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长平楚秦一鹤》 第1章 郑安平 今天的河南开封市,在2300年前叫大梁,是魏国国都。 中国人的姓通常表示他的故乡所在,或祖先的职业。比如郑安平姓郑,这表示他的故乡是郑国,或者他的祖上干过与祭奠用酒(鄭)相关的工作。 郑安平是魏国的武卒。 郑安平看来是家中的支庶。按当时的规矩,只有(嫡)长子有资格继承家产,被称为“大子”——后世皇帝的接班人称“太子”就是从这儿来的。其他的儿子,不管是大老婆生的,还是小老婆生的,统统都要离家谋生。他们被统称为“庶子”,意思是“其他的儿子”。到后世,庶子只用来称呼小老婆生的儿子,与大老婆生的“嫡子”相区别。但那已经是郑安平之后很久的事了。 于是庶子郑安平离开了自己在郑国的家,来到临近的魏国国都大梁找工作。 郑国在今天的河南新郑,离开封不过二百里,在当时也就三五天的路,背上干粮就能到。郑国人到大梁找工作是很平常的。 当时占据郑国的已经不是郑国人,而是韩国人。郑国人是周的同宗,是清清楚楚的王亲;而韩国人祖上则是晋国的家臣,几百年在晋国不温不火,后来靠着暗护“赵氏孤儿”一举成为晋的大族。三家分晋后,韩国灭掉郑国,鸠占鹊巢。 郑安平的祖上大约也曾经是郑国的公子吧——不然他不会姓郑。哦,错了,正确地说,郑安平是郑氏,如果他的确是郑国公子的后代,他应该姓姬。不过这已经无关紧要:郑安平出生时,离郑国灭亡已近百年,他对自己的出身已经很淡漠了,他也从来没有提过自己究竟姓什么。姓什么关系到找媳妇:古人讲究“同姓不婚”,如果郑安平真的姓姬,那他一定不能娶姬姓的姑娘,无论郑姬、卫姬、燕姬,还是蔡姬,都不行。他只能娶齐国的某姜,或宋国的某子;秦国的某嬴或楚国的某芈当然也可以,但那是蛮夷,一般人不敢娶:那感觉有点像今天娶个“洋媳妇”。 武卒制度诞生于魏文侯时代,是军事家吴起精兵思想的具体体现。一个人,只要满足一定的选拔标准,就可以成为武卒;而他一旦成为武卒,社会地位立即发生改变:国家免除他家的全部赋税;如果无家无业的,还分给土地和家产。当武卒,曾经是很体面和风光的事。 岁月是把杀猪刀。任何好事经过时间的冲刷,总会褪去美丽的色彩,留下本色。等郑安平到大梁的时候,武卒已经变成一项比较普通的职业,而且还不那么热门——毕竟谋生的手段千千万,把脑袋别在腰带上混饭吃?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吧。 郑安平倒也长得身材魁伟,孔武有力。按照规定,他穿上三层皮坎肩(皮甲),手中提着戟,右腰劲弩,左腰两壶100支箭,再背上个三五斤粮食,并不觉得有什么吃力。半天跑一百里,虽然有点出汗气喘,但也只算得热身。一试即过。 但现在,郑安平可不是在接受测试,他在以最快的速度向大梁飞奔。他只披了一层皮甲,也没带弩箭,只在手上拎着一支半人高的戟,这被称为“手戟”,在当时的地位相当于后世的佩刀,属于一种自卫性的武器,而更多的,这是一种表明自己是在执行公务的符号。 由于身上没有负重,郑安平跑得比测试时快得多,脸上一副焦急的神情。道上偶而路过的人都赶快闪到一旁,为他让开路:虽然郑安平没有披挂,但他手中的手戟和飞奔的步伐,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众人,他有紧急军务。这时,最好谁都别找倒霉。 当郑安平已经跑得眼前几乎要发黑时,大梁城终于在望了。 一般我们总说,大梁就是今天的开封,从大的方面没错,但细究起来还是有讲儿。 今天开封这个地方,在魏国没有建都之前是一片荒凉之地,附近只有一个小村,叫启封,是郑国建的一座粮站。到汉朝以后,人们把启封这个地名给了大梁,又为了避汉景帝刘启的讳,改名“开封”;而那个真正的开封,几经改名,今天称为“朱仙镇”。最著名的故事大概要算《岳飞传》中“八大锤大闹朱仙镇”了,很不幸,那是虚构的。 不知为什么,三家分晋后,分肥最多、国力最强的魏国看上了这个地方,花大力气在河边的平原荒地上建起高大的城池;还从济水引水穿城而过,方便水路交通;又从黄河引水成圃,灌溉了城外大片土地,让大梁成为良田万顷、交通便利的大都市。这是不到九十年前的事。从那时起,开封虽然一再被埋入黄河泥下,却一再原址重建,直到今天还是中原代表性的城市之一。 据历史学家考证,今天的开封,城市布局和二千多年前的大梁并没有什么不同。从金明大道至铁塔公园,大致就是大梁城的范围,而今天开封故城大致是梁王王宫。大梁城周围最好的田是圃田,在今天郑州,地名还叫圃田。在圃田外,魏国修建起长长的河堤,平时防水,战时可充当防御工事。 从长堤到大梁城大约九十里,中间是魏王打猎的囿中,就是今天的中牟县;从囿中到大梁路途还远,中间设有一个驿站。郑安平就在这个驿站里当差,称为“驿卒”。 驿卒是个不大不小的差事。大凡迎来送往、上情下达、公文传递,……一干杂事都要做。不过古代地广人稀,事情少,当驿卒还是清闲的时候多。..m 驿站一般配五人,与军中一伍相当,其中一人为驿吏,即站长,其他四人为驿卒,轮流当差。今天当值的是郑安平。 他还记得,从囿中接力的那名武卒跑进驿站时,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一面掏出一段由竹片刻划而成的符节,一面喘着粗气,话说不成句:“传…,芒卯…将军…战败,秦军…秦军将至!” 驿吏接过符节,粗一查验,认为无误。即示意郑安平准备出发。郑安平匆匆穿上草鞋,披上皮甲,挎上水瓠(葫芦),抄起手戟,从驿吏手中接过符节,即向大梁西门跑去。 从驿站到大梁西门大约有三十里,郑安平必须在一个时辰内跑完这段距离。 应该说,自从郑安平当上驿卒以来,已经有日子没这么跑了。但自从去年新君即位,好像就有些不顺。去年传来消息,秦将白起攻打魏边县,他这么跑着传递过文书。但秦军并未进到大梁城附近,军情也没有这么紧急,不过是几个城池被打破,有些损失一类。但这一次不同。魏将军芒卯已经战败,秦军几乎马上就要出现在大梁城下了。 “秦军还有多远?什么时候会到?会攻打大梁吗?还是把大梁周围扫荡一空?我会不会也要和秦军干上一仗?”郑安平一边跑,脑子里忍不住胡思乱想,一个个问题自己冒出来,弄得他自己都好笑,也很烦。特别是当他想到有可能要亲自和秦军交手,就有说不出的焦躁。 “孺子!你是武卒,秦兵不过是农夫,有什么可怕的!”郑安平在心里安慰自己,但这并不能压抑下自己对秦军的畏惧。传说中的秦军,个个不怕死,打仗按所砍下的人头计功,勇猛的,一个人身上可能挂好几个人头,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战。他在心里想象着,一群不要命的人一拥而上,以自己的武艺能够挡住几下。 “不管能挡几下,最后要死就是了。”他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悲观的。然后他看到了高大的城墙。 壹趣妏敩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平长平楚秦一鹤更新,第1章 郑安平免费阅读。 第二章 战警 大梁的西门正对王宫城大梁门,是大梁城最重要的城门。 按中国传统“前朝后市”的王城布局,西门至大梁门一线正是“前朝”的位置,一般是发布政令、拜将点兵、举行各种国家仪式的地方,和一般庶民的生活关系不大,加之戒备森严,所以西门外人流并不密集,相反,守门的士卒倒要多一些。 郑安平隐隐看到高大的城墙,意识到已经快到大梁了。他收住脚,慢步向前跑,努力使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看看天色,已日近当头。虽然时值初冬,但一阵猛跑还是让他额头渗出大颗的汗滴,感觉内衣也湿糊糊的。 慢跑了里来路,隐隐可以看西门外值守的士卒。内衣已由温暖变得湿凉,汗也渐渐收了,呼吸也平稳了下来。郑安平停下来,紧紧腰带,从怀中取出符节,高举过头,又一次加快脚步,口里发出大声尖叫:“紧-急-军-情~!紧-急-军-情~!” 城门口值守的士卒,以及不多的等待进城的民众,远远听到一阵凄厉的叫声,都向郑安平的方向看去,见一个人影快步急奔,也开始听清了他在叫什么。民众立即闪到城门两边,值守的士卒则向城门集中,堵在门口;在城楼上的西门卫也赶紧走下城楼,站到城门中央。 守门的士卒们刚刚就位,郑安平已经赶到。他向西门卫交上符节,口中说道:“紧急军情,芒卯将军战败,秦军将至。” 西门卫接过符节,查验无误,即对一名士卒道:“带这位弟兄喝口水。我立即进宫。这里停止进城!”说完转身向大梁门的方向跑去。 一名士卒过来,对郑安平说:“兄弟,辛苦,上来喝口水。”另一名士卒则对还等着进城的民众大声喊道:“禁城了,禁城了!” 等待进城那几个人早已听到郑安平和西门卫的谈话,哪里还敢再进城,一哄都走了。有几个家住城里的,赶紧顺着城墙向邻近的城门跑,一定要赶在关城门之前进城回家,通知家里有点准备。 郑安平随着那个士卒走上城墙,在城门楼旁站下。士卒进到里面,取出一大觚水,递给郑安平;郑安平一饮而尽,又从腰上摘下水瓠,一起递给士卒:“烦请弟兄给加满了。”士卒接过,满口答应道:“好的兄弟!” 士卒给郑安平加满水,又下城值勤去了。郑安平独自站在城门楼旁,向城外看,油然而生一种居高临下,俯视众生的感觉;往里看,巍峨的大梁门赫然在目,也阻挡了探寻的目光。往北边看,隐隐一排排民居,三三两两的人在走动。郑安平知道,这样平和的气氛将要结束了。.m 尽管每年都在打仗,但大梁建都九十年,从来没有敌军出现。早年魏是大国,只有他打别国,别国没人敢惹他;近年虽然魏国有些背,但大梁深沟高垒,人口众多,足以震摄潜在的敌人。强大的秦军虽然在河西连连得手,又频频进袭河东,但那都在大梁千里之外,对大梁的人民的日常生活没有任何影响。但…… 郑安平心里猛然一紧。他记得那是他刚刚当上武卒的那一年,昨天还是伐齐盟友的秦军,突然翻脸向大梁杀来……他在那次战斗中没有真正与秦军交手,但却亲眼看到了秦国士兵的凶悍。 大梁门方向传来钟声,那是魏王在紧急召集大臣。郑安平看到大梁门外加强了警戒。 “西门卫把消息送到了。”郑安平想着,心里泛起一丝立功般的喜悦。不管怎么说,事没误在他手上。 风吹过来,郑安平被汗水浸湿的衣服被风吹了个透,好在有一层皮甲挡着,没有透心凉。他还觉得肚子有点饿了,出发前虽然刚吃过饷饭,但这一趟跑,早把那点小米饭消耗光了。他有点后悔没带上干粮出来,现在只能硬挺着。 当郑安平的衣服快要被吹干时,王宫里响起了鼓声。郑安平几乎立即看见西门卫从大梁门冲出,以近乎气急败坏的口气对着西门士卒叫喊:“关城门!擂鼓!” 郑安平飞身下城,赶忙冲着士卒们摆手。士卒们会意,稍稍放慢了关闭城门的速度,让郑安平在城门即将关闭之前,挤了出去。刚出城门,城门楼上就传来震耳欲聋的鼓声,咚,咚,咚……,连大地也随之震动起来。不多久,大梁城十四座城门全都传出鼓声。 郑安平堵上耳朵,拼命抵御着鼓声的巨大冲击,迈开步子,沿原路返回。鼓声连响了上百下才停下来。就在鼓声停歇的几乎同时,道路两边传来各种钟声。听到鼓声和钟声的人们纷纷加快脚步往家里赶。 郑安平没有返回驿站。他在走了大约十来里后,向右拐进一条小路,向一个有着几十户人家的乡里走去。这就是郑安平居住的东鸿里。 在中国历史很长时间中,乡和里都是基层的行政单位,乡里的原意就是同乡同里,由此它也成为乡亲的同义词。在不同时期,不同国家,乡里的大小不同。 最初,一个里应住有二十五户人家,这些人家平时应该准备好战车一辆,载辎重的牛车一辆,负责车战的甲士三名,配套的步兵二十五名,这一编制被称为“俩”。随着人口增加,里的规模也越来越大,先后变成五十户、七十二户,直到百十户。户数多了,但战车却没有增加,甚至有些里根本配不起四匹马拉的战车,只拉出一辆两匹马拉的马车充数。拉辎重粮草的牛车是有的,但也不舍得用好的,尽量用老牛拉破车。 东鸿里主要居住着两个家族,也不知在这里住了多长时间。也有少数如郑安平这样的外人。 那时的住房多是“聚族而居”,即同一家族的住房紧挨着建。如郑安平这样的外人,与当地的谁也不同族,房子就孤零零地单甩出来。在里中一走,谁和谁是一家,谁是独户,一目了然。像这样单甩出来的大约有两三户,郑安平的房子,几乎紧挨着长满野草的荒原。 里前广场上空无一人,看来人们都已经回到家中准备战乱的到来。 郑安平穿过一排排族居的房子,来到最后面自己的家中。推开咯吱作响的木门,穿过庭院,上三层台阶,进入堂中。他的全部装备就挂在堂上。他摘下头巾,戴上皮帽;换了一双靴子;披好另两层皮甲,仔细系好腰带;在腰带上挂上弩和箭囊,又抄起一柄长戟。自己试了试,感觉装束得一切满意,转身下堂,向一间厢房走去。 这间厢房里杂乱地堆着柴草,看来是一间柴房。郑安平转过去,在柴草后面,竟然有一张席,上面坐着一位须发零乱花白、身材佝偻的老人。 老人显然听出了郑安平的声音,说道:“粟在灶上。快喝一碗,来得及。” 郑安平盛过一碗粟,洒了些盐和梅末,在席前跪下,边吃边轻声问道:“听到鼓声了?” 老人点点头。又用手一指,说:“粟装好了。” 郑安平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地上有一个粗麻编成的袋子,里面看来装着小米。他把米袋捡起来,用手掂掂,分量正合适。 他一边把米袋往身上束,一边问道:“先生行动不便,如何应付?” “不妨。”老人从深埋的须发里发出声音。 郑安平不再说话,又默默地吃了两碗粟,放下碗,深深一拜,转身离去。 当他走到木门边时,隐隐又听到了鼓声,不久洪亮的钟声响起。 郑安平拉开咯吱作响的木门,一步迈出,回身将门关上,甩开大步向着里前的场子走去。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平长平楚秦一鹤更新,第二章 战警免费阅读。 第3章 祭旗出征 里中各排房子里都涌出了或多或少的男人。他们有的穿着简单的皮甲,有的就是平常的长袍。手里拿着长长短短的木棍;有些人在棍子上捆上一小块各种形状的石头,看不出也说不清究竟适合刺还是击。 这些人汇集到里前的广场上,大约有三十来人。里长早已尽自己所能披挂起来,手里握着一根木棍,已经站在那里;他的两个儿子,身材瘦小,显然还未发育成熟。身后还站着几位老人,应该是里中各家的老者。旁边插着一面旗子,上面曲里拐弯,不知道画着些什么,但里中的人都知道,这面旗就是自己里的战旗。 队列是以家族划分的,族长就是队长。族内各家的家长带着自家人排成一排,家里人多的,一排七八个也有,少的三二人,和邻家共排一排。 郑安平和谁都不沾亲不带故,一个人站在一旁。他是武卒,自然应该返回驿站归队,但他不愿意早早独自回去,宁愿在里中多待一会儿,跟着里众一起开赴前线,再行归队。 里长见人都到齐了,开始大声训话:“咱大梁城,从打建城起,没人敢来过;城高十仞,兵甲十万。今个有不怕死的要来,都把心放在胆上,没个大球。”他转过身,施一礼,转过来说:“请长老训教!” 几位老人中走出一位显然是年龄最大的一位,用一种略带颤抖、嘶哑的声音说道:“你们这些伢们还不晓得,二十年前,我跟着孟尝君一直打到函谷关,秦人连出都不敢出来。十年前,这你们记得了,秦人到了我们大梁城底下,看了一眼,就跑了。为么?城太高,兵太多。这次秦人不死心,还来,你们要让他们看下,大梁城高不高,兵多不多!打仗莫怕他,眼睛看他的额壳,他就怕你了!” 这位老人退回去,另一位老人走出来:“刚才大长老说的都记住了?” 众答:“记住了!” “莫掉脸,莫松劲,跟着里长,莫丢了。记得了?” 众答:“记得了!” “丢了怎么办?找这面旗,往旗子下靠。记得了?” 众又答:“记得了!” 这位长老摆摆手,也退回去了。 里长见两们长老训过话,大喊一声:“祭旗!” 又上来两位老者,抬出一个鸡笼,里面是一只大公鸡。大长老抓出拼命挣扎公鸡,熟练地反拧住它的脖子,用手镰一划,鸡血喷涌而出。长老顺势将手猛地一甩,鸡血飞溅到大旗上,点点猩红。 大长老随即大喝:“请旗鼓!” 里长的那两个还未长成的儿子,回身从门前马桩上解下马车,牵到广场正前方。说是旗鼓,其实车上空荡荡的并没有鼓,车左边挂着一张弓,右边支着一根长棍。 大长老吃力地拔出大旗,交给里长,里长接过,将它插到车上,在一个儿子的帮助下用束带束牢。 里长从车上拿起一只破瓦罐,敲了一下,对大家说:“这在阵上就是鼓声,明白吗?”m..m 众人答应:“明白!” “听到鼓声就要前进,一声走一步,敲得慢走得慢,敲得快走得快,明白吗?” 众人答应:“明白!” 里长又从车上拿出一只铜家伙,时代太久远,已经看不出它原本是个什么物件。他敲了一下,说:“这在阵上就是钟声,明白吗?” 众人答应:“明白!” “听到钟声就要后退,不许转身,往后退着走,这样……。一声退一步,敲得慢退得慢,敲得快退得快,明白吗?”里长一而示范,一面说。 众人答应:“明白!” 里长说:“做一遍!” 他敲响了瓦罐,众人开始往前走;随着敲击声加快,众人加快了步子;最后里长用两根棍轮流猛敲,众人开始跑起来。看着大家快出场子了,里长敲了一下那只破铜,众人停下,并随着声音向后退。退到原地时,里长停下,众人停下。看来,大家平时对这一套还是很熟的,没有什么障碍。壹趣妏敩 里长重新整好队,变换着号令。众人也跟着他的号令前进后退,快走慢行。 正练着,各门鼓声再次大起。正在练习的人们,脸色瞬时严肃起来。 里长也挥着手:“把家伙放在牛车上,整队!” 大家把手里的各色木棍都放到一辆空的牛车上,再次按行伍排好队。里长和他的两个儿子攀上马车,站在车厢里。大儿子带过马缰、马鞭,准备赶车,二儿子则在一旁,一手扶着那根比他要长出两倍的木棍。里长一声长号,大儿子轻抖马缰,马车缓缓驶出。里中出征的众人跟在车后也缓缓前行。郑安平走在最后。他的后面,是两辆装载粮草和兵器的牛车。 出东鸿里不远就是西门大道,这里是本乡各里集中的地方。里长把自己的队伍停在道边,让大家坐下休息。陆续又有其他里的队伍到道边集合;不多时,本乡十里的人都集结完毕。 不多久,城门方向传来马蹄声起,乡长们从城中返回了。西门外三十里共十个乡,乡长在第一通鼓响时,就坐着马车进城接受指令了。三通鼓响后,他们按规矩是领受完任务返回自己的乡,按领受的任务带领部队出发。 乡长来到乡众的集合地,不顾其他人询问的目光,先喊道:“武卒立即归队!” 郑安平只能与里长相辞,跑步赶往驿站。路上,他看到沿途的乡众陆续开始整队,看模样,似乎是要往西开。 “不进城吗?”郑安平心里疑惑着。他记得上次秦军攻近大梁时,梁王可是把全部壮丁和武卒都撤进了城。 “大王要在城外决战?!”郑安平想到这儿,心里又一紧。 “新君即位,自然要立立威。”郑安平觉得自己找到了理由,“但……”显然,作为一线作战的武卒,前景可就不太美妙了。打仗本来就要命,打野战更要命,那简直就是拿命在赌。 忽然,一辆四驾马车从大道上飞驰而来。郑安平跑得有些气喘,眼睛略扫了扫,马车就从身边一闪而过。 “有个大人物出城了。看来要大打!”郑安平不祥地想。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平长平楚秦一鹤更新,第3章 祭旗出征免费阅读。 第4章 信陵君 郑安平赶到驿站时,那辆四驾马车就拴在大门外。 郑安平心中一紧,大人物竟然是冲着小小的驿站来的。他进入驿站庭院,远远看见大堂正中坐着一位身材高大的壮汉,长袍皮铠,头戴皮弁,显然是士家子弟。驿吏坐在旁边,身材看上去小了一半。堂正中案上放着一只合好的竹符,这表明,这个驿站的人已经全部被这名壮士征用。凡调兵五名以上,必须合节符,这是自吴起时就传下来的规矩。 郑安平从怀中抽出节符,按规矩以小跑步登上台阶,大声唱道:“郑安平传驿回馆~,交令~!” 驿吏抬手,郑安平进门,在驿吏案前跪下,把节捧上。驿吏接过节,转回身,把节捧给那位壮汉。 壮汉扫了节一眼,抬手示意驿吏收好。对席前的郑安平问道:“尊称?” 郑安平略侧一侧身,回答说:“郑氏安平。” 壮汉似乎愣了一愣,在席上躬身道:“原来是郑公子,失礼了!某晋氏鄙。” 郑安平回礼道:“亡国余人,不敢当将军之称!” 晋鄙道:“公子午前到大梁通报,至此方回?” 郑安平回道:“臣出城时已响聚兵鼓,故回东鸿里家中整束,延误交令,请将军责罚!” 晋鄙抬手道:“如先回驿站交令,再返回整束,反而误事。公子当机立断,足见赤诚。请公子入列。” 郑安平站起来,退出堂外,站在驿卒之中。隐隐觉得驿卒们的表情都是怪怪的。 晋鄙道:“少顷信陵君将往长城,与芒卯将军相会。你等武卒且充前驱。” 听到这话,郑安平心中倒抽一口凉气。信陵君,这是个比魏王还要响亮的名字。 齐国的孟尝君以养士著称,据称门客三千,来自海内各地,各怀绝技。如此强悍的孟尝君对任何君王都是财富,也是威胁。他在故国齐国长期担任国相,但最终不为齐王所容,在晚年出任魏国国相,最后客死魏国。他死后,门下三千门客何去何从成了大难题:这可是一帮一言不合就要屠城的草莾英雄,才能大,脾气也大。魏王将当时可能才十来岁的二儿子无忌封君,让他收留孟尝君遗留下的门客;而一个小孩子竟把这事办得举重若轻,好像这些无法无天的门客从一开始就是他召募的一样。今年信陵君也不过二十出头,养士已经有些年头了,名气也越来越大。壹趣妏敩 能见到信陵君,固然得遂平生;但这一夜还要去长城,而且是前驱?这不是要死的节奏吗!郑安平心里燥热起来,也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m 冬日的白昼很短。郑安平回驿站时天还亮着,这么会儿就暗下来。郑安平默默地站在那里,平定气息;刚才微微出汗的身子,热气渐退,慢慢地,寒意升上来;肚子里也咕咕地叫了起来。 这时,门外远远传来马车声,听声音似乎不下百辆。这让所有的人都挺直了身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国家的实力可以用战车的多少来衡量。春秋时期,一个国家多装备百来辆到几百辆战车。现在我们总在说“战国七雄”,仿佛战国时代只有七个国家,其实不然。准确地说,战国时代,“万乘之国”有七个,也就是说,全中国有七个国家战车总数在一万辆以上。除了这七个万乘之国外,还有一些“五千乘之国”“千乘之国”。这真令人感到日月如梭:想当年武王伐纣时,牧野之战出兵不过四千乘。而今天,五千乘之国根本就不是个角儿,大角们想灭就灭。 但在万乘之国横行之时,战车早已不是军队的主力了,军队的主力是如郑安平这样的精选步兵。战国七雄虽然都是万乘之国,但谁都没有真的配备一万辆战车这样强大的车兵部队;相反,他们几乎不约而同地采用“车千乘,骑万匹,带甲数十万”这样多兵种联合兵力配备。 一个国家常备不过千辆战车,这次一下出现了百辆战车,这可了不得。 晋鄙站起身来,一挥身,率领着驿站里的五个人,向门外走去。他们在门口排好队列时,大道上已经出现了黑压压的车队。正中的战车上树着旗,天暗了,已经看不清上面的图案。这列车阵在即将驶近驿站时,渐渐放缓了速度,最后堪堪停在驿站前。 一辆车上传来一声号声,战车一辆接一辆从道上向驿站驶来,就如同从茧中抽丝一样,排列得整齐、均匀。不多久,在驿站前围成一个半圆。郑安平清楚地看到,半圆的中央,正是那辆插旗的车,这显然是整个车队的指挥车。车上人的面貌在暗影下十分模糊,身形端正,站在车上,给人一种山一般的安稳感。 “这就是信陵君吗?”郑安平心中生出一股不真实的激动。 晋鄙大步向这辆车走去,驿吏不知所措地跟在后面。到了车前,晋鄙大声说:“西门驿卒五名,恭迎君上!” 驿吏跟在后面,不敢开口,只是打躬。 信陵君平静地说:“晋将军辛劳!旁边可是驿吏?” 这次驿吏不能不说话了:“驿吏麻小三,不敢~君上动问!” “西门驿军容严整,驿吏治理有方!” 驿吏大起胆子说:“但听君上差遣,火里水里不~怕!” 信陵君道:“驿卒由晋将军调遣。”随又转向晋鄙:“在这里打尖?” 晋鄙躬身道:“诺!” 车上吹响的两声号声,人们从车上站起,跳下。 晋鄙转向站在门口纹丝不动的四名驿卒:“到里面搬草料。”又转向驿吏:“打火!” 每辆车都过来一个人,有的跟着驿卒去后院搬草料,有的跟着驿吏去厨下搬柴禾,似乎任务早就分配好了,并不混乱。 后院草料其实并不多,七手八脚,几乎搬空了;拿到院前场地上,放在马前面,任由它们啃食。驭手们还在掏出一袋豆饼,洒在草料上。然后静静地握着缰绳,看着马吃草。 场地中间已经有人点起了多堆火,驿站里的各种食物、各样鼎簋罐盆都被搬出来。驿站西边紧挨着一条小河,大家就在河里打起水,架在火上,开始做饭。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平长平楚秦一鹤更新,第4章 信陵君免费阅读。 第5章 夜行 四个驿卒由于忙前忙后地帮大家搬草料,搬家什、粮食,自己打火倒是最晚的。等他们打起火时,周围已经飘出了缕缕饭香。 这时,郑安平看见信陵君和将军晋鄙、驿吏麻三一起,向着自己这堆火走来。他赶紧跪直身子,其他驿卒也都跪直身子,向着信陵君躬身行礼。信陵君在这堆火前跪下,晋鄙跪在他旁边,驿吏手足无措,不知道应该跪在哪里。 当时所谓坐,其实是今天的跪。根本原因是当时中国人还不习惯穿裤子,长袍下面是两条光腿,冬天最多加一保温厚袜,如果不跪着,别的坐姿都会春光外泄。 信陵君仿佛没看见驿吏的窘样,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略躬身道:“借诸君的地,叨扰了。我这有点盐,我们一起享用。”他把盐递给驿吏,示意他往鼎里加盐。 那时节,盐是绝对的奢侈品,俗语云:用尽天下的钱,吃尽天下的盐。说的就是盐和钱一样,绝不可能多到令人讨厌。说这话的人绝想不到,有一天盐会成为令人望而却步的“毒药”,但愿钱也有这一天。 魏国原在河西的故地,是盐的主产地之一,但十多年前已经割让给秦国了。这么些年来,盐越来越贵,还经常没货。所以一听信陵君说盐,郑安平一行人眼睛就亮起来。 驿吏哆哆嗦嗦地接过这包盐,小心地打开,用手指捏出一点,洒到鼎中。信陵君笑道:“多些……,再多些……,再放些……,加,加,加,哎,对了!”眼看一包盐快放完了,信陵君这才让驿吏停手。他接过还剩不多的盐包,放进怀中。 饭熟羹成,信陵君示意驿吏分羹。有驿卒将蒸好的粟米饭盛上,放在信陵君身前。信陵君召呼大家围坐过来,驿吏将羹分给每人一碗。信陵君接过羹,起身拿起一只小盘,拔出匕首,向盘中切出一把粟米饭,向自己的驭手走去。一直到每人都从驿吏手中拿到自己的羹,坐到饭簋前,信陵君才回来,从驿吏手中接过一碗羹,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驿吏最后端着自己羹,不知应该往哪儿坐,信陵君往自己旁边一指:“请就祭酒!”驿吏一脸感动地在信陵君旁边坐下,脸上放着光。 信陵君伸手从簋中撮出一撮饭,洒在簋的旁边,权作祭天地。然后又撮出一撮,优雅地放进口中,慢慢地咀嚼。端起羹,啜了一口。 晋鄙第二个撮饭,祭天,入口,啜羹。 第三个应该轮到驿吏麻三,但麻三却迟迟不敢伸手,拿眼看着地,大气也不敢喘。 信陵君望着晋鄙说:“将军,我们到别的伙转转。——大伙先吃。”站起身了,转身走了。晋鄙也站起身,跟在后面走了。 看见他们走了,麻三这口气才捯过来,回头对大家说:“吃,吃,赶紧吃!”抓起一大把饭,两手揉成团,塞进嘴里,用力嚼起来。其他驿卒“嗷”的一声,也都伸手大把抓饭吃,呼噜呼噜的喝汤声也响起来。.m 等他们狼吞虎咽吃了一回,簋底开始露出来,信陵君和晋鄙也回来了。他们似乎在路上谈论了很长时间,信陵君正从怀里掏出一段铜符,交给晋鄙,晋鄙双手接过铜符,揣进怀里。 他们走近驿卒所在的火堆,重新跪下。信陵君微笑着望向这些驿卒:“还要辛劳诸君!请随晋将军先行一步。” 晋鄙立即发出口令:“起立,整束!” 驿卒们立即站起,转身走进驿站,洗手洗脸,整衣、束带、正冠,汲好水,灌满水瓠。 等他们收拾好一切,重新回到场地时,那些甲士们基本都吃完饭,围在火边低头休息。门口站着信陵君和晋鄙,晋鄙手里还拿着一些背囊,里面应该是蒸熟的粟米饭,隐隐飘出香气。 起见驿卒们出来,晋鄙与信陵君相互施礼告辞。晋鄙将手中的背囊交给每名驿卒一条,权着干粮,带着这五名驿卒一起走进暗处。 这里停了三辆战军,有三名驭手坐在车上。晋鄙低声说道:“我和麻三一辆,你们俩左边那辆,你们俩右边,上车!” “不能点火把,都把耳目放机灵些!”他又回头补充道。 六人上了三辆车,三辆车载着九人向浓浓的暗夜驶去。 大车驶上驿道,顺序从河上一道石桥通过。这里是驿道的终点,过了桥,驿道就消失在芒芒荒野中。 过桥后,三辆车整了整队,晋鄙的车居中突前,另两辆在左右十丈之外跟着。车前还有被前人踩出来的小径,向人们指引着方向。 郑安平瞪大了眼睛看着四周。天上半轮残月,微光之下,四周一望无际。他又仔细听了听,除了微风,似乎什么声音也没有。 随着战车渐行渐快,他耳边只有车轮的咯吱声和马蹄的踢踏声,还有呼呼的风声,别的什么也听不见。 夜越来越浓,郑安平发现自己已经很难看清草丛中被人踩出来的小径。他不知道驭手是依靠是怎么来辨认方向的:“难道真的是老马识途吗?”他在心里问。 秋冬之交,夜风很有些寒冷。车在草丛中行驶,颠簸、摇晃得厉害;郑安平站在车中,双手扶轼,竭力维持身体的平衡,感觉很不习惯;人不断被颠起来;两手握轼太紧,胳膊也酸疼起来。他偷眼看了看旁边的驿卒,那表情似乎还不如他。只有驭手,一会儿拉拉缰绳,一会儿甩甩鞭子,两只手什么也没有扶,完全靠两条腿维持平衡,但却似乎完全不受颠簸的影响。这让郑安平心里升起一股佩服。 他少年时也学过御和射,那是“君子六艺”之一,是成年的必修课。但下了学堂之后,就再也没机会用上。后来到大梁,投身武卒,更以步战为长,御基本用不上,射也不是用弓,而是用弩。至于读书礼乐,干脆不知放到哪个角落了!但毕竟练过,门道还是可以看出点。 他又往前看,隐约发现晋鄙似乎在不断回身张望。他也回过头去看,驿站场地上的火光隐约可见,别的什么也没发现。 他悄悄关注起驭手的身形来,自己也回忆着小时候从老师那儿听来的驾车要领:放松身体,双腿分开,再紧紧夹住。过了一会儿,维持平衡倒是容易了些,但腰又疼得不行。 “坐车真是个苦差事,还不如在地上跑呢!”郑安平下了结论。 不知行了多久,前面响起哗哗的流水声。中间车上一声钟鸣,三辆车停了下来。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平长平楚秦一鹤更新,第5章 夜行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