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传奇》 第一章 京郊激变(一) 百花发时我不发,我若发时都吓杀。 要与西风战一场,遍身穿就黄金甲。 元朝末年,民不聊生,各地农民义军纷纷揭竿而起,霎时间天下群雄割据。但却有这么一个衣衫褴褛、沿街乞讨的僧人乞丐,他赤手空拳,从无到有,经历九死一生,在这乱世中杀尽豪强,推翻大元,一统天下,让天下百姓摆脱了战乱得以休养生息,让神州大地挣脱了战火逐步恢复生机。 朱元璋,这个乱世英雄,一手建立了大明王朝,定都应天,年号洪武,在这本应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背后,却在权力的中心不断发生着一件件骇人听闻的惨案,皇帝嗜杀成性,特务机构亲军都尉府的鹰犬更是为了邀功,一个案子东拉西扯,屈打成招,不停的挖掘同党,以至上万人株连被杀,文武百官如同生活在炼狱之中,惶惶不可终日。 洪武十五年八月,大明王朝又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明开国皇帝朱元璋的结发妻子皇后马氏病逝归天,上到皇帝下到后宫妃嫔、宫女、文武百官无不伤心欲绝,在这举国衔哀的恸哭声中,又恍惚间好似深深笼罩着一层阴霾和肃杀,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八月的应天府已到了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午后的天空虽罩着一层阴云见不到日头,却仍是闷热的厉害,憋得叫人喘不上气来。 应天府近郊的一个一进瓦房小院中,一男子在本就不大的庭院中来回的踱着步,此人头戴乌纱幞头,身着一身粗布大氅,天气虽然炎热,但衣和发都扎束整齐,手持一把些许残破的芭蕉扇胡乱的扇动着,额头却大股大股的渗出汗来,顺着下颚淌到前襟却不自知,偶尔间胡乱用袖口拭上一把,却仍不肯停歇半刻,显是十分焦急。 院落正中摆着一张竹制小桌和四把竹凳,桌上放着一壶茶水、两盏茶杯,旁边斜放着一把竹制躺椅,正北一间正房,门关的严严实实,东西各厢房一间,门确都是大敞着。 古人云:“东厨贵人助,南灶财不入”,这户农家小院显也是如此布局,将东厢房作为厨房,灶台点着火,灶上正烧着一只大铜壶,呼呼的冒着热气,水已经烧开了好一阵子。西厢房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十分简陋,但床上被褥叠放整齐,显得十分规矩。 突然间,正房门吱呀的慢慢推开一条缝,从缝隙中挤出一个身高五尺不足的黑胖女人,肚大臀肥,穿着臃肿,一条宽大短裤穿在她身上真真遮住了两条腿,就好像脚直接长在肚子下面,说是一个肉球毫不为过。 矮胖女人手中端着一个铜盆,径直来到厨房,左手将铜盆揽在怀里,右手单手提起铜壶向盆中倒着热水,如此硕大铜壶装上水少说也有一二十斤重,寻常男子也得双手提壶才能倒稳,女人却如同拎起一件茶碗,轻松自如,呼呼的倒着热水,却未淌出一滴,着实臂力惊人。 眼见那矮胖女人倒完热水就要回屋,男子急忙冲到女人身前比划着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进去看看,我怎得也是个医官,我自家的女人生孩子也能帮得上……”说完转身就要进屋,却觉得脖后一紧,霎时间被甩了出去,噔噔蹬蹬正退倒在躺椅上,只见那胖女人摇着头,用右手挥舞比划着,嘴中却不发出半点声响,显是个聋哑人,示意男子不能进去,转身呲溜一声从那窄小的门缝中钻了进去,显得轻巧无比。 男人正待冲上去推门,突听得两声婴儿啼哭之声,伸出去的手瞬间又缩了回来,凑到门边焦急的询问道:“孩子……生啦?是……是……” 男子因过于着急连话都有些说不清,可两声啼哭后,却又突然沉寂了下去,怎么使劲听也再听不到半点婴儿哭闹之声,只从屋内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老爷莫急,还早得很那,圣主会保佑夫人和孩子平安的,请老爷先回厢房安心歇息,千万不能进来坏了规矩。”话音刚落只听得门栓从里面放了下来。 男子甚是气恼,心中暗骂:“这本是我家房子,怎得无缘无故家妻就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姐姐,神神秘秘规矩一大堆,来了三天,不让我进也就罢了,也不让请好的稳婆进,自带了一个丫鬟和一个哑巴肥婆住进去就不见人,真是可气至极!” 但这三日来每每在厢房睡梦中总是恍惚间听到几声婴儿啼哭,但突得醒来却只听得院中蝉鸣,哪还有什么其他声音,只道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可刚刚是白天,那啼哭声听得真切,却又像是梦中之声,来的突然,去的也快,难道自己真的急火上头,心智错乱了不成,男子摸了摸头,只揩出一把汗水,使劲往地上甩了一把,摇了摇头,叹着气朝着躺椅走去。 “萧太医!今日还这么悠闲,躺着喝茶,嫂子生了没?是不是得了个大胖小子,兀自偷着乐,也不通知咱们兄弟!还得让兄弟给你带酒,到底是谁家的喜事!”突然院门当啷一声被推开,一个三十来岁的健硕男人闯了进来,个子不高,但腰身却很粗壮,方脸盘,头发在脑后挽成一股发髻,身穿一身旧布军服,腰间挎着一口短刀,左手拎着一坛烧酒,右手袖子却是挽了起来,显然断了一臂,脚穿草鞋,声音甚是洪亮,话音刚落人已坐在竹凳上,将一坛烧酒墩在桌上,拿起茶壶就往嘴里灌,却不管壶中茶水是凉是烫,只咚咚咚的喝了个底儿掉。 “你疯了不成,国丧期间,哪有什么喜事,叔父被皇上点名给皇后医病,现在皇后归天,不知哪天就落得个满门抄斩!”萧姓男子边低声吼道,边小跑似的冲到门口将院门关紧。 “萧太医多虑了吧,你叔父可是当世神医啊,皇帝皇后亲口褒奖华佗在世,哪会有噗嗤咔嚓那种烂事找上你家。”独臂男子做出个挥刀砍头的动作笑着说道。 “哎,就是这神医的名号让我揪心啊,想我萧丰年,在那今日生明日死的乱世中,自幼就跟着叔父萧九贤做游医讨生活,叔父这人在行医用药上颇具才能,见得多,识得广,眼力毒,用药准,什么怪病奇病在他手里都是药到病除,也担得起神医这个名头。当年马皇后身患乳痈,太医院会诊均束手无策,故张榜招揽名医,我叔父萧九贤揭榜诊疗,马皇后三天痊愈,皇帝大喜,授予太医之职,但叔父自恃清高,不愿入朝为官,便将官职送给了我这不争气的侄子,自己返乡继续行医去了。这些许年过去了,我在太医院还只是个吏目,从九品,一个不入流的小吏,以后就别再叫我什么太医了,惭愧至极啊。”萧丰年边说边踱步到竹桌旁坐下,拿起茶壶往茶杯中倒了倒,却早已是壶底空空,便端壶起身走向灶台,边走边道:“但我治病救人这手艺跟叔父学得倒是七七八八,街坊邻居有个大病小灾的来丰年这基本都能吃几副草药解了难,也算积德行善吧,偶尔来几个达官贵人也是冲着叔父萧神医的名头,问诊拿药诊费颇丰,这些年不愁吃不愁喝的,丰年这个名字也算是实至名归了。”萧丰年双手提起铜壶,往茶壶中蓄满了水,托着茶壶走到院中,又道:“哎,只是马皇后这一归天,怕是我们这些在太医院谋差事的要凶多吉少了。我烂命一条,本就是捡回来的,只怕连累了家妻和未出生的孩子,只求得皇上开恩晚几天发落,让孩子生下来也给萧家留个后,到时候还要兄弟帮忙放你嫂子和侄儿一条生路啊!” “萧大哥这话好没意思,当年若不是大哥救我,焉有小弟命在,大哥这样的好人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即便真有难事,小弟就是拼上这条性命不要,也要保大哥、嫂子和侄儿一家平安,算是报大哥当年的救命之恩!”独臂男子道。 “不用你拼命!你们亲军都尉府的军爷,稍微抬抬手就好了,哥哥的命留下来给你们交差便是。”萧丰年道。 “大哥莫不是瞧不上兄弟们了,当年在黄河岸边,大哥萧丰年、二哥罗通文、小弟包一庖焚香祭天,结拜为异性兄弟,犹如桃园三结义,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大哥你要是死了,我们兄弟俩即刻拔刀自刎便是!以效先人!”包一庖面带着些许怒色边说边径直跨入厨房,拿了两个大碗和一些吃食,单手抱着放到院中竹桌上,打开酒坛单手一提一甩倒满了两碗酒,酒水半滴没有旁落,放下酒坛径自端起一碗喝了下去。 第一章 京郊激变(二) “刘关张也不见拔刀自刎同日死,你效仿什么先人。只是你们亲军都尉府做的都是皇差,抓人杀人,刀口上混日子,得了命令怕是亲爹亲妈也得动手抓了,否则还不军法从事,满门斩了。”萧丰年道。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亲军都尉府了,亲军都尉府与仪鸾司都刚裁撤,改置锦衣卫,分南、北镇抚二司,南镇抚司管着锦衣卫的法纪、军纠,北镇抚司就是督办皇帝钦定的事,说白了就是做探查、寻访、缉捕、审讯的活,不过可以跳过三法司,直接对朝臣进行抓捕、用刑,甚至直接咔嚓,就算不死关进了诏狱,这辈子也很难活着出来了。小弟就这么一个胳膊了,当护卫是拿不出手的,在北司做点探查寻访这些别人不愿接的杂活倒还凑活,官也不大还是个小旗,手下管着那么三五个人,抓个不识相的文人骚客是够用了,还是二哥升的快,刚刚从总旗升为百户,正六品,管着一百多人,算是大官了。”包一庖边说边又自斟自饮了一碗酒。 “你二哥我是有些日子没见了,不像你这般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动不动就来蹭饭。”萧丰年边说边端起一碗酒抿了一口。 “二哥现在接的都是大案,胡惟庸案过二哥手被抓被杀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抓得多功劳大,要不都是从校尉、力士做起,我才干上小旗,人家都是百户了。”包一庖说到这儿颇为感慨了一番,端起一碗酒又直接饮了下去。 “这胡惟庸案都过去两年了,怎么还会有同党?”萧丰年问道。 “哎,胡惟庸在朝任宰相这些年也算是权倾朝野了,自然是党羽满天下,但皇帝要办你,再大的官又怎样,锦衣卫指挥使毛骧毛大人,将胡案上升为‘图谋造反’,谁跟胡惟庸写过书信谋过事,有亲戚关系,有师生关系,那就都是胡惟庸的同党,一用刑同党又招出新的同党,只要交代了名字就能抓人,抓了再审,审了再抓。”包一庖说到这里颇有些惆怅。 “这样抓人怕是……”萧丰年话到嘴边又忍了回去,端起酒碗又呷了一口。 “怕是冤杀了不少好人吧,大哥不用这般谨慎,有二哥和小弟在,难不成还怕窗外蹲着检校给咱们记账吗,哈哈哈!”包一庖笑道。 “哎,这些检校手中的记录就是朝中大小官吏的生死簿啊,一句说错第二天就能传到皇上耳中,弄不好就落得个家破人亡。听闻国子监翰林钱宰因有倦意在家中随口吟诗‘四鼓咚咚起着衣,五更朝罢尚嫌迟’,次日早朝皇上对他便说‘昨日作的好诗,不过我并没有嫌啊,改作忧字如何?’吓得钱宰磕头谢罪,回家后竟再不敢随意说话了。”萧丰年面带忧色道。 “是啊,凡是朝中七品以上官吏尽在监视名单上,我手下那几个检校,也领着任务盯梢去了,他们都有谷上走、草上飞、壁虎游龙的江湖功夫,贴窗根,蹲屋顶,钻到柜中,爬到床下看你一天一夜你也未必察觉得到,不过得饶人处且饶人,过我手的记录但凡没有大逆不道的谋逆之词,发些牢骚也不必大题小做。”包一庖回道。 “看来我这从九品不入流的小吏是没有什么监视价值了,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哈哈哈哈……”萧丰年心情豁然爽朗了一些,端起酒碗道:“来,三弟,咱哥俩干一碗,等孩子生了,叫上你二哥咱们好好喝上它三天三夜!” “好!干!”包一庖与萧丰年把碗碰的当当响,一饮而尽,颇为尽兴。包一庖拎起酒坛继续倒酒,随口道:“不过最近皇后归天,二哥是一直守在宫里的,很难见上面,好像皇上认为皇后大病不治与胡惟庸案党羽有关,二哥在胡案上立有大功,锦衣卫指挥使命二哥参与负责侦缉事宜,看来一场腥风血雨又在所难免了。” 听到这儿萧丰年忽得心头一紧,皱着眉头问道:“对了,前些时日听说皇上钦点我叔父萧九贤进京为皇后治病,还曾有官差来家中询问过叔父下落,叔父常年云游在外,若不在老家会昌,那实是不知他老人家所在了。” “早已找到了。像萧九贤这样的名医也很好找,只要他不进深山采药云游,在有人的地方,就会有锦衣卫的耳目消息。只是……”包一庖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呷了口酒,像是有所忌讳不便透露。 萧丰年看出包一庖有难言之意,于是说道:“三弟不必说我也知道,定是我叔父开的方子没能治好皇后的病,怕是凶多吉少了。” “倒也不是……”包一庖又呷了口酒说道:“我跟哥哥说了也无妨,皇后病重,自知很难医好,怕吃药无效,皇上怪罪太医,拒绝太医为她医治,这你们太医院应该都是知道的。萧神医是奉皇命进宫为皇后诊病,都已接至宫门外却又突然传出圣旨不得入内,据宫中人说是皇后自知所得之病已非人力能医,坚决不见萧神医,于是直到皇后归天也未曾见任何一个医生,萧神医现也早已离京云游去了。” 萧丰年眼圈微红,感慨道:“真乃慈孝仁德的好皇后啊,有此国母是天下苍生之福。”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但皇上却不这么认为啊……”包一庖像是自言自语的随便嘟囔了一句,也赔着将酒一饮而尽。 放下酒碗,两人都沉默了许久,看着胖女人从身边走过,却不知是第几趟了,萧丰年想叫住她问上两句,却怎奈她是个哑巴,叹了口气,又与包一庖聊了一些琐碎闲事,因本身酒量不大,心中又惦念妻子和孩子,故未多喝,整坛酒几乎都让包一庖喝了去,天渐渐黑了下来,包一庖喝完最后一口酒,起身告辞,萧丰年也未挽留,叮嘱了几句送走包一庖便返回院中,看了看天,天已入夜,望了望北房,屋内也已掌起了灯,细听了听不见什么动静,于是身子晃悠着回到厢房睡觉去了。 夜过二更,天气仍显闷热,萧丰年酒后口干舌燥,一觉醒来再无睡意,听了听院内没什么动静,想是妻子和那一屋人都已睡去了,便打算起身去舀一瓢凉水喝,刚坐起身透过窗子发现北屋房内还隐约亮着灯,便想过去看下情况,忽得发现屋顶房檐处好似挂着一个黑布袋,慢慢往下滑动着,萧丰年使劲揉了揉眼,定睛看去,竟是一人身着黑衣倒挂在房檐上,向窗内探视。 萧丰年瞬间惊得汗毛倒竖,腿上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上,赶紧低下头,用手轻轻扶地,一点点的爬到窗边,从窗角偷偷望向那个黑影,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只觉得天昏地暗,胸口憋闷,就像有人卡住了自己的脖颈,马上便要窒息而死。稍缓得片刻,萧丰年渐渐平静下来,想是家中进了贼,手向四下胡乱摸索着,想找件物事扔到院中吓跑那贼人,可摸来摸去却什么也没摸到,于是心里暗下决心冲出去大喊一声吓跑那贼,却猛然想起包一庖饮酒时说得话,那检校神出鬼没,偷窥监视却让你毫不察觉,于是稍稍探出头去,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那黑衣人影影绰绰像是在画着什么,“果然是锦衣卫派来的探子!”萧丰年心中暗道不好。 “姑奶奶的容貌画好了没有,若是画丑了,你这双狗眼便要不得了!”这一声喊隔着窗子,声音不大,却让人听得清清楚楚,好似就在耳边低语。只见那黑衣人猛地从房檐飘下,可脚还没沾地,北屋窗子呼得闪出一道白影,人还未全出,一条软鞭已打向黑衣人右脚,黑衣人眼看中招,深吸一口气,腰一用力,右脚点左脚,一个鹞子翻身躲过这一鞭,可那白影眨眼间已冲到眼前,啪啪啪三掌已结结实实打在黑衣人胸口,顺势一掏那张画纸已落在白影之人手中,右手长鞭同时挥出将飞出去的黑衣人卷了回来,轻飘飘得放在脚下,竟无半点响动,只见黑衣人胸口涌动,一口鲜血就要喷出,“莫要吐血,脏了院子!”白影之人又是啪啪啪啪连点黑衣人前胸神封、中府和脖颈云门、气舍四穴,将血逼回其肚中,眼见黑衣人已是不活,白影之人摊开纸张看了一眼,眉头一皱,冷声说道:“找死!”一掌打在黑衣人头顶百会穴取了其性命,转身向刚刚推开门的胖女人挥手示意处理尸体,那胖女人虽是五短身材,却也行动敏捷,只一步便来到黑衣人近前,右手抓住其脖领往上一带已将人夹在腋下,脚下一点竟越过一人高的矮墙飘了出去,身手也是十分了得。 第一章 京郊激变(三) 萧丰年行走江湖二十来年,乱世中打打杀杀的大小阵仗也见过不少,他那两个兄弟都算得上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三弟包一庖南粤混元快刀门高手,善使长牌短刀,左手刀右手盾,以气运盾,冲阵贴身,快刀剔骨,入肉不知,三十六路剔骨混元刀法使得密不透风,攻守兼备,江湖人称庖丁剔骨包一庖。二弟罗通文南粤唐刀门高手,善使一把直柄长刀,双手御刀,十三路破阵斩马刀法,气注刀身,以快制快,以劲破敌,佩刀通体白色,名“白驹”,加之其身体消瘦,脸色苍白,江湖人称白驹太岁罗通文。此二人均是年少成名,得高人指点,刀法精熟,被明朝大将常遇春招致麾下,做贴身护卫,随军南征北战,后与萧丰年结识,结拜为异性兄弟。 萧丰年见这白衣之人的身法和出招都十分迅捷,和三弟的快刀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禁暗暗吃惊,心道如此高手又怎会藏在自己家中。于是便稍稍抬头细看向那白影之人,只见此人上身内穿白色对襟小袖褙子,下身套喇叭长裤,外穿白色无袖无领对襟两侧开叉长裙,头发盘成双螺髻,远看如小家碧玉,但一双杏核眼骨碌碌直转,眼神闪闪发光,小鼻子大嘴巴,显得精明练达,少了几分娇柔,却多了几分精鬼,正是发妻家姐带来的那个侍女。 “燕儿,查探一下可还有遗漏的鹰犬没有。”这时从屋中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显然是萧丰年的妻姐发出的指令。 燕儿脚一点地,已轻身来至屋顶,手中软鞭缩入袖中,四下仔细探查后返回屋内,笑着说道:“教……主人放心,已清理干净,没有什么狗儿猫儿鼠儿了。”从袖中取出那张画纸,递了过去。 妻姐看了一眼,眉头一皱,说道:“竟画得如此详尽,锦衣卫的走狗果然厉害。” “红云姐,都画了些什么?”萧丰年之妻艰难的往姐姐身边凑了凑,却又无力坐起,只撑起了半个身子。 “红玉躺好,别动了胎气。”红云紧忙一手扶住红玉,一手将画纸展给她看。 “竟会画得……”话未说完红玉突感腹中一阵剧痛,只觉下身温热液体不断流出,无法控制,“啊!好疼啊……怕是……怕是要生了。” “燕儿!快去寻凤儿回来,她知道怎么办!”红云焦急的冲着燕儿说道。 “我回来了。”只见那矮胖女人未等燕儿转身已闪身进入屋中,说道:“都处理干净了,待我先净手。” 净过手后,凤儿急忙冲到红玉近前一看,急道:“羊水已破,马上要生了,若燕,把装剪刀的篮子递给我,再去把铜壶拿进来,快!”又转过头把枕头铺好,扶红玉躺靠在上面,说道:“夫人把腿弓起打开,不要着急,调好呼吸,我说用力再臀部发力……” 这时若燕拎着铜壶冲了进来,喊道:“若凤姐,开水拿来了!” “用毛巾沾了热水,给夫人擦身!”若凤冲若燕说完转过身扶起红玉的大腿,大声道:“均匀呼吸……使劲!……” 萧丰年躲在厢房,心口一直砰砰砰的跳个不停,久久不能平静,本是起夜喝水的这一会儿工夫,竟有如此高手在自家院中毙死一人,如同做梦一般,使劲揉揉眼,敲敲头,只觉得天旋地转,脑中一片空白,恍惚间听得北房不断传来妻子的喊叫声,声音慢慢在耳中由远及近,由小变大,萧丰年定了定神,心知妻子要临盆了,慢慢的扶墙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摇晃着向院中走去。 萧丰年刚走到门口,正了正衣襟,还未开口,忽听得房内传来婴儿啼哭之声,在哭声中夹杂着若燕的惊叫声:“生出来了!生出来了!孩子生出来了!”又听那家妻姐姐像是发号施令般吼道:“还有一个呢!”那若燕似是恍然大悟,急忙喊道:“对,还有一个!还有一个!继续使劲!……头出来了,出来了……” 萧丰年在门外听的真切,心道:“怎么是两个孩子?竟是双生子!”正在踌躇之际,忽得房门推开,矮胖女人迎出来,冲着萧丰年说道:“恭喜老爷,龙凤胎!” 萧丰年甚是欢喜,早已将刚才院中发生的事情抛之脑后,登时就要往里走,矮胖女人伸手拦住了他,说道:“屋内生过孩子,多有污秽之物,请老爷天明再来!” 萧丰年有些不悦,但想到这些人功夫了得,也就不便发作,只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猛的冲矮胖女人喊道:“你不是哑巴吗?” 矮胖女人一瞪眼,回道:“你才是哑巴!”猛的关上门。 翌日,天蒙蒙亮,萧丰年早早来到院中等候,这时北房门打开,正是那矮胖女人冲着他走过来,也不答话,指了指屋内,示意他可以进去。 萧丰年仔细端详了一下这矮胖女人,虽相貌不佳,但皮肤颇为紧致,倒是个年轻女子,想对她说些感谢的话,话到嘴边,却不知怎么开口,显得有些尴尬。 “我叫白若凤,你可以叫我凤儿。”矮胖女人先开了口。 萧丰年迟疑片刻,道:“我还是叫你若凤吧。” 白若凤又指了指北房,道:“进!” 萧丰年作了个揖便向房内走去。多日未见爱妻,猛的一见竟不知从何开口,只见妻子身边已多了两个襁褓,两个婴儿似是刚吃完奶甜甜的睡着了,甚是可爱。 “快来看看我们的孩子吧,看他们睡得多可爱。”妻子红玉先开口说道:“这是姐姐,这是弟弟,看他那皱眉的样子多像你。” 萧丰年来到床边,看着两个孩子,握住红玉的手,说道:“辛苦你了,红玉。” “没什么辛苦的,一直是家姐在忙,三天都未离开我身边。”红玉说道。 “令姐和……”萧丰年突然转头四处打望,这才发现屋内已无他人。 “已经走了。”红玉道。 “走了!连夜走的?这么急?”萧丰年惊讶道。 “教中有事,姐姐和燕儿先走了。”红玉道。 “教中?红玉,这十年来我都不曾知道你还有这个姐姐,到底是……”萧丰年疑惑的问道。 “丰年……恩公,十二年前幸遇你相救,红玉才得以存活至今日,母亲亡故,现如今,红玉确只剩这么一个姐姐了,她……容我以后慢慢跟你说吧。”红玉道。 “罢了,不提这个,我曾答应你不过问你的往事,不说也罢。还是抱抱我们的孩子吧。”萧丰年慢慢抱起一个孩子端详着,不禁自言自语道:“可……竟是龙凤胎,枉我还是太医,神医后人……哎……脉都把不准了。” “定是你心切,没有听准,行医把脉最忌讳心浮气躁,以后外出行医一定要小心,别因你马虎害了人家性命。”红玉嗔道。 “娘子说的是,是我有些心浮气躁了,我得改,我得改。”萧丰年又抱起另一个孩子笑盈盈的答道。 这时白若凤端着一盘吃食走进屋内,放在桌上,也不答话,端起一碗米粥来到床前,给红玉喂起饭来。 “相公也吃些吧。”红玉道。 “不了,我今日坐班,去太医院吃便是,没什么事我便回来陪你。”说罢,放下孩子依依不舍的离去。 傍晚时分,萧丰年和红玉吃过晚餐,白若凤哄好孩子,便去收拾餐盘,萧丰年坐在床边时不时的拿着小鼓逗着孩子,红玉气色也好转了很多,坐在床上陶醉的看着孩子和丰年,忽似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手帕,展于床上,冲萧丰年说道:“丰年,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 萧丰年凑过去看了一眼,只见此手帕是一件羊毛手巾,四周用金线绣有花纹,中间绣的是一白衣书生抬头望着远方,左手牵着一只牦牛,右手拉着一根白丝带,丝带缠绕着一只锦鲤,那牦牛蹄下踩着白色的云朵飞在空中,昂着头看着远处金色的山峰,那锦鲤通体红色鳞片,背鳍如七彩虹桥般甚是美丽,锦鲤被丝带缠绕着也像飞起一般,丝带尾端弯弯曲曲坠着一本书,手帕右上角的空白处绣着一首诗,正是唐代诗人李商隐的《春雨》。整张手帕做工十分考究,不像寻常之物。 “这只乘云飞升的神牛就是我们的儿子,这条七彩背鳍的锦鲤就是我们的女儿。”红玉用手指着手帕说道。 “那中间这个白衣书生就是我咯。”萧丰年指着手帕笑道。 怅卧新春白袷衣,白门寥落意多违。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远路应悲春晼晚,残宵犹得梦依稀。 玉珰缄札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 “你看这诗句写的多好,与爱人相见时的欢乐,离别后的相思和失去后的痛苦全在其中。耳环情书已备好,怎么才能送达呢?只寄希望于万里长空,飞来鸿雁……”红玉说着说着眼圈竟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