…… 可是,李君昂和简璐的问题车厢,却平安降落了。 他们刚刚越过警戒线,准备跟着一行警察上车,人群里却忽然冲出来一个身影,如梭子般几乎是撞到了白音身前,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阿音!!” 白音显然也是被来人的出现惊到了,适才还满脸困顿的面容,立刻浮起了几分情绪。 夏明彻不由分说地一把将白音紧紧扣进怀里,大概是看到她毫发无损的样子,他此刻的拥抱也显得如释重负。 其他人在一旁俨然就是一副不知所措,又摸不着头脑的模样,只有陈翊眼里还混着些无可奈何与……艳羡? 这夏明彻大学这几年没少长个子,现在已经高白音这么多了,他记得高中的时候,两人并排走着,明明还是肩并肩的模样。 “……明彻?你怎么来了?” 白音适时地从他的怀抱中脱身,迟疑地问。 “我早就到了!接到灵溪的电话,我二话没说就赶来了,还好你没事,不然我……” “灵溪?她怎么……”她看了眼刚坐上车的程灵舟,才明白缘由,“哎呀,你们太小题大做啦,我本来就没什么事的,而且真的有事,也轮不到你们两个来救啊?” “你还好意思说,既然你没事,干嘛不第一时间给我们报平安?我打了你好几个电话!”夏明彻埋怨。 白音这才意识到,意外发生后,她都没看过手机,伸手下意识朝衣兜里摸了摸……结果发现,这原来是陈翊的西装口袋。 她不自觉地瞟了一眼身后的陈翊,陈翊以为她终于找到由头要将外套还给自己了,但对方却又很快收回了目光,转而从跨包里摸索到手机,直接对夏明彻解释: “我的手机工作时间一直都是静音,事发突然,我又被吓到了,也没留意看消息,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什么下次?没有下次了!”夏明彻略带愠恼地接过这句话,还抛给陈翊一个不能细品的眼神,仿佛是在埋怨——下次别跟这家伙出来。 “我说各位……本来时间就紧迫,咱回警局慢慢白活行不?” 陈翊认为,李君昂今晚说在明面上的话,就这一句最得他心。 刚上车的程灵舟看到这一景致,眼里倒是一番趣味,那行人陆陆续续坐上了后面同事的车子,他跟肖越也见势跟上了。 第18章 若揭 “舟哥,你有头绪了吗?” 这是肖越每次在一轮问询后,上车必问的一句开场白。 “我说你,每次都只会问,啥时候能自己有点头绪?” 程灵舟说着点了跟烟,衔在嘴里,微微开了些车窗,目光忧虑又犀利地望着前方的路况,愁绪犹如烟雾般缭绕在身侧,又渐渐被风吸出窗外。 “……嗐,”肖越撇撇嘴,“这不是问习惯了吗?毕竟每次舟哥的推断都很精彩。” “那这次……你先推?” 肖越啊肖越,你这嘴,干嘛挖坑给自己跳哇? “咳咳……行吧,但是我说错了可不能笑话我。”他讪讪地清了清嗓子,思索了几秒, “我觉得,那个魏仲海……很有问题。你看啊,这几个人里,只有他与死者交集最多,关系最好,几乎算得上知根知底,但这样的关系,却不肯最终跟董天戈坐一个包厢,却偏偏自己坐,好巧不巧的,就他自己不在‘危险车厢’里,而且他又是乐园的人,十分了解内部的工作章程,所以肯定也知道摩天轮那里的摄像头设备不好,他又就是干招商的,难保认识些什么可疑分子,然后串通一气,搞到那些‘易爆物品’偷偷藏进摩天轮里,很可疑啊……” 程灵舟听完咧开了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好不爽利。 “可以啊,思路对了,但你只是在假定层面完成了推断,完全忽略到了刚刚问询环节的有效信息。” 肖越咽了口唾沫,讪讪道:“你是说,刚刚我们问的话?可舟哥你上次不还说我,不能轻易相信当事人的话,要相信动机和合理性……” “让你不要全盘相信,不是让你全盘忽略,”程灵舟吐了口烟丝,无奈地接: “比如啊,我现在就可以推翻你刚刚的假定推论,他没有和董天戈坐在一个包厢,是因为他表示不喜欢雪茄的味道,而董老板偏偏爱抽,在这种时刻,他当然有充分的理由可以退避三舍,他可以撒谎,但是这样的谎言验证性极强,根本没有意义。 “再有啊,你说他为何独独一个人坐到了‘安全区’,这个他刚也解释过,再跟那个李君昂争论那会儿,他被陈翊拒绝了,而又不想跟老板同坐,所以一个人最后慢吞吞地上了摩天轮。” 肖越听完煞有介事地点头,却又忽然觉得哪不对:“不是,舟哥,可我还是觉得不太对……” “哪里不对?”程灵舟动了动眼皮,若有所思地瞟了眼副驾上的徒弟, “我想到了!”肖越忽然灵光一现,“因为他!太激动了!他是所有人中,表现最不淡定的!” 程灵舟会心一笑,这么显而易见的纰漏,让他这个刚入队不久的徒儿练习,看来还是有些为难了? “终于想到点子上了,”程灵舟说,“最初问他的时候,他就表现得异常防备,恨不得我问一句,他解释十句,生怕我们会怀疑到他头上,跟李君昂吵那会儿,我更加笃定他的嫌疑,一个状况外的人在遭遇了这种事,怎么会上来解释自己的‘清白’,去急于佐证自己的‘不合理’?他自以为解释得天衣无缝,但也正是因为他太过敏感,这矛盾感和违和感令人难以忽视。” 肖越顿时拍手称快!“对啊对啊!我也觉得。” “别得意,这只是入门,那如果要你反驳我刚刚的解释,你会怎么做?” 肖越这开心消失的猝不及防,又是头皮一紧:“雪茄那个我还真没想好……” “那只坐‘安全区’呢?” “那个我有头绪了,其实我也是刚刚在你说的时候意识到,这几个人很奇怪的一点,明明这一圈都清场了,但他们坐得未免……太分散了点,其他那两组暂且不说啊,就说这嫌疑最大的魏仲海,跟老板董天戈差得也太远了,足足有半圈,这就算是为了躲‘雪茄’味,这躲得太过分了吧?豌豆公主在世吗? “而且,我记得陈翊跟我说,这魏仲海原本极力邀请与他同坐,后来是没成功,这几人才这样编排的,那按照这个说法,2个厢位的摩天轮,大概转完一圈也就二十分钟,一个厢位一分钟,李君昂和简璐最先上,随后是被白音陈翊劝退的董天戈,他在3分钟后坐上了摩天轮,陈翊和白音则隔得比较久,据说是因为白音那会儿心有余悸,而陈翊又临时借了她外套,所以隔了5分钟,而魏仲海呢?偏偏与董天戈隔了1分钟,与陈白隔了也有6分钟,在这十几分钟的时间里,他又做了些什么呢?还是想了些什么?” “没错,这是一个疑点,而且那会儿魏仲海说,‘如果我不上去,岂不是嫌疑更大?’这句话显然就是不堪细思的,反推之下,隔了这么久上去,会不会就是为了他能说出这句话呢?” “对啊!这全说通了……”肖越正一脸恍然大悟,却被程灵舟再次无情打断—— “说通了吗?我看还早,”他顿了一下,踩了下刹车,此时已准备驶进市区了,“他的动机目前尚不明确,具体的手法又是什么不得而知,易爆品的来源也是一个大工程,更加没有可以直接指向他的证据,所以刚刚的所有也只是我们初步的推论而已…… “回去先查一下他与董天戈的关系,找动机,然后再去查一下他口中的那两个人,冯双洲和何谦,可能能挖出来氢化物装置相关的线索,等信息获取完毕,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去证明这道题。” “这么说……舟哥,我最初的想法是对的,你也觉得魏仲海就是凶手?” “哎,说话严谨啊,嫌疑人就是嫌疑人,不要随便下定论,还不长记性……”程灵舟白了他一眼,拐了弯,上了高架。 “不过,雪茄那个,你还没头绪,但我却在上车那会儿发现了一个,差点被忽略的突破口。” “什么?” “那会儿在现场,因为爆炸,我没敢抽烟,后来上车的时候点着了,我突然想到,董天戈是酷爱抽雪茄的,也许易爆品就是遇到了点燃的雪茄,才瞬间爆炸的,也可能是这样的原因,其他没有引燃品的却有问题的车厢,才都没有发生直接爆炸。 “鉴识科的同事说,易爆品虽然装置了不少,但每个厢的分量都不多,所以才没有造成串联引爆,真是万幸,李君昂那个车厢事发时在最下方,也得亏救援及时,才没有造成更多的伤亡……” 肖越此时在一旁已经愣得五体投地,“原来如此,李君昂他们不抽烟所以没有引爆,而陈翊他们也没抽烟,再加上本来就因为插曲没有坐到相应的车厢里,自然也没事……而魏仲海深知自己老板的个性,在自家设施里,自然会忽略掉‘禁止抽烟’的标识……” “只是初步怀疑而已,这样就算行得通,也很难判断凶手最初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总觉得,如果这魏仲海真的这么想,那这个手法也太笨了,轻易就被戳穿,而他自己的供词又是破绽百出,太难让人信服了。” 程灵舟顿了顿,取了烟蒂,捻灭在一旁,顺手扶上了上唇,若有所思着说: “而且我总觉得,那个陈翊与白音之间,也有可以挖掘的信息。” 肖越一听这,一个响指打得车子内的气氛活跃了起来:“对吧舟哥?你也觉得他俩怪怪的吧?刚要不是你说他是她哥哥,我可是真一点没看出来……” “不是这个奇怪,”程灵舟打断,“而是白音的反应,她看上去未免害怕过头了。” “哎舟哥,这一点上,我可真不没觉得奇怪啊,人家一个女孩子,刚入职场,周末还得跟着老板们加班谈生意,又被揩油又差点没命的,搁谁身上谁能还能冷静自若的啊?哎,你代入一下小溪不久知道了?” 程灵舟斜睨了这徒弟一眼,这话题他反驳得挺像那么回事的。他的这个徒弟肖越啊,出了名的没皮没脸,照其他同事调侃的:出门全靠一张嘴,除了出警时刻偶尔掉掉链子,其他时候要么说到到人心坎上,要么怼得人哑口无言。 此时此刻,程灵舟属于后者,不过他倒是很好奇这个白音,也不知道是妹妹经常提到的缘故,还是对她在这件案子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感到好奇。 除了过于害怕,他还注意到那会儿她问了一句16号车厢的事,很显然,根据他们的推测,这次凶手很有可能不止想害董天戈,那如果是还想要害慕白的总裁陈翊,那总不至于用雪茄这一点搪塞,如果他们正好坐在了16号车厢之前,他和白音都不抽雪茄,凶手又怎么样让他们的车厢被燃爆呢? 氢化物,除了易燃,还会对什么行为和物质发生反应? *** 警局外,一行车辆的引擎声划破午夜的寂静,使得本来还在门口台阶上打盹儿的程灵溪忽然精神抖擞。 车子陆续停泊下人,她看到自己熟悉的身影,一个鲤鱼打挺,冲上去就是一个熊抱—— 程灵舟离老远就看到了她作势飞奔的身影,刚懒洋洋地张开双臂准备等待妹妹的“审判”,却不想这次却被她当场扑了个空,程灵溪一个神龙摆尾,打得他一个当场社会性死亡—— “阿音!你怎么样?明彻跟我说了你人没事,怎么我看膝盖上还这么大一块啊?!” 白音再次见怪不怪地长叹了口气,宽慰着来了句:“虚惊一场而已,已经没事了,不过为了给你拍这张‘打卡照’啊,真是让我见识到赴汤蹈火什么样了……” “哎呀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该说拜托你的,什么照片什么打卡的……” “好啦灵溪,开个玩笑而已,没怪你!而且那张照片我也没拍好,闪光灯忘了关,刚想给你重拍来着,结果发生了爆炸……” 看到妹妹竟然毫无愧疚地无视了自己这个哥哥,程灵舟本就打算走近揶揄一番,却在听到白音这句话后,面色一转,直接插嘴: “你在案发前开了闪光灯?拍了照片?” 此话一出,刚下车还没安定心神的一群人,包括夏明彻、陈翊在内,都好似警觉地回望着他。 “照片呢?可以借我看一眼吗?” 白音怔忡着就下意识地去口袋里取手机,却被程灵溪一把截胡—— “哎呀我手机上就有,阿音当时直接发给我的,我给你看!” 她一把调出了那张照片——的确,这张图就像白音说得那样,因为闪光灯过强,厢外的景致被磨得模模糊糊,毫无美感可言,不仅如此,车厢反光感极强,他甚至都能看到车厢上倒映出陈翊那陷入沉思的表情。 “哥,看出什么来吗?照片里是不是有隐藏线索?”看到妹妹一脸好奇的表情,程灵舟却置若罔闻,闲闲地来了句: “没有,太糊了,什么也看不到,”他将手机推回去,摇摇头,对着当事人们说了句:“今天太晚了,各位尽快去录笔录吧,日后案情有什么进展或需要进一步侦讯的,还望到时候各位继续配合。” 刚要进门的时候,夏明彻忽得一把拉住白音,将身上的外套取下,说:“阿音,你披我的吧?” 陈翊也注意到了,仿佛是有些忍无可忍地地来了句:“至于吗?夏明彻?” 刚刚原本是该他和白音两人坐在后车座上,半路拦截的夏明彻愣是理所应当地横亘在两人中间,他一路都在听夏明彻在他耳边对着白音叽叽喳喳、嘘寒问暖,三番两次听出来他就是故意在他面前“宣誓主权”的,让他觉得心中忿忿又反感夏明彻这人幼稚得可笑,他父亲夏鸿的精明愣是一点没遗传给儿子。 夏明彻眼里的冷光还没泼洒过来,他手里的衣服竟被白音一把拽去—— “行啊,待会儿我披在腿上,审讯室里没有窗子,应该挺冷的。” 两个男的都没接话,被程灵舟适时的一句催促接盘—— “陈翊先生,您跟我来!无关人员麻烦在外稍等,麻烦配合我们工作,谢谢!” *** 程灵舟负责的是魏仲海、李君昂和陈翊。 前两个人他只是是简单地重复了些之前的问题,对陈翊,他则多问了一些关于背景方面相关的——尤其是慕白旗下有哪些重工业工厂? “关于这些企业的名单,回头我可以让简璐发您一份,但是慕白名下的产业虽多,但我想还不至于到违法乱纪的份上,这样明显的危险成分外泄,怎么着也不是个小工程,现在跟踪科技这么发达,随便一个定位都能轻易找到途径,犯罪分子会这么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陈先生,您那会儿也说了,这么明目张胆的行径,就像是在挑衅,那犯罪分子自然在动机这块儿的心思,昭然若揭。 “但心思再昭然若揭,也不等于行径如此,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将他们自以为万无一失的犯罪行径,变成有理有据的事实。” 程灵舟默默却坚定地回复, “还有一个问题,陈总觉得,您和白音的私人关系如何?” 陈翊闻此,先是愣怔了两秒,疑惑反问:“这与案情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程灵舟喝了一口水,悠悠地解释:“不管是按照您的猜测,还是我们的推断,您很有可能是这次案件的潜在受害人,凶手害董天戈可能只是一个结果,如果顺利的话,就像那会儿李经理说的,把你们一网打尽。 “而我那会儿说您是白小姐的哥哥,也是私下从我妹妹那里得知的。不过我也听说,您兄妹二人私下关系始终不温不火,今天看二位案发后的反应……也实在很疑惑,您几乎无时无刻都在关注着白音的情绪,却始终不肯近身安慰,而白音,也总是躲着您,所以我想问问陈总的真实想法。” “就像你说的,我们私人关系,的确不温不火。”陈翊眼神飘忽,嘴上毫无波澜地道出这一句。“我们虽然是‘兄妹’,但只是名义上的,这也是家庭内部矛盾的遗留……她已经离开家很久了,这次回来也是为了工作暂驻,所以其实我们这些年私下里……没有交集。” 看着程灵舟煞有介事地模样,陈翊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但白音她不可能会用这样的方式,即使她……对我没有丝毫感情。” 虽然他从过去到现在都不认为自己了解过白音,但此刻,他就是这样的笃信:她不可能。 程灵舟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笑了。 *** 笔录结束后,已然是后半夜了。程灵舟刚出来打算抽根烟,却被警局门口这一幕惊得有些不是滋味—— 自己的妹妹,程灵溪的头正不偏不倚地枕在夏明彻肩膀上,睡得正酣畅。 可夏明彻则是看到这一行人出来,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赶紧跑到白音身旁,作势就想送她回家: “阿音,我送你回去吧?” 看到这一幕,程灵舟心里更不是滋味了,默默地白了他一眼,上去就泼了盆冷水:“怎么?大晚上的,我们警局的办公室看来是入不了夏少爷的法眼,还非要带着小溪在门口吹冷风?” “啊……不是,舟哥,”夏明彻显然是没料到灵溪亲哥这一层“血脉”压制,吞吐着解释:“是小溪说大夏天晚上屋里闷,想在外面透透风,我就是想着大晚上的,我才陪她……” “你还有理了?夏天晚上就不怕感冒了?” “哥!你们警局的空调也太猛了,哪有自然风凉快啊?”程灵溪醒眼惺忪地加塞道。 但程灵舟这会儿不想和他们掰扯这个,无视了妹妹和事佬的行径,看了眼身旁的白音,对着夏明彻郑重其事地说: “你还不能带走她,有些话,白小姐要跟我单独谈谈。” “……?” “待会儿我们会派人送她回去,你,先给我把程灵溪带回去。” 他不置可否地命令道,夏明彻深深地看了白音一眼,她也识趣地点点头。 看着夏明彻回身二话没说就劝走了程灵溪,而另一波人包括李君昂简璐和魏仲海,也在被肖越催促着,陈翊则安静地在一边,审视着所有人的举动。 *** “程警官,是什么事这么神秘啊?” 程灵舟将白音引到走廊尽头。 “白小姐这么聪明,这话应该是我来问你才对。” 白音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你是什么时候发觉的?” “最初感到奇怪,自然就是一开始你被吓到,虽然经历过那样的事被吓到也和合乎情理,但你的反射弧有点过度了,让我很难去忽视你这一点。 “后来在现场,你也不止一次地提醒着我们一些可关注的方向,直到离开现场,准备上车前,因为夏明彻的突然出现,让你差点就要露出‘破绽’,而回到警局后,得亏灵溪那会儿主动将照片翻出来了,不然你是不是又要‘露馅’了? “而后我又看到陈翊的一些表现,和您二人之间的恩怨,让我不得不怀疑,白小姐的确是有问题的。” “听程警官的意思,是觉得我有嫌疑了?” “所有与案件有关的自然都有嫌疑,可是凶手,只有一个,但白音小姐,您手里那关键的证据,是不是可以交出来,让我们一锤定音了呢?” 程灵舟的眼神犀利地滑到白音的西装口袋上,不置可否地暗示着她,揭开另一层细思恐极的真相。 第19章 设局 从警局出来后,夏明彻直接打了个车,与程灵溪坐在后座上,各自思绪飘然。 凌晨的车内,窗外的街道静悄悄无声息,只有偶尔攒动的车灯打着照亮。 想到傍晚时分,他突然接到程灵溪的催命般的来电,二话没说就要动身去海滨乐园,父母都有阻扰,但怎么都拗不过夏明彻的任性,他本想直接开车去的,可明旻怎么都不肯,非说什么他这性子害怕开车会出什么事,他也懒得反驳,直接拦了车去,临走前还不对自己父亲嘀咕一句: “她最好没事。”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就是要去那里,哪怕看到白音完好无恙的样子也好,原本程灵溪还吵着要带上她,但看了眼时间,只回了一句:“去你那里还要绕路,我去就行了,你在家安心呆着。” 车内的电台广播,类似“海滨森林乐园摩天轮失事”的话题开始不断地涌入各样的自媒体、电台里。夏明彻听得心力交瘁,让司机关掉了广播。 到了案发现场,看到惶恐张罗的人群,他不停地打电话给白音,可对方却没有丝毫要回应的意思,在警戒线外,他不停地问询着里面的刑警,和身边人的只言片语,才得知:出事的只有一个包厢,死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其他人都获救了。 夏明彻的心这才放下来一半,而另一半则是在看到白音的身影,从一行人中恍然出现,他才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与惶恐,欣喜若狂地朝她奔去…… 可看到她身边的那群人,他心里又顿时说不出的烦躁,尤其是看到阿音身上还披着陈翊的外套,他很想提醒,却又一时按下了性子,最终在警局爆发了,虽然也没什么结果。 “我就说你根本不用来,我一个人去就好了。” “你这是什么话,要不是我,就你那天天不怎么刷手机的性子,得明天才知道消息,你甘心啊?”程灵溪撇撇嘴,“而且你别忘了,阿音也是我朋友,从前咱们三个就是一根绳子上的的蚂蚱,现在阿音回来了,更是!” 还好那会儿夏明彻提前同步了虚惊一场的事,不然依程灵溪的性子,她是无论如何都要跑去乐园的,怎奈父母困住了她。 夏明彻听到“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眉头蓦然紧蹙,明明从小他就是想与阿音共进退的,可是如今白音回来了,他却对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距离感…… 明明她再次回到了他身边,可他们像是渐行渐远了。他觉得夏鸿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他很担心这次的事,会不会有一部分,不是冲董天戈,也不是冲陈翊,而是冲着白音呢? “你说……我哥为什么要留阿音借一步说话?”程灵溪悠悠地来了一句。 夏明彻想了半天,没有回应。 —— 后半夜的天空神秘幽静,若明若暗的月轮还悬在半空。 程灵舟指尖的香烟已经燃了一半,他用它在空气中轻点了一下白音的口袋。 “白小姐,是不是可以让我看一下,这口袋里的证据?” 白音那原本如秋水般平静的眼波,此刻忽得泛起了微澜,终于还是苦笑了一下,从她身上那原本属于陈翊的西装口袋里,摸索出了一只已然灭掉的雪茄。 “程警官是什么时候意识到,我口袋里有东西的?” “乐园,准备回警局前,夏明彻问你为什么不看手机的时候,你下意识地摸了口袋,但这又是陈总的口袋,所以你当时才会瞟了他一眼,但其实那时候,你是发现了口袋里有东西吧?”程灵舟继续推断: “可能是我身为刑警的自觉,我觉得你当时的反应很奇怪,如果里面没有东西,那你该直接去找自己的手机,否则,依你与陈翊之间的关系,也应该在意识到衣服不是自己的后,把衣服还给他,你也明明看出来夏明彻的不满。但你两者都没有,反而是直接当做无事发生。” “我就笃信这衣兜里一定有什么,让你在意的,可能是跟这个案件有关的,但却不好在那个场合下掏出来的东西。 “到了警局后,你又刻意对灵溪提到照片还有闪光灯的事,想借这个机会,展示给我照片看……” 白音饶有兴味地点头,“那照片里可有什么破绽吗?” “不,照片里没有什么值得额外注意的,而你想提醒我的,只有‘闪光灯’这个点…… “正常来说,如果一个空间里有氢化物,那么点燃雪茄则不一定是唯一的引爆条件,闪光灯也可以是其中之一,毕竟闪光灯里的元素本身就十分活跃不稳定,这也是很多工厂里原料储存仓库里,除了有‘禁止明火’的标识之外,也一般会有‘禁止闪光灯’‘禁止拍照’的标识,而你正好使用了闪光灯,你最初会想到什么‘必死无疑’,大概也是在说这个吧? “但可惜的是,白小姐,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闪光灯并不是引爆的条件之一。因为它的误伤性太大了,试想,八个车厢里都被装置了‘氢化物’,不可能是瞬间而为,而摩天轮每天接待的客人有那么多,拍照开闪光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所以凶手不可能在你们这些人‘包圆’之前,瞬间装置好这些东西。你逃过一劫的确是因为没有坐上‘问题车厢’,但罪魁祸首却并不是闪光灯。” 说话间,程灵舟伸出一只搜证塑料,白音随着他的示意,将“雪茄”装了进去。 “多亏了你的提示,让我彻底排除了这个可能,刚刚我让肖越特意问了简璐,‘有没有拍很多照片’,答案自然是的,可他们依旧安然无恙,这彻底佐证了这一点。 “让我笃信你衣兜里确有东西,就是录笔录前,你宁可多拿一件夏明彻的外套,也不愿将陈翊的那件脱下归还……后来我也询问了陈翊‘你们的私下关系如何’。他的回答也给了我坚信的理由。” 程灵舟双手抱臂,身子微微倚靠在走廊上, “而你直到刚才,都没有任何要褪去这件外套的意思,我想,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想要单独跟谁说,但看你完全没有想单独约陈翊的意思,我就不请自来了, “白小姐,你也算是帮了我们打开了新的思路,这‘燃烧了一半的雪茄’,我们会进行dna以及指纹提取,一旦有突破那将也会对我们的案件侦查取得很大的进展。现在,轮到你一吐为快了。” 白音看着那跟萎靡在塑料袋子里的雪茄,陷入了回忆—— “从陈翊把衣服递给我,将它围在腰间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一丝异样,但是那时候在摩天轮上,没有多想。后来发生爆炸,救援人员在半空中将摩天轮的门锁撬开,我感觉有些冷,陈翊就帮我披上,大概是那会儿在半空风有些大,所以一股雪茄的味道,忽然就飘过来……我们都闻到了,虽然只有那么一两秒就消失了…… “因为救援紧迫,我没来得及再去细想,到了地面却越想越奇怪,如果说我们的车厢里有雪茄的味道,那意味着什么呢?‘易爆品’的查出让我想通了一点,董天戈是踩了‘易爆品’装置,以及雪茄点燃的两个雷区,所以他出事了,而其他的车厢,失去任何其中一个引爆条件,则都不能成立。 “于是我和陈翊,都在回想那会儿在车厢里,我们是否有作出一些什么动作,可能会引发爆炸起火,思来想去,只有闪光灯……” “但我始终不敢与陈翊有什么互通,因为魏仲海……他总是不停地在我身边徘徊,我根本不敢有什么举措……” 程灵舟眯起了双眼。 是啊,他终于想到那会儿奇怪的点在哪了,白音那会儿一直表现得害怕又拘谨,现在想来,分明是做戏给魏仲海看,所以那会儿她才会装作一副应激过度的样子,这样的话魏仲海也不敢拿他怎样了。 雪茄可能是魏仲海在他们上摩天轮之前,趁人不备塞进了陈翊的口袋,陈翊没有在意,而后又借给了白音。魏仲海一定是看到了这一幕,所以在事后想尽办法接近白音,可能是想收回这个不起眼的却奇怪的证据。 “其实那会儿,我本就很害怕,也不敢乱动,魏仲海的行为只是给了我另一个‘心有余悸’的外衣罢了。” “那令你真正心有余悸的理由,究竟是什么?”程灵舟微颔首,煞有介事地锁住了白音的双眼。 白音则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了那句横亘在嗓子眼里的推测:“我怀疑……这件事背后,不仅仅是冲着陈翊,还有冲着我来的成分。” 程灵舟迟疑了两秒,幽幽反问: “白小姐是怀疑,这背后的人只是借魏仲海的手,杀董天戈的人,诛慕白集团的心?” “……程警官,您应该一早也看出来了,害董天戈只是一环,如果按照凶手原本的计划,昨晚的被带走的,应该有四个人,包括魏仲海本人。 “既然您是灵溪的哥哥,那应该没少听灵溪讲过我过去的事,我只是最近才偶然回到丰海的,因为工作的原因,在谈这个合作的之前,我也略有了解过海滨乐园的组织架构,董天戈最近的确想拉拢慕白,但背后又有什么人是不想促成这合作的呢?” 程灵舟摇了摇头,唏嘘着: “借魏仲海的手,除掉两个心头大患,还能顺便将所有责任推给‘同归于尽’的魏仲海?” 说出这句话时,他内心是感到无比荒诞,但又念及妹妹之前给自己讲述的白音过去的遭遇。 她当年也是慕白的人,虽不起眼,却是白长黎实打实的女儿,而现在她回来了,又好巧不巧地跟陈翊坐上了一辆摩天轮,这一网打尽,岂不是更绝? “白小姐是聪明的,但我们警察,是讲究证据的,别的暂且不谈,这一根雪茄也只能证明魏仲海的嫌疑,离定他的罪,还差之分毫。但你的这一通推断,我们只能作为一个参考而已。 “至于魏仲海,待会儿等化验结果一出来,就会拘捕问话。我会尽全力从他这里挖出东西。” “不过……”程灵舟想到妹妹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如果此案彻查之后,确有此事,我程灵舟以人民警察的名义担保,不会让其伤害牵连到白小姐你的。” 闻此,白音忽然抬起眼帘,郑重其事地望着程灵舟眼中,那盛满正直与不可侵犯的光,辉映着远方泛起的熹微,她也释然地笑了,说: “谢谢你,程警官,我还是想说……灵溪能有您这样家人,真是太好了。” 程灵舟望着眼前这个与妹妹年龄个头都差不多,个性经历却迥然不同的女孩,心中不免有些唏嘘——这孩子最渴望的,也许就是有人能够如家人一般地,对自己关怀备至吧? 程灵舟轻声咳嗽了两声,示意白音回头—— “不管怎么说,我相信白小姐身边,也是不乏关心你的人的。” 晨光熹微,蛋黄般的朝霞漫溢在天空这片巨大的平底锅里,充满烟火气的新的一天终于来了。 走廊尽头,是陈翊高大却颓然的身影,折腾了一晚上,他眉宇间独一份的矜贵,此刻看来未免松弛了不少,但那双原本带着些倦意的目光,却在瞥见白音的身影后,泛起了一丝光彩。 白音转身默默朝他走去,将那身已经被蹂躏得不行的外套脱给他: “物归原主,不辱使命。” 陈翊却噗嗤一声笑了,这笑意在他那疲惫的面容上显得格格不入,却也十分接地气了。 “衣服和雪茄,哪有你这机灵的脑瓜重要?” 白音抬眼,看到他一副想开玩笑,却又笨拙疲惫的模样,嘴上也不自觉吐出了一丝嘲意—— “彼此彼此。” —— 17号摩天轮的车厢被消防员们撬开,陈翊与白音按照指示接受营救。 雪茄稍纵即逝的微弱气息,警觉间的四目相对,让二人立刻心领神会了彼此所疑。 “待会儿不要乱走动,有发现再说。” 近乎耳语般的命令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钻进了她的耳膜,但她还作出任何反应,陈翊便示意让她先跟着消防员下去。 也许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默契,被成功解救到地面后,陈翊本想找个机会与白音细细去解释,除了一开始李君昂的咋咋呼呼,就是魏仲海莫名的阻扰了。 趁魏仲海被审问的空隙,她与不远处的陈翊面面相觑,却没敢作出任何稍微打草惊蛇的举动。 了解了大致的案情后,陈翊更加确认魏仲海的嫌疑,为了让他尽快在警察面前露出马脚,他那会儿在李君昂耳边嘟囔了几句:“只有魏仲海在安全区啊?” 没想到这leon果然会来事,三言两语就上去跟魏仲海battle起来,看得警察也是心知肚明。 而后就是半路上车的夏明彻,让白音偶然发现了这个奇怪的“证据”。 那一刻,他立刻就会意了白音的眼神,那眸光里的意外与肯定——西装口袋里有东西。 既然是在自己的西装口袋,那势必是魏仲海出其不意地塞进去的,而陈翊傍晚那会儿将外套挎在手肘上,又怎么会一直在意口袋被放了东西呢? 看着她犹豫着回头又当做无事发生的样子,她并没有将这个可能会对案情产生扭转的证据,直接抛出去。 的确,当时的情形,即使掏出来这个东西,却也不能直接去定魏仲海的罪,反而是给他更多狡辩的借口,不如先按下不动,等回了警局,录好笔录,让魏仲海以为今天晚上的自己没有一锤定音,让他先心痒痒一会儿,最好是多露出点马脚。 陈翊那时便决定配合白音,伺机而动。 他知道白音有自己的考量,但凭他们之间的关系,她未必会对自己吐露心扉,比起他,白音显然是更相信警察。所以一路上,虽然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陈翊也没有在行为上给她压力。 录完笔录出来后,随着夏明彻、程灵溪那群人的喧攘退场,他等在廊外,不自觉地将注意力放在了魏仲海身上,看到程灵舟带着白音离开,他也恰到好处地拦住了魏仲海的去路—— “魏经理,董老板的事我感到十分抱歉,但是后面的合作,我们还可以找您对接吗?” 听到陈翊这不着边际的问询,魏仲海显然是还没缓过神来,手指茫然地推了推镜框: “陈总还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工作,这个时候提合作,不合时宜吧?” “也是,事发突然,可以理解,这事本来用不着我操心,但谁让我也是当事人呢,将来钱也是从我腰包里出,免不了想多问一句,”陈翊轻笑,“不过,乐园项目这么大,背后不只董老板一人说了算吧?” 魏仲海偏过脸,不言语。 “我记得董老板当年‘一夜暴富’,也不止是像外界传的那样‘瞎猫碰上死耗子’吧?今时不比往日,一本万利的买卖背后,不掺任何水分。只有小说才会这么写。” 陈翊看着天空渐次熹微,转身幽幽地说了一句:“魏经理,你好好想想吧?卧薪尝胆而已,用不着这么卖力。” “你怎么知道?” “我要去取我的外套了,希望物归原主的时候,它是安然无恙的。” 第20章 入局 “好一个心有灵犀一点通,打得一手好配合啊?!” 李君昂一个惊觉,再次拍案而起,不过案没有被他拍绝,手里的咖啡倒是被他拍绝了,吓得旁边的扫地阿姨一个哆嗦。 魏仲海伏法的第三天,两人在cbd新开业的tr店铺,丰海最奢华的购物中心外场—— 李君昂赶紧双手合十,不停给阿姨鞠躬道歉,然后环顾一周,安稳坐下来压低嗓子问陈翊: “所以也就是说,你俩那天从摩天轮下来后,全都是在……逢场作戏?就为了引魏狐狸上钩?” “只是暗自观察,引他上钩倒也不至于,警察付出得比我们多,我们只是拖延了证据的时间而已。”陈翊咽了口云顶乌龙。 “况且一个雪茄并不能一锤定音,那上面没有他的dna,只有他的指纹。想想也对,他本来就不抽雪茄,只需要点燃这个动作,就足以达成他的目的。” 李君昂摇了摇头,“那也不对啊,照你们的说法,他提前点燃了雪茄塞到你口袋里,雪茄的味道那么冲,他不怕提早露出马脚啊?而且你们一直都没发现,说明它燃烧得根本不全面,那怎么致命啊?” “他应该是在我们等在摩天轮下面那会儿,将这雪茄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塞进来的,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他极力想与我同坐,但你那会儿提醒了我小白与董天戈的方位,我们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魏仲海是只狐狸,他看出来我那会儿犹豫不决了,所以无奈之下赶紧就把刚燃着的雪茄,趁着我从他身边借过的时候,丢进了口袋。虽然险,但总归是成了。 “那会儿本来就在露天场地,而董天戈身上,原本雪茄味就很重,所以这也算是个障眼法,可惜的是,这个方法太蠢了,胜算不大,也容易露出马脚,雪茄一会儿就在口袋里自己熄灭了,虽不能定罪,但也终归留下来了不光彩的证据。更加祸不单行的便是,正是因为这个外套,促使了我们没能坐上那个危险车厢。他的计划完全落空了。” 听完这段阐述的李君昂,沉默了良久,一片唏嘘,嘬了两口咖啡,又意识到不对—— “等会儿,你这说得有头有脸的,但我们怎么还是觉得,还是不通啊?” 陈翊嘴角勾起来一抹淡然的笑意,深邃的眼里又满是心机:“是不是觉得,魏仲海这法子太蠢了,不像是一个头脑清楚的成年人能干出来的事?” “对啊!哥们儿,他可是只狐狸,就算要害人,这小儿科的把戏,狗都不信啊?!” “因为……狐狸露出了马脚,就不再那么神秘了,他把雪茄塞进我衣兜的那一刻,就已经是在破罐破摔了。” “?” “我想,他原本的计划,应该是他要和我一同坐上摩天轮,然后同归于尽,但没想到小白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李君昂的眼里像是做了玻尿酸填充,瞬间大得惊人——“我去!?你越说越离谱了吧?姓魏的抽什么风要寻死啊?” “其实,那天发生爆炸后,我立刻派人去调查魏仲海的背景……他今年三十九岁,离异,没有孩子,独自一人在丰海工作。但他曾经有过一个女儿……” —— 魏仲海的女儿魏鱼,去世那年只有九岁,死于创伤后应激反应——自残。 而这创伤,正是更早年时期,歹人留给魏鱼的童年阴影,歹人自然而然,就是这董天戈。 不过彼时的董天戈,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地痞流氓,虽然是丰海人,却也是市井巷子出身,天天跟着一帮社会混混赌博斗殴,走街串巷,甚至也没少做偷鸡摸狗的事,但就是没抓不到证据,大多数人也只能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他家里呢,也有点正经买卖,就是私下没少捞不干净的油水罢了。 董天戈这人,没别的爱好,喝酒抽烟玩女人,而他当年玩的女人,也不见得都是女人。 七岁的魏鱼正值懵懂又敏感的年岁,却在一个放学后的雨天,惨遭了董天戈一行人的毒手。 那天她只感天昏地暗,仿佛是跌入了一场莫大又莫名的黑暗旋涡,回到家后,看到妈妈正焦躁地在厨房为自己忙活晚饭,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埋怨她怎么回来这么晚?! 她突然就将自己关进逼仄昏暗的房间里,放声大哭,窗外的雨没有感情地透过纱窗,弹进她的桌台上、床铺上,像是为她的遭遇,表示着无关痛痒的同情。 魏仲海那天回来发现不对,与女儿僵持了好久,才从魏鱼泣不成声的哭腔里,捕捉到了那贱人的信息——总是在巷子里晃来晃去的烟鬼。 魏仲海当时很想替女儿报仇,可是他的妻子却再三阻挠,说董天戈那种人是亡命之徒,跟他作对今后准没好日子过,女儿这事虽然凄惨,但也确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魏鱼毕竟还小,就当是小孩丢了件玩具,被家人揍了一顿,过段时间就好了,早点息事宁人,让这事赶紧过去吧。 就这样,事情好似被敷衍了过去,但魏鱼变得不再开朗,她不敢与人交流,甚至也不敢与男同学接触,甚至那段时间,谁碰她,她就如一只暴跳的兔子般惊恐万分。 “神经病。” 这是她的同班同学对她的一致看法。 她不是没有跟父母讲过这些事,可是妈妈每次的回复都很敷衍,丝毫没觉得这是别人的错,反倒是埋怨她为什么非要想这么多。 她又哪里明白?她只是一个七岁的女孩,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大人欺负,也不知道为什么受了欺负却还要藏着掖着,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受欺负的是自己,却要被其他人指责。 爸爸是站在她这边的,可是却很懦弱,他向来不敢反驳妻子,只因他当时没什么出息,而妻子当时做的审计工作,是整个家庭的顶梁柱。 又过了两年,他们的生活逐渐好转了,魏仲海挣到了点钱,想在女儿生日那天买个像样的生日礼物,他精挑细选了好久,挑中了一个纯金的小金鱼挂坠,兴致勃勃地回到家—— 看到女儿毫无声息地躺在地板上的那一刻,他手里握着那只刚开封的金鱼挂坠,仿若活了般,就那样从手心里滑落了出去,坠在冰冷的地板上,毫无生机地游弋在女儿手腕中流出的,汩汩的热血里。 血还是热的,但女儿的身体冰冷得像是未解冻的带鱼,僵硬又无力。 而他的妻子呢?说来真奇怪,那天她原本说是会回家做饭的,怎么不见人呢? 一小时后的急诊室外,他的妻子踏着慌乱的步伐,脸上却一副大梦初醒的表情,魏仲海瞪着她,原本精致的妆容,已经有些花了,衣服颜色艳丽,却看起来俗不可耐。她去哪儿了呢? 私会情人了吧? 魏仲海当下就明白了,他其实早就怀疑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因为这个女人这些年对女儿对这个家的漠不关心,魏鱼现在走了,躺在冰冷的医院太平间里。 他原本有千斤重的怒火,想要发泄给妻子,又恨不得立刻出了医院去把董天戈砍了,可是他当初的无能还是令他刹住了念头——他那骨瘦如柴的身板,根本架不住董天戈那群弟兄们几轮掂量。 但听说董天戈现在投了不少项目,小有成绩,发了财,像他这样的人,一招龙在天,凡土脚下泥,他又怎么会记得当初被自己害惨的人呢? 可笑,这到底是是什么世道?他魏仲海虽没出息,可也算是兢兢业业,他照顾这个家庭,可是却连女儿也保护不了,也无法为她主持公道,妻子呢?背着自己偷人,如果不是她那天临时出门,女儿也许还会有救……他什么也没得到,而害死自己女儿的始作俑者,却一朝云起,逍遥法外…… —— 警局内,讲完这一切的魏仲海冷不丁的笑了。 程灵舟听完这个故事,内心深处除了唏嘘与喟叹,还有一丝溢出眼眶的不快,“对你当年的经历我表示同情,但这不能为你当下的故意杀人开脱。” “我本来就不打算开脱,董天戈他就是该死,这么多年的隐忍,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炸碎他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魏仲海整个人无力地颓在审讯椅上,昏暗的房间里,只有几束没有温度的白炽灯映在他身上,他的脸隐在光影之下,只有镜片与手铐的光泽若隐若现、毫无生气。 “所以你承认,摩天轮上那8个装置是你伙同别人提前装好,也料定了他会抽雪茄,用这样的方法害死了他?” 魏仲海百无聊赖地点头。 “那陈翊呢?为什么要也想害他?” “我跟他?如果你们一定要问……那就是嫉妒呗,他年纪轻轻家庭事业各个拔尖,像我这样一辈子都被人嫌弃又一事无成的人来说,当然会嫉妒。”他说得有气无力,像在讲着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 “你不要以为认罪了,就代表你可以肆无忌惮地撒谎。”程灵舟一眼看穿了他的毫无意义的掩饰,“你明明是受人指使。” 魏仲海叹了口气,取下来镜框使劲揉了揉眼。 “我们已经在查背后的那几家公司的原材料了,魏仲海,既然你已经选择了认罪自首,那我们也希望你认清现实,你的仇也报了,没必要为背后的罪犯继续包庇,供出来所有关系人,在法庭上,说不定也可以对你的量刑从轻处理。” “程警官,感谢您还肯听我讲这些陈年旧事,那么您也应该知道,我现在,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就像您推测的那样……我原本就是想在摩天轮上,与董天戈同归于尽的,我留在最后上车,就是为了确保目标人物在我之前坐上问题车辆,但是没想到的是,计划被那女孩打乱了。” “但你慌神的时间也太长了,我猜你那时候分明是在联系同伙,后来你无奈为了不被怀疑,只能一个人硬上了后面的车厢。”程灵舟戳穿了他。 “关于这一点,你有证据吗?”魏仲海不在怕的。 “好啊,那我倒要问问有证据的,氢化物的装置你是怎么搞到手的?这种东西,不是你随随便便能拿到的吧?” “那是冯双洲帮我弄的,想问就去问他,我反正就知道这么多。” 魏仲海是真的破罐子破摔,什么都不在乎了,这话一说完,直接向后一仰,恨不得当场闭关。 程灵舟与肖越面面相觑的时候,门外的一声传令,将程灵舟叫了出去——是局长施炜。 “灵舟,这已经第三天了,如果从他这挖不出什么有用的,就不要再死磕了,尽早去找新的突破口。这次事件影响十分恶劣,市里面对此又高度重视,毕竟牵连到丰海的知名企业,社会讨论度现在还没下去……” “您放心,师父,接下来怎么查……我心里有数。” 程灵舟托了托下巴,自从这件案子之后,他回家也就只管睡觉,胡茬都没刮干净。 “灵舟,你要是真还拿我当师父,那这次的事,就做出点成绩来。”施炜的眼里满是无奈,但程灵舟知道,这无奈并不是对他—— 明明这次的被害者是董天戈,但现在大家的讨论愈演愈烈,还全都是关于慕白的,说什么的都有: 有的财经媒体报道得口若悬河,说什么慕白掌握着整个丰海的经济命脉,如果一旦这次ceo出了事,背后的阴谋以及经济的走势可想而知,细思极恐; 有的商业阴谋论选手,甚至直接抛出丰海的经济圈要变天了的传言,恨不得撺掇所有人赶紧把手里对慕白的一些持仓股票清空,仿若股灾又要来了,结果看到文章结尾才发现,是给自己家券商冲业绩呢…… 还有一些娱乐媒体,更加肆无忌惮天马行空,说这些都是豪门恩怨,一出精彩绝伦的伦理大戏正在上演,甚至还有编剧为此灵感大发,要写剧本…… 更有的冷门小众“饭圈”,居然建话题讨论“总裁是个危险职业,不如来娱乐圈发展,哥哥的事业照样风生水起。” 程灵舟觉得这个是最离谱的,这关娱乐圈哪门子事嘛?但又想到现在的年轻人,颜值即正义那德行,再想想陈翊的那张脸和身形,倒也不奇怪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舆论的关注点都在慕白这里,但这样的风向,无疑给他的调查提供了一个看似明确的方向。 那天凌晨程灵舟拿到证据后,立刻让鉴识科进行化验,那支雪茄上,除了一星半点的白音的指纹,确实有不少魏仲海的指纹。而巧的是,魏仲海的衣兜里,还有一只一模一样的雪茄,后来说是他备用的,那天拿了两只。 而让他解释:为什么不抽雪茄却还要带雪茄在身上,并且还要将点燃的雪茄丢进陈翊口袋的时候,他虽最开始以给老板备用为由来抵抗,但很快便被证实,老板董天戈的雪茄几乎都是随身携带,不会假手于人,而且也不会带这么多在身上。 而关于那个氢化物装置,魏仲海最开始虽然缄口不言,但扛不住警察们一次又一次地追问,尤其是说到,事发当天摩天轮项目机房的监控都被破坏了,但是却在隔壁项目的监控录像里,发现了两人连夜进出摩天轮的录像,这就是所谓的百密一疏? 石锤定音,人事经理冯双洲本来就少不了被传讯了。 所以,程灵舟与白音、陈翊的推断八九不离十——魏仲海那天要害的,不仅仅是董天戈,还有慕白的总裁,陈翊。 而这个对人生已然了无生趣的人,有那么一瞬间,是想极力拉着陈翊同归于尽在天上的,但可惜,陈翊没给他这个机会,而他自己也没有半点身为“凶手”的自觉,留下这一堆漏洞的烂摊子,背后的人应该恨他恨得牙痒痒。 他魏仲海前半生碌碌无为,家庭工作没有过过一天被认同的日子,而现在的他,还是没能逃过被正义追责,被邪恶嫌弃的命运,而跟着董天戈卧薪尝胆的那几年,也不过都是他自欺欺人的假象罢了。 但这场被搞砸了的案子,却给了陈翊一个认识白音的契机。 有了这次心照不宣的默契,这两人再打照面,竟然也没有之前的不自在了。 第21章 天降大任 八月份的天热得让人喘不过气,对于大周一的早晨去cbd的打工人来说,分秒必争、步履维艰。 当程灵溪不知第几次踩着点坐到工位上时,她的经理廖曼正一脸严肃地在晨会上布置本周的任务,正襟危坐的语气和架子,不免令人发怵。 看到程灵溪步子鬼祟地溜到位子上,她假装没看见,继续口中的话: “前段时间这个摩天轮案影响有多大,咱们都有目共睹,我们组是负责对接慕白这边业务的,所以最近要跟进的案子比较多,尤其是跟慕白有关联的那些企业,还是要辛苦大家调查一下相关卷宗了。” 整个组的气压莫名低了下来,窸窣的讨论声里还夹杂着不少抱怨。 “就是这样,开工吧!” 廖曼转身要回办公室之前,敲了敲程灵溪的桌角,示意她进来一下。 身上的汗还没被空调蒸干,就被点了这么一下,程灵溪心想:完了,自己每天踩点到的行径,今天终于被领导抓包,并且忍无可忍了…… 她忐忑着跟着廖曼走进办公室,身上冒着的已经分不清是冷汗还是热汗。 “听说摩天轮的案子,是你家属负责侦破的?案发当晚,你还一起在警局里?” 廖曼这一开口,把程灵溪打得像个丈二的和尚,一时语塞了。 “我就开门见山了吧,慕白想让我们查鑫荣实业。但这是陈总秘密交于我们的一个额外任务,他不想打草惊蛇,所以他……”廖曼顿了下,换了个说法,“我们觉得,你是比较合适的人选。” 啥玩意?这几句话的信息量有点让程灵溪招架不住,像是一步一个坑,敞开着等着程灵溪一个一个踩下去。 “……呃,曼姐,所以就是,您从陈总那边了解到我认识案件的当事人与负责人,再加上此任务的保密性,从业务要求与人际纽带上来看,陈总和您都认为,我会是这个案件的理想调查人之一,对吗?” 廖曼会意一笑,“可以,看来你作为法学生,提纲挈领的思维和总结能力还算过关。” “哈哈感谢曼姐的认可,不过……”程灵溪勉强做了个表面功夫,“我资历尚浅,突然就被委以重任,实在是有点受宠若惊,不过我会尽全力去调查的!” “如果按我们公司的章程,和我的规矩,这个任务是怎么也轮不到你的。”廖曼适时泼了盆冷水, “认可你的,主要还是陈总。你很幸运,我想他应该是从‘云顶乌龙’那次就记得你了,再加上这次案件,陈总对你印象就更加深刻了,所以,这也算是你的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好的曼姐,我一定不负众望!”程灵溪表面上重重点头,实则内心慌得一批。 因为廖曼交代的算是“秘密任务”,她回到工位上后,即使被其他同事问到,也只简短地回复:“嗐,骂我上班不积极呗。” 她打开了电脑网页,漫无目的地在搜索框里键入“海滨摩天轮”,自动推荐就蹦出来层出不穷的相关头条——一些八卦炒作营销的,她随便敷衍地滑了过去,但关于一些慕白背后的发酵故事,不由得仔细看了几篇。 她检索了会儿,只感头皮发麻。说起来的确怪异,这个案子明明只有董天戈一个死者,后续的话题却全都聚焦到了慕白相关的企业上,好像是故意整蛊似的,听哥哥说,陈翊这次算是死里逃生,媒体为了炒作,没少报道有的没的。 而且关于摩天轮里被安置的氢化物设备,肯定跟哪个重工业工厂有关,否则他魏仲海和冯双洲再大本事,哪里能弄来这么多原材料,还都顺利地放进了摩天轮里,这伙同配合作案的嫌疑也太明显了…… 程灵溪托着腮帮,手里不自觉地转动着笔杆,还是保留着她上学时的习惯——思考的时候手里一定要转点东西。 陈翊为什么要突然调查鑫荣呢? 不论是慕白还是他自己,经历了摩天轮这次的事情,都有种被卷入到了一场莫名的话题旋涡里。 关于氢化物的事情,警察肯定也在顺藤摸瓜地查证,对于与董天戈背后相关的企业公司、集团,还有慕白旗下的重工业……但是层层递进上去,也是一道推理题,而他陈翊要做的,是一道证明题。 所以关于调查鑫荣的初衷,她大概能猜出个大概—— 陈翊不想打草惊蛇,是因为鑫荣的老板是俞南风,而俞南风近几年与夏鸿走得很近,夏鸿的股权和地位现在在慕白举足轻重,陈翊不可能不忌惮他,虽然明面上夏鸿是元老也是长辈,但谁都看得出来,他们两方向来有种貌合神离的意味,谁也不服谁的权力,背后又有怎样的暗流涌动谁也不好说…… 这也是程灵溪入职后根据同事们的只言片语,以及自发地查证与翻看相关卷宗了解到的,总之,慕白的水,很深,而且可能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清澈见底。 这么想来,他想要把调查的任务交给她这个小白,也好似不言而喻了。 因为她没有立场,背景清晰,又对他们家的事略知一二。 “滴滴”她的微信里弹出来廖曼的一则消息—— “这是陈总的私人微信,你可以加,有重大发现记得第一时间汇报。ps:其他事别打扰陈总,朋友圈什么的最好也关闭。” 程灵溪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看来这陈翊这次是来真格的啊,都不让加助理简璐的,直接就批准她越级汇报了? 行吧,既然慕白的总裁都对我寄予厚望,那我也没什么可胆怯的,说加就加! 这感觉真微妙,没想到她这样的小虾米,居然有一天可以为最熟悉的陌生人调查案子,人生的际遇真是顶奇妙。 她很想转手把这个奇妙的消息,发在与夏明彻和白音的三个人的群里,又想到那俩人对陈翊分别微妙,又避之不及的态度……算了,既然都说是“秘密任务”了,说出去不是违反规定嘛? *** 陈翊今天的行程依旧被安排得很满。 显然,一场九死一生的案件并不能为他的工作带来多少喘息,正相反,这次的案子,根本就是给他本不富裕的业余时间,雪上加霜。 此刻正在办公室里,夏鸿正与他讨论着下一季度的融资方案。 “因为这个案子,慕白的股价有部分回撤,相关的企业多少受到点影响,包括丰海银行上个月推出的几支基金,里面慕白持仓都占大头,褚行长那边压力也很大……” “金融市场本来就是莫测的,即使没有这档子事,慕白的行情也不会一直都向好,”陈翊冷言打断,“况且,今年开年以来的股市总体本就是走低,六月份之后才有了回暖,现在不过是一定程度的回撤而已,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褚行长听风就是雨的,他丰海银行也不是只靠慕白挣钱,压力总不会比我大。” 夏鸿听完这段话,先是若有所思地笑了:“没想到,你现在居然也会阴阳怪气了?” 陈翊不置一词。 说起来,与乐园项目合作,也的确是他的想法,夏鸿他们也并不怎么认同,所以这时候又来发牢骚了?六月的“回暖”还多亏了他的远见,快消品牌的作用弥补了不少,现在他也算是鬼门关门口溜了一圈,倒也成了他的错了? 这群乌合之众,只会在这种时候跑出来搅动风云,扰乱他的视听。 “小翊,放宽心,慕白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这点小插曲,奈何不了什么,”夏鸿转而毫无诚意着安慰,“你呢,刚接任没几年,想要赶快做出点成绩来,我很理解,也很赞同,不过这种事急功近利没有用,慕白现在需要的,不是什么突破创新,而是稳重求进的资本……” “简璐,帮我换杯美式!” 夏鸿还没说完,陈翊再次急切着打断,“茶没喝几口就没有味道了,还不如喝白水。” 他急躁地将杯子推到桌角,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没有半点要聊下去的兴致了。 说不出任何有用的举措,只会装出一副事后诸葛老好人的样子,讲些冠冕堂皇的说辞,毫无意义。 夏鸿见状,也只能不咸不淡地叹了口气,识趣地笑了声,起身离开了。 “夏董慢走。”简璐对着出门的夏鸿笑了一下,给陈翊端上来了一杯美式,但看着自己的老板此刻满腔不忿,又无法宣泄的样子,不由得心生一计—— “陈总?今天的茶不好喝啊?” “太淡了。” “哦……可能女孩子会喜欢淡一点的味道吧,小白推荐给我的,我们都还觉得不错,说有空可以让您也尝尝。” 听到“小白”这两个字,陈翊的心里那根原本严肃紧绷的弦,忽然放松了下去,眼里的烦扰也被刹那的光彩挤占,他下意识抬眼看了一下简璐,略嘲讽着笑了: “你谈恋爱后越来越像leon了,现在都敢这么放肆了?” 简璐轻咳了两声,捂住了一声笑意:“陈总你知道的,我这人平时不爱开玩笑,就是想让您心情好一些。不过这茶确实是小白推荐的,没撒谎。” “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有事叫你。” 简璐应了声后刚要出门,还是被陈翊叫住了—— “最近除了茶,你们……还聊过什么吗?” 简璐略略回忆了一下,答道:“也没怎么聊,陈总想知道什么,可以亲自问她啊?微信推给你?我跟小白关系也没那么亲密。” “不必了,你去吧。” 自从上次的案子后,他与白音还没什么直接交流,李君昂倒是不止一次说起互加好友,但据说leon分享过白音他的微信,但都被她无视了,嘴上说着有空加,实则从来都没空,不知道的还以为白音才是慕白的总裁,天天忙得连微信都不看…… 陈翊自然也不着急,至少他确定,如果再次相见,白音不太会躲着他了,这也是算是两人间的某种进步吧?毕竟上次他们配合得……说不上心有灵犀,也算是心照不宣吧?而且她那样子,可能除了很亲密的朋友,她也不会天天抱着手机聊天。 亲密好友?陈翊不由得想到了那天晚上,刚到警局时猝不及防冲到白音身边的身影,他认得她,她叫程灵溪。 他们其实见过不止一次了,不管是七年前的成人礼晚宴上,那个最后被父亲和夏鸿问得紧张兮兮的高中生,还是一个多月前,在晟莘与慕白的合作会议上,那个巧舌如簧又很会来事的法务新人……都让他感受到这个女孩的机灵劲儿。 案发那天,他得知了她的另一个身份——程警官的妹妹。 不知不觉间,这个神出鬼没的女孩竟然已经与他们产生了这么多的交集。从过去高中时期,到现在白音重回丰海,她始终都与白音与夏明彻二人保持着亲密的关系,自然对他们家的事有所了解,她现在又在与慕白合作的晟莘法务任职,哥哥是负责摩天轮案的主要刑警…… 冥冥之中,陈翊有了一个风险极大,却又十分掩人耳目的大胆想法。 他想到,七年前那次以姨夫醉酒而不欢而散的家宴,她当时年纪不大,却依旧做到了对那次的经历守口如瓶。 思索了片刻,陈翊拿出手机,打出了一段话发给了晟莘的廖曼—— “关于那件事,如果还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不如我来推荐一个。” 两人做了交涉后,廖曼说了一句: “陈总放心,我会和她解释的,那如果有相关的结果,是要通过我来汇报给您吗?” 廖曼是他的人,但也还没到心腹的份上,在末尾,他犹豫着打下了这样一段话: “直接让她汇报给我,让她加我。” 对方隔了几秒才回了句:好的。 陈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也许有一天他可以通过程灵溪,了解到不止鑫荣的事? 第22章 暗流 tr分部,李君昂的办公室里,邓微正上演着一场苦口婆心的“劝慰”。 “leon,你自己算算,这个案子结束到现在多久了?董老板人是意外去世了,你手里的渠道也连带着一起去世了吗?我同情你的遭遇,你跟白音两人也算是鬼门关门口溜一圈,但是……我能理解,不代表总部也能理解啊?你们不能一直一蹶不振下去吧?” 邓微一脸焦灼又失望的神色,往身后的椅子上一倒,眉心都快挤成了山峰。 “微姐您别着急啊,这次让乐园的渠道暂时搁置了,但合作嘛……总归是要慢慢谈的,而且现在市场正处在低谷,慕白也不好做不是?至少这个季度的销售额没有减不是吗?门店量扩展得也还不错……” “你少来这套,每次都对重点避而不谈!我都亲自来了,难道你还不明白总部那边逼得有多紧吗?这次损失海滨乐园这个大项目,他们就差把你拎回去开研讨会了,先是不做好目标背调,而后还跟着慕白挂在热搜榜上快半个月。” “挂半个月不是正给我们积攒流量的吗?这热搜对我们产品质量又没有影响……” “你少耍贫!海滨乐园的背调你有做好吗?是谁的主意?” “是我,微姐。” 一声轻盈又冷静的打断,白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站在门口等候发落了。 “微姐,潜在渠道的背调都是我去做的,当时……leon也没少参考我的建议,所以我有责任。” “哎哎,微姐,但我不认为这个有什么好追责的啊,小白才干商拓没多久,经验不足很正常,而且当时我在问她的时候,心里面已经敲定了海滨乐园这条线,但是谁能想到会发生这档子事?再说了,慕白作为我们现在的投资方,跟tr有业务密切往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且这案子明显还有猫腻,我们都是受害者……” “够了你们!”邓微感觉被吵得脑仁疼,“不管怎么说,你们现在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还是tr的员工,还是要弥补上个月的损失。我们做市场的,只能用业绩和产出,去堵内外所有人的嘴!这点道理还要我挑明了说你们才明白嘛?!” 李君昂无奈又不服气地长叹一口气,恢复了正经的腔调:“正因为我们明白,所以现在丽行和凯尔兰的合作,已经提上日程了,但还是那句话:总归是要慢慢谈的,我们已经在尽全力了,但我想微姐您不会不清楚,这两个骨头一点也不比乐园好啃。” 听到这两个企业,邓微的脸色才略微敛起了厉色,“我知道,这两个确实不容易,但如果你有一定的把握,我可以帮你们谈。” 李君昂与白音暗自相视一笑,显然,这两人就是在这等着邓微这句话呢,总部这次直接把她亲自调回丰海坐镇,不做出点结果,她又怎么好意思回去交差呢? “咳……那微姐,咱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嘿嘿!”李君昂一副奸计得逞的表情,刮了刮鼻子,即刻又对着邓微言笑晏晏起来。 “行了行了,别说废话了,你们目前走到哪一步了?是想先拿下哪一个?”她心知肚明地白了李君昂一眼,争分夺秒着切入了主题。 “目前是这样,我们打算先搞定凯尔兰,因为他旗下的购物中心是丰海历史最久的,谈下来几间店铺应该是不在话下的,至于后续的长久对接,可以慢慢磨,对方的诚意从初步交涉来看,还是希望很大的。” 邓微再次目有所指地开口:“既然你都说不在话下了,那应该很快就可以有产出了?那这个凯尔兰应该也不需要我出马吧?” “嘿嘿,知我者微姐也,”李君昂谄媚一笑,“海滨乐园眼看凉了,既然您都亲自出马了,总不见得一个合作可以搪塞住总部那边,不如咱搞票大的,俗话说好事成双,财源滚滚啊!微姐你说是不是啊?” “好你个leon,现在居然这么老奸巨猾了,知道我什么意思就好。” “跟您学了这么久,别的不敢说,猜您心思这块儿,我可是全公司第一。要不然就这么着吧?凯尔兰由我们承包了,最难啃的丽行,就由您……” “由我和白音承包吧?凯尔兰全权由你负责。”邓微不由分说地打断了李君昂自认为一骑绝尘的安排—— “微姐,您都有助理了,怎么还带……这样的啊?” 李君昂与白音明显都未料到邓微会这样编排,白音握在咖啡上的手,不知所措地摩挲着。 “leon,以白音的能力只去帮你打打杂,也实在屈才了,趁这个机会,我带着她好好见识一下真正的挑战,也算是不枉我当年辛苦栽培她。你看,怎么样?” 邓微的眼神凌厉地瞟到白音身上,她面前冷萃咖啡里的冰块正躺在其中消解着,杯壁上被洇出了不少水汽,白音的手被沁得微凉,抬起手时,指尖还坠着水滴。 “可是我们两个一直配合得挺好的,凯尔兰这条线,我们的计划都铺陈一半了……您这突然再让她跟您去掰扯丽行,这有点太……” “我没有问题。” 李君昂看出了白音动作间的促狭,刚想帮白音开解,谁知这个不走寻常路的女孩竟蓦然开口, “能再次和微姐学习共事,这是对我能力的莫大认可,我当然没有任何意见。” 她处变不惊的眼神淡淡然地落在邓微身上,口气也坚定,颇有背水一战的意味。邓微这才会心一笑,算是达成了共识。 李君昂见这两个当事人都一拍即合了,自然只得连连附和—— “行行行,那咱几个就……守望相助,旗开得胜哈!” *** 冯双洲被带到警局问询的第三次,终于忍受不了审讯室暗无天日的阴冷,与对面两人看透一切的神情,还有那隔了一层的单面玻璃,被人当做动物观赏般的羞愧感从他的五脏六腑里钻出来。 “……老魏确实想要害我们老板,但我也是偶然得知的,有一次庆功会的酒席结束后,我趁着去厕所的机会,无意中听到我们老板调侃揶揄他……说什么,‘你女儿要是长大了,也是块被人糟践的料,还不如被人提前享用’什么的,我听着就不对劲……” “所以你就以此为由,去激他复仇?”程灵舟一脸漠然,声音不带任何起伏,空荡幽暗的审讯室内,像是一种无形的宣判。 “……不是我激,他自己本来就有这个打算,就算没我,他也会想别的办法去……”冯双洲擦了擦手心的汗。 “那你跟董天戈又是什么仇什么怨?为什么要帮魏仲海害人?” “……我,我贪财…” “把董天戈害死,他的财就能到你手上了?怎么,难道乐园项目幕后的实际掌权人,是你这个项目经理?”程灵舟威严质疑。 “没有……不是。” “那氢化物装置是从哪里来的?魏仲海交代得很清楚,是你给他弄来的,这么受管制的东西,我不信你能凭空说弄就弄来。” “偷来的!偷来的行了吧?!” “偷谁的?怎么偷出来的?” “……我拉项目时候认识的,开厂子的。” “厂子叫什么?隶属哪家企业?负责人是谁?” “一个钢铁厂,企业老总,好像姓宋……” 冯双洲颤颤巍巍地讲出了他早已昭然若揭的“秘密”,终于还是耷拉下了脑袋。盛夏时节的审讯室里,空气里是没什么温度,有的只是穿透嫌疑人全身的羞愧难当。 *** 白家宅邸,温室里的花叶正开得浓烈。 五十岁的陈菁云风韵犹存,手上的剪刀不急不缓地落在待修剪的枝叶上,她与一旁的方姨寒暄说笑,等待着即将出现的人。 “你说这南风也真是的,现在物流这么方便,生日礼物直接寄给我好了,还非要这会儿亲自送来。” “这俞小姐打小就周到,给您的礼物哪一年含糊过啊?更何况今年还是您五十岁生辰,要不是您当时坚持,依俞小姐的性子,那不得给您办场风风光光的‘寿宴’啊?” “哎呦那可别了,我现在啊,是越来越不喜欢家里人多,这人一多,我耳朵边儿就嗡嗡的,吵得头疼!我好容易现在做了甩手掌柜,正滋润几天呢……” 她这边话音刚落,花房门口就传来了耍小性般的“讨伐声”—— “听小姨这意思,是嫌我们吵了?早知道这礼物我还真就发物流了!” 俞南风今天穿得随意,乐福鞋配托特包,长裙的裙摆像奶茶一样丝滑,搭了条新款丝巾在颈间,慵懒而随意,妆容也是淡淡的,与平日里雷厉风行的气场全然不同。 而她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看上去要比她小上五六岁的样子,打扮得与她今天风格相似,可骨子里透出的气质与俞南风大相径庭,倒像是个如假包换的温婉大小姐,从发丝精致到指尖的那种。 “正说着你呢就到了?不会是故意偷听小姨的话吧?我可没那意思!” 陈菁云立刻换上了笑颜相迎的神态,顺势将手里多余地枝叶丢到了一边,由方姨料理。 俞南风自然也不见外,亲昵地揽上陈菁云的胳膊, “开个玩笑嘛小姨,我早就说要来看看你呢,最近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忙得我是不可开交!” “行了行了,知道你现在忙,这四个字你都说几年了?”陈菁云佯装戳破,而俞南风也顺手掏出了准备好的生日礼物—— “来!小姨,我亲自给您带上!” 她从包里抽出来一只包装精美的首饰盒,里面是一支翡翠绿的挂坠,虽然是翡翠,可晶莹得确宛如琥珀般的质感,看上去便知价值不菲。不过价值这块儿,对她们这种身份而言,本就是稀松平常的事—— 陈菁云虽不再年轻,可皮肤依旧保养得极好,若不是那双历经了岁月的双眼,已澄澈不再,在她身上仍旧看不到许多岁月流失的痕迹,她的脖子从年轻的时候就肤如凝脂,颀长动人,如今的年岁,皮肤也只是有了些许下垂,却风姿犹在。 当俞南风小心翼翼地将挂坠戴上她的脖颈,她淡然一笑的风姿,却也可与周遭的夏花一同媲美。 “哎呀!不愧是袅袅,这眼光是真的独特,这吊坠搭配小姨的气质,太出尘了!” 俞南风若有所指地望向她身后的人,惹得陈菁云的眼神也下意识地落在了她身上—— “哎?这位不会就是?” “瞧我今天这脑子?送礼物的人这么激动,都忘了介绍选礼物的人!”俞南风转身,“这位就是宋总的女儿,宋知袅,我们都叫她袅袅!今年的这礼物啊,多亏了袅袅帮我物色,我的花样都翻不出新了,偏偏今年又很重要,这才找她帮我!怎么样小姨,是不是慧眼独具?”俞南风叽叽喳喳地捧着。 “喔!原来是宋小姐!怪不得南风今天非要亲自登门,今天可算是肯让我见真人啦?!” 陈菁云眼前一亮,开始仔细地打量起了宋知袅。 “嗯,陈行长好,您叫我袅袅就可以。这礼物嘛,就是给南风姐稍微提了点建议,你别嫌弃就好。”她微微颔首,莞尔一笑,实在是得体。 “叫我陈阿姨吧,我早就不做行长了!听起来太见外了!”陈菁云拍了拍她的手腕,“这礼物我满意得很!” 临川钢铁是鑫荣实业旗下最早的企业之一,而这企业就是以宋知袅的父亲宋临川的本名命名的,当年陈向荣在世的时候,宋氏就已经与鑫荣有向好的兼容,这些年来,随着鑫荣的“起死回生”,他们也算是在实业集团里稳坐江山。 而这个企业千金宋知袅,又恰巧是俞南风的学妹,本科在丰海大学,又刚从美国研究生毕业回来,现在在临川钢铁做财务工作。于公于私,宋知袅自然与俞南风相交甚好。 而这次俞南风要引荐她来认识陈菁云,是还另有一些私人原因—— “小姨,这大周末的,陈翊没在家陪你啊?” “还说呢?他最近是挂在工作上了,之前非要周末去谈业务,结果发生那事,吓得我那一个星期都睡不好觉,现在倒好,听说前几天被他夏叔怼了几句,天天赌气似的往公司跑,非要做出点‘成绩’,但我哪安心啊?你也知道摩天轮的事,你说他怎么就不知道多长点心呢?” “小姨您不是给他安插了不少保镖……” “带了两天就不让跟了,说什么太显眼怕打草惊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明星呢?这么有排场……” 俞南风听完就大笑了起来:“他现在这身份,可不比明星架子重多了?他还真是一点没变,原以为他现在接管了集团,会变得柔软一些,没想到性子还是那么固执?” “可不是嘛?犟得像头牛!唉……” 陈菁云叹了一口不成器的气,也才注意到一直沉默在旁的宋知袅忍俊不禁的样子,才提到: “袅袅,既然来了,今天晚上就留下一起吃饭,正好陈翊晚上也回来,到时候……阿姨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嗯,好啊,陈总的名号如雷贯耳,能认识他是我的荣幸!”她的声音柔柔的,像是一弯清泉淌过山涧,润物细无声。 “什么‘如雷贯耳’啊,你千万别被媒体跟新闻骗了,你们年岁相仿,又都这么优秀,之前还都在美国读书,肯定聊得来,别把他当‘老板’‘总裁’!”陈菁云笑着宽慰,流云般的眼睛里满是愉悦。 “对啊对啊,”俞南风接道,“袅袅,我跟你说,不管你之前在媒体还是在网络上听说过得传闻是什么,我劝你啊,在今晚见到他之前,赶紧‘一键清理’掉,不然你这脑子里的系统啊,绝对会‘卡顿’的!” 不愧是俞南风,这比喻惹得人捧腹大笑。 宋知袅捂了捂嘴唇:“这怎么说?” 俞南风识趣地与陈菁云面面相觑,似乎是在得到当事人母亲的确认,才敢大胆开麦—— “你先说说,你对陈翊什么印象啊?” “嗯……”宋知袅局促地扶了扶鬓角的头发,“陈总啊,应该是个……工作狂吧?私人时间可能也不怎么爱交朋友,除了日常的锻炼之外,可能也没有太多的爱好?这么想来,可能就是比较……” “直说了吧,就是比较闷嘛?!”俞南风顺嘴揶揄。 “南风姐,我可没这么说,我又不了解他,你怎么给我挖这种坑啊?”宋知袅佯装埋怨地瞥瞥她,又转而对陈菁云说: “不过其他的我不敢说,有一点我今天才真的见识到了,”她望着陈菁云脖颈上,那条自己挑选的挂坠,目光随之移到了她的双眼,浅笑着夸赞:“陈总的眉眼很像您,很是俊美,即使是明星里面,也挑不出像您母子两人这样出尘的气质啊?” 陈菁云闻此,会心一笑,心里面对这个姑娘更加认可了。 花房里,三个女人时不时的盈盈细语,打趣玩笑,与娇艳锦簇的花束一同在夏日的温室里绽放,各怀心事。 第23章 决意 丽行酒店铂金vip私人游泳池。 李君昂正懒洋洋地躺在长椅上,悠闲地吮吸着手里的巴黎气泡水,另一只手随意着划拉着手机屏幕,余光却不可抗拒地被泳池里的一方魅力吸引—— 他的同伴又是轮一鼓作气游回到面前的浅水区,从泳池边缘的水中探出身来,矫健又撩人的腹肌,匀称精致的身材线条,就这样随着水花滑落蓦然显露,如一尾鳞片娇美的锦鲤跃然眼前。 他顺手将泳镜推至额间,水珠攀附着他精雕细琢的眉眼一滚而下,然后用力地吐息了一口水面上的氧气,就着水力,撑着池台利落地从泳池里弹出…… 李君昂看着来人将泳巾随意地披在身上擦拭,又把泳帽和泳镜利索取下,额间的碎发洇着水珠,璀璨的荷尔蒙气息喷薄着,顺势就倒在了自己身旁的躺椅上…… 他的内心大受震撼但表面依旧风平浪静——陈翊这小子的身材管理越来越精致了,简直比在美国的时候还要过分! 宽肩窄腰,这该死的雄性魅力,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就他这身材和脸蛋……他一男的看了都心尖一颤,更别说女的了,谁看了不迷糊? “你说说你,大周末的非要出来游泳,你家里不就有泳池?”李君昂揶揄。 陈翊习惯性地先看了眼手机,眉心微微动了一下,快速地回复了什么,又毫无兴致地锁了屏。 “家里今天有人要来,能躲就躲。” “呦呵!谁啊?这么讨我们陈总嫌?”李君昂说着将另一杯气泡水递给他,“不会是我们夏董吧?” 陈翊淡然一笑,摇摇头。 虽然与李君昂关系好,但是有关他们家那些盘根错节的事情, 能少提还是少提,毕竟现在也算是敏感时期,何况他与李君昂还有商业合作这一层关系。 他只能无奈地将陈菁云发来这段话杵到了李君昂眼前—— “今天晚上早点回家,有重要的客人来介绍你认识。” “哈哈哈哈哎这不是典型的‘你妈叫你回家吃饭’吗,咝……你别说?这大周末的,还是阿姨提出的,我看肯定不是啥工作上的人,铁定跟私人相关,哎,不会是……要给你介绍对象吧?” 李君昂灵光闪现,分析得头头是道。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对象,也一定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之类的人物。”陈翊不置可否地轻笑。 “那当然,毕竟你们家哪是小门小户攀附得起的?不过就是这背后的利害关系得问清楚,别娶回家后发现……” 感受到陈翊的无奈的白眼锤到自己脸上,李君昂才刹住嘴里的话: “不好意思说顺嘴了,咱陈总,早就心有所属,非她不娶!” “打住吧leon,跟这无关,”陈翊淡道,“只是自从上次的事情发生后,我越发感到,身边的一些‘卧龙凤雏’好似要藏不住了……” “你们慕白家大业大的,人多事杂,有这状况也在所难免,不过哥们劝你一句,有啥事,不要都自己扛,哪怕你不好告诉哥们我,也要有个可以商量的人……” “你指谁?”陈翊瞥了他一眼,显然是对这小子所指的人心知肚明。 “继续装傻吧你个怂包总裁,我看你啥时候能加上她微信,把你在公司舌战群儒那功夫用在这上面,她早就跟你回家了!”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跟她之间又不像你和简璐,能水到渠成。” 陈翊抿了口气泡水,又咸又涩的味道在口中打转,格外清爽, “她没那么容易能接受我,上次也是事发突然,没办法,你应该清楚的,谈客户都要慢慢磨,更何况……是她呢?” 李君昂不置可否地抬了抬眉毛,表示有道理。 “行吧,你能想开就好,至少咱陈总现在……算是在追女孩了?有进步有进步!” 听到“追”这个字眼,陈翊感到嘴里有无数只蝌蚪在游弋,心也在噔噔作响—— 这算是在追她吗? 平心而论,他自己都不知道现在对白音该是什么心情…… 这些年他辗转来回,不管是在美国还是回国后,他是遇到过各色各样的女孩,有的婀娜纤巧,有的美艳动人,更有的婉约从容…… 可从没有一个女孩,像白音那样出尘,有着遗世而独立的气质,也有一股神秘又摄人心魂的力量,令他捉摸不透,难以忘却。 她淡然恬静又满腹心事,像一团握不住的烟雾,氤氲着缭绕着他的心绪,他刚想要伸手想要触碰,对方又一溜烟地消失在尘埃里…… 这是他年少时,唯一未能抓住的遗憾,所以他对白音的感情是毋庸置疑的。 原以为白音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了,可一次毫无征兆的重逢,几乎打乱了他所有的心绪,同时又让他暗自庆幸—— 乐园摩天轮那天,两人咫尺即逝的瞬间,陈翊终于直面了自己多年来的内心:他是喜欢她的,是男女之间的渴望,而且从来都没变过。 李君昂说的没错,既然上天让她再次回到丰海,他就不能再踌躇怯懦。 这一次无论结果,他都要拼尽全力去证明——他陈翊可以做好白音的家人,并且保护好她。 陈翊这样想着,脸上的笑也跟着温柔了起来,看得李君昂脸上是一派欣慰——木头终于开窍了。 “哎哎哎,既然都提到这了,哥们儿我给你透个题呗……” “?” “丽行,是我们tr最近要打通的渠道之一,但很不幸……哥们儿我被勒令与小白兵分两路了,所以这个烫手山芋,现在是邓微带小白来做,但微姐那行事风格,不知道会不会折腾小白……” 陈翊听闻,脸色显然一变,“邓微回来了?” “还不是我们乐园项目没谈下来,总部要搞我们呗?唉我都习惯了,就是这次微姐亲自上阵,还非带着小白,不知道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邓微之前因为备份事件把白音换掉,所以白音不得已才留在了丰海,现在又回来主动要求带着白音谈丽行这么大的客户……她到底安得什么心? “你们想和丽行对接?” 陈翊环视了一圈设施环境,想到自己目前身处的地界,就是李君昂口中大名鼎鼎的“新渠道”,不免在意。 “嗯哼!哎?反正你也不想在家里呆,不如多来丽行串串门,干脆住上个十天半个月,保管你跟小白偶遇,千载难逢的机会!哥们儿是不是又给你想了一好辙?” 听李君昂这眉飞色舞的建议,简直比他自己谈恋爱都上心。 陈翊早已习惯了李君昂对自己“感情进展”的指手画脚,一脸气定神闲地喝完最后一口气泡水,将那双修长傲人的腿随意地搭在了长椅上,整个人直接躺了下去,一如当年二人在西海岸那样,对leon的高谈论阔悉听尊便。 “哎我跟你说,这追女孩啊,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但是咱也不能太低调,得时不时地制造点……偶遇啊,意外啊,然后才能顺理成章,不然你这打好的完美地基,上来停工十天半个月,人心思都飘没了怎么行? “要我说,你们两个这种情况,复杂虽复杂,但也不难解,只能智取,不能硬上!你最大的优势在于,知根知底,你们两个这种类型在言情小说里……叫那什么,伪骨科,破镜重圆,情有独钟,一般套路就是重新认识,解除误会,就可以欢喜收场了!” 谁料陈翊噗嗤一声,嘲讽着回了他一嘴:“拉倒吧,拿言情小说的套路来比照我跟白音,你这是在拿我寻开心呢?” 这懒懒的语气,学的跟李君昂一模一样,“平时少跟简璐聊点有的没的,知道得还不少。” 有一说一,这陈翊在感情里是个憨憨,但在察言观色洞察人心上,真是一刻都含糊不了,他李君昂一男的能懂什么言情小说,一听就知道没少跟女朋友八卦陈翊跟白音的事,这些肯定是简璐给的“参考”。 “哥们儿这不是想帮你……” “行了行了,好哥们儿,”,陈翊说着又翻起身来,游了好一会儿往后一躺还真有些困倦。 “我回房间歇会儿,你随意,今天算我请你的,今天晚上我得直接回家了,下次一起吃饭!” 他拍了拍李君昂的肩膀,绕到长椅离开了露天泳池。 回到房间里,他简单冲了个凉,吹干了湿漉漉的头发,不加修饰的额发懒懒地垂在鬓角,没了人前那副容光焕发的姿态,此刻带着些许慵懒的疲倦感,像只正在打盹的缅因猫。 不消一会儿,这只困倦的大猫沉沉地遁入了短暂的梦乡—— 梦里的他回到了十八岁,秋意盎然的花园里,他风尘仆仆的姿态,伸手将法兰绒西装外套披到女孩身上,她正在洋桔梗的簇拥下笑得正浓…… 场景一转,秋风瑟瑟,雨意潇潇,他的脚下忽然多了一把巨大的黑伞,白音却不见了踪影。 单薄的内衬不消片刻就被雨水侵湿,可他只能踯躅在原地,不知所云…… 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破,他感到脑内一阵晕眩,睁开双眼意识到自己还坐在摩天轮上,可对面除了自己的外套,分明不见任何人…… 白音呢?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西装里口袋,灭掉的雪茄已经将布料染黑了,里面却除了他震动的手机,并无其他。 他打开手机,里面是白音留下的讯息:也许我一开始就不该回来。 不…… 黑色的幕布如漆般拉下,不远处,夏明彻和白音紧紧依偎在一把透明的伞里,两人还是年少时的模样,缱绻在伞下的样子像极了情侣间的喃喃细语……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后又突然传来了另一个白音的声音: “这么多年来,你们带给我的只有冷漠,你有什么资格说关心我?” 她还在雨里,每个秋季略带微凉的雨里。 “阿音!” 他下意识地吼了出来,身体也终于如挣脱了禁锢般朝她奔去——这次,他终于抓住了她,不是胳膊,不是手腕,而是狠狠地将她禁锢在怀里。 雨却突然停了。 可怀里的气息正在逐渐消散……他听到自己情不自禁地,略带恳求的低语: “阿音,你不要再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睁开微润的眼皮,房间里若明若暗的灯光闪烁着,另一只枕头不知怎得正被他紧紧抱住,他像是淋了雨的孩子,有些无助,有些怅然若失。 手机屏幕此刻亮了几秒,看到陈菁云的催促的消息,他慢吞吞地起身,洗了把脸,出门驱车,就着夜色的流动离开了富丽堂皇的丽行酒店。 * 当夜的月光些许明亮,大约是近期晴空万里的缘故。 白宅前院。 陈翊将车子开进车库,独自一人踏着院子里皎洁的月色,徐徐走向主宅的会客厅。 想来挺怪,今天居然没有人迎接,自从上次的案子发生后,每次他一进门都会有人来接洽他,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大明星忙着躲狗仔呢。 今天这是什么客人,居然让那个对自己一贯紧张的母亲,都收起对自己牵肠挂肚那一套了? 快要走进主厅之时,他的耳边渐次传来断断续续的钢琴奏鸣曲,不出几个音节,他便听出这曲子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第一乐章,呼应着今晚这清冷的的月色,竟还挺应景。 家里的钢琴自从父亲去世后,鲜少有人去碰了,他之前也学过,不过也就是当个业余谈资,耳朵倒是比手指还灵。 随着距离的拉近,流水般的曲调逐渐清晰,抑扬顿挫地婉转起来——这是个陌生人?他有些好奇。 钢琴就在主厅隔壁,他应声而去,耳边的悠扬随着他推开门的瞬间,清晰明亮地撞入耳膜,而那弹奏者的背影,倩丽优雅,指与肘的交互也格外自然…… 望着此人的背影,陈翊忽得有一瞬间的茫然—— 如瀑的长发,典雅的腰身,让他不自觉地想到了另一个人,白音。 可面前这人并不是她。 他眼眸中的笃定悄然而至,静静地走向她,等待着此人一曲终了,停下月光略带悲怆的这一乐章。 而后,平静的气氛被他的一句话淡然打破—— “最后四个小节的节奏,有些乱了。” 女孩的表现有些意外,她赶紧站起身来,回头朝着陈翊略茫然地开口: “不好意思,我没意识到有人进来。” 陈翊定定地望着她的双眼,不消一会儿,他便看透了来由。 “你前面弹得都很流畅,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从我推开门想细细品鉴的时候,你的节奏开始有些拖沓了,是有些紧张吗?” 女孩圆亮的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仿佛被陈翊一语道破般,竟有些赧然。 “其实……我最后那一段没有弹得很流畅,献丑了。” 她低头羞涩的模样,倒是让他瞬间想到了七年前,因被告知身上披得外套是自己的的白音。 这女孩嘴上这么说,但陈翊早就看出来这里面的猫腻——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月光的第一乐章本来就不简单,其中的包含的情绪转换,还有指法技巧练习都不容易,你刚刚弹得那一段,已经可以说是出神入化了。” 陈翊还是礼貌地夸赞了一下,看到对方的嘴角刚要勾起一丝弧度,他竟毫不留情地接道: “不然的话,我妈也不会让你在这,弹着琴等我回来。” “……” 空气直接凝固了,宋知袅一脸不知所措地朝后看了看,这演员演不下去了,导演组也该登场讲戏了。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角落里,传来了两个女人悻悻的步伐声。 陈翊则依旧一脸悠哉淡定的神情。 第24章 袅袅 “你说说你,说你闷你还真是闷,怎么这么不解风情?” 俞南风率先给陈翊记一大过。 “人家袅袅的钢琴可是赛级水平,拿过国家级奖项的,轮得着你在这指手画脚啊?会抡几次菜刀还真拿自己当厨子了……” “宋小姐别在意,我刚刚就那么一说,只是因为我……”陈翊顿了顿,略带抱歉地笑了笑: “有些饿了,想激这两位出来吃饭。” 宋知袅点点头,但立刻想到不对——“陈总怎么知道我姓宋?” “听说鑫荣旗下的临川钢铁,在行业里势头很足,我早就有耳闻,南风姐又不止一次提起宋总的女儿最近刚刚回国,也很优秀,听到她刚刚叫你的小名,自然不言而喻吧?” 还有一些原因,他没放在台面上讲——陈菁云三番两次地与俞南风提起,什么时候介绍她认识认识,虽然没明说,但他也不傻,再加上今天下午不停地催促,还有那会儿刻意配着钢琴搞什么“神秘”,这意思不就是明摆着呢? “行了行了,别在这说这些个聪明话了,”陈菁云开口,“既然饿了,咱们就去餐厅吃饭。” 说着两只手各自挎起宋知袅与俞南风,将陈翊撇在身后,四人朝小餐厅走去,嘴里还不忘埋怨着儿子: “知道饿,还不知道早点回来,你看看,让我们三个女士等你这么久,天都黑透了!” 听她这语气,显然是对刚刚的剧情没朝着她设想的那般发展,反而还被陈翊当场戳穿,她这心里是指不定又气又赧,又无处宣发了。 *** 小餐厅里。 方姨又再次将早就做好的饭菜温上了一遍,顺便又做了些小点心一起端了上来。 看到母亲和俞南风不容置喙地坐到了餐桌一边,将宋知袅身边的位置空了出来,明摆着等着自己落座。 陈翊只能别无选择、又不失体面地坐在宋知袅身边。 “袅袅啊,今天都是家常菜,你别嫌弃!一会儿多吃点甜品,方姨的手艺向来精到。”陈菁云说。 宋知袅浅浅地笑了,“早听南风姐提起过,贵宅的甜品可比很多西点店里的都好吃,今天我又有口福了!麻烦方姨了!” 听到这,方姨也在一旁满脸心悦地笑了起来。 对于今晚这场戏的戏眼,陈翊看得明明白白。 果然,还没动筷几个回合,陈菁云又开了口点了一句: “哎,袅袅?瞧我这记性,你是之前在美国哪个学校来着?” “阿姨,我硕士在宾大读的。” 还没等对面二位使眼色,陈翊自然主动接上了她们想要的对白—— “哦?那还挺巧,我也是在宾大,不过是本科毕业就回国了,没有继续读研。” 宋知袅自然接下去:“您早些回国是为了接管大局,能力使然,学历只是点缀。不像我,当初本科毕业还是个楞头青,根本不懂经营,这才被我爸勒令干脆去多读了一个硕士…… “不过我听阿姨说,陈总您当时还修了两个学位,成绩都是名列前茅?” 还没等他答复,又被俞南风抢去了话柄:“可不是!陈翊从小就是学霸,除了学习啥也不会,现在工作了,除了工作也是啥也不会!” 他假装赧然地点头,“还是南风姐了解我。” “有吗?”宋知袅笑意盈盈地瞥了一眼陈翊,柔和地反驳道: “我觉得南风姐这说得太夸张了,别的不讲,陈总的音乐造诣明明也很高,那会儿居然能听出来我节奏乱了,要知道,没怎么涉猎过的人,可不会轻易捕捉到这一点,正所谓‘曲有误周郎顾’嘛,况且,我的钢琴水平向来自诩不低,只会弹几个音阶的人,耳朵哪有这么灵的?” 好家伙,这都能被她夸出花来,原本那会儿“取笑”她节奏不好,就是探探这几人虚实,这会儿倒是被她说得有反将一军的意味,况且这话,夸了他也夸了自己,真是滴水不漏的。 “宋小姐当时学得什么专业?”他转而问。 “我学的会计学,不过成绩一般,现在在我爸的公司里,也是刚刚在学习做财务……” “是吗?”陈翊忽然饶有兴致地认真望了她一眼,“那宋小姐现在是女承父业了?” 宋知袅讪讪地笑一笑:“我胸无大志的,我爸才不放心将企业交给我呢,能负责财务工作啊,已经是我爸对我地网开一面了。” “我之前了解过,宋总名下的很多工程,收成都很可观,不过一个月前,听说有些财务危机,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才请宋小姐……您这个值得信任的女儿,来亲自坐镇呢?” 宋知袅猛得一愣,并没有预料到他会问到这…… “咳咳……你们同龄人聊天就好好聊,别这么见外!” 沉默间,陈菁云率先耐不住了性子,她冷言打断,暗自斜了陈翊一眼, “什么陈总宋小姐的,在自己家里听着真别扭!” 陈翊收回了眼神,兀自吃起了饭,其实他根本不在乎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想看看她们几人的反应。 真有什么不满,那也是她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宋知袅这才尴尬地点头。 俞南风朝着陈翊又是一记埋怨, “你看袅袅,我没说错吧?职业病,到了哪里都是问东问西的聊工作,我说啊,陈翊,你这年纪也不大,怎么就这么没有人情味呢?这大周末的,好容易我们几个聚一聚,怎么?倒成了你搜刮情报的场了?” 陈翊从坐在餐桌上开始,胃口就逐渐消减,虽然他明白个中缘由,但听了这话终于是兴味索然—— 他将筷子轻轻放下,拿起餐纸抿了抿唇: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最近工作太忙,扰了三位雅兴了,那我吃饱先回房了。” 陈翊嚯得起身,对面那两位也是没预料到,但看到他一脸不可侵犯的神色,又念及宋知袅在场,两人只能默默任他离开。 “袅袅,你别在意,他这人独处惯了,固执得很。” 陈菁云看到儿子已经走出去,低声对着宋知袅解释。 “是啊,可能之前的舆论对慕白争议很大,他是压力太大了……” 俞南风也迎着,宋知袅却煞有介事地回了句: “是那个摩天轮爆炸案吗?我听说这个案子……好像还没结束,也难怪陈总心不在焉。” “什么结束不结束的,反正破案是警察的事,我们只要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俞南风听起来抵触,并不想在这样的场合谈及此事。 宋知袅心事重重地瞟了眼身边已然空掉的位置,他的甜品还一口没动,看来是对今天晚上这突如其来的“安排”并不买账…… 今天临出门时,俞南风特意嘱咐自己把头发拉直,说这样看起来清爽一点……可这样的方式,对于陈翊而言,也许并不受用。 *** 安谧的书房内,陈翊只开了一盏乳白色的桌台灯,防蓝光的镜片上反射着笔记本诡谲的光线,手指轻轻地滑动着屏幕上的资料—— 这是用餐之前那会儿,他交代简璐帮他查的关于临川钢铁月前的事…… 这个宋临川原本就和俞南风这个背后靠山交好,近几年的业务收益可观,可不知为何夏天后突然出现了财务亏空,动作开始大了起来,据说是贷款逾期,很多项目工程都延期了,而他们本身作为供应商,很多货品居然也出现了短缺和质量问题…… 越是这种时候,企业越是容易拆东墙补西墙,实在是有些不着调。 “陈总,临川钢铁相关的资料我目前能查到的就是这些,至于更多的,等下周去了公司,市场拓展那边应该可以挖到更多。” 简璐镇定的语音响在耳边,陈翊思索着,还没来得及回复什么,书房的门被叩响了—— 陈菁云不出意料地走了进来,陈翊淡定地将手机锁了屏,电脑界面也适时切到了其他内容。 “怎么又不开灯啊?” 陈菁云略带埋怨地将吊灯打开,走到他桌旁,“我看你最近戴眼镜的时间都长了,还不长记性。” “这副眼镜只是办公时候戴,平时用不上。”他说着便取了下来,放在一边。 陈菁云轻飘飘地瞄了一眼他的屏幕,悠悠地说:“慕白这么多员工,又不是离了你就不行了,大周末得还需要你这么费心思?” 陈翊苦笑了一下,顺着她的意思,来个自告奋勇:“妈说得对,以后我在家尽量不工作了。” “小翊,我没有埋怨你在家谈工作不行,只是今天袅袅来了,你刚刚突然离席,实在是有失风度,况且你你应该知道我跟南风什么意思……”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不喜欢这样,对宋小姐更没有那个意思。” 陈翊的身体朝椅背斜了斜,双手交叠着,眼神定定地看向着陈菁云——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为什么会是她呢?” 陈菁云抿了下唇,淡淡开口: “袅袅不好吗?相貌气质和谈吐,样样俱全……南风之前也不止一次提到,难道你不喜欢这种类型吗?” 这了然于心的语气,令他蓦然想起多年前,那段与俞南风在自己十八岁成人礼时的那段“体己话”…… 是了,怪不得,那会儿他觉得宋知袅的背影很像白音,如果不是自己对白音情有独钟,那这两人真的站在一起,岂不就是日月同辉? 原来这么多年来,俞南风始终都替他默默地记挂着……记挂到现如今还要盘算到这个地步? 白音当年不辞而别,她们没有一个人肯花费功夫去过问和挽留,却在四年之后,妄想利用“白音”来拴住他这个当年最大的遗产“受益人”? 何其古怪,何其讽刺! 他心中掀起来不小浪花,但嘴上却只能直白地反问: “妈,你们既然让她来,应该不止是因为她是我喜欢的类型这么简单吧?难道她的家世背景,你们没考虑过?” “家世还用得着谈吗?”陈菁云淡道,“临川钢铁跟我们比起来,体量是不大,但是作为鑫荣旗下的王牌企业,行业风头已经被他占尽了,宋临川这人手腕铁血,之前我还在丰海银行的时候就有耳闻,何况南风认识袅袅好多年了,把她介绍给你,我觉得于公于私,两方都不亏。” “妈,”陈翊郑重其事地望着她,“如果真的只是一场商业上的……’相亲’,那我并不会猜忌这个,但你明知道刚刚发生的那件案子,背后的人还没揪出来,我和……” 他差点将“阿音”这两字脱口而出,话到嘴边赶紧咽了回去—— “我和慕白到底谁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还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警察本来就在调查所有可能与氢化物相关的企业工厂,尤其是和慕白有牵扯的,别说临川钢铁,即使是南风姐的鑫荣……也逃不脱彻查。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跟南风姐的算盘却突然打到了临川钢铁上,你们到底……是什么居心?” 陈翊的这最后一句话,比起说这是一句质询,更像是一种劝导,夹杂着难以言明的无奈,却掷地有声。 陈菁云盯住儿子那双凌厉又担忧的双眸,终是有种被他看穿,却依旧要继续掩饰的高傲—— “小翊,我明白你向来都是稳重多思的,不过过犹不及的道理,你不会不知道。 “这个节骨眼上,鑫荣也好,临川也罢,如果他们里面真的出了’内鬼’,那你南风姐这一行为,岂不是自掘坟墓嘛?她干嘛去做这么引火烧身的事情? “况且,一个企业这么大,本来就是鱼龙混杂,真有什么,一个小鱼小虾那号人物,因个人过失犯了糊涂,难到还要归咎于整个企业,甚至是企业主头上吗?顶多算是员工失则,律师都会去解决的,根本轮不道我们去操心……哎…这就扯远了,” 陈菁云顿了一下,“总归,我跟你南风姐今天确实没有想那么多,介绍小宋给你认识,那是我们念叨了好几个月的事了,只是这时机……确实选的敏感,你也别多想。” 听到母亲这么一串解释,说得头头是道,又难以辩驳的,陈翊只能暂时按下不谈。 “也怪我,应该提早给你打声招呼的,弄得今晚不欢而散,妈妈我也有责任!” “妈,我没有……” 她神情松弛下来,苦笑着拍了拍陈翊的肩膀—— “好啦,不管怎么说,妈单纯就是觉得宋小姐这孩子挺讨人喜欢的,但你要是真不喜欢……那就再说吧?” 她打断了陈翊的话,再次郑重地服了软。 “时候也不早了,你忙完之后早点去歇吧,我先回房间了。” 望着母亲的身影离开了书房,陈翊的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了一个词——落荒而逃。 他的母亲陈菁云向来擅长以话术技巧“混淆视听”,这么多年了,从未变过。 他的确是要提防一下了…… 正想着,他的手机屏亮了一下,微信里有一则“请求添加好友”的消息—— 是来自宋知袅的,虽然他并不喜欢这位宋小姐,但至少这件事,她也许是一个突破口呢?他接受了请求。 但还没等自己反应,他突然注意到这个消息的下方,有另一则添加好友的提醒,是晚餐的时候发过来的—— 来自白音。 他忽得从椅背上正襟危坐起来,手指间踌躇着,不可思议地再次按下了“接受”。 白音终于加了他,她终于想通了? 明暗交错的书房光线里,他盯着空空如也的对话框,愣怔又亢奋,不知所言,不知所措。 他酝酿着开场白,想尽量让自己显得很自然—— “你最近怎么样?” 这个不好,太无趣了。 “听说你要跟邓微搭档去谈丽行?” 这也不对,显得自己知道得太多。 “上次的案子,对你还有影响吗?” 不行,何必上来就提这么沉重的话题。 …… 来回折腾几次,没有一句是被成功发送的,正当他还在纠结的时候,白音的消息,倒是适时甩了过来—— “我听leon说,您在丽行是铂金vip,由于最近被安排的工作任务,我想向您取取经,想要了解丽行对于铂金会员的服务偏好和种类,对比一下和普通会员有什么差别。 “我有查过网络上的一些信息,但是都很笼统,而且很多都是丽行自己的广告,据我所知,铂金vip的等级,整个丰海也不超过它总客群的百分之四,所以我想向您请教一下。 “不知道您是否方便?如果不方便的话,也没有关系,打扰了。” 白音这么开门见山,是想要“请教”他?所以这才是她加自己的原因吗? “方便。” 他自然方便,不方便……也会想办法方便。 就在他以为白音会直接在微信上以“采访”的方式问自己问题的时候,对方又一个猝不及防,甩给了他一个问卷…… “谢谢,那请您有空的时候做一下这个问卷吧?是我自己排的,方便后期数据处理。麻烦了。” 她话说得这样滴水不漏,一度让欣喜的他怀疑,也许她加了全丰海所有在丽行有铂金会员的人,这只是一条转发消息……也不是不可能。 他本来已经打算将“知道了,做好了给你”编辑发送了,却不知为何,耳边好似又响起来了李君昂的夺命按头诀—— “人家都主动了,你这时候还装什么高冷?!” 他立刻删除,不由分说地聪明反问:“deadline什么时候?数据会很多吗?” “下周五之前吧,目前只有您是目标人群,所以数据不多。” “我知道了。” “谢谢” …… “陈总那会儿是有话对我说吗?我看您那会儿一直在输入。” 没想到,居然被她“看穿”了? 陈翊苦笑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刮蹭着鼻梁,忽得对自己刚刚所有的举动和对话,都感到无奈至极…… 也许他真的不适合有套路,他赧然地揉了揉眉心,终于大大方方地说出了一句“心里话”: “我是想说,你终于肯加我了。虽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还有,不用这么见外,你可以像以前那样,叫我的名字。” 第25章 意外之邀 周四,丽行酒店大堂。 铂金会员的服务经理谢凌,正懒懒地坐在等候区地沙发上,悠哉地刷着视频…… 早晨临时接到慕白集团总裁的要求,说是今天下午会有一个慕白的合作伙伴应上级的要求,需要亲自来参观一下铂金会员的区域与服务,不仅如此,陈总的助理还发来一个问卷,要将里面的内容全部囊括,且越详细越好。 现在是下午四点,谢凌原以为对方会迟到个一两分钟,不想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旁边有人忽然点了自己——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谢经理吗?” 这声音虽不大,音色却格外淡定清晰,谢凌下意识抬眼,看到来人正一副好整以暇,正经八百的姿态,她赶紧收起来手机站起身来: “是我,您就是……白小姐?” 对方也微微一笑,说:“嗯,是我,麻烦您等我这么久。” 谢凌这才安心的作出一副如释重负的姿态:“不麻烦的,他们说您公司离得远,我还以为您会晚来一会儿……” “我今天就是来工作的,不会迟到,那请问我们要从哪里开始?” 白音这语气,明摆是想直奔主题,不想废话。 谢凌一边引着她去电梯旁,一边解释: “跟我来吧……我是负责铂金会员的客户经理,慕白的陈总作为我们的vip客户,他的要求我们向来是尽全力满足的。 我们已经根据您的问卷出了一份报告,待会儿可以直接发给您,但也正是看到您问卷的一些开放式问题,有些服务和区域,比起回答,我想还是直接带您参观体验比较直观。” 话音一落,电梯上行,白音听到“参观”二字,有些乍然。 “体验倒也不必,其实我想要的……不过就是问卷结果而已。” “我看了您问卷的问题,看得出来,还是挺细致的,就差把相关客群的模型建出来给我们填补了。”谢凌笑着, “所以陈总才会交代我,务必约您亲自来进行市场调研。” “……”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谢凌引白音参观了丽行铂金vip专属的区域,其中包括娱乐、活动甚至还有办公空间,不仅如此,针对铂金会员会的服务范畴更是壕无人性,每季度甚至月度会有不少主题活动,比如环球金融大佬讲座、高尔夫、马术、红酒品鉴等高端活动。 而这些场地也未必都在丽行酒店,很多都是在市郊的雇佣场地,而这些供应商与丽行都是达成长久合作的。 不得不说,老牌酒店集团的超vip服务囊括确实很广泛,而针对铂金会员vip相关的会员供应商,与丽行的普通会员比起来,几乎是天差地别。 毕竟在资本这里,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简直就是万物生存的法则。 参观完这些公共服务区域,谢凌却带她走到办公区域的沙发隔间上。 这倒是很像是高校里图书馆的小组讨论区域,不过装潢偏商务,每个隔间也都十分私密且舒适。 谢凌引白音坐在自己对面,拿出手中备好的u盘,将其插入并连接上了私密空间的电脑屏幕—— “请问这是……?” “给您预先看一下问卷报告,如果您有任何不明白的,也好直接提。” 白音踌躇了片刻: “您今天的讲解已经足够明晰了,这些资料也很难得,我想也不必继续打扰……” 从刚刚开始,谢凌就注意到,不论自己口中对铂金的服务如何大肆宣传,以及引导她到每个区域有多豪华奢靡,白音的表情却一直都不温不火。 要知道往常普通参观者看着铂金的服务区域,或多或少脸上嘴里少不了赞叹和鲜艳。 但这女孩表现得一整个淡定自若,公事公办的态度,俨然一副只是是为了工作而来的样子,其余的与我无关。 反倒是这个时候,她的指引任务即将进入尾声了,这女孩的脸上才显露出些不明所以来。 “白小姐这么赶时间吗?” 她定定地点点头。 “那好,既然这样,这个u盘我可以直接给你。” 谢凌直接交给她,“那还有最后一个项目,请跟我来。” 眼看着谢凌带自己利索地走进了另一端电梯,而电梯上赫然标示着:铂金尊享专属。 “请问,最后的项目很重要吗?” 白音没头没脑的来了句,她显然是被这一个小时的“行程”搞得晕头转向。 可谢凌依旧不慌不忙,嘴里不落尴尬地说: “是这样,我们丽行对于铂金贵宾,向来都是以尊贵服务为起点的,所以针对铂金vip,我们提供一款特别量级的总统商务套房, 不比别墅套房,这间是集卧室、办公、休闲还有厨房于一体的,市区仅此一家,仅针对顶级会员才享有的特权。 应您问卷的要求,少了这个重量级的部分,那白小姐的工作任务,怎么都不算完整吧?” “但我觉得,浅尝辄止即可,因为我待会儿还需要回公司给我的经理做报告……” “白小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望您理解。” 听她这么说,白音也只能略显疑惑与无奈地妥协了,只见谢凌将她引到到一间客房门前,熟稔地按了一下铃。 房间的门突然被一个熟悉的人打开—— “晚上好,小白?问卷调研报告还满意吗?” 竟然是简璐! 白音像是立刻看透了什么,整个身子怔了一秒。 “简璐姐?” “这会儿刚好五点半,报告我已经托leon以你的名义发给邓总监了,所以……你今天的任务完成了,可以下班了。” 简璐思路严谨地看了眼手表,轻松地就像在做日常汇报, “谢经理,接下来我就可以了,麻烦你这么久,谢谢你!” 听到简璐这么说,谢凌一脸完璧归赵的表情,微笑着转身离开了。 她听到身后的白音随着简璐的打趣声走进屋内的声音,房间的门重重关上…… 手机铃声恰巧响起,谢凌看了眼来电显示,苦恼地按下接听键,准备继续回到岗位继续工作了。 *** 白音被今天晚上这一串“参观”打得一个措手不及,身子像是被动地挪进了屋子,望着这间商务型奢靡的套间客厅,她的心思却不自觉地收紧。 偌大的落地窗外,夏日里阳光的余韵被窗格收入室内,细密的晚风带着霞光荡起了柔和的乳白色窗纱,室外一汪清澈滢蓝的泳池透着窗纱若隐若现…… 她好奇地朝那边望去,水上的波光平静而柔和,静谧非常。 “看什么呢?陈总不在外面。” 简璐在她耳边轻盈地提醒,“他刚刚游完泳,在浴室冲凉呢,我先带你去餐厅吧?” 白音那张恍然隔世的脸上,仿佛在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听说你们最近要对接丽行,既然你又主动寻求帮助,我们当然该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简璐边走边解释, “不过陈总今天白天有些忙,想到丽行的谢凌对接工作一直很细腻,就让她帮你完善报告,顺便请你来放松一下。” “让您们费心了,不过有些……大题小作。” 看着白音脸上不就里的表情,看得简璐不由得暗自窃喜。 “这有什么?谢凌向来看中陈总这个客户,而陈总也没费什么心思,你每天工作那么辛苦,让你以市场调研的名义来一趟丽行,算是忙里偷闲歇一歇,不亏。” 二人来到了餐厅,餐桌上已然摆好了几道菜样,厨房里飘来的鸡汤清香,却令她倍感熟悉。 “你先坐,我去看看鸡汤好了没?”简璐使了个眼色,就拐去旁边的厨房了,徒留白音没来由地疑问: “我……一定要留下吃饭吗?” 话音刚落,白音的身后就响起了一声猝不及防的答复,来人的语气异常淡定—— “你回来后,一直没有机会请你吃顿饭,我想,择日不如撞日。” 不知什么时候,陈翊已一身轻便又日常的装束,悄然出现在了身后。 他先是淡然自若地瞥了白音一眼,然后就随意地坐在了位置上。 白音愣愣地呆在原地——她实在是没想到,陈翊居然会这么猝不及防地,又自然而然地突然出现在身边。 身子虽还僵持着,目光却不自觉打量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人…… 这次的他没有西装革履,更没有紧绷的身形和眼神,休闲清丽的白衬衫中和掉了他气质里的凌冽,发型也随意得平易近人。 如果不是他那偶尔讳莫如深的眼神,此刻他坐在餐桌上,俨然就是一个清爽利落的大学生模样…… 似乎还能闻到空气里,属于他的那股若有若无的木质调的香水,包裹着洗发水的清香… 简璐从厨房里端着鸡汤出来,看到这样的场面,将汤放在桌上之余,还不忘催促: “小白,快坐,这汤还是陈总亲自煲的呢!” 白音的目光困窘无措地游走在这间屋子里,看着简璐将菜品摆齐整后,然后就一脸迫不及待要收工的表情,她下意识地问了句: “……简璐姐要走吗?” “对啊,我也跟leon约好啦,你们慢慢聊,那我就下班了?” 她说着挎上背包,一脸圆满完成任务的神色离开了,徒留房间里的二人,各怀心事…… 大约是看到了面前白音的局促,陈翊缓缓开口:“抱歉忘了问你,你今天晚上还有别的安排吗?” 他的身子前倾到了餐桌边,语气听上去还淡淡然,眼神却无比明亮与迫切。 “……暂时没有。” 陈翊这才如释重负地点点头。 空气中还飘着饭菜的清香,回应着窗外暖风的叨扰,他淡定地将白音的汤碗拿到手边,开始帮她盛汤…… 看这场面,今天这局是不吃不行了? 白音终于妥协着落座了,但她也不含糊,开门见山就问—— “陈总怎么突然想到请我吃饭?” 陈翊瞥了她一眼,静静地将盛好的鸡汤,推到她面前: “周日晚上那个问题,你怎么不回我?” 白音这才反应过来,那天微信上陈翊对她说:你可以像过去那样,叫我的名字。 但很明显,他并没有等来满意的答复。 所以他索性直接来问了吗?为了这个,今天铺排这么一出,这搁在过去的陈翊身上,就像是让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吹上三五瓶酒那么招摇显眼……完全不像是他的做派。 白音却恍然大悟般地笑了,声音很柔也很轻,像是夏日的晚风,悠扬而纯粹,吹进了他心里,吹得他心旌摇曳。 “你很在意这个问题吗?不惜绕这么一大圈,万一我今天晚上真的有其他安排呢?” 她的声音也多了几分慵懒,甚至还听出了些许揶揄。 “我问过leon,听说最近邓微回来后,你们都忙前忙后的,根本就没什么业余时间…… 尤其是铂金vip客户群的调研交给你来收集,所以我交代了简璐,报告已经发给了邓微,你的任务,算是暂时完成了。 也赶到了你说的周五之前,我这也算……不辱使命,还好。” 听这意思,是“还好你来找我帮你,我也圆满帮你完成了任务?”白音淡定地回答: “谢谢陈总,不过即使没有你,我一样也可以找到途径去收集,不过就是数据杂一点,方向不明晰一点……” “但你还是这么做了,不是吗?”陈翊胸有成竹地打断, “从周日到今天,你完全可以像你说的那样做,但你依旧没有,反而还是等到了现在。” 白音吞咽下嘴里的味道,终于抬起眼眸,定定地望向陈翊,那若有所思的眼神里,仿若蕴含了无数耐人寻味的情绪。 “还合你口味吗?我好久没煲汤了,不知道还是不是你习惯的味道。” 白音浅浅一笑,点头认可。 —— 想到曾经陈翊暑假回国的时候,三番两次地想在父母面前“露两手”,有那么几天,厨房几乎被他和方姨霸占了,陈菁云每次看着儿子在厨房忙前忙后的模样,又是欣慰又是担忧的。 他每次做完的菜,总是不厌其烦地询问父母:怎么样好吃吗? 如果答复是赞不绝口的表扬,他就知道还有待改善。 如果在座吃得安稳妥当,那就是对他的厨艺渗入精髓,参透奥妙的夸奖。 他第一次煲得鸡汤端上桌,父母尝了几口,旁敲侧击地说:“味道很鲜,就是有些淡了。” 他刚说一句:“那我回头再研究一下……” 身边地白音忽然悠悠地来了句:“是吗?我觉得这个味道刚好啊。” 那一刻陈翊的心上像是被浇了两勺蜂蜜,搅拌着酱醋腌入味了般的有成就感。 所以,尽管其他的菜式他会琢磨着添油加醋地修改,但只有这个鸡汤,他怎么都不舍得多加那两勺盐,即使后来不止一次地被母亲“诟病”,他只是讪讪地答曰: “我又忘了,下次注意。” 但看到白音每次都默默地多喝一碗,他就知道这话说出去就当是失忆了。 后来白音离开了,他也很少做鸡汤给母亲喝了,时间久了也手生,今天即使是请白音吃饭,他也是提早下了班,提前来忙活这么久,就为了这一刻在她面前还可以云淡风轻地说出:怎么样?是不是当年的味道? —— “抱歉,今天没有提前告知你,你也知道慕白的事,最近我也很忙……” “陈翊。” 这猝不及防的称谓,让陈翊手上的动作下意识停顿了下来。 白音将汤碗推开,忽然煞有介事地望着他—— “你今天请我来吃饭,就只是为了跟我聊家常的吗?” 第26章 密语 浓烈的夕阳如打碎了的鸡尾酒般,浇进了窗外的游泳池里,泛着粼粼微光,又顺着风与窗纱泼洒着,染上了室内两人的侧颜。 “如果你今天请我来,是想听我回答你昨天的问题,那么你的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陈翊。” 白音抬起脸颊,眼神也与他毫无保留地相对着,但对方也没有摆出讶然的样子,反而是一副淡定又自若的神情,悉听尊便般地回望着她。 “但……显然,这不是你唯一的目的,简璐姐那会儿说你刚刚在游泳,分明是托词,你让她这么说,是为了让你刚刚的沐浴冲凉更加有理有据, 可你怎么可能又在煲汤又在游泳呢?除非汤不是你煲的,但就像你说的,久别重逢为了显示诚意,你怎么可能不亲自做你这个拿手菜呢?所以,你刚刚确实是在煲汤,赶在我快到了,又去冲了凉对吧? 但这又无法解释,你都“忙到”没空帮我填问卷了,怎么会在今天来请我吃饭? 如果你单纯是为了‘久别重逢’,也完全可以请我去一些私密性更强的高档餐厅里,怎么会想到来这里? 况且,真的想要讨好女孩的方式有很多,吃饭……是最没有新意的一种。” 听到这段,陈翊不自觉地笑了一声,但白音并没有要停的意思。 “而且,从刚一进门我就隐约感觉到……你这几天应该都住在这里吧?” “怎么说?” “首先是房间里的味道,”白音正襟危坐,“不是丽行酒店专用的调香,甚至也不是所谓vip特有的味道,因为刚刚我走过那些区域,与你房间这个味道并不是一个基调,而这个房间的味道,恰巧……是你惯用的香水。” 想到在摩天轮里,慌乱之间撞到了他胸口上时,那转瞬即逝的淡雅朴实的木质香调,与适才进门那扑鼻而来的味道,如出一辙。 如果没有生活过得痕迹,那这香味怎么来的如此自然。 “还有,就是室内的乱中有序,这也是我一直觉得矛盾的点,酒店的房间自然都是干净整洁的,但这种规整一板一眼,毫无温度,虽然会有服务人员每天来整理打扫,但是一些你用惯的东西…… 比如杯子,还有tr的茶包,都搁置在顺手的位置,而你的泳镜和泳帽,也放在泳池旁边的躺椅上……这些都是你自己带来的吧? 忙里偷闲绕这么大圈,我想肯定不止是吃饭,回答问卷,追问称呼这么简单,所以……” 白音将双手的手指懒懒地交叉,下巴悠悠地抵在指缝间,盛满了秋水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较大的波澜,却已在陈翊的内心掀起了阵阵涟漪。 “你应该是最近发现了什么,是要跟我讲吗?” 最近一直住在这里,意味着他不怎么回家,而请自己吃饭的地点也可以很多,却偏偏在这个私密的地方,还要亲自下厨,除非陈翊对她有别的心思,否则……那就是有什么不太好在外面场合下说的话。 晚霞的殷红映在陈翊的脸上,一半柔和而亲近,一半则看不出虚实。 良久,陈翊如释重负地开口—— “你的脑瓜这么灵光,也许比我更适合做这个总裁。” 白音盯着他,眼里带着与七年前神似的不屑一顾。 陈翊却也收了些玩味,严肃起来: “不开玩笑了,你说得对,我今天见你,是有点事情和线索要提醒你…… 我怀疑,摩天轮上的装置,跟鑫荣脱不了干系,所以我找人替我去暗中调查鑫荣目前背后的势力,发现鑫荣旗下的临川钢铁最近的举动很怪异,打算盯一下,顺便……你也要小心防备相关人士。” 白音微怔,“临川钢铁?是宋临川旗下的那个?” “嗯,他们家实力不小,是鑫荣上市以来最引以为傲的企业了,所以宋家与南风姐的关系也很微妙。你也听说过吧?” 白音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点点头,吃了口菜。 没想到,陈翊当年与俞南风那般“姐弟情深”,现如今竟然也会因为生意场上的事心生嫌隙。 她甚至都没问,为什么陈翊笃定摩天轮一案,会与鑫荣关系重大…… “我知道了。不过听说宋临川,最初也不是因为临川钢铁,反倒是,他的女儿。” 这倒是让陈翊忍不住一愣,“你认识她?” “算不上认识,一面之缘而已。” 看到陈翊脸上显露出了久违的好奇,白音这才妥协,娓娓道来—— “当时我还在上高中,你应该在美国上学,那几年南风姐……”白音顿了一下,改口继续, “俞总隔三差五来家里看我爸,不得不说,鑫荣当年能渡过难关跻身上市公司的行列,慕白没少出资,而当年鑫荣旗下出力最大的,就是这个宋临川。 鑫荣上市后,办了一场庆功宴,为了不驳慕白的面子,特意经由我爸的授意,把宴请场地设在了我家,就是在那场庆功宴上,我第一次见到了宋临川的女儿…… 她长得实在漂亮,身材高挑,气质又温婉,还弹得一手好琴,那天也没少出风头,俞总大概是从那时候开始,与他女儿走得特别近……” 陈翊静静听着白音讲着这段他不熟知的经历,听到这里,却忽然追问:“那场宴请,我妈在哪?” 白音微怔,要知道她向来与陈菁云不对付,能不提则不提她,但陈翊显然是忘记了这一点,反而一脸煞有介事的架势, “……我不太记得了。你怎么这么问?” “……哦,也没什么。” 陈翊仿佛也意识到自己的“鲁莽”,只能按下无奈绕回去,讲了一下前几天他的见闻—— 关于俞南风和陈菁云想要介绍宋知袅给他认识的事,如果他没记错,那次也是陈菁云第一次见宋知袅。 可多年前的庆功会上,宋知袅既然那样夺人眼球,连白音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都对她印象如此深刻,很难想象陈菁云会完全无知无觉,除非她那次不在。 “这样啊……” 听完后的白音喃喃自语,语调平缓着阐述: “宋氏最近动静这么大,当年通过这个女儿攀上了鑫荣,现在这么敏感的阶段,又攀上了慕白,你是怀疑……宋临川表面上得寸进尺,实则是想暗度陈仓?雁过无痕?” 这段话听得陈翊重重点头,脸上一副满意又欣慰的表情。 白音不予理会,只是淡定地继续追问: “那你觉得宋临川的女儿,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刚刚不是讲,俞总介绍你们认识,明摆着是想撮合你们两个,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当然是没怎么想。” 陈翊这一口不屑一顾的语气,显然令她有些“大失所望”—— “你怎么能不想呢?”白音暗怼,“既然这里面这么大的猫腻,你难道就没想过,可以先从她入手,探出点什么风声? 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比这更‘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好处了。你怎么反倒这个时候开始糊里糊涂了?” 白音原以为陈翊会分享他的想法,然后继续分析,却没想到,自己话音刚落,对方那双原本讳莫如深的眼睛里,忽得闪过一丝惊喜! 那一瞬间,就像是刚刚自己说了什么夸他的话一般纯粹,然后,他的嘴角牵起了一丝柔和的笑意,来了句—— “果然,还是你能懂我,阿音。” 这下轮到白音愣怔了,她原以为,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她向来只按照自己的喜恶行事,对于她不在乎的人和事,向来没有多余的情感投射,当年对陈菁云是这样、甚至对白长黎也是这样……至于陈翊,就更不必讲了。 这个气质泠冽,总看起来拘束严谨,却追求刻意完美的陈翊,出其不意的一句调侃,像是一记暗器,悄无声息地落在她对陈翊一贯的“印象”版图上,随即有了分崩离析之势…… “……你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只是故意装糊涂?”白音讪讪。 他轻快地点了头: “我今天叫你来,除了告诉你这些,就是想听听你的想法。现在看来,我们在这件事上,又不谋而合了。 “自从经历了上次乐园的案子,我发觉其实我们还是很有默契的,况且那个案子背后牵涉的很深,你我显然都无法完全置身事外……” 陈翊一边解释,一边起身走向冰箱的位置, “上次的事,你也怀疑对方想要一网打尽的不只是我,而是任何对慕白已经或者可能会把控主权的人,也正巧是你和我。” 屋外的景致已然擦黑,万家灯火冉冉亮起。 “那次你不肯对我说,一来时间紧迫没有机会,二来……我想,你并不肯信任我吧?” 他打开冰箱,白音听到玻璃容器们相互碰撞的乒乓的脆响,陈翊看着它们,嘴上自然而然地问: “喝点什么?” 白音顺着他的眼神,瞟了一眼那些华丽精致的洋酒瓶子,不假思索地回:“我不喝酒,喝可乐。” 陈翊却有点意外地瞥了她一眼,但也没说什么,只听话地点点头,从角落里扒拉出了一罐可乐。 同时也拿上了他最常喝的威士忌johniealker。 他在吧台上轻车熟路地抽出两只玻璃杯,其中一个倒上可乐,另一个里则是放了预先准备好的冰球,斟满了威士忌。 白音就这样默不作声地,观望着这个又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优游自若地举着两个杯子走到自己面前…… “其实上次的事情,我也后怕极了,而同样可以跟我感同身受的人…… 他格外认真地俯下身子,忽得望着她的眼眸,说: “只有你,阿音,所以,我才想要见你。” 听到这句话,她竟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脸庞,不自觉就对上他微亮的眸光,带着一种深远又寂静的情感,如月下山泉,虽清凉却有沁人心脾的温润。 白音缓缓伸出手,刚触碰到那微亮的杯壁,完全还没想好要怎么接他的话,对方又话锋一转,像是逃也似的避开,又留有余温: “你什么时候也愿意喝可乐了?” 她接过杯子,杯身还沁着冰块洇出的水珠,像她此刻的内心,冰凉却有带着淡淡的温度。 大概迟疑三两秒,她不甘示弱地回答道—— “你都可以会喝酒,我愿意喝可乐又怎么了?” 陈翊却不置可否地笑出了声,大概是回忆起了什么琐碎的事 —— 白音从小就不怎么喝可乐,陈翊第一次回国,做了一顿可乐鸡翅,白音却尝了一口就放在了一边,他当时认真追问:“是不是做太苦了?” 她却毫无兴致地回复:“我不喜欢可乐。” 陈翊顿时也不知道怎么接了,气氛一度有些僵硬,还好白长黎给她圆个场: “阿音从小就不喜欢汽水,倔得很,算了算了!” —— 而白音调侃他喝酒,就是想到他成人礼上那次,喝得脑瓜子乱炖,虽然那时候她跟他不熟,但是他的洋相还是有所耳闻的,夏明彻那天也没少在她耳边吐槽: “哎?看陈翊平时那样子,我还以为他多能喝呢,结果酒量也不过如此。” “你幸灾乐祸个什么劲,明彻?”程灵溪揶揄,“还嘲笑人家,说得跟你很能喝似的……” “……等我成年之后,肯定不会比他现在差!” 可惜这夏明彻后来啊,是雷声大雨点小,酒量反正至今都被程灵溪调侃为——薛定谔的酒量。 —— 夜色浓郁而静谧,星光缀缀,城市璀璨的灯光映射着屋外泳池的粼粼细波。 追忆间,两人已经坐到了泳池边的躺椅上,吹着夏日里温柔的晚风,过滤掉层层热浪,洇着面前池水的清凉,打在发丝与脸颊上,惬意舒爽。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陈总人前明明一副滴酒不沾的做派,私下里也会独自小酌?” “场面上的酒能应付就应付。我后来觉得,喝酒就像是一个喜好,喜好不必让他人理解共享。” 陈翊掇了一口威士忌,冰凉热辣的口感直冲眉心,他用余光瞥到了白音的侧脸—— 虽然是在躺椅上,可她的体态依旧端正,微风拂过她的长发,他甚至都能感到她的几缕发丝,若即若离地飘到自己的衣袖上,带来阵阵清香……他悠悠地开口试探—— “所以我们都会因着时间的改变,去打破一些自己给自己的规则,你不也是吗?” 此话一出,白音将脸又生硬地别了过去: “我可没您那么浪漫的闲情逸致,我喝可乐是因为它又便宜又快乐,对于现在的我而言……刚刚好。” 陈翊终于明白,那道坎即使他不提,也无法轻易去触碰和逾越。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他明白,所谓的时过境迁,不过是像他这样置身事外的人,安慰自己的理由,而从没有人真正在意过,承担了结果的人是否还有接受“时过境迁”的勇气,而他又有什么资格去给白音宽慰? “阿音,”陈翊终于鼓足了勇气,问出了那句藏在心底的疑问, “你当年离开,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空气寂静,晚风沉默。 望着白音渐次拘谨的身体,和不置一词的回应,让他开始有些踌躇了,如那会儿的白音所讲,他今天绕这么大一圈请她过来,私心是想见她,顺便讲一下宋家的事,否则他又该向谁吐露他的无奈呢? 可他偏偏又是个得寸进尺的人,他知道,不管时间长短,结果如何,这道坎,这个心结,是他与她真正意义上破冰的第一道关卡,否则再多试探与宽慰,都是白费力气。 “都过去那么久了,蒙在鼓里,得过且过不好吗?” 白音的语气冷淡无起伏,像是谁在三伏天往陈翊的怀里揣了一颗冰球,他拿在手里,堪堪溶解,却也冰得他无知无觉。 “我知道,当年你离开,并不是所谓的巧合,而是……被我妈还有夏叔他们动了手脚吧?” “夏明彻告诉你的?” “他没有明说,但我猜得到,而且我还知道,是你故意让他说那些话给我听的。” “那你何必再追问更多?” “可我并不了解全貌,阿音。” “全貌是什么重要吗?反正现在……都释然了。”白音冷嘲。 “释然?如果你真的释然了,那为什么会在我提到这件事后,还会是这个反应?” 陈翊哼笑一声,将手里的饮了一半的威士忌放在圆桌上,整个人从躺椅上坐起,适才的骄矜与忸怩,因着二人来回的推脱消解到荡然无存,烈酒的后劲如鲠在喉…… “当年的我,无力逆转局面,所以只能看着身边所有人,编排你不辞而别,编排我莫名继任,这件事已经困扰了我四年…… 而现在,你回来了,所以我需要知道当年的真相,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你不得不离开?让我愧疚了这么久?!” 白音被他一段话说得心有所触,她抬眸的瞬间,对上面前这个眸光深邃而迫切的男人。 他呼吸微澜,口中的话语却掷地有声地敲打着她的耳膜,撞击着她的心口,不怒自威的气势里,是在记忆中的他里寻不到的信赖。 她摩挲着手里的杯子,冰块全然稀释进了可乐里,哑然开口: “……如果我说,当年我其实是被算计着赶出来的,你会相信吗?” 第27章 往事可追 听到“算计”二字,陈翊的神情里瞬间染上了一股被推入谷底的绝望。 他回过头来,满身愁绪攀上眉间,等待着白音的“宣判”…… “当年我爸病逝,他的病情不是一蹴而就的,但那半年调理期间,情形明明是在好转的……” 白音低下头来,眼眶低垂着望着微微波动的水面,眼波似是也跟着回忆流转了起来,将她带回了四年前,那个噩梦般的夏日…… 说来奇怪,在她的印象里,自己这个父亲与其说是父亲,她却打从心底里只把他当成是一个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白长黎始终都对女儿们不温不火,而随着母亲和姐姐的相继离世,白长黎更加对她没有任何亲近之意了。 他从来不记得女儿的生日,却每年都会提到陈翊的生日;他从来都不过问她的成绩和爱好,却总是带着陈翊去参加涉猎各种兴趣课程,甚至是聚会;每次在家里看到她,白长黎顶多会寒暄两句有的没的,就再也没有了“父亲的关心”,却总是对着陈菁云母子家长里短嘱咐许多…… 这个家,白音就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局外人,她不止一次地想要逃离,想要远离这个对她而言毫无温度的大宅子…… 如果没有妈妈与姐姐的事,白音也许会像正常的重组家庭的孩子那样,会去向父亲争取些什么,可她从来没有,她只感到白长黎离她好远,远到与她无关。 更小的时候,她不止一次地迷茫过——明明我才是你的女儿,而我也已经失去了妈妈和姐姐,你明明是我唯一的家人了,但你却对我像是一个外来人一样,毫无触动…… 后来,她逐渐懂事了,隐约能够体会白长黎那苍白无力的用意……也许他这样对自己是因为他在畏惧,他在后悔—— 不管怎么说,他没能保全前妻和大女儿,而唯一留下的小女儿白音,像是一根横亘在心间的刺,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内心深处最怯懦、最无能那部分灵魂。 但他终究也有扛不住的时候,随着白音逐渐长大,他愈发感觉到小女儿这偏离又清傲的个性,对他早已是木石之心,此时的他又开始后悔这些年的忽视与放任。 “你与你妈妈可真是像啊。” 十八岁的白音来到他的床前,他还在打着点滴,气息断断续续地呼进呼出,手术后的他还虚弱得有些可怜,哪里还有半分站在金字塔尖睥睨群英之势? 陈菁云还在门外与主治医师搭话,白音就是趁这么会儿空档,悄无声息地坐到了他身边,听到他吐出来这么一句。 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将一边的头发捋到耳后,朝白长黎身侧挪了几寸—— “你说什么?” “你比阿晚,更像她。” 白音沉默了好久,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有好久好久没有提到过这对已故的母女了,怎么会突然在这个时候说这个? “阿音,这些年在家里,苦了你了,等你上大学,就可以离开家里,甚至是离开丰海…你可以有自己的生活。” “怎么想到说这个?”白音淡淡抛出疑问。 “有些话,即使不说,我也看得出来,”他的声音听上去沙哑无比,仿佛下一秒就要睡去,但依旧强撑着一股精气神,继续说下去, “这么些年来,你怨恨我这个当爸的,而我……又是怎么逃避着你的,你虽然话少,但心思细腻,你早就看出了吧?” 白音不语,眼里依旧不带丝毫温度,望着白长黎苍白的脸庞。 “这几年,每当我看到你的脸,总是不自觉地想到林慕,想到我们还在校园的时候…那时候我们每天奔波辛苦,却又很纯粹……” 说起来,“慕白”就是在他们结婚后创立的,那时候还只是一个小型的证券公司,为了融资他与夏鸿每日奔走,慕白的一草一木都是他们曾经共同创造的砖瓦,从最初的夹缝求生,不断地拓宽业务,一步步用了二十五年的时间,走到了后来的行业顶尖,名列丰海商界前茅…… 可如此之大的成就,当年从创业初期就陪伴在他身边的林慕,却根本没来得及看到这个时代的到来。 她义无反顾地留在了那个秋天,那个被冠以他们二人名字的“商界奇谈”,正式开始“攻城略地”的秋意正浓的季节。 “阿音,我这辈子不管在名利场上如何搅动风云,但总归对你们三人,亏欠的无论如何都还不清……她们都已经不在了, “慕白的股份,你的那部分爸爸发誓会加倍地补偿给你,不管你到时候有没有心思,该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如果你将来不想留在丰海……那就也当是我留给你的一个后手吧。 “阿音,也算是帮帮爸爸……” 说完他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白音还没来得及消化刚刚的那段话,屋外的陈菁云就突然走了进来—— “长黎啊,医生说……” “嘘。” 看到白音的手势,陈菁云脸上适才还轻松愉悦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两秒,看到病床上的丈夫已昏沉着睡去,便识趣地不再言语。 白音默不作声地离开了病房,刚刚的那几分钟,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明明是那样简单的对话,听起来却像是交代后事一样,白音心里竟然有些惴惴不安,可她也没有细想,回到家里满心疲惫地睡了一觉……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只有在脆弱的时候,才会原形毕露出那么一些可怜之意,而当他得意的时候,又何曾想过那些藏在他心底里,那些令他羞愧又难过的事物呢? 像是点燃的香烟,失意的时候偶尔谈及,感伤地陈词两句,然后去美化一些味道,短暂地麻痹一下内心,一根烟抽罢了,烟蒂还是被碾碎在烟灰缸里,随便摆摆手,眼前的云雾也跟着消散了,看不出任何痕迹,除了身体上夹带着些许呛人鼻息的余味。 后来的那几天,白音并没有去看白长黎,反倒是跟着程灵溪一起研究了报志愿的事,她们两个的成绩不相上下,考丰海大学是绰绰有余,但是只要一想到白长黎那天的话,她心中惴惴—— “你可以选择你自己的生活”“哪怕是离开丰海”。 她迟疑了。 尽管那几天夏明彻和程灵溪都在旁敲侧击地撺掇着自己,她还是选择了先搁置。 仿佛冥冥之中,这条路就是这样被打通了…… 填报志愿的三天前,白长黎病逝了。 那是一个凌晨,白音得到消息后,先是完全不敢相信,然后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半个魂一般,被带到医院去。 看到太平间冰冷的光芒下,白长黎的脸色平静而深沉,只是在白炽灯的映衬下,更加灰白惨淡,白音甚至都能感受到他冰凉的温度从手边传来…… 即使是平日里再无知无觉,甚至是再满心怨怼的人,此刻成为了一具毫无温度的躯体,没有了思想,没有了言语,没有了感情,那一刻,无数记忆如碎片般扎进她的脑海——让一贯冷静淡定的她,忽然就变得遍体鳞伤般无助而愤恨。 他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也算是帮帮爸爸……” 帮你?我怎么帮你?帮你什么? 帮你恢复健康,让你回到你所谓的名利场上继续叱咤风云? 帮你照看慕白,让你现在离开了也不能将你半生的基业垮掉? 帮你赎罪,找出逼死妈妈和姐姐的罪魁祸首,好让你走得更安心落意一些? 那你呢?你现在走了,对我这个女儿真的半点留恋都没有,你从头到尾就只在乎你的“基业”,你跟陈菁云结婚是为了给慕白融资,你培养陈翊也是为了慕白后继有人,你把股权给我,是为了赎罪,是为了让你去了那边后见到林慕,好可以对她说:我给我们的女儿留了后路,我尽力了!? 你以为你这几年开始理解我关心我,我就该领你的情吗?母亲和姐姐走的时候,八岁的我是那么无助,你有想过我的绝望吗?你有过对我的半点宽慰吗?你组建了新的家庭,却始终对我不闻不问,除了物质,你有给过我半点父亲的关怀吗? 这些话就像是一道道魔咒,此刻在她耳边倾巢而出,泪水忽然如决堤般倾泻而下,她哭得悄无声息,就像她多年来在白家的表现一样。 “白长黎,你不配!” 白音对着他早已黯淡无光的脸呵斥了一句,空旷的房间里,回声都听起来那么刺耳。 她将白布重新盖回到白长黎的遗容上,转身决绝地走了出去。 白音此刻的大脑已经兴奋到不可理喻,积攒了十几年的埋怨、愤恨、无奈与不知所措,此刻全都在脑中炸裂开来—— 她的父亲就这样走了?她不甘心,他不配就这样离开! 手术结束那天,不是说一切都没问题了吗?怎么会忽然急转直下? 白音木然地踱步迈向主诊室,现在那里也许正群英荟萃,满口感喟唏嘘着慕白董事长的离世,什么人道貌岸然地陈词,什么人又无可奈何地痛哭流涕,又有什么人摆出一副世事无常的做派,宽慰着在场所有人? 嘭—— 主诊室的门被乍然推开,这场景似乎不言而喻了。 白音似是一缕游魂般,黑发散落,眼角的泪水已然干涸。在场的所有人看到此刻的她,却是毫无触动,似是没有任何人想起过她,这个真正意义上的“集团千金”。 她看到夏鸿坐在椅子上,双手扶额,不掩愁容,明旻没有来。 而俞南风的父亲俞凡,也在一边与医生痛心疾首地了解情况—— “张医生,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再三说治疗方案没有问题,怎么会……” “俞总,手术治疗也不是有十成的成功率,还要看病人具体的身体状况,白总的事我们真的尽全力了……” 另一边,俞南风正陪着陈菁云在角落里,她满脸清泪,刚刚挂断了与大洋彼岸儿子的电话—— “小翊,你快回来吧……” 她此刻只觉得自己是一个跳梁小丑,这么多年来,被这群人耍得团团转…… 这一秒,她像是回到了八岁那年的清晨,看着母亲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模样,她无能为力,白晚发疯了一般去找父亲和陈菁云理论,拨动了她体内的一根崩裂的弦,她脑壳嗡嗡作响,不知当时哪里来的胆量,忽然冲到陈菁云面前,嘲讽着笑了一声—— “你满意了吗?”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主治医师张若青都一脸懵地朝角落看去。 “你处心积虑的结果达成了,陈菁云,你还想做什么?满意了吗?” 陈菁云还没反应过来,刚刚挂断手里电话,身边的俞南风却立刻挡到了她前面—— “阿音,你在说什么?小姨什么时候处心积虑了?!” “你从前逼死了我母亲还有姐姐,现在利用完了我父亲,所以也把他逼死对吗?!我们白家难道是欠你的,活该为你的一己私欲陪葬吗?!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哭哭啼啼?!你这个道貌岸然不折不扣杀人凶手!!” “你在这胡说八道什么?!白音!” 俞南风竟然丝毫不甘示弱地怼回去,顺带着将陈菁云更加完好地护在身后,听到白音这一通出其不意地哭吼,其他人也都闻声围了过来,蓄势待发地想要劝解。 “自从姨夫生病,哪次不是小姨陪同,起早贪黑地奔波照料,而你呢?身为他的女儿,你又做了什么吗?!你怎么好意思现在站在这里曲解小姨的好意?还诬陷她是‘杀人凶手’?你到底安得什么心?!” “曲解?诬陷?”白音眼中闪现着无可救药的嘲弄, “到底是谁好意思站在这里?我爸走了,你们所有人都开心了才对吧?这么多年来你们把我当空气,但不代表我把你们也当空气,原本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现在托你们的福,我所有的家人都走了,难道我连质问的资格都没有吗?你们这群乌合之众?!难道是说中了你们的痛处,让你们无可遮掩了吗?!” “够了!”陈菁云蓦地怒吼,从俞南风身后走上前来,眼神里也透出死一般的绝望—— “你以为你懂什么?你不过就个乳臭未干的丫头!从我到了白家你对我什么态度,你我都心知肚明,现在给我摆大小姐的谱,你以为在这里口出狂言,就可以改变什么吗? 我告诉你,今天走的人,不止是你爸爸,更是我的丈夫!我知道你多年来怨恨着我,因为你母亲和姐姐,你觉得我鸠占鹊巢,毁了你的人生,可除此之外你又看到了什么? 你凭什么觉得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就一定是事实?!你跟你姐姐一样无能,只会在这种时候发了疯一样像疯狗乱咬!莫名其妙地把你的痛苦归咎于别人,你有证据吗?!白音!” 白音眼里的泪水积攒得像一汪湖水,就势倾泻而出,她忽然歇斯底里地吼: “你闭嘴!你没有资格提我的母亲!更没有资格去说我姐姐!他们都是因为你才走的! 如果你有本事,就把我一起杀了,然后让在场的人都看着你,你这个凶手是怎么一步步攫取我家财产,又杀人灭口的?!” “阿音!你冷静!” 夏鸿此刻也终于按捺不住场面的失控,终于冲过来把白音拖到身边,另一边俞家父女也将陈菁云拽到一旁。 但两人的视线依旧如铁丝般碰撞着,嘴里吐露的话早已不辩真假…… “你这不知好歹的臭丫头!这个时候来质问我?你父亲生病后你有来看望过几次?你说我没有资格哭哭啼啼,那你又有什么资格替他去主持公道?! 你不是对他没有感情吗?你不是对我们所有人都没有感情吗?你有本事就拿出证据来!没本事的话,就给我滚!不要在这里添堵!!!” 主诊室内这戏剧化的一夜,最终以白音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外而告终。 夏鸿追到了楼下,却还是不见了她的踪影,不消一会儿,他仿佛想到了什么,赶紧打电话给儿子夏明彻,焦急地嘱咐了一句: “你白伯伯走了,阿音情绪失控,她可能会去找你,你不许轻举妄动! 一定要给我把她稳住!不许你陪她擅作主张,听到没有你个小兔崽子!” 哗啦啦地一阵怒风席卷着吹来,丰海的夏天来得静悄悄。 第28章 冰释 白音的声音颤颤巍巍,从拖泥带水的忸怩,到不情不愿的逃避,再到尘埃落定的释然,到如今时过境迁的“安稳”。 “后来我的确去找了明彻,他倒是很听夏叔的话,对我百般劝解。我当时整个人都很崩溃,躲在他丰大的画室里,整整三天……” 陈翊听到这里,不禁想到那个天色阴沉,与夏明彻在丰大美术学院对峙的午后,所以他没有找错人,白音真的去找了夏明彻,而他却依旧与她擦肩而过…… 不过也对,那样的情形下,白音应该并不想见到自己。 但她依旧让夏明彻对自己说了那样的话,也许她知道自己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 “葬礼之前,夏叔来找了我,问了我一些别的问题……” —— “阿音,大学你要留在丰海吗?还是去首都?” 志愿填报的最后一天,夏鸿来到了夏明彻的画室。 “既然陈菁云都说了,有本事就找出证据,要不就滚,别添堵,我现在确实没本事,怎么好意思留在‘白家’?” “阿音,你知道的,你陈阿姨说得都是气话,夏叔今天来,是想听你自己真正的想法,与其他无关的,你的想法?” 她煞有介事地转眼望着坐在身边的夏鸿,良久念了句: “我已经报了首都大学,以后也不必委屈他们,省的别扭。” “也好,我会帮你安排好的。”夏鸿思忖片刻,继续开口: “阿音,你那天……为什么会说,你陈阿姨是‘杀人凶手’?” 白音拿着画笔帮夏明彻填色的手,忽然僵了一下,“我不知道,但我就是隐约觉得奇怪,我爸的病发展得太快了,夏叔,您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 夏鸿微微颔首,只无奈地笑了一声:“肿瘤恶化的速度本来就是难以想象的,况且,人的生命,本来不就是毫无定数的吗?虽然你年纪不大,但我想,你应该能理解这一点。” 白音彻底停住了手里的动作,眼前的这张画,她却忽然觉得要比任何时候都要单调,就像她已经过去的十八年的人生一样,身边的亲人一个又一个地离她而去,留下的人,算计着她父亲的家产和她将要继承的股权…… “夏叔,你今天是来安慰我,还是来给陈菁云来做说客的?” 夏鸿终是叹了口气,从内衬的衣兜里抽出来一张机票—— “这是去首都的机票,我帮你买好了,住所也帮你联系好了,去了那边,一切照旧,至于将来要不要回来,交由你自己决定。” 白音猛得站起身来,愣怔地望着他手里那微不足道的一张纸,自嘲地说: “所以,是明摆着要我走了?前几天我闹了一场,是不是正好如了你们的愿,省得你们想方设法地游说我?” “阿音,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你父亲走了,不管你对他生前是什么感情,你总归是咽不下这口气的,所以不管你相不相信……” 夏鸿将机票硬塞进了白音手里,重重地拍着她的瘦弱的肩膀, “让你离开丰海,也是你爸爸生前的意思,而你自己,不也是早就这么想过了?不然为什么明彻和你的好朋友劝你报丰海的学校,你却还犹犹豫豫?” 白音狐疑地看着他,这么些年来,她仿佛从未认真审视过这个人,她父亲最信赖的好友,夏明彻的父亲,也是慕白集团运筹帷幄的第二股东…… “说白了阿音,不管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总是有答案的,你怨愤,不甘,因为你从小受到了不公的待遇,打你小时候起,叔叔我就看在眼里,但那都已经过去了,孩子,先离开丰海吧,就当是……避避风头。” 避风头? “放心,”夏鸿低下头来,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什么。 白音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不安,可对方却再次直起身子,理了理领口,一回常态地说: “明天是你爸爸的葬礼,我会代你去参加的,去了首都那边,遇到困难随时联络我,当然最近集团会比较忙,你找明彻这小子也可以。” 白音将信将疑地望着夏鸿坚定的神色。 难道他为她安排这么多,就没有任何私欲吗? 白长黎已经走了,按照遗嘱,陈翊将来会继任总裁,他可以做慕白背后最大的股东,而自己刚成年,对集团没有管理权,只有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股份,却也多少会为他保管…… 可她别无选择,留下来会怎样被这群人算计,这谁都不得而知,哪怕这只是一个披着缓兵之计的圈套,她似乎也只能任由自己钻进去。 而现在,四年过去了,她也习惯了离开丰海的日子,她有了自己的生活和工作,后来拒绝了夏家对她的“施舍”。 渐渐发现,其实这样的日子没有什么不好,她直到大学毕业,都没想过白长黎留给她的“后路”,甚至觉得自己这样也自在…… 可回到丰海后,看似平静的日子开始泛起浪花,也许她确实不该回来……所以她之前义无反顾地答应跟着邓微来谈丽行,就是希望能力能够被再次得到肯定,这样她是不是就可以跟着邓微再回首都,再次远离这里的喧嚣呢? —— 白音结束了陈述,手里的可乐已然见底。 “所以你当年,的确是被夏叔和我妈‘劝’走的,他们连爸的葬礼都没有让你参加,就让你签了股份转让协议?” 她沉默着点头。 陈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回到她身边,抿了一口酒,淡道: “夏叔这些年,笼络人脉,积累资源,对慕白的建树是不小,甚至现在,我这个总裁遇到事情,都要让他几分……你的那部分股份现在都在他的名下。” “我知道。”白音说, “既然是‘后手’那就是要在不得已的时候才会用,况且即使真的在夏叔手里,法律上承认的,只是他替我暂时料理罢了。” “那关于我母亲是凶手的事……当年你是怎么想的?” 陈翊看着她,现在他终于了解到了当年所有的来龙去脉,却还是心有余悸地问出了这句话。 白音似乎很不愿再提下去这件事。 “我当年也问过我母亲,但她三缄其口,所以想问你,你是怎么认为的?” 他催促着,语气却十分平静。 可对方终究只冷冷地来了一句: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现在来问我什么想法还有什么意义?难道你希望我去指控你母亲吗?” 陈翊拿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颤。 这么多年来,他无数次想到过这个念头—— 如果陈菁云真的是害死白长黎的始作俑者,那他又当如何? 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拜母亲所赐,成也萧何败萧何罢了。 白音也永远不可能接受自己,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可如果她母亲不是凶手,但他们当年的到来,给白音带去的一切痛苦,终究是不可挽回的伤痛和阴影,她依旧不可能接受自己。 而现在呢?白音想尽一切办法想要离开这里,离开他们所有人,她回来了,只是因为工作而无可奈何,她今天赴约了,也只是因为巧合…… 她徒手撕开当年的裂缝,毫无掩饰地将那层雾一般的真相摆列在眼前,他仿佛也跟她回到了白长黎离世的那个夜晚,那个人头攒动,各怀心事的主诊室里,几人无情的对峙…… “‘大义灭亲’这样的事,我不想做,但如果她真的有问题,我也不是不能不能去查。” 此话一出,白音嘲弄着笑出了声—— “值得吗?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你现在是慕白的总裁,我虽然回来了,但我对你的位置毫无兴趣,当年的事就让它过去不好吗?” “一个月前我的确是这样想的,但现在,你我都知道这里面有隐情,上次乐园发生的事,你觉得我们还能置身事外吗?” 下一秒,陈翊的眼眸紧紧地攫住她的目光,没有丝毫的躲闪和忸怩,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他此刻有着一种难以言语的沉醉的勇气。 “我想查清楚,不仅是为你,也为了我自己,你以为我这四年日子过得就风生水起吗?” 两人对峙的分秒内,白音顺手夺过他手里的威士忌,令他毫无防备。 下一秒,她忽得不明所以仰起头来一饮而尽! 但对方的下一个动作,更加让他心生恍惚。 刚将半杯威士忌喝完,白音就嚯得一下站起身来,朝泳池边快步走去—— 那一瞬间,陈翊以为她要不管不顾地跳进泳池里,他也跟着起身,不由分说地喊着:“阿音!” 只见她步伐踉跄地奔到池边,猛得伸手将杯子甩着扔进了池水里! 大概是因刚刚猛然灌了半杯烈酒,她的身体在池边有些摇摇欲坠, 陈翊见状,也顾不得什么,赶紧上去将她整个人拽了回来,心有余悸地地将她牢牢锁进怀里—— 她的秀发上还带着些微凉的触感,身体如梅花鹿般,瘦而不柴。 除此之外,他还闻到了johniealker那一惯烈性的酒精味……也许是他身上的,也许是白音身上的,总之已分不清楚。 他虽然很贪恋这一瞬间的拥抱,但很快还是放开了她,望着她因刚刚喝了的烈酒而微微泛红的双颊,有些紧张地喘息着问: “你在做什么?!”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白音默默地推开二人之间的距离,望着刚刚杯子沉底的方向,悠悠地说: “两个透明的东西一起沉入水里,一个会融化,一个不会,但你也不会去找了。所以他们的存在在此时此刻,没有意义。他们意义只在于,有酒的时候。” 所以她只是在告诉自己,时过境迁,所有的辩驳错过了正确的时机,都会变得没有分量。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去找?一个东西有没有意义,不在于它的状态,而是它对一个人的价值。” 陈翊的眸子里此时满溢坚定与信任,让她恍然一愣…… 星夜逐渐深邃,晚上的凉风似是更大了些,白音乌黑的长发有些凌乱着浮动着,二人神色交替间,白音被衣兜里的手机铃声打断,欲言又止。 只听她大梦初醒地回了对方: “我这就下去,你等我五分钟就好。” 她挂了电话,急匆匆地说了句“我得走了”就要离开。 “你喝了酒,坐出租不方便,我送你。” 陈翊刚准备随着她一起走,却又被无情打醒—— “不是出租,是明彻,我跟他说我今天来丽行见渠道。” “……哦。” “而且,你也喝酒了,不能开车。” 白音的视线躲闪着,不由分说地背上包,转身离开了,没有任何余地留给他。 晚风料峭吹酒醒,陈翊这才怔怔地回望着水面——冰球应该融化在泳池里了。 半夜十二点,陈翊终于结束了今天所有的“行程”,准备要休息了。 确实,白音说得一点也没错,自从那天晚上被陈菁云她们“摆了一道”后,他就用忙工作为由,住在了这里,实则是躲着母亲问东问西,而今天约白音来这里,也算不上心血来潮,只能说是,一点私心…… —— 周一一整天都很忙碌,他根本没有时间看手机。 过了一两天,他算是忙里偷闲地打开了那个问卷,大致浏览了一下,选择题偏好题都不在话下,但当他看到开放式问题的时候,就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一个字一个字地打进去未免太浪费时间了…… 当然为了白音破例是没有什么,可如果他有更一举两得的办法呢? 他漫无目的地打开了与白音的聊天框,那天回给白音的心里话,仍然没有得到回复,两人的对话也就此歇在这里了,他耿耿于怀了……如果可以反客为主就好了。 问卷里那些个开放式问题,写出来字太多了,他有那“闲工夫”写,白音也未必有“闲工夫”看,正所谓实践出真知,不如让她亲自去瞧瞧?正好他最近就住在丽行。 于是他果断一本正经地回复白音—— “我这几天有些忙,问卷我让简璐发给了丽行的人,他们会处理,周五之前他们会给你答复。” “……这样不好吧?我就是因为想跟丽行谈合作才做的问卷,如果他们知道我是tr的人,不是有点尴尬?” “我没有提你是tr的,况且这件事是他们替我做事,不是替tr做事。如果你真的想谈成合作,正好可以把这当成是一次牵线机会,看你喜欢。” 白音没有再质疑,半天沉默后,她只能应了下来。 —— 今天,拨开表面所有的掩饰和理由,哪怕白音不理会他的“苦心”,那他以此为由见她一面,也不亏。 “行啊哥们儿,你现在开窍了,进展很稳啊?!” 陈翊结束洗漱后,把今天的事大略地给leon讲了一下,对方一个激动语音电话就打来了。 此时的陈翊刚刚换上睡衣,略显疲乏地落在床上。 “我没想过会聊那么多……不知道怎么就聊到了过去,也许我不该喝酒。” “得了吧你,你这叫‘酒不醉人人自醉’,是对她爱的深沉,我能不知道你,这就是你们两个的‘心结’,说开了也好。” 他并没有给李君昂讲事情的细节,所以从头到尾李君昂都只以为,白音是单纯地“看不惯后妈”情结,殊不知这里面盘根错节的事情,拧巴了他们很多年。 “心结本来就不是说说就能解开的,但至少我觉得她现在没有那么排斥我了,这也让我安心一些。” “都肯跟您喝一杯酒了那再排斥也不能够吧?!” 李君昂抓住重点就是一记重击!这话说得陈翊猝不及防,那会儿他完全都没空去想这些细节。 “你的重点能不能摆对?” “你别装矜持,我这重点摆得比孙悟空的紧箍咒都正,我要是你我恨不得赶紧下水把杯子捞起来,以后就用那个杯子喝水!” “……” 陈翊想:不愧是你,真是个狠人。 “唉,就是可惜了,被‘情敌’截胡了,不然的话你们聊嗨了多喝几杯,说不定就住下了,这天时地利人和的,陈总又把局给玩没了……”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李君昂?” “哈哈哈哈哈哈开个玩笑嘛,我知道咱陈总是正人君子,没人截胡也不做那事,但……哥们儿你这本来晚上请人家姑娘到酒店豪华套间里,吃饭喝酒还在泳池边吹风就很暧昧啊,在我看来,不睡一觉真的说不过去,难道你就真的没想过……” “我明天还有事,先睡了,你陪你家简璐好好睡觉吧!” “哎你怎么……” 没等对方继续夸夸其谈口出狂言,陈翊毅然决然地挂断了电话,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了。 他放下手机,侧过身子,闭上眼睛,今天晚上的那些信息没来由地充斥进了他的脑海—— 至少他今天明白了,白音的确被“赶”了出去,尽管她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是试问谁会真的甘心就这样被“鸠占鹊巢”呢? 夏鸿的嫌疑依旧不减,陈翊几乎更加笃定,他很有可能就是知道些内幕的始作俑者,他是当年那场风波的最大受益者,即使现在白音回来了,他依旧不曾提及股份事宜,仿佛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模样。 会是他吗? 他和俞南风有牵扯,会不会与宋氏也有牵扯?而他的母亲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不一会儿,他的思绪辗转着就沉入梦乡,而梦里是威士忌凛冽浓郁的酒精味道,还有与白音发丝缠绕的冰凉温柔的触感。 他的心仿佛就是那块与白音的唇齿短暂相撞的冰球,稍纵即逝的暧昧,意料之外的沉没,随着她的决绝没入深不可测的水底,彻底消融。 第29章 巧妒 白音对于丽行铂金vip调研的分类与数据,在最终的谈判方案里起到了不少作用,再加上李君昂在一旁的“煽风点火”,邓微现在对白音的刮目相看可以说是实锤了。 而李君昂那边的凯尔兰也很顺利,的确就像他当时保证的那样,谈下来一两个店铺基本是板上钉钉了。 近期tr就打算与丽行进行合作约谈,时间暂定下周末,部门里的人最近都格外卖力积极,毕竟这么大的一块肉,谈下来的红利够他们吃好几个季度的了。 几乎都是时刻准备着,再加上邓微作为空降上司,谁也不敢懈怠。 除了一个人——蒋椿。 茶水间,白音正在和那两个酷爱八卦的同事聊天,蒋椿趁着帮邓微冲咖啡的空档走进来,耳朵也没闲着—— “小白,你可真厉害哎,铂金vip的客群报告做得那么细致,给我们策划方案省了不少事呢,真好!” “对啊对啊,不过小白最厉害的是思路,微姐对于这个方向很买账,毕竟丽行酒店做那么久了,普通入门级的概念不做调研都知道是那一套,但高端商务线能入丰海名流的法眼,肯定是有它独到之处的。” “而且你的样本里,居然都提到有铂金vip已经是我们茶叶的受众了,这么细节的点你怎么挖出来的?” 听到同事们一顿夸赞,白音讪讪道: “问卷里有百分比,所以就提了一句……正好我们最近不也在推高端茶饮,想着这也算是一种客群对接,不过高端客群不是那么容易搞定的,这个就只能让大佬们慢慢磨了。” “没事,微姐就是为了这事来的,能不能成还不是看她啊……” “咳!” 看到蒋椿刚刚冲好一杯咖啡,但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们两个闻声闭嘴,白音倒是毫不在意地抿了口自己的茶。 “你们这个咖啡机……有点问题吧?分部的机器都是新购的,这就坏了?” 蒋椿满脸挑刺地拍打着面前的机器,满是不屑。 “怎么可能?我们天天用都很好的。” “是吗?我看你们天天挺闲的,没事就来喝咖啡扯闲天,用得这咖啡机都不工作了。” 白音默默走过去,简单检查了一下,问她: “这个机器很智能,每杯咖啡结束后会待机十秒,如果你按两次,等待的时间会更长,所以多等一下就行了。” 蒋椿刚要反驳,面前的机器竟然好巧不巧地开始了又一轮的工作……她只能拿着这杯咖啡默默地在一旁加了两颗糖,正打算习惯性地加两勺咖啡伴侣,却看到白音顺势递上来一杯豆奶—— “微姐说过,她更喜欢咖啡加豆奶。” “用不着你来告诉我,现在我才是她助理。” 蒋椿嘴上虽然理直气壮地怼着,但手里却仍然不情不愿地接过白音手里的豆奶。 白音没有跟她理论,随后跟两个同事回到工位上去了。 “你看她那怂样,跟着微姐几个月还真拿自己当根葱了?除了微姐,公司谁在意她啊?” “天天颐指气使的,生怕大家不知道她当时‘带资进组’那点破事……” “嘘!” 白音使了一个眼色,看着蒋椿悻悻地从茶水间出来,钻进了邓微所在的会议室。 *** 丽行的工作对接在即,这几天加班是常态,但是今天跟夏明彻与程灵溪约好了去吃火锅,所以白音白天紧赶慢赶把工作做完了。 六点钟一到,她拎着包就下了楼。 不巧的是,她刚看到那两人的身影,就发现他们身边还站着一个瘟神——没错,就是那个巧言善妒的蒋椿。 她看到程灵溪那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和夏明彻那假装寒暄的态度,不用想都知道这俩人现在经历着什么样的心路历程…… 她气定神闲地走过去,略过蒋椿,直接打断道: “你们来得倒挺准时的嘛?” 还没等那俩人反应,蒋椿先是一愣,但很快就自然地接了句: “……你们认识?” “你们也认识?”白音假装惊讶。 “灵溪是我前室友,夏学长我们都是校友。” 程灵溪一脸无语凝噎的表情,还在这夏学长长夏学长短呢?装什么装啊?你们很熟吗? 夏明彻自然看出了程灵溪懒得搭话的心思,配合地礼貌圆场:“阿音是我们的高中同学,我们今天约着一起吃火锅,听说tr最近挺忙的,想犒劳一下她。” 蒋椿煞有介事地瞟了白音一眼,顺带着也打量了下夏明彻,一眼就看透了些什么。 “可不是?白音这次可没少立功呢,微姐也没少夸,是得好好犒劳一下,说起来,我还真想好好取取经呢……” 白音眉心微蹙,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人向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丽行vip的客群背调,就像是身临其境一样,还知道人家vip房间里有tr的茶包,这么细节的点,你的确可以好好跟我们分享一下,是怎么探知的?总不能为了这个刻意去开了一间房吧?” “一个茶包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看过那个问卷,没有后台数据抓取,你是直接出的调研报告,那你没有自己开房间,那会是谁的?不会是哪个铂金客人的吧? 听着她在这振振有词地歪曲事实,白音内心早已不在平静,可对方依旧在那里不知死活地持续输出—— “听leon说,上次你们去谈乐园的案子,你跟慕白的陈总好像是不打不相识呢,这次不会就是托他的福吧? “对了,上周四下午你好像去了丽行就没回来,你该不会是用了什么非常手段吧?这刚毕业也实在是委屈你了……” “你给我适可而止吧蒋椿!” 身边的程灵溪终于忍无可忍,还没等白音发招,她此刻简直就是目眦尽裂,准备放大招—— “刚毕业怎么了?刚毕业您这堂堂丰大法学院的高材生,不也来tr给人点头哈腰了,刚我还没问您呢,您不是要进法院吗?在这给人端茶送水的,没委屈着您吧?! “阿音的顶头上司又不是你,你有什么资格指指点点?她每天做什么关你屁事?有那天天观察人家干什么的功夫,这会儿被夸的人早就是你了,还轮到你在这耍嘴皮子吗?! “我告诉你蒋椿,你别以为挤掉了阿音的位置,就一飞冲天,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有句话说得好,是金子总会发光,但你要就是块石头,在哪都会被人踢!山鸡变不了凤凰,山猪吃不了细糠!管好你自己吧,蒋秘书!” 程灵溪这一通连珠炮似的输出,着实让在场的所有人扶额称快,除了蒋椿,她的脸色现在铁青一片: “你……程灵溪,这不是寝室,也不是学校!我劝你说话放尊重点!” “尊重?我看我以前就是太尊重你了,蒋椿!怎么?现在经历了社会毒打牛皮吹不起来了,只能靠碎嘴毒蛇来踩低别人?!优越秀不起来就来歪曲事实搞pua呢!你还真是两面三刀一套又一套!” “你少在这血口喷人!给老娘闭嘴!” 蒋椿顿时暴跳如雷,看这架势就要伸手干仗似的,白音赶紧伸手要拦。 夏明彻也下意识地往后拖拽了一下程灵溪,生怕蒋椿真的“狗急跳墙”! 但蒋椿的怒火彻底被激发出来,竟然开始离谱乱喷—— “程灵溪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你现在就很高贵嘛?给夏明彻当了四年舔狗到现在不还是给别人做嫁衣裳?!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这么多年你就是死皮赖脸地缠着夏明彻,现在人家心上人回来了,你还在这胡搅蛮缠,装模作样地给谁看呢!?恶不恶心?要点脸吧你!” 显然是没想到蒋椿给她劈头盖脸整这一套说辞,听得她一阵面红耳赤,口不择言—— “你瞎说什么狗屁……” “你注意言辞!蒋椿!” 这声低吼声,是夏明彻的。 与此同时,程灵溪也无知无觉地被他护在了身后, “我不想和你计较,可你刚刚的说的话,让我觉得灵溪骂你骂得一点都没错!歪曲事实,两面三刀,我看胡搅蛮缠的人是你!需要要点脸的人更是你! “我们是什么关系关你屁事?把你那副高高在上的优越嘴脸收起来,原话还给你——你以为你是谁?!蒋秘书。” 夏明彻那张向来俊秀柔美的脸上,此刻盛满了怒不可遏的情绪,一双原本恬静温润的鹿眼,竟然也迸发出了凌厉的攻势。 程灵溪一个大激灵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蒋椿那么过分的阴阳白音那会儿,他都没有跳脚,这会儿因为自己被怼了,他竟然这么义愤填膺地“维护自己”? 蒋椿的脸像是被人浇了一桶凉水,有大梦初醒那架势了。 还没反应过来是该怼还是该怂,身后忽然席卷来了一股压迫感—— “你们这上下班状态让我大开眼界啊。” 是邓微,她身后跟着的,还有一些看热闹的同事。 “……微姐。” 两人闻声回头,讶然又窘迫。 “小蒋,至于吗?你现在做我助理,没有业绩压力,何必那么斤斤计较?” “还有白音,你确实能力不错,最近表现差强人意,有点小心思也正常,但最好是收一收,慕白这高枝,不好攀。” “噗……” 程灵溪没忍住嗤笑一声。 刚从一场好戏中回神,下一场好戏眼看着又要开始了。 要不是她知道白音的“隐藏属性”,她可能真的会觉得邓微在对她苦口婆心,但可惜的是,“高枝竟是我自己”这梗忽然就冒进脑子里。 对不起,只能先笑为敬! 邓微和蒋椿闻声盯着她,程灵溪也毫不尴尬: “不好意思哈,我这人笑点低,您别介意,” 她亲昵地挽过白音的胳膊,让她好离自己近一点,“趾高气昂”地暗怼: “我认识阿音七八年了,都是别人上赶着追她,何况我们阿音人美心善能力又强,攀上她的叫高攀,攀不上的就是舔狗!” 白音暗搓搓地拍了拍程灵溪,意会她:说过头了啊。 程灵溪心里默默念叨:陈总,明彻,咱没有任何人身攻击的意思,都是为了维护阿音!得罪了! “微姐,我朋友心直口快,你别在意,不过如她所说,我的小心思……即使有那也在工作上,您才夸过我心思细致,别是让我白开心一场的吧?” 邓微若有所思地笑了一声,朝着二人: “行了行了,下班了就好好放松一下吧,别影响明天工作就行。” 火锅店的空气弥漫着热辣雾气,呛人鲜美的汤底让人欲罢不能。 程灵溪先炫了一堆硬菜,没一会儿就嚷嚷着要歇会儿,而对面的两人还不紧不慢地喝着菌汤,像在养老。 “我说,你们这也太温柔了吧?吃火锅怎么跟练瑜伽似的?” 夏明彻嘀咕:“我说过多少次了,细嚼慢咽,你这样消化系统系统迟早报修!” 程灵溪白他一眼,仿佛在说:你管我? “我今天高兴啊,难得出口恶气,大学四年都快把我憋坏了,你是不知道今天怼她的时候我心里有多痛快!要不是邓微突然出现,我恨不得跟她狂喷三百回合!” “得了吧你,那会儿要不是我,你早就吃瘪了,还三百回合呢,三个回合都坚持不到。” 夏明彻一盆冷水泼过来,想到那会儿蒋椿怼他的话……夏明彻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可程灵溪还是不敢明说,只能装傻聊其他的: “不过我今天真是大开眼界,这蒋椿毕业后,居然都敢这么明目张胆给人穿小鞋了?以前她可是典型的‘见光死’啊……” “她跟微姐关系好,难免眼里不容人。”白音淡道。 “说到微姐,我还是觉得她有点针对你,阿音,”程灵溪吸了一口冰可乐,“你没看出来吗?她作为一个管理者,再怎么与蒋椿通气,也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那么说你啊,这简直就是挑明了……为了业绩,你不惜……” 她刚想说“为工作献身”?忽然闸住,改口:“不惜不择手段,让你们公司的其他人都怎么想你啊?” 夏明彻在一旁不置一词,显然是不太想被提起这事,默默地涮肉。 白音倒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淡淡地:“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呗,我又不能改变什么。” 她顿了一下, “不过今天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我那会儿还真没想好怎么反驳。” “所以那个客人,是陈翊吗?”夏明彻冷不丁来了句,甚至都没有转头看她。 “……是。” “所以你去丽行那天,见得根本不是渠道,而是他?碰巧还留下吃了饭,喝了酒?” 程灵溪那双原本就人畜无害的大杏眼此刻像是打了激素般,瞪得溜溜圆——卧槽!这是可以知道的吗?!所以白音去的房间就是陈翊的?! 她蓦然想到陈翊那张凌厉而又不怒自威的脸,还有白音那平日里傲然一切的出尘气质,这俩人还有两幅面孔呢?他俩要是真的……那她程灵溪就是假的。 “那天是碰巧遇到,吃了顿简餐,顺便喝了几口酒,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白音说得见怪不怪,夏明彻听得真真假假。 “哎呀,明彻,你看我没说错吧?!”程灵溪见势不对,赶紧心生一计, “你跟阿音这么多年的情分,都被蒋椿的三两句话挑拨到了,那更何况是她公司的人呢?! “但你也不想想,阿音她是那种人吗?陈翊她平时都躲都躲不及,怎么会上赶着倒贴呢?别人这么造谣,你不能真的相信啊,不然我们还算什么好朋友?! “阿音,别跟他计较,快吃肉!老了!!” 她尽力了,三言两语的工夫,气氛像是被炒热了,白音朝着自己甜甜一笑,继续吃肉,而夏明彻弱弱地叹了口气,表情还是略显局促。 而更加微妙的是,这俩人后面几乎都没怎么说过什么话…… *** 分别后,程灵溪没头没脑地想着——从前两人形影不离,默契如斯,就差如胶似漆耳鬓厮磨了,现在久别重逢了,怎么倒若即若离起来了? 现在想想,那会儿蒋椿话说得那么难听,夏明彻都沉得住气,后来吃火锅的时候无意中提起来这个,他也是兴趣寥寥,像是被逼急了,忍无可忍才说出那话的。 而白音呢?直接就是一个“懒得解释”和“你随意”的态度,丝毫不在意夏明彻会误会…… 过去的白音,虽然明面上也是对一切淡淡然,可程灵溪知道,她多少还是顾及夏明彻的,难道四年的分别,真的改变了他们? “哎哥,你说这奇不奇怪?这次真的不是我敏感啊……” “程灵溪你能不能等你哥洗完澡再说——” 嘭—— 卫生间里哗啦啦的水流声应声而止,程灵舟换上了一身清爽的t恤,头上的水珠还滴滴答答地滚落肩头,看着在门口叽叽喳喳的妹妹,满脸无奈—— “你觉得我刚刚听到你几个字?” “嘿嘿,我就是觉得你太慢了,我明天还得上班,下次让我先!” 她嗤笑着,调皮地斜身钻进了卫生间。 程灵舟无奈隔着门喊: “慢慢洗大小姐!我最近太累了,案子都办不完,你们那些情情爱爱的事啊,另请高明吧!” 听到“案子”,程灵溪赶紧探出脑袋,见缝插针地问: “氢化物排查有结果吗?” “无关人员,禁止讨论案情。” 他说着就大摇大摆地上楼了。 程灵溪嫌弃地吐了个略略略的表情,今天刺探军情失败,看来她只能完全靠自己了。 她刚打开莲蓬头,手机里跳出来了一段久违的消息—— 来自廖曼:下周六丽行酒店有一场丰海大学主办的音乐会,受邀方有鑫荣和慕白。 第30章 困与绯 正式与丽行商谈的那天,白音没有休息好。 可她被邓微勒令,这周六她必须出席。tr势头再盛,毕竟也还是新型企业,这次丽行这次肯考虑高端线的对接,已经是够给他们面子的了,白音作为方案的提出者,不出席不合适。 上午谈判的过程中,白音又见到了那天引自己在vip区域参观的谢凌,作为铂金vip的高级客户经理,她今天一身干练的装扮,眉眼间尽是公事公办的神色。 对视的那一秒,向来淡定如斯的白音也下意识地垂了下眼皮。 毕竟那天的“参观”,于此时的双方而言,怎么想都有些“作弊”的嫌疑。 可谢凌看上去一脸云淡风轻,没有任何的波澜在她身上显现。 白音这才默默按下心情,开始了她准备好的“谈资”…… 可惜,她的方案还是被驳回了,毕竟铂金vip是丽行所有客群里的重中之重,tr即使势头再强,丽行也没有到非用不可的的地步。但好在,前期有了这么多的交涉和数据支撑,他们也算是“退而求其次”了。 所以最终敲定,由丽行中端系列与tr对接合作,由此,tr算是跻身丽行中端供应商的行列之一了。 “小白,你的思路是不错,但从可行性来讲,市场拓展不是数学题,不是做到最优解才是唯一出路,考虑成本,规避风险,权衡双方需求,才是甲乙方需要的正解。” 从会议室走出来,丽行的商拓经理方旭开始了对白音的谆谆教导。 白音的表情淡淡然,真是听君一席话,胜似一席话。 嘴上也只能礼貌回复:“方经理指点的有道理,我刚毕业,很多东西都是纸上谈兵,还是要慢慢积攒经验。” “说到刚毕业啊,你还是比我组里那些新瓜蛋子强多了,他们的思维逻辑啊,还没你一半的敏锐,怪不得邓总监愿意提点你呢,确实不简单。 正所谓‘求其上者得其中’嘛,邓总监,也多亏了她这思路,这回你们tr也算是达成使命,不负所望哈哈!” 听着他继续进行商业互吹,白音嘴上不受控制地打了几个哈欠…… 看这架势,分明就是早就敲定好了这次的方案,何必让她来“出个洋相”,强行加班呢? 说到加班,她今天是强行,但有人今天可是自愿来的。邓微昨天特意交代蒋椿今天不必来,但她却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非要屁颠屁颠跟来,生怕她白音抢了她的“饭碗”似的。 趁邓微和方旭还在继续商业互吹的时候,她见缝插针地走进了走廊旁边的洗手间,刚用凉水轻轻扑了一下脸颊,身后传来了一声突如其来的关切: “你还好吗?白小姐,看你不太精神的样子,没休息好?” 是谢凌。 白音那双正欲关水龙头的手停顿了一下,看到是她,自然回应道: “还好,方案定下来,应该很快就可以下班了。” “是吗?我们方经理很健谈的,又跟邓总监聊得投机,可能待会儿,他会提议一起去听音乐会呢。” 白音根本不在乎接下来要去干嘛,只是在她听到“待会儿去听音乐会”这个字眼的时候,体内的那股倦意仿佛更加浓重了…… 她没搭话,默默点点头,掬了些水往继续往脸上拍了拍。 “要补妆吗?” 谢凌将她的粉饼抽了出来,在白音面前晃了晃。 “谢谢,我带了的。” 闻此,谢凌便也气定神闲地补起了自己的妆,白音看着她的侧脸,不禁又补了一句: “对了,谢经理,上次的事还没向您道谢,多亏您的引荐……” “别谢我,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她一边说着,一边淡定地抿了抿口红的颜色,肉桂色的口红包裹住了她温柔的唇线,暂时压制住了气质里的一丝洒脱。 “陈总是我的客人,我作为铂金vip的客户经理,自然是以满足客户的需求为主,你要是想谢,就去谢陈总吧。” 白音一怔,确实,那次她还真的一句“谢谢”都没有跟陈翊讲,虽然最后没有达成铂金vip的方案,但丽行的“退而求其次”,没有那份报告作为参考背书,也不会达成目前的结果。 见她迟迟没有接话,谢凌接着讲: “你不要多想,我这人不爱管闲事,对八卦私事不感兴趣,所以你和陈总到底是什么关系,有什么渊源,我一个字都不会猜,对丽行的人更是一个字都不会提。刚毕业工作不容易,我也是从这时候过来的,可以理解。” 如果是别人说出这样的字眼,她白音第一时间就能肯定,这人一定是又和蒋椿和邓微一样,将她和陈翊的关系想入非非了,但望着此刻的谢凌,白音竟然生出了一股莫名的信任…… 在镜灯的映射下,谢凌的脸庞流畅又利落,明明西装笔挺,却也散发着莫名的松弛感。 从上次见面,她就注意到,这个人,身上散发着张弛有度的分寸感,身为高级客户经理,却不卑不亢,可以不问来由事无巨细地铺排好客人的要求,也可以大刀阔斧地朝别人展示着她的原则。 身为丽行的员工,却可以被慕白的总裁信任,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只是,情不自禁的,白音却有那么一瞬间,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白晚。 如果她还在,也许也会是这样的个性,嘴上云淡风轻,内心却不可控地在意着别人的言行举止,淡然的是性格,漠然的是原则。 白音对着谢凌友善一笑,两人一起出了洗手间跟上了大部队。 不过谢凌料得没错,方旭果然邀请邓微去参加一楼的音乐会,邓微自然是来者不拒,下电梯的空档,白音才从他们的只言片语里得知—— 这场音乐会是丰海大学举办的一场校友会,邀请的人士除了丰大的若干毕业和在校生之外,自然就是丰海一些有头有脸的商界名流。 每隔一年都要在丰海市里举办的,今年的场地正好选在了丽行酒店。 美其名曰“知音难觅,一曲难求”,实则早已演变为一场为丰海大学艺术招揽资源,为丰海企业们求人才的一场,各取所需的商业舞台而已。 听到“丰海大学”这四个字,蒋椿率先站不住脚了,直接奉承到两人的脸上:“我就是丰海大学的,待会儿说不定还有我们校友呢!” “邓总监这身边还卧虎藏龙啊?都是高材生,我们今年能承办丰大的音乐活动,也是荣幸,我们今天还提供餐食和甜品,尽情享用哈!” 音乐会场设在十一楼,正好是铂金vip专属区域的下一层。 白音瞥了一眼宣传海报,一个熟悉的身影分散了她的注意——宋知袅。 简介上对她介绍,用词虽然简单中肯,但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宣示着,此人的才艺双馨,这样开了金手指般的人生,怎能不招人瞩目呢? 正值正午,是中场休息时间,也是社交时间。 随着主持人自然流畅的引导,在座的各行各业的精英豪杰们,依次离席,部分流入进自助餐厅区域。 她们一行人也跟着大部队一起来蹭饭了。 这可是被誉为丰海市酒店天花板的精品巴菲餐品,没人会放过这样一个薅羊毛的机会,何况今天在场很多是丰大的学生,基本都是冲着宋知袅来的。 邓微与方旭他们刚找好一个大点的桌子落座,白音刚坐下,甚至连一口饮料都没喝到嘴,就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不对,有一些熟悉的身影正不急不缓地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照这个节奏,这个最外侧的位置,她肯定会被认出来,因为来人正是陈翊、俞南风,还有那会儿惊鸿一瞥的宋知袅。 陈翊倒算了,宋知袅也不会记得她,但俞南风实在是……她丝毫不想跟她打照面。 看着人流渐次分散,白音无奈只能扯个谎,给邓微说有其他渠道给她打电话,要单独出去应付一下,便赶紧起身开溜,挪去与那群人完全相反的、一个偏远的,根本不会有什么人会注意到的角落里坐着。 还好她躲得及时,她心虚地回望了一眼,谢凌和邓微正言笑晏晏地起身,与陈翊他们打了个照面:“陈总,好巧!” 他身边的俞南风和宋知袅也跟着礼貌寒暄介绍。 她如释重负地坐好,决定一会儿不回去了,干脆随便又去拿了一屉蟹粉小笼和几个糕点桃酥,默默坐下吃了起来。 刚消停了没一会儿,视线忽然被一个高大的身影遮挡,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到陈翊似笑非笑地,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 她略慌张地瞄了眼刚刚的人群,对方却用手指轻轻地按下她的肩膀,让她安心坐好—— “别紧张,俞总和宋小姐刚刚觉得这饭不合胃口,去小餐厅点菜了。我看到你在这,所以我来……” 他顿了一两秒, “看看你。” ……这人在干吗? 她不知所措地用余光打量了来人,依旧不语。 虽然这个位置隐蔽,但也没到大隐隐于市那地步,万一蒋椿一个“心机一瞥”,邓微她们也都在场,她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我刚刚看到你们的桌上,还有一杯多余的橙汁,想到之前你说最近跟着邓微谈丽行的合作,就觉得是你的。果然。” “……哦。” 她悄悄咽下了嘴里的剩下的桃酥。 “昨天没休息好吗?怎么看起来这么困?” 有这么明显吗?为什么所有人第一句话都是这个? 白音并不想跟陈翊多说话,所以又是一个默默点头。 陈翊无声地笑了一下,不急不躁的样子,大概也是看出了她的顾及,默不作声地点点头,转身自然地离开了她的视野。 白音不知所云,顿时感到眼前的汤包有些味道索然。 *** 餐后,在露天区域的自助甜品区还不算热闹,白音便想趁音乐会开始前的这一个小时,偷点闲,刚打算在休息区睡会儿觉,竟又被蒋椿这个扫把星搅了局—— “我今天可算是抓到实锤了白音。” 她阴阳怪气地冒出来,让坐在角落里的白音不明所以—— “什么实锤?” 蒋椿的嘴角勾起一丝奸计得逞的坏笑,手机屏幕啪得一下,就杵到了白音面前—— 画面里的一男一女,不就是刚刚在餐厅里的她和陈翊吗?而这张图就是陈翊拍在她的肩膀上的一瞬间…… 她的担忧果然还是不孚众望地成真了…… 可是她向来淡定如斯,这样的场面,也不在怕的。 “这算什么实锤?能说明什么?”她平静地抬眼望着来人,站起来身子。 “……这还不能说明你的小心思啊?你跟陈总到底什么关系啊?举止这么亲密?” 听到这里,白音那双淡若秋水的眼眸里,忽然闪过一丝狡黠的不屑一顾, “蒋椿,你还真是闲得。”她冷笑一声,“难为你天天这么忙,我几点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知道的你是在给微姐当助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当间谍呢。 这张照片,能说明什么呢?认识陈总的人多了,今天在场的跟他打过照面的人数不胜数,可能他自己都不记得。 而且我认识他很奇怪吗?上次还是你提的,乐园那个渠道,就是通过他才差点谈成的。leon他们本来就是好朋友,否则上次怎么会叫他去呢?” “你以为我没看见?你那会儿分明就是看到了他,才随便编个理由落荒而逃的,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怎么?真是正常认识,那也就打个照面而已,何必那么惊慌失措呢?” “那你想怎么样?” “实话实说吧,白音,你就是处心积虑地跟微姐回首都,挤占我的位置!你一定是通过上次乐园的事,私底下结实了陈总,这次微姐说带着你谈丽行,你迫不及待地毛遂自荐,主动提出了高端线的思路,因为你知道陈总是铂金vip,想趁此机会做文章,虽然结果不是走高端线,但丽行总归是因为这个思路谈下来了。 而那些数据,根本就是陈总想办法给你弄的,那天我说的茶包,也是因为你去的就是他的房间,所以你才这么清楚。你连他的房间都去了,我不信你们就是去喝喝茶聊聊天,你分明是跟他搞暧昧,表面上人淡如菊,不争不抢,实际上心机比谁都深!” 白音心下暗自一愣:这蒋椿还真不是个绣花枕头,说的这堆乱七八糟的,百分之七十居然都是对得上的,她顺手从旁边的餐盘上,拿了一块甜品塞进嘴里,不慌不忙地回应她: “不愧是法学院出身,逻辑很清晰啊。”她假装鼓了个小掌,“但这些都是你自己的推测,有什么证据吗? 就算我跟陈总不清不楚,真有此事,你又能怎样我?提出思路、数据和最终方案的人就是我,现在尘埃落定,我就是这次tr的功臣之一,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目标各凭本事,何况,就拿这么一张照片,你以为就可以‘定我的罪’了?” 看到白音这么淡定地阐述自己的立场,蒋椿更加怒火中烧了: “白音你真不要脸,就为了能跟微姐回去,竟然不惜用这些下三滥的伎俩,去跟慕白的总裁上床?!” 她仿佛是故意挑唆,用这些名目张胆的话来激她。 “怎么?你嫉妒啊?你也想跟陈总上床?” “你……” “也正常,陈总事业有成,长得也好看,想跟他搞暧昧的女的排队都排到了美国了……” 白音觉得现在自己的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这种‘恬不知耻’的话,搁在过去她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但是她只要想到程灵溪上次对她的“谆谆教诲”:只要你不要脸,她的脸就也别想要。 谁知这次蒋椿一阵吹胡子瞪眼后,竟然还不认怂,显然是做足了准备: “行啊,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白音,一张照片是说明不了什么,但你知道什么叫三人成虎吗?只要我把这张照片卖给媒体,再花点钱让他们大肆渲染,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吗? 的确没办法证明你们有什么,但是你觉得现在的媒体和网民,在乎什么是真相吗?他们不是法律机构也不是警察,他们哪管什么证据不证据,他们只会人云亦云,到时候别说tr,即使是整个行业相关论坛,你都会因为这件事被扣上“行为不检”的帽子。 到时候不管你是在丰海还是在首都,难道同事,员工,乃至管理层的人,就不会对你有成见吗?” 别的影响倒不怕,白音一听到“卖给媒体”,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如果媒体看到了我,那岂不是意味着当年那些人,也可以看到我…… 陈菁云、俞南风他们……但她自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局面! “蒋椿,别危言耸听了,你有多大的面子能让媒体给你做这么大的文章?” 蒋椿身后,一声熟悉的信誓旦旦的调侃声打断了二人的对峙—— 是程灵溪。 她怎么会在这儿? 第31章 困与渍 “灵溪?你怎么在这?” 白音脱口而出,惹得蒋椿也是一个乍然。 程灵溪很快走到白音身边,鼓气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她没有解释,直接冲着蒋椿又是一顿输出—— “亏你还是学法的,母校真是白教你四年,知不知道刑法上,诽谤他人怎么判啊?” 蒋椿冷哼了一声,假装不以为意的样子,让程灵溪感到可耻。 “‘以暴力或者其他方法捏造事实诽谤他人,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按照你刚刚的编排,一旦你所说的局面达成,捏造事实、散布捏造事实、对特定的人进行针对性的诽谤行为都满足了,至于严不严重,就看现在网络发酵怎么看了。 阿音算是‘小人物’不足挂齿,那慕白的总裁呢?你以为你在造谣阿音,难道莫名被你拉下水的慕白就会对此坐视不理吗?你当我们干什么吃的?是想收我们晟莘的律师函吗?这么嚣张?!” 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程灵溪现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身在晟莘,也是间接给慕白集团打工了…… 蒋椿刚还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听了程灵溪这一通辩,有点怂了。 满眼怒火无处宣发的样子,让一旁的白音忍俊不禁起来,这程灵溪还真是她的克星。 蒋椿剜了两人一眼,恶狠狠地丢了句:“走着瞧!”然后转身就离开了这里,程灵溪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雷声大雨点小,装腔作势给谁看呢?” “你们之前上学的时候,她也这样吗?”白音望着她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地问。 “那可不?见不得别人好,天天阴阳怪气的。” “上次吃火锅的时候,我记得你还提到,她现在‘变本加厉’了?”白音微微蹙起了眉头,越想越奇怪,“那她今天这样,也只是见不得别人好吗?” “嗯……”程灵溪跟上了白音的顾虑,“是有点,不过她现在毕竟不是手无寸铁的学生了,加上有你们微姐给她撑腰,所以原形毕露,小人得志!你别往心里去,就她那三脚猫功夫,翻不出什么水花,安心哈~” “好吧好吧,看来还是一物降一物,以后上班带什么包包啊,带你得了,什么都能摆平。” 程灵溪嘿嘿一笑,灵动极了,白音话锋一转,她的笑意就僵了一秒—— “瞧你开心的,还不老实交代,今天怎么会在这里?” “啊……这不是我们学校音乐会嘛?我来就是蹭吃蹭喝蹭的啊。” 白音忽然一脸狐疑地打量着她,今天的装扮分外隆重得体,伞裙款式白色连衣裙外,配上了面料硬挺的米色女式收腰西装,有摩登女郎那味道了,特意化了妆,简单做了个发型,手里居然还握着一只格外典雅端庄的手拿包……四两拨千斤啊。 “你……是不是有案子在查?” 她向来不怎么爱参与这种场合,怎么想到来这凑热闹? 程灵溪不可思议地瞟了白音一眼,赶紧压低声音示意她低调点。 “什么案子啊?居然让我们灵溪这么下本?” 还能是谁?你的甲方我的甲方好像都一样。 程灵溪心下吐槽,但想到那个约定俗成的“秘密任务”,她只能按下不谈,直白地说:“嘿嘿,阿音,理解一下哈,客户信息不方便透露。” 白音抬了抬眼,作出一副了然的神情。 程灵溪顺势打量着她,揶揄道:“别光说我啊,我还想问你呢,怎么这么巧,看这架势,跟丽行的生意是谈成了?” “成是成了,把我也折腾坏了,熬夜整理的材料今天一点没用上,一会儿还要强撑着去参加音乐会。” 白音脸上疲乏的神色,恨不得马上就倒在身后的甜品桌上…… “哎哎哎,说到底今天还是周末,不如下午结束后,咱俩出去吃饭喝酒啊?” 她俏皮地撞了撞白音。 “还没下班就想到约饭喝酒了?你不会真的来蹭吃蹭喝的吧?” “哎呀,我这个没有deadline,弹性工作时间!”她说眨巴了一眼,“再说我哪能跟你这个‘工作狂’比啊,生意都谈成了还这么紧张兮兮的,走走走,我请客,晚上我犒劳你哈!这次就咱俩,不叫明彻那个呆瓜了,girls''''time!” 听到‘明彻’这个名字,白音脸上的笑意僵持了一秒,但还是妥协了:“好吧好吧,服了你了你个‘约饭狂’……” 正当两人聊得投机,邓微不知从哪里过来,看到白音就赶紧走上来问: “你看到蒋椿了没?” 尽管这个名字听起来令人不爽,但白音还是淡定地回复: “她刚刚在这,不过这会儿不知道去哪了,没怎么留意。” 邓微又环视了一周,目光落在不知为何出现在这的程灵溪身上,稍稍一动,却也没说什么,又环顾了一圈后才交代: “算了,先不管她了,下午场马上开始了,方经理给我们弄了入场券,我们准备去会场吧?” “好。” 白音看了程灵溪一眼,面不改色地跟着她身后先走了,程灵溪挑了挑眉,一副“晚上见”的神情。 不愧是白音,三两眼就看出来自己今天是有备而来,并不是所谓的“蹭吃蹭喝”。 唉,要不是廖曼那天晚上暗示自己,她最近还真的就像无头苍蝇一眼,不知道该如何查起,再多的二手资料,都没有“身临其境”的调查来得实际。 况且,陈翊是什么人?别说鑫荣实业,就算是俞南风这个人他知道的怎么会没有她这个小透明知道得多? 但既然仍然对她“委此重任”,那对她的期待虽说不上“寄予厚望”,但不动声色地“另辟蹊径”总还是要有点的…… 这音乐会好巧不巧地是丰海大学主办,她有“校友”光环加持,搞到入场券自然不在话下。 而受邀方俞南风呢?好巧不巧也是丰大校友,何况现在是鑫荣老总,又是丰大优秀毕业生宋知袅的好友,怎么都不会错过这个热闹。 刚刚看到蒋椿的身影,真是吓得她一哆嗦,这样的好日子碰到这瘟神,真是晦气。 听她在那大放厥词的样子,差点让程灵溪嘴里的小蛋糕噎着咽喉管。 好一个路见不平一声吼,狭路相逢勇者胜哇! 这会儿蒋椿大概是被自己那一通反向输出气得不行,该不是躲在哪里搜罗其他坏点子的吧? *** 下午两点,午后场音乐会正式开始。 台上争奇斗艳,台下群英荟萃,会场座无虚席。 程灵溪还看到了几个曾经在学校里熟悉的身影,有些曾经还一起在社团组过乐团,如今毕业后也是小有名气。 还有些只出现在历届优秀毕业生合照里的传奇,她今天也算是百闻不如一见——比如人人津津乐道的宋知袅。 上午场程灵溪来得晚,没有来得及一睹芳华,听说下午场她又会压轴,也算是让她浅浅地期待一下吧?但看起来全场可不是“浅浅”,简直是求之不得,万人空巷啊…… 她的校友粉丝真不算少,可惜这姐不在娱乐圈,不然这阵仗放之饭圈,怎么着也得是流量起步啊? 宋知袅这会儿正在vip观众席间,与身边那位与之相当的女郎言笑晏晏,相谈正欢,而这位女郎,毋庸置疑就是程灵溪今天的主要目标人物——俞南风。 而俞南风右手边,则是她的甲方兼“接头人”——陈翊。 我去……这关系好微妙,程灵溪自己都不得不感叹,如果一旦发生什么重大事件,她这身份,可能要解释十分钟也不一定能让工作人员信服:自己真的只是一个刚毕业的穷打工的…… 她赶紧晃了晃脑袋,祈求这样的事永远不会发生,但头上那顶略宽的洋帽不配合地差点滑落,她赶紧整理了回去—— 这身行头原本是为了躲俞南风的,现在看来好似更招摇了…… 还好,她隐蔽得还算自然,俞南风上午一直没注意到她。 除了宋知袅上台的那几分钟,俞南风今天一直跟她同出同进,恨不得像连体婴一样粘在一起,衬得陈翊在一旁跟个硕大的电灯泡,还是个不想营业的电灯泡。 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俞南风“逼迫”这个表弟一定要出席的,可能还想牵线搭桥呢。 *** 看着观众渐次入场,程灵溪也跟着落座了,像她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只能委身窝在后面几排。 这位置看表演是有点锉,但对于她这种,一会儿要暗中观察的人来说,视野极佳。 她先是看到白音跟着邓微落座,tr的区域靠近中端走廊,属于仅次于vip坐席的位置,聚光灯打在舞台上,观众席的灯光逐渐暗淡下去,而表演开始没多久后,蒋椿才从外面委身进来,扭扭捏捏地坐过去。 台上悠扬的提琴合奏如潺潺流水般回荡在会场内,在座的宾客无不被吸引了注意,静静聆听这一曲开场。 丰大音乐系虽然在国内算不上顶尖,但教出的学生也算是别具一格,个个出类拔萃,年年的校友会,都是以器乐类表演为压轴。 听了几分钟,这阳春白雪的曲调让程灵溪感受到,自己的艺术细胞正声嘶力竭地抗议着……她拿出手机,心思已经钻到了今天的见闻里…… 不管怎么说,作为晟莘的一份子,鑫荣又是她们的老东家之一,之前经手的很多案例和材料,多少能给她带来点线索。 不过可惜的是,客户案例属于“受限”甚至是“高度受限”的信息,她又不可能大张旗鼓地跑去要特殊审批。要是只能用这样的方式,何必让她来绕弯子呢? 同样,鑫荣就算真有什么把柄,必不可能高调地堆在这里,等着人来查,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况且,鑫荣这些个有的没的、明里暗里的小动作,慕白心里没点数那怎么可能呢? 所以程灵溪确定了自己在这个任务里的优势—— 她与俞南风除却私人关系,更有校友关系,虽然仿佛隔了八辈子,但总归还是沾亲带故的,那么她今天来参加这个“以音会友”,当然算得上合情合理。 可陈翊想要从俞南风这个人身上探听的,又是什么呢? 几曲终了,正当所有人都在鸣掌喝彩时,程灵溪注意到俞南风和宋知袅行动仓皇地离开了会场,好似是去洗手间了,她忽然觉得这也许是个好机会…… 洗手间里,她鬼鬼祟祟地锁定了那两人——看这架势,应该是个紧急状况? “南风姐,不然就算了,这面积也不大,应该不打紧。” “这可不行,你待会儿是要压轴的……”俞南风正面脸愁容地,用湿纸巾去擦拭宋知袅礼服裙摆上的一块污渍。 “你等会着,我这就让你化妆师来想办法。” 程灵溪悄悄地地瞟了眼——像是一块油渍,的确面积不大,随便一打量也不起眼,但是在舞台上灯光一打,观众的目光再长久定格,总归还是能看到这块突兀的。 她灵机一动,赶紧装出一副“万万没想到”的神情,顺势加入群聊—— “哎?!南风姐!你居然也来啦?!我还以为你这大忙人不会来呢?!” 洗手间此刻人不多,这猛得一声招呼,打得本就愁眉苦脸的二人一个措手不及。 “……灵溪?你怎么在这?” 程灵溪佯装惊喜地解释:“这不是丰大举办音乐会嘛?我想着毕业第一年,母校的活动还是想来捧捧场,没想到居然跟你这老学姐碰到!真是好久不见,最近还忙吗?” 俞南风显然是心思飘忽,只略略地表了态,朝着宋知袅匆匆介绍了一下,“这是法学院上一届的学妹,跟明彻是好朋友。” 宋知袅也用浅浅一笑回应了一下。 很显然,这并不是一个客套的好时机,更不是一个好场合,而机灵如程灵溪,她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见缝插针的机会。 她“识趣”地不经意间注意到了宋知袅的裙摆,给南风姐一个台阶下—— “宋学姐,你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唉……别提了,我今天可是做了件蠢事,”俞南风这才悻悻地嘟囔着,“中午那会儿我们本来要吃自助的,结果看了半天,觉得菜做得实在一般,袅袅看出来我的心思了,主动提出了陪我去小餐厅。 唉,结果去了小餐厅后啊,发现人也没少很多,服务员上例汤的时候洒出来了,当时人多也没在意,刚刚坐在会场灯光不小心照到才发现,这一块可不是撒在袅袅裙子上了? 她下午还有一场压轴演奏,就想着赶紧来带她处理一下。早知道那会儿跟陈翊那个闷头鸭子将就在自助区吃得了,谁知道那服务员这么不小心……” “哎呀,南风姐,这也不关你的事啊,早知道那会儿我吃饭就换一下常服了,也是我懒……” 看着两人美女在自己面前互相揽责,程灵溪着实为她们捏了一把汗:不愧是豪门千金们的对话,心思绕得跟百灵鸟的嗓子似的。 “我来看看……” 程灵溪就势蹲下凑近,轻轻地扯了一下那块布料,乳白色的缎光面礼裙,趁得宋知袅的皮肤像泼洒的牛奶般,丝滑柔润。 这污渍扎眼极了,她摩挲了两下,已经干在了上面,摸上去一点也不像是食物弄上去的,她下意识地凑近闻了闻…… 这味道是那股令她再熟悉不过的味道——是颜料!肉色的颜料被粗糙地抹了上去。 可宋知袅的礼裙上怎么会有颜料?在这样的场合下,颜料又是哪里来的? 她一时疑惑,却也知趣地按下不提,毕竟当务之急是先把污渍处理掉。 “宋学姐,你什么时候上场?” “三点半,还要一个小时。” “时间够的,这种污渍我处理过,我今天正好有带风油精,不过待会儿要去甜品区拿点牛奶来稀释一下最好,然后用这边的洗手液清理一下,应该就会淡下来,在舞台上也应该没什么问题。” 听完这段话,俞南风小松一口气,爽利地说: “那太好了,我去帮你取牛奶,你在这帮袅袅处理,同时行动,不耽误时间。甜品区是在哪里?” “哦……就在这一层,出去应该有指引的。”宋知袅顺口说。 俞南风匆匆踏出了洗手间,朝甜品区走去。 程灵溪则直接掏出了风油精,边涂边小心翼翼地,还是问了一句: “宋学姐,你平时除了弹琴,还有别的爱好吗?” 听到这个问题,宋知袅似是有几秒的怔忡。 程灵溪煞有介事地抬头,对上这双满目柔情的双眼—— 她想,如果白音也是被“娇生惯养”长大的女孩,那她的眼神里,大概也可以透出这样的温柔。 “……你怎么这么问?” 第32章 困与溺 看宋知袅这满脸懵懂的神情,程灵溪大概明白答案。 她嘴上迟疑,但手里的动作并没停歇,颜料的颜色被稀释了一些,污渍也随着面料软了下来…… “这个污渍不太像是食物残留,倒像是颜料……有没有可能,在您穿上之前这个礼服就已经沾上这污渍了?” 听到是颜料时,宋知袅的瞳孔微微舒张,思索了片刻,愣愣摇头: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的……但不管这块污渍是什么,应该不会是一开始就有的。 这个礼服是南风姐上周才送我的,这么重要的场合,正式装扮之前已经仔细检查过,有瑕疵的话,我的化妆师也会发现…… 而且上午我就已经在穿了,并没有什么异常,所以刚刚南风姐才会那么笃定是中午吃饭的时候泼洒上的。” 俞南风送她的礼服,势必也是万里挑一选出来的,这衣服的料子一摸就知道价值不菲,看来这俞南风的确对这个宋家的女儿格外地上心。 按照她们二人的说法,被染上颜料的时间应该在午餐时刻,到下午场开始的这两到三个小时之间……如果二人只在餐厅这种场合活动,那势必会被认为是食物的残渣,而这两人如果没什么绘画基础,又不会仔细研究这污渍的话,的确猜不到会是颜料。 可是餐厅、音乐会场这样的场合……又是哪里会有机会被颜料染上呢? 她正思考之间,俞南风就赶回来了,手里拿着的一次性纸杯里灌满了牛奶, “灵溪你看,这够吗?” “这也太多了吧!不过多了总比少了好,来吧……” 程灵溪不急不躁地蘸取牛奶,帮宋知袅继续处理裙子,三下五除二间,颜料的污渍就淡了下来,用吹风机一吹,几乎也看不出什么痕迹了,待会儿登台肯定不会有问题。 看到这一幕,俞南风那颗提心吊胆的心脏终于放了下来,长舒一口气: “灵溪!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幸好碰上了你!” “麻烦你啦,学妹!” 程灵溪咧嘴一笑:“不客气不客气,这种对我来说小事一桩!” 此事一闹,差不多耽搁了快二十分钟,程灵溪觉得,是时候旁敲侧击地假装邀功一下了。 “能帮两位学姐这么大的忙,也算是可遇不可求,以后有什么好事记得想着我这个学妹啊哈哈哈!” 俞南风淡淡地白了她一眼, “瞧瞧这小心思啊?这就开始想以后了,你自己说说,姐姐帮衬你的还少吗?哎,你现在去了晟莘感觉如何啊?挺忙的吧?” “还好啦,基础岗位,还能适应。” “有跟着前辈们接案子吗?或者……有你可以独立接手的小案子吗?” 俞南风若有所指的神色,着实让怀有二意的程灵溪内心暗自哆嗦了一下—— “当然有!上周我还帮廖曼姐处理好了一起民事纠纷的案子,不过都是些家长里短的,没什么压力,我就负责查阅卷宗和整理材料……” 俞南风一边欣慰地点头,一边一手拉着两人就要离开洗手间。 可刚一出门,程灵溪就看了一个身影从自己眼前一闪而过——是蒋椿。 她表情慌张,动作还有些局促鬼祟,不时低头确认手机,抬头寻找……显然她根本没注意到程灵溪扎在美人堆里。 “灵溪,你在看什么?” 她这才回了神—— “南风姐,你们先回去吧,我……我本来是要去洗手间的,结果刚刚碰到你们,差点忘了哈哈哈,挺急的!” 那两人听到这话,也没多说,就随她去了。 看着那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程灵溪立刻转身去看蒋椿刚刚离开的方向,这会儿是两点五十分,应该刚刚结束了一场节目,蒋椿怎么这副模样跑出来? 鬼祟得像一只猫似的,逃也似得消失了……难道又去了甜品区? 程灵溪将信将疑地拐进去……大概是下午茶的时间,这会儿的人要比中午多上许多。 看着人头攒动这架势,她不得不感叹:我要是当间谍,指定被钉在耻辱柱上。 甜品区虽然是露天场地,但装潢也十分精致典雅,这次走得是欧式轻复古的风格,中午没注意到,花团锦簇的沙发休息区域,居然还有人写生…… 写生?!电光火石间,她像是想起来什么,颜料?!中午那会儿人不多,所以她也没注意到这里,而那时候也没有人在这里画画…… 作画的人不止一个,而作画得风格甚至也不甚相似,有的只是随手涂鸦,有得则是大张旗鼓地摆在那里,该有的调色一应俱全…… 难道宋知袅的裙子是在这里被弄上了污渍?可俞南风那会儿提到她们一直都在餐厅吃饭,并没有来吃甜品。 况且,刚她去拿牛奶的时候还专门问了甜品区在哪,也就是说,俞南风今天压根没来过这里,可宋知袅却来过,对,当时还是她回答的俞南风…… 其实来吃甜品倒不稀奇,程灵溪感到稀奇的是,按照今天那二人形影不离的调性,她居然没和俞南风一起…… 她的思绪即将开启另一轮风暴,刚想要转身找个位置坐,竟发现有一个人在不远处,怔怔地看着自己。 这两人的此时的表情如出一辙,仿佛谁也没想到这一妙猝不及防的对视—— “阿音?你怎么也出来了?” 白音朝着自己简短地笑了一下,瞬间敛容正色地朝自己走来: “里面有点闷,我想出来透透气,你怎么也在这?” 程灵溪迟疑了一下,拙劣地掩饰着刚刚自己的头脑风暴, “我啊……我出来上洗手间,就想着,来偷吃一下下午茶,听说下午的提拉米苏很不错。” “你是在看美术生写生吗?” 白音顺着她刚刚的目光脱口而出—— “他们好像上午就在这里了,不过之前光线不好,所以这会儿人多了一点。” “你怎么知道?” “我中午吃完饭不是想在沙发上休息一下嘛,看到有人写生……你知道我感兴趣这些,就多问了一两句。” “那你有没有……” 程灵溪很想去问他们:有没有注意到宋知袅。可当着白音的面,又觉得有些束缚,所以停下了问题……而且,这件事好像也跟她要做的无关…… “怎么了?” 程灵溪只能搁置地对白音摇摇头。 “那灵溪,晚上你想去哪里吃饭?” 白音忽然发问。 “我都可以啊…你考虑好了?邓微怎么说?” “等音乐会结束我们就散了,所以……应该没有问题,到时候丽行门口见?” 程灵溪将信将疑地看着白音这心不在焉的神色——虽然跟自己“偶遇”这天聊得从容淡定,可那会儿她就注意到,刚开始二人对视的那一秒,她明明是有点……措手不及?仿佛见到自己对此刻的她而言,是一件不太理想的事? 她刚刚还刻意问自己是不是在想油画写生的事,现在又忽然提到晚上吃饭的事……难道她程灵溪差点“撞破”什么吗? “那……我们一起回会场呗?” 她试探着点了一句。 “……好啊,走吧。” 表面上的她,依旧作出一副轻松的模样来,镇定地笑着…… 程灵溪觉得自己的脑子现在有点混乱,可能该睡午觉了吧?宋知袅的颜料,蒋椿的鬼鬼祟祟,白音的心事重重…… 让她感到今天这场音乐会,可能没那么简单。 *** 三点半,宋知袅正式登台,台下的掌声如雷贯耳,响彻大厅。 陈翊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他昨天晚上倒是休息得很好,收到了丰海大学的邀请,他没有什么兴趣,可俞南风硬是拉着自己来,其实就是为了给宋知袅捧场。 他早就看明白俞南风这层意思,自从上次“不欢而散”后,他这表姐对当时的自己可是耿耿于怀,知道陈菁云这耳边风吹不进,干脆就亲自上阵,生拉硬拽也要让这俩人有点交集。 要不是想打探宋家的虚实,陈翊这个性,怎么都不会因这种事而妥协的。 堂堂慕白的总裁,大周末陪两个老姐妹在酒店开音乐茶话会,他这总裁当得还真有烟火气。 看着台上的宋知袅行云流水般的演奏,他更加确信那天在自家琴房里,她弹得的确是有失偏颇了。 一袭乳白色的长裙,将宋知袅的身形衬得玲珑典雅,仿佛一只跃跃欲试的天鹅,再搭配上手臂与指尖的来回交错,更显得出尘绝艳。 台下的适龄男同胞们无不对她赞誉有加,而她在台上的惊鸿一瞥,更是恨不得让台下一眼万年。 “啧啧啧……你看看这袅袅,都毕业这么些年了,现在还有这么多人盯着,连在校生都不放过。” 俞南风瞥了一眼观众席上若干丰大男校友,感到没出息的咂咂嘴,眼神转到陈翊这边,想看看她这表弟现在是什么眼神。结果这人居然煞风景地打了个哈欠?! “哎哎,有没有好好看表演?” “听着呢。” “光听有什么意思,现场演奏,懂不懂什么是视听盛宴?” 看到俞南风在微弱的光影内,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剜了自己一眼,陈翊假意将身形坐正,原本还面容平静地盯着台上,但眼神竟也跟着心思游离了起来,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斜后方的tr观众席间…… 离得很远,远到他在这样的光线下,根本看不清人脸…… 她还在吗?有没有趁这会儿休息一下? 那会儿在餐厅里看到她一副倦怠的模样,却还要全身防备地应付如自己这般的“突发状况”,他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 不知道她能不能理解,他这一天这度秒如年的处境,和她差点遭遇到俞南风时的感受,可能也大差不差。 收回目光不久后,手机屏幕浅浅地亮起,他瞥了一眼收到的消息—— “陈总,她已经去了。” 他的心思蓦然收紧,然后仿佛又被高高挂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宋知袅现在弹得曲子,是李斯特的那首耳熟能详的钟。 那双灵活的手指仿若粒粒珍珠般,敲落在琴键之上,带来阵阵坚定却催促般的时间之音。 终于,一曲落地,全场哗然。 四点整,这场音乐会终于落入尾声。 主持人先后上来落幕,表演者相继谢幕。 一刻钟后,全场的灯光忽然亮如白昼,这突出起来的灯光,晃得陈翊眼前些许眩然,眉心蹙了蹙,还没来得及反应,身边的俞南风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台上,拉起了宋知袅的手。 这谢幕和合照,来来回回又耽误了二十几分钟过去,看着宋知袅被拉来拉去,跟各种人合照留影、拥抱、致谢…… 俞南风在台上不停地给自己使眼色,想让他也上来一起合照。 但陈翊哪受得了这种热闹,他无奈地摆摆手,示意她们随意,指了指会场外,意思是:我在外面等你们。 此时盛宴结束,场内场外一片熙攘,而陈翊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他只觉得这种喧嚣浮于表面,只让人感到空洞又怅然。 他刚走出人群,却看到一个焦急不堪的身影,满脸愁容地冲到自己眼前—— 是程灵溪。 她呼吸急促,语气还带着些不确定的忸怩,终于还是吐出了那句: “陈总…你有见到阿音嘛?” 即使他之前安排她查鑫荣的事,但实际上,二人从来都没有真正面对面讲过话。 这第一次对接,没想到竟然是这个问题。 “她怎么了?”陈翊警惕地皱起了眉头。 “她不见了!我们约好的音乐会结束在这里见面,但她现在完全不回我微信,打电话也不接……” 程灵溪拿着手机的手颤颤巍巍,抖动着亮给陈翊看,白音最后一次回她消息还是下午场开始之前,而这会儿,是差不多四点四十分。 “下午三点多我还见过她,但是一起回了会场后她就没主动回过消息,一直到现在……会场和这一层她可能去的地方我都找过,都没有看到她!” “怎么样?你找到白音了吗?” 邓微突然闯过来,问了程灵溪一句,也是一副愁容,看样子也在找她这个不知所踪的下属。 “没有。” “这两个人去哪了,音乐会都结束了快一个小时了。” 陈翊讶然:“两个人?还有谁?” “我的助理蒋椿,她下午三点还没到就不见了!我也一直都没联系到。” 陈翊眼神猛然一颤,毫不犹豫地打了一个电话出去—— “谢凌,去检查一下121!我马上就到!” 话语刚落,他不由分说地快步走向铂金电梯,而在场的邓微和程灵溪面面相觑了一秒,立刻跟上了陈翊的步伐。 电梯里,程灵溪弱弱地问了句:“121怎么了吗?” 陈翊没有回答,气氛莫名又冷又尴尬,邓微在一旁多少也有些焦躁。 电梯门一开,他几乎是冲去了121门口,而谢凌见到他们飞奔而来的几个身影,一无所获地摇摇头—— “白小姐没在房间里。” 陈翊表情一下子凝重了起来,身后的程灵溪又直接对着121里面大声喊了几声:“阿音你在哪!?” 陈翊进了121的房间,飞速地浏览了一下每个房间的情况……卧室的被子上有被动的痕迹,说明确实有人来过,不过很明显没有休息,可能只是坐了一下…… 121正是陈翊套间对面的铂金总统套房,看到白音今天不精神,所以他“自作多情”地让谢凌把121的房卡开给她,想着如果可以,她可以来休息一下…… 谢凌告诉了自己“她已经去了”……可是她为什么不在? “你带着她来的吗?” 陈翊问谢凌。 “没有,我只是把卡给了她,应该是她自己来的。因为卡在后台那里显示使用过了,我以为她来了……” 程灵溪打出了一个电话,此刻大家都很安静地摒住呼吸,仿佛想听一下是否附近会有回音。 没有任何声响。 对了,白音说过她工作的时候手机都是静音的。 但鬼使神差地,陈翊想到了对面自己的房间…… 他一言不发地快步走到自己的122门前,打开了房门。 依旧是每天再熟悉不过的场景,映入眼帘的全景式落地窗,乳白色的窗帘虚掩着,能看到些许天蓝色泳池的景致。 耳边传来阵阵哗哗作响的水声…… “是浴室!” 不知道谁突然警觉地喊了一声,陈翊分秒必争地赶去了浴室,其他人紧随其后—— 嘭得一声,浴室的门被重重推开。 眼前的景致就像是一把藏在暗处的匕首,直逼他的心脏…… 冷白色的浴缸里,水流汩汩地漫溢出来,满地潮湿,水龙头还在无情地开着…… 浴缸里,女孩的脸被水流完全吞没,煞白无比,乌黑的长发如水草般放肆蔓延在水里,像极了奄奄一息的躺在水泽里的奥菲莉亚…… “阿音!” 第33章 一触即发 陈翊几乎是第一时间奔上去,程灵溪紧随其后,几人共同将白音从浴缸里拖拽出来,放置在地面上。 她那被水浸湿的脸上,惨淡无光,死气沉沉。 “阿音!你醒醒!你别吓我!” 程灵溪直接跪坐在她身边,用手掌用力地拍打着她的肩膀。 而地上的人没有任何回应,谢凌见状,不由分说地一下子跪坐在白音的另一侧,利落地开始对她进行生命检查—— 翻了翻眼皮,俯下身子观察了几秒呼吸,发现她的胸腔间还有微弱的起伏…… “她还有呼吸,你们都站开一些!让空气流通,我来给她做按压急救,另一个人做人工呼吸,这样快一点!” 程灵溪第一个自告奋勇:“那我做人工呼吸!我之前学过心肺复苏!” 谢凌默认,立刻熟稔地帮助白音打开气道,开始按压胸口,而程灵溪也随之开始了人工呼吸…… 两人就这样配合交错,不断地重复抢救…… 陈翊此时的心情就像是沉入水底的一颗石头,衣袖此刻滴答着水,手心沁出的汗也已经跟着潮湿的水一同消融…… 他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根本说不出来任何话,有的只是从心底里生出的那股怖意…… 阿音,如果你真的有什么事,那只会让我更加愧疚。 为什么要让你来121?为什么要给你这个选择? 陈翊,你真的蠢到家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狭窄的浴室里每个人都在分秒必争,而白音的生命也将在这分秒之间发生转折—— 五分钟后,当陈翊感到希望渺茫的那一瞬间,忽然看到白音的手动了一下,那颗悬着的心死灰复燃般地颤动着,他下意识地跪倒在白音身边,抓住她那逐渐恢复了生机的手指,不敢确信地呼唤了一声—— “阿音……” 下一秒,他看到那张原本毫无生气的脸庞,忽然有了晃动—— 白音突然迈过脸颊,狠狠地将吸入体内的水吐了一口出来! 她醒了! 陈翊手里的温度稍纵即逝,只见她捂住胸口大口喘息着,满脸惊恐地瞪着天花板,当众人刚要松下一口气时,白音竟大梦初醒般地哑声喊道—— “蒋椿!快去救蒋椿!她在泳池!” 全场愕然。 先奔出门外的是邓微,其他人紧随其后。 随即邓微一声凄厉的惨叫撕破了紧绷的氛围! 泳池中央,摇摇曳曳地横着一个正身朝上的躯体,人看上去已经没了任何生命的迹象,最触目惊心的不是她那惨白的脸,而是从她胸口处流出的,洇在水里的那一大片血迹,几乎将整个上半身完全浸没…… “蒋椿!” 邓微不知所措,手脚也不受控制地张扬着,想要冲去泳池里去打捞,却被谢凌略带紧张呵斥打断—— “不要动!这是案发现场,应该让警察来看……我们先报警!” 程灵溪看到这样的场面,也直接吓得出不了声了…… 陈翊望着这些人,眉头微蹙了几秒,索性直接返回浴室,刚刚捡回一条命的白音还在地上奄奄一息,他即刻上前将她稳妥地横抱在怀里,随后径直快步向门口走去—— “这里一会儿等警察来处理!你们都先离开!谢凌,帮我再把121打开,灵溪,你打电话叫救护车,然后跟我过来!” 说这话的时候,陈翊目光笃定,语气利索,甚至完全没有朝她们那边看一眼,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安排好了所有人。 程灵溪和谢凌闻此,虽然后怕,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跟了过来,不敢有一秒钟的懈怠。 开门的时候,陈翊悄声吩咐了一声谢凌: “你看一下邓微,不要让她乱走动。” 带白音回121,是权宜之计。 既然对面发生了命案,警察是必来无疑了,而他们这些人作为案发现场关系人,肯定一时半会儿都脱不了干系了,自己与其他人倒好说,而白音经历了溺水施救,恐怕身体撑不住,无论如何要先带她离开那里,帮她做一下检查…… 121的门一打开,他抱着白音径直去了卧室,将她放在床上,调整好角度,让她以一个舒服的姿势可以靠在床头。 程灵溪将柜子里的干浴巾递上来,他顺手接过想要帮她擦干还在沥水的头发…… 而白音此刻的眼神茫然又落魄,陈翊手上的作动笨拙又轻柔,但脑袋里却嗡嗡作响…… 他想起那个暴雨的夜晚,在梧桐树下,他强行拖拽白音进伞下时,两人的忸怩与慌乱,可那次,忸怩的是他,慌乱的是白音。 可这次则恰恰相反,他慌乱的呼吸,仿佛已经印证了此刻内心的狼狈。 隔着毛巾,他手上的动作,像极了捧着白音湿润的脸颊,她耳边的细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这样的易碎,这样地可怜,可那眼里秋水像是泓无波澜的湖面,带上些许困乏与倦意…… 细软的气息扑在他的脖颈上,让陈翊心里莫名涌出了一股冲动,一种想要贴近她的冲动…… “为什么要给我你房间的卡?” 白音强撑着,气若游丝地问出了这句话,一下子将陈翊拉回现实—— “给你我房间的卡?” 还没来得及细问,眼前的白音忽然重重地朝他怀里倒过来,整个身体湿漉漉地靠在他肩头…… 陈翊此刻的思绪彻底乱了,不管是她的问题还是她的人,呼之欲出的话语被一键清空。 程灵溪见状,也赶紧伏在了床边,探了探白音的身体,安慰道: “大概是大脑缺氧太久才昏过去的……我已经打了12,待会儿让医生来看一下吧?” 陈翊木然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那个……陈总,要不我先帮阿音换件干衣服?她现在这样,应该全身都不舒服……头发待会儿拿吹风机吹一下就好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白音还靠在自己怀里…… 这个程灵溪果然机灵,这么会给领导台阶下,他轻咳了一声站起来,好整以暇地将场面交给了程灵溪,若有所虑地离开了房间。 *** 接到丽行酒店的报案,程灵舟想也没想,就立刻带着人出警了。 “死者叫蒋椿,二十三岁,刚大学毕业,目前在tr任职,今天是跟着市场部总监来丽行谈业务的。 尸体被发现时,漂浮在泳池中央,初步判定是溺亡,胸口的刺入伤很潦草,失血量适中,因为人泡在水里所以显得很多,而且刀口也不大,应该是……被一个狭长的利器刺了进去,深度四到五厘米之间。” 肖越简单明了地做着死者情况概述,眉头紧皱。 “先推入泳池里,又给她胸口来上一刀,这障眼法也太拙劣了?” 程灵舟托着下巴,幽幽地怀疑了一句。 “死亡时间呢?” “大概在四点到四点半之间,尸体发现的时间是在四点四十五分。案发现场,是铂金vip122室,目前是慕白总裁陈翊的房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次的凶手都敢这么放肆,直接杀到陈翊的房间里了? 程灵舟唇角了然一笑,看来这件案子十有八九又是有备而来,行吧,让他看看,这次是谁又使了什么招? “现场有发现什么吗?” “有,泳池底部打捞上来一部手机,像是死者的,正在找技术人员恢复,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发现,尸体靠近泳池边缘的区域,有微量鲁米诺反应,应该与胸口的出血量有关。” “那另一个受害者现场呢?” 他指了指浴室。 “有的,”肖越利索地把一个塑料袋子拿到他面前,里面是一把餐刀,还是濡湿的模样,“在浴缸底部发现的,那群人当时抢救心切,大概没注意到这个。但这可能就是作案工具!” 程灵舟拿起这个餐刀端详着,瞟了一眼餐桌——的确少了一把餐刀。 “程队,您看这个!”一个警员拿着另一个物证走了过来。 这是一个中长款的风衣外套,做工细致,版型挺廓,一看就是定制成衣。但可惜现在已经被蹂躏得像一团劣质破布,由于是从浴室的角落搜来的,大部分被打湿了,而它的下摆处,还有一块难以忽视的白色污渍。 “这件衣服是谁的?” “还在查。” 程灵舟催了一声,现场目前来看也找不出其他的,就想到那群目击者们,还有那个差点在浴室里丧命的第二个受害者,好像就是灵溪的好朋友,白音? 果不其然,当他们检查完了现场,去到对面的121准备集合目击者们时,程灵舟看到自己的妹妹磨磨唧唧地从卧室里最后走出来,他恨不得一个脑瓜崩把她弹回家里,他趁人不备白了妹妹一眼,但程灵溪只撇撇嘴,不说话,一脸悉听尊便。 他打量了一眼起居室里的关系人们,果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面孔——陈翊,两人简短地交换了一下目光,心下了然。 “案发现场的目击者,都在这里了?” “还有一个人。” 程灵溪打断道,“但她也是受害者,凶手杀人未遂,刚刚我已经叫了救护车,不过涉及到案情,只能暂时留在这里治疗。” “哦?不愧是小溪啊,这么会替我们考虑?” 肖越闻此激动地给程灵溪竖了一个大拇指,结果惹得程灵舟一个不屑,赶紧恢复了常态。 “……是陈总那会儿交代我的,说方便……您们调查。” 这个总裁年纪不大,考虑事情还挺周全。 “她身体有点虚弱,这会儿还在休息,有什么要了解的,可以先盘问我们几个。” 陈翊淡淡地解释。 这语气,真的让人无法拒绝。 但他程灵舟也心知肚明,这种善解人意的考量,还是希望多多益善的。 比起单独盘问,他还是更好奇其他的事情,于是先问了一句: “诸位,这个外套,是我们刚刚在浴室的淋浴间角落里搜到的,有人见过吗?或者有人认识它的主人吗?” 众人的目光顺着他的指引,落在那个皱巴巴的外套上,程灵溪、谢凌、邓微三人三脸无辜地仔细端详了一番,摇了摇头。 “是蒋椿和白音的吗?”谢凌不确定地提了一嘴。 “应该不是,她们两个今天没穿这样的外套。”邓微顺口回复。 程灵舟的注意力不可避免地落在一直沉默的陈翊身上,“陈总有什么想补充的吗?” 陈翊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开口:“我应该认识它的主人,是今天跟我一同来的的宋小姐。” 他看了眼手表,“不过我表姐已经催了我半个小时了,如果她的同伴与案情有关,可能也会让我清净会儿。” 陈翊眼神微动,嘲弄地提议。 一旁沉默的程灵溪这才反应起来——那块污渍,不就是那会儿在洗手间帮宋知袅处理的,颜色都一模一样!怪不得她觉得那会儿那个污渍有些奇怪,原来真正的污渍在这里! 听了程灵溪简短的叙事,肖越立刻叫人去请宋知袅。 而接下来的时间,自然还是要交给其他人。 程灵舟望着一直窝在单人沙发上的邓微,决定先从她开始—— “我是她们的直属上司,结果下午去看音乐会的时候,一个二个都跑来跑去不知道在干嘛,一个半场说肚子不舒服就出去了,另一个后来也是扯了一个理由,最后直接双双不见了! “最后一次见到她们?白音是演出结束前那会儿出去的,蒋椿……三点不到就跑出去了…… “出去找她们?别提了,我倒宁愿出去找过她们,我后面一直在认真看演出,一直到结束,两人都没回来,也没回过消息。结果我就看到白音的好朋友,就那个丫头…… 邓微指了指程灵溪, “着急忙慌地跑到我们这里,我才意识到,这两人别是出了什么事,就开始陪她一起找,然后就找到了这里,结果…” 程灵舟思忖着点头,继续问:“今天下午的音乐会开始后,您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座位吗?” “离开过,就是去洗手间呗。” “那看来这音乐会水准还是挺高的,邓总监居然这么入迷?两个下属消失这么久都没想过去过问一下?” “我是她们的领导,又不是监护人,她们都是成年人了,谁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她们现在一个被杀害,一个也差点丧命,我想了解一下,她们两人之间有什么恩怨吗?” 邓微听到“恩怨”这两个字,不禁紧张了一秒,幽幽地说:“同事之间争风吃醋,多少有点,但她们两个如果因为这事闹成了这样子,也太不值了……” “知道是关于什么的吗?” 邓微抿了抿嘴,双手环臂,煞有介事地瞥了一眼另一边的陈翊。 “白音最近工作上挺积极的,这次我们能和丽行签合同,也少不了她的付出,但我助理蒋椿,最近可能是觉得她抢了自己风头,三番几次地针对她,我呢,也不是没劝过,但听不听我就不知道了。” “她们两个工种不同吧?负责的内容不同,怎么会有这种冲突?” “之前我的助理是白音,后来我让她留在丰海做渠道,现在也算是崭露头角,我看得出来,白音很想跟我回首都总部那里,所以她现在这么拼,蒋椿是担心有一天她会对自己取而代之吧?” 程灵舟压低声音问: “我听说……蒋椿当时进tr也是您引荐的,方便知道一下,蒋椿和您的私人关系是什么?” 邓微眼神再次闪烁了一下,不情不愿地低声讲了句:“她是我亲戚的孩子,找工作碰壁,想让我帮帮她。” “理解,那您……目前想让白音对蒋椿取而代之吗?” 程灵舟犀利的口吻,让邓微有些猝不及防。 “……这和案件有关系吗?” “当然,毕竟您的这个想法,可能某种程度上就是这两人今天被害的动机。”他勾了勾唇角,笃定地回答。 “实话说,我还没来得及考虑。” 讲完这段话后,邓微更加心焦了,直接低下头一连喘了几口粗气,看起来很是后怕。 程灵舟见状,也不再问了。 而另一边的肖越,开始对程灵溪展开“调查”—— “所以,你今天来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不都说了吗?我来参加自己母校的音乐会。” 虽然是老熟人了,但程灵溪觉得这个肖越多少有点针对她了,没想到他现在的盘问能力日益精进啊? 肖越显然是不相信,但看到她如此闪烁其辞的样子,只能悄咪咪地在一旁劝导—— “我实话可跟你说啊,小溪,以朋友的名义……以你刚刚的陈述,你完全可以被列到嫌疑人的范畴之内,而且,你知道你跟舟哥关系特殊,碍于回避制度,真有什么你没得辩驳,所以你得想清楚……” “越哥,既然是以朋友的名义,那你就更应该清楚,我今天撞见这事就是巧合,我是看不惯蒋椿,但我犯不着害她,我自己也是学法律的,知法犯法这事我一辈子都做不来……” “嘘……你别激动啊,”肖越担忧地瞟了一眼程灵舟,“这些都不是关键,我肯定相信你,舟哥更信你,但事关刑事案件和法律程序,总得走流程……” “可……” “程队!白小姐醒了!” 程灵溪一听到这句话,直接忽略掉肖越,也顾不得门口警官和护士的阻拦,嗖得一下冲到卧室里—— 白音那双微垂的眼眸,疲惫不减,她淡淡地瞥了一眼程灵溪,声音沙哑着问: “陈翊在哪?我要见他。” 第34章 “密谋” 卧室里,白音的手上还打着点滴,护士扶她坐起来后就离开了房间。 程灵舟开门见山地交代: “白小姐,由于你是现场目击证人,所以关于案发时的状况,我们的调查还亟待你配合。” 陈翊在门口略焦灼地看着白音,程灵舟便示意他可以进来,然后不容置喙地对着在场二人说: “你刚说想见他?如果是与案件无关,可能要麻烦二位随后再议;但如果是与案件有关,那我可要强制二位,务必让我旁听了,毕竟涉及到人命关天的案子。” 听到“人命关天”四个字,白音那原本有些涣散的眸光,像是忽然被唤醒了一般,紧张地聚焦在了一起。 “……我会配合调查的,您可以先问。” 她的身体还未恢复,总觉得现在能坐起来,全靠着吊瓶吊着一口气…… 程灵舟顿了一两秒,将椅子拉近床边,先问: “听说你被抢救过来时,第一时间提到了蒋椿在泳池,还让其他人去救,那你有看到凶手的脸吗?当时又是什么情况?” 白音咽了口唾沫,摇了摇头否认,近乎低语着讲了起来: “我没有看到凶手的脸,当时我们在泳池附近,有人突然拿东西蒙住了我的脑袋……我反抗,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那人力气很大,脑袋一直在被死死蒙住,慢慢就开始神志不清,然后就感觉自己被拖拽着……到了浴室……然后……身体周围逐渐灌满了水……” 程灵舟诧异:“那你是怎么看到蒋椿被推进泳池的?” “我没有看到……当时头被蒙上,隐约中听到‘扑通’一声,然后就听到她在呼救,应该是落水了,但一切发生得很突然,也很莫名……” 她仿佛是想起来当时噩梦般的经历,身体和声音都在微微发颤…… “那时候大概是几点?还有印象吗?” “应该,过了四点了……我是音乐会结束前后上来的。” 听到这里,程灵舟终于再次问出了那久违的疑惑: “那你为什么会在陈翊的房间里呢?总不至于真的是……太困了要来休息吧?” 听到这,白音不觉间皱紧眉头,呼吸也变得急促,陈翊见状,将床边刚倒的热水递上来,小心翼翼地轻拍了一下她的背。 白音接连喝了几口,心神甫定间下意识地瞄了眼身边的陈翊,两人目光流转间,仿若在相互确认着什么…… 程灵舟的眼神狐疑地在这“兄妹”之间转悠了一圈,畅快地吐了一口气,直言道: “刚刚我就问,是不是有什么没交代,既然二位都在场,要不要一起交代了?” 他煞风景地“逼问”道,“你们这次又‘密谋’了什么事?” 面前的两人面面相觑,终于还是选择松口——这“密谋”,源于昨天晚上的一通电话。 昨晚,陈翊被俞南风下了最后通牒:明天在丽行的音乐会,记得打扮帅点。 心里百无聊赖地嘀咕:南风姐不会真打算撮合自己跟宋知袅吧?如果自己就是不从,那她会使出什么非常手段吗? 不过即使不看在宋知袅的面子上,也要看在丰大的面子上,场合的确是可以随便应付应付,但衣服什么时候都不能随便应付。 他打开衣柜,扫视着明天可以穿的着装,刚刚随手拿出了一身已经搭配好的西装,微信来了一则提醒,他下意识地去看—— 他之前没有这种下意识,只要手头有事,就断然不可能去开手机,但自从手机联系人里多了一个白音后,这个坏习惯就不负众望地养成了。 来消息的是廖曼—— 陈总,明天的音乐会程灵溪可能也会去。不过还听说,tr的邓微要跟丽行签合同。 签合同?这么快? 想到之前白音做的“调研”,都要签合同了,说明她成功了? 如果这次与丽行签了合同,她自然也会跟着沾光,说不定能得偿所愿,被邓微赏识,跟着她回总部工作……可是会这么顺利吗? 私心里,他肯定是不希望白音再次离开丰海的,但是跳出私心,他也觉得邓微这次回来,有些奇怪…… 按照李君昂的说法,她是因为摩天轮事件之后,受到tr总部的压力,深感丰海市场会就此消沉,所以亲自来“救场”,但是他在那之后,特意去留意了一下tr最近的数据,确实有小幅度的消沉,但总体趋势上瑕不掩瑜,不至于到邓微要亲自出面来“解救”的局面,但邓微却还是来了…… 这还不够,回来后又非要拉着白音一起去谈丽行这块难啃的骨头……即使白音能力出众,但说破天她也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职场新秀。 不过,白音的背景也一直在隐瞒,邓微不像知道她身世的样子。 可她之前因为一件小事就换了她的岗位,现在又是莫名其妙地拉她亲自谈业务,虽然逻辑上也解释得通,可他隐约间就是觉得哪里很牵强…… 他很担心,白音现在这样不知深浅地卖力工作,tr到底会不会真的让她得偿所愿?或者说,邓微会不会让她得偿所愿?明天要签合同,白音会一起去吗? 思索了片刻,还是试探性地发了微信问她: “听说明天你们要和丽行签合同?” 白音没有秒回,反而过了几分钟才回复: “应该吧,但还没确定是哪个方案。” “你会去吗?” “我本来不用去的,但微姐刚刚临时说需要我做一下陈述。” “邓微说的?” “嗯,所以我在准备。” 陈翊眉心稍稍皱了一下,编辑了一段话想要发出去,却又来回删改,最后索性直接播了语音电话出去—— 还是打电话比较直接。 而白音好似踌躇了一会儿,慢吞吞地接了电话,不确定的语气里还带着些疲倦、焦急。 “喂?” 他刚打开抽屉柜,准备要选一个领带,白音的声音突然响起,让他有些愣神。 “……啊,喂。” 真奇怪,本来要直接事情的,怎么听到她的声音,反而忘了怎么开场? “有什么事吗?我还在准备明天的ppt讲演稿,有点忙。” 他这才恢复了些思路,慢条斯理地开口: “……五分钟就好,有重要的事,想提醒你。” “什么?” 陈翊抿了抿嘴唇,干脆合上抽屉,索性直接靠在柜子旁,席地而坐。 “邓微这个人,你最近要顾及一下,我怀疑……她可能知道你的身世,并且会拿这件事做文章,总之,你自己把握好分寸。” 然后,他又简单概述了一下刚刚自己的推断…… 结束后,对面的白音沉默了几秒没说话,陈翊还以为是网卡了。 “阿音?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不过……我的身份早就不重要了,即使她们拿来做文章,又能激起什么样的水花呢?” 白音似乎心不在焉,忙着敲击键盘和鼠标的声音,隔着手机都能听到…… “你听话,不要掉以轻心。” 大概是听到他的这句“命令”带着点恳求的意味,对方好似轻轻笑了一下,停下了手里的工作,直接了当地指出: “你是不是觉得,邓微与鑫荣或者宋氏他们有什么联系?” 没想到她又一下子击中要害,果然还是很默契。 “你认识邓微的时间比我长,这一点上,你应该早就有判断。”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后,白音终于开口解释: “其实,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端倪的,因为我们公司最近……” 听到她欲言又止,陈翊不自觉地重复了一遍她的陈述,像是催促着:“你们公司最近……?” “也没什么,”白音的声音听上去讪讪,“就是有一些不太好的风言风语,主要是针对我的,但是邓微也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仅没有替我说话,好像还有些放任自如的意思,确实奇怪。” “针对你的风言风语?关于什么?” 听白音半天没搭话,陈翊才反应过来——难道是和自己有关? “是不是有人说你,为了丽行的合同……不择手段?” 他这措辞拿捏得恰到好处,一点也没有暧昧的意思。 “算是吧。” “谁开的头?” “就是之前占了我助理位置的,蒋椿,她之前对我就颇有微词,这次回来后大概是看微姐带着我对接大业务,所以她对我更阴阳怪气了,好像我明天又要把她的位子夺回来似的,不过邓微倒是很满意她,毕竟是裙带关系进来的。” 所以蒋椿是邓微的人,而邓微对这事置之不理,是有点唯恐天下不乱的意思了。 “你跟蒋椿之间的恩怨原本就有迹可循,如果像你说的,她平时嫉妒心强又爱争风吃醋,从一开始邓微拉你来谈丽行就很刻意,那有没有可能,蒋椿传你的谣言,正是受了邓微的暗示,她的听之任之就是一种默许…… 可邓微身为总监,怎么会跟你这小职员过不去?除非她想通过这件事,来牵扯出来别的,那你身上,最有价值的信息,不正是你原本是慕白家的女儿吗?” 听到这,白音突然打断—— “可我的身份,也不算是秘密,leon不是一直都知道?还有我的朋友们,包括夏叔……虽然我刻意隐瞒,但这事也还没到机密的份上……” 陈翊一语点破:“所以关键并不在于你的身份本身,而在于知道后,还要拿你的身份开刀这个行为。” 是啊,如果邓微一开始就知道白音的身份,但之前只是闭口不提呢?一直“瞒”到现在是为了钓更大的“鱼”。 她从还没毕业就被邓微“赏识”,这次又被她调来调去,像个提线木偶般被操纵拿捏……摩天轮的案子一结束她就回来了,还带着自己去谈丽行这么关键的业务…… 上次陈翊说鑫荣和临川互相瓜葛,可能是摩天轮案潜在发起者,回来之后没多久,她就看出来蒋椿对自己的成见,不是一般地针对,邓微又态度暧昧,如果真的做了什么文章,那会是关于什么呢? “你想想,如果一旦利用了你的身份,再加上这个谣言,会是什么后果?” 顺着陈翊的思路,白音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前慕白董事长的女儿,靠暧昧关系再度上位,与现任总裁关系密切’” “很接近了,不过真的发酵了出来,这样的标题,都只是说话好听的,真让他们得逞了,到时候关于慕白的舆论,关于我们的言论,应该都不会好看……” 电话那头,白音嘲讽地笑了一声,倔强地来了一句: “如果就为了这样的‘结果’,显然太牵强了,而且以慕白的公关和法务水准,对付这种花边新闻应该不在话下吧?何况这样的结果,tr、鑫荣他们又能捞到什么好处?说难听点,他们让慕白难堪,不就是在打衣食父母的脸?” “他们要的也许不是慕白难堪,而是你和我难堪。” “我们……有什么难堪?”白音的声音好似有些激动,“你身为慕白集团的现任总裁,有暧昧对象这样的事,值得大惊小怪吗? 真编排上了,我们本来也没有血缘关系,就算有暧昧关系,公关大不了可以说:兄妹两人从小认识,日久生情,现在修成正果而已。 我觉得这样的风向,舆论和网友都会买账的,依现在媒体发酵的套路,这分明是在变相给慕白造势呢?” 白音仿佛是真的觉得这种事很荒谬,怼得振振有词,把陈翊听得一愣一愣的,原来她骨子里,还有这么叛逆的一面呢?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陈翊略带戏谑地反问,“这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况且,花边新闻也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你一直都很低调,所以不了解这里面的利害。 就算,撇开宏观方面与企业名誉,你难道甘心被说‘与慕白总裁搞暧昧’吗?如果公关回复所谓的……‘修成正果’,你有想过你以后吗?难道你真的……就甘心跟我‘日久生情’?” 他本来是很理智的,可说到这几个字的时候,心跳确实好像快了一些。 这个阿音,不管不顾过了头,要是真被编排上这种事,反正,吃亏的不是他。 “……我只是举个例子而已。” 白音的口气又归于平淡,应该冷静了一些, “我刚才只是在表达,这个结果很荒谬,如果他们摆弄一大圈,就为了制造出这些花边,那也太小题大做了。” 陈翊敛了些语气里的喜悦,郑重地附和: “嗯,我懂你意思,所以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而已,他们究竟要的是什么,我们无从得知,但总归不会是对你我有利的。” 白音淡淡地“嗯”了一声,暗戳戳地催促着:“那这个事我会留心的,还有别的吗?” 陈翊踌躇了两秒,还是严肃发问—— “阿音?明天,要不要跟我演出戏?” “什么戏?” “明天丽行,有一场丰大主办的音乐会,如果你们成功签了合同,我猜丽行的人总归会留你们一下,你上午忙完后,记得去餐厅吃饭。那个蒋椿最近不是怀疑你?那我给她一个直接的机会,看看后面会不会有什么水花,也好……未雨绸缪。” “这样好吗?”白音机警地问。 “放心,愿者上钩。”陈翊笑,“如果她‘上钩了’,那这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 听这意思,这戏是非演不可了? 白音只能老实地回答:“好吧,那明天再说?我要继续做ppt了。” “对了阿音,”陈翊忽然制止,“烟灰色的西装,配什么领带比较好?” 白音听到电话那头的人,仿佛有一个起身的动作,而后拉开抽屉的声音…… “啊?” “你说一个颜色吧?一条蓝棕格纹的,一条黄棕条纹的。” 白音被他这几句话问得有些不着边际,下意识地在脑子里过一下他说的颜色,顺口回了他: “蓝棕格纹吧?我很喜欢这个配色。” “嗯,好,我也喜欢。” 最后这句话,他似乎是把手机放在嘴边说的,白音甚至能听到他的呼吸,透过手机的电子处理,听上去格外清晰……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对方又柔和地说了声:“早点休息,明天见。” 白音简单地应了一声,直白地把电话挂断了。 可第二天发生的事,着实是让所有人始料不及了。 第35章 弃子 tr与丽行签好合同后,受方旭经理之邀,一行人一起去餐区用餐。 自助餐厅里,陈翊故意去找了“落荒而逃”的白音,这明目张胆的行径,“不负所望”地被蒋椿抓住了“把柄”。中午她就振振有词地跑去找白音理论,但没想到,被半路杀出的程灵溪给搅合了。 但不管怎么说,蒋椿手里既然有了把柄,那就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她怎么会轻易放过呢? “关系”到底是怎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那会儿说的:三人成虎。 没有真相,那就制造一个真相…… 下午音乐会开场,两点三十分后,白音被陈翊提醒:去甜品区拿他的房卡,让蒋椿进一步地抓住他们“暧昧”的“证据”,到时候来个请君入瓮,反手逼问她关于邓微的事。 这是陈翊告诉她的计划。 在甜品区等谢凌的时候,白音差点跟突然出现的俞南风撞个正着,好在她看上去行色匆匆,只顾着灌了杯牛奶就离开了。 谢凌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陈总说,看你没休息好,让我把这个给你,这个套房有两个卧室的,你可以去次卧,当然,如果你觉得不方便,也可以不去,看你自己,这也是陈总说的。” 望着谢凌手中的那张房卡,白音的脸色实在说不上淡定。 可面前的谢凌却一脸淡定,规规矩矩地将东西带到、话带到,就差把“我可以下班了吗”写脸上了,没有半点八卦的意思。 白音稍稍敛容正色,接过那张卡,淡然回复: “我知道了,替我谢谢他的好意。” 看着谢凌离去的身影,白音恍惚……想着脑子里滚过去的各种可能性。 如果她选了去,那么即使逼问出了蒋椿嘴里的话,了解到了邓微背后的人,那群人依旧不会善罢甘休,而她跟陈翊的绯闻,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随时会将她拽入这场暗潮交织的旋涡里,到时候别说是普通工作,她的生活也将充斥着“不安定”。 她想着,眼神竟不自觉地瞥向了角落的写生区,画册上的花朵们各个美妙绰约,可温室里的花朵却美得毫无生命力…… 而在这一片“花团锦簇”间,她猛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程灵溪。 两人对视之前的那一刻,她条件反射似的收起来手里那张房卡…… “阿音,你怎么在这儿?” 只是彼时的她确实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与她约好的晚餐注定要改天了。 两人一同回到会场后,白音立刻注意到蒋椿再次不见了踪影,她煞有介事地问邓微:“微姐,蒋椿呢?” 听到白音的问询,邓微从音乐会舞台上回过神,心不在焉地瞟了自己身侧空空如也的座位—— “哦……她刚说肚子不舒服,应该去卫生间了吧?” 说完又与一旁的方旭开始了有来有回的探讨,一会儿夸丰大真是人才济济,一会儿夸主办方丽行场面完备…… 三点三十分,宋知袅的登场再次吸引了在场观众的瞩目,蒋椿却也一直没出现。 邓微此刻好似与方旭不时谈论着宋知袅的轶事,丝毫没有多余的注意力可以分出来。 而白音此刻的心思,早就没在音乐会上了,心里的那团疑云更加乖觉:蒋椿都已经离开这么久了,为什么邓微看起来毫不在意?难道是邓微让蒋椿离开的吗? 她下意识地望了一眼陈翊所在的方位—— 他后背的剪影看上去些许慵懒松弛,身旁的两个女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很少会关注陈翊这个“局外人”。 这个“始作俑者”倒是有够气定神闲的,她心里嘀咕。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微信里终于出现了一条久违的提示: “刚刚是不是拿到了什么好东西啊?” 是蒋椿! 这么说,她刚刚看到自己在甜品区拿房卡了?所以陈翊是故意让她看到的?她果然“上钩”了? “什么好东西?”白音假装什么也不懂。 “别装了,中午那会儿我就看出来了,关于那个照片,你还是有顾虑的吧?要不是程灵溪在那捣乱,说不定我们就达成协议了。” 白音再次感叹:这个蒋椿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还是挺机警的,可惜是个容易被煽动的家伙。 “照片的事,你想怎样?要谈谈吗?”白音将计就计地反问。 “行啊,你来12楼,我们好好谈。” 正中下怀,不过她怎么知道12楼? “蒋椿找你了吗?” 正巧,陈翊的消息进来。 “找了。要和我谈谈。” 白音盯着微亮的手机屏,有些愣神…… 她到底在做什么? 他到底在做什么? 手指间踌躇地敲出一些文字,想要进一步问些什么,却被台上台下的喧闹吵得无法集中…… “如果你有顾虑,那就不去,交给我也好。” 仿佛是感受到了自己内心的踌躇,陈翊竟然适时发来了这一段话。她那心内那股焦灼,顿时有了几秒放空的喘息…… 思索了一会儿,她还是抽出手机,打开了与蒋椿的聊天框,笃定地回复: “那好,一会儿12楼见。” 程灵舟盯着白音的手机里,于三点四十三分发给陈翊的那句:“我准备去了。” 女孩的声音随着故事的讲述,逐渐平复—— “然后,我就假装自己很担心那张照片被曝光,打算去12楼和她私聊,原本计划是,故意让她看到我打开了陈翊的房间,从而让她觉得自己拿到了更大的实锤。 她必定会躲在哪个角落里,默默地拍下这一幕,然后会发消息给我,但我就会再次打开房门,质问她为什么跟踪我,从而逼问她背后是不是邓微…… 但我没想到的是……那会儿我刚打开房门,蒋椿却已经站在房间里了,我当时被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进错了房间,但蒋椿一脸淡定,立刻把我拉进去……我就问她怎么会在这里……我整个人都懵了。” 她说到这里时,语气与神色统一得不可思议,还难以置信地瞥了身边的陈翊。 “我并没有给蒋椿房卡,”陈翊眉心紧琐,“她会在我房间这件事,我完全不知情。” 程灵舟伸手打断,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转而回到白音的故事上: “然后呢?你们在房间里又发生了什么?” 白音不明白蒋椿怎么能进入到陈翊的房间里,她那一刻的大脑仿佛已经被“不明所以”“不知所措”填满,难道这也是陈翊的计划? 她依旧强撑着那股淡定的劲儿,装作泰然地反问: “你怎么会在这里?!照片在哪?” 蒋椿轻蔑地笑了,这奸计得逞的造作语气,着实令人发毛。 “感谢你主动送上门的证据,这下媒体可不全看我脸色了,这么大的乌龙,谁不想分一杯羹呢?” 所以她有备而来,提前算准了时机,录下了她打开房间的视频。虽然有些意外,但某种程度来讲,也算是中了他们的“圈套”—— 白音自嘲地笑了,看着她挥舞着手机屏幕,她将计就计地问: “把这些捕风捉影的事卖给媒体,就为了给我扣这顶帽子,至于吗?” 可蒋椿脸上却依旧有着一股势在必得的自信。 “亏了微姐这么信任你,”白音刻意加重了“微姐”二字,顺便抓住了对方眼眸里那稍纵即逝的促狭,“她可是tr的骨干,要真的因为这些花边新闻,折了tr和慕白的脸,那到时候谁都不好看,我劝你想清楚。” “要想清楚的人是你。”蒋椿不屑,“如果你真的像表面上那么淡定,那干嘛还要来找我?” “找你?”白音冷笑,随后走到房间的更深处,将挎包放在了柜子上,随后自然而然地抓起来了一包tr的茶包,故意朝蒋椿摆了摆,淡若湖泊的眼眸里泛起了一丝精明—— “你在说什么蒋椿,等在这里的明明是你,怎么就成了我找你呢?” 她顺势由此反客为主,将手里的茶包娴熟地泡在沸腾的开水里,乌龙的清香瞬间扑鼻而来。 “你自己都在陈总的房间里,还贼喊捉贼?原本上午那张照片,是可以掀起来点舆论浪花的,但你偏偏又来这一出,这不就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吗? 你自作聪明,以为能拿到我跟陈总暧昧更直接的证据,但实际上,你只是用行动来展示你的计划有多拙劣。 蒋椿,想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戏码,也要搞清楚自己的定位,别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自己在什么位置!” 白音刻意拖慢了最后一句话,本想看看蒋椿会怎么反应,谁知对方竟一下子被惹怒了般—— “你少在这里混淆视听了!”蒋椿怒道,更加紧张的握住了手机,“你以为,就凭这三两句的诡辩,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吗?你……你不过就是一个弃子!有什么好嚣张的?!” 就在听到“弃子”两字的这一刻,白音恍然明白了些什么。 她立刻抓住了蒋椿那指着自己鼻尖的手腕!眼神迫然地逼问—— “说!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是谁要把我当弃子?!” 她眼里裹的是愤然,神情却洇出了一丝寒气,白皙的肤色、黑亮的直发,再配上现在眼中少有的凌厉,着实令人不寒而栗了…… 没料到白音的反应为何会如此强烈,蒋椿不知所措的一瞬间,白音顺手将刚刚泡得滚烫的茶水泼洒了一些,到她拿着手机的手上。 蒋椿哀嚎了一声,手机立刻脱了手。 白音一个眼疾手快,即可捡起她视若“珍宝”的手机! 转换了方位,白音高高地将手机举在那,目色坚定地望着她: “蒋椿!闹剧结束了,是不是邓微指使你,先在公司里散布关于我的谣言,今天又想通过丽行设局取证,打算攻破我的内心防线,让我露出‘把柄’,承认一些事实,再被你录音收入囊中,好给你们后续的‘花边新闻’添油加醋,让这把火烧得更旺?!” “……什么把柄?!你在说什么?!” 蒋椿还在满脸痛苦地摩挲着手,听到这段话,她那一双不聚光的眼珠子转了好几圈,看似不明所以,实际就是在等白音说出那些话,而她又怎么会轻易上钩? 她这么紧张,无非就是手机在自己手上,而不出所料地话,所有的证据都在她手上……包括她还没承认的:我是白长黎的女儿。 白音冲面前不知所措的蒋椿会心一笑,竟转身跑去了户外泳池边,还没等蒋椿追到,她就用力将手机甩进了泳池深处…… 蒋椿追上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她看上去方寸大乱,大叫着: “白音你是个疯子吗?!又泼我水又扔我手机!你有病吧?!” “好了,现在我们可以认真聊聊了,” 白音说着,默默在背后打开了自己手机的录音功能。 泳池边的蒋椿显然是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瞪着白音,像只野兽的眼神,恨不得将她吃干抹净。 “你和邓微早就计划好了今天的一切,就等刚刚让我亲口承认:我是慕白集团前董事长的女儿,蛰伏多年,一朝回归,与现任总裁暧昧不清,从而来破坏我们两人的名誉,间接破坏慕白的名声。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身为tr员工的邓微本人也捞不着好处,但陈翊告诉我,如果她背后,另有其人呢?她从一年前就接近我,莫名其妙地把你我对调,现在空降回来,又利用你出头给我做文章,合情合理,又掩人耳目……” 蒋椿白了她一眼,愤恨不平,不言语。 “我问你三个问题,”白音冷冷地说。 “第一,我刚刚说的事,是真还是假?第二,你还知道些什么?第三,你是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你自己不是清楚得很?分析得头头是道,干嘛还来问我真假?我还知道什么,我知道的多了,比如你注定在tr干不长久,在丰海也待不长久,早晚要卷铺盖走人,并且会身败名裂,‘死’得很难看! 你以为,你是白长黎小女儿这件事真的很重要吗?我刚刚说过,你不过就是一个弃子!你从前是,现在也是!你就是一个被不断抛弃的笑话,你说说,有哪家‘千金’像你这样,像个丧家之犬,人人避而远之!你以为你可以卷土重来,就凭陈翊对你那么点心思吗……” “啪!!” 一记耳光重重落在了蒋椿的脸上,打得她猝不及防! 她的话像指甲剐蹭黑板般刺耳,这窒息的触感令她忍无可忍。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这么多事,全都是邓微告诉她的吗? “够了!”白音忍无可忍地吼道。 “哈哈哈你跟程灵溪都是一路货色……你们都是高高在上,华而不实的废物!总以为一切都是理所应当,挥之即来,挥之即去!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在陈翊的房间吗?我那会儿都告诉你了!你的卡是谁的我的卡就是谁的啊哈哈哈哈哈哈!你这自作多情的‘贱货’!” “你……” “就是这个时候……有人忽然从身后把我的头蒙住了,然后蒋椿被推进了泳池里,就是刚开始我提到的了。” 白音陈述完了所有,木然地望着自己手上正在打得点滴,针剂刺进血肉里,无知无觉,药物逐渐渗透进身体里,她的头却格外晕眩,回忆这场歇斯底里的对白,就像是在喝慢性毒药,腐蚀着自己那还未复原的精力。 她手里的水见底了,陈翊刚想帮她再添一些,她却紧紧地攥住纸杯,直到被她攥出折痕,再也不能用…… 她的眼里黯然无光,那泓清潭如一潭死水般,毫无生机。 陈翊见状,颇无奈地叹了口气—— “阿音,你相信我吗?我没有提前给任何人房卡,也没有对你隐瞒计划,当看到你在浴室里的时候,我甚至以为你是被蒋椿害的…… 总之,我会查清楚所有人所有事,蒋椿也好、邓微也好,你不要多想,好吗?” 陈翊的声音是柔和的,却也是苦涩的,他的脸上的无奈和懊悔显然已经击溃了他贯日的刚强凌厉,他恨不得将白音揽到怀中去,但他还是将手安稳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生硬而克制。 “所有事?”白音感到荒谬,冷冷地来了句:“你敢查吗?” 陈翊心如刀绞,眉心紧缩,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咳咳……” 程灵舟打破了沉默,想要拉回这个案件本身—— “这么说,案发之前,你与蒋椿就已经起争执了?那个在泳池里找到的死者手机,原来是你扔进去的?” 白音点头。 “如果你所说的属实,那么就意味着,房间里当时还有第三人在场,否则无法解释你说的,蒙住你的头,推蒋椿下水……那也就意味着,拥有房卡的,除了陈翊本人和你,还有蒋椿和凶手?” 这就更奇怪了,这铂金vip的房间门卡,也太容易到手了吧?看来有必要去好好问问酒店管理,还有那个邓微,她这条线索一定可以查出更多,甚至于与上一案所联系的人…… 正巧此时,卧室的门被扣响,来人喊了一句—— “程队,监控那边已经看完了,有些情况要给您汇报!” 第36章 暗度 光线昏暗的主控室里,闲杂的工作人员已经被请了出去,只留下一个陪同警员在这里翻阅12楼的监控。 大陆,本名叫做陆均屹,是程灵舟的同门师弟,刚刚被调进本厅来。 “有什么发现?”程灵舟单刀直入地问。 “你看,”他将15:1那一屏暂停下来,“差不多从这个时间开始,121房间就被除陈翊之外的人打开过,而且还不止一个人进去。” 陆均屹按下键盘,屏幕继续滚动…… 自上而下的镜头里,场景与人物有着大大小小的畸变,不过不影响看到走廊、121房间门口的情况。 大概在15点11分,画面里相继出现了两个人,一个看样子是保洁人员,推着杂物车和拖把扫帚,停在了121房前,然后摸索着门禁卡,打开了房门,正巧这时候,画面里出现了另外一个人——谢凌。 她手里提着一个适中的礼盒纸袋,走到121附近,看到保洁人员正好打开了房门,她说了句什么,顺势就跟着推着车子保洁的一起进去了。 肖越看到这疑惑地问出了声:“这是什么情况?” “你往后看。”陆均屹淡道。 不出两三分钟,房间门再次被打开,出来的人只有谢凌,但是手里的礼盒已经没有了,应该是放进了房间里。 而后,陆均屹便开启了倍速播放,程灵舟盯着右上角那串快速滚动的时间,不由得心中一动——那个保洁人员,一直没有出来。 而到了15点46分,画面里终于才出现了他们熟悉的面孔——白音。 她在门口徘徊了几秒,注意力不时被手机吸引。 最后,白音终于还是抽出来房卡,打开了121…… 令人玩味的是,从她进入房间的一个小时内,直到陈翊他们再次出现,打开房门,都再没有第二人从121走出来。 “那个保洁人员有问题!我这就去问酒店的安保和客房部,看看是谁假扮的。” 肖越直接一拍脑门就吼了出来。 “是谁假扮的,这不是不言而喻?”陆均屹翻了个大白眼。 程灵舟肃然望着监控的屏幕,对陆均屹的猜想了然。 他是指那个莫名出现在房间的蒋椿。 为了向他们证实这一点,陆均屹特意将走廊其他角度的监控都翻找出来,三个小时之内121附近的监控,全然未有第四人的身影出现。 程灵舟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如果白音的陈述属实,那么蒋椿就是早于她进入121房间里,且白音下午三点前从甜品区回到会场时,蒋椿就已经没再出现过了,所以她很大概率就是三点之前溜走的,跟这个监控上的时间,也算吻合。 蒋椿扮成保洁人员,通过门卡权限打开121,正好可以在房间里伺机而动。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白音的陈述属实的基础上。 可是程灵舟还是提出了质疑: “说这个人是蒋椿,也不是不能成立。但是按照白音的陈述,房间里的第三人,也就是那个推蒋椿下水,拖白音进浴室的凶手,又是怎么进入怎么逃出的呢?” 肖越闻此打了个寒噤,“是啊?” “还有那个谢凌,为什么会跟着进121?她手里拿的是什么?” 程灵舟从刚刚开始就有些在意这个点,虽然她后来出来了,不过还是很奇怪,她只是陈翊的客户经理而已,怎么能进他的房间呢? “哦,那个刚刚我问过,”陆均屹禅师,“她是受了陈翊的嘱托,帮他放一下tr给的伴手礼,因为下午有音乐会,陈翊走不开,所以临时托她放一下,这一点,陈翊和邓微也都口径一致。” 这倒是惹得程灵舟一阵促狭,“这么说,有121门卡的人,除了陈翊和白音,还有谢凌了?” “这个点我也怀疑到了,在丽行酒店,谢凌就像是陈翊的秘书似的,事无巨细地能帮就帮,陈翊很信任她,但谢凌这个客户经理也很低调,从来没有因为慕白这客户招摇过。说这个东西是她从邓微手里直接拿到的,然后直接上来放了一下。” 陆均屹陈述期间,程灵舟也没闲着,又将谢凌和保洁进入房间的那几分钟来回看了几遍。 这两人难道狭路相逢?顺带一起进去了,保洁装作在打扫,谢凌放了东西就又出来了…… 哪里怪怪的。 这个东西是邓微给的? 对于白音与陈翊的计划,程灵舟依旧存疑,但也因此打开了新的思路—— 程灵溪之前有提到,蒋椿莫名其妙就代替了白音,成为了邓微助理的事情,所以她有问题,也不是不能自洽。 三人依次走出监控室。 “其他几个人,你们还有问出什么特别的吗?” “邓微是死者上司,说蒋椿三点之前离席,之后就没见过她人了,谢凌压根不认识死者,跟她没什么交集。”陆均屹简短解释。 一旁的肖越补了一句,“哦,还有小溪……程灵溪也说,她三点之前看到蒋椿从会场出来,神色慌里慌张的,好像去了甜品区,但不一会儿就不见了。” 所以,至少目前来看,蒋椿三点之前离席这件事,是实锤了。 主会场和甜品区的监控,也可以盘一下。 如果白音与陈翊的怀疑为真,那么邓微的嫌疑显然是上升的,她是否有教唆引导蒋椿的嫌疑,从而再躲在暗处将她们一网打尽? 可她教唆蒋椿之外,又是如何进入到房间里的呢?她杀掉蒋椿的动机又是什么? 还有一个方向,如果从房卡的角度去反推,谢凌的嫌疑显然也无法忽视。她可是亲自递房卡给白音的人,那房卡在她手里的那段时间,她的行动线是否可以帮她洗清嫌疑呢? 还有宋知袅,也被程灵溪看到三点之前离开了会场,原本没有直接证据可以佐证她与案件有关,但是她的外套却被发现在现场,这让这个案情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程灵舟刚要走回案发现场,却被陆均屹一声“师兄”叫停了一下。 “你是不是怀疑这三个人其中一个人是凶手?” “你难道不这么想吗?” “我不否认,但还有一人也不是没可能,我想你还没有考虑进去吧?” 这个师弟向来与他的办案观念不同,虽然思路相似,但他总在究因溯果上另辟蹊径,而可怕的是,有时候又确实被他与众不同的脑回路一矢中的。 程灵舟不答话,洗耳恭听。 “我听说摩天轮那个案子,白音和陈翊也是当事人,而且还聪明地协助了警方破案,那这回再见面,师兄是不是像见了老熟人一样亲切?” “我还没那么自来熟,有屁快放。” 程灵舟听出来他的话里有话,不耐烦地催促。 “我记得你之前经常说,对于当事人的陈述,不要全盘相信,但你此刻内心的推断和疑问,是不是自动剔除掉了‘白音在撒谎’这个假设?如果她的陈述存疑,那么她很显然就是第四个嫌疑人,难道不是吗?” 陆均屹目光如炬,在昏暗的廊灯下,嘈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莫测。 “泳池里打捞上来蒋椿的手机,里面证实有白音与陈翊的‘暧昧’照片,但是很遗憾音频没有保存下来,所以她们二人刚进门那会儿,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而浴室找到的白音手机里,倒是有一段录音,算是可以佐证二人在泳池边的部分对话。不过突然中断的录音,后面是否如白音所讲,突然冲出来一个人,蒙住她头的同时,又把蒋椿推进泳池……这个做法依旧存疑。 况且,那段录音里能听出来,白音的真实身份,是慕白前董事长的亲生女儿,如果蒋椿要拿来做文章,那对白音和陈翊本身,还有慕白集团而言,都会掀起来不小舆论风波,蒋椿那会儿话说得那么难听,试问现场的白音怎么会愿意这脏水泼到自己身上呢?” 程灵舟转过脸,与他的视线对峙了两秒,趁气氛还没有冷下去,佯装一笑:“不愧是我的师弟,现在查案的速度都赶得上我这个警队了。” “当然要速战速决,毕竟这次你还得避嫌,妹妹好像也卷入其中了吧。” 听了这话,程灵舟顿时感觉被嘲讽了,但对方却依旧气定神闲,便头也不回地走到现场。 *** “今天午餐后,陈总交代我要一张121的房卡给白小姐,我就尽快帮他申请了,大概是下午两点后我在甜品区把房卡给了她,之后,就帮tr的邓总监捎带了礼品,陈总让我直接送去他的房间,我就去了,应该能解释监控的那回事吧?” 谢凌平静地阐述着,程灵舟却狐疑地盯住她的瞳孔,发问: “你跟邓微认识吗?” “刚认识,上午谈完合作,中午还一起用餐了,吃饭的时候又碰到了陈总,她知道了我是陈总的客户经理,tr现在被慕白收购了,她这次来丰海,算是借此由头临时送 陈总一个伴手礼?” “临时?不是本来带的吗?” 谢凌摇头,“应该不是,那会儿见到陈总她还挺的,坐下后不久我就发现她在叫闪送,可能是觉得难得回来,两手空空不好意思?具体的我也没问,再后来就是我刚说的,让我稍带了。” 程灵舟颔首继续。 “所以你那会儿在甜品区,先给了白音房卡,而后又去取了邓微的伴手礼,就去了12楼?” “没错。” 谢凌继续点头。 确认完这个,程灵舟自然地将话题引导了房卡上—— “因为你是陈翊的经理,所以才有权限拿他的房卡,方便你帮他做事吗?” 谢凌的眼皮忽得蒲扇了两下,微妙的触动转瞬即逝。 她叹了口气,不太情愿地解释道:“是临时申请的,我没有权限拿客户房卡。” “你们酒店的房卡权限是怎么一个管理流程?这么简单就可以临时申请到?” 谢凌的脸上爬上了些焦灼的怨怼,但看到程灵舟眼里的凛冽,只能按下情绪,悻悻开口: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整个丽行都知道陈总是我的客人,所以客房部通融了一下,送了我一个顺水人情而已,这样做是不合情理,但我没有真的用上。到121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打扫卫生的阿姨要进去,就顺便一起了。” 这倒是对上了监控,那会儿谢凌的确是跟着保洁一起进去的。 “那会儿我看你还跟保洁说了句话?” “哦是,”谢凌回忆着,“我那会儿说了句‘阿姨要不帮我把这东西捎进去吧?’,但她支支吾吾地也没答应,我就想还是我进去亲自放进去吧。” “那个保洁人员,她的表现有没有什么异常?” “……怎么说呢,她一直带着口罩,还有帽子,不过保洁这种打扮很正常,当时也没觉得不太对,但我那会儿就只跟她打了个照面,没什么交流。” “你们一起进去房间,大概有个两到三分钟,那会儿也没有交流吗?你还做了什么?” “也算有交流,我把东西放下后,又特意交代她收拾一下次卧的床品之类的,因为想到白小姐可能会去休息,她也就点点头,其他交流就没有了。” “那你把伴手礼放在哪了?”程灵舟忽然想到。 “一般这种礼品,我都帮陈总放在次卧,但想到白小姐下午可能会去,所以就放在了主卧门口的柜子上。” 陈翊的主卧离玄关有些远,而现场勘察的时候,也确实看到了那个伴手礼的袋子,不过当时以为这和案子没什么关系,并没有仔细留意,这下可以去留意一下了。 “那东西是我交给谢经理的。” 听到警方提到这个点,邓微立刻配合地作出解释, “今天我是代表tr来谈工作,没想到方经理盛情难却,邀请我们留下吃饭,还顺带去看音乐会。但午饭时碰巧看到陈总,我这回来丰海也小有几个星期了,本来想着什么时候去见一次陈总,汇报一下tr的近况。 我这人灵活,干脆叫了一个闪送,就当是给陈总赔个伴手礼。但下午音乐会开场后,陈总一直脱不开身,说让谢经理直接代他拿走,才有了这回事。” 程灵舟询问,“是你亲自拿出来给谢凌的?” “对啊,在音乐会场门口,我亲自递给她的。” “是在三点左右吗?” “我没太注意时间,应该吧……” “那你当时有注意到蒋椿还在位置上吗?” 听到蒋椿这个名字,邓微的表情显然是一阵怅然,简短地平复了心绪,弱弱地开口: “别提了,我现在真的后悔,回到座位后,我还疑惑怎么蒋椿又没影了,但是因为表演还在进行,方经理也一直跟我聊得投机,就也没在意这孩子的去向……我早该问问的,说不定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看着邓微满心懊悔的模样,程灵舟心中莫名升起了一团疑云——她真的毫不知情吗? “她们都是你的下属,难道今天一下午,你完全没有关注身旁身后的蒋椿和白音吗?” “我是她们的领导,又不是监护人,两个成年人了,谁能想到……一个多小时而已,就发生了这种事?” 程灵舟暗自忖度了一番,继续陈述: “据我了解到的情况,白音和蒋椿之前因你助理岗位的调换,有过嫌隙,而最近听说tr有些风言风语在传,她们两个也算是老对头了,所以……我们怀疑今天的案子,十有八九跟这恩怨有关,你对此有什么想说的吗?” 听到“恩怨”这两个字,邓微略略紧张了一下,幽幽叹气:“可能同事之间争风吃醋多少有点,但她们两个如果因为这事闹成了这样子,也太不值了……” 她话音刚落,忽然想到什么不得了的事般,再次探问—— “难道白音是因为这事把蒋椿给……” “你怀疑是白音做的?”程灵舟挑眉。 “……不是你刚刚说因为她们的恩怨吗?我就猜了一下。” 邓微煞有介事地垂下眼皮,讪讪嘀咕。 “这么说,你对于这两人的‘恩怨’从头到尾都是知情的?我听说您在tr还是深得员工尊敬的,但对于白音的谣言,和蒋椿对她的争风吃醋,你就没有想过劝慰吗?” “警察同志,我怎么管理下属是我的事,跟杀人案有直接关系吗?” “我还听说,蒋椿当时进tr也是您引荐的,方便知道一下,蒋椿和您的私人关系是什么?” 程灵舟丝毫不理会她的反诘,迎头继续。 这段话打得邓微一个猝不及防,她好整以暇地捋了捋耳边的头发,轻叹了口气: “……她是我亲戚家的孩子,找工作碰壁,想让我帮帮她,所以刚开始因为她把白音换掉,但明眼人都知道,我一直都欣赏白音,所以这次回丰海让她跟着我谈丽行,也是为了补偿她,没想到让蒋椿误会了。 她这孩子是喜欢做小动作,好胜心又强,但平时帮我做事又积极又细心,她们两个原本就适合不同的方向,不知道怎么会闹成这样…… 说到底,还是怪我……警官,你说得对,我早该劝慰她们的……是我这个上司当得不称职……” 说着说着,邓微竟然泫然欲泣起来,声音也没了最初那气定神闲的味道,甚至还断断续续抽噎着,情绪一下子就崩溃了…… 邓微转瞬间竟成了一个泪人,不停地将手边的纸巾往眼上送,这场面弄得程灵舟一时半会儿也问不下去了。 “……邓小姐,你平复一下心情。” 赶的早不如来得巧,正值此刻,肖越满脸气馁地跑到他耳边带了句—— “舟哥,鑫荣的俞总在外面甩脸子,说要带宋知袅走呢,音乐会的人都不让走,可能这会儿有点情绪。” “宋知袅问完了?” “这会儿大陆拦着呢,说她这会儿还走不了。” 确实走不了,因为程灵舟还有事情要亲自问她。 第37章 插曲 “这已经两个小时了!难道这凶手一晚上抓不到,我们几百人都要跟着耗在这酒店里一宿吗?” 俞南风怒火中烧的声音几乎贯穿了整个12楼的走廊,各司其职的警员们都为之一振。 “这是案发现场,不是菜市场,由不得您讨价还价!请稍安勿躁,有进展自然会解除封锁。” 陆均屹一向对这种吵吵嚷嚷无关人员没有耐心,一句“稍安勿躁”已经是他最大的退让。 听说这人还是当今鑫荣的总经理,怎么现在看像个骂街泼妇? “行,你查你的案,我带我的人!” 俞南风也完全不领陆均屹的情,抄起一只手隔着警戒线就要将宋知袅拉出去,好在被及时赶到的程灵舟按头制止—— “俞总留步!” 俞南风一愣,旁边的宋知袅见状,也畏畏缩缩地将手又收了回去。 “俞总,百闻不如一见,”程灵舟粲然一笑,走上去伸出手掌,“怪不得灵溪喜欢您,她的个性跟您真是如出一辙,豪爽义气,说一不二!” “你是?” “程灵舟,灵溪的哥哥,也是负责此案的警队。” 俞南风神色稍稍放松,但依旧有所防备地与他握了手。 “看这架势,俞总是晚上还有活动吗?这么心急要带人走?” “晚上给袅袅办了庆功宴,江上的游艇都订好了,钱倒是小事,就怕被无关紧要的人搅了心情。”俞南风不屑一顾地解释。 “那恐怕还是要叨扰一下二位的心情了,毕竟这案子人命关天,宋知袅小姐的风衣还……” 俞南风再次按捺不住地打断: “袅袅都说了,那个外套是她已经丢掉不要的,为什么会在案发现场,她一概不知情,更何况她整个下午都在表演,音乐会场的监控,包括摄制组的视频都可以作为她的不在场证明!还有什么可问来问去的?” “俞总别激动啊,风衣的事的确已经解释清楚了。” 程灵舟安抚道,朝陆均屹使了个眼色, “不过我留宋小姐,是还有些其他情况想要确认,关于陈翊先生的,可以借一步讲话吗?” 听到“陈翊”的名字,宋知袅忽得抬了抬眼,有些意外,她停顿思索了几秒,转头看了眼俞南风。 “陈翊的情况?”俞南风不解, 程灵舟假意讪讪:“咳……我以为宋小姐是陈总的准女友,是不是会更清楚……” 果然,听到后面那句话,两人神情顿时没那么紧绷了,面面相觑的模样立刻让程灵舟逮着机会,来个顺水推舟—— “哎大陆,这个案子的概况刚刚也盘过了,基本明晰,所以……” 陆均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楼下的无关人员,该散就散了吧?大周末的,别给无关群众添堵。啊?” 陆均屹心里不明了他葫芦里什么药,但还是照做了。 见此情状,俞南风也有点出乎意料,竟然这么利索地同意了?她还以为要闹上“几个回合”呢? “俞总,楼下待会儿就清净了,您再安心等会儿就好。那宋小姐,可以再宽限我十分钟吗?” 他讲着礼貌的话,眼里透出的却是不容反抗的威严,惹得俞南风也心知肚明地感喟: “程警官,您这头脑和话术,不去经商还真是可惜了。” 可他只是淡定一笑,带着宋知袅转身再次拐进了121。 *** “宋小姐,问陈总的事之前,还有些小细节需要跟您确认。” 程灵舟礼貌开场。 “由于您说那个风衣是被丢在了甜品区,所以有一个点我很疑惑……” 这话一出,宋知袅脸上立刻爬上了些许慌乱,停顿片刻,还是乖乖点头。 “您当时是和俞总一起在甜品区吗?还是单独一个人?” “原本……是要和她的一起的,” 宋知袅稍作停顿,继续念念有词。“那会儿她正巧见到了一个生意上的伙伴,多聊了两句,我自己先去了。” 程灵舟假意点头接受,然后便将宋知袅对面的椅子拉出来,欠身坐下,转而切入正题—— “我听说,俞总最近有意撮合你们?” 宋知袅点头,也正襟危坐起来,心里却暗自喘了一口气。 “算是吧。”她莞尔一笑,倒也承认得大方。 “我看宋小姐还是很满意俞总给你择的这个对象嘛?” 此话一落,宋知袅忍俊不禁了一下,讪讪然道: “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陈总这样的条件,放眼整个丰海都算得上是凤毛麟角了,能够被他的家人认可,这怎么也算得上是我的……可遇不可求吧?” 程灵舟扶了扶额头,佯装尴尬:“说得也是,你们几家都是丰海的商界名流,相互之间联姻也正常,毕竟生意和私下里的合作不少,于公于私……您二位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我们宋家起步晚,跟慕白比起来算不上门当户对,况且……我跟陈总的事八字还没一撇,程警官,不用听风就是雨。” 他这话里有话的架势,令宋知袅脸上很挂不住。 “抱歉,”程灵舟轻笑,“不过我接下来的问题可能还是会有些冒犯……就像您刚刚所讲,陈翊是你的‘可遇不可求’,那如果你看到他对你并不感冒,反而感兴趣的另有其人,你又会作何反应呢?” …… 宋知袅的眸光迅速地闪烁了几下。 “……就算我和他八字没一撇,你也不用这么问吧?陈总对我一直很好,音乐会还特意来捧我的场,甚至今天打的领带都是我送的……” “是吗?” 程灵舟会心一笑。 “那甜品区的事可以展开讲讲吗?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怎么就被弄脏了外套,又是怎么匆匆离开的?” 这一串突如其来的诘问,让宋知袅脸上的神采瞬间黯然失色,她不知所措地垂下头,双手放在膝盖上摩挲着,仿佛心底里那股焦躁立刻就要喷薄而出。 “我来先帮你梳理几个漏洞,省得一会儿你还要想办法圆。” 程灵舟双手交叉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着,让宋知袅感到前所未有的压迫。 “首先是你刚刚说的,‘陈总对你很好’,如果确实如此,那为什么中午他没有陪着你们一起在小餐厅用餐,反而是要留在自助餐区呢?他那会儿指认你的风衣,可是没有半点迟疑。 而关于这个风衣上的疑点,一,它的污渍是怎么弄上的?二,你为什么一定要丢弃它?三,为什么它又会出现在犯罪现场?这三个问题,我现在已经有了大略的答案。 关于污渍,灵溪告诉过我们下午帮你清理过礼服,所以那个污渍是颜料,风衣和礼服上的那块原本是一起的,但是明显风衣上的更多,礼服上污渍并不明显。 所以,你当时慌乱之下也没有看清楚,就只处理掉了外套。而弄脏衣服的地点,就是甜品区一角的美术写生区域,因为只有那里有颜料道具。 而你之所以会丢弃它,我想除了最明面也最‘合理’的理由:太脏了之外,更多还是为了掩藏你的行踪,比如你带着目的单独来过甜品区。监控也可以佐证。” “……我今天来的目的只是准备好我的演出。” “我说的这个目的,可能就是偶然之间迸发的,所以你完全没有准备,一切都很拙劣。比如你下午在灵溪面前,假装不知道在哪里弄上了颜料,但却一口给俞南风指出了甜品区的方位,说明你们两个人今天没有一起去过甜品区,而你丢掉外套,就是担心俞南风会问及,毕竟她那么‘护犊子’,你害怕她会一个冲动跑到甜品区,不过我觉得,比起她,你其实真正怕的,是同行的陈翊会因此……看到受欺负的白音。” 听到这两个字,宋知袅膝上的那块礼服已然被她抓出了不浅的褶皱。 “我说的哪里不对,你可以指正。” “你都已经看过监控了,还有什么可分析的?”宋知袅倔强地垂着眼。 “我分析的,是你的心理,只有猜中了监控拍不到的东西,你才肯放下心理防线,去大方说实话。” “你什么意思……” “你认识白音吧?今天无意中碰到她了?”程灵舟继续,“你的风衣就是在她差点遇害的浴室里找到的,而且很有可能,是间接戕害白音的凶器,那上面只检测出了你和她的皮屑dna。” “……我没有害她!也没有杀人!” “刚刚的第三个问题,你不想知道答案吗?关于它怎么去到了犯罪现场?” “我说了我不知道!我跟这件事没有关系!因为我根本……” “你根本就没有参与作案。” 程灵舟淡定接过她即将失控的话。 宋知袅的心情仿佛在坐过山车一般,短短几分钟之内,就被操控得七上八下,她恍惚又茫然地望着面前的警察,不知该坐还是站。 “宋小姐,我从头至尾,都没主动提及任何怀疑你是作案人的字眼,倒是你避重就轻的态度,差点让我错以为你可能是,但还好,前面你的反应把我又拉了回来。” “……?” “你的担心从头至尾都在于风衣上,因为你不想被问及它怎么在的甜品区,你又是为什么非得丢掉它,因为你今天发现了陈翊的反常,还有那个女孩白音。但你又不愿意被俞南风发现,不然你这面子要往哪里搁? 可你没想到这风衣居然在案发现场找到了,这样的话警察势必会盘问你之前的问题,宋小姐,你实在是太不擅长伪装自己了,至少在这件事上,你的反应都很拙劣。 所以你只能反复强调你与案子无关,说自己没杀人,然后反复重复你不要衣服这件事…… 而一个人越强调的东西,就只会有两种定义,要么它很重要,要么它一点也不重要,而不重要的反面,才是他想极力隐藏的‘重点’。也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宋知袅怅然一叹,她脸上姣美的精致妆容,已经逐渐斑驳脱妆,无精打采,她自嘲地笑了一声,开始了她的陈述…… “今年刚回国,我爸就说让俞总帮我物色男朋友,没想到,他们说的那个人居然是陈翊本人,但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他对我根本不感兴趣。 我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今天南风姐硬拉陈翊来,事已至此,虽然尴尬,我也没多说什么。明明他人最近就住在丽行,可上午还是迟到了,明摆着就是没把我当回事。 但今天一见面,我就隐约觉得他怪怪的,总是不时地看手表,看手机,也不像是工作的事……而且,我总觉得,他甚至还有一些莫名的开心。后来,这个答案被我在午餐的时候撞破了……” 程灵舟抬眼——终于说到了重点。 中午,宋知袅原本和俞南风陈翊三人一同去了自助餐区,还跟tr和丽行的经理们打了个照面,当时陈翊表面上与那几人寒暄,可余光分明是在找寻其他。 当俞南风提出要转战小餐厅时,陈翊几乎又是一口回绝,真奇怪,他向来是吃什么都不挑的,怎么这个时候非要跟她们分开呢? 宋知袅试探性地问了句:“那要不,我也留下来陪你随便吃点好了?” 谁知陈翊竟然意外地推辞,居然还刻意拉自己当救兵—— “南风姐吃不惯自助,既然她想去隔壁点餐,那你就陪她去吧?好吗袅袅?” 就是这句让她心跳骤停的“袅袅”,让她当即像灵魂出窍般地回了句: “……好啊。” 她一时感到赧然又刻意,在跟着南风姐一起离开之前,她扯了句谎,说自己要先去洗手间方便,让俞南风先去点,自己留了个心眼,窥探到了角落里那令人误会的一幕—— 陈翊将手暧昧地搭在一个女孩的肩膀上,而这个女孩,令她似曾相识…… 原来是这样,这就是他今天一直心不在焉,乐不思蜀的原因吗? 可是这个女孩是谁? 名字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了……而此时,跟她一样“鬼鬼祟祟”模样的一个女生出现,偷偷用手机拍下了这一幕。 她心中一派惊慌——这是狗仔吗……可这人不是刚那个邓微身边的助理吗?怎么会这副模样? 她被闹得摸不着头脑,也不知自己该是什么立场,一时无措,只好溜到隔壁餐厅找俞南风了。 饭后,她们刚走到自助餐厅门前,俞南风碰到了现任丰海银行的褚行长,两人交谈甚欢之时,宋知袅正巧看到从餐厅里默默走出了一个女孩,她看到俞南风的背影,蓦然一顿,然后便低下头匆匆离去了。 这不就是那会儿那个女孩吗?陈翊没跟她一起? 鬼使神差地,宋知袅匆匆在俞南风耳边说了句:“我去洗手间,待会儿见。”便迈着祟祟的步子跟她来到了甜品区。 在暗处,影影绰绰的信息朝她袭来,蒋椿对白音的嫉妒,白音的反击,程灵溪的拔刀相助…… 白音,原来是她。 四五年前,鑫荣上市后的庆功宴上,那个清冷沉默的女孩,陈翊名义上的妹妹,白长黎的亲生女儿。没想到如今竟落魄到这般田地…… 可她不是早就离开丰海了吗?怎么现在会在tr工作,还和陈翊有瓜葛?南风姐知道她回来了吗?她刚刚话里若有所指的,跟慕白的总裁不清不楚,是真的吗? 她忽然想到,那会儿陈翊为了见她,急于支开她和俞南风的样子,还有他今天不同往日的那份难以察觉的悠哉,望着甜品托架后女孩脸上那恬淡的气质与神采,还有那一头夺人眼球的迷人黑发,散发着难以言喻的神秘魅力。 所以南风姐那次让自己把头发拉直是这个原因吗?她暗暗地自嘲着笑了,神思也不知道逛到了哪里。 身边的一个大学生从身边焦急地擦过去,他手里那桶废弃的颜料水一个没拿稳撞到她侧身,把她一秒钟回了现实—— 还好甜品区这会儿人不算少,又是露天区域,声音也不大,那三人并没有发觉自己这块动静。 学弟一看是自己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宋学姐,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帮您去清洗一下吧?” “……不用不用,也没什么大事。” 嘴上这么说着,实则这么大一块印记也着实算不上“没什么”,但是跟他们费口舌又生是非,又浪费时间,而自己再过不久就要准备入场下午的音乐会了…… 俞南风在手机上的催促正好来了:袅袅,你这会儿在哪?我跟陈翊去找你? 她不怕被俞南风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但她不想被陈翊看到自己在偷窥他的“绯闻女友”,奇怪,这个措辞好别扭。 面对着学弟的不知所措,她没空解释,索性就直接丢掉吧。 “你随便处理吧,我不要了。” 她转身就走出了甜品区,而正好与刚在程灵溪处吃瘪的蒋椿,擦身而过…… “抱歉,为了自己那点‘小私心’,浪费了你们不少时间吧?” 宋知袅讲述完了所有,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程警官,我所有的心思都阐述完毕了,这个案子,跟我没有关系了吧?” 程灵舟来回踱着,终于问出了最后的疑虑: “你最后一次见那个外套,是在那个美术学院的学弟手里?” “应该是,我当时走得匆忙,没怎么在意。” “你知道我们在这件风衣上,还发现了什么吗?” “……什么?” “剂量不小的乙醚。” 第38章 “真相” 乙醚何时被沾染到风衣上这个疑团,在之后宋知袅的陈词中没有任何发现任何端倪,不过这也在程灵舟的预料之中。 虽然宋知袅对乙醚的事一概不知,但至少,给他提供了思考的方向。 根据那个撞到宋知袅的美术生回忆,在那之后,风衣一直随意地放在长椅处,最后是被一个保洁人员处理掉了,警方又细致地翻看了一下相关时间段与地点的监控,这个保洁人员,正是后来潜入到陈翊的房间里的人。 而关于这个保洁人员,陆均屹那边也有同步信息:下午两点之后,有一位保洁轮班时换下了衣服,而接替的人却没有打卡,说自己临时被通知下午的班不必她来了,但她的衣服却不见了。 这两相交汇的线索,几乎可以说是不言而喻。蒋椿死亡前三个小时的行动线,大概如此—— 午饭后在甜品区,与白音、程灵溪争论未果后,她就在音乐会开始前筹备计划,先是扰乱了客房部的视听,成功拿到保洁的衣服,但这个时候她并没有立刻去潜伏,反而是回到音乐会露了个脸。 留意到白音因拿房卡的事暂时离席后,她也紧接着离开会场,慌张地换上了保洁的衣服,三点之前,已经扮成保洁的蒋椿,去甜品区假装以处理垃圾为由,拿走了宋知袅的外套,将其放进了保洁车里。 三点十分之后,在121门口偶遇拿伴手礼的谢凌,溜进了陈翊的房间,至此,邓微的伴手礼,宋知袅的外套,全都被带入现场,只等白音“上钩”。 伴手礼的袋子里,也被发现有少量乙醚的反应。 而那个伴手礼,是邓微送的。 程灵舟在白板上那一堆人名与线索中,狠狠地圈了一下“邓微”的名字。 “舟哥,会不会就是邓微暗箱操控,让蒋椿在121里伺机而动,表面上跟她说为了拿白音跟陈翊的暧昧证据,实际就是想置她们于死地,动机肯定是跟这层亲缘关系相关的。有动机,有目的,有可引导的手法……” “推论要靠脑子,肖越。” 还没等程灵舟提出质疑,陆均屹的声音赫然闯入这间不大的审讯室。 “除了那会儿把东西给谢凌,还有中途方便的时间,邓微几乎都没离开过座位,与她同行的丽行、tr一行人可以证明。” 听到陆均屹的闯入,程灵舟下意识地顿了两笔,却也没什么搭话的兴致。 “关于蒋椿的死因,根据法医的初步推断,致死伤并不是溺水,而是胸口那潦草的一刀,所以溺水,才是真正的障眼法。” 听到这个消息,肖越先是一阵泄气,又有些愤然地朝舟哥这里瞄了一眼,程灵舟则不以为意地转而对陆均屹说: “还有要补充的吗?” “我刚又跑了一遍现场,了解了一些遗留问题,基本的情况我都有数了,要听听我的推断吗?” 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淡定模样,程灵舟内心油然生出一股莫名的不平。 “愿闻其详。” “先复盘整个事件的经过,从今天中午十二点左右开始讲起…… 首先是tr结束了与丽行的会议,一行人来到了自助餐区用餐,而同时,宋知袅、陈翊和俞南风也来到了这里,白音为了所谓的‘请君入瓮’的计划,躲到了角落里,陈翊假装去与其套近乎,被蒋椿偷偷拍了照,而宋知袅撞见了这一幕。 午餐结束后,蒋椿拿着照片去甜品区找白音理论,被程灵溪劝退,这一幕也被刻意跟来的宋知袅看到,紧接着她就被弄脏了外套,将其丢弃在这,与俞南风和陈翊一同去了音乐会场。 而在这期间,蒋椿短暂消失,邓微带着白音一行人先入了场。 两点半,俞南风发现了宋知袅礼服上的污渍,误以为是在餐厅弄的,情急之下,两人跑到会场外的洗手间处理,恰巧碰上了程灵溪…… 哦对我插一句题外话,我觉得灵溪这个行为挺奇怪的,好像是料定会撞破什么事似的,故意这个时候与她们偶遇……” 陆均屹煞有介事地顾了眼前的师兄一眼,立刻又回到主题: “处理完‘污渍’的三人,离开了洗手间,也就是这个时候鬼鬼祟祟的蒋椿,被程灵溪瞄见了,她跟着跑去了甜品区,却并没有看到蒋椿,反而撞见了刚刚拿到121房卡后的白音,这时候已经三点了。 我猜也就是这个时间左右,蒋椿已经偷偷换上了保洁的衣服,然后溜进甜品区将宋知袅遗弃的风衣拿走,推着保洁车去了12楼。 后面应该就是12楼监控里耐人寻味的一幕,她与帮邓微捎带伴手礼的谢凌偶遇,一同进了陈翊的房间,谢凌放下伴手礼直接离开了,而蒋椿则留在了房间里。四十分钟后,案发。” 陆均屹结束了时间线归属,洋洋洒洒地拿起另一只马克笔,在尚且空白的版面,歪歪扭扭地写上两个疑点: 1乙醚 2谁是目标? “我先说第一点,乙醚是在宋知袅的风衣上发现的,经过查证,同样检测出乙醚的地方,就是留在现场的保洁车,还有伴手礼的袋子,那么这些能推断出什么呢?” “这不是很明显,邓微将带有乙醚的伴手礼带去了现场,蒋椿将其提前泼洒在风衣上,想等时机将白音迷晕。” 肖越顺势接上,有理有据,却被陆均屹直接打回原形—— “照你的说法,蒋椿把白音迷晕,将她拖到浴缸里,弄好了这一切,她再自己给自己一刀,跳进泳池里完成了自杀这场好戏?” 这话听得肖越顿时尴尬火气一起上头,不依不饶地驳回: “我是说,邓微可能就是潜伏在房间里的第三人,按照白音说得那种方法,先把蒋椿推进泳池,然后用风衣蒙上白音的眼睛,拖到浴室,布置好了浴室的现场,再去泳池给蒋椿一刀毙命……” “别忘了,邓微有绝对的不在场证明。” “那谢凌呢?” 程灵舟忽然插嘴,像是打开了新思路,“别忘了,她是最终将伴手礼拿进房间的人,伴手礼的袋子有乙醚反应,她是不是做了手脚,也不是没可能,而且,谢凌还是案发之后,最早到达现场的人。” “唉……”陆均屹失望地摇了摇头,无情地推翻了程灵舟的假设。 “我刚刚也有这种假设,可惜,她比‘邓微’还站不住脚,我问了方旭还有她同办公室的人,她送了伴手礼后,一直到四点半之间,都没离开过办公室,陈翊那会儿打电话给她,她才着急下楼的,她的办公室就在十三楼,哪怕是走步梯,两分钟的时间也够她下楼的了。” “况且,谢凌没有动机,她与涉案的人无冤无仇。唯一可疑的点,就是那张可以打开门的房卡,但我与客房部交涉过,她的确有‘特权’,但今天四点之前,又确实如她所说,房卡还掉了。” 程灵舟垂下眼眶,手指剐蹭着些微下巴残留的胡茬,再次陷入了沉思,这个案子太奇怪了。 每个人的行动线看似已经很明晰了,各自的目的也一样明确,但他隐约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而且任何一道线都不堪深究。 “那你觉得,乙醚是被谁带进去的?” “是被蒋椿,她先是将乙醚弄在了外套上,准备作势去迷晕白音,没等到真的实施,就被反杀了。外套反而被凶手拿出来藏匿在了浴室处。” “那请问伴手礼袋子里的乙醚,你怎么解释?” “关于这个很难敲定,但我猜测,最可能的版本大概是,蒋椿进房间的时候和谢凌一起,她当时肯定是有些紧张,所以谢凌放下伴手礼一离开,她就跟上去检查,要知道房间里本身是没有任何窃听或者监控设备的,而她肯定也不希望自己接下来做的事被人拿到把柄,所以她那时候一定会更加警惕,把袋子里的礼物单独放在房间,自己则拿了袋子出来,乙醚可能就是这样沾染上的。” “你自己也说了‘可能’,那这个猜测也未必站得住脚。” 陆均屹却苦嘲着笑出了声,转过身子,手里的马克笔重重地点了一下‘谁是目标’。 “但我们要的‘目标’可不是这个,所以讨论乙醚到底沾到了哪里,没有实质性意义,它被带进去,可能被沾染在房间里任何一个角落,但不管在哪里,它的目的也只是为了完成杀人,所以接下来,就不得不提‘谁是目标’的真相了。” 看着对方势在必得的高昂姿态与语气,无疑打磨着自己眼中的犀利与质疑,此刻,他与肖越不得不洗耳恭听。 “我们一直在找同时害蒋椿和白音两个人的凶手,但其实一直都走入了一个误区,那就是认为房间里有第三人,也正因此,邓微就成了看似众矢之的的‘凶手’。可师兄,就像我那会儿提醒你的那样,如果拿掉白音单方面没有任何佐证的解释,把白音代入这个凶手,那么一切都是合乎情理的。” 此话一出,肖越直接瞳孔地震,条件反射地跳出来一段—— “这怎么可能?白音的解释明明有证据,她落在浴室手机里的录音,还有那会儿修复的,蒋椿手机里的照片!” “那你们有仔细复盘过白音手机里的录音吗?它开始的时间是在蒋椿的手机掉入泳池之后,蒋椿的录音内容并没有成功保存,所以关于二人进屋之后的第一场对峙,本身就是存疑的。 而白音的录音内容,全是白音对蒋椿的引导,关于‘弃子’、目的、指向性十分明显,而结尾又是以蒋椿惨叫、落水的声音为终止。可这一点本身就很具有迷惑性。 如果房间里真的有第三人,此时突然冲出来蒙住了正在录音的白音的脸,再同时将蒋椿推入池中,这么紧急的时刻,凶手要兼顾两个人,却还要同时将白音手机里的录音关掉,这不奇怪吗?” “可能那个凶手在暗中看到了白音在录音,反侦察意识很强,怕生事端……” “反侦察意识这么强,何必在紧急时刻去摸索手机,直接把她的手机一起砸掉,或者丢进泳池里,不是更方便吗?就像扔掉蒋椿手机那样?” 肖越被辩驳得哑口无言。 “但如果这个戏一开始就是白音自导自演的,那将一切都能说通。 她‘气急败坏’地将蒋椿推入泳池,再自己将录音停止,假装‘第三人’出现把自己又拖入浴室。哦对了,说到这个‘拖入’浴室,我们在侦查现场的时候,也没有发现明显的拖拽痕迹,也就是说,白音到底是自己走去的浴室,还是真的被‘拖进’浴室,不得而知。 而关于浴室溺水这一点,更加可疑,初次案发应该是在四点刚过,那个时候蒋椿已经被推入泳池,生死未卜,距离他们发现白音溺水和尸体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白音的命也太大了,同时被乙醚迷晕,还被强行按在那么满的浴缸里,却还能坚持半个小时,这憋气的功夫真的了得。 而蒋椿被刺入的伤口,虽然潦草,但是其实很准,所以当时凶手先是刺入了蒋椿的胸口,一瞬间再将她推入水中,这样不管她会不会游泳,她当时一定束手无措,只能等死。 而这时候的凶手,就可以慢慢悠悠地在屋子里,伪装现场情况,找到那个风衣弄上乙醚,制造出自己被这个风衣蒙蔽的假象,被拖入浴室,放水,自己再躺进去,等水慢慢地没过头顶,等到大家开始找她的时候,她再佯装溺水……” “你是说,白音假装成了受害者,实则是为了演这出戏,杀掉蒋椿,嫁祸给邓微或者是宋知袅?” 程灵舟不屑一顾地点了一句,大概是看出这师兄对自己的颇有微词,他也丝毫不甘示弱: “师兄,我知道你不愿意这么想,但所有人里面,有作案时间、实施手法、动机甚至是计划的人,只有她。你别忘了,当时看完监控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你,三点半之后的屋子里,没有进去过第三人,只有白音和蒋椿。” “那证明她作案的证据是什么呢?” “你们还记不记得,那把在浴缸底部发现的餐刀?上面……其实有白音的指纹,而指纹的方位,正好就是握刀刺入的角度。刀刃上也有蒋椿的血迹反应。” 陆均屹一字一句地将这句话送出来,望着程灵舟那不可置信的眼中,逐渐爬上了困顿和无奈…… 作案方法、作案时间、作案动机甚至不存在的不在场证明,全都指向了白音。 又二十分钟后,迎接白音的是一场噩耗——她将作为本案最大的嫌疑人,被执行拘留。 再接下来,明晃晃的手铐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格外刺眼。 下一秒,她那两只细腻的手腕被桎梏在了冰冷的镣铐里…… “哥!你们一定弄错了!” 几人押她等电梯时,程灵溪终于忍无可忍地冲上来: “阿音怎么可能是凶手?!你们的推论只能证明那些行为的合理性,却没有办法证明它的真实性!律师也不会买账的!阿音为什么要杀蒋椿?!就为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谣言吗?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也可以有杀人动机……” “够了!程灵溪你给我闭嘴!” 在此之前,程灵舟一直缄口不言,但听到妹妹这段辩驳后,终于无可忍耐地爆发了—— “程灵溪你还知道你也有‘动机’?我刚刚一直避之不谈,你现在还主动在这耍开是了吗?!你要真的觉得白音是冤枉的,那就找证据替她辩护啊?少在这丢人现眼,我还没问你,你今天来干嘛了?” “我……” 程灵溪话到嘴边却不得不吞回肚子,刚在跟肖越交涉的时候她就隐约有预感——她哥哥程灵舟这么耳聪目明,肯定早就猜出来她今天要来干嘛,但这个场合,实在是不适合交流这些。 “程警官!” 正当时,陈翊也走上来,简略地看了眼程灵溪,大概是暗示她:稍安勿躁。随后,他深邃的目光落在了电梯前白音的背影。 “她还没有认罪,那餐刀也没有解释,现在还不能敲定最终的结果,对吗?” 程灵舟长叹一口气,闷声道:“嗯。” “我不认罪,那法律会判我有罪吗?”白音冷不丁地询问,白炽光打在她如瀑的黑发上,漠然又冷淡。 陈翊眼里的疼惜一闪即散,坦然回应—— “你是无罪的,我会请最好的律师。” 电梯的门终于开了,伴随着那声沉闷又刺耳的铃声,陆均屹、程灵舟还有肖越等人,共同推搡着白音走进去。 那盏冰冷的顶光,打在她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半阴翳一半疲惫,像是被雾气遮住了月轮的虚实,她微微抬头,眼中那抹淡然已被欲说还休所代替。 陈翊就顺着这束冷漠的光亮,窥探进她深如冰泉的眼眸,而她也回望着自己,那复杂的情绪不辩虚实,可他却看懂了那眸光—— 原来这才是他们的目的,用一则莫须有的绯闻,牺牲一个无辜的人,再将罪名栽赃给离家多年的白家千金,而这个千金还与现任总裁有所暧昧…… 这才是他们真正要打得好算盘。 电梯的门轰然关闭,陈翊面对着那扇紧闭的铁门,一动不动好久。 毕竟这可能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了。 第39章 发酵与转机 尽管社会层面已最大程度地进行消息封锁,但丽行溺水这个案子,从各个方面来讲,显然已经闹得人尽皆知。 酒店被硬生生封了两个小时,撇开工作人员和客人,当天只音乐会就破了几百人次,想完全封锁消息几乎不可能。 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而当这堵墙背后又有多方势力交织如流时,墙体被摧残着推翻,被风化腐蚀只是时间的问题。 于是,这起性质恶劣的蓄意谋杀案,毋庸置疑登顶了隔天的热搜榜单,相关话题的后缀是一个个触目惊心的“爆”。 大致分为如下几个板块—— “丽行悬案起因或为‘争宠’”、“慕白隐藏千金归来,疑似被刑拘”、“慕白集团现任总裁绯闻女友捉奸”“多年隐忍、有情人终成兄妹”…… 而评论区精彩程度,也完全不输标题本身—— 1l:卧槽!一觉醒来热搜炸了,居然不是饭圈主场了!吃瓜吃到其他圈? 2l:求科普!慕白到底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们不知道的……我不混商圈,但这案子也太抓马了吧,所以前董事长的女儿杀了人? 3l:回上层,人生如戏,豪门就是戏眼。失散多年的妹妹归来,跟总裁哥哥搞暧昧,但哥哥金屋藏娇,疑似被妹妹反杀……没十年脑血栓想不出来这事,不会是炒作吧? 4l:慕白集团有啥可炒作的?他们又不是明星还指望黑红?但我挺意外的,这么大的集团怎么会牵扯到这种事?还任由它流出来……着实看不懂有钱人的这波操作了 5l:附议上楼,虽然本人向来不共情资本家,但是也觉得这个操作有猝不及防那味儿了,等着吧,一会儿头条必删,瓜田诸位且吃且珍惜。 6l:只有我一个人专注故事本身吗?慕白总裁养女人有什么好意外的?但连自己妹妹都要,还是人吗? 7l:所以…慕白总裁在五星级酒店养女人,被千金妹妹抓奸了,一气之下直接杀了他的马子?现在事情闹这么大,她不会就是为了报复吧?这么一想总裁好惨一男的…… 8l:醒醒吧!颜值即正义的“娇妻们”!还在这讨论资本家的事,难道你们不觉得那个被害的女孩很可怜吗?她又做错了什么?要我说,慕白一家子都不是啥好人,共情资本家bs。 9l:大家不要乱开炮!嫌疑人还没敲定,只是有证据指向而已…… 1l:来了来了,楼上该不是慕白的公关代表吧?开始旁敲侧击地带节奏了 …… 家里的画室里很安静,可屏幕里的话吵得夏明彻面容扭曲。 他怒火中烧地将手机摔到调色盘上,混杂着颜料的水渍飞溅起来,弄脏了他的画布。 下一个动作直接冲到夏鸿的书房里,哐当一声将屏幕甩到夏鸿的眼前—— “慕白的法务和公关在做什么?!这点事都摆平不了!还任其发展?!” 还在看今日慕白股市走向的夏鸿,突然被砸到眼前这五颜六色的手机屏打断,看到儿子这不修边幅还怒气冲冲的架势,心中了然。 该来不来,早晚得发生。 他定下心神,来了个忍俊不禁:“陈翊的台词,怎么被你说了?” 听到这个名字,夏明彻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还有脸说?!” “这可是你第一次这么为慕白着想,现在觉得陈翊不够格了?” “别转移话题,你知道我只是担心阿音,她现在……” “她现在很安全,非常安全。” 夏鸿将双手交叠在下巴上,势在必得的高傲姿态令夏明彻眉间的褶皱更加紧密。 “一定要用这样的方法吗?阿音被你们这么诬陷,就为了你在慕白的地位?” “诬陷?” 夏鸿适才还稍作矜持自得的神情,忽然收紧了。 “你听听你说这话,像是我儿子吗?!” 那双饱经世事的眼睛,如同一支冰冷的枪杆,猝不及防地抵上了夏明彻的皮肤,而枪杆内的火药依旧滚烫…… “从前你口无遮拦,给我耍性子我都忍了,这些年为你退让的还不多吗?学油画不去欧洲执意留在丰海,后来在大学差点荒废学业,不好好工作,这些我都妥协了,现在又帮你把阿音找回来,你还不知足?” “帮我把阿音找回来?”夏明彻嗤之以鼻着打断,“你当我是傻子吗?你让阿音回来不就是为了做局?她只是你棋盘里一个扰乱众人视听的棋子,只要慕白集团始终掌握在你手里,你才不在乎真相和结果,阿音这次被诬陷只当是弃帅保车了!” “你小子在这发什么疯?还嫌不够乱吗!?” 他的嗓音骤然一升,着实让夏明彻心悸了一秒,说话间,一沓原本放在夏鸿手边的纸张,哗然散落在眼前,纸张上字字句句都是网络上子虚乌有、天花乱坠的谣言绯闻,它们再次无情地冲到眼前,又似散落满地的尘土。 夏明彻面无表情地蹲在地上,潦草地顾了一眼那堆文件。 这是晟莘法务的起诉文案? 桩桩件件列举着其他媒体舆论对慕白的恶意诽谤、造谣谩骂。 “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看不明白吗?我在帮陈翊和白音做的好事擦屁股,他们背着我们这些股东搞出来这些的糟心事,最后还不是需要我们来公关交涉?年轻气盛,以为自己是福尔摩斯吗?可以力挽狂澜,揪出幕后真凶?” “……可阿音是无辜的!” “她当然是无辜的,但舆论现在已经开始发酵了,现在撤回所有的热搜话题,慕白的名誉也已经受到威胁了,我站在公司角度,只能先保慕白。” 夏鸿白了儿子一眼,双手交叠,沉默着愠恼。 夏明彻眉头紧缩,隐忍着握紧双拳: “阿音的身份一旦牵扯出来,那慕白就不可能独善其身……在你的心里,所有人都不重要,你还是这背后最大的既得利益者,陈翊也好,阿音也罢,你只是在利用他们!甚至是我!还有我母亲…” 夏明彻话音未落,明旻便出现在了书房门口,她端着一盘刚刚清洗好的水果走了进来,看到父子俩这又剑拔弩张的架势,赶紧轻声细语地插嘴道: “刚刚处理好的青提,新鲜着呢,正好你们爷儿俩都在!” 她径直走到夏明彻面前,摘了一个青提,说着就要主动送到儿子嘴里,夏明彻一顿,却还是伸手接过,自己默默塞进嘴里了,酸甜的触感在他口中蔓延,可他心里却感受不到丝毫清爽。 “好吃吗?” “……好吃,谢谢妈。” 夏明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声调也柔了些,望着眼前的母亲,双眼弯成了月牙。 “瞧你满身都是油漆味儿!” “……这是颜料。”夏明彻无奈。 “管它什么颜料油漆,快去换身衣服,十分钟后开饭,爸爸也是哈!” 明旻宠溺地央着丈夫和儿子,仿若完全没有嗅到空气中的残留火药味。她顺势将儿子拉出去,直到临出门前,夏鸿再次发话—— “等等。” 夏明彻稍稍愣怔了两秒,父亲的那双眼眸里,情绪难辨。 “你的手机一起拿走。” 他回身接过那个屏幕五彩斑斓的手机,走了出去。 一刻钟后,当他换好衣服,再次打开屏幕,网络上那些吹得天花乱坠的话题和评论,戛然消失,再怎么搜索关键词也找不到任何痕迹。 仿佛那些文字从未存在过一样,但即便如此,那些发酵后的信息,无法归置如昨。 *** 昏暗的探视厅内。 不透风的玻璃将白音与外界堪堪隔开,她像是一条被关在玻璃缸内的金鱼。 另一边的廖曼刚刚递交完作为律师的所有探视文件,默默地坐在了玻璃的另一端,两人心照不宣地拿起听筒。 “原本陈总要带灵溪来的,但刑事拘留期间,不允许家属探视,灵溪也是目击者,所以委托我这个律师来了。” “嗯。”白音的声音沙哑地穿透听筒。 “关于慕白的谣言和舆论,这会儿已经压下去了,可你的身份对于外界而言,已经不完全是秘密了。” 这样的结果,在她昨天被带回警局的时候就有预料,她一点都不意外。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到证据,证明你不是真凶。那个餐刀上的指纹,只能证明你确实握过匕首,却没有办法证明你用它刺入了蒋椿的胸口。关于这一点,你当时怎么解释的?” “我的确握过那把餐刀,不过是在我意识模糊的时候。” “怎么一个意识模糊?” “……那时候,我人已经被放倒在浴缸里了,在意识消失之前,我看到那把餐刀在我手上。”白音皱起了眉心,“当时溺水,又受到乙醚的缘故,意识已经有点混乱,也许是凶手趁乱让我捅了那一刀。” “可这些没有任何证据支撑,甚至,你的溺水中招也可以是自导自演的,完全没有说服力。这一点上,没有胜算。”廖曼无奈,将笔记翻到了下一页,紧接着问出了一句颇有意味的话: “那你被众人救后,为什么又要把餐刀藏到浴缸下?” 听到这,白音的眼睫急剧闪烁了一下。 这个问题无疑是陈翊问的,当时白音醒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让大家去泳池边救蒋椿,于是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陈翊在内,都先后离开了浴室跑去泳池边,尸体被发现,几乎所有人都愣在了那里,只有陈翊最先折返了浴室,后来将她带离现场…… “陈总说,当时看到你在溺在浴缸里,最开始没注意你手里是否有拿餐刀,但在程灵溪和谢凌帮你做急救的时候,他因为担心你,也一起蹲坐了下来,那时候,你的手上已经握了一把餐刀。 可是当他折返浴室,要将你带出去的时候,你的手里却什么都没有了,他不认为餐刀会是将你抱起来的时候掉落的,那样的场合下,任何动静都会让人在意。可那把刀,又确确实实地从浴缸底部,被搜了出来……” 探视厅冰冷的光仿若一根根又细又尖的针,恰如其分地刺入白音全身上下的毛孔里,又疼又凉。 “也就是说,趁大家都去泳池发现尸体的那一分钟左右,你故意将手里的刀,顺手扔进了浴缸下面,对吗?” 犹豫了十几秒后,白音才面无表情地点头默认。 “如果你是无辜的,那这个行为又有什么目的呢?”廖曼心思惴惴地问。 “因为……那把刀是被临时塞到我手上的,我只是为了自保。” ‘自保’这两个字也许是经过了听筒的过滤,苍白得像她此刻的脸颊。 “自保?你是说害怕到时候警方会对你起疑心,所以才想通过这个行为将自己撇清关系?”廖曼的脸上全是惘然与可笑,“这种掩耳盗铃的行径,根本无法辩解,白小姐?” “……他们要的,不就是我的百口莫辩吗?”白音拘谨地抱起双臂,“廖律师,我确实是实话实说,你把这些话传达给陈翊吧,我想……他会理解的。” 廖曼叹息着摇头,手中记录的原子笔停了下来,她看了眼时间,却颇有意味地追问: “说到这个,陈总说,你可以回忆一下昨天的事情,看有没有什么遗漏?从你醒来开始,经历的任何事情,或许都可以作为转机。” 从她昨天一早醒来到案件发生,现在又莫名被拘留,足以让已经连轴转48小时的白音窒息。可廖曼这若有所指,却又不知所云的问题,让她眉心微动,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指尖习惯性地放在了唇峰上…… 她心里暗忖:不得不说,陈翊这总裁也不是个绣花枕头。 而等在外面的陈翊,在听完了廖曼的陈述后,神色愀然。 不消几分钟,他仿佛是想通了些什么,准备立刻赶回现场一趟,事不宜迟。 他看了眼手机里刚刚被清扫一空的舆论,心里的那面鼓被砰砰敲响。 昨天白音被带走后没多久,他们也被带去录笔录。折腾的时间也没比上次摩天轮的时间少。只是令他意外的是,新闻舆论竟然就这样围绕着他们,愈演愈烈…… 等他终于处理好了所有的事,被告知可以回家等待传唤时,手机里的推送已经炸了。 这两天的腥风血雨眼看着是躲不掉了,于是这几天也就没打算回家,他实在是不想回家听陈菁云那十万个为什么。 没想到那群人居然会鱼死网破,为了拉白音和他下水,竟然就这样牺牲掉了蒋椿,媒体那边会怎么报道,他心知肚明,但这确实是那群人想要达成的舆论效果。 他才接任两年,刚开始显山露水,就闹出来这么大的话题,甚至连带着多年“销声匿迹”的白音也被拉下神坛,这下子慕白的名誉可谓是被糟蹋得体无完肤。 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最大的受益者依旧可以坐享其成。 现在一味去堵媒体的嘴,只会更加掩耳盗铃,想要扳回这一局,只能力挽狂澜,证明白音不是凶手,有理有据,让所有人信服,让他背后想要坐收渔利的人,不会那么轻易得逞。 所以他一定要找到被忽视的点,找到可以突破的证据。 与廖曼从警局折返回丽行,他熟稔地按下了12楼的电梯。 陈翊伫在电梯中央,顶光打在发丝上,他深邃的眉眼间,思绪低沉。修长笔直的身形颇有些令人不寒而栗。 由于还未结案,12楼“禁止入内”的警戒线还没有撤掉。 他与廖曼走到现场,将手里的律师证和准入文书亮了一下,两人便一同进入了121。 这间前段时间他还日常起居的屋子,此刻却感到陌生非常,一场阴谋、一次凶案,可以让习以为常的场面,变得瞬间黯淡且面目全非。 他们径直走向窗外的泳池,却发现“老熟人”程灵舟已经在那里了。 第40章 脱罪 程灵舟右手的指尖草草地夹着烟卷,目光深沉地望着如冰块般寂静的池面。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他适时转身,年轻的总裁对自己了然一笑: “程警官不是说,为了避嫌,这案子已经不归你负责了嘛?” “局长给我要了审批,这趟浑水我是不得不蹚了。” 程灵溪夹在其中已经够添乱的了,他早就看出来这些人的小动作,如果不是陈翊让她调查什么俞南风的鑫荣实业,他妹妹根本就就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但也正是因灵溪的介入,让他不得不重视这个案子,他一定要弄清楚这群乌合之众到底要干嘛。 他掐灭手中的烟蒂,拍掉了落在双手上的烟灰,忿忿一句: “等这件事过去,我肯定要找程灵溪算账。” “那这账还是记在我头上吧,毕竟她是为了帮我调查才卷进来的,尽管那件事还没有进展,但她的态度和能力,我很欣赏。” 一旁的廖曼作为程灵溪的直属上司,也跟着点头。 听到这些弯弯绕绕的场面话,程灵舟兴趣缺缺地扶了扶额头,满脸写着“净整这没用的”。 陈翊识趣地朝廖曼使了个眼色,进入正题: “来之前,我们特意去找白音问了关于她身上存疑的线索,想作为她减轻嫌疑的理由,也许程警官可以帮忙参谋一下?” 程灵舟神色微动,“比如?” “第一点当然是那把餐刀,指纹只能证明她握过那把刀,但无法证明她握着刀刺向了死者。现场勘察报告显示,除了这把刀和桌子上的杯子外,房间里其他物品上全都没有发现白音的指纹,包括……浴室现场的地上,她自己的手机。” 程灵舟双手抱臂,“所以?” “这就是第二个疑点,她手机里的录音,正好卡在蒋椿惨叫落水时停止,但如果,她真的在此刻偷偷按下暂停键,那么手机上怎么会没有她自己的指纹?这不是说不通吗? 如果当时都能想到擦掉手机上的指纹,又怎么会忘记擦掉餐刀上的呢?明明这个证据更具有指向性。” 听到这里,程灵舟发出一声无力的笑,摇了摇头, “这点我也想到了,可惜没有绝对的说服力,不管怎么说,凶器上的指纹的确是她的,而她自己也承认拿过餐刀。” “关于这一点,我想多问一句,”陈翊终于煞有介事地开口,“餐刀上检测出来的指纹,是与白音的右手相吻合的吧?” 听到这句话,程灵舟脸上那团像是走到岔路的疑云忽得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猛然找到方向般的惊喜。 他们此时已经来到了浴室,走到差点将白音溺毙的浴缸前,陈翊娓娓道来: “当我看到她在浴缸里昏迷,手里又握着那把餐刀的时候,起初只是惊讶和忧心,但当所谓的‘真相’被揭发,却又觉得哪里很违和,我也算是与白音一起长大,她说起来……其实有点‘左撇子’,至少在用餐叉这上面的确如此。” 之前他没怎么往这想,但就在来的路上,过去的记忆就像雨水般侵袭而来——自从认识白音起,对她每次心不在焉的留意,漫不经心的察觉。 她喜欢用右手撑着书本,左手去翻页,她接东西的时候总是习惯伸出左手,上次在摩天轮案结束后,她用左手将西装递给自己,包括上次在房间里她用左手接过了自己递过去的可乐…… 但白音不算是个十足的“左撇子”,所以他才会下意识忽略这一点,她只是一个在特定的动作下会习惯用左手的人。 尤其是在吃牛排的时候,十八岁成人礼的晚宴,白音坐在对面,牛排送到她面前的时候已经切好了,可她还是下意识地会用左手持餐刀去将牛排切得更小,然后用右手的叉子送进嘴里…… 他终于想明白了其中的关撬!万千次的不经意,都抵不过一次的印象深刻! “她当时躺在这里,握住餐刀的手是右手,所以指纹也应该对应的是右手指纹,但依照她的习惯,如果主动去捅这一刀,她一定会用左手!” 陈翊的眼神落在那个浴缸上,仔仔细细地回溯着彼时细节,恨不得一滴水一根头发都想要还原在脑海里…… “她在浴缸里泡了那么久,手指因为浸泡产生了褶皱,但指纹不会因为水的浸泡而消失,所以我想,是有人蓄意在她意识昏迷的时候,将餐刀放在右手上,为了嫁祸给她,而浴缸正好就在她右边,离她的身体也不远,所以她醒来后还不清楚形势,为了‘自保’只好将餐刀随手丢弃,以求撇清关系,而且…… 我们将白音从水中拖出来,她当时陷入昏迷,她手里的餐刀理应很容易脱落,但在后来施救的时候,刀却还在她手里。这难道不能说明什么吗?” 程灵舟恰如其分地跟上了他的思路, “说明刀是在她被从浴缸救出来后,真凶掩人耳目放进她手里的,而动手脚的人,就在发现她溺水,并且合力将她拖出来的,你们几个人之间。” 那会儿为她做心肺复苏,以及施救后接近她的身体的,是谢凌和程灵溪,还有他自己。 “听说当时你因为紧张,蹲下来握住了白音的手?” 程灵舟思绪洞开,正在不断地催促陈翊回到当时的场景—— “……是,所以我才留意到了她手里的餐刀。” 程灵舟继续:“白音当时的手臂是怎样的姿态?” 姿态…… 潮湿的地面、女孩濡湿的脸庞、冰凉的手腕、雪白的浴巾、若隐若现的刀……让彼时的他不明所以。 可刀为什么是若隐若现? “我把她放在地上,她的手臂最初是落在身侧,然后有人给她盖上了浴巾,所以我蹲下来的时候,才注意到她的右手里,有那把餐刀。” “浴巾是谁给的?” 记忆仿佛如潘多拉的魔盒一般,各种细节倾巢而出,细思恐极…… “是邓微,她当时默不作声地递上来,后来谢凌和灵溪就顺手盖在白音身上,说是作为保暖……” 此话一落,身旁的两人,表情都有了不小的轰动,先是廖曼在一旁悠悠地开口: “因为隔着毛巾,所以她自己的指纹也不会沾在上面,而原本的沾染上的指纹的餐刀,也不会被破坏。” 程灵舟不置可否,像是瞬间想明白了什么,鹰隼一般的眼神直直地望向陈翊,随即立刻快步走出浴室,嘴里还催促着门口的警员: “我这会儿要再去看一遍所有监控和现场报告!” 而陈翊和廖曼也突然再被安排:“二位如果方便,麻烦帮我回去问下白音,让她仔细回想一下昨天发生的所有事,任何事都可以,一定还有什么遗漏的!” …… “陈总,那我还要再去问吗?”廖曼朝自己的东家看了眼。 眼看着真凶就要浮出水面了,程灵舟一定是去过一遍监控,去有目的地筛查证据,去给凶手定罪。 而凶手,不就是那个人吗? 只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陈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笑意,“你说,她是不是一点就透?” 廖曼不解,陈翊这久违的笑容里,怎么还带了几分骄傲?但联想到程灵舟刚刚那副被一语道破梦中人的姿态…… “他?您指程警官吗?” 可是陈翊却长舒一口气,意有所指的放松神色着实跟往常不太一样。 “我待会儿还有事,就不去看她了,替我转告一句,如果事情顺利,明天我就能亲自接她出来。” *** 现场报告显示,泳池边有少量的血液反应,那就说明蒋椿被捅的时候,凶手和她都是在泳池边的,餐刀右手的指纹虽然明显,却也十分刻意,胸口的那把刀是致命伤,力度强劲。 而伴随着落水前的那段录音,在那样的一个情形之下,白音不可能做到强刺蒋椿、暂停录音,再将蒋椿推入泳池里,何况,她用的还不是自己的惯用手,这样致命的力度,就更讲不通了。 程灵舟此刻的兴奋即将到达临界值,果然他的怀疑没有错,房间里面的确是有第三人的。 她自以为她利用障眼法巧妙地躲过了所有监控、以及所有人的眼睛,在这偌大的酒店里,假装与蒋椿里应外合,来回往返于音乐会场、甜品区、餐厅和12楼珀金vip区域之间,扰乱众人视听,狠狠地打乱了白音与陈翊的计划,还以为自己做了黄雀,却不知道自己也不过只被人利用的螳螂而已。 而很快,这只螳螂也要被背后的黄雀啄食,它却还无知无觉。 接下来的两三个小时里,程灵舟的眼睛和耳朵都没有闲下来,被各种丽行的监控视频和搜集到的录音充斥填满,万千种画面和声音,终于将他脑内那幅残缺的拼图,归类完整。 而后,他忽然身心轻松,从监控室里出来,折返回12楼的走廊,来回踱步了几圈,包括走廊尽头,连接露天空层的空间,甚至还往角落楼梯间上下走动了几次,最后还回案发现场121又转了最后两遍,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一旁的两个小警员见状还窃窃私语,“舟哥这至于吗?案子还没破呢,就这么激动得暴走?” “……每次大案获破之前,舟哥都喜欢在案发现场最后走动几圈,这可能就是什么……仪式感?” 而从121走出来后,程灵舟即刻拨通了肖越的电话,神色与语气都一返常态,肃然问:“让盯梢的人等在那,这会儿我朝那边赶。” “这么快?不愧是舟哥,刚刚陈翊也问我了,哎我觉得他不会副业是便衣……” “少废话!在哪?” 肖越赶紧识趣地吐出来一个地址,那边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电话里的嘟嘟声,像是省略号的点,声行并茂地传达给了他。 第41章 双响 李君昂盯着邓微拿到他面前的,与丽行的合同企划书,愣神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从今天起,就要展开铺盘落到实处了。 可是他的心思怎么都调不过来,丽行的案子闹得这么汹涌,三个当事人都涉及到同事,他一整天的状态都恍惚得不行。 蒋椿被害了,而之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搭档白音,居然成了最大嫌疑人,老板邓微也对此三缄其口。 眼看着要下班了,他左思右想地还是去给邓微道个别。 “……微姐,那我先走了?” 落日西沉,天色渐暗。 邓微坐在长椅上一副心不在焉的神色,被李君昂这一声打扰,半天才回了声:“好啊。” 下楼的时候李君昂还思忖,之前那摩天轮的案子已经够折腾了,这次又牵扯到了白音,慕白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知道陈翊还撑不撑得住…… 他刚想掏出手机问候一下,却在开门的瞬间,直接看到陈翊猝不及防地闯进了视线—— “邓微还没走吧?” 陈翊开门见山,眼里没什么温度,李君昂感到头皮上的汗毛瞬间炸开…… *** 邓微将百叶窗落下,眼看着夕阳如染料般透过窗的缝隙渗透进来,日光已暗,屋内的光线也跟着打折,她的脸若明若暗,似乎被焦黄的夕阳染上了些许惆怅。 她转身拎起价值上万的包包,势要离开,可办公室门口却站着她们的投资方。 “leon今天总算是准时下班了,看来谈下了丽行,确实让tr轻松了不少?” 陈翊这样睥睨自若的神情,让她有点……不寒而栗。 “只可惜丽行经历了昨天的案子,不知道这次合作的收益什么时候可以变现。” 对方毫不避讳地提起来昨天的事,而这,也是邓微目前并不想面对的。 她惴惴地抿了抿嘴唇,忖度道: “……这案子确实突然,不过hr那边会很快会帮我们将人员配齐的,陈总放心,不会影响tr下一季度的进程。” “一下子少了两个得力干将,邓总监还能说出这样‘鞠躬尽瘁’的话,倒是比我这个资方还懂什么叫不近人情了。” “您这话什么意思?” “你的人死了,我的人被拘捕了。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而来吧?” 急转直下的质问,彷如毫不留情地拨了一下她绷紧的防线。 “抱歉陈总,关于这个案子,我没能帮上什么忙……” “你不是已经帮了大忙了吗?自从tr被收购以来你格外上心,但你作为tr总部的市场部总监,难免对丰海地区的市场过于‘上心’了,甚至亲力亲为,不过这在我看来,是小题大做了点。 先不说tr在丰海的效益本来就很可观,即便是经历了海滨乐园的案子,丢了一大合作,tr也并未真的一蹶不振,但你却仍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 你明知道leon和我的关系,要知道tr在丰海有慕白这个靠山,依你的职级,怎么都不会焦虑到这个程度,可你却还点名了要将谈丽行提上日程,这个目的性有点太强了吧?” “陈总,说到底,我们tr只是您投资的一个小项目,总不能事事都指望您这日理万机的投资方包办吧?作为市场总监,为tr谋划考虑是我的职责,况且我来丰海,也是总部那边协商后的结果,即使目的性过强,那也是整个公司的目的所在。” “那整个公司的‘目的’,有包括一定要白音和你亲自谈这个合作吗?” 听到这个名字,邓微的眼皮急剧抖动了一下。 她就知道陈翊的这把火会烧到她身上,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关于白音的事,我很抱歉,但如果能查出她无罪的证据……” “如果她是无罪的话,那她现在的罪,是在替谁背锅呢?” 更加咄咄逼人的质问,像是一道火舌烫入邓微耳膜,可他的眉宇间却像嵌着寒冰,又透着冷气。 “邓微,你之前,是在暗中帮夏鸿做事吧?” 窗外的麻雀吱吱呀呀地争吵,血红的夕阳经过茂密的梧桐枝叶和百叶窗阴影的切割,映在邓微杂乱的书桌上,半颓半虚。 “是我后知后觉,现在才看清楚你们的圈套。” 这是一个荒唐得不能再荒唐的圈套。 那是两年前,邓微刚刚被提拔为tr的区域市场总监,彼时的tr,背后没有任何叫得上名头的资方作为背书,就这么一路披荆斩棘,通过不断压低成本,拉低定价,硬是从一条血路出突出重围,闯进了大众视野。 随着销量的递增,引得不少同行竞品的眼红,负面舆论不减,给宣发造成了不小压力,他们初出茅庐怎么能与这么多资本老手竞争? 直到李君昂的出现,给tr的发展亮起了一盏明灯。他的父亲念在儿子“不学无术”的份上,只好委身成了tr的股东之一。 但李君昂却是个踏实肯干好青年,表面上痞里痞气,到了关键时机却十分靠谱。 他最喜欢做的无非是跟人打交道,所以前中期的李君昂拉着他本身家族的人脉,以及曾经在美国上学时的人脉,几乎是带着tr腾飞。 tr的在年轻人里势头正盛,他们趁热打铁,在首都的各大高校举行了宣讲会,校外还有招聘会。 而白音正是此时被发掘的,而也正是这次,邓微还从李君昂嘴里探听到,这个女孩与慕白集团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说:“我没有这么高贵的哥哥。” 邓微当天就去查了慕白集团的所有背景,前董事长白长黎将下一任总裁交付给了继子陈翊,既然是继子,那白长黎的亲生孩子是谁?又为什么不交给她呢? 可惜李君昂这张嘴总是在关键时刻过分靠谱了些,她之后旁敲侧击的询问,并没有探听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但抛开这些,白音作为众多实习生的候选人里,也是妥妥的佼佼者。 她理所应当地入了邓微的法眼,进入到tr实习。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先入为主的关系,她觉得白音这个女孩身上充满了未知的魔力。 她寡言却不失礼节,犀利而不落话柄,恰到好处的聪明落到了实处,让人无可指摘,实在是不像寻常人家的孩子。可她周遭的一切却又无一不宣告着她的寻常。 她对自己的背景从来都是三缄其口,顶多在第一天实习时讲过:她的父母从小离异,氛围很差,成年后来到首都,没再有过联系。 邓微知道这样的说辞是怕落人口实,而这个女孩内心又固执得像凿也凿不开的寒冰。 直到有次临下班的时候,白音突然有些焦急地跑来跟她请假,说学校有些事情着急要回去处理,邓微应允了,口上安慰着“毕业前忙点很正常”,但心里已经浮现了若干疑窦—— 她很少会这么手足无措地跑来请假,现在已经是七月份了,很难想象是因为学校的事情让她这么焦灼。 十分钟后的停车场里,白音正在与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交谈,面露难色,尽管男人对着白音的神色尊重而关切,可眉宇间那股精明依旧令人难以攀附。 邓微当即就看明白了些什么,这个男人的脸,她曾在一期财报上看到过,那是三年多以前,白长黎过世的时候,尽管他不曾显山露水,但是周身的气场令邓微稍加动容,正是慕白集团现任代理董事夏鸿。 她的思绪刚起了眉目,却瞟见白音摇了摇头,决绝地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去,而夏鸿的背影此刻让邓微想到了一个词——气势逼人。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他四平八稳的一句话就这样回荡在了鲜少人的停车间。 “……夏董?久仰大名。” 自此,邓微正式成为了夏鸿安插在白音身边的“领路人”,而她要做的就是给予白音无限的信任与鼓励,让她留在tr,这样将来才好理所应当地领她回到丰海,到那时候,她会为了这个工作而不得不留下。 至于邓微为何会攀附夏鸿,不言而喻,夏鸿开出了两个令人眼馋的条件——今后慕白将会成为tr拓宽市场的最大资方,而这个功劳会算在她邓微头上,而彼时,她的职位也不仅限于一个区域市场总监…… 不过这两者都是有先决条件的,夏鸿此时帮她,并不出于慕白,而是私人角度。 “白音这孩子固执得很,贸然让她回丰海,肯定是过于打草惊蛇的,但是工作上的派遣能让她别无选择,你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让她留在那里,无论用什么手段。” 所以在那之后,她声东击西地撬动了李君昂这条线,有了最好的朋友在,陈翊怎么也不会不给tr的面子,何况李君昂这小子想追简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让他去负责丰海地区,他十万个乐意。 计划是顺利的,从她前期搭建桥梁,到后续以出差为由带白音去丰海,再故意用一个理由让白音“不得不”留下…… 一切仿佛就是这样万无一失。 “我承认,我是为夏董做了事,一时鬼迷心窍,但是白音,也未必像您想得那么无辜,比起我和夏董,她最记恨的人是谁,您心里比谁都清楚。” 邓微被逼着承认了过去的事,却颇有一身反骨,立刻将接下来的脏水泼给下一个人。 “我们的家事不劳你费心。” 关于这些事,陈翊自然可以找夏鸿问个清楚,但眼下他不想听她在这里东拉西扯: “你偏偏要掺进来一脚,现在的境遇对于他们来说,是大功告成了,可对你而言,用东窗事发来形容更贴切,不过为此去害死蒋椿,真的有必要吗?” 听到这个指控,邓微的脸色却忽得放松下来,嘲弄地低下头—— “所以,陈总绕这么一大圈,就是为了指控,我是害死蒋椿的真凶这件事吗?” “不,”陈翊抬了抬袖口,淡定地望着邓微胸有成竹的脸,冷笑道:“如果真凶是你,那这会儿站在你面前的,就是警察了。 “而来的是我,我只想听与慕白有关的,费尽心机地将白音‘劝’回来,可不单单是为了这个下马威吧?” 窗外的麻雀凄厉地惨叫着,扑腾着枝叶。 “夏鸿给的好处的确够丰厚,但思前想后,也不至于让你做到这个地步,他要的只是白音回来,不是让你给她使绊子,那你现在做的事,又是为了拿到谁的嘉奖呢?” 而此刻,窗外分叉的枝叶终于经不住这几只麻雀聒噪的争吵,咔得一声,被折断了根茎。 * 破旧的老小区里,道路逼仄,人员密集。 所谓的翻新改造,像是一次次地画蛇添足,自我安慰,而租客得到的,不过是不间断的打搅和聒噪。 “这小区也太憋屈了吧?连个停车位都没有,每天这样出来进去,心里能不堵嘛!?” 肖越的眉心坨成了小山峰,嘴里还不忘吐槽。 程灵舟望着车外,杂乱无章的砂石,无可落脚的空地,还有耳边不绝如尘的机械作业声…… 丰海未拆的旧社区就是这样,随便呼吸一口空气都是砂砾和尘土,呛得人喘不过气。 “谢凌晚上住在这,白天在丽行上班,这落差感怪不得会动这心思……” 程灵舟剜了他一眼:“怎么说话呢?” 终于泊好车的二人,马不停蹄地朝一栋小楼上赶,晚霞渐熄的楼道里,像蜿蜒着没有尽头的沼泽,阴冷潮湿,危机暗伏。 好在赶上了最后一刻,他们成功将谢凌堵在了家门口。 开门的那一瞬间,谢凌先是有那么一秒诧异,但很快,她又切换到了她那天被审问的状态—— “二位警官怎么来了?” “谢小姐,调查有了一些新的进展,有些情况,想要和你最后确认一下,不知道方不方便?” 三人在门口对峙了几秒,谢凌不动声色地咽下了一口气,只能请他们进门。 她慢吞吞地将已然凉却的白水置放到二人面前,但脸上分明写着仓促和心不在焉。 她的房间看起来也有年头了,平平无奇的家具和装潢,空间也是一览无余,在沙发后面,立着个行李箱。 “谢小姐是要出远门吗?” “嗯,公司有个外派,今晚的航班。” “这么仓促?丽行才发生这么大案子,今天就要走,去哪里啊?” “首都。” “谁举荐的?” “还能有谁?我的上司,方旭。” 眼前的人嘴上行云流水地作答,眼神却几次三番地闪烁其辞,全然没了质询时的淡定架势。 “是吗?可方经理那会儿接我电话,完全没提到今天要派您去首都这回事。” 看来她没想到警察居然能这么快就找来。 “让你去的人,是邓微吧?” 哐当—— 谢凌手里的杯子应声落地,寂静的房间仿佛瞬间被破窗而入般,吓走了窗外老枝丫上的一只乌鸦。 见状,程灵舟若有所思地点了一句: “我看你今天气色不太好,是没有涂口红吗?” 第42章 深渊无光 “怎么?现在警察查案,连涂口红这种事情都要盘问吗?” 就知道直接提邓微,她也不会这么快破防,程灵舟没再卖关子了,正好,将计就计—— “案发后的现场搜证,发现了一些零散的死者生前的随身物品,我们猜想那是蒋椿进入到121后带进去的,但是你猜怎么着?蒋椿的一支口红上面提取出来的dna,根据检测报告来看,是你的。” 此话一落,谢凌那只正要去捡带地上杯子的手,显然顿了下来,肖越见状,直接一个屈身将杯子捡起来,放在她面前。 谢凌涣散的眼神这才聚焦起来,可脸上的防备也没有退却的意思: “我不是说过了?因为送伴手礼,所以进过一次121。口红我一般随身揣在口袋里,可能是不小心落在那了,这也不是我第一次这样丢口红了。” “你当我们查案是过家家呢?扯谎也得扯个像样的,就算是不小心丢的,那怎么就正好丢在了蒋椿的口袋里呢?” 肖越这话虽有失严肃,但后半句一出,的确让谢凌的表情挂上了点不易察觉的异样。 “让我们先说回到案件本身,”程灵舟见势开场,“这个案子目前来看,白音是最大的嫌疑人。 毕竟,大家都自然而然认为,和你一起进屋的保洁人员,是蒋椿,而你进去之后三分钟不到又出来了,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此时房间里只有蒋椿和白音两人,所以白音才无法彻底脱嫌。 我师弟陆均屹说我,走入了‘白音不是凶手’的误区,当时我还真有些怀疑我的判断,但经过了这两天的反复回想和推断,我觉得,误区是有的,但我没有走入,反倒是让陆均屹走入了。 凶手正是利用了人的思维惯性,再辅以监控记录下的‘真凭实据’和部分凶手自己的‘实话实说’,成功让诸位忽视了他在这个案子里的存在。 所以白音被迫成为了没有不在场证明,也无法自证清白的嫌疑人,可凶手却另有其人,那就是你。 因为除了她们两人之外,你是唯一一个进去过房间的人。” 谢凌哂笑:“程警官,你是忘了我的不在场证明了吗?我当天下午一直都在办公室里开会,直到音乐会结束,陈翊给我打了电话,我才着急赶到现场的。” “那个不在场证明其实很好伪装,你的办公室在十三楼,走两分钟步梯就可以到现场12楼,加之案发紧急,你又加快了脚步,所以解释起来你为何这么快赶到现场,根本不是件难事。 重点在于,你如何地让别人笃定地相信,你在下午三点半之后回到了办公室,并且一直在。 关于这一点,我去问了你办公室对面的小刘,复盘了一下你不在场证明的来龙去脉。” 到这儿,谢凌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面不改色地盯着他。 “她说,那天一早与你闲聊,听说了下午三点半你有个会议,是关于复盘丽行与tr合作的,老板不喜欢被打扰,而三点半左右,她也的确看到你急匆匆地走进办公室,小刘与你搭话,你爱答不理,回了句‘我要开会了’就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你会议的语音开得很大,看得出来挺认真的,除了去公共区域接水,几乎都没怎么离开过办公室。 直到快五点的时候,由于音乐会结束了,你的同事们都下楼对接客人,那个时候你的会是否进行到尾声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你接到了陈翊的电话。 之所以那么快到现场,也是幸好有这个视频会议,不然你早就到楼下招待客人了,也就没有办法那么快到达现场,对吗?” 谢凌不置一词,眼中的芥蒂已经蔓延到了全身。 “这个不在场证明,我只有一个感觉——破绽百出。 关于开会这一点,你倒是没撒谎,方旭也说那天的确拉你入会来着,不过原本没说你必须要参加,可你以旁听学习为由,硬是参与了这场会。而开会的时间也大致对上了,所以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但那天下午由于音乐会的缘故,留在13楼办公区的同事本来就不多,而那个小刘的工位就在你办公室外面,看起来视听绝佳的位置,可惜背对着你的门,所以视野上并不算很好。 你一早跟她抱怨会议的事,是为了让她加深下午你开会时候的印象,同时也让她不至于冲到你办公室去打扰。 你是聪明的,为了让不在场证明看起来可信,特意从办公室走出去一趟,好让她看到,可惜了……” 程灵舟顿了顿,“那个替你短暂地在办公室‘放风’的人,就是蒋椿吧?” 谢凌的握在膝盖上的手指忽然扣紧,相互摩挲着,像生了锈的齿轮,不知如何运转,直到手心捏出的汗液将其浸湿。 “为了引白音进121,你骗蒋椿,说可以帮她拿到他们的把柄,蒋椿真的相信了,于是那天下午,你们就妄想通过这招偷梁换柱,你提前告知换班的保洁下班,这样蒋椿自然而然地伪装成了工作人员,假装与你在121门口相遇,你们一起进了房间。 而三分钟后,出来的那个‘谢凌’其实是蒋椿假扮的,她替你去办公室溜了一圈,完成了你的不在场证明。 所以那个留在房间里的人,并不是蒋椿,而是你。 你们两人进了121后,你换上了保洁的衣服,蒋椿则换上了你的衣服,走了出来。你们俩的身高体型很相似,再稍微做上一些伪装动作,瞒过画质并不清晰的监控,不是什么难事,只是由于思维惯性,再加上装扮,会让人习惯性地认为,那会儿出来的就是你谢凌本人。 而后来,假扮你的蒋椿走上了13楼,走进了你的办公室。你身为丽行的老员工也是早就心知肚明的,那就是每层的步梯就在客房走廊的尽头,步梯间和其附近区域,是监控死角,包括12层走廊尽头外,那块不大的露天平台,由于在改造,少有人走动,也完全在监控区域之外。 所以蒋椿在楼道里换下了你的衣服,重新穿上了自己的,而这件留在步梯间的衣服,也成了你结束作案后,伪装自己急匆匆从13楼下来的第一个赶到案发现场时的打扮。” 听完这通详尽的指控,谢凌紧紧抱臂,冷笑驳道: “程警官,你的想象力未免也太丰富了,可蒋椿又不是死在我办公室的。照你的说法,她又跟我换衣服又替我开会的,最后却死在了121,难道她会移形换影吗?” “移形换影?也不是实现不了,只要对12楼的构造足够了解,并且多一点大胆的尝试,也不是不能完成躲过监控,却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房间这件事。 121的副卧开了一扇窗,这个窗子平时陈翊基本是紧闭的,但是案发之后却是有被打开的痕迹,窗户外面看似是一览无遗的天际线,实则下方是有一个柱棱,几乎是死角,只需要一点巧劲儿,就可以通过窗户从房里穿梭到户外,从而到达12层外鲜有人问津的联结平台,而平台的另一面,正好就是走廊尽头的步梯。 这就是蒋椿帮你完成了不在场证明之后,回到房间的方法,以及你在完成作案后,如何离开房间,假装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套路。” 长久的沉默,谢凌竟然不明所以地笑了起来,突然鼓起了掌—— “不愧是程警官,居然都能推演得这么仔细?您说这么多细节,不过都是你自己的假设而已。” “听起来是有点假,但是谢凌,有一点你忽略了,可以说这是你最大败笔,你房间的杯子上,竟然检测到了蒋椿的指纹……这说明你办公室的杯子,被蒋椿用过。而蒋椿在案发现场留下的包里,却有一支你的口红,你说这事,是不是很耐人寻味呢?” 在他话语落地之时,谢凌那一直抱在胸前的双臂,忽如大厦将倾般垂落到身侧。 见状,程灵舟终于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推断,打算直捣黄龙—— “不仅如此,我还知道,邓微和你早就认识吧?不然何必因为杀人这件事为你找补呢?虽然她已经尽力把嫌疑朝她身上引了,可惜还是露了破绽。” 闻此,谢凌的眼神终于绷不住了般重重落下,彷如触到了雷区的蜗牛。 “你已经查到了吧…” “我猜,乙醚就是她给你的,将它放在伴手礼袋子里送了进去,所以那个袋子里才会有乙。醚的反应,并不是所谓的风衣被不小心放了进去。在蒋椿假扮你溜出房间的那段时间,你换上了保洁的衣服,戴好了提前备好的手套,防止你的指纹落在房间里,再将用于作案的风衣沾上了乙醚,伺机而动……” 谢凌的思绪跟着程灵舟一起,不自觉地飘回了那个漫长而惊心的下午…… 她原本只想在房间里布置好这个局。蒋椿将她引到卧室里,然后她们会将白音迷晕后,放在陈翊的床上,好让蒋椿去拍摄一些不雅照片,可以更好地在‘绯闻’上添一把火。 同时再利用自己是陈翊的经理人之便,诓骗他回到房间,然后这谣言就被坐实了,这一石二鸟的计策,按蒋椿这急性子,自然迫不及待应下来。 而谢凌会在蒋椿拍照的时候去捅下她这致命一刀,随后再利用白音,将121伪装成一个,‘因担心花边绯闻被爆,而怒下杀心的犯罪现场’,而凶手白音也会以自杀收场。 这样掩人耳目,谁都不会想到她这个只存在在画面中几十秒的人,会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可惜,白音这女孩实在是警惕,很快与蒋椿展开拉扯,三眼两语间,居然还洞悉了蒋椿的意图,不仅没着她的道,还抢到了她的手机,让蒋椿摸不到头绪,她又聪明地将‘战场’转移到了户外。 动手的难度越来越大,甚至还听到她们两人聊到了一些话题,她觉得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干脆直接冲出来,用沾染了乙。醚的风衣捂住了白音的头,又立刻不由分说地将蒋椿进了水里,好阻止她进一步说出点什么…… 那一瞬间的谢凌,不得不承认,她竟有点不知所措,蒋椿在水中呼救的声音溅着水花拍打在自己身后,而她的手心里还死死地捂住了另一个筹码…… 事不宜迟。 她以最快速度,拖着身体逐渐失去控制的白音去了浴室,哗啦啦的水流倾泻而落,几乎掩盖掉了蒋椿的呼救…… 浴室的门被她重重密闭,户外的嘈杂让她不得不作出这个大胆而危险的举措…… 蒋椿不会游泳,如果不救她,她必死无疑,但是一直这样下去,无疑是对她的拖累,她的眼神定定地落在餐桌上的一把牛排刀上…… 不如还是按照原计划所演吧,不过就是换了一个地点而已。 蒋椿被同伴的操作吓得胡言乱语,她在水中呼救,望着这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从房间里走出来,与往常一样气定神闲的做派。 她一定成功了,虽然有点插曲,但谢凌无所不能,她一定有planb,她现在已经搞定了白音,要来救自己了! 果不其然,她看到谢凌的已经走到泳池面前,她的轮廓与面容逐渐清晰,而后竭尽全力地跪坐在泳池边缘,将救生圈伸向了自己,那一刻,她的以为自己终于得救了! 她张牙舞爪地、不管不顾地将手从水流的重重阻力中冲了出去,她抓住了救生圈,也站定了脚,可鼻子里依旧呛灌了太多水,她感到脑里昏昏沉沉,也听不清楚声音,但是她马上要触碰到边缘时,胸口猛然被灌入了一通氧气…… 她呛了一下,但这次难受的地方,只剩下胸口的阵阵贯穿。 随后,谢凌用力拔出了那柄餐刀,重重地将她推回到了泳池深处…… 恍惚间,看到那刀尖上殷红的血液滴落在了水边,而她周遭的水,也仿佛开出了鲜艳的花。 对方决绝的转身,蒋椿的喉咙里已嘶喊不出任何求救的话语,她始终都没有怀疑过——可原来,谢凌自始至终想要害的人,竟然是她。 而那个刚刚还在白音面前吹嘘的‘弃子’,也成了她自己…… 在那之后,谢凌很快将留在保洁服上的血迹擦干,她的大脑刚刚从一片混沌中惊醒,事情还没有结束,她的时间不多了,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料理好所有事。 最大的麻烦只能是白音了。 可是蒋椿的手机被丢进了泳池,如果再用最初的目的来伪装白音去害人,显然没有说服力,现在的场面,摆明了就是会有第三个人在房间里,怎么看都像是贼喊捉贼…… 不如,就用这一招吧,只不过这个贼,由她变成白音而已。 说不定会更有戏剧性呢? 于是,她将风衣从白音头上扯下来,关掉了淋浴间的水,然后将她拖入浴缸里,故意让白音拿着餐刀…… 本来就只想到这里,但白音的手机忽然响了两声,她才惊觉地意识到,原来她的手机一直在录音! 赶紧用白音的指纹解锁了手机,找到了录音,由于带着手套不能操作屏幕,所以她只能取下来,本想直接删除的,但是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这个录音只停到了蒋椿落水的那一秒,岂不就是她白音痛下杀手最好的时机? 包括那把刀,一个沾有受害人血迹的刀刃,和白音指纹的刀柄,却在白音被救的时候被她发觉有人要陷害,她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如果她不藏,那她本就无可辩解,而她一旦藏,那就更加百口莫辩。 她的计划完成了——一个假装声东击西,却贼喊捉贼的瓮中之鳖,够背后所有人为她忙活了。 而她谢凌,却可以悄无声息地隐匿在暗处,再溜之大吉。 当她回到楼道里正准备换上白天蒋椿藏在角落里的衣服时,陈翊的电话进来了:“谢凌,房卡你给她了吗?” “当然给了陈总,她应该还在房间里休息吧?怎么了?” 天色黑得彻底,屋外喧闹施工的声音却依旧嘈杂喧攘,谢凌咂了咂嘴,眉心紧皱的模样像是忍无可忍。 “烦死了,从来都不消停!” “谢凌,你几乎完成了所有的掩藏,甚至连擦去白音手机上的指纹都没有遗漏,也检查了房间里不该属于你的痕迹,但还是……百密一疏,你唯独忘了去看蒋椿的包,也忘了考虑蒋椿在你房间的时候,是否会用你的杯子喝水……” “她就是个白眼狼吸血鬼!” 谢凌终于爆发了,不加掩饰地快步走向窗边,嘭得一声打开窗户,对着楼下施工的工人们喊:“想赶工期拿钱就快点干,干完滚蛋!” 说罢,她又重重将窗子合上,楼下回骂的声音也听不实在,而回过头的谢凌,忿忿的眼里,却流下了一滴懊恼的泪。 “你们应该查到我真实的背景,知道我跟蒋椿的关系了吧?” 程灵舟长舒一口气,她终于要认罪了。 “其实刚开始没发现什么端倪,也就没继续了。只是被当做嫌疑人的白音,最近回忆起了不少东西,根据她口中的蛛丝马迹,我们才追查到所有的。 其中她回忆起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在泳池边她被蒙上了头后,蒋椿落水,她模糊之间仿佛听到,蒋椿求救声喊的是:‘姐!救我!’” 人在生命受到威胁时,会不自觉地向亲近的人呼救,尤其是知道这个人就在身边时,必定会脱口而出。 第43章 旧梦已逝 谢凌从来都没想过,害死蒋椿,这个与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如此地大快人心,也如此绊人心。 十四岁之前的她,拥有着人生最巅峰的辉煌,从小成绩优异,年年拿优秀干部、三好学生的她,向来是父母的骄傲。 她不止一次地在自己的作文里刻画着“幸福”的模样,母亲作为一名优秀老师的兢兢业业,父亲开了一间小卖部勤勤恳恳,每天回到家她都能吃到父亲做好的饭菜,功课的问题母亲也可以孜孜不倦地解答。 那时的她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她聪明有潜力,母亲也肯为她花费心力,让她涉猎诸多领域,钢琴、网球、滑雪、夏令营……在这个小县城里,几乎是顶尖的教育资源。 有一天她的网球课刚刚结束,还没拿出钥匙开门的她,就已经听到屋内父母的吵嚷声——这是她一次听到母亲哭得那样声嘶力竭,也是第一次听到父亲可以咆哮得如此骇人…… 让未经事的她,感到茫然又无措。 隔着老旧的铁门,她听到父亲气急败坏地骂着“没用的娘们,老子早就受够了!”,随后他暴躁起身摔碎了盘子,“这字你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 说罢,谢凌就听到父亲气冲冲的步伐挪到门口的声音,她潜意识里朝后退了一步。 面前的铁门乍然开启,她也不知为何,脚下忽然没了任何支撑,吓得瞬间瘫坐在了地面上,无措着仰起头…… 蒋伟显然是没想到女儿会在门口,脸上的神色也顿了一刻,很快没头没脑地朝身后来了句:“我们走!” 谢凌这才注意到,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她拥有着与自己同样上挑的丹凤眼型——那是遗传自父亲蒋伟的眼睛。 他们走后,她颤抖着进了家门,看到母亲伤痕累累的手臂,还有那满地散落的碗碟碎片,那一刻,她忽然觉得母亲的伤也打在了自己身上,而地上的碎片,也仿若被吞咽进了嗓子眼里…… 可蒋椿的那双眼睛,像一副烙印,烙在她心里,挥之不去。 在那之后没多久,她的美满家庭破灭了,父母离婚,她被判给了母亲谢青,自然也跟着改了姓。 原来父亲蒋伟早就有了外遇,甚至连私生女都六岁了,而外遇的对象,是个经常光顾小卖部的女客人。 她对那人还有点印象,放学到家时,总是能看到她在那里挑零食,甚至有几次,谢凌还帮她去叫了蒋伟来结账…… 呵。 她也是某种程度上的始作俑者呢? 谢凌上了高中,还像当初那样优秀,名列前茅。连班主任都不吝夸赞,对自己寄予厚望——绝对是颗冲全国一二高校的种子选手。 那时候她就暗自下定了决心,她一定要考出去,离开这个小地方,让更多的人看到自己的光芒,实现她自己的价值,让母亲得偿所愿,让父亲追悔莫及。 她以为可以平安无事地度过这最后三年,可惜命运的玩笑像个阴霾,接二连三地朝她袭来——高一暑假刚开始没多久,母亲遭遇了意外的车祸,当场毙命。 她连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见到。 而更加讽刺是,她那天还拿着暑期赴美夏令营的报名表,这是学校千载难逢的项目,如果她能去,将来对申请国际学校的资质上锦上添花。 妈妈的知道的,她说好的今天回家给她签字,资金这块不用担心,她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凌凌啊,你从小就优秀,应该去更大的平台去绽放光彩,妈妈这辈子可能没这样的机会了,但是你不应该在这里蹉跎。” 可现在,一切都没了。 因未成年,她的抚养权再次落在了亲父手上,也彻底被扼住了命运的喉咙。 “去什么美国啊?你就没那命,少瞎花钱了!” “这是我妈答应的,你没资格动她的钱!” “放屁!”蒋伟急得满嘴喷沫,也不掩他心底的窃笑,“当时离婚分财产的时候,她手里的子儿一半都是我攒的,现在拿着老子的钱在你这赔钱货面前逞英雄呢?!那臭娘们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你给我好好在家里呆着吧,不是从小就有本事吗?将来自己挣钱去啊,少打我钱的主意,谢青是一寡妇无事一身轻,我可不一样,老子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现在还多了你一个拖油瓶…… “少在这跟老子讲你那一套‘充实自身’的歪理了,你一还没成年的臭丫头,正经在家考个大学怎么了?知不知道体谅你爹我?能不能省点心?!” 在那一刻,射进她生命中的那束光彻底黯淡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羞辱和黑暗。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有一天被家人这样嫌弃。 她注定成为蒋家的局外人,后母不待见是常事,这个妹妹也对自己言语上冷嘲热讽,她从小就愚蠢而不自知。 蒋椿知道这个姐姐成绩优秀,却从未真心夸赞,反倒是冷嘲热讽着诋毁:“成绩好有什么用啊?将来真的赚了钱给家里才是真有用。” 她的继母听了这话脸上的笑都快要透出蜜来。 她更想要逃离这个小镇了。 过去是想要向父母证明自己,可现在,只是想要逃,逃得远远的。 她再也不想见到这群人,这样的生活令她像溺水般无可救药。 终究上天还是垂怜于她的,高考那年她发挥稳定,如愿以偿地拿了他们县城的状元,考入了首都大学。 蒋伟送自己走那天喜笑颜开,一路上恨不得在他的小破车上拉条横幅,让整个镇的人都看看自己“引以为傲”的好女儿。 上火车之前,他不忘殷勤地帮女儿搬行李,千叮咛万嘱咐:“凌凌,好好上学,毕业了赚了钱,咱也算是达成目标了哈哈哈哈!” 而继母则在一旁拉着刚上初中的蒋椿,阴阳怪气地来句:“唉,首都那边花销大,你可别总想着花钱,眼看着成年了,首都机会多可以去打打工,将来上班也好有个经验,也想着点你妹妹椿椿……” 谢凌默默地白了她一眼,蒋椿却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对她格外殷勤:“哎妈!姐去了首都,那我可以去找她玩吗?听说首都那边的人都很时髦呢?” 谢凌却没来由地说了句:“想时髦怎么不去丰海啊?遍地都是金子。” 一语成谶,她毕了业后,知名酒店集团丽行向她抛来橄榄枝,她毅然决然地来到了丰海,这一呆,就是整整八年。 而离开家的这几年间,她的妹妹蒋椿也没少麻烦自己。 大学期间就不少来首都骚扰她,她知道,这都是继母的算盘,每次来都只给蒋椿出来的路费,吃喝玩乐住和返程的钱,明摆着就是要让她全包,她兼职赚的杯水车薪根本经不住这几遭折腾…… 后来她去了丰海工作,这个蒋椿竟也像一个狗皮膏药似的,贴着自己就考了丰海大学。 听说她的成绩从来都是专业垫底。谁让她听了那没什么见识的父母的话,人云亦云,读了什么法学,说出来好找工作,年薪百万。 她嗤之以鼻,就蒋椿那草包的模样,将来谁找她做法务咨询,简直就是肉包子砸狗,有去无回。 但是读了大学的蒋椿,对她的“依赖”也几乎可以说是变本加厉,专业课是没什么长进,夸夸奇谈倒是精进不少,每次从她嘴里听到些什么,赶不及地大喇叭给身边人,生怕室友看不起她。 色厉内荏的纸老虎,跟她那只会打嘴炮的父母如出一辙。 而事业如日中天的谢凌,早已把这家人的做派习以为常,表面上,她依旧会时不时地施舍这个蒋椿,背地里,只是把他们当做一个个笑料,无关她的痛痒。 自从工作后,她没再回过那个家,潜意识里,那群人已经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 如果他们一哭二闹三上吊着要钱,她就象征性地打发点,权当破财消灾。 直到蒋椿快毕业了,她哭哭啼啼来求着自己给她一个容身之处,不过她也早有预料,毕竟就她那德行,别说家里的编制,丰海的私企都未必肯招她,除了丰海大学这个过硬的牌子还算是有点讲头。 可这个蒋椿居然还挑三拣四,直言如果要做老本行,只去晟莘,否则她宁可转行。 谢凌无语,这还洋洋洒洒地提起条件了?这直接就是转行宣言好吗?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提条件?丰大的法学生一抓一大把,人家晟莘凭什么就得看上你这连初律都没考到手的应届生?” 听了这话,蒋椿拎不清那一套又开始发作了: “你不就是当年考上了首大吗?有必要对我丰大捧一踩一吗?没有我爸妈当年给你出资,你就是考上了也是年年拿校补的贫困生?你懂不懂感恩啊?! 没本事让我进晟莘就直说,有什么好在这摆脸的啊?真不是我爸妈说的,你就是个白眼狼!” 谢凌也不示弱,一句“我没本事,你回家自求多福吧”就把蒋椿打回了原型—— “凌凌姐!我的好姐姐!我不进晟莘了,你就帮帮我,我干什么都行!如果我直接回家,我妈一定会把我骂死的……你也知道她那性格,从小她就明里暗里地要我比你好……再不济,也得留在丰海工作……你也说了,丰海遍地是金子,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求你了求你了!” 谢凌不由分说地甩开了蒋椿的手,她已经为她开口过很多人了,但是蒋椿自己“心比天高”才惹得最后什么也没有的局面。 这个冤大头她是不会再当了。 可当天晚上,她的手机就被继母和蒋伟连环轰炸,依旧是这些年用烂的那些说辞,跟蒋椿白天‘威胁’她那一套没什么两样。 她烦的不可开交,只能说再尽力看看。 而来的早不如来得巧,第二天的首大老同学聚会上,她就碰到了这个机会。 她再次见到了邓微。 高自己一届的同系学姐,当年在学校的时候,就没少招揽社团赞助和投资,名字常年挂在优秀毕业生栏里。 两人自然一见如故,三言两语便聊到了如今的工作,她才知道原来邓微如今已经是tr市场总监了,当年tr建立之初的第一桶金,也是她不遗余力拉来的。 而如今品牌遭遇了危机,选择了拓展丰海分部,急需为分部招聘新人。 谢凌顺口为她这不成器的妹妹多问了一嘴。 谁知邓微竟然用雪中送炭来形容此举,加上她又听说谢凌在丽行酒店集团做高级客户经理,手下的客源都是丰海的佼佼者,而tr未来的投资人陈翊,也包含其中。 她不仅不嫌弃蒋椿专业不对口,也没有在意蒋椿的资质有何不妥,反而看了简历后直接走流程留用了。 后来没多久,谢凌听说tr如期被慕白集团收购,蒋椿竟然被邓微升为总监助理,直接带回了首都。 这着实令她神清气爽,以为今后终于可以消停了。 可两个月后,她们又回了丰海,这次邓微竟然主动联系了自己,说是叙旧,并且表示感谢…… 她们虽说是校友,但论起私人情谊,倒还没到那个地步吧? 不过商场如战场,没有绝对的利益,就不会有突如其来的情谊。 果然,邓微这次来就是冲着她丽行的身份来的,想让她牵线搭桥罢了。 谢凌自然不能拒绝,方旭也爽快,很快表示可以将音乐会的位置空出来。 只是这次,她的瘟神蒋椿再次恬不知耻地住到她家里—— “我也不知道会在丰海呆多久,我就直接住你家了哦,姐,你不会嫌弃我吧?” 嫌弃? 说了嫌弃你就会识趣地滚蛋吗? 这段时日的谢凌每天都表现得及其冷漠,蒋椿理所应当地用着她所有的东西,化妆品、日用品,甚至连她杯子里的水都可以大喇喇地往嘴里送,没有丝毫分寸感。 但谢凌知道,蒋椿习惯了这样,她就是为了恶心自己,而不自知。 听着她每天在自己的屋子里吃她的喝她的用她的,与继母语音的声音比楼下施工队的作业声还要刺耳—— “哎呀吵死了吵死了!”蒋椿一把将耳机取下来,朝着楼下一顿破口大骂! “姐,这么吵你都住得下去?你一个月挣那么多钱,不能换个正常点的房子吗?” “住不下去就走,小白眼狼,我住在哪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谢凌不屑一顾地阴阳,可瞬间让蒋椿又破了防—— “你说我是白眼狼?!谢凌,轮得到你说吗?当年你考上大学后回过几趟家?每次回去还要跟爸妈吵架,爸当年没让你出国委屈着你了?他容易吗?不还是要为整个家着想!” 谢凌原本最近就窝了一肚子火,此刻又听这臭丫头提到了这些,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少给我在这扯这些没用的,你以为你是谁啊?我说你是白眼狼都是轻了,我告诉你,我不欠你们蒋家的,我工作后为你们做的一切都是施舍!别在这蹬鼻子上脸了臭丫头!” “谢凌!你别不知好歹!明明是我们蒋家收留你施舍你!这么多年你不感恩就算了,还总是在我爸妈面前嘚瑟!神气什么啊你!?你母亲当年突然去世,要不是爸收留了你,你别说出国了,温饱都没你的份!” “闭嘴!你没资格提我妈!” “我没资格?你有吗?当年要不是你要出那个国,她去银行给你取钱,能被撞吗?!你就是活该!该你欠我们的!” 蒋椿的这段话,忽然犀利得像把利剑,倏然从鞘内拔出,直直地刺向了谢凌心口…… “……你怎么知道这些?你怎么知道我妈去取钱?我都不知道。” 蒋椿却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立马闭嘴,眼神忽然飘来飘去,但谢凌不肯轻易松口,她不由分说地扯住她的衣领,使劲晃着她的脑袋,发疯了般地质问: “说!!!你还知道什么?你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就他妈给老娘滚蛋!!!” 蒋椿终于意识到自己闯祸了,也第一次真正被谢凌的气场震慑,她颤抖着身躯摇摇晃晃地瘫到了地面,战战兢兢地讲出了当年的往事。 谢青当年的车祸,是意外,但是一场人为的意外。 蒋伟当年与谢青离婚后,除了开小卖部,就是靠搓麻将、玩骰子来点不确定的油水,一来二去的,欠了一屁股债,最近有笔钱是老婆交给他,让他去给蒋椿交钱学钢琴的,也一并输没了…… 没本事的他不敢对老婆说出实情,只能想到拆东墙补西墙。 他知道谢青的存款不少,毕竟除了有稳定收入,偶尔给学生补课也赚了不少外快,听说要给女儿凌凌攒钱去美国参加夏令营,怎么可能没钱? 所以,他将那只又臭又坏的手,伸到了前妻那里。 他知道谢青那天要去银行取钱,特地踩点去截她,可刚出了行门看到前夫的谢青,瞬间拉起警戒,自顾自地想要赶紧摆脱他,她死死地护住包里的几沓现金,可是蒋伟还是不停地拉扯她,直到扯着几张票子四散到了大马路上…… “谢青那娘们疯了!拉都不拉不住,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就被撞出去了……你说我这……我真的没碰到她!” “哎呀行了行了!人又不是你撞的,司机不是也赔了钱了,咱们也不亏,后来那钱不是绕了一圈还是回来了?椿椿的学费也交了,以后你别赌了,不是每次都有这样的好事给你碰上的……” 这是蒋椿长大后,无意间听到自己父母的一段话。 原来是这样…… 原来母亲的失足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好事? 原来这就是她当年没能出国的原因。 真是讽刺啊,自己在蒋家被叫了那么多年的吸血鬼,可真正的吸血鬼竟然是他们自己…… 原本是母亲辛苦为自己攒下的血汗钱,却摇身一变,成了蒋椿的学费…… 而她呢?失去了母亲,失去了出国的机会,失去了所有原本可以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可能性…支离破碎的家庭,寄人篱下的苦楚,担惊受怕的委屈。 从十四岁起,她的人生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脱了轨的火车,一头栽进没有终点的黑暗隧道。 她无依无靠,没有人再为了她欢呼鼓舞,有的只是无止尽的算计、愚弄、反咬一口的荒唐言论…… 她疯了,她发疯般地哭了! 蒋椿吓得语无伦次,畏首畏尾地躲回了房间。 一周后,她便成了那具飘在水面上的尸体。 谢凌望着它的那一秒,忽然找到自己这些年的处境——行尸走肉,毫无方向。 蒋椿去世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蒋伟夫妇耳中,他们当晚就歇斯底里地打电话来质问她,为什么没看好自己的女儿,她这个姐姐是怎么当的? 声嘶力竭、泣不成声、天地不应的哭诉吵得她头疼。 而她只漠然地回了一句:“这可能就是报应吧?当年欠我母亲的,上天要拿她的命来还。” 电话那头的蒋伟忽然沉默了。 她也挂断了电话。 世界终于清净了。 第44章 新愁 “你母亲谢青去世后,你因为固执,一直没有将户口从谢家迁出,也没有改回你父亲的姓,确实给我们最初调查你背景时,打了个马虎眼。 其实,你从知道母亲的死不是单纯意外时,就动了这个心思吧?” 程灵舟将她从回忆中带出。 “准确地说,是邓微找我聊tr和酒店谈合作的时候。” 谢凌此刻已心如止水,脸上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 “蒋椿傻得可怜,她跟我说,她很讨厌公司里那个被她取代了位置的女生,而好巧不巧,陈总第一次让我带着参观酒店的,就是这个白音,我看出来她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 果然,蒋椿在那之后告诉我,邓微她们要给这个女孩下套,可能需要我的帮助,我才知道原来邓微的算盘打到了这里…… 我答应了,但也同时选择了我要做的事情。邓微刚开始是不知道我要杀人的,不过她大概也猜出来,我跟蒋椿的关系实际上不温不火。 反正最终不管是丑闻还是凶案,一旦发生,我们都无法独善其身,所以邓微才会那样替我打掩护……虽然也就是为了她自己。” “你是说,邓微看到白音在浴室的时候,就猜到可能发生了什么,所以她为你递上了那个毛巾,掩盖你临时将餐刀塞进白音手里的行径?” “可以这么说吧,但纸包不住火,你们查到我,也只是时间问题。所以她在案发之后来找我,订机票让我回首都,避避风头。大概也是可怜我的遭遇……” “所以邓微……没有丝毫授意你去做这件事吗?” 谢凌忽得怔了两秒,苦笑着开口:“……授意?如果一定有谁授意,那我宁愿说是我过世的母亲。” 窗外的夜已然黑透,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无需再问,程灵舟示意肖越将谢凌带走,三人一同走入了这场黑夜。 *** 第二天的警局,几乎是从早忙到晚。 为落网的案犯录笔录,帮白音办理解除拘留手续,一下子这些人就忙到了下午。 当白音被告知已经可以回家的时候,她的脸上露出了意料之内的窃喜。 昨天晚些时候,廖曼就匆匆忙忙地给自己带了一段话——“陈总说不出意外,明天他就能接你回去。” “他……来接我?” 隔着玻璃,廖曼显然有点被白音划重点的能力所折服,她怎么不问“怎么这么快就可以回去?”,反而把重点落在“他来接我”上呢? “是,陈总说有些话想对你讲,所以会亲自来接你。” 再之后,她听说真凶已被查出,这个真凶,是她起初完全不会料到,却在昨天陈翊提醒她回忆细节的时候,偶然意识到的漏网之鱼——谢凌。 果然,人不可貌相。 而从程灵舟口中,她又得知了谢凌的悲惨遭遇,却也忍不住为她唏嘘一二。 只是,犯罪就是犯罪。 尽管她蒋椿死有余辜,尽管她谢凌大快人心,却也无法逆转已经发生的所有人的命运。 回廊中擦肩而过的瞬间,白音望着谢凌的脸平静如斯,眼神淡淡。 她真的不后悔吗? 白音最初不愿意相信她是凶手,因为她私心以为,一个与自己姐姐这么相似的人,无法去想象她犯罪时的癫狂。 “谢凌姐。” 白音第一次用‘姐’这样的称呼叫住了她。 谢凌没有回头,毫无感念地停了下来,如一缕游魂。 “那支口红很适合你,把它弄丢,你一定很难过吧?” 谢凌的手忽然抖动了一下,原来是她…… “那天你把我弄晕,我其实闻到了一股味道……是你粉饼的味道,当时只是觉得有些熟悉。 直到我昨天回忆起来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我想到了那个味道,想到了案发后匆匆一瞥的蒋椿的包包……和你一样的口红。我想应该不会是巧合吧?可没想到,真的不太巧。” 这么一想,谢凌那天又岂止百密一疏?分明是漏洞百出。 “谢凌姐,尽管我并不喜欢蒋椿,但你明明这么优秀,为了这样的人背负罪名,真的值得吗?” 谢凌自嘲着笑出了声。 “……优秀?我的人生早就脱轨了,有什么值不值得?如果蒋椿能有你一半伶俐,或许我还不至于跟她撕破脸。” “即使你杀了她,你的母亲也回不来了,你的人生也回不来了。” 她说自己的人生在十四岁之后就脱轨了,可殊不知,当她把匕首刺进蒋椿胸膛那一刻,才是她命运真正脱轨的交叉点。 突如其来的泪水,在谢凌的眼眶中决堤。 “你根本就不懂……你不懂……” 白音望着她狼狈不堪的背影,内心深处也翻涌着。 我不懂,我不懂失去亲人的痛苦?还是不懂无奈背井离乡,又不受人待见的委屈? 这些苦与痛已经填满了自己二十余年的人生,而你选择了深渊,而我,却只想竭尽全力地爬出深渊。 谢凌被警员推搡着进了拘留自己的那间屋子,而白音则回过头,走向几日不见的光明,一览无遗地洒向了她的脸庞。 而这道光明先给了她一个久违怀抱——程灵溪。 “太好啦阿音!太好啦阿音!总算是有惊无险!我这几天快要把曼姐烦死了,每天都在问她关于你的案子进展到了哪一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她老板呢!” “行了啊你们两个这次,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夏明彻不满地怼了程灵溪一句,“死神附体啊?去哪哪死人?” “呸呸呸!你快闭嘴!”程灵溪示意他少说两句不吉利的,“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看到你平安出来我就放心了阿音~要不要去吃火锅?庆祝你出狱……不对,庆祝你有惊无险、沉冤得雪!” 这边两人已经叽叽喳喳得开始调动氛围,白音差点就要被煽动了,但却忽然想到那句“陈总说有话要对你讲,所以会亲自来接你”,一下把她的注意力拉到了别处—— 警局门口,停着辆崭新却低调的宾利,她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陈翊的车。 而车里的人大概是看到了自己为此停留的目光,适时从车里下来,利落的眉眼仿佛是瞬间抓住了她的视线,运筹帷幄地撑着车门。 “火锅去吗阿音?” 夏明彻忽然打断她的视线追问道。 白音回过眼,自然而然地拒绝了—— “改天再约吧,我有点累了,想先回家休息。” 而聪明如程灵溪,她扫到了不远处陈翊的座驾,看到夏明彻一脸不解风情的模样,立刻跟了句: “哦,这几天陈总为了你的事确实没少操心,你休息之余,别忘了慰问一下他哈。” 夏明彻这才察觉陈翊的存在,脸色也因着白音走向他的身影,而变得及其不自在。 可程灵溪在一旁“没心没肺”地招手,让他几番欲言又止的挣扎后,还是选择苦笑着目送他们离开。 *** 望着白音朝自己这边走来,陈翊的内心如释重负。 刚停下车就看到那俩人在门口张罗的架势,还以为自己绝对要被抛下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算了,他也不用下车了,行个注目礼,看他们欢天喜地吃火锅,不虚此行。 可白音的视线偏偏又游弋着找到了这边,那一刻,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不觉间收紧,一如女孩的目光收紧在自己身上一样。 鬼使神差地,他觉得自己应该出去站着,宣誓主权……不是,表明立场。 反正,他就这么做了。 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小心翼翼地看着白音坐进去,自己也自然而然地委身坐进驾驶座,一如往常。 可车内的氛围,他该如何把控,其实还没太打好腹稿。 他习惯性系上安全扣,合上车窗,刚要启动手刹系统,却发现白音的安全带还没扯完…… 这是白音第一次坐陈翊的车,这副驾不常坐人吧?这座椅像是从来没人调整过……连扯个安全带都要多伸点手。 动作间,她略急切地拨了拨鬓角的头发,视线被乱在眼前的发丝割裂,可嗅觉,已然被另一人忽然贴近的气息,再度收紧…… “我来帮你。” 陈翊的脸不算近在咫尺,可这话一出,却有了些呼吸相闻的意味…… 像是一块冰,突然烫进了她的皮肤里。 冷着钻进来,温着溶进去。 咔哒—— 随着她身旁安全扣被锁死,她的思绪戛然而止。 他帮她调整了一下座椅,平静地问: “这样坐着舒服吗?” “……嗯。” 他启动了车子。 “冷吗?” “……什么?” “空调的温度。” “有点。” “有点冷?” “……也还好。” 白音的思绪显然还在游离状态,尽管她也不明白怎么会这样,可能这两天呆在警局里弄得她有点迟钝? 陈翊还是略微调高了些温度,她的眼神却被那骨节分明的手吸引了去。 而接着,视线也不自觉地跟着它,溜去了别处… 他落在方向盘上的手,挽起的袖口里透出清晰的腕骨,微微敞开的领口上,若隐若现的喉结…… 她忽然回到多年前的那个午后,程灵溪在耳边打趣着说:“陈翊是气质笔挺的帅啊!” 当时的白音不以为意,可此时的白音,却很想回答当时的程灵溪:“你说得还挺对。” 她回神,决定说点什么打破沉默—— “听说……” “我……” 又和他的话撞了。 陈翊依旧像之前示意她先说。 “听说,你最近为了这案子没少费心,谢谢。” 陈翊稍作愣神,还是跟紧了她的思路。 “这案子事关到整个慕白的声誉,还牵扯到你,怎么费心都不为过。” 车内的空气随着空调风的一呼一吸,将陈翊身上那股淡雅的木质香调,晕染得恰到好处,令白音感到莫名惬意舒适,这几天的疲倦与担忧,在此刻忽得飘然淡却。 “我昨天已经去见了邓微,等你返工,大概也不会见到她了。”陈翊一字一句地托出正事。 “所以,她承认了多少?” “之前与夏鸿串通,把你从首都调过来,但她也说,他们的这场交易,到这基本结束了。 说这次搞到乙、醚,计划诬陷你,又帮谢凌遮掩,说是受了宋氏的指示,伙同蒋椿想要抹黑慕白。” “所以宋氏确实有问题,这么一想,之前摩天轮案,导致爆炸的原材料,铁定是跟‘临川钢铁’脱不了干系了?” 陈翊点头。 “可是,他们怎么想不开要对慕白集团不利?这对一个小小钢铁企业来讲,无异于蚍蜉撼树。 且不说背后的鑫荣如今还仰仗慕白,即使长远看,这对他公司也没有既得好处?况且他不是,还想撮合你和他女儿?” 陈翊的目光再度随着窗外橘色的夕阳,坠入未知的情绪里。 “我起初,也有你所说的这些顾虑,不过回溯这些事,我想只有一个答案可以解释得通。” “什么?” “‘临川钢铁’只是一个障眼法,另有其人假借他们的外衣,在给自己的行径打掩护。这样的话,那么背后的人,应该就是那两个,操持着慕白的二股东夏鸿、仰仗慕白重振旗鼓的俞南风…… 夏鸿的目的自然明显,这么些年,他本就处心积虑地想把整个集团死死攥在他手里,这次的事,打压了我们这些‘继承人’,也昭告了公众,我们这样的人到底配不配分一杯羹,还有待考察。如果他利用这次舆论自导自演,可能性很大。 而俞南风呢,靠着慕白混得风生水起,理应感恩戴德,但她这些年没少积攒人脉和资源,目前势头最盛的,不就是那临川钢铁吗?想要养大自己的池子,摆脱慕白的制约,搞出来这些事,倒也不失为一个合格的下马威。 再不济,他们两人联手打个假动作对付我们,也不是没可能,毕竟他们的目标本就轻易达成一致。” 白音对陈翊的分析十分苟同,她认可之余,还是慎重补了句: “所以你觉得,只有他们两人,有借‘宋氏’打假动作的嫌疑吗?” 她瞥见了陈翊的踌躇,用不痛不痒的口吻替他说出来—— “还有一个人,就是你母亲,丰海银行的前掌控人,陈菁云。” 陈翊不动声色地吞咽下一口气息,眼前的夕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然像打翻了的颜料。 “你其实是有怀疑的吧?只是碍于她是你母亲,所以你选择忽略。” 白音清了清嗓子,将自己的想法一并托出: “她曾经掌管丰海银行这么多年,背后的那些人脉,不说肆无忌惮,蠢蠢欲动总还是有的,毕竟……之前我爸在世的时候,谁不得多看他的脸色?她又是董事长的妻子。 可如今的局面变了,慕白早已不是白家的慕白,而给它背后撑腰的人,由一个人,变成了几群人,谁都想来分一杯羹,谁都想要抢占先机。 那么这个人,怎么就不可能是陈菁云呢?更早的事暂且不谈,至少这些年,她看上去退居幕后,可接她任的行长褚义峰,真的也对慕白‘马首是瞻’吗?” “我懂你的顾虑,”陈翊轻声打断,“可我是她儿子,又已经坐上了总裁的位置,她算计我没有任何意义。你别忘了摩天轮那次,一旦让他们得逞了,一石二鸟,我们两个都会没命,我妈就算为了算计,也不至于要我的命吧?” 确实,虎毒不食子。 “……也许,这些人最终的目的,都并不是为了算计你我,而是让慕白不被任何一方真正垄断掌控。” 白音的声音掷地有声地落在余晖的最后一道光线里。 “关于对你母亲的猜测,现在看来是有点牵强……可我就是觉得,她确实想要掩饰些什么。” 陈翊知道,白音始终对陈菁云有所芥蒂。 不仅仅是往事的余孽,而这两次的事导致了如今的局面,不得不让她草木皆兵。 自己这些年来看母亲陈菁云,也不是一无所知。 于私,她是他的母亲,理应事事以他的利益为重,可于公,她却更像是“操盘手”,甚至有时,说陈翊是她的“提线木偶”也不为过…… 思及此,仿佛也不言而喻了。 可当真如此吗? 她想要隐瞒的是什么? 眼看着正好绿灯了,他驶向并不宽阔的旧街道,窗外摊铺的烟火气扑面而来,卖着烤红薯的小摊、骑着花车的小贩……可一幕幕生活街景,却被身旁的玻璃车窗生生隔绝。 像是完全没有交集的,两个世界。 他与这里,仿佛格格不入。 “饿了吗?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陈翊忽然开口询问,可白音的心思显然还没有缓过来,她根本没注意听问题,直接回了句—— “我家就在前面不远了。” 听这话,是被拒绝了? 陈翊也没追问,老实地将车子停在路边, “是这栋吗?” 白音这才意识到,她根本没告诉过陈翊具体地址,上次雨夜重逢,两人都落败不堪,没想到他还能精准定位到这里…… “是。” 这个男人的推断能力……还是有点可怕的。 陈翊将车门替她打开,白音致谢,其他的也没多说,她转身要过小马路。 是时,一辆自行车横冲直撞了过来,陈翊及时拽了下她的手臂,才让车子顺利通行—— “当心!” 白音被这恰到好处的时机和力度,稳妥地、短暂地贴近了一下他的胸口。 稍纵即逝的温热,令白音措手不及了一瞬。 望着她眼中那转瞬即逝的恍然,陈翊只能佯装淡定地别过眼眸,好整以暇着交代她最后一件事: “现在李君昂是你的直属上司了,我替你多请了两天假,你好好修整,改天见。” 白音唇角稍稍扬笑,回身离开了。 而留在车边的陈翊,只能浅浅扼腕—— 如果李君昂这会儿在,一定又该骂他没发挥好了: “气氛都到这了,你脑子是喝断片了还是cpu烧坏了?连顿饭都请不出口?” 唉,说起来刚那会儿心跳挺快,比上次在泳池边拥到她那次还快。 怎么回事?可能上次喝了点酒,酒壮怂人胆,今天没酒也没胆,只有怂人一个。 此刻的他,只能默默地目送白音的背影隐去进了楼道里,不一会儿,二楼住户的灯也打开了…… 那应该就是她的房间吧? “你进屋了吗?” 他发了个消息过去。 而对方几乎秒回——“嗯” 看来他的任务完成了,可以离开了。 就在他如释重负,刚坐到车内,还没按下手刹,一个微信电话进来了…… 正是白音。 第45章 “男朋友” 白音刚一进家门,就觉得不对劲——窗户大开着,屋子仿佛有被翻动的痕迹。 闯空门! 这个字眼立刻钻进大脑! 卫生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应该是藏着没来得及逃跑的人。 瞬间,鸡皮疙瘩爬满了全身…… 她立刻又想到什么,警惕地望向门外—— 果然,猫眼里看到门外还有一个人。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应该是伙同作案,一人入室,一人放风。 没想到这家主人突然就回来了,所以现在白音莫名成了困兽。 先逃吧? 还是报警? 她掏出手机本能想要直接打110。 不行,万一卫生间的人发现,直接冲出来伤害自己怎么办? 正巧,微信里蹦出来了一则陈翊的消息:“你进屋了吗?” 他还没走!? 白音刚回了个“嗯”字,又觉得打字解释太浪费时间,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一个电话回过去—— 而对方则很快接起来问: “是有东西落在车上了吗?” “……你,你怎么还不回家啊?” 白音只能尽全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淡定。 “……什么?” 他这人大智若愚,应该可以听懂她的暗示…… “不就是今天出门没扔垃圾,说了你几句吗?你干嘛跟我置气啊?” “……” “哎呀你快回来吧,我刚刚进门的时候看到了,垃圾不是我们家的,又是隔壁202,每次都把垃圾堆我们门口!你快回来,我们一起去跟他对质,省得我一个女孩子,他们觉得我好欺负……” 陈翊逐渐警觉起来,一语双关地顺着白音的话反问:“……家里只有你一个人?” “……废话,你没在家,当然只有我一个人,你快回来嘛好不好?” “……好,出门的时候我好像忘了关窗,你先把窗户锁好,我就在路上了。” 白音挂断了电话,立刻照他说的做。 但她始终保持警惕,行动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甚至嘴里还假意嘟囔了两句:“脾气真大。” 没两分钟,她听到门外响起熟悉的声音—— “不好意思让一下,你挡着我家门了。” 门口那个贼显然一惊,下意识地挪了挪位置,却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哎?你是不是就是隔壁202?怎么又把垃圾放我们家门口?” 趁对方摸不着头脑的时候,陈翊赶紧顺势敲了敲门,假装自己是刚赌气回家的“男朋友”: “开门,我回来了!” 白音忐忑地走到门口,心情七上八下地打开房门,但就在她打开房门的一瞬间,她立刻就被来人狠狠拽到身侧,肩膀上落下了他坚实的手掌。 陈翊身上木质调的香味,此刻忽然浓烈地刺激着鼻腔……却诉说着前所未有的安心。 “以后不要把垃圾放在我们家门口了。” 演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不过这样子的他,还颇有另一番滋味。 “……你认错人了,这不是202的住户。”白音假装讪讪地圆场。 “这样啊。”陈翊淡道,“那走,我们下楼把垃圾扔了?我可受不了家里不干净。” 说着,他又重重地揽了一下白音的肩膀,还挺……霸道。 白音依然心神不宁,锁门的时候钥匙都多转了几圈…… 陈翊能感受到她的紧张,身体甚至还在微微哆嗦着… 刚下一楼,他们顺势拐进了垃圾房后的角落里,逼仄的空间里,他感受到白音在身前战战兢兢的呼吸声,影影绰绰。 手掌竟不自觉抚上了她的头发,让她可以安心地靠在自己怀里…… 因着这个动作,白音也下意识靠近他的胸口,这一刻,陈翊好像真的是男朋友一样,让她可以放肆地享受他给的安全感。 她就这样无声息地躲在陈翊怀里,直到那贼也下了楼,朝反方向走去。 白音惊魂甫定地喃喃:“……他走了吗?” “嗯,走了。” 陈翊的声音轻柔有力地传到耳朵,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下意识地想要继续赖在他怀里。 但还是矜持地推开了他,不过两人之间的距离依旧亲密,亲密到她还是可以轻易地勾住他的手指…… “还好你反应快,明白我的暗示。”白音故作镇定地来了一句。 “你一直在重复让我‘回家’,还提到了门口的‘垃圾’,还说什么‘他们’觉得你一个女孩子好欺负,暗示给得这么明显再不明白,那我也太迟钝了。 况且,你那会儿突然用那么……娇嗔的语气跟我说话,我就想,事出反常必有妖。” 陈翊笑着,语气里有一丝等待夸奖的雀跃。 可白音听到“娇嗔”二字不由得撇了下眼神,尴尬辩白: “那会儿实在是着急,只能病急乱投医委屈一下你了……陈总您大人有大量,担待一下?” 听到她前所未有放松的语气,着实令陈翊更开颜了,颇有心思地接道: “不过我还以为,你会让我演哥哥之类的,没想到你让我演‘男朋友’。” “哪有女生跟自己哥哥同居的,你肯定只能当我男朋友啊。” 他本来没想到这茬儿,但白音竟真的被他这话带进去了,有种“歪打正着”的感觉,他点头顺便“占了个便宜”: “这倒也是,我的确……只能当你男朋友。” 此话一落,空气中的暧昧再次沉淀,路灯昏暗,看不出白音的脸色,稀疏的光线下,只有一秒,那双向来淡定的双眼忽然闪烁着悸动一下,他确信刚刚的她,一定是又无语又赧然。 像是块石头置入一池湖泊,荡起了阵阵涟漪却掷地有声。 他此刻的五脏六腑像是在消化着万千颗跳跳糖,酥酥麻麻地撩拨着他的神经末梢,却也令他十分享受。 直到耳边响起警车的声音,将沉默的白音拉回现实—— “你报警了?” “他们这是非法入室,还贼心不死,当然要报警处理。” 所以他这么迅速地报了警,将她解救出来,让她把家里窗户和门锁好,就是为了拖延时间,让卫生间里那个贼不要轻易逃跑,好给警察出警预留时间? 缜密、灵敏得……有点“可怕”。 “……谢谢你。” 白音已经不记得,这是今天第几次对他说这句话了。 而后,两个小贼落网了,两人不出意料地被叫去就近的派出所问话录笔录。 虽然是个小案子,但是折腾了不少时间,眼看着又浪费了一个多小时。 大约看到白音是独居女性,他们早就开始蹲点,注意到家里这几天正好没人,终于要动手了。 虽然,小贼们打得金算盘还是落空了,但也着实令人脊背发凉。 从派出所出来后,白音心有余悸,却也如释重负,仿佛下午从警局被释放出来,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而陈翊依旧走在她身边,好似也心事重重…… 路过一家便利店门口,一段清脆的铃声后,推门而出的客人手里刚拿的肉馒头,着实勾起了白音的胃口…… 她还没吃饭呢。 她停下脚步,“我去买点东西,要不要给你也带点?” 可这话一说完,她就后悔了,先不说陈翊现在“锦衣玉食”的条件,大概率不会想吃便利店,就算看得上,又怎么轮得上她请客? 即使抛开过去的所有,两人如今的距离也是云泥之别。 干脆也没等他回答,她侧身就要朝便利店里走,又意料之外地被陈翊握住了手腕—— “别吃便利店了,我带你去吃点好的。” 自然的力度贴着她的皮肤,就像是那会儿在楼下,他拽她的手臂一样。 “……用不着吃好的。” “不是你想的那种‘好’,但能让你填满肚子,正好我也有点饿了,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店还不错,一起去?” 他的眼神柔和而笃定——他知道白音不想去吃所谓的山珍海味。 鬼使神差地,她竟然就这么妥协了他的恳请。 他带着白音走回那条很有烟火气的小街,路边的小摊贩百无聊赖地叫卖着已经为数不多的餐食,什么炸串,煎饼果子,烤红薯之类的…… 而花贩看到两人,笑脸相迎着捧上来几支今天还剩下的玫瑰花,谄媚地叫卖道: “今天最后这几支玫瑰,成色都不错,要不要带几支给美女啊?” 瞧着那几只色相一般的玫瑰,陈翊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白音直接拒绝:“玫瑰中看不中用,我不要。” 面对上来这一通反击,花贩反应也是快,反手指着一旁的洋桔梗说:“洋桔梗花期长还漂亮,美女觉得怎么样?” 白音瞟了眼那些桔梗,转身又对陈翊使了个眼色。 陈翊心领神会地对她相视一笑,转头对花贩交代: “那都给我吧。” 小贩顿时喜笑颜开,慌里慌张、又行云流水地把桔梗包裹完毕,还挺像那么回事…… 望着怀里的桔梗花,白音脸上的表情,破天荒地露出了诧异神色。 她那会儿使眼色明明是让陈翊拒绝,怎么他这次跟自己的暗示来个南辕北辙,直接把花买下来了? 到底还是闷…… “本来是想替你拒绝来着,但想到,你回到丰海受了这么多委屈,今天就当是我借花献佛,向你赔礼,讨你开心一次?” …… 白音脸上的诧异忽得变了性质。 看来还是低估他了,去美国‘花天酒地’了那么些年的大集团总裁,怎么可能那么闷? 就算真的闷,那也是闷骚的闷…… “用一束花来讨女生开心,有点俗。” 她半真半假地开了个玩笑。 “是有点,不过看在今天事发突然份上,请白小姐担待一下,以后有机会我再补上别的?”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比起鲜花,我现在更想吃饭。” 言罢,陈翊扬笑,带着她拐进了下一个岔路口,他们的目的地赫然出现—— 如他所讲,这是一间地道到不行的家常菜馆,此时快十点了,没有堂食的人,店铺的老板和老板娘一前一后地张罗着准备打烊的工作…… 看着迎面走来的两人,老板娘一边收拾桌子,一边仓促地用丰海话问:“要打烊了,吃点什么?” 陈翊也用丰海话轻车熟路地答: “阿姨,两份云吞面和虾饺,不要辣酱。” 老板娘刚应了句好嘞,大概是觉得这个声音略微熟悉,认真的抬头打量了一眼来人,瞳仁里满是惊讶和意外—— “呀!这不是小翊嘛?!终于想到过来啦?” “到附近办点事情,突然有点馋您家的云吞,顺路就过来了,没耽误您打烊吧?” “哎呀哎呀,这还没打烊呢嘛!快坐快坐,我这就叫你李叔给准备哈!” 在她欣喜地跑去后厨之前,眼角的余光还不忘扫了一眼他身后怀抱着一束桔梗花的女孩,露出一种莫名看透的眼神。 白音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这间充满着烟火气息的苍蝇小馆,熟悉的家乡话,地道的小吃,还有暖黄色的灯光打在头顶上,蟹黄虾仁的鲜香荡着浓浓的汤头扑进鼻腔里…… 而坐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无论是周身的气场,还有全身的装扮,都与这里格格不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陈翊已经改变了太多,可她一时又说不上来,是哪种改变…… “你认识这家店的老板?” “嗯,我在老城区上小学时,每天上下学都会经过这里,就成了常客,后来搬到新区,”他稍作停顿,白音明白他指的是搬到白家, “来得就少了,但还是觉得这家的云吞面做的最好,隔三差五地还会来吃,之前大学暑假回国也会来,但工作后就没什么时间了,算起来,也有四五年没来了吧,没想到老板娘还记得我。 过去我妈经常忙工作,没太多时间照顾我,所以我经常来这里吃饭,有时干脆就在这里把作业写完,我记得,老板娘的儿子比我小两岁,经常窝在角落里做功课,好几次因为做不出来数学题气得愁眉苦脸,我就去教他了几次。 后来老板娘越来越欢迎我这个‘留守儿童’了,几次三番说要给我免单,权当是给她儿子辅导功课的学费……我当然没有答应,毕竟留下来也是我打扰人家……” 第一次听陈翊讲起来他的过去,白音不由得好奇,他居然会有这样“接地气”的经历? 十一岁之前的陈翊,与十八岁之前的她,有着表面相似,内核截然的生活。 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形容的就是十八岁之前的她,几乎没有在苍蝇小馆的经历。 而想到刚刚那会儿在便利店前,她以为陈翊就像之前的自己一样,原来,还是她肤浅了。 此刻,她终于找到了陈翊身上改变的东西,那是一种逐渐脱离人间烟火,却依然返璞归真的气质。 “来啦来啦!专门多给你们加了云吞,这个点还来吃饭,一看就是馋得不轻!” 老板娘热情地将二人的饭菜端上来,闻着浓浓的汤头,她还真的有些跃跃欲试了。 “这么好看的囡囡,是女朋友啊?” 白音的家乡话虽然不及格,但是这句话还是听懂了的,正想着澄清,就被咬了一口的虾饺烫到…… 陈翊赶紧抽了张纸给她,顺手递又递上了矿泉水:“喝口冷水。” 白音打开润了润舌头,吹了吹气,还好缓过来了。 老板娘也是过来人,一眼看破,也就识趣的没有追问,反而聊起了别的: “小翊这几年不见,倒是变得越来越帅了!以前小时候有礼貌又懂事,真是一直都讨人喜欢……” “哎呀老婆你快来算账吧,别唧唧歪歪打扰人家吃饭!” 看着这对老夫妻默契地一唱一和,白音又尴尬地夹了一个云吞放在嘴里。 “好吃嘛?” 陈翊有些期待地看着她。 “好吃,汤味浓淡正好。” “之前我做的鸡汤,你觉得正好,我就知道你应该喜欢不太浓的汤,我也一样。” 她自己都从来没在意过的事,他居然一直记得。 “不愧是陈总,记性真好。” “怎么?” “不仅记得我的口味,还记得我拿刀叉的习惯,这次多亏了你的好记性,不然我现在哪能吃上这么好的饭。” 看着白音的神情自若了不少,也没那么拘谨了,陈翊的心里不止一星半点的雀跃,潜意识里的话,如那泓温热的泉水翻涌而上,到了嘴边—— “阿音,回家住吧?” 白音的神色又瞬间凝固了,他预料到会这样,但他也确信,不会有比此时更合适的时机。 “那里早就不是我家了。” “你回来后,遭遇了太多事情,刚刚还遇到闯空门,我不放心你再这样下去了,回家,就当是保护你自己。” 所以,那会儿他从派出所出来心事重重的样子,就是为了酝酿这一刻吗? 白音垂下眼眸,秋水之上,横了些云吞面缭绕的雾。 “在那里,我就万无一失了嘛?”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置身危险之中。” 陈翊的眸子今夜第一次,如此郑重其事地攫住她的瞳孔,让她的眼波无处遁形…… “况且,你下午还说,对我母亲的立场仍旧保留怀疑态度,难道你不想查清楚当年的事吗?” 这人还真是个狠人,狠起来,连妈都“卖”…… “现在我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不可能再置身事外了,这局只能靠我们自己破。” 望着他讳莫如深的眼眸,她胸中的波涛翻滚而来,到了嘴边,却化做一句不咸不淡的回复: “好,那一起查清真相。” 她平静地应了下来。 他心里的烟花却悄然盛放。 第46章 千金归来 溺水案因着真凶谢凌的落网,以及对共犯邓微的追诉,眼看着落下帷幕。 而被这起案子撬动的背后势力,自然也开始蠢蠢欲动。 白家宅邸的会客厅。 “我都说了义峰,现在我什么都管不了,银行有什么事,你去让秘书安排时间去见夏鸿。” 现任丰海银行行长褚义峰,坐在沙发上按耐不住,在陈菁云耳边叽叽歪歪,惹得她心思十分不平。 “陈行,您也知道我的性子,从前跟着您的时候,就不是那咄咄逼人的料,之前您在,银行还说得上顺风顺水,能指着慕白背后留点油水,可这两年生意真的不好做……” “我退任之前交代得很清楚,关于慕白那边的合作,行里的商拓会维持,但至于结果如何,那就看你手下的本事了。 今年经济下行,别说我们银行不好做,就是慕白集团也没少亏损,但你现在是总行长,不管是内因还是外因,解决问题是你的责任,现在来求我,远水解不了近渴吧?” “陈行,这慕白对我来说是远水,对你可不是吧?” 褚义峰若有所指地点了她,怎奈这陈菁云的脸色立刻变了—— “褚义峰,你这话我可不爱听。” 谁不知道,她陈菁云从前是慕白集团的夫人,现在是“垂怜听政”的“老佛爷”。 “先不说从过去到现在,慕白都是长黎一手操持,他去世后,我是替我儿子看了两年,但也就挂个虚名,全是夏鸿董事打理,自从陈翊正式接任,我可是一概不管的,早就想图清净了,不然我也不至于这么早就退休,连老本行都懒得管了,还要去动慕白的心思?” “可陈行……” “别叫我‘陈行’,我现在可不是行长。”陈菁云猝然打断。 “陈……夫人,抱歉,我失言了,但我今天登门,您不会不懂我什么意思,之前你也是从我这个位置过来的,您不会不懂我的难处…… 这次慕白被卷入舆论,现在是真相大白,摆平了言论,但是这背后千千万双手到底还会伸几次,我们银行到底还能挺多久……这些……” “哎呦这不是褚行长吗?!” 尖细的嗓音,刻意拖长了尾调,恰如其分地打断了这场对话—— “我小姨生日前两周就过了啊,你怎么今天才来贺寿?” 陈菁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逮住话头,疯狂推搡—— “南风你来得真是时候,我最近在跟着方姨学烘焙呢,才烤出了一盘纸杯蛋糕,你来尝尝!” 她赶紧起身,张罗方姨从厨房端出来一盘放到茶几上。 “瞧瞧我这记性,都忘了给义峰你端出来尝尝。” 褚义峰见此状,便知今天这场“哭诉”是妥妥无疾而终的架势了,这哪是在招待他,分明是在下逐客令。 “不必了夫人,您与俞总说说体己话吧,我就先失陪了。” 看着他悻悻离去的身姿,陈菁云长舒一口气:“还好你出现得及时。” “小姨,怎么褚行长都来家里找你了?什么事这么严重?” “还不是丰海银行收益惨淡,他这是指着我给他出谋划策想门道呢,我都退任了,还想让我操心这个,真是拎不清。” “你这退休有段时间了,这褚行长还真是不解风情……” 俞南风附和着,“不过小姨,您现在这日子过得确实滋润,多少人羡慕不来的,才五十岁就‘退休’了,儿子又在集团有一席之地,您这命格啊,道士看了都羡慕。” “行了行了,数你嘴甜,这讨我开心的功夫啊,陈翊是一点都不愿下,你倒是学得彻彻底底。” 眼看着陈菁云这心事重重的样子,俞南风反问: “怎么?陈翊又惹你不开心了?” “你说,这次慕白被推到风口浪尖上这么久,最后竟然是这样一个乌龙,亲姐谋杀亲妹?也是够倒霉,都发生在陈翊的房间,之前的舆论虽然压下来了,但是说得那么难听,真是给集团雪上加霜。” “案子现在不是查清楚了?归根结底,也跟慕白没什么关系。” “就算这案子跟我们没关系,但我还是憋着一股气呢。”陈菁云暗暗道,“……那个丫头,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为什么两次出事,她都在场?而陈翊,一次都没跟我提过?他对我这个亲妈,还不如一个假妹妹信任,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闻此,俞南风煞有介事地追问: “小姨您也不知道啊?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呢。” “什么意思?” “我不是跟您讲过,案发那天,我去陪袅袅参加了音乐会吗?本来就是想撮合他们,结果因为这案子,游艇派对也取消了,搅和得彻彻底底,还差点把袅袅当成嫌疑人带走,最后我还是看网上爆出来‘千金归来复仇’什么的,才知道,原来白音也在里面! 这案子搞的乌烟瘴气,多亏了夏叔机智,见招拆招,不然我还不知道,原来他们两兄妹在搞这种名堂……” 显然是不满俞南风这最后一句的措辞,陈菁云眼里直接带了点嫌弃: “哪哪都有她,阴魂不散的,真是来着不善,善者不来……” —— “确实,这个家里,来得好像是没有什么善者。”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像是在宣判,不偏不倚地双关了陈菁云。 两人诧异回头,看到玄关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一个人。 而这个人正是她们口中一直议论的白音。 她就站在那里,纯黑色连衣裙,披着同色系的小西装,若隐若现的白皙脖颈间,挂着串纯白无暇的珍珠项链,仿若深海里涌动的精灵,预备破蚌而出。 而她的脸,明明平静无虞,可黑色的瞳眸里,却头一次令人感受到了暗流涌动的潮汐。 而对面的两人,尤其是陈菁云,脸上的表情也不尽平和,从起初的大惊失色,到莫名烦躁,再到一回常态的高傲姿态。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还以为你会下午来呢,没想到你还挺迫不及待。” 白音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手腕处的时间,淡定回复: “现在是12:25分,按照时间段的划分,的确是下午。还没到就听到有人议论我的事,我看‘迫不及待’的另有其人吧?” 显然是没想到这丫头给她来这出“下马威”,陈菁云不禁暗叹:刚刚送走了一个,又来一个。她自觉没趣,不咸不淡地交代: “方姨已经帮你把房间收拾出来了,让她领你去?” “不必了,我自己认路。” 说罢,白音拖着箱子就上楼了。 她的行李只有这一个箱子,也不重,就装了点衣物,日常用品家里都有,所以她刻意拒绝了陈翊要亲自送她回来的请求。 现在看来是正确的,恐怕陈翊在场,刚刚的场面会影响她发挥,她总归要给陈翊几分面子,但他没在场,她就可以像刚刚那样,张口就来,毕竟打从心底里,她可压根没想给陈菁云面子。 她拖着箱子进了这个离开了四年的房间。 此情此景,百感交织。 想到了陈翊昨天的话:“我让方姨按照你曾经的习惯,重新收拾了你的房间。” 确实,乍一看,跟过去的布局没什么出入。 一样没什么温度,没什么意思。 这个家,也一如既往地没什么意思。 想到刚刚那两人议论的场面,还有看到自己突然出现时,那分秒即逝的慌张模样…… 可笑,贼喊捉贼。 谁知道你们两个又安了什么“好心”呢?还在这里互相装无辜。 着实扫兴…… 陈翊的电话碰巧进来了,此时看到这个名字,莫名更烦了—— “你到家了吗?” “嗯。” “感觉怎么样?吃饭了吗?” “没什么感觉,没吃饭。” “……家里没做饭吗?” “不知道。” 陈翊瞬间懂了。 他确实无法想象白音跑下楼问陈菁云“吃饭叫我”,也无法想象陈菁云会上楼去叫白音“快来吃饭”。 “那我待会儿让方姨给你送到房间里?还是你想吃别的,我给你点到家?” “我自己能点,不用你。” “……是不是我妈刚给你什么‘下马威’了?你别放心上,她这几年也没少唬我。” 真不愧是你,这都猜出来了,不过,可不是她给我,而是我给她。 但转念一想,也没必要告诉他,她是真的有点烦了。 “算是,所以我这会儿不想听你说话。” “……” 陈翊表示可以理解,这叫啥来着,爱屋及乌的反义词——“厌妈及子”。 “好,那我……不烦你了,你记得吃饭,我晚上回去看你。” 白音主动挂断,对面的陈翊,听着“嘟嘟嘟”的回音,内心却是莫名的安心和雀跃。 她都这么烦了,也没有因此不接自己电话。 而且刚刚那看似百无聊赖的回答,更像是在耍脾气。 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白音。 他放下手机,不觉间悄悄地笑了,他刮了刮鼻梁,看着眼前的报表……心思却还在神游,真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 他好久没有这么期待下班回家这件事了。 “那个……陈总?” 简璐朝他视线里挥了挥手, “这个agenda已经过到第十四页了,您现在还在第四页,要不要同步一下?” *** 白音真是没有想到,回白家的第一天,就让她碰上了贵客登门。 宋临川和他女儿宋知袅在傍晚时分,如约前来。 不晓得这个“如约”,是真临时还是假预谋。 不过回来之前,白音就已经打好了预防针——来着不善,善者不来。 就像陈菁云白天吐槽她一样。 尽管她十分想要弄清楚宋临川背后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但今天这个时机,如果她贸然出现在这个家里……怎么想怎么别扭。 宋临川他们该不该知道她的身份? 上次的案子闹得满城风雨,最后即使真相大白,也少不得人对她,对慕白集团议论纷纷,不就是着了他们的道吗? 这么一想,她的身份“真相大白”,她的回归,也恰好符合这个时机。 她看了眼时间,陈翊怎么还没回来? 他不回来,她怎么找由头下去呢? 她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打开与他的聊天框,半天也没发出去一句话。 这不对。 白音,你有你自己的考量,不应该依赖陈翊。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成了你的“代言人”?成了你的“解语花”? 况且,就他那闷头闷脑的样子,你还指望他回家了来介绍你? —— “诸位,这是我妹妹白音,是之前溺水案的受害者,也是差点被嫁祸的大冤种,现在走投无路只能回家……” 打住—— 想什么不切实际的东西?!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是来者不惧。 她将手机锁屏,掏出了那本压在枕头下的《呼啸山庄》,百无聊赖地翻开…… *** 而楼下的四人,自然又言笑晏晏地戴起来面具,偏厅的钢琴声应夜而起。 今夜的剧本,陈翊觉得颇有上次的味道了,不过不同的是,今天的曲子不是月光,而是欢乐颂。 可他抬头,今夜的月色,并不美。 推开门,气氛,看起来也并不欢乐。 钢琴声戛然而止,四双眼睛闻声寻来,让他还真有那么一瞬间的不知所言。 而他想看到那双眼,果然不在这里。 “陈总,您终于回来了,小女手痒,拿您的琴过过瘾。” 宋临川率先开口,陈翊这才敛起异色。 “好说,宋小姐这样好的琴艺,也是我们家钢琴的荣幸。” 他再次戴上了面具,迎上去与宋临川握了握手——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正式见他。 竟然跟女儿的气质不尽相似,宋临川身材魁梧,中气也足,两鬓虽有老态,可想年轻时也是英姿飒爽的气势。 “晚餐准备好了,既然小翊也回来了,我们就入座吧?” 陈菁云提醒道,众人纷纷点头,准备落座。 可陈翊还是留意了一眼餐桌上的餐具——果然,也没有她的。 看来,在场的人并没想过这场晚餐需要她。 对于她们来说,这个人在这种场合下,仿佛是避之不及的。 他顺带看了眼手机,她完全没有发消息,看来是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压根无从下手吧?还真沉的住气。 但这样的局面,他可不想单打独斗。 他收起手机,入座前佯装奇怪,大大方方地问:“方姨,你是不是忘了给阿音准备餐具啊?” 此话一落,四双眼睛瞬间又情绪各异地扫了过来……他紧接着就解释: “你们先开始,我上楼叫她,她这人安静惯了,肯定又看书入迷了。” 说完就是一个转身,直接离开了此场景。 徒留这群人气氛哑然,心思各异。 “白音小姐,现在是跟您母子住在一起了吗?” 宋知袅暗戳戳地问出口,而陈菁云和俞南风,面面相觑…… 第47章 不速之邀 陈翊走到白音的房门前。 这么多年,他终于可以期待地敲响这扇门,并且确信可以有回音了。 可下一秒,打开房门的白音,还是给他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走吧?下楼吃晚餐。” 白音小心翼翼地朝他身后张望了两眼,斟酌半天明知故问地来句: “跟四大天王?” 陈翊不觉笑出了声,以前没发现,白音骨子里的鬼马叛逆确实不止一星半点。 “跟他们四个同时吃饭的机会千载难逢,难道你不想知道他们今晚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我去了,他们还肯显山露水吗?” “你去了,才是让他们显山露水的好时机,况且我话已经说出来了,你要是不下去,那我也不好收场。” 陈翊这话,根本不给她任何拒绝的余地。 这样的局面她迟早都要面对,况且,这不就是她归来的目的吗? 只是这一刻,的确比想象中来得快了那么一点。 白音的心情一张一翕,跃然脸上,他恰到好处地宽慰道: “放心,待会儿有我在。” “等我换件衣服。” 白音将门轻轻阂上,原本还略感不安的心思,却在看到琳琅满目的衣帽间后,瞬间泛滥到另一种状态—— 当年的衣帽间是都没清理吗?! 不对,这几款不是今年才出的吗?还有些在专柜橱窗里看到的……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这都是陈翊准备的。 回来之前,他被自己一句话拒绝了接送——“我的衣服一个箱子就够,不用你来。” 所以他知道自己衣服“寒酸”,提前给她安排的? 可其实,她根本不在乎这些,毕竟那些价值成千上万的衣服配饰,十八岁之前的她早已从里到外见识过,早就不以为意了。 四年了,望着这满屋的“珠光宝气”,她恍如隔世。 如果她不曾拥有过这满目珠翠,那么这一刻,对于一个普通女孩来讲,或许就是灰姑娘的高光时刻,也是理所应当芳心暗动的时刻…… 可白音,注定与普通女孩无缘。 她顶多对陈翊的安排,表现出友好的惊讶,再道以平常的感谢。 感谢他肯让自己这个籍籍无名的落魄千金,重出江湖,还肯给自己“千金”的体面,尽管这也是她理所当然的权力。 别的不说,至少此刻,这些个价值连城的“宝贝”,倒是给了她种失而复得的快感。 想到这,她竟久违地笑了出来。 她从几十条裙子中,一眼看中了条纯白色镂空印花一字肩收腰连衣裙,优雅婉约,剪裁也利落地显出她不俗的腰身。 她将长发简单梳了梳,天然去雕饰的造型,令颈间的那串珍珠更加熠熠生辉了。 当这样的白音再度打开房门时,陈翊的眼眸里的星火转瞬即逝——真正的千金终于回来了。 “眼光不错,陈总。” 她半开玩笑着揶揄,心底却暗忖:连衣服的尺码都拿捏得恰好,看来没少做功课。 *** 自从在丽行那天,宋知袅看出了陈翊对白音这么上心,又牵扯到慕白的舆论,她与俞南风就没怎么联络。 看着那些昙花一现的头条热榜,荒诞至极,而那段时间她的心情,也像热锅上的蚂蚁,噼里啪啦。 慕白最近刚喘口气,她跟父亲赶着就来了,心思着实有点透明。 被宋临川交代今天晚上要去“白宅”吃个简餐时,她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可能—— 陈翊会当场拒绝他们这出“乱点鸳鸯谱”,她会当众下不来台。 从进入到这个房间后,她的唇角几乎没耷拉下去过,而陈翊与白音先后出现在眼前后,又是几乎没有扬起来过。 而僵起来的,又岂止是她的表情,还有这周遭莫名冷却的气氛——当几人陆续安静而尴尬地落座后,陈翊开口第一句,就打了他们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宋小姐,丽行的案子差点牵涉到你,我心里还挺过意不去的,毕竟是我嘴快指认了那个风衣……” 他修长的手指夹起高脚杯柄,有力地悬起。 “正好,您二位今天来家里用餐,也算是给我一个赔不是的机会,是我当时有失分寸了!” 这招先发制人,四人脸上的表情可以用姿态万千来形容。 宋知袅还没缓过神,宋临川却一脸淡定,及时接上了陈翊这通“负荆请罪”般的开场: “哈哈哈您这就太见外了,袅袅这孩子从小乖巧,没见过那种场面,不过她后来也朝我通了气,说当时为了帮您洗脱嫌疑,才硬着头皮说了实话,我跟袅袅都没把您当外人,自然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过,陈总这话可言重了啊!” 说完他举起杯子与对面的陈翊碰了一下,眼里的光芒也格外幽深莫测。 这两人话里有话,好一个“有失风度”,又好一个“不当外人”,惹得身旁的白音也莫名一笑: “其实该说抱歉的是我,这次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不仅给我们慕白自己找了麻烦,也给您二位添了不痛快……” 她一开口,在场的人都不自觉被吸引,那淡如秋水的眼神,不卑不亢的语气,令人难以忽视。 “现在我能完好无损地回家,也多亏了宋小姐当时的澄清,不然我现在还是一身脏水,我没什么资格说敬您一杯,这酒就当是我白音致歉了。” 说罢,白音竟不由分说地将手边的白酒饮入口中。 这“兄妹俩”一唱一和,推杯换盏行云流水,把人看得一头雾水。 “这还没动筷子,你们两兄妹就迫不及待喝上酒了?” 陈菁云终于按捺不住打断,“阿音你离家这几年,本事也见长啊?跟陈翊别的不学,酒倒是喝得快,什么时候晚餐还准备白酒了?” “白酒是我让方姨拿上来的,”陈翊从容怼上,“我看这酒刚刚一直放在厨房酒台上,难道不是今晚请客人喝的吗?” 他将还未饮一口的橙汁推到白音手边,示意她以此解一下酒。 “倒是方姨,忘了准备阿音的餐具就算了,怎么连饮料也不倒?难道我们家今天的橙子不够多榨一杯?” 一直在厨房忙活的方姨听了这话,手里的活都停了,愣是不知道怎么答。 这气氛瞬间竟出落得如同刚出窖的新酒,醇厚浓烈,还没入口,就呛得人一阵晕眩。 “哎呀好了好了,”俞南风见势摆手, “我的过我的过!茅台是我带过来想要请小姨和宋总的,方姨,开餐前我就说了,怎么你把宋总这杯,放在阿音这个小姑娘这了?让他们对我好一顿数落啊!” 她佯装悻悻又尴尬的样子像极了曾经的陈菁云。 听俞南风这通滚台阶般的说辞,方姨的脸瞬间释然,一边摩挲着说是自己老眼昏花,记性不好了,一边又将整瓶酒抬上来,作势给在场诸位斟满。 桌上的戏眼分分钟已然换了几个。 今天这局毋庸置疑,又是俞南风攒的。 自从音乐会的事,让陈翊与宋知袅的“游艇之约”不了了之,她这媒婆见势不妙,自然是迎头赶上,这宋临川表面上不闻不问,但实际上心里面指不定打什么算盘呢,能与慕白集团搭上亲戚,那对他这小小钢铁厂来讲求之不得了。 所以他刚刚才那么放肆得说什么‘没当外人’,显然是想令周遭人下不来台。 而陈菁云的态度也是模棱两可,不可言说。 晚餐结束后,按照以往白音的性子,她绝对是要直接上楼躲清净的,但如今的她,早已不再是可随时神隐的月亮,而是无时无刻不整装待发的一支箭。 果不其然,餐后茶歇时分,宋临川还是谈到了“重点”—— “这案子算是告一段落了,可我看这几天的舆论,小风小浪还是不少啊?陈总,是公关那边人力不足了吗?” 他瞥着坐在角落的白音,等她抬眼,目光就又狡黠地收回到身侧的正亲自沏茶的陈翊身上。 “现在的网络啊,随便丢块石头进去,泛起来的水花都能呛死人,何况是慕白这么大集团的‘丑闻’呢?反正案子已经破了,真相也摆在那里,媒体有点博人眼球的流量不容易,小打小闹而已,没必要‘赶尽杀绝’” 陈翊将新泡好的茶一一倒好,挑了盏颜色最正的放在宋临川眼前, “都是为了生计嘛,我们慕白这么大集团,还能被一些小营销号击垮吗?真的出手澄清,浪费人力物力不说,倒显得我小气了,没必要。”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正经打过工的“落魄千金”,白音真的觉得陈翊刚这话挺欠揍的,不过站在她如今“上位千金”的角度来看,她觉得:怼得好。 被怼的宋临川,脸上微微露出一丝尴尬,品了口茶竟是格外苦…… “不过陈翊,阿音回来这事,好像是需要交代一下吧?之前闹的又是绯闻又是凶手的,开诚布公澄清一下总是要的吧?” 俞南风顺势接口,陈菁云也递了个肯定的眼神出去,“正好,这件事我也早就想提了,” 她放下手中的水果叉,“之前那些媒体把你们两个写成不正当关系,光这一个话题,就够他们炒几个月了,现在真相是查清了,但那又怎样呢? 查清真相是警察的最终目的,而对我们企业而言,真相只是我们达成目的的手段。 要我说呢,既然阿音已经被这事推到风口浪尖了,那的确该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丑闻’不能被解释,那‘八卦’的重心,至少也可以转移到一个可控的事件上去,你们说对吧?” 陈菁云望向白音那迷不可测、又总是波澜不惊的双眼,直到陈翊堪堪打破—— “这好说,我明天就让简璐安排场记者会,澄清一下阿音的身份。” “记者会的形式有点太刻意了吧?”俞南风感到不妥,“这归根结底是家事,只要邀请些小有名气的业界董事,搞个什么酒宴,也就解释出去了,舆论哪里轮得到你们插手。” 她也放下茶盏,看了眼陈菁云,两人的眼神交换之后,又不偏不倚地落在对面的人身上。 白音正打算喝下陈翊给自己添得第三杯,见此才停下淡定附和: “我都可以,悉听尊便。” 闻此,宋临川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见缝插针地抛出他今日的目的—— “不知道这次,我宋临川有没有这么个荣幸,就着给白小姐千金归来的由头,邀您一家到我秋月山上的酒庄去避避暑呢?” 原来在这等着他们呢? 听到“秋月山酒庄”时,陈翊不由得念想一动。 秋月山是丰海近郊最大的避暑圣地,依山临水,方圆几十里内生态最好,也引得不少投资商垂青,每年夏末秋初时最为热闹。 从之前他查到的背景来看,秋月山酒庄如今在他们宋家名下,不过若干年以前,就未必了。 他不由得想到那个不成气候的姨夫俞凡,俞南风的父亲,他一贯嗜酒成性,尤其是对葡萄酒,迷得那叫一个醉生梦死。 这酒庄的经营权,是谁假手于他的,不言而喻。 尽管这在他人看来,是些再稀松平常不过的商业活动而已,但他隐约感到,这是一个突破口。 搭进去一个邓微,宋临川并不会善罢甘休,而他背后的人显然更不会,他们的计划还在进行,他和白音就不会就此消停。 他与白音略略相望,心照不宣的眼神直达心底。 “我早就对秋月酒庄有所耳闻,现在的运营权……还在您自己手里?” “是,也不是。”宋临川假意讪讪。 “怎么说?” “现在酒庄交给袅袅了。”他看了看身旁的女儿,“这丫头回国后在公司里挂个闲职,整天还是不务正业的,终于算是劝动要帮我看这个酒庄,正好我平时也兼顾不过来,当给她练练手吧。” 陈翊嘴上笑得礼貌得体,心里却颇感怪异,之前初见宋知袅,她还在自己面前说什么“完全不懂经营”,这才一个月不到的光景,酒庄的经营权都落入手里了? 看来,她逢场作戏的功夫,一点不比她这父亲弱多少。 有其父必有其女。 宋知袅表面上波澜不惊,外表也动人心魄,而内心或许像一片汪洋,一块石子探进去,幽不可测。 与白音的神秘截然不同,在陈翊眼里,她是一泓湖泊,澄澈、掷地有声。 “对了,如果去秋月酒庄,” 陈翊点了一下俞南风,“姨夫最近身体好些了吗?不如这次叫上他一起?” 自从白长黎去世后,俞凡的身体也是每况愈下,俞南风起初总是念叨,这两年大概是忙了,也对他的身体状况麻木了,渐渐地很少主动提起。 “我爸他那身体,谁知道下不下得来床呢?” 俞南风失望摇头,似乎是一种拒绝。 “我看也别折腾他了,”陈菁云附和,“他受罪你也受罪,不如找个护工在家陪他几天吧?” 就这样,秋月山这事仿佛就被默许了。 出发日期定在一周后,那天正好是处暑。而参与的人员嘛,见者有份,在场诸位自然都要去的。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而这东风在陈翊看来是程灵溪。 陈翊本想让白音去做这个说客,可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妥。 上次丽行的案子他全然无防备,可这次对方有备而来,程灵溪如今虽然是廖曼手下的,俞南风夏鸿他们心知肚明,把她薅过去,简直就是把“挑衅”写在脸上…… 到时候尴尬事小,威胁到程灵溪的安全事大。 陈翊还记得,他那天去警局接白音之前,程灵舟神出鬼没地敲了敲他的车窗,一双鹰眼直勾勾地扫下来,威慑力十足—— “陈总,这次的案子多亏你配合,谢了。不过我妹妹初来乍到,担不起您‘私人侦探’这一要职,如果有事情要调查,慕白和晟莘旗下这么多佼佼者,也不差程灵溪这一个生瓜蛋子,你说对吧?” 他嘴唇虽然勾着,眼里却尽是不可置否的威然,陈翊怎么会听不来这画外之音? 所以,他跟白音谁都不能主动开这个口。 不过,有一个人也许可以。 隔天,宋家的邀请函果然及时递到了夏鸿手里—— “诚邀夏董携其家人,莅临秋月共祝家宴。” 第48章 如约 自从丽行的案子告一段落,程灵溪每天都加班到九点以后,负责慕白业务这块的人,几乎没有得闲的时候。 cbd离家也不近,只要程灵舟手上没有急案,他最近都会亲自接妹妹下班。 程灵溪疑惑,刚上班那阵儿也不是没加过这么晚的班,怎么最近就这么着急上心? 这天忙完,就在她以为程灵舟会一如既往地出现在楼下时,一个熟悉又意料之外的身影站在那里—— “下班了?” 夏末的晚风浮动着,夏明彻的声音顺着这风吹到她耳边。 “你怎么来了?” “舟哥的命令,他今天有个小案子来不了了,换我护送你回去。” 他说的轻飘飘,没有丝毫被强迫前来的意思。 “这么晚叫你来?我哥在想什么?!” 说着她就要发语音“骂人”,夏明彻赶紧制止—— “你别激动啊,我本来就有事找你。” “什么事?” “我最近一直在找时间,但画廊忙着准备九月份的画展,有点耽搁了,有件挺重要的事要亲自问你。” 好久没见到他这么郑重其事的样子了,程灵溪觉得脸上有些许黏稠,原本该夹杂着夏日里焦灼气息的晚风,却被江面的水汽蒸发。 夏明彻的额发被晚风轻轻荡起,那双明亮的眼睛竟有了些满腹心事的思忖。 “你下周能请假吗?” “请什么假?” “我想请你去秋月山玩两天。” 咯噔—— 是什么声音?是程灵溪被自己口水呛到嗓子眼的声音?还是心脏突然宕机的声音? “这就是你说的……重要的事?” “对啊,这不重要吗?” 这无辜的语气,让程灵溪更加摸不着头脑了……这种事,微信不是随时都能问嘛?干嘛一定要当面讲…… 虽然对夏明彻,她是有点“死心不改”,但对方这么突然地主动当面邀约,也太让她受宠若惊了,这是梦里才会出现的情景吧?! “……你怎么突然想到要跟我一起去秋月山?” 以为梦可以继续横冲直撞地做下去的时候,夏明彻接下来的话立刻给她来个美梦急刹车! “不是我,是宋临川父女要请我们三家一起去秋月酒庄避暑,说顺便为阿音办一个回归宴,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 两人循着晚风走到江边,注视这城市的灯火通明,鳞次栉比的写字楼们透出陆离的光芒,就像是遨游在深海的一条条鱼身上的鳞片,虚诞地漂浮在城市的夜色里…… 打什么算盘呢?还不是它的算盘? 程灵溪讽刺地笑了,抬起头来仰望夜色里最高的那座慕白大楼。 它像是万物的头领,坚固,顽毅,令人敬畏,如一条鲨鱼般,可无数条或可圈可点虾兵蟹将,或不知名姓的小鱼小虾都争前恐后地期盼着他的垂怜。 不知不觉间,她与“慕白集团”的缘分竟然走到了今天,从白音到夏明彻,现在她所在的公司在为慕白效力,而她也成了慕白集团总裁privateeye般的人物。 可慕白到底要什么?而那些人又究竟要慕白做什么? 她清楚地记得白音从警局出来第二天,她郑重其事的说辞——“灵溪,我大概是被人盯上了,也许现在回到白家对我来说是最安全的,我想查清楚背后的人到底要干嘛。” 程灵溪不明白一直对“回归”如此抵触的白音,怎么会在这次的事件刚过,就这么果断地下决心回去,难道就像她说的,为了“人身安全”和“揪出幕后黑手”吗? 这样的目的搁在一个普通人身上,她相信。 但这个人是白音,她绝不是会为了这种理由而妥协的人。 那让她妥协的理由是什么? 总不能……是陈翊吧?这俩人现在居然默契到这种地步?不过看陈翊对她的态度来看……的确很暧昧。 别人是越描越黑,她程灵溪是越想越离谱,直到夏明彻的手指晃到她眼前—— “哎哎!我在邀请你哎,能不能给个反馈?” “啊?”程灵溪假意犹豫道,“我们最近很忙的,曼姐不知道批不批我假……” “这简单,我跟陈翊说一声,你的假准能批下来!” 说罢他就打开手机去翻通讯录,程灵溪瞥见“陈翊”的名字,赶紧拦下—— “别别别!我直线经理是曼姐,你这先斩后奏的,以后我还怎么在晟莘混啊……” 夏明彻看到她这张牙舞爪的反应,忍俊不禁:“你背景这么硬,还畏首畏尾的?” “?” “你看看你,工作是鑫荣的俞总引荐的,假期是慕白总裁批的,现在还是第一股东儿子秋月山的特邀嘉宾,是不是程大小姐?” 他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忽然伏下身子侧着脑袋盯着她,那双迷人的鹿眼不断在视线里放大,仿若星辰逐渐坠落…… 程灵溪没管住自己的神经细胞,脸刷得一下红了,再然后,她不知所措地朝后退了一步,心里嘀咕—— 夏明彻你小子干什么?你不知道这种时候,散发这种莫名其妙的魅力,是会让人丧失判断力的吗?! “你少开玩笑了!那啥……还进不进地铁了?” 抬头一看,地铁已然在眼前。 程灵溪表示她要跟家人商量一下,明天再问廖曼批假的事。 从他讲出这个邀约的发起人时,她就明白,夏明彻只是来做说客的,而真正想让她去的人,应该是陈翊。 他还真知道她好这口?这夏明彻还真是说来就来? 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氏,值得这么“大费周章”吗? 夏明彻将她送到家门口,刚要道别转身,忽然拉了一下她的手臂—— “哎灵溪。” 她回头,“嗯?” “我承认,邀请你去这事,白音陈翊他们确实跟我提过,不过……”他的一贯明亮的眼眸微微垂落, “不过即使他们不提,我也会来邀请你的。” “……为什么?” “因为……” 高中时,他就知道程灵溪的心意,可她始终都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所以他就一直以朋友的身份,默默陪着。 听她叽叽喳喳地吐槽室友,在学校里叱咤风云地参与各种项目比赛,拿了大奖就龇牙咧嘴地跑来跟自己炫耀,包括后来晟莘给她最终下了offer那次,她开心地语无伦次恨不得抱着自己亲上两口……当然最终还是克制住了。 有很多个瞬间,夏明彻以为她的表白就要脱口而出了,可每次要么自己落荒而逃、要么对方被打断…… 一来二去,两人似乎已经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默契,友达以上、恋人未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