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鲤卫璋》 第1章 一次失败的重生 雨夜、深宫。 云鲤跪得有些累了,便偷偷倾斜着身子,把全身的重量倚在右腿上,过了一会儿,又转移到左腿上,以此减轻一下双腿的负累。 偌大的宫殿里,乌泱泱跪了一群人,个个身板挺直,倒也没人注意到这里有个开小差的。 云鲤忍不住偷偷抬起头,望着龙床上躺着的那具身躯叹了口气。 唉,这都一天一夜了,云沧帝这老东西怎么还不死! 屋外的倾盆大雨继续下,哗啦啦吵得人心烦意乱,而屋内,所有人齐刷刷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声。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接着,殿门被推开,几个人走了进来。 云鲤迅速低下头,将自己泯然于人群之中。 天子重病卧床不起,皇子皇女们都还跪着,能这样无视朝规法律、在御前大步行走的,整个云国唯有一人—— “九千岁,宫里的皇子公主们都在这儿了,您瞧瞧?” 说话的是海公公,也是伺候了云沧帝一辈子的老人。而此时,他根本不去看一眼床榻上的皇帝主子,而是佝偻着身子,讨好地搬来殿内最华贵的椅子,让来人坐下。 卫璋环顾了一圈跪在地上的龙子龙女们,却不表态,只是望着那镶玉带翠的金色龙椅,浅浅吐出三个字: “太硬了。” 海公公身躯一震,左右看看,竟将挂在一旁衣架上的龙袍取下来,仔仔细细叠好,垫在了椅子上,再请这位掌印大太监坐下。 卫璋坐下,冷冷地看着床上的老皇帝,冷不丁问道:“喘了多久的气儿了?” 这种大逆不道的问题,可无人敢应。所有人把头埋得更低了,生怕被他看见,点名出来回答问题。 见无人应答,卫璋冷哼一声,伸出手,想探探云沧帝的鼻息。 就在此时,本在苟延残喘的云沧帝突然跟回光返照一般,忽地伸出手,想要一把抓住卫璋! 尽管卫璋动作够快,仍是被他扯到了衣袖。 他脸上露出一丝嫌恶的表情,站起身来,脱下身上的紫袍,劈头盖脸扔到了跪在最前方的太子头上! 云鲤忍不住一抖,既心疼太子哥哥被这个可恶的大太监羞辱,又害怕他一时没忍住,冲撞了这位九千岁。 要知道,这云国的皇帝虽然姓云,可真正的实权,全是落在姓卫的手里啊! 卫璋年少入宫,本是个阉人,可偏偏得了云沧帝的恩宠,16岁时便可进殿议政,与皇帝和朝廷官员一同讨论国事。 从此,云沧帝一门心思寻酒作乐,将越来越多的权利都放任于他,最后甚至连玉玺都交到他手里,将他封为掌印一职,允许他在宫中以臣子身份自居。 在之后的十年里,卫璋斩杀了边关大将、瓦解朝廷势力,建立扶持了属于自己的党羽,将云国的兵权和政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九千岁”。 不仅是云鲤害怕他,宫里的妃嫔皇子们无一不害怕这位“大人”。大家都知道,自己的荣华和尊严不过是卫璋赏来的,若是他发了难,一朝把这个狗屁云国掀翻,大家谁也没得玩! 就像现在一样。 尽管被太监羞辱,太子云珩却一声不敢哼,就连斜斜挂在头上的紫袍都不敢拿下来。 见他这样,卫璋反而觉得无趣。 他重新坐下,一只手支着下颚,懒洋洋说道:“你可是云国未来的皇帝,怎的一点骨气也没有?正好,微臣手里有一柄龙泉剑,乃是陛下御赐,你拿这把剑,杀了云沧帝,让大家瞧瞧你的骨气!” 这是什么道理! 哪有逼人杀自己的亲爹证明骨气的!更何况那是弑君! 第2章 这根本不是前世的发展! 卫璋眼里终于出现了一丝玩味。 他冲海公公扬了扬下巴:“这位是——” 别说是权倾天下的九千岁了,就连熟知宫廷内事的海公公,待看到这个突然冒头的小人儿时,也是愣了愣神,脑子里搜刮了一通,最后用排除法才得出了此人的身份。 “回九千岁的话,这是七皇子云鲤,今年15岁了,是已故的丽嫔所出。” “丽嫔?七皇子?” 卫璋眯了眯眼睛:“就是那个,血统存疑的小子?” 血统存疑四个字一出,云鲤忍不住握紧拳头,刚刚扬起的脑袋也垂了下去。 还好还好,这个大太监还给了自己几分薄面,没说出“小杂种”之类的字眼,不然这浑身上下好不容易攒出来的勇气,怕是要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卫璋招招手,云鲤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待看到对方点点头,才扶着跪麻了的腿站起来走过去。 卫璋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瘦鸡一样的小子走到自己面前。 个头不及自己肩高,瘦骨伶仃的,单薄的身子上套着一件明显宽大的外袍,也不知道是捡的哪个兄弟穿剩下的。 云沧帝是长臂宽肩的身材,几个皇子也都生的高大伟岸,怎么这个小东西长得如此不同,难道真的不是云家的种? 他抽出龙泉剑,往云鲤怀中一扔。 “去吧。” 云鲤险些被这柄重剑砸倒,只能用两只手握住剑柄,试着把剑举起来,又狠狠刺下去。 如此笨拙的动作倒是逗笑了卫璋,他也不急着离开了,反而重新坐了回去,想欣赏这个小东西是如何“弑父弑君”的。 云鲤试了几次,逐渐掌握了手感,于是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走到云沧帝床前。 云沧帝已经很老了。 多年的纵情声色,早就掏空了他的身子。这两年,他又沉迷修仙之道,乱七八糟的丹药不知道往肚子里灌了多少。 他才不到六十,却显得比同龄人更加苍老,如同一截朽木一样躺在床上,半眯着眼睛,嗓子里喘着“赫赫”的粗气,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快要腐烂的臭味。 也难怪被他碰了一下,卫璋就恶心地把衣服扔了呢。 云鲤举起剑,对准云沧帝的心脏部位,闭上眼,想一鼓作气刺下去。 可毕竟是个连鸡都没杀过的小皇子,又怎么敢真的去杀人呐!饶是云鲤做了再多心理建树,也没敢真的捅下去。 咣铛一声,云鲤终于握不住那把剑了,胳膊一软,龙泉剑掉到了地上,在寂静无声的大厅里发出刺耳的噪音。 没有人敢说一个字。 偌大的宫殿里,只听得见云鲤慌张失措的喘气声。 不行,做不到。 卫璋会生气地杀了自己吧,一定会吧。那就杀吧,反正自己每天活得也够累了,正好下去和母妃作伴…… 大厅里,人人心思各异,既埋怨云鲤做事不利,又生怕自己背上了弑君卖国的骂名。 良久,宫殿内传出一声冷笑。 “呵。” 卫璋嘴上发笑,眼底却无一丝笑意。 他看着狼狈的云鲤,嘲讽道:“臣还以为,你会为了丽嫔生出点骨气呢,真不亏是云家的种啊。” 龙泉剑还静静地躺在云鲤脚边,卫璋起身,弯下腰,想要拿回自己的剑。 刚刚碰到,寒光忽而闪过。龙泉剑被人抽走,锋利的剑身在卫璋手指上划过一道深深的伤口,鲜红的血液瞬间涌了出来,滴落在华丽的地毯上,又瞬间不见。 还没待他感受到指尖上的疼痛,又是几滴微腥的血液,还带着热气,喷洒在他的侧脸上。 卫璋愣神,他先是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又摸了摸脸。 龙床上,云鲤像一只盘踞在地盘上的小狮子一样,整个人骑坐在云沧帝身上,双手握紧剑柄,就跟刚刚的练习一般,高高举起,再重重落下! 伴随着宫殿里众人的惊呼,龙泉剑深深插入云沧帝的胸口,又被使劲拔出来,鲜血喷涌而出,云鲤满身满脸的血渍,早已看不出本来相貌,只有一双大眼睛越发明亮。 “我杀了他。” 云鲤看了看一动不动的云沧帝,望向满脸惊愕的卫璋。 “我杀了他!” ……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是三皇子云锦。 他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捂着嘴,厉声道:“云鲤!你弑父弑君,罪当斩首!” 伴随着他的发言,一直死气沉沉的宫殿顿时活跃了起来。 皇子公主们或是哭闹、或是大骂,太子云珩试图让大家安静,可他颤抖的声音,在此时此景发挥不出任何作用。. 云鲤已经听不到任何嘈杂的声音了,只觉得心中一片安宁。 很好,自己亲手给母妃报了仇,真是死而无憾了。 只是可怜了唐姑姑,她照顾了自己十五年,早就过了出宫的年龄。本来说好了,等云沧帝一死,趁着宫里动乱,两人再逃出宫,可现在—— 希望她理智些,在听闻自己的死讯后不要太难过,跟着这一批出宫的宫女名单赶紧走,免得自己身份暴露,害她被连累…… 云鲤突然觉得自己怪厉害的,不过十六岁,考虑起身后事已是如此的冷静有条理,想来很多六十岁的老者也没有自己这般成熟吧! 血浆糊在脸上,颇有些黏腻恶心。云鲤想擦一擦,又不想用手碰。 反正也要死了,不如死前破罐子破摔,潇潇洒洒走一回! 卫璋本来还有些呆愣,直到感到有一只小手扯起自己的袖子。 他低头,便看见龙床上那个小东西一脸坦然,正在用自己的衣袖擦脸。 血浆被擦净,隔得近,卫璋这才仔细看清那小东西的长相。 不愧是丽嫔的种,哪怕是个一脸稚气的皇子,眉眼间也自带一股柔媚气质,配上这尖尖的下巴和明珠一般的大眼睛—— 他心里突生烦躁之意,一把将袖子抽了回来,随手拿起凳子上垫着的龙袍丢过去。 “用这个擦!” 云鲤双手捧着龙袍,有些不知所措。 卫璋讥讽道:“怎么,皇帝都敢杀,龙袍却不敢用?” 云鲤左右为难,但大逆不道的事情做都做了,也不差多做一件了。于是诚实回答道:“不是不敢,是你刚刚用这衣服垫了屁股,我不想用来擦脸。” 卫璋:“……” 整个宫殿重新恢复了安静,刚刚还在互相推诿谩骂的皇子皇女们都不说话了,而是偷眼看着这一切,心想这个活阎王会用什么办法把七皇子云鲤折磨死。 是水刑?还是剥皮?亦或是做成人彘…… 唯有太子云珩,眼里露出担忧之色,几次想伸手把云鲤给拽下来,但又不敢。 就在众人思绪万千之时,忽然听见卫璋发出一阵大笑声! “哈哈哈哈!” 他笑得畅快,笑得张狂,既像是遇到了特别有趣的事情,又像是疏解了胸中的郁气。 见他这般开怀,就连近侍周回都露出一丝诧异的神情,但随即立刻低下头,不闻不见这一幕。 云鲤也有些奇怪。 印象里,这个大太监总是冷着一张脸,就算笑,也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看起来十分不讨喜。 这是怎么了,被自己气疯了? 直到笑够了,卫璋伸出手,跟捉鸡崽一般,捏着云鲤的脖子,将人从龙床上抓起来。 跪在地上的皇子皇女们迅速低下头,心中了然——哦,是掐死。 云鲤也是这么认为的,立刻认命一般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直到一件衣服被抛到自己身上,连脑袋都被遮住,云鲤这才敢睁开眼。 卫璋劈头盖脸把那件刚刚用来垫屁股的龙袍兜在了云鲤身上,单手将小东西抱到椅子上站好,环视了一圈大殿,朗声宣布。 “先皇因病驾崩,临终密诏,废太子,立七皇子云鲤为云国新帝!” 第3章 少女 短短一句话,云鲤从一个冷宫中长大,饭都吃不饱的小可怜,一朝变成了云国的下一任皇帝? 大殿里立时骚乱起来,众说纷纭。 云鲤这才刚刚掀开罩住自己的衣服,一听这话,下意识朝太子云珩看去,却发现他神情恍惚,并没有多看自己一眼。 压下心中的委屈,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得人群中,三皇子云锦质问道:“别人也就算了,这云鲤身份存疑,是不是我天家血脉都不知道呢!” “是啊是啊!” 所有人纷纷点头,话题一时间竟朝着当年的丽嫔说去了。 云锦的生母敬妃赞同:“这后宫的事,掌印您可能不了解。这小杂种的母亲丽嫔出生民间,为了贪图荣华,隐瞒了已婚事实,勾引先皇入宫,孕后七个月便产下了孩子,这一看就不是皇家血脉呀!” 卫璋没表态,只是挑挑眉,问道:“还有什么证据吗?” 听到他愿意听自己说话,敬妃继续举证: “这丽嫔不仅大着肚子勾引皇上,承平年间,胡国使臣来访,她不甘冷宫寂寞,竟主动睡到了胡人的床榻上!这番水性杨花的女人,掌印觉得,她生的杂种怎么可以继承大统呢!” 不是,不是这样的! 云鲤想辩解,想跳出去撕烂敬妃的嘴,可肩上那只大手一直死死按住自己,无法动弹。 也可能是被气晕了,云鲤产生了幻觉,竟然觉得肩上那只大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示意稍安勿躁。 卫璋沉吟片刻,问道:“那敬妃娘娘认为,谁来继承大统更合适呢?” 敬妃脸上一喜,连忙推出自己的儿子云锦。 “我儿云锦,忠厚温良,除了没什么主见之外,颇具明君素养!掌印您看——”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云锦这个只知道吃喝嫖赌的胖子,是最会听卫璋话的傀儡皇帝。只要他同意立自己儿子为帝,他们母子定会—— “啊!” 一声惨叫声,云锦捂住自己的大腿,哀嚎着晕倒在地。 一块皮肉连着衣服,竟被生生从云锦大腿上砍了下来! 卫璋慢条斯理,用那件龙袍擦拭着自己的龙泉剑,转头冲云鲤抱怨道:“我真讨厌胖子。” 要不是时机不对,云鲤差点笑出声来。 砍的好砍的妙!就是准头不好,要是对准了云锦那五层肥肉的脖子砍下去,就更好了! 卫璋擦好剑,一脸平静地看向敬妃:“三皇子因为过于肥胖,身子一向不大好。臣如今助他一臂之力,成功减重,娘娘不必再谢,回去吧。” 敬妃双目圆睁,嗓子缝里挤出几声嗝,最后直接抱着儿子一起晕了过去。 卫璋重新环顾大厅,问道:“还有谁,对先皇的临终密诏存疑?” 血腥味弥漫整个大厅,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低头匍匐于地上。奇快妏敩 “七皇子有勇有谋,实乃明君之相!臣等恭贺新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就这样,凭借着卫璋的雷霆手段,云鲤成为了下一任云国皇帝,一脸懵逼地被送进了紫宸殿,等待着七日后的册封仪式。 虽然浑身上下都是血渍,但伺候的宫人们对此心知肚明,个个不闻不问,只是垂首上前,想为这位新皇沐浴更衣。 云鲤这才从懵逼中醒过神来! 也许是离开了那个气氛紧张的大殿,也许是卫璋不在自己身前,之前的那股压迫感过去,本来想舍生取义的云鲤一下泄了气,开始想要苟且偷生了! 面对步步紧逼的宫人们,云鲤捂住自己的衣服领口,一点点往后退:“不、不用,我自己来……” 这些宫人们都是卫璋特意安排的,说是伺候新帝的奴仆,不如说是看管傀儡皇帝的眼线。 他们不为所动,跟假人一般继续靠近。 云鲤越来越慌,打小时候起,身边伺候的就只有一个唐姑姑,凡事都得自己动手,哪里见过这阵势! 可怜这位冷宫皇子,都快当皇帝了,还连主子的架势都不会摆,竟被一群奴仆逼得连连后退,最后还被门槛绊了一跤,摔倒在地。 就在这时,宫门口传来一声怒吼! “欺主犯上的东西们!都给我滚开!” 一个女人跟旋风一样冲了进来,用身子撞开围在云鲤身边的宫人们,把他挡在身后! “这就是你们伺候主子的方式吗?明日我定要告诉九千岁,让他好好整治你们!” 听到卫璋的名号,这些人不敢再动了。 大家都知道,云鲤虽然是个傀儡皇帝,但好歹也是卫璋亲手选出来的。俗话说得好,打狗还要看主子呢,真把人逼急了,改日告上一状,他们做奴婢的还不是只能等死? 想到这里,宫人们行了个礼,依次退出殿外。 直到屋内没外人了,唐巧扶起云鲤,却一言不发。 她先在殿内走了一圈,把所有的屏风和帐子后面都看过了,确定无人监视,这才一把抱住云鲤,低声问道:“怎么回事,您、您没被发现吧!” 见到了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云鲤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摇摇头:“没事。唐姑姑,先帮我洗澡换衣吧,等会我告诉你。” 唐巧点点头,帮着云鲤一件件脱下衣衫。 直到最贴身的小衣被脱掉,少年的胸口处竟缠了一圈白色的布条! 布条被拆开,清瘦的上半身顿时变了一副好颜色。 瓷白的肌肤,隆起的胸脯……这哪里是什么七皇子云鲤,分明是位公主! 唐巧心疼地吹了吹:“绑了一天一夜,都红肿成这样了……小鱼儿,痛吗?” 小鱼儿便是丽嫔和唐巧对云鲤的昵称,她降生之时,丽嫔还妄想争宠,便告诉传话太监自己生了个男孩,求陛下探望赐名。 那时,云沧帝正在垂钓,根本懒得去看一眼,随口道:“便取个鲤字吧!” 就这样,她一个小公主,从小要扮作男儿就罢了,还被取了一尾鱼的名字,实在是命苦啊! 热水浇在身上,云鲤酸麻了一天一夜的肉体总算是恢复了知觉。 她低着头,仔仔细细瞧着自己胸前这一对儿小兔子。 唐巧还以为她在担心身上留了瘀血疤痕,不好看,便宽慰道:“等会洗完澡,奴婢给您推拿按摩一番,明日便好……” 话音尚未落完,便听见云鲤叹了一口气。 “这越长越大了,以后若是缠不住,可怎么办啊!” 唐巧哑然,但也想出个办法:“到时候就说吃胖了,您看三皇子的胸,不也沉甸甸……” 她不说还好,一说,云鲤瞬间想到大殿内,卫璋手起刀落,直接把云锦的肥肉砍下来这件事! 她立刻用手护住胸口,直把两团雪白挤到一起,连连摇头:“不可不可!掌印说了,他最讨厌胖子了!” 若是胖了,他到时候用龙泉剑把自己这对胸砍下来可怎么办! 这对儿碍事的肉哟!平常碰一下就胀痛不已,要真被砍了,还不给痛死! 第4章 金兰扣 有了唐巧的陪伴,云鲤的精神放松了许多。 洗过澡后,她躺在龙床上,只觉得怎么睡都不得劲。 “唐姑姑。” 她掀开帷帐,露出一个小脑袋:“你能不能上来陪我睡?” 这床太大了,有她以前在冷宫的床五个大!而且铺满了锦缎和绵绸,摸着滑不留手,总觉得怪怪的,睡起来没有她棉布床单安心。 唐巧坐在床下的脚凳上缝补东西,闻言大惊:“小祖宗,这可是龙床,奴婢上来还不怕折了寿命!” 云鲤哼唧两声,本来微微上挑的眼角耷拉下来,嘴唇抿成细细一条缝,看起来可怜可爱。 唐巧最受不住这孩子扮可怜! 她叹口气,放下手里的东西,脱下外袍躺了上去,不过只敢躺在床边边上,稍微翻个身就能掉下去。 云鲤熟练地蹭到唐巧怀里,抱着她的腰:“姑姑,你躺进来点。” 唐巧轻轻拍着她的背:“就这样吧,再逾越奴婢就不敢了。” 云鲤抬起头,一脸天真:“没事的姑姑,我现在可是真龙天子,有我庇佑,你会长命百岁的!” 听到这般孩子气的话,唐巧忍不住笑了,但下一秒就担忧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好我们一起趁乱出宫吗?怎么就当上皇帝了呢?” 云鲤撅了噘嘴,把在大殿里的事情一股脑全都说了。 听到她亲手杀了云沧帝,唐巧既惊讶又心疼,直把孩子的手揣在怀里,一个劲念佛,求上天宽恕她。 云鲤一点也不忌讳这个。 “这是给母妃报仇,不管是弑父还是杀神,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觉得忌讳。” 她坐起来,一本正经道:“唐姑姑,云沧帝是我们的仇人,不是什么皇帝,更不配当我的父皇!” 说着,她撇撇嘴:“再说了,是不是我亲爹还不一定呢!” 唐巧一把捂住她的嘴:“胡说什么!” 尽管知道周围没人,她还是压低了声音:“别听外人胡说八道,我可是陪你娘一起入宫的,她什么情况,还有人比我更清楚吗?” 她面露严肃之意:“记住,你娘是在新婚当夜,被云沧帝强抢入宫的。她清清白白生下了您,若不是被敬妃所害,也不至于早产两个月。” 她摸摸云鲤的脸:“孩子,您确实是云家人,除了不是真正的男儿身,您和那些皇子们没有任何区别!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就不要管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守好自己的身子,护住自己的秘密,只要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记住了吗?” 云鲤被她的态度感染,端端正正点点头:“唐姑姑,我记得了。” “好孩子。” 唐巧心中一阵抽痛,忍不住把云鲤抱紧了些。 唉,可怜她的小公主,若不是丽嫔当初晕了头,也不至于酿成如今大错。 只盼得那喜怒无常的九千岁把注意力多多集中在朝堂之上,不要太关注她可怜的小主子。以后如果有机会,她寻个办法,把人带走…… 正想着,殿门突然被推开。 云鲤都快睡着了,听见有人进来,吓得整个人一缩:“谁!”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熟悉的声音听似恭谦,但落到云鲤主仆二人耳朵里,实则毛骨悚然! 见人还没睡,卫璋的脚步停在了床幔之外。 明明是擅闯圣殿,可他既不行礼,也不告罪,只是立着身子,语气淡然道:“微臣担心皇上换了新住处不习惯,特来伺候您就寝。” 要这煞星来伺候自己就寝? 云鲤下意识护住胸前两团肉,嘴比大脑快,立刻回答:“不用了!我睡得极好!” 卫璋没说话。 他虽然不在紫宸殿当差,但刚刚发生的事情,早就有人一字一句地汇报给了他。 这小东西实在是不中用,面对几个宫人都能被吓得摔一跤,一看就是个软弱的性子。 极好拿捏。 这四个字,是眼线汇报完后做出的总结,可卫璋听说之后,心里却并不开心。 尤其是,在听说小皇帝煞白着一张脸,倒在地上爬不起来时,他满脑子都是那小东西那双琉璃珠一般的大眼睛。 是透着惊恐不安?还是蕴含着委屈的眼泪?啧,只可惜没有亲眼看到,倒是失了一桩趣事。 以伺候不力为缘由,卫璋把之前安排的那群宫人都送进了永巷,但又实在不知道再安排什么人合适,思来想去,决定亲自过来瞧瞧。 可这个小皇帝,居然不愿意见自己? 按捺下心底隐隐约约的不悦,卫璋抬起脚,直接上前。 听出他的动静,云鲤更加慌张了! 她如今披散着头发,只穿着薄薄的里衣,只要不是个瞎子,谁都能一眼瞧出来,她就是个女孩儿啊! 眼看着帷帐要被掀开,云鲤急中生智,小声对着唐巧说了句别动,一把掀开被子盖在二人身上,往她怀中钻了进去! 卫璋一掀开帷帐,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小皇帝缩在一个老宫女怀中,一副正在吃奶的模样。 卫璋:“……” 饶是知道云家人一个赛一个的没种,但这种情况,还是有些超出了他的底线。 他沉默地放下帷帐,往后退了两步。 “臣不知,您正在……” 临幸还是吃奶,两个词在卫璋嘴边滚了一圈,全被他咽了回去。 “微臣,告退。” 第5章 梳头 待到大门被关上,云鲤一下从被子里坐起来。 她的头发又多又黑,此刻乱七八糟跟海草一样,糊了满头满脸。 “他他他,他不会是来杀我的吧!”. 她两只手把头发分别往两边拨开,露出一张惊惶的小脸:“唐姑姑,你还记得前朝的魏景帝吗,他就是在睡梦中被人一刀砍掉了脑袋的!” 唐巧一把将云鲤搂到怀中。 “不怕不怕。” 她虽然自己也害怕,但仍然像一位温柔强大的母亲,把孩子挡在身后:“放心吧,您是掌印盖了诏书亲封的下一任皇帝,他不会杀您的。” 至少不是现在。 主仆两人心知肚明,这云国早就是卫璋的天下,云氏皇帝不过是个摆设罢了,但只要卫璋想要把持朝政,他就必须要一个姓云的傀儡。 谁叫他是个姓卫的太监呢。 唐巧思来想去,总觉得坐以待毙不是办法,她得想个法子,把小主子带走才行。 而云鲤也在思考自己未来的处境。 卫璋此人,在宫内权势滔天、眼线无数,自己不仅要做一个听话的傀儡,还要守好自己的秘密,实在是险上加险、难上加难,稍有不慎,被杀事小,但若是受辱…… 丽嫔的死状出现在她脑海里,云鲤一下跳起来,把藏在衣服里的裹胸布翻出来,紧紧地缠在胸前。 “以后睡觉也得缠着才是。” 她绑得极其用力,手背上的青筋都跳了起来:“唐姑姑,以后这些东西,你务必要帮我保管得当,万万不能被任何人发现才是!” …… 有惊无险地度过第一晚,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没完全亮,便有宫人在外拿着小金铃,硬是把云鲤给叫醒了。 这一次,宫人们不敢随意进来,而是守在门外询问:“皇上,该晨起了。” “起什么起……” 云鲤窝在绵软的枕褥里爬不起来,她昨晚受了惊,生怕卫璋杀个回马枪,一直不敢闭眼,直到了后半夜才睡下,此刻正困得紧。 听不到殿内的回答,宫人们又不敢再擅闯,等了又等,心急如焚。 这可如何是好,掌印可是交代了,要让新帝去御书房议事的呀! 可怜的奴仆们,既不敢得罪九千岁,也不敢得罪小皇帝,踟蹰间,云鲤又晕晕沉沉睡了过去。 直到一声惊天动地的铜锣声响起,把她震得从龙床上蹦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 “怎么了?” 门外传来卫璋阴阳怪气的声音:“看来皇上的适应能力不错,昨晚睡得果然香甜。” 他这次竟然没有像昨晚一样直接进来,而是只站在门外,语气凉飕飕的:“如今皇上虽未行正式的登基仪式,但国事不可延误。各位大人已经等在了御书房,还请皇上速速起身,一同商议大事。” 唐巧来不及自己穿衣服,急急忙忙伺候着云鲤更衣,同时自责道:“都怪我都怪我,哎呀,如果掌印大人责备起您来,该如何是好!” 云鲤倒是不疾不徐,打了个哈欠道:“怕什么,我这般没用,他应该高兴才是呢。” 卫璋要的是一个傀儡皇帝,越没用越好。 她既然被扶上了这个位置,就要扮演好这个角色。越是软弱无用,卫璋就会越满意,而她,也能活得越久。 待穿好了衣服,又束好了头发,唐巧才打开门,让宫人们进来伺候梳洗。 两行宫人鱼贯而入,手里端着各式各样的器皿用具,多到云鲤这个冷宫长大的乡巴佬瞪大了眼睛。 洁牙、净面……所有的事情都不需要她伸手,只用坐在那里,最多只是张张嘴,便有相应的宫人替她完成一切。 最后到了束发环节。 两个宫女躬身上前,一人手里端着各式梳子篦子,一人手里端着各式男子头饰。 “请皇上挑选样式。” 云鲤偷偷看了一眼卫璋,摇头:“不,我梳过了……” “您该自称,朕。” 明明卫璋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屋子一角,就给了云鲤莫大的压迫感。 他今日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袍子,更是衬得他身材颀长、面如冠玉,若是不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定要赞一句: 君子如玉啊! 可云鲤知道,他才不是什么君子。 他是个死太监! 死太监低头把玩着大拇指上的一枚白玉扳指,语气淡淡道:“您要习惯新的身份,再莫在外人面前露怯。” 外人? 我看你是最大的外人! 云鲤内心吐槽,表面乖巧,重复了一遍:“朕梳过了!” 宫人们看了看她粗糙的发式,又是一脸为难。 两方僵持在梳头这个环节,最后是卫璋轻轻“啧”了一声。 “真是个难伺候的主子。” 他脱下那只白玉扳指,随手放在小几上,几步走过来,在托盘里挑了一柄象牙梳。 “过来。” 他站在镜子前,冲云鲤扬了扬下巴:“微臣亲自伺候皇上梳头。” 第6章 掷色子 让九千岁给自己梳头? 她是嫌自己脑袋太重了吗! 云鲤讪笑两声:“不劳烦掌印了,就、就让宫女梳吧……” “过来。” 卫璋用梳子,一下下点着自己的掌心:“请皇上放心,微臣别的本事不多,伺候人的手艺还是有的。” 哪敢要你伺候我啊! 云鲤满腹苦恼,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偷偷看了一眼唐巧,唐巧冲她轻微地摇摇头。 不要犟,先过去再说。 先过去再说。 云鲤脚下跟生了千斤重的大石,一步三挪,脑子里疯狂转圈,思考待会如果露馅,要如何解释。 她同手同脚挪到镜子前,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缓缓落座…… 最后还是卫璋不耐烦,一只手把她按着坐下了。 象牙梳通体洁白,映着云鲤浓墨般的黑发,倒看得人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卫璋一下一下给她梳着发,漫不经心道:“皇上这头发倒是养得极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云鲤一下直起来腰板,紧张回答:“可、可能就是天生的……” “嗯。” 卫璋不再多说话,给她梳通头发后,取来一只白玉冠,将头发束好。 好在他全程注意力只在云鲤头发上,并没有往铜镜里看一眼,倒是错过了镜中少女的好颜色。 直到那双手离开自己的脑袋,云鲤才觉得自己重获新生。 她张开嘴,微微喘了几口气,忙不迭穿上宫女递过来的外袍,掩饰砰砰乱跳的心。 “掌印大人。” 她清了清嗓子,故意粗着声音说话:“我们去御书房吧。” 卫璋没有再为难她,做了个请的手势,跟在她侧后方,两人一同走出紫宸殿。 待到云鲤离开,唐巧将宫人们都唤出去,一个人将她的床铺整理好,又收拾了昨晚的脏衣服。 做完这一切后,她茫然地看着这个宫殿,心中暗自做下了一个决定。 …… 云鲤虽然走在前面,但每次遇到路口,她都得停下来,等着卫璋给自己指路。 七拐八拐的,总算是到了御书房。进门时,云鲤听到了卫璋清楚的一句抱怨: “一大早的,伺候您比议政还难呢!” 云鲤:我忍! 御书房内,早就有大臣们在等着了。 见两人同时进来,他们的目光皆是先看向卫璋,再看向云鲤,最后才跪下给新皇叩首。 “臣等,参见陛下!” 跪了半天,却没人要他们起身。 年纪最大的太尉大人跪不住了,他抬起头,却见那位小皇帝一脸茫然地看着卫璋,似乎在等待他的下一步指令。 太尉垂下头,在心中叹气。 哎,果然是扶不上墙的烂泥,看来自己还是得依附这个狗太监的力量啊! 底下的大臣们跪得膝盖都酸了,才听见卫璋温和地告诉小皇帝:“您得跟他们说,平身。” “哦哦!” 小皇帝很听话,依葫芦画瓢道:“平身!” 众位大臣心中快要呕死,面上恭恭敬敬:“谢陛下!” 接下来,就是对朝堂大事的讨论了。 云鲤本来就对这些事不关心,如今更是怕被卫璋误会,全程都在神游,仿佛几位大臣们吵得面红耳赤的国事全是和尚念经。 “皇上……皇上!” 这是卫璋第三次把神游天外的云鲤喊回神,他一脸无奈:“太常寺卿问您,丽嫔娘娘的追封谥号,应该取哪一个字为好。” 母妃?奇快妏敩 追封? 云鲤来了兴趣:“都有哪些字,给朕看看。” 太常寺卿将折子递上来。 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好多谥号,无非都是贞静孝慈德成圣育之类的,云鲤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哪个词适合自己的母妃。 她还在选,太常寺卿上前道:“先帝下葬的日子已经选定了,当日,严相寺的住持大师会来诵经,请出慈太后的棺椁,与圣太后一同安葬于先皇两侧。” 圣太后便是皇上的原配皇后,慈太后一般指现任皇帝的亲妈,也就是云鲤的生母丽嫔。 要把母妃葬在云沧帝身边? 云鲤啪的一下合上折子:“不必了!我母妃泉下安息得正好,就不要惊扰……” “咳咳。” 卫璋轻咳两声,似在警醒她不要乱说话。 云鲤硬着头皮给母妃争取权益。 “朕刚刚上任,不必如此劳民伤财。先帝先后感情甚笃,就将二人合葬即可,其余事项,不必再提!” 太常寺卿看了一眼卫璋,见他点头,这才退下。 云鲤也不想给母妃选什么谥号了,她才不要把丽嫔跟云沧帝这种烂人埋在一起呢!等到以后有机会,她要问问唐姑姑,最好能把母妃的墓移回她的老家,跟着宗亲在一块,恢复本来的姓名才好。 又听了一些政事,她昏昏欲睡,脑袋都快趴到了桌上。 直到云珩的名字传到她耳朵里。 几位大臣正在商议,要如何分封亲王,究竟是将他们划到封地上,还是留在京城中。 其他皇子们都好办,唯独这个云珩—— “侧卧之榻岂容他人安息!圣上既已继位,断不能留先太子啊!” ——此话乃是卫璋党羽所言,他们一心为了巩固九千岁的独权,溜须拍马无所不做。 “先太子是先皇的长子,肃恭皇后的独子,更是南虎将军唯一的侄子!你什么意思,想以下犯上?” ——此话为保皇派所言,他们一心想恢复云家皇权,最好立刻处死卫璋这个狗太监。 卫璋党羽:“就是因为他身后有南虎军的支持,就更不能留下啊!” 保皇派:“微臣建议,将先太子留在京中尊养着,一切份例与亲王无异,如此,既能给南虎军一个交代,也能显示皇恩浩荡。” 卫璋党羽:“这不是养虎为患么!” …… 两方吵得不可开交,云鲤趴在桌子上装睡,心中越发焦急。 有卫璋站在这里,他怕是不会留下太子哥哥的命了。 可,这是宫中,唯一会对自己好的太子哥哥啊! 云鲤不会忘记,在除夕夜里,只有太子记得冷宫里的这个弟弟,派人给她送来棉被和炭火。 她也不会忘记,在她被其他兄弟姐妹们砸石头骂野种的时候,是太子斥退了他们,让她不至于脑袋上被人开个瓢。 她更不会忘记,丽嫔死后,是太子冒着欺君之罪将她藏在了东宫,这才没有被胡人找到,保住了一条命。 一报还一报,太子救过她一次,她如今也要把这个恩情还回来。 大臣们还在叽叽喳喳,云鲤心急如焚,却不敢说话。 卫璋也一直没吭声。 他习惯性地想要把玩手上的白玉扳指,却发现手上空荡荡的。 啧,刚刚为了伺候小皇帝梳头,倒是把扳指落在紫宸殿了。 这些大臣们吵归吵,但暗地里一直观察着卫璋的脸色。见他突然变得有些不耐烦,一个个及时闭上嘴,不敢再出主意了。 卫璋总觉得手上还残留着小皇帝头发丝的顺滑触感,他搓了搓手指,冷着调儿问道:“吵啊,怎么不吵了?” 被他这么问,大殿里即刻安静如鸡,静得一根针落下的声音都听得见。 云鲤“适时”醒过来。 她用手托着下巴,眼睛半眯着,一个打颤,手没支住,小脑袋嗖的一下掉下去。 “哎!” 沉闷的御书房内,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下一秒便快乐站起来:“事情商量完了吗?我——朕可以回去了吗?” 朽木不可雕也! 保皇派的官员们胡子都快被她气掉了,若不是卫璋还站在这里,他们真想效仿前朝官员,排着队在大殿之上撞柱子,以死向小皇帝明志啊! 云鲤宛如一个放学后的小孩儿,急急忙忙想回家,还没离开书桌,就被卫璋拎着领子按了回来。 “皇上对这事,怎么看?” 第7章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怎么看? 用眼睛看! 云鲤瞪着那双晶莹剔透的大眼睛,茫然无知地问道:“什么事?” 还不待卫璋说话,陈太傅抢先道:“先太子为人宽宏,友善弟妹!请皇上宽待先太子,既能展示圣上之宽宏,也能体现手足之亲缘!” 他是太子的老师,自然要为了云珩说话的。 云鲤眨眨眼,突然笑了。 “哪来的什么先太子。” 她脸上尽是天真无邪,说出来的话却让底下的大臣们心里一凉。 “朕还没子嗣呢,怎的太子都出来了?” 虽然还未举办登基大典,可七皇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皇帝了。这群人现在还用太子一词来称呼云珩,莫不是想造反? 陈太傅老脸一白,讪讪几句,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云鲤将每个大臣的脸色都瞧在眼中、记在心里,待欣赏够了,便拉了拉卫璋的袖子,拖着尾音问道:“掌印想如何处置?” 卫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袖子。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年幼的时候,院子里养过的一只小黄狗。 这狗惯会看人脸色,只要他心情好,便会立刻颠颠儿跑过来,用牙齿咬住自己的衣袖,扯着他陪自己一块儿玩耍。 这小皇帝,怎么跟狗似的? 嗯,正好还穿着一身的黄色,眼睛也圆溜溜的。 更像了。 他第一次在会议上开了小差,思绪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云鲤又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问道:“掌印?” 卫璋微微施力,将袖子夺回来。 “事关大皇子,臣等不敢置喙。” 胡说!你砸大皇子脑袋的时候,动作不知道多顺溜! 云鲤如今无非是想使一个拖字诀。只要她今天拖住了卫璋,不让他立刻宣布对太子哥哥的审判,她就能找个机会,将人放走。 “父皇刚刚驾崩,朕心痛难耐,根本无心思考这些琐事。” 她捂住脸,叹口气。 “大皇兄一切份例照旧,暂居东宫,待登基大典之日,朕祭祖归来,再做打算!” 这…… 两派都没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愿意先离开,都想再劝皇上三思。 卫璋抬起他那金尊玉贵的玉手,吹了吹手指上不存在的灰尘,垂着眼眸道:“没听见皇上说的吗,还不退下?” 可恶,云鲤这个皇帝,说出去的话被大臣们当耳旁风,可卫璋这个狗太监,嘴里吐出来的就是金尊玉律,人人都要遵守。 刚刚还梗着脖子瞪云鲤的大臣们个个低着头,双手抱拳,倒退着走出去,瞧他们恭恭敬敬的模样,坐在龙椅上的云鲤突然有了一种狐假虎威的感觉。 当然,她是狐,卫璋才是那个虎。 门被关上,御书房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刚刚有人在身边,云鲤还敢和卫璋耍一些小聪明,可如今二人独处,她立刻从狡黠的小狐狸变成了胆小的兔子,身边站着这么一个大老虎,只敢缩成一个毛球瑟瑟发抖,逃都不敢逃。 卫璋仍然低头看着他的手指,活像他的指尖能够生出花似的。云鲤坐立不安,想走又不敢走,只能眼巴巴望着大门,希望掌印大人能够看到她眼里渴望自由的光。 更像狗了。 卫璋冷眼瞧着这个小皇帝,果真是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把这么个小东西推上帝位,哪怕再养个三五年,怕是也难以服众。 果然,云国要完了吧。 想到这里,他心里突然变得愉悦起来,表情也似破冰,竟罕见地露出了一缕和煦如春风的微笑来。 云鲤看呆了。 也不怪她没用,毕竟这个狗太监长得人模狗样的,鼻梁高挺、凤眸狭长,一双薄唇在冷白色的皮肤上透出淡淡的红,使清冷如雪山一般的长相中多了几分昳丽之色。 好看归好看,但这狗嘴里实在是吐不出象牙来。 薄唇轻启,卫璋嘲讽道:“皇上还当这是在念学呢,到了点就该回去吃饭了?” 云鲤立刻低下头,两只手抠着红木书桌上的花纹,声如蚊呐:“不是不是,只是朕早上真的没吃饭……” 她一大早就被人从龙床上挖起来,后来更是享受了掌印梳头的尊荣,吓都被吓饱了,哪里还有时间和心情用早膳啊! 从上往下看,只看得见小皇帝黑压压的头顶,以及露出来的那一抹尖尖的小下巴。 云国还没完蛋,可不能现在就把这个小皇帝给饿死了。 卫璋甩了甩袖子,大步走到门口,两只手一推,吩咐道:“摆驾回宫,宣膳!” *** 有了九千岁的吩咐,云鲤前脚踏进紫宸殿,后脚,宫人们便端着无数的美味摆在桌上。 虾腊、冻鳌、三色水晶肉…… 栗粽、蜜糕、金色乳酪卷…… 蒸饼、肉包、鸡汤小馄饨…… 冷盘热菜、甜咸点心、汤汤水水……一大堆云鲤没吃过的没见过的,整齐有序地摆了一桌子! 这就是,当皇帝的快乐吗! 她生在冷宫,长在冷宫。宫廷本来就是个人吃人的地方,丽嫔还在世的时候,云鲤尚能每餐吃饱,等到丽嫔过世,她彻底没人管,就只能饥一顿饱一顿了。 卫璋把小皇帝送回来,本想离开的,可一转头,就见她脸上笑得像朵花似的,一屁股坐在主位上,两只手摊开,活像是要把所有的食物生吞入腹。 宫人端来金盆,为她净了手。试毒太监将银针插入各道菜品中,待确认无毒之后,由试菜太监以身试菜,确认没有任何异样后,最后由宫女呈上菜来。 这么一番折腾,等食物到了云鲤嘴里,早就冰凉了。 她试图自己掌握筷子的主动权,可宫里的规矩是流传了千百年的,哪能到她这里就变。 御膳都是小而精致的,一口食物不过筷子尖大小,吞入口中,还不待多咂摸两口,便顺着食道下了肚。 云鲤望着菜嗷嗷待哺,渴求太监宫女们捯饬得快些,好让菜品早些落入自己的龙嘴中。 一只指骨分明的大手接过传菜宫女手中的玉碟。 那玉碟在宫女手里,明明占了她整只手的大小,可卫璋这么端起来,只有他的手掌大小。 他把玩着这只玉碟,落下吩咐: “都退下吧,我来伺候皇上用膳。” 第8章 这是,卫璋的金兰扣! 但凡宫人们可以听到云鲤心中的呐喊,说不定就会犹豫一秒钟,也不至于离开得如此之快。 卫璋舀了一勺鱼羹放入小碗中,并不看云鲤一眼,冷冰冰问道:“看样子,皇上不想让臣伺候?” 云鲤望着被关上的大门,嘴型还停留在一个“别走”上。 她立刻闭上嘴,挤出一副要哭不哭的笑脸:“不、不……掌印亲自服侍,是朕的荣幸……” 不是说这个狗太监日理万机忙得很吗!先皇刚刚过世,她这个小傀儡又无用,他不去忙着清除政敌垄断朝纲,天天耗在自己身边算怎么回事! 卫璋“呵”了一声,将盛满鱼羹的小碗放在云鲤面前:“皇上尝尝这个?” 云鲤发誓,她刚刚没看到太监在这个鱼羹里落银针,也没有试毒! 果然这道菜是狗太监亲自准备的毒药吧!他支开宫人,就是想在无人之处杀死自己,重新扶持一个好控制的! 云鲤含着两泡热烈,颤抖着手,拿起调羹舀了一勺放入口中。 咂咂嘴,嗯,还是热乎乎的饭菜好吃。 她哭着喝完了一碗鱼羹,又觉得味道还不错。 卫璋也不说话,就这么慢条条的,伺候着云鲤喝了两碗羹汤、三碟点心、四块羊肉馅的小胡饼…… 直到云鲤实在吃不下了,她合理怀疑,狗太监不是想毒死自己,而是想撑死自己。 真是好手段啊!到时候,自己就是云国历史上第一个被撑死的皇帝,真是死了也要遗臭万年! 她壮着胆子,推开卫璋端过来的第三碗汤:“朕吃饱了。” 刚刚不是还叫嚣着饿吗,这就饱了? 卫璋瞧瞧自己手里不足巴掌大的小碗,这种点玩意,还不及他一口吞的。 眼睛大肚量小,又跟自己养的小黄狗一个样。 他想起那小狗吃多了饭,撑得走起路来肚皮打晃的模样,忍不住看了一眼小皇帝的肚子。 唔,还好,脑子比狗好,知道适可而止。 他放下碗筷,用一旁的清水净了手,拿起云鲤刚刚用过的毛巾,擦着手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 “关于大皇子的事,皇上怎么打算的?” 又来! 云鲤吃得多,脑子就不够转。她小心翼翼回答:“刚刚不是说了,等登基大典过后再议……” “皇上先给臣一个准信。” 卫璋仔仔细细擦着手,每一根手指都不放过,用湿毛巾一根一根擦过去:“是留是放,是生是死,以免微臣悟错了圣意,一个不留神——” 他放下毛巾,抬头看向云鲤,手里做了个砍的姿势。 云鲤当即一个哆嗦。 她摸不准卫璋的意思,只得避重就轻:“掌印想做什么,朕还能拦住不成……” 卫璋“嗯”了一声,点点头:“继续说。” 云鲤抬起头,看了一眼他的脸色,斟酌着说道:“掌印也知道,朕自小不得圣心,又生长于冷宫,没有长辈教导,就连读书都比其他兄弟愚笨许多。朕知晓,自己先天不足,后天就更应该努力才是,许多事情,还请掌印多多教导。” 为了体现自己的诚意,她甚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卫璋面前做了个俯首的姿势。. 卫璋不置可否,抬起眼睛扫了她一眼,冷不丁问道:“皇上莫不是舍不得大皇子?” 云鲤垂头叹气:“倒也谈不上舍不舍得,不过自古以来,天下都重一个孝字,更有长兄为父的说法。朕已经杀了……”她语气顿了顿,继续道:“虽说掌印把这事压了下来,但如果这么快又杀了大皇兄……” 她抬起头,满脸惊慌:“我怕……” 少年可能处于变声期,声音颇有些雌雄莫辩,还透着一丝哭腔,再加上一副害怕的小模样—— 真是废物一枚! 卫璋把袖子一甩,站起来离开了。 原以为这小皇帝敢杀亲爹,是有点胆识在身上的,可现在看起来,也不过如此。 罢了,登基大典六日后就该举办了,等到了那个时候,他倒要看看,这小皇帝经不经得起百官的朝拜,又会在自己的逼迫下,拿出怎养的魄力来。 思及此,他的心情好了许多,反手摔门的声音也轻了些。 纵是如此,咣的一声响,也把云鲤吓了个半死。 她站在原地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回来,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坐下来继续吃了。 活一天就得吃一天,刚刚卫璋站在这里实在是倒她的胃口,好好的一桌子菜,全像是狗太监给自己的送命符。 还是一个人自在啊! *** 第二日早上,无人喊云鲤起床。 唐巧早早地就帮她收拾好了,头发也仔仔细细束起来,保证九千岁挑不出一丝错。 可主仆二人左等右等,等到了快晌午,也不见有銮驾车过来,接云鲤去参政议事。 唐巧坐立不安,时不时就去门口看一眼,又忍不住回头劝道:“皇上,您今儿个自己去御书房……” 瞧瞧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显然是说出来的话,自己都觉得不可行。 比起她的焦躁,云鲤倒是悠闲。 她右手捧着一本书,左手端着一杯茶,好不惬意地躺在软塌上,一只脚敲在另一条腿上,长长的袍子掉落下来,露出雪白的缎袜。 “安啦唐姑姑。” 她浅啜了一口热茶,舒了口气:“先帝在世的时候,还不是没上过朝,有掌印在,朝廷一切安好啦!” 她不去才是顺了那个狗太监的意呢! 云鲤的打算,就是无限降低自己在宫里的存在感,如果卫璋有需要,她随时可以出去当个吉祥物摆设,可如果卫璋不需要,她就老老实实窝在宫里,绝不出去现眼。 她必须活到卫璋对自己放松警惕的那一天,想必那时,她已经摸清了宫中的形势,也能找个机会逃走…… 正想着,一个小太监端着托盘,低头进了屋子。 唐巧现在看到太监就浑身炸毛! 甭管是小的还是老的,只要是个太监,那都是卫璋的徒子徒孙啊! 她立刻挡住云鲤,凶巴巴喝道:“你是哪个宫的,未经传唤,怎敢擅闯紫宸殿!” 那小太监也不抬头,细声细气道:“奴才奉命,将此物呈给皇上。” 唐巧还挡着,不许他靠近云鲤,也并不接他手里来路不明的东西。 倒是云鲤觉得有些奇怪。 这个小太监说话的声音,和别的太监很不一样。太监们说话总是拿腔作调的,让人听着就不舒服,身上直起毛刺。 哦,也不能说是全部,卫璋说话就是个例外。 也可能是他独揽了大权,身上有了底气,声音倒不似一般太监那般尖细,反而十分冷冽干净,宛如冷泉击石、环佩碰撞,配上他一贯的阴阳怪气,让人听着遍体生寒。 云鲤摇了摇头,把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狗太监甩出去。 好好的一个上午,怎么又想到这个人了! 等不到云鲤传唤,那太监突然一抬手,把手里的东西往她身上一丢,拔腿就跑! 唐巧大惊失色,往外追了两步,又担心是调虎离山,三步两步赶到云鲤身边:“皇上!” 云鲤垂眸,静静地看着手中之物。 是一块石头,上面包裹着一块明黄色的蓝纹布料。 宫内阶级森严,对布料颜色极有讲究。唯有皇帝和太子二人可用明黄色布料,区分则是,云鲤用的是紫纹龙腾,太子用的,则是蓝纹祥云。 就和她手上拿的这个,一模一样。 第9章 太子的求救 不多时,卫璋就知道了上午紫宸殿的动静。 真不愧是把持朝纲的九千岁,别说是云鲤身边突然冒出一个人,怕是她被蚊虫叮了几个包,都会有眼线及时汇报给卫璋,揣测她是否是卖惨装病,寻找机会翻身。 云鲤正在写字,门外就传来小太监尖着嗓子的传唤声:“掌印觐见——”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呢,大门忽的被推开,卫璋大步跨进来,脸色挂着的寒霜,足以让暖和的内殿温度骤降。. “听说皇上今儿个见了客人?” 他连样子都懒得做了,一进来便坐到椅子上,不仅不请安,还以手支头,黑眸深深盯向云鲤:“把东西拿出来。” 云鲤不疾不徐,落下最后一笔。 “唐姑姑,把东西拿给掌印吧。” 唐巧一脸为难,藏着掖着将东西拿过来。 卫璋不耐烦,伸出手,从这个老宫女怀里把东西掏出来,一看—— “这是?” 云鲤将笔放在笔洗里,轻轻涮了涮,拿出来后搁在砚台上。 “敬妃差人来告诫我,我这个皇帝,名不正言不顺,她手里拿着证据,随时可以告知天下,我并不是云家血脉。” 她嘴里揭露开自己的伤疤,脸上却平静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是我母妃的亲笔信,敬妃撕下一截用来警告我,她那里有全部的信件,足以证明,我母妃当初与胡国使者纠缠不清。” 她吹了吹自己刚刚写好的笔墨,抖了抖宣纸,亲自拿着走到卫璋身前。 “这是我写下的退位书,与其我母妃清誉受损,我不如自己退位。” 她抬起头,继位以来第一次直视卫璋的眼睛:“您重新扶持一个皇帝吧,我若登基,天下皆不会服气。” 卫璋低头,冷冷地看着小皇帝。 真不知道是谁给的胆子,这小皇帝以为龙椅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坐的吗?难不成他选皇帝是点菜,今日吃这个,明日选那个? 他移开视线,看了看手里的半封残信,又看了看云鲤刚刚亲手写的退位书。 从得知消息后,他的人便暗地里封锁了紫宸殿。这小皇帝从起床到现在,一步都没有踏出内殿,身边除了这个老宫女,更没有见过旁的人。 他扫了一眼那个老宫女的手。 指茧皆在掌心和指腹,一看就是常做劳务,并未拿过笔。 小皇帝写的退位书,字体勉强看得出来是隶书,但笔迹轻飘飘的,每个字都像是散了架一般,毫无笔锋可言。 而他手里,这封“丽嫔的亲笔信”—— 字迹娟秀小巧,是江南女子惯用的柳体小楷,若不是从小习得,很难写出这番风雅。 云鲤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在想什么。 她故意装傻,急道:“掌印别不相信,我辨认过了,这真的是我母妃的字体!虽然她人已经不在了,可冷宫里尚存着她的笔墨,如果敬妃做字迹比对,一眼便可瞧出……” “臣知道了。” 卫璋收起那封残信,拿过那封可笑的退位书,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皇上的字,就是这样的?” 被卫璋嘲讽,云鲤脸色嗖的涨红了。 “我、我启蒙得晚,太傅和兄弟们,也不大待见我……” 她这话,还算是给自己挽尊了。 由于是冷宫出生的皇子,血脉还存疑,宫里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到过他。于是,长到了其他皇子们入学的年纪,云鲤还在冷宫院子里玩泥巴。 这件事卫璋是知道的,这位七皇子八岁才入学,每日都跟个受气包似的坐在角落里,别说皇子公主了,就连伴读都能来踩上他几脚。 卫璋就见过他被人追打得爬上树的狼狈模样。 那时,他刚刚拿回一半的兵权,又和胡国国君达成了协议,只要一声令下,这云国的皇宫,随时可能翻天覆地。 少年卫璋并不满足于此,他一边走一边盘算着,要选个怎么样的好时机,让这云国天下像烟花一样,四分五裂地炸开。 正走着,突然听到几个孩子的叫嚷声。 “杂种!” 诸如此类的称呼此起彼伏,在规矩森严的皇宫内显得格外刺耳。 少年卫璋抬起头。 一个脏兮兮的小孩抱着树,猴儿一样地往上窜,一边爬一边躲,还能抽出空来回击两句,顺便掏出书本当拍子,将树下那群人砸过去的石子泥块都挡回去。 那几个衣着华贵的皇子伴读身手明显不如他,不仅没有砸中,还被他挡下来的石块打中了好几次。 树上那猴儿明显得意了,他言语中挑衅起来,手上的动作也快了许多,一个飞拍,一颗石子砸到了卫璋身上。 石子很小,卫璋的锦袍很厚实。 并不痛,但这点动静,还是将那群皇子伴读吓了个半死。 一群人立刻做鸟兽状散去,只有那树上的猴儿,瞪着圆圆的眼睛望着他,嘴唇哆哆嗦嗦: “掌印大人……” “掌印?” 那猴儿长大了,此刻也一样瞪着圆眼睛望向自己,满脸疑惑:“您在想什么?” 卫璋将退位书丢回云鲤怀中。 “从明日起,每日未时到申时,是皇上练字的时辰。臣会派老师前来,还请皇上好好学习,切莫登基后,在奏折上留下这样的字。”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只留下原地哀嚎抗议的小皇帝。 三年前,是他第一次对这位冷宫七皇子有印象。 当晚,丽嫔便死在了胡人的床上,浑身赤裸,无一处好皮肤。 这宫里的阴私太多,卫璋本是从不在意的,可那一晚,他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总能想到那猴儿的澄净眼神。 他派人拦住了胡国使者,调走宫里巡逻的守卫,由得那猴儿逃出去藏了起来。 云沧帝找不到人发泄怒火,又担心事情传出去没了面子,只能作罢。 真没想到,当初自己随手行了个方便,竟成就了现在的小皇帝。 卫璋心情极好,嘴角忍不住向上勾起。 很好,他倒要看看,这个与皇室有血仇的小皇帝,会做出什么事,和自己携手一起,搅动这云国江山的风云。 第10章 退位书 当晚,云鲤就听说了敬妃宫中进贼的传闻。 据说,有人看到一个黑影闯进了敬妃的宫殿,久久未出。 由于先帝刚刚过世,政局不稳。禁军统领迅速下令,带人包围了敬妃的寝宫,十几个太监闯进去,将她宫内翻了个底朝天。 不仅是宫殿,还有敬妃本人。 “掌印真狠呐,居然让小太监们把敬妃剥光了,丢到了寝宫外面。” 唐巧端着茶点,伺候在云鲤身边:“又不是只有太监,禁军们也在呢,二十多个男人,把敬妃看了个精光,听说她回宫就挂了白绫。” 云鲤正在临时抱佛脚。 卫璋给她请的老师,是国子监的书法大家,听说她只读过不到四年的书,气得胡子一翘一翘,当即派人送来了字帖,要求她今晚先准备一番。 她右手执笔,顺着那几张启蒙字帖,一笔一划写着。 “挂了白绫不也是做给人看的。她要是真想守节,又何必闹得全宫都知道,夜里找个井,一头栽进去便是。” 云鲤并不心疼敬妃的遭遇,毕竟比起她的母妃,这些只是开胃菜。 虽然没有证据,但云鲤心里清楚,从未踏出冷宫一步的母妃能被胡人看中,绝对少不了敬妃的手笔。哪怕这件事真的和她无关,可仅凭敬妃一直以来对她们母子的针对,也足够接过自己甩出去的这口锅了。 唐巧将灯芯拨亮了些,劝道:“别熬坏了眼睛,明日学写字,您略微装装——” “嘘。” 云鲤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小声吩咐唐巧:“我擅用左手一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万万不能露出端倪。” 唐巧使劲点头:“放心吧,就算死,奴婢也会守住秘密!” 她凑到云鲤身边,忍不住又问道:“太子今日是来求助的?” 云鲤点点头,脸色凝重:“看来东宫里的情况,并不乐观,否则太子哥哥也不会在此时冒险,拼死派人给我送信。” 唐巧出了个主意:“您能模仿出各种人的笔迹,明日里,我去找一封掌印批过的折子,您学着他的字体,下个假命令……” “不可!” 云鲤立刻否决了这个提议。 “唐姑姑,我知道太子对我们有恩,我也会想办法救他。可模仿笔迹一事,是我最后保命的倚仗,不到万不得已,我不能为了旁人暴露这件事。” 她放下笔,握住唐巧的肩膀:“除了我,还有你,我不会为了第三个人冒这么大的险。” 唐巧似懂非懂,但坚定点头:“放心吧,奴婢宁愿死,也绝对不会把您的事情泄露一个字!” 云鲤笑了笑,继续临摹字帖:“不过,唐姑姑,救太子哥哥一事,我还需要你的帮助。” 唐巧期待地问道:“您尽管吩咐!” 云鲤执起笔,点了点字帖上的几个字。 调虎离山。 …… 第二日,国子监的老学究钟先生来了。 他一生钻研学术,并不参与任何党派之争。但毕竟是个清高的读书人,钟子阳心中并看不起卫璋这一类的阉人,每次面对他的时候,脸上从无一丝好颜色,更别提听命与他了。 也不知道狗太监又使出了什么手段,竟说动了他来给云鲤当老师,也难怪钟子阳入殿觐见的时候,脸色那叫一个臭。 当然,等他见识到了当今圣上的文化水平后,更是控制不住表情了。 “皇上!” 钟子阳的眼睛这辈子都没有瞪得这么大过:“笔迹代表一个人的风骨,谈吐更是代表一个人的人品!且不说要出口成章,您这字迹,是连十岁幼童也不如啊!” 云鲤缩了缩脖子:“请老师指教。” 她虽然字写得差,但胜在听话。钟子阳一下午都在暴跳如雷和无可奈何之间来回切换情绪,也难为他一个六旬老者,情绪波动如此之大,也不知道身体是不是受得了。 一下午过去,老师和学生皆是精疲力尽。 临走前,钟子阳留下了许多家庭作业。云鲤表面恭恭敬敬答应,结果,还没等老师离开书房,就欢欣雀跃地甩掉笔,唤着宫女给自己捏肩捶背,活像是受了一下午罪。 钟子阳气愤地甩袖子走人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新帝年幼无知,性格又软弱可欺。唉,卫璋这阉狗找出这么个货色当皇帝,也是煞费苦心了! 唐巧本想将云鲤的书桌收拾干净,却被她叫苦连天地拉进寝宫伺候,只能临时吩咐了一个小宫女,让她将皇上的墨宝收拾妥当。 小宫女仔仔细细整理着书桌,等人都走后,她将一张写满字的纸折起来,藏在袖口里。 晚上,这张纸就被送到了卫璋的手里。 他抖开薄薄的宣纸,看着上面书写的一篇《云上燕赋》。 这篇文章不长,用词遣句也比较简单,是启蒙学子们必学的内容之一。这小皇帝都15岁了,还在练习六岁稚子应学的东西,也难怪钟子阳归家后,气得砸了两个盘子一个碗。 他看着纸上那一行行字,每个字体都写得绵软无力,一个个跟要散架似的,倒是和之前那封退位书的笔迹一模一样。 一个人,若是想要伪装笔迹很容易,但,想要一直保持一种笔迹,却很难。 看来,这一次,是自己多心了。 卫璋将纸还给线人,不再过问云鲤的学习一事了。 可他不在意这件事,有人在意。 三天后,钟子阳便称病告假,不想再给文盲小皇帝启蒙了。 云鲤乐得轻松,喜滋滋以为可以放假了。她吩咐小太监将躺椅移了出去,又铺了软垫,摆上瓜果,舒舒服服地享受午后的宁静。 卫璋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小皇帝这副怡然自得的小模样。奇快妏敩 已是入秋的季节了,可下午的阳光还是有些微热。小皇帝没穿袜子,赤着一双白嫩的脚,只用脚尖勾着鞋子,小腿一翘一翘的,将那坠着绒球的锦鞋甩来甩去。 呵,小昏君的气质,现在已经初具雏形了嘛。 卫璋站在门边,瞧着那小昏君张开嘴,任凭一旁的宫女将凉水沁过的水果送入口中。 他忍不住发话:“皇上这小日子过得倒是清闲。看来,臣果然不该给您请什么先生,合该送您一个清净。” 云鲤正在吐葡萄籽呢,冷不丁听到这瘟神的声音,一个不留神,一整颗圆溜溜的葡萄全滑进了她的嗓子! 小皇帝一下坐了起来,惊天动地咳起来,小脚一甩,那绒球鞋飞出去,正好砸在了卫璋脸上。 时间瞬间停滞了。 宫女太监们想跪,却又不知道往哪边先跪。 一边是万岁爷,一边是九千岁。这、这太难选了啦! 第11章 学渣小皇帝 卫璋一动不动,任凭那只袖子从自己脸上落下去。云鲤僵硬在原地,脸色卡白,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噎的。 然后,她开始疯狂打嗝。 “呃……!呃……!” 这声音着实有些好笑,再加上她控制不住自己,捂着嘴一颠一颠向上窜,就更加好笑了。奇快妏敩 饶是想出了一百个将这小东西弄死的念头,瞧她这么不成器的样子,卫璋心里的火气就跟被浇了一桶凉水一样,冒着白烟就熄灭了。 他沉声吩咐道:“都退下吧。” 宫人们如蒙大赦,迅速离开。云鲤倒是也想一起跑,但她不敢。 待周围没有旁人,卫璋弯下腰,拾起那只绒球鞋。 鞋子只比他掌心长了那么一点,小小巧巧的,托在手里,倒像个玩物。 卫璋一时间也忘了计较干不干净,满脑子的念头是: 小皇帝的脚怎么这么小? 云鲤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只看到卫璋板着脸朝她逼近。 她双手撑着软塌,脸色煞白往后退,完全忘记了这塌十分狭窄,没两下,她手下一空,整个人向后跌下去。 一只手伸出来,扯着她的衣领将她拽了回来。 卫璋面无表情:“皇上这是见到鬼了?” 两人这番动作,云鲤的外衫被扯得松松垮垮,稍一低头,就能看到胸前缠得一圈白布。 她心中一阵狂跳,掩饰般地拍拍胸脯:“掌印怎地不派人通传一下,朕也好收拾收拾,省的这幅样子见人。” 卫璋倒也没注意小皇帝的胸口,他所有的注意力全在露出来的那只小脚上。 莹白、光洁,十根脚指头圆圆短短的,十分的圆润可爱。 也不知道怎么样的白玉可以雕刻成这样的艺术品,最好是能够砍下来,拿在手中细细赏玩…… 卫璋蹲下身,一手握住那只脚,轻轻将绒球鞋套了上去。 “皇上见微臣,还需要做什么准备?” 云鲤顾上不顾下,满脑子只想着整理好衣服,完全没有注意,卫璋给她穿鞋的时候,大拇指若有似无地在她的脚背上摩擦了几下。 她慌慌张张弄好衣服,将脚缩回来:“不劳掌印,朕自己来。” 由于动作过于匆忙,云鲤使劲把鞋子勒上脚,镶着金丝线的鞋边把她的脚背磨出了一道红痕。 卫璋眼色一暗。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站起身来,等着小皇帝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同手同脚爬下榻,低头站在自己身前,就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学生。 “掌印,您今日过来,是因为——?” 卫璋做事全凭本性,他来的时候,本意是想教训教训小皇帝气走老师的,听她这么一问,突然醒悟过来—— 自己在干什么?还真准备让这个小皇帝上进了? 一个不学无术的软弱帝王,不才是自己手中最好的傀儡吗! 这个想法犹如一道惊雷,炸醒了卫璋。他微微蹙眉,开始为自己的行为找合理性。 云鲤本来就害怕极了,见这个大太监一直不说话,她更紧张了。 “掌、掌印。” 她颤颤巍巍伸出手,牵住卫璋的衣袖,尝试给自己找理由:“朕不是贪玩,是钟先生他、他因病告假……” 卫璋垂眸,见云鲤跟小动物伸触角一样,用两根手指碰了碰自己。 没有被甩开,云鲤胆子大了一点点,继续道:“朕昨日没背好的文章,昨夜里已经背熟了。钟先生没来,要不,掌印您考考我?” 考我吧!我真的听话了! 小皇帝根本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满眼都是祈求和期待。 卫璋抽出自己的衣袖,掀开外袍的下摆,施施然靠坐在了那张软塌上。 “背吧。” 云鲤咽了口唾沫,她讨好般地将水果和清茶送到卫璋手边,然后垂手站在一边,声音清脆地背起了课文。 这是一篇前朝大儒所著的劝学文章,是所有学子都必背的。想必钟子阳留下这么一篇课文,也是希望当今圣上将此文牢记在心,好学上进。 谁知当今圣上丝毫不考虑他的良苦用心,等到第二日检查功课时,第一段都背不下来,甚至连读都读不通畅! 卫璋收到的情报就是这样的,他好整以暇地吃着果子,听着小皇帝流畅地背出了全文。 云鲤背完了,也不催促,只是眼巴巴看着卫璋,满脸写着求表扬。 “不错。” 卫璋吝啬地挤出两个字,云鲤还没来得及笑一下,又听到他说道:“倒也不蠢。” 她刚准备向上扬的嘴角一下瘪了下去。 卫璋吃完了最后一颗葡萄,他拿起桌边的干净帕子擦了擦手,随口道:“钟子阳目无圣上,教导无方,其罪当斩。” 倒也不必! 云鲤本来就是为了让卫璋放心,才故意不求上进的。她可万万没想到,这竟然会给钟大儒带来杀身之祸啊! 这狗太监,真是作恶多端、杀人如麻!以后肯定会有报应的! 她是不敢跟卫璋唱反调的,但钟子阳也不能这么委委屈屈就被斩了。 “不、不……” 她脑子飞速转动,解释道:“也不用,朕觉得他教得挺好的……” 卫璋斜了斜眼睛:“他要是教得好,皇上昨日为何不会?” 云鲤结结巴巴:“我、是朕没好好学……” 卫璋:“哦?皇上果然不满意微臣的安排,所以不愿意读书。” 怎么又扯到您老人家身上去了! 云鲤左右为难,急中生智:“朕是故意的!” 卫璋:“故意跟臣对着干?” 云鲤苦着脸:“朕不想成天见一个糟老头子在面前晃荡。” 她望着卫璋,顺便拍了一波马屁:“掌印风姿卓绝,是宫里惊艳绝伦的人物。想必是朕近日看刁了眼睛,审美大幅度提高,再让朕面对这貌丑的老头子,朕实在是看不下去啊!” 第12章 掌印风姿卓绝,惊艳绝伦 云鲤自认为在讨好九千岁,可这话落到卫璋耳朵里,他眉头一皱。 他怀疑这小皇帝在调戏自己,可他没有证据。 他缓声问道:“皇上觉得微臣,长得好看?” 云鲤以为他不相信,使劲点了点头,还加重了语气:“掌印之风采,让人见之难忘啊!” 虽然她说这些话牙齿发酸,但也确实出自本心。 就事论事,狗太监虽然不是个东西,但长得确实赏心悦目。 云鲤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母妃不受宠,她悄悄地将后宫里所有人的颜值排了个序,觉得谁都没有丽嫔漂亮。 直到她后来见到了卫璋。 如果说丽嫔的长相浓艳灿若朝霞,那卫璋就似那高山远水,清隽冷淡,让人目之所及、难以移开。 他比宫里的娘娘们还要好看。 云鲤小时候非常吃掌印大人的颜,直到她后来听说了太多关于卫璋心狠手辣的事情,恐惧大过了欣赏,这才将这些想法抛之脑后,专心害怕去了。 所以,此时她夸起卫璋来,实在称得上真心实意,语气没有半点虚的。 卫璋听着小皇帝天花乱坠的吹捧,心里一动。 他确实生得好看,但他是讨厌这副容貌的。毕竟,在年幼的时候,这张皮囊实在是给他招来了不少祸事。 直到后来,他步步高升,手中的权利越来越大,倒再也无人注意到他的外貌。所有人听到“卫璋”二字,心中皆是惊惶,哪里还顾得到他长什么样! 总之就是能令小儿夜啼的阎罗王就是了! 小皇帝舌灿莲花,还在恭维他,越说越冷静,越说越大胆,一双澄净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扒在自己脸上,一脸的真诚。 卫璋第一次被一个人看得往后躲。 “够了!” 云鲤正起劲呢,突然听到一声大喝,这才反应过来。 糟了糟了,刚刚怎的这般得意忘形。唉,这颜狗属性早不发作晚不发作,怎么会在这阎罗王面前发作了! 她立刻噤声,刚刚还神采飞扬的小脸重新变得煞白,惊恐不安地偷瞟卫璋的脸色。 卫璋冷着脸站起来。 “明日便是登基大典了,皇上有空在这里开微臣的玩笑,不如想想,如何赢得百官的信服。” 他目露寒光:“你是我排除众议选出来的皇帝,还望皇上,莫丢了微臣的颜面。” 云鲤立刻点头,承诺道:“掌印放心,明日朕定好好表现,万万不会让掌印为难!” “哼。” 卫璋冷哼一声,一甩袖子,大步离开紫宸殿。 直到人走的没影了,云鲤双腿一软,跌坐在软塌上。 母妃啊,这狗太监怎么喜怒无常的,明明前一秒相处的还算愉快,怎么下一秒就翻脸了! 可怜自己这颗年轻的小心脏,也不知道还禁得住他几次恐吓。 她安抚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委屈巴巴叹口气。 唉,君心难测啊! …… 第二日,便是云朝新皇正式登基的日子了。 大内总管海常威站在高台上,手里拿着一纸诏书,尖声尖气念着所谓的新皇遗诏。 文武百官跪了一地,木然接受了这位听都没听过名号的七皇子继承大统,待海常威念完诏书后,叩首称臣。 云鲤的龙袍是新做的,由于赶制不及,能工巧匠们只能把以前准备好的龙袍临时改了码数,先给这位新帝应付一下。 如果不是那场雨夜宫变,穿着这身龙袍坐在这里的,理应是太子哥哥才是…… 云鲤板着一张小脸,接受了百官朝拜。 她微微抬手:“众卿平身!” “谢陛下!” 文武百官们站起来,垂首立在殿下。 云鲤站在最高的主台之上,三步之外,卫璋站在她的下首,既没有随官员们下跪叩拜,也没有看她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海常威宣完旨,就到了祭祀祖宗的时候了。 他腆笑着伸出一只手:“皇上,该出发了。” 云鲤刚想把手搭在海常威的手腕上,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过来。 卫璋神色不明:“微臣伺候皇上,上路。” 上路! 云鲤一个哆嗦,险些没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巴掌把九千岁给拍开! “上上上什么路。” 她抖着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问道:“掌印,朕今日可没有给您丢人啊!” 卫璋冷哼一声,没说话,只是将小臂横在云鲤身前,逼迫的意味很浓烈。 见两人僵持在原地,台下的百官们互相交换着眼神。 这是怎么回事,才正式上任第一天呢,新帝就要反抗九千岁了吗? 这小儿倒是很有气节啊!先皇泉下有知,想必也是可以瞑目了吧! 卫璋将云鲤弑父弑君的消息瞒的很死,对外只宣布云沧帝暴病而亡。当时在场的目击证人虽多,但一个个还在他手底下讨生活,谁也都不敢多言。 所以,云国上下都坚信,云沧帝绝对是被卫璋逼宫害死的! 尽管朝堂大半都被卫璋的鹰犬把持,但尚且有些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老臣,坚定地守在皇权那一边,期待着有一天掀翻这个狗太监。 见新帝如此不给卫璋面子,这些老人家一个个红光满面,兴奋不已。 皇上!勇敢地上吧!等您驾崩了,老臣们一定会给您选出最最坚毅英勇的谥号,用来纪念您的! 云鲤迟迟不敢跟着卫璋“上路”,一是她心里有鬼,二是昨天被吓到了。 “掌印。” 她小声祈求:“这么多人看着呢,您别欺负朕了,行吗?” 欺负? 卫璋挑挑眉,突然对自己这些日子的莫名行径找出了合理的解释。 可不就是欺负吗?他看不惯这个软蛋小子,又需要扶持一个昏君上位,又不能杀又不能废,可不得只能使劲欺负吗!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他郁结多日的内心突然顺畅了。 心情好了,脸色也就好了。卫璋终于露出了一个笑脸,把小臂又抬了抬,催促道:“走吧。” 云鲤是最会看人脸色的。 身边那股子煞气终于没了,掌印大人的脸色也如冰川融解了。危机解除,她开开心心应了一声,将手搭在他的小臂上,快快乐乐走出大殿。 摇头晃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掌印出门遛狗了! 老臣们一个个脸色铁青,默不作声,在心中给新帝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走狗! 第13章 走狗小皇帝 金色的仪仗铺开,宫女们早就在地上铺满了绣着锦绣祥云的地毯。 云鲤扶着卫璋的手,坐上銮驾车。 作为云沧帝最信任的近臣,卫璋是可以在宫内坐车行走的。当然,他是当朝九千岁,就算他在宫墙内策马,云鲤这个虚假的万岁爷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不仅不敢说,怕是还要夸一句:掌印大人骑术高超,实乃真男人! 哦,不能说后半句,那不成戳人家心窝子了吗。 銮驾车行走得很慢,云鲤坐在上面,保持着一张端正脸,实在有些无聊,思绪不免开始飘向远方。 祭祀要去皇陵,这一来一回,起码要大半天的时间。而卫璋不在的这段时间,就是太子哥哥出逃的最佳时间。 如今,宫里上上下下都布满了卫璋的手下,太子想逃走,只有一条路。 东宫密道。 这是一条只有云鲤和太子两个人知道的地方,就连云沧帝都毫不知情。三年前,丽嫔惨死,云鲤逃出冷宫,就是不小心掉进了这条密道,躲到了东宫里。 也是她运气好,平日里守卫森严的皇宫里,偏偏让她找到了空隙逃了出去。慌乱间,她一脚踩空掉进密道里,晕头转脑滚了好几圈,再睁眼时,便看见了云珩。 整整一个月,她都躲在太子的寝宫,直到胡国使者离开,云沧帝又有了新爱好,把丽嫔之事忘到了脑后勺,云鲤才通过这个密道,重新回了冷宫。 不过,这密道入口虽然在太子寝宫,但另一个出口却还在宫内。太子想要逃出去,就必须躲开禁军的巡查,不然只怕刚一露面,就会被当做乱臣贼子诛杀在地。 所以,云鲤要做的,就是帮他调走御林军,放松宫里的戒备。 今日出行,她带走了半数的御林军,美其名曰保护自己的安全。至于另外一半人—— 她抬起头,看了看日头。 此时尚早,等到巳时时分,唐巧会去“拜访”一番敬太妃。 敬妃之前受了奇耻大辱,按照她的性格,绝对不可能忍气吞声。 当然,就算她想忍气吞声也没关系,唐巧从小就跟着丽嫔,和敬妃斗了半辈子,有108种方法让她暴跳如雷。 到时,后宫起火,另一半禁军侍卫必定要去拉偏架…… 只要太子不是个傻子,他必定会趁机行动! 正想得遥远,一直跟随御前的海常威捏着嗓子小声提醒道:“皇上……皇上……皇陵到了。” 云鲤回神,这才发现卫璋早已下了车,正站在一旁等着她。 小太监跪在地上,露出整张脊背,稳稳地让云鲤踩着自己下了车。 云鲤从未来过皇陵,尽管唐姑姑言之凿凿向她保证,她一定是云家的种,可云鲤内心深处是不相信的。 不是才好呢!云沧帝那般腌臜,她可不想继承这个血脉! 不过是走个过场,云鲤稀里糊涂地跟着祭祀流程进行仪式,听着主持祭祀的官员念着冗长的祭词,忍不住开始打哈欠了。好在卫璋本来也就不重皇权,见她如此轻视,倒也没有说什么。 秋日的太阳还有些晒人,越到晌午,日头越大,尽管有宫人们撑着华盖,但由于身上的礼服过于厚重,云鲤还是出了一头细密的汗珠。 她偷偷看了一眼卫璋。 此人站在太阳底下,阳光照在他身上,跟镶了一道金边似的,整个人看起来就像马上就要得道升仙了一样。 这人怎么就不出汗呢! 云鲤忿忿不平,这大太阳底下,人人都晒成了咸鱼干,只有卫璋冰肌玉骨,倒显得她这个真姑娘家的鲁莽粗糙了。 可能是她的目光过于灼热,盯得卫璋后背发烫,他微微侧头,冲她挑了挑眉。 云鲤迅速移开视线,一脸真诚地盯着皇陵的守园老头。 根据云国的传统,祭祖完成后,新帝要去后山的千思崖静思,据说这样可以得到开国皇帝留下的祝福与告诫,成为千古一帝。 脱下繁复的衣饰鞋帽,云鲤赤足,只着中衣,独自像千思崖走去。 卫璋和其他人一样,守在后山山门下。他看着小皇帝一双白玉般的小脚踩在青石阶梯上,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周回。” 他只动了动嘴唇,身侧的近侍便立刻走到了他身旁:“大人。” 卫璋交代道:“守在这里,我去去就回。” …… 云鲤刚开始还走得十分庄重,等转了个弯,确定山上的古树彻底遮住了自己的身影,便开始放飞自我了。 后山很少有人上来,路上会有些松鼠和野兔之类的小动物,呆呆地立在一边看着来人。 她提着衣摆,一路沾沾花、惹惹草,时不时突然朝小动物做个猛扑的假动作,把人家吓的毛都炸起来逃走后,再哈哈大笑。 也不怪她这么无聊,毕竟从小在冷宫那一亩三分地里长大,连宫门都没出过,这次出门祭祀,也算是云鲤的第一次放风。 卫璋立在一棵树上,双手环抱,看着树下那小人儿垫着脚摘树上的红果子,忍不住露出一丝浅笑。 待人走远后,他脚尖轻点,枝叶颤动之间,人影便看不见了。 云鲤完全不知道身后有人跟着自己,她正在兀自快乐。 千思崖其实就是山顶的一个祭台,所谓的“高祖祝福”也不过是搞出来的噱头罢了。云国的第二任皇帝是杀死亲兄弟后上位的,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才弄了个千思崖,无非就是给自己脸上贴贴金,告诉全天下,他的继位是得到了高祖支持的。 云鲤一愣,突然觉得自己这情况和这位爷爷有点像? 她呆呆地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祭台。 要不,自己认真点,好求得祖皇帝保佑,让她能在卫璋手底下安享晚年? 可万一先祖真的显灵了,认出了她不是云家血脉,还杀了云沧帝,难保不会一道雷劈死自己。 呵呵,天道都容不下她,那可真是千秋万代、臭名远扬啊! 卫璋冷眼瞧着那小皇帝,一会儿笑脸一会儿哭脸,千思崖祭台近在眼前,可她就是不敢过去。 哼,想必是知道自己的德行,心虚了。 他好整以暇地呆在树荫里,瞧着小皇帝满脸忧愁,迟迟不敢上前。 罢了罢了,本来就是走个过场的事情,与其让小皇帝在千思崖上浪费时间,还不如带他上树飞一圈,也许更能把这个小怂货吓破胆。 卫璋脸上露出恶劣的坏笑,自从想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为了欺负小皇帝之后,他倒是对很多事有些兴趣了。 还没想明白要怎么吓唬人呢,就看到小皇帝突然猛地往前一扑—— 一支暗箭从另一边的树丛里飞出来,箭头擦着云鲤的左臂飞过去,箭头泛着可疑的蓝色,一看就是猝了毒。 “狗皇帝!拿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