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雾》 第一章 七窍流血 苏林洋醒了过来,是被热醒的。 头昏沉沉的,感觉像是重了好几斤。这是醉酒的后遗症,这不是他第一次醉酒。 “怎么这么热?” 他嘀咕一声,眼睛也没睁,他还想再睡一会儿。 不过他的这个愿望并没有实现,除了感受到的炎热,一只摸上身的手还将一种湿漉漉感觉送进了他的大脑,而另一只落在床上的手又让他感受到一种带着凉意的顺滑…… “……还光着身?被子也没盖?声音……这是谁的声音?” 脑袋报警,他立刻将不愿开启的眼睛睁开。 一睁眼,他就愣住了。映入他眼帘的不是灯和吊顶,而是一张白布。 他的脑子一下子变得和这张布一样白。 目光移开,他看到了从这张白布四方垂下的纱布;记忆复苏,他记起了这玩意儿叫蚊帐。 “蚊帐?!” 苏林洋的脑袋里现出一个大大的问号和叹号来。这种文物级的东西现在就是农村都很少有人在用,自己现在竟然躺在了里面! “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里……”更多的问号涌进了他的脑袋。 他动了一下头,让目光从一面垂下来的纱布上透了出去,然后他看到了关上的房门,看到阳光从一面墙壁上的窗户后面冲了进来,很是凶猛,便是有窗帘在阻挡,也挡不住它耀眼的光芒。 如此真实,绝不可能是梦,更不可能是大白天见了鬼——这里不是山城,山城的冬天不可能如此炎热,更不可能有如此凶猛的阳光! 他意识到了不对,再怎么开玩笑,一起喝酒的几个朋友也不可能把他从冬天挪到夏天里来。 他一骨碌坐了起来,往身上和床上一看——光溜溜一个身子,身下是一张竹席。 愣愣地盯着自己身子和床上竹席好一阵,他才懵懵懂懂地掀开蚊帐,把头伸了出去,目光看向了屋里的一切。 然后他看到了一张有三个抽屉的桌子,一张四方凳子,两口上了锁的大木箱子,其中一口箱子上还放着一个公文包。加上这张床,整间屋子一共就这五样家具,都很粗糙。 桌子挨着窗户,上面立了一盏马灯,一个暖瓶,另有两只叠在一起的大瓷碗,瓷碗上架着一双筷子,一个盖着盖子的饭盒和一个搪瓷杯子,杯子里插着一把牙刷,一盒罐头或者一个罐头盒子,然后……就没有了。 屋里没有别人,那个在半梦半醒中让他感觉陌生的声音是他发出来的。 目光垂下瞧向了地面,地面上没有工业瓷砖这样的现代工业制品,他看到的是如蟾蜍的背一样坑坑包包的原生态地面。 抬头,他看到了吊在头顶上的一个白炽灯泡,看到一根绳子将两面墙壁连了起来,绳子上搭着两条毛巾和几件看样子像是洗干净了的衣服,都是男式的,其中还有一条大裤衩。 头转动了一下方向,他看到了挂蚊帐的竹竿,竹竿一头挂着一顶礼帽。 盯着这顶礼帽,再看看那扇从里面插上的门和从窗帘后面冲进来的阳光,他的心在阵阵发紧。 看过穿来穿去影视剧的他,这时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猜测,自己这是从他的那个世界来到了现在这个另外一个世界。 如果这个猜测属实,这顶礼帽就预示着他来到了一个可怕的年代…… 得知道答案才行! 得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才行! 正准备下床,去看看抽屉里有没有镜子,一转眼,见蚊帐外面的床头上搭着一身衣裤。 “好像这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他嘀咕一声,然后伸出手,准备把衣裤拿过来,看看衣裤的口袋里面都有些什么,有没有证明这具身体身份的东西。 这时,他感觉到脸上有些发痒。 发痒的位置在眼睛下方。伸出去的手折了回来,食指向那处位置摸去。 在那处位置来回摩挲了几下,感觉像是有什么干涸在了那里。 指尖轻抠了两下,他将手指收了回来。放在眼前一看,只见指甲缝隙里沾着几粒褐色的碎屑。 离开警队虽然已经多年,但属于警察的那些知识还在,他一眼认出,这些碎屑是干了的血液。 “这里怎么会有血?”他很是惊讶地问自己一声。 手指放回原位,在干涸的痕迹上摩挲着,寻找痕迹的源头。 没几下,痕迹的源头找到了,是眼睛。 眼睛流血! “不会是……”他想到了中毒。 如果是中毒导致的眼睛流血,肯定不只有这一个地方有血迹——七窍流血! 他将其它六窍都检查了一遍,六窍下面都有血迹干涸后留下的血渍。 然而他的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他所有的记忆都是昨晚和几个朋友喝酒以及之前那些人生的记忆,其它的一点没有,包括这具身体的主人姓甚名又是谁做什么的,更不消说对指间这些血液粉末的记忆。 他唯一知道的是,他现在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不是夺舍,是借尸还魂。 屋里很干净,这不是中毒该有的现场,“他”更像是死后从别处移到这里来的,可房门又是从里面插上的。 如此的诡异和不合理,增大了身体的主人是被人谋杀致死的可能。 如果这具身体的主人真是被人谋杀致死的,那么,这次毒他不死就一定还会有下一次,再下一次……至死方休! 而下一次或者再下一次,他可能就不会有这一次这样的好运,等待他的或者是一枪爆头,或者被人乱刀捅死,也有可能被人扔进油锅或者埋进粪坑…… “冷静。”苏林洋把自己在警队时曾用过的座右铭拿了出来,提醒自己一声。 没有记忆,再是慌乱、再是紧张也都无济于事,只会让他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可笑。 “眼见为实,还是先找面镜子看看再说。” 轻声地对自己说一声,他撩开蚊帐,下到床下,趿上放在床面前的那双布鞋,来到了桌子前,拉开了其中一个抽屉。 这个抽屉里没有。 拉开下一个,在这个抽屉里,他找到了他想要找的镜子。 镜子举了起来。 镜子里,他看到了一张眼睛、鼻孔、耳朵和嘴这些部位的下面都有干涸血液的脸——一张陌生的脸,宛如僵尸片里的那些僵尸。 原主确实是被毒死的! “记忆一点没有,这下我该怎么办?”他向镜子里的自己问上一声。 回去肯定是回不去了,只能面对现实,这一点他很清楚。 因而在问完之后,他便对镜子里的自己答道:“还是先去把脸弄干净再说,这个样子,要突然来个人可就麻烦了。” 话说完,他瞧了眼被窗帘遮挡的窗户,把掀开窗帘瞧瞧外面世界的冲动收了起来,而后回头向先前目光没有顾及到的床的靠墙位置看了过去。 他看到,在那里立着一个盖了盖子的小木桶,边上还趴着一个小木盆。 拿着镜子来到小木盆前。 盆里装有水,看不出用没用过,揭开边上的木桶盖子看了看,里面干干净净的。 “应该是马桶。”他猜测。 “这是一个爱干净的家伙。”他给了原主一个赞。 盖子重新盖上,他重新面对木盆,嘴里嘀咕,“管他什么水,就是洗过羞羞的我也认了,总好过被人当成僵尸。” 嘀咕完,他将水盆往边上移了移,而后来到搭着毛巾的绳子下方。 盯着两条毛巾瞧了又瞧,最后他从绳子上扯下了一条成色较新的毛巾,嘴里嘀咕一声,“希望这家伙不是用这条毛巾来擦脚。” 嘴里说着话,他的脚向水盆走去。 来到水盆前,他蹲下来,用毛巾将脸上的血痕擦洗干净,再用镜子检查过,没有发现脸上还有血痕,他这才罢休。 洗净脸,将毛巾搭回到绳子上,镜子放回抽屉,而后从绳子上扯下干净的衣裤给自己穿上。 衣服穿好,他又再次打量了一眼屋子。 这一眼只是下意识的,连哪年哪月、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他哪还有心思再去看这屋里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 扫一眼之后,他趿着鞋回到床边,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准备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能确认原主身份的东西。 他拿起搭在床头的衣裤,将衣裤口袋摸了个遍。 摸出来的东西没几样,就几把用绳子拴在一起的钥匙、几张手纸和三张绿色的揉成一团的纸,其中一张上面能看见有“銀行”两个字。 他将摸出来的东西留下,衣裤放回到原位后,这些做完,他将揉成一团的这三张纸先后展开。 三张都是面额伍分的纸币,上面印着“中央銀行”的字样,发行日期都是民国28年。 “果然是民国!”看着纸币上的繁体字,他叹了口气,为自己猜测准确而叹气。 叹过气,他让目光重新回到了手里的三张纸币上。 “这应该就是法币。” 他自语一声,“民国元年是1911年,也就是说,现在最少也应该是1939年了。” 对民国,他并非一无所知。 几个口袋如此干净,重要的东西肯定放在了别处,以枕头下面最为可能。 他撩开蚊帐,重新缩回到蚊帐里,面对枕头而坐。 枕头靠墙边放着一把用细竹片编的竹扇。他伸手将竹扇拿开,一把装在枪套里的手枪、一包烟和一匣火柴出现在了他眼中。 “怎么会有枪?还就这样放在枕头边,这家伙到底什么人……不会是特务吧?” 他喃喃地问上自己一声。 能公开持有枪支的从来都只有三种人——军人、警察和特务,这在任何一个国家和任何一个年代都是。 屋里没有看到有制服,原主的职业很容易被锁定,没有肯定,是因为在这个戴礼帽的年代里,还有另两类人也敢公开持枪——土匪和帮会分子。 第二章 军统渝特区 没有任何证据的猜测都是在瞎猜。 苏林洋没有让猜测继续下去,道过这一声之后,他便让心思重新回到这支枪上。 拿起了枕边的枪,把枪从枪套里取了出来——“m191!” 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款世界名枪,知道它还有个别名,叫花口撸子、 离开警队已经快有十年了,眼前的这支花口撸子唤醒了他从警的那些岁月…… 让他惊讶的是,手里的枪竟然没有让他产生任何生疏之感,就好像他根本就没有离开过枪一天似的。 检查、上膛、瞄准射击、子弹退膛…… 一串动作一气呵成,途中没有半点迟滞,如一句广告词所说的那样,一切尽丝滑! “这是怎么回事?”他又问自己一声,很是疑惑。 刀不磨则钝,技不练则疏。近十年没有摸过枪的人,不可能把枪玩得这样丝滑,这是再简单不过的常识。 “难道是潜意识在作祟?” 他问自己一声。在对这具身体的主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不排除这家伙是个用枪的好手。 如同之前没有让自己停留在猜测里一样,这一次,苏林洋也没有让自己沉溺于疑惑里,问过这一声,他关上枪保险,伸手将枕头拎了起来。 枕头下面靠枪的那一方放着两个弹匣,然后是一本证件、一个皮夹和一块手表。 目光扫过,他将目光停留在了证件上,停留在了证件封皮那枚蓝白相间的齿轮上。 尽管之前已经有了猜测,但这本有齿轮标识的证件还是让他忐忑不已,因为用这种齿轮做标识的可不止军统、中统,汪伪政权一样在用。 “老天保佑,可千万别是76号的特务,穿越过来当汉奸,没这么捉弄人的。”他暗自祷告。 手里的枪没有放下,他就这样一只手拿起证件,翻开——第一眼,他便将目光落在了证件上的大头像上。 大头像是一个身穿中山装、长相清秀的年轻人。 在大头像上停了停之后,他将目光移向了照片下方名字这一栏。 “也叫苏林洋!”看着名字栏上那个和他一样的名字,他轻声地说一声。 “年龄,21。” “籍贯,江苏梁溪。” “军衔,中尉。” “职务,科员。” “部门……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办公厅调查科。” 读到“办公厅调查科”这六个字时,他的声音缓了下来,三字一句的把部门名称念完,脸上也现出凝重的表情来。 凝重是因为他前生知道的知识,军委会办公厅调查科是军统下属的一个单位——“山城特别区”的对外名称,并且只存在于抗战时期;军统内部,这个特区被称作“渝特区”,主要职责是监视红党驻山城办事处里的人员、以及与红党驻山城办事处有联系的团体和个人。 被毒死的这个苏林洋是军统山城特别区的特务,山城特别区的特务是不执行特别区以外任务的。 这里是山城!现在是抗战时期! 红党从不搞暗杀,军统是绝不可能在自己家的地盘上以这样的方式对待自己家的特务的,山城没有土匪,袍哥没有胆量;现场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呕吐物,“苏林洋”是在睡梦中安静死去的——这绝不是普通毒药做得到的! 把所有这些要素排除掉,可能给“苏林洋”下毒的嫌疑人里就只剩下了一类人——日本特务机关潜伏在山城里的特务。 潜伏不易,一个山城特别区的普通外勤特务是接触不到多少机密情报的,日本特务为什么要向“他”下手? “这个苏林洋发现了某人是日本特务,没有上报,而是对这名日本特务展开了勒索,于是遭到了这名日本特务的毒杀。” 鉴于汪伪政权的特务机关76号里军统特务扎堆,他几乎是立刻就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不过还不等这念头落地,他便将这一结论给推翻。 这一结论经不起推敲。 山城是军统本部所在地,就在戴老板的眼皮子底下,这得是多蠢的特务才干得出这样的蠢事来。 苏林洋摇头否定,“蠢人是当不了特务的,真当戴老板眼瞎、家法是纸糊的。” “……发现了日本特务,没有上报,但也没有去勒索,而是想来个一鸣惊人,准备一个人单挑日本情报机关在山城建立的这个地下情报网,让自己从一点流量都没有的小主播一跃成为国人皆知的大网红,结果一不小心让日本特务发现了,于是遭到了毒杀……嗯,应该是这样的……” 他很是违心的这样想着。 思想可以去飞跃,心却是很诚实的。他的心在阵阵发紧。 更大的可能,这个遭到毒杀的苏林洋早已经被日本人拉下水,其本人就是日本人在山城建立的这个地下情报网里的一员;遭到毒杀的原因,极有可能是他人已经被军统给盯上了。获知这一消息,为避免其他成员受到牵连、地下情报网遭到破坏,这个地下情报网的负责人下达了毒杀“他”的命令…… 这是最符合逻辑和最有可能的一种推测。 “如果这就是真相,我该怎么办?”他问自己。 答案是没有的,不管他逃到哪里,他都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对象。 “事情应该不是我想的那样,一定是老天爷看这家伙死得可怜,这才把我派过来给他报仇,一定是这样的!” 他给自己打气。 “报仇得知道仇人是谁,所以第一步,我得想法把这家伙的记忆找回来再说。” 收起心思,他将目光重新放回到证件上。 一眼扫过证件编号,他将目光落在了证件签发人的签名和签发时间上,签发人为屠寿枚,签发时间为民国28年4月,签名和时间上面都盖有鲜红的印章。 然后就是另一侧的证件使用守则。 看过使用守则内容,他将手里的枪和证件往床上一扔,拿起表看了看。 表已经停了,表面显示的时间是五点四十三分,就不知道这个五点四十三分是昨天傍晚的还是今天早上的。 检查了一下,没有发现表上有异样,他开始给表上条。 好多圈过去,表面上的针依旧动也不动。这是表的发条出问题了,应该是发条断了。 他没再去理会,放下手里的表,拿起皮夹翻看了一下,里面只有一些法币,就没有别的什么了。清点了一下,面额最大的是百圆面额,和伍拾圆面额的都只有一张,然后就是几张拾元面额的和一些块票角票。 钱还回皮夹,他又翻开枕头下的竹席找了找,竹席下面什么都没有。 人转了个方向,重新回到床沿上,面朝门和窗户的那一方;点燃一支烟,盯着窗户上的窗帘和从窗帘后面冲进来的阳光抽着,他边抽烟边问自己,“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民国、抗战、山城、军统特务、汉奸嫌疑人。 这就是他对现在这个年代和“他”在这个年代所处位置的全部了解。 这点储备是肯定不敢出门的,属于见光死。但不出门又是不可能的,哪有当特务的成天趴在家里不挪窝的,就是在敌人的地盘上,隔三差五也要在阳光下露个脸什么的,以防被左邻右舍和敌人怀疑上。 抬眼重新打量这间和光溜溜差不了多少的屋子,他的心里生出了忧愁,“不出去不行啊,家里就抽屉里那半包小西湖公司生产的山城牌饼干,连今天都撑不过去……小西湖公司?” 他奇怪一声。 饼干是放在第一个抽屉里的,里面没有他要找的镜子,瞟了一眼之后他便将抽屉合上了。如此短的时间,能记住里面有包山城牌饼干就已经很不错了,还能记住饼干包装纸上的生产厂家,就有些不可思议了。 “这都能记住,我的记性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好?”他问自己一声。 他没有去多想,问过这一声以后,他又让自己重回忧愁。 他觉得现在的他,就好像一个立在大街上的保险柜,所有看到他这个保险柜的人,都以为他的肚子里面塞满了现钞、贵重金属和高价值珠宝,但只有他这个保险柜自己知道,他的肚皮里连张废纸都没有,完全是空的! “这时候要突然来个人敲门,我该如何去应付?”忧愁中,他问自己。 “林洋,醒了没有?” 门外突然响起一声叫喊声,跟着就是一阵呯呯呯的拍门声。 突然响起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 不管他是不是保险柜,既然立在了这里,想不让人看见是根本不可能的。 这是一个不需要经过大脑的常识,苏林洋没做丝毫的考虑和犹豫,径直站起身来,向房门走去。 “把记忆拿走了也就算了,还给了我一张乌鸦嘴,这老天爷可真不是个东西。”边走,他边在心里愤愤。 到门后站定,深吸一口气之后,他给自己打气,“脸是原来的脸,名字也是一样的名字,声音应该也是本来的声音——除了我,整个民国还有谁知道我是一个已经将这家伙替换掉了的西贝货。怕他个甚!” 用佟掌柜的陕西话给自己的勇气打上一个感叹号,他抽掉门闩,把门打开。 第三章 任务 门外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穿短袖衬衣戴凉帽的男子。 目光落在男子的那张线条分明的脸上,一瞬间,苏林洋就感觉脑海里像有什么从黑暗中渗出来了一样,让他有一种清晰之感。 这清晰是记忆。 他现在知道这里是哪里、面前站着的这个人又是谁了。 这里是军统山城特别区西南组的驻地,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原主的江苏老乡、同事兼好友范戎!两人是一起从军统临澧训练班出来的,又一起分配到了特别区。 记忆就只有这么多了,西南组的组长是谁、除了范戎还有哪些组员、他和范戎正在执行什么任务等等这些,他依旧是一无所知,甚至今天是哪年哪月几号,他也都不知道。 但临澧班他又是知道的,他知道这是戴离戴老板为培养军统特务而办的一个特务训练班,这样的训练班戴老板生前办了很多,临澧班不过是其中之一。 这些知道来自他的前生,他对民国的书面知识,就是从了解军统开始的…… 临澧班的记忆同样只限于纸面上的记忆,他现在除了原主和站在他面前的范戎以外,原主在临澧班的同学、校友和教官,他连一个名字都不知道,更不要说那些音容相貌;更远的原主的江苏老乡以及原主的父母乡亲、知己故交、恋人或者爱人等等这些,更像是存在于人类刚刚开始直立行走的那个阶段,找不到一点方向。 尽管渗出的记忆如此贫瘠,却足以让苏林洋庆幸不已。 “能量既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它只能从一种形式转化为其他形式,或者从一个物体转移到另一个物体……” 他想起了本该已经被他忘光了的能量守恒定律。 见苏林洋眼睛盯着自己,却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范戎一边打量苏林洋,一边问道:“喂,你怎么回事,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苏林洋惊醒。 “昨晚没睡好,天快亮了才睡着。找我什么事?”敷衍一句,他把话岔开。 “什么事?——自己看看现在几点钟了……你这口音,怎么听上去有些怪怪的?” 苏林洋看到范戎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来。 他腹诽,“废话,第一次说吴侬软语,当然怪怪的,不怪才叫有鬼。” 同时又在庆幸自己曾在上海待过几年,走样的吴侬软语也说得来那么一丢丢,要不然,还不等见光,他就得死在当下。 嘴上却在支吾,“那不是、不是,不是那个谁经常说,要我们入乡随俗吗,这段时间一直在学说四川话——寿陵失本步,这个你知道的。” 范戎没有吭声,在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显得更加奇怪。 他心头一惊,“这家伙不会是看出什么来了吧……也没听这家伙说起过自家祖上有当道士的啊,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面上,脸一沉,喝道:“看什么看,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以往你可没这么多话,你刚才的话比过去一天加起来都还要多,你不会……真有什么事儿吧?” 范戎问道,语气很是担心。 “沉默寡言型。”他给原主的性格写下了一句评语。 “这家伙知道得太多,留他不得,得找个机会把他咔嚓掉。”心里,苏林洋向范戎发出一声哼哼。 他没有理会范戎的话,让开了身,“进来吧。” “进什么进,自己看看现在都几点钟了!” 范戎边说边举起手腕,把腕上的表递到他面前,手指在表面上指指点点。 他拿眼光瞅了瞅,时针已经过了八点,分针距离“2”这个数字已经没两步路了。 语气和动作都这么急,肯定有什么要紧的事,十有八九和任务有关。可任务是什么,他却一无所知。 想到原主的性格,他没做理会,扔下范戎,转身回到屋里。 范戎跟了上来。 “我给你说,就是要偷懒,咱们也不能在这里偷懒,得另找地方待着,赵宁安这王八蛋没事就爱查宿舍,这你又不是不知道。” 关上门之后,跟在身后范戎向他小声说道。 这里是山城特别区西南组的特务宿舍; 西南组的组长可能是赵宁安; 赵宁安喜欢查宿舍; 赵宁安和手下——至少和范戎的关系不算融洽…… 几句话,就让苏林洋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这家伙的言行举止没有一点做作,是不知道他的这个好友已经被他的同僚们盯上了,还是我的判断有误,那个‘苏林洋’被人毒死是另有原因?” 他问自己。 原主沉默寡言型的性格,自己又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该怎样去应付范戎的话,只能继续不吭声。 走到床前,将蚊帐挂起。 挂另一面蚊帐的时候,范戎的声音响了起来,“真不知道你这习惯什么时候才改得了,别哪天走火把自己脑袋给打没了。” 不用看都知道,范戎是在盯着枕头边的那支枪在说话。 这是习惯,他记住了。 手枪装入枪套,却没有往腰间挂,范戎身上衣裳单薄,一看就知道没有带枪,这说明,两人在执行的这个任务是不需要用枪的。 人不在,枪肯定得锁起来。 苏林洋拿上枪和两个弹匣,来到了木箱边,打开锁,把枪和弹匣放了进去。 做这些的时候,他的身后响起“嚓”一声划火柴的声音,跟着,范戎的声音响了起来,“我说,昨天你不是说去修表吗,怎么表还是坏的?那么晚回来,我还以为你把表修好了呢。” 回头,就见范戎坐在床沿上,嘴里叼着烟,两手拿着他的那块表在那里看。 “修表。” 他抓住了这个关键词。 有被毒死这一结果在前,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那个苏林洋在修表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状况,从而改变初衷,由此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在哪儿修表?和范戎在哪儿分的手? 这是两个关键点! 两点才能一线,没有这两个关键点,想要找出那个苏林洋遭毒杀的原因和凶手,无从谈起。 这两个关键点,范戎怎么也该知道一个才对,不过想让范戎说出来,却不是张口就能来的,得需要一些技巧。 苏林洋当没听见范戎说话,声色不露的锁好箱子,揣好钥匙,来到床边,将床上的证件、钱包、烟和火柴收了起来,然后从范戎手里取走了那块坏掉的手表。 “走吧。” 招呼范戎一声,他便径直向房门走去。 到门口,他像所有的房屋主人一样,侧对着拉开了房门,等着范戎出去后,自己锁门。 可范戎却站住了,眼睛看着门外,本该伸向门外的腿立在那里动也不动。 顺着范戎的目光向门外看去。 门外站着三个人。 和之前看到范戎时一样,他的目光一落在三个人身上,立刻就认出这三个人来——军统山城特别区西南组的组长赵宁安,中央警官学校一期正科毕业;小组长王功,和原主、范戎一样,也是从临澧班毕业;王功手下的组员涂一进,黔阳训练班毕业。 零碎的有限记忆里,原主和王功关系好像还行,和涂一进的关系很一般,和赵宁安的关系像是更好一点,似乎这个赵宁安对原主还有点小赏识。 可就算没有原主的记忆,他也是知道这个西南组的——西南组负有监视红党驻山城办事处及相关机构和人员的“重任”,整个山城市区都是由西南组在负责,除司机和勤杂人员,其余组员全部来自中央警校、临澧班和黔阳班这三个地方。 “判断有误,赵宁安只是和范戎不怎么对付,也只爱查范戎的宿舍,看这家伙有没有躲在宿舍没去上班。” 部分记忆恢复,他对自己先前的观点做出了修正。 目光从三人身上扫过,经过涂一进时,他的目光在涂一进身上顿了顿,而后移开,看向三人身后欢快而热烈的阳光。 “黔阳班受训的特务是在临近1939年底毕的业,那么现在至少应该是194年了。”他在心里猜着。 “这家伙今天怎么有些怪怪的?” 就在苏林洋猜测今夕是何夕的时候,被苏林洋目光顿过一下的涂一进心里生出奇怪来。 这种奇怪感觉赵宁安、王功一样有。 “怎么回事,怎么这家伙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赵宁安、王功都在心里问出同样的疑声。 赵宁安张嘴,向苏林洋问上了一句,“你没什么事吧?” “沉默寡言型。” 苏林洋提醒自己一声,不做回答,问道,“组长有什么事?” 赵宁安也没再问,答道:“几天前,红党驻山城办事处来了个新人。局情报处怀疑这个人是红党驻山城办事处负责和红党地方地下党联络的,上面要求我们把这个人给盯死了。这个人来山城后一直待在办事处没有离开过,这不正常,我怀疑他们是在酝酿什么大的动作。稳妥起见,我决定把那边的任务交给你,从今天起,那边的任务由你去接手。这是这个人的照片——” 说着,赵宁安从兜里摸出一张三寸照片,递向了苏林洋,嘴里说一声,“看看吧。” 第四章 灵机一动 苏林洋接过照片看了看,照片上是个长相普通的男子,年龄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 看过,他将照片递给了一边的范戎。 “组长,那我们现在的任务怎么办?”看着照片,范戎问一句。 赵宁安瞥了范戎一眼,“这就不是你操心的事情了。” “组长,这家伙叫什么名字?”范戎没有看到赵宁安看向他的眼光,又问。 “叫吴正清。” 答完,赵宁安扔下范戎,转向了苏林洋,说道,“组里人手不够,王功这边跟的人离开了山城,暂时没有目标,就让他协助你一段时间,任务还是由你负责。那地方你也待过,该蹲哪儿就不用我说了——还是多句嘴提醒一下,盯紧点,别漏了。” “行了,就这样吧,怎么监视你自己安排。走了。” 话说完,赵宁安转身离去。 从头至尾,苏林洋没有吭过一声,言多必失,尤其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 “林洋,经费!”范戎凑了上来,向苏林洋提醒。 苏林洋没有把范戎的提醒放在心上。见赵宁安就这样走了,他那颗其实一直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和先前的范戎一样,赵宁安的表现是自然的,没有任何伪装。 如果军统本部真的对原主有怀疑、展开了监视,是怎么也不会瞒赵宁安的,除非两人是同伙;可如果两个人是同伙,赵宁安一样表现不出那样的自然来,不管自觉还是不自觉,赵宁安在看向他的时候,目光里都会带有一些很是隐祟的东西在里面。 赵宁安的目光里不见丝毫隐祟的东西。 不是同伙,军统本部就不会对赵宁安去做隐瞒,而知道原主有嫌疑的赵宁安会把这样一个监视红党情报人员的任务交给他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要给也是给可能和日本特务产生联系的任务,这样才能顺藤摸瓜,找出上线下线,将日本情报机关在山城建的这个地下情报网一举破获! “没有被军统怀疑上,却中了情报机关才可能有的毒……难道是这个地下情报网的负责人弄错了、毒错了人?” 盯着赵宁安远去的背影,苏林洋问自己,“再有,为什么一定要让人死在宿舍里?死在外面不更好,身上绑块石头,往长江或者嘉陵江里一丢,几天一过,就是尸体打捞上来了,又有谁知道这具尸体原来是军统的特务——为什么不这么干……” 范戎见苏林洋木桩一样立在那里,把自己的话当耳旁风,嘴里哼哼道:“那你就自己垫吧,我可是提醒过你的——丑话我可说在前面,别向我开口,我没钱,我都还在想上哪儿找人借几个呢。” 苏林洋没有搭理范戎,拉上门将门锁好。 “我们走。” 苏林洋向一直在等着自己的王功和涂一进招呼一声,转过身,朝和赵宁安相反的方向走去。虽然对这里的环境记忆还不是全部,不过他已经知道了门外这条路该怎么走、走的这个方向是通向哪里的。 向大门走去的苏林洋,外表是一副淡然的样子,这样子落在范戎、王功和涂一进三个人的眼中,和平日里见到的苏林洋没有什么不同。 可在三个人看不到的内心里,苏林洋却在承受着煎熬,他觉得自己好似正坐在一座将要喷发的火山口一样! 来自二十一世纪,他当然知道什么是特务。 可这种知道也只限于字面上,特务所涉及的专业技能,如何监视、如何跟踪、如何伪装等等这些,他和这个时代的普通老百姓一样,一问三不知!即便前生他当过警察。 真不知道也就罢了,可偏偏原主又是接受过特务培训的,又被赋予了负责人这一职责,跟来的三个人都得听他的,他连浑水摸鱼的机会都没有。 “记忆一点没有,什么都不懂,连路朝哪个方向走都不知道……” 虽是土生土长的山城人,熟悉山城的每一个角落,但那是他的前生,彼山城非此山城,现在这个山城他照样两眼一抹黑。 苏林洋觉得自己都快要被愁死了。 “你守这儿……” “你去那儿……” “你跟着——注意了,不要跟得太近,别让他发现了……” …… 一个个影视剧镜头和一句句毫无用处的废话在他的脑海中快速闪现。 没闪几下,连废话也都说不出来新的花样开始重复,他放弃了从中汲取营养的念头。 “干脆,等到了地头,瞅个机会溜进红党驻山城办事处,向红党投诚——不对,是重回革命队伍。” 苏林洋心头火焰升起。 “嗨,没用的!就是溜进去了也会被逮出来的。说不定,还不等军统的特务进门,办事处里的红党同志就客客气气地把我给送了出来——红党人可不傻!” 火焰又在瞬间熄灭。 路尽头,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那里,几个人快要走近的时候,驾驶室的门推开,坐在里面的人从车里钻了出来。 和之前一样,一看清这个人的脸,苏林洋立刻认出这个人是谁——组里的司机徐京生。 徐京生迎了上来,不过不是迎向他,而是迎向了王功。 徐京生只是一名普通特务,他是不知道要执行什么任务的,给他的命令是到这里来听从苏林洋的命令。 苏林洋的古怪性情是出了名的,给他当下属的没一个心里不发怵。王功为人随和,本身也是小组长,因而徐京生便耍了个小心眼,假装不知道他是来听苏林洋命令的。 “王组长,这次去哪儿?”徐京生开玩笑一般,一脸笑容的向王功问道。 王功不咸不淡的答道:“去哪儿你问苏老弟,别问我。” 徐京生这才转向苏林洋,脸上的笑容里多出了一些歉意,“不好意思苏组长——” “上车。” 苏林洋没有理会徐京生,招呼一声,径直来到后门,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几个人上了车。王功没有去坐副驾驶位子,把位子让给了范戎。 “苏组长抽烟。”徐京生隔着椅背把一支烟递了过来。 苏林洋牢记原主的性格,当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伸手从兜里把自己的烟掏了出来,也不给人发,点上一支,一个人在那里抽着。 徐京生见怪不怪,把手里的烟转向了王功…… 车开动。 几转之后,车驶出了西南组驻地。 一出驻地,徐京生再次开口,他不敢向苏林洋开口,只敢向邻座的范戎问,“范老弟,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范戎为人就像万金油一样,跟谁都能称兄道弟,和“苏林洋”简直像两个极端,对徐京生的问话,他很是爽快地答道:“去红岩嘴红党山城办事处。到了地头,找个近一点、隐蔽一点的地方把车停下来就是。那地方你比我们熟,停哪儿你自己看着办。” 泥菩萨一样坐在那里的苏林洋这时开口,“昨天修表的地方停一下。” 这是他在摸烟摸到兜里的那块表时,灵机一动想出来的主意。 他的打算是,以修表为由头先把王功几个人支开,等到这几个人跟踪那个吴正清离开红党驻山城办事处,他再前往;能唤醒原来的记忆当然最好,唤不醒,知道那里和附近的路长在哪儿、什么方向、建筑物是长什么样也是好的,比一无所知肯定要强得多! 趁这个机会,把山城该熟悉的地方熟悉了,混到天黑,回去的时候买点酒菜,借喝酒,想尽办法从范戎的嘴里套点特务专业、技能方面的知识,哪怕只是几句军统特务的行动术语也是好的,免得一张嘴就把自己的小白嘴脸给露了出来。 至于追查原主被毒死一事、是不是日本人干的,就只能往后挪一挪了,事急从权,先把眼前火烧眉毛的事情摆平了再说…… 徐京生不敢问修表的地方在哪里,怕引来苏林洋的恼怒,只能求助地看向范戎。 范戎开口,语气有些不耐烦,“我说林洋,你怎么老惦记着辰美钟表行,一个破修表铺子,随便找一家都比它强,依我说,还是去德利吧,正好顺路——” 辰美钟表行。苏林洋记住了这个名字——沉默寡言型,他没有出声。 好友什么性格范戎是知道的,没有应声就是坚持。 “真是茅坑里的石头,死倔!” 骂过苏林洋,范戎转向了徐京生,“去大庙街。辰美钟表行知道吗?” 徐京生点头,“知道,在状元巷。” 范戎没再理会徐京生,看着前方,数落着后座的苏林洋,“林洋啊,不是我说你,你这性格真的要改一改了……” 范戎的数落声中,车来到了大庙街。 山城市区很多路都是不能过车的,状元巷就是其中之一。车进不去,只能停在离状元巷巷口几步远的地方。 苏林洋却没有马上下车,而是侧过身,对挨坐在身边的王功说道:“表我要等到修好,需要一些时间,你们就不用等我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就麻烦王兄帮着安排一下——多谢了!” 说着,苏林洋抱拳客气的向王功拱了几下。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堪称百年不遇! 第五章 痕迹 惊讶的表情刻在了王功的脸上,王功的心里竟然没由来地生出了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来。 “奇了怪了,怎么会有这种感觉?”王功很是奇怪。 嘴上,王功也是客气,“一点小事,林洋老弟你用不着这么客气。你忙去吧,剩下的交给我就是了。” “那就谢谢王兄了——范兄、涂兄,辛苦二位了。走了!” 向王功称谢一声,又向范戎和涂一进招呼一声,苏林洋这才推开车门,从车里钻了出去,向状元巷走去。 车没有开走,车里四个人的目光一起向苏林洋远去的后背盯了过去,一种愣愣的气氛填满了整个车厢。 等到苏林洋从巷口消失好一阵,车厢里才有声音响起,涂一进的声音,“苏组长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范戎接话,“什么叫太阳打西边出来,就不允许人大彻大悟?朝闻道夕死可矣,这话听说过没有?” 涂一进嘟囔,“说得自己挺懂似的,实际……” 涂一进收声,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实际狗屁不通,是不是这意思?” 范戎叱道:“忘了自己是黔阳班出来的?还反了天了你!” 王功打断了范戎的话,出言相劝,“行了范兄,少说两句;一进,以后说话注意点,别闹得大家不痛快。老徐,开车。” …… 苏林洋自然是听不到车里人说的话的,但他猜得到。 一个平日里少言寡语、性情古怪的人突然变得话多而且客气起来,换成是他,一样会觉到奇怪。 知道归知道,但他却必须这样去做。 沉默寡言肯定只是原主性格里的一部分而非全部,其它部分是什么他一无所知,可这一部分性格原主的那些好友同僚又都是知道的。这样的情况下,让自己变得和原主一模一样是不可行也不可能的,没有记忆,他根本变不成原主。 可就算是有记忆,他一样变不成原主!都是成年人了,思想行为都已经固化,再是取而代之,原主人平日里的一言一行和那些与之形成配合的表情,他照样模仿不出来——天才也不行! 只能改变,让原主变成自己。 “幸好这世界的人还不知道什么是穿越,要不然我就惨了。”苏林洋暗自庆幸。 “伪装的最高境界是本色出演,而非邯郸学步。”他很是违心地给自己先前的表现点了一个赞。 一下车,之前在车里见到的那种满眼陌生一下子消失,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了他的心头。 熟悉的感觉来自记忆,封存在黑暗里的记忆开始在向他脑海里流淌!每走上一步,记忆就向前延伸一点,犹如前生游戏里的那些地图,只有人到了那里,那些覆盖在地图上的迷雾才会散去,露出地图的本来面目。 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让他很是兴奋。 他兴奋的不止是这种从未经历过的奇妙体验,而是终于有了找到原主记忆的方法了——把山城走遍,记忆不就回来了吗? 不过兴奋并没有在他身上待多久,没走上几步,他想起了他现在急需要的特务知识和特务技能的问题。 “也就是说,要想起学过的那些特务知识和技能,我还得去趟当年接受培训的地方……这下惨了,该怎么办?” 他问自己一声。 办法是没有的。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就不信,我一个来自21世纪的新兴人类,还会被一泡尿给憋死——先把今天过了再说。” 陷入绝望中的苏林洋给自己打气,以免自己真的绝望。 心思抛开,把注意力放在了眼前,放在了复苏的记忆里。 然后他这才发现,复苏的记忆里没有这里昨天的记忆。 “没有昨天的记忆……不会是走的那一边吧?” 他问自己一声,然后来到了路对面。对面依然没有昨天的记忆。 “难道是方向搞错了,这家伙是从另一头进的这条巷子?”他问自己一声。 想了想,他决定还是先找到辰美钟表行再说。如果那里有原主昨天的记忆,他就避开那里,另找修表的地方——在原主被日本特务拉下水的嫌疑没有洗清之前,不排除这家钟表行是日本特务在山城设立的一个情报点。 打定主意,他放缓的脚步重新迈开,向状元巷的另一端走去。 边走,他边留意着脑海里,在脚步的延伸中恢复了的那些记忆。 不过这些记忆和他在看到范戎、赵宁安等人时恢复的记忆一样,都是片段,无法连贯,如同看过的那些默片一样,只有画面,没有声音和原主的所思所想。 走了百余米,辰美钟表行的牌子出现在了路对面。说是钟表行,实际上就一个维修兼回收和售卖新旧钟表的钟表铺子。 铺子里面只有一个人,一只眼睛上戴着一个放大镜,趴在柜台边上修着手里的一块表,没有顾及外面。 “运气不错。” 苏林洋暗自庆幸一声,收回目光,然后径直而过。 走上一段距离,他走到了路的对面,在这一边,也没有原主昨天来过的记忆。 虽然这还不能洗清原主汉奸特务的嫌疑,但至少在状元巷里,原主是清白的。 转过身,苏林洋向刚走过的辰美钟表行走去。 不长的距离,很快就到。 在辰美钟表行柜台前站定,他从兜里掏出表,放在了柜台上,向坐在柜台后的修表人招呼一声,“老板,发条上不紧,帮我看看这表怎么回事,是不是断了。” 修表人连眼睛上的放大镜都没摘,抬起头,客气一声,“好的先生,你稍等。” 说着,修表人拿起柜台上的手表,拿出工具,熟练地打开后面表盖,而后将表凑到放大镜前,认真检查起来。 修表人在做这些的时候,苏林洋也在暗中观察着修表人。 修表人外貌年龄3岁出头,长相普通,样子憨厚老实,符合21世纪各国情报机构对情报人员的选拔标准…… 修表人几乎没有让苏林洋等,就报出了结果,是发条拧断了。 “先生你没说错,是发条断了。”修表人说道。 “一猜就猜着,看来我适合干这一行——看得出来是什么时候断的吗?”自夸一句后,苏林洋问道。 “这没法看出来,不过断痕是新的——这表不是你的?”答完,修表人问一句。 苏林洋答道:“是我的,只是怎么断了的我就不知道,昨天还是好好的——” 修表人没有接话。 “这是一个懂得分寸的人。”苏林洋给修表人写下了评语。 苏林洋也没有再说下去,问道:“换根发条多少钱?” 修表人答道:“那就要看先生你什么时候要了。” “最快什么时候能修好?” “如果只是换发条的话,半小时之内!如果还要清洗一遍的话,就需要多花一点时间,要一个小时左右。” 一个小时后,那个吴正清怎么也该离开红党驻山城办事处了…… 苏林洋点头,“换发条清洗一块儿,多少钱?” “七块钱。” “能不能少点?” “先生,不讲价的。” “那好吧,我一个小时以后再来。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修表人肯定说道。 苏林洋没再说什么,掉转身往巷尾方向走去,边走边想修表人刚说过的那些话。 “拧断的……新痕……这家伙究竟在搞什么鬼?” 苏林洋很是奇怪。能拧断原主手表发条的人只能是原主自己。 近二百米的距离走过,苏林洋走出了状元巷,来到了另一端的口子上。 近两百米的这段记忆,和之前的记忆没有什么差别,都没有发现有价值的东西。 状元巷这一端连接的是夫子街,情形和另一端的大庙街差不多,但却更热闹了一些,人来人往,形形色色的人都有。 复苏的记忆里,同样没有原主昨天来过的记忆。 “来都来了,找找看吧。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向眼前的人流叹口气,苏林洋选定一个方向,走进了人流里。 途中遇到一个卖报的小贩,他随手买下了一份,展开一看日期——“中华民国二十九年六月一日。” “今天还是儿童节!——离日本人投降还有五年两个月零两个星期。” 他在心头默念一声,收起报纸,继续前行。 走了三百米左右的距离,在一个路口处,走过的这段路没有昨天的记忆,他穿过马路,掉头开始回走。 走上一段距离,他突然想起了当年警队的那条和他关系很不错的警犬,忍不住吐槽,“我怎么觉得我就像条警犬似的。” 继续前走,很快便来到了和状元巷对着这条名叫升阳巷的巷口。 “再往前面走三百米,不管有没有昨天的记忆,都返回,取了表,就去红党山城办事处那边看看。不能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他给自己定下了计划。 六百米不是一个很长的距离,当苏林洋按照既定计划绕上一圈回到状元巷巷口时,离取表的时间还有差不多半个小时。 “这家伙会不会是从这里过来的?” 状元巷巷口,回到原点的苏林洋盯着街对面的升阳巷巷口寻思着。 第六章 永福饭店 就他刚刚走过的左右各三百米的范围内,买卖和修理钟表的铺子就有三家,最近的一家就在左手边,距离状元巷巷口还不到三十米,比到辰美钟表行近多了。 不过有一样是这三家比不了的,那就是距离! 辰美钟表行距离军统山城特别区西南组驻地比这三家要近上一些,虽然升阳巷里的记忆还没有复苏,可就凭升阳巷和状元巷只隔一条街就知道,从升阳巷穿过,是前往辰美钟表行最近的距离。 “光猜是没有结果的,反正还有点时间,看看去,最多把这条巷子走完,不管有没有结果,都返回。” 他修改了之前自己定下的计划。 主意拿定,苏林洋动身过了马路,进了马路对面的升阳巷。 一路走过,原主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复苏,但也和之前一样,复苏的记忆里没有昨天的记忆。 百米的距离很快走过,在一家叫永福的饭店前,他一直在寻找着的原主昨天的记忆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在这里?!” 盯着饭店的招牌,他有些愣愣的,一个受过专门训练的特务要是在这里被人下毒给毒死了,这脸可就丢大发了。 “死都死了,还有什么丢脸的。”他纠正了自己的观点、 “应该不是,这家伙应该只是从这里路过。”纠正过后,他盯着饭店招牌重新猜测。 心里虽然在这样想,可他的脚却不听使唤地带着他走进了饭店的门。 当他的脚一踏进饭店,脑袋里,像是有什么被打碎或者打开了一样,原主的记忆一下子涌进了他的脑海,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以及所有的特务知识和特务技能…… “先生要吃点啥子?” 店里伙计的川音将他从沉浸的记忆里唤醒。 苏林洋随口说道:“一盘蒜泥白肉,一碟油炸花生米,二两梅子酒。” “好的先生,你请坐,菜马上就来。”伙计客气招呼。 扫了一眼大堂,此时正是早饭晚了午饭又还早的时间,大堂里一个客人都没有,他选了一处角落走了过去,在角落的一张桌子前坐了下来。 花生米和梅子酒很快端了上来,他没有动筷子,点一支烟默默地在那里抽着,给人的感觉像是在等菜上齐;稍候,蒜泥白肉端了上来,他依旧没有动筷子,给外人一种像是在等什么人的印象。 默默抽烟的苏林洋自然不是在等人,他是在翻看苏醒过来的原主的记忆。 一番快速地扫视之后,他找到了原主进入到永福饭店里的记忆—— 一进饭店,目光一扫之后,原主将目光落在了一个背对着他穿布旗袍的女人身上; 往这个女人坐的方向走了两步,原主停了下来,心声响起,“这样会不会太冒失了些……还是等等,等她转过头来再和她相认,当成是一次偶遇。先找个地方坐下来。” 原主拿眼往别处一瞧,正好,与穿布旗袍女人相隔两张桌子的那桌,一个客人起身离去,空出一个位子来; 原主走了过去; 一坐下,刚刚才给他上了蒜泥白肉和花生米的伙计就走到了原主坐的那张桌前,向原主问道:“先生,你要吃点啥子?” 原主回答,“一个——” 声音顿了顿,心声再次响起,“光点一个汤肯定会让她看不起的。” “一个荤菜和一个汤,两碗饭,快点!”原主向伙计说道。 “好的先生。先生你稍等。”伙计离去; 原主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女人的后背上,心声第三次响起,很是感慨,“隔着这么近,竟然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果然是物是人非啊。” 感慨声落,原主点燃了一支烟,目光在大堂里游荡着,可不管怎么游荡,总有一缕余光停留在那个穿布旗袍女人的身上; 一支烟快要抽完的时候,这个穿布旗袍的女人突然回过头向饭店门口看了一眼—— 原主心声第四次响起,带着自嘲的意味,“不是她……想不到我这个受过训的特务也有认错人的时候。” 目光移开,原主看到伙计端着一个托盘过来了,托盘上放着给客人上的菜——一盘鱼香肉丝和一碗白菜鸡蛋汤; 原主叫住了伙计,问道:“伙计,你这鱼香肉丝和白菜鸡蛋汤是不是给我送的?” “不是。”伙计回答; “我的呢?”原主又问; “还在做,先生你再稍等一下。” 伙计说完,就要从原主身边过去; 原主一把将伙计拉住,站起身来说道,“我有急事,正好你端的也是一荤一汤,就放我这儿吧,再去给我打两碗饭过来。” 说着就要动手从盘子上端菜; 伙计不肯,“这不行的先生,这是你后面这一桌客人的,他们已经等了好一阵了——” 一个声音在原主的身后响了起来,“伙计,既然这位先生有急事,菜就让给他吧,我们这里还有吃的。” 原主回头向身后看了过去; 说话的是一个看样子年纪不到三十、面朝原主的男子,男子的对面还坐着一个人,不过这个人没有回头; “谢了老哥。”原主很是随意的称谢了一声; 很快,伙计给原主端来两碗饭,原主接过,风卷残云地吃完,结过账离开了饭店; 饭店门口,原主左右看了看,然后向辰美钟表行所在的状元巷方向迈出一步; 这一步刚迈出,原主突然顿住,猛地扭头回看——街对面、二十来米外的一间裁缝铺前,一名面容姣好、和饭店那个女人同样发饰、穿着同样布旗袍的年轻女子在看着原主; 原主的心咚咚咚剧烈地跳动起来,他向女子走了过去; 年轻女子也向原主走了过来,边走边说道:“我还以为我认错了人呢——老同学,你怎么会在山城?” 原主木讷说道:“我……那个……” 女子没让原主再说下去,打断了原主的话,“你啊,还是和上学时一样,一点没变,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这刚吃完饭吧,现在准备去哪儿?” 女子一转话音,问道; 原主回答,“不去哪儿,就随便逛逛——你吃饭没有?没吃的话,我请你。” 女子笑了起来,“我看错了你,你不仅会说了,连请人吃饭都会了——吃饭就免了,我正要回去,你要有空就送送我,咱们一起走走;没空就算了,咱们约个时间,改天再聊。” “有空,当然有空!”原主开心说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原主问道。 女子答道:“我是来这里做衣服的。我给你说,这家裁缝铺的裁缝手艺好不说,价格也便宜,不只是做衣服的工钱便宜,一尺布比外面商店都还要便宜几分钱,以后你要做衣服可以上这儿来做……” 两个人说着话,往与状元巷相反的方向走去…… 苏林洋注视着两人的目光没有跟随两人的步伐与节奏,采取了快进模式,让原主的记忆跟着他的步调来——现在不是知道两个人说了些什么的时候,他现在急需要知道的是,原主究竟是在哪里中的毒; 两人一路而行,天色渐暗的时候,原主把女子送到一间旅馆门口,互道晚安之后,女子进了旅馆,原主原路返回; 一个人走上一段路之后,原主坐上了一辆黄包车回到了军统山城特别区西南组驻地,洗漱过后就再没有出去; 在与女子一路走来的途中,原主即便是水都没有喝过一口,只抽了几支烟,但抽的烟是原主自己兜里的,排除被人在烟里下毒的可能; 看到原主洗过脚之后把盆里的洗脚水倒掉,洗过之后,端了一盆干净的水回到屋里——他用的不是洗羞羞的水。 苏林洋对原主好感大生。 “看这家伙对宋雪瑶那些问话的含糊其辞,似乎这家伙当上军统特务也是被逼无奈似的?” 有这一好感做依托,想到原主在宋雪瑶面前的那些表现,苏林洋得出了这一猜测——他现在已经知道,这个年轻女子是原主在梁溪读中学时的同学,叫宋雪瑶。 是与不是被迫当上军统特务的,翻翻原主以前的记忆就知道了。 不过他并没有这样去做,记忆已经全部复苏,随时都可以去翻阅,现在最为重要的是找出原主中毒的地点,找出凶手——万一下毒的要真是日本特务呢?尽快破案才能防止日本特务跑掉。 道过那一声之后,苏林洋终止了记忆,倒回去,让记忆停在了原主和范戎在一起的时间。 万民街,与升阳巷另一端相连的一条街,原主和范戎跟在一名红党新华日报社编辑的屁股后面沿街而走; 一名背着报袋卖报的小贩从原主身边路过,原主顿了一下,叫住了小贩,取出钱包,找出五角钱递给小贩;小贩从报袋里抽了一份报纸递给了原主;报纸三毛五一份,小贩从兜里掏出一叠小钱来,取了三张伍分找零,原主一把接过,随手往裤袋里一揣; 展开报纸,原主边走边看; “林洋,现在几点了,我对下时间。”走在前面一点的范戎问一句; 第七章 援兵 原主抬腕看了一下表,表已经停了; “我表停了。”原主收起报纸,往腋下一夹,然后摘下表,开始给表上条; 上条的时候,原主并没有让目光专注在表上,而是放开视线,让目光在更远的地方游荡着; 一个穿布旗袍的年轻女子走进了原主的目光里; “宋雪瑶……她怎么会在山城?”原主的心声第五次响起,很是惊讶; “不会是我看错了吧?”原主问自己一声; 然后,原主突然发现拧着的发条怎么也拧不紧; 原主将目光收了回来,放在了拧着的表上,又拧了几下,还是拧不紧; “糟了,不小心把发条拧断了。”原主心声第六次响起; “表坏了,我找地方修表,这里就交给你了。”紧走两步,原主上前对范戎说道; “去哪儿修?”范戎问一句; 前面就有一个钟表行,正要说“就前面”的原主下意识地扭了一下头,向对面那名疑似宋雪瑶的年轻女子看了过去——女子正走进升阳巷; 看到女子进了升阳巷,原主立刻改口,“辰美钟表行。” “前面不就有修表的吗,怎么去那么远?”范戎问道; “回去近。” 说完这句,原主扔下范戎,迈开步子,快步向对面的升阳巷巷口走去; 进入升阳巷以后,原主的脚步没有缓下来,一边快步走着,一边用目光在前面的人流里扫荡着; 终于,原主看到穿布旗袍的“宋雪瑶”,她走进了街边的一间店面; 原主加快步伐,来到了“宋雪瑶”进的那间店面前,这是一家饭店,原主抬头看了眼门上的招牌——“永福饭店”; 原主走了进去; 一进饭店,目光一扫之后,原主将目光落在了一个背对着他穿布旗袍的女人身上…… 一个完整的故事,原主的兜里为什么会有三张伍分的小钱、表的发条为什么会断、又为什么舍近求远去辰美钟表行修表、又为什么不去修表而跑到这里来吃饭,都在这个故事里有了答案。 事情已经再明白不过,原主是在永福饭店中的毒,毒就下在被原主拦下来的那盘鱼香肉丝和那碗白菜鸡蛋汤里,下毒人的目标不是原主,而是原主身后的那桌人,原主只是撞了上去的替死鬼! “还真是在这里中的毒。”这结果让苏林洋很是无语,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应该就是老话说的,阎王要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 心里,苏林洋向此时不知魂在何处的原主叹息一声。 然后,他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自己昨晚的那场酒…… “当真是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换成自己,当然得是另一种台词。 “那边还没奋斗完,这一觉醒来,就又得从头开始……再怎么奋斗,这辈子液晶屏手机肯定是用不上了,估计最多也就能活到拨号上网的年代——一个背字根的年代!” 想到自己顶着一头雪白的头发、戴着一脸皱纹坐在电脑前,手里抱着一本他前生都没有去用过的字根表盯着电脑屏幕打字,苏林洋心头一声长叹。 画面太美,不忍去看…… “抱怨是没有用的,再怎么抱怨也回不去了,还是活在当下,先替原主把仇报了再说吧。” 感叹完毕,苏林洋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开始认真从原主的记忆里寻找和分析线索,以期找出那个不知道隐藏在何处的凶手。 被原主拦下的这个上菜的伙计,自然是第一个、也是最大的嫌疑人。 不过,如果面对一个被自己下过毒却依然好好活在自己面前的人,这个人表现出来的不是惊恐,不是紧张和慌乱,而是一种视而未见的泰然,这样的嫌疑还存在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有这种心理素质的人怎么可能安心待在这里给人跑堂上菜,就算当不了特务,也早去干见不得光的买卖去了。 上菜的伙计现在就是这样的表现——守在店门口,泰然地看着店门外,或者泰然地向他这里瞟过来一眼,不见一丝摊上大事的表现。 “伙计——”苏林洋向这名伙计招了招手。 伙计闻声而动。 “先生,有啥子事?”到桌前,伙计问道。 “结账。多少钱?”苏林洋问道。 伙计指着桌上苏林洋一筷子都没动过的菜肴和一口都没有喝过的酒,“先生你这、你这一口都还没得吃……” 苏林洋打断了伙计的话,叱道:“哪来那么多的废话!多少钱?” 伙计没再多说什么,报了个数。 苏林洋掏出钱包付了账,然后起身离去。 “先生,还要找你钱——”伙计在苏林洋身后叫道。 “几毛钱,用不着找,赏你了。”苏林洋头也不回地说道。 伙计当然求之不得。 盯着离开的饭店门口,伙计嘴里嘟囔,“一口都不吃,进啥子饭店、点啥子菜嘛,当真是钱多嗦?” “你一个人在那里叽叽咕咕的说啥子?”远处,柜台后掌柜后面的掌柜在向伙计喝道。 “没说啥。掌柜的,这桌上的菜没动过,咋个整?” “这个还要我来教嗦?端到后面好生kuo到起,给下一桌客人准备到。” “晓得了。” 应过这一声,伙计麻利地把桌上的酒菜收了起来。 路过柜台的时候,伙计四下看了看,这才把脑袋凑上了柜台,对柜台后的掌柜小声说道:“掌柜的,认出来没得,刚才那个老几就是昨晚上吃饭抢菜的……” 能当上掌柜的人,城府自然要深沉得多,伙计话没说完就被掌柜打断,怒喝,“把嘴给老子闭到起,祸从口出这句话你没听到过蛮?你要死一个人滚远点切死,不要把店里的人给连累到。” …… 案子水落石出之前,一切都只能是猜测,各种可能都是有的。 说不定被他认定为对下毒一事一无所知的伙计,恰好就是凶手;也说不一定,这家永福饭店就是一家开在闹市区里的黑店,性质等同于张青孙二娘两口子开在十字坡的那家店…… 这便是苏林洋一直没有动筷子的原因——一次毒不死,再来第二次! 现在,他要去找援兵。这种案子,不管和日本特务有没有关系,都不是他一个人办得了的。 出了饭店,苏林洋往升阳巷另一端的巷口走去,红党驻山城办事处坐落的位置就在这个方向上。 走上一阵出了巷口,一辆空着的黄包车从面前经过,他拦下黄包车,坐了上去。 “去红岩嘴。”他向车夫招呼一声。 红岩嘴不仅有红党在山城的办事处,也有王功、范戎和涂一进这三个援兵,这三个人是他现在唯一能够调动得了的力量! 除了这三个人,去找其他任何人,对他来说都是在自寻死路。 “快点!”招呼完之后,苏林洋向车夫催促道。 “希望那个吴正清现在还没有出门。”飞奔着的黄包车上,苏林洋在暗暗祷告。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他希望吴正清留在红党办事处里的愿望,和之前他希望吴正清离开红党办事处的愿望一样迫切! 山城很大,特务是不能干预吴正清去哪里的,一旦他的这三个援兵跟着吴正清离开了红岩嘴,还能不能找到,就只能去看天意了。 就他而言,天意是站在他对面那一方的…… …… 红岩嘴,红党驻山城办事处。 时间已经过了上午的十一点,距离接头时间中午的十二点只剩下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时间紧迫,办事处二楼上的一个房间里,从窗帘缝隙处观望着窗外景象的吴正清脸上却看不到一点焦急,显得很是沉稳。 情报工作是急不得的,越是情况紧急的时候,越是需要沉稳和冷静,否则很容易出错。 从事情报工作多年的吴正清深知这一点。 房门响起几声轻轻的敲击声,没等吴正清发声,敲门人就推门而入。 进来的是一个和吴正清年龄相当的男子,叫孙国志,办事处秘书室的一名秘书。 “外面情况怎么样?”回过头来的吴正清向走过来的孙国志问道。 “和先前一样,特务看守得很严密。你这儿呢?”答完后,孙国志问道。 “我这儿也一样。” 吴正清应上一句,然后面带遗憾地说道,“看来今天是没办法和地方上的同志见上面了。” “那损失不是很严重。”孙国志说一句。 吴正清点点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总好过人员上的损失。” 军统本部情报处对吴正清的任务判断是正确的,此次红党将吴正清调来山城,就是让他负责和地方地下党进行工作联系的。 初来乍到,肯定是要和地方地下党负责同志见上一面的。 见面地点早已经安排好,是市区里的一间私人诊所,那是红党地下党设在山城的一处备用紧急联络点。 此次吴正清和地方负责同志见面的目的,除了相互认识,还要向地方负责同志传达宝塔山根据地的几个重要会议的精神、为地方党组织未来的工作指明方向、给出指导性意见,另外还有几项重要的人事任免命令…… 第八章 我们是中统局的 考虑到山城环境特殊,山城办事处又是国党特务盯防的重点,因而对这次见面,地方同志共预设了三天时间。这也就意味着在这三天时间里,与会的红党同志都要在定下的时间里,在那处私人诊所里出现。 如此频繁的出现,这对地下工作来说是非常危险的,一旦有同志被国党特务盯上,说不定就被一锅给端了。 今天是预设三天里的最后一天。 不管这次会面能不能完成,今天的时间一过,这处备用紧急联络点立刻就会关闭,联络点连同里面的物品会以极低的价格转与他人,这对本就不富裕的红党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物资损失。目的达到了还好说,最怕就是付出得不到回报。 作为办事处一名密级较高的秘书,孙国志是知道吴正清的工作性质的,也知道地下工作的一些程序。 吴正清话说完,孙国志脸上现出很是可惜的表情来,“什么都没干成……这也太浪费了!要不,要不通知那边,让那边的同志多等上一等,万一事情出现了转机……” 话被吴正清打断,很是坚决,“绝对不行!组织的工作纪律必须要得到遵守,这是原则!” 话音刚落,虚掩着的门被人推开,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了进来,语气果断地向吴正清说道:“吴正清同志,你和小李你们现在可以出发了,从北门走。” 吴正清迎了上去,脸上现出惊讶来,“首长,军统特区的特务撤了?” 吴正清口中的军统特区就是苏林洋所在军统山城特别区。 军统监视红党驻山城办事处并非只有山城特别区这一个外勤单位,军统的另外一个外勤单位山城卫戍区总司令部稽查处、以及受军统节制的山城警察局侦缉队,同样负有监视红党驻山城办事处的任务。 也并非只有军统一家在监视红党驻山城办事处,中统的山城实验区也派出特务在对山城办事处进行监视,宪兵司令部也以维持秩序为由,向办事处所在地派出了自己的力量…… 红党山城办事处进出几个门被各路特务盯得严严实实。盯守面向北面那扇门的任务就是由军统山城特别区在负责。 “撤走了一半,只留了两个人在那里,车也开走了。有没有问题?”答完,被吴正清称作首长的中年男子问道。 吴正清一个立正,“首长,没有问题!” “没问题就好。我已经安排了几个同志掩护你,他们会从其它门走。你们出发吧,一路上注意安全。” “是首长。” 吴正清一个敬礼,而后拿起放在桌上的礼帽戴上,径直出了门…… 北门,配给苏林洋小组的那辆福特轿车驶离了监视地点,往万民街而去。 车上三个人,司机徐京生,西南组的特务范戎,以及担任监视组长的苏林洋。 几分钟前,到了红岩嘴红党驻山城办事处北门监视点的苏林洋,一下黄包车,向王功扔下一句,“我要去办点事,范兄和车我带走,这里就交给你了。” 话说完,也不管王功愿不愿意,他便带着范戎就上了车,然后命令徐京生把车开往万民街——升阳巷的一头就连着万民街。 车已经开出了一段距离,可为什么要去万民街、去万民街做什么,范戎到现在也都还不知道。 见苏林洋坐在那里一声不吭,范戎还以为刚变过来没多久的苏林洋又变回去了,问道:“我说林洋,我们去万民街干什么,你就不能吱一声吗?” 苏林洋一声不吭是因为他正在想事情,想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如果让毒死他身后那桌人的人发现他没有被毒死,而最终这个人又被缉拿归案,他又该去作何解释? 这个问题不是刚刚上了车以后才有,而是在他还坐在黄包车上、人还没有到红岩嘴的时候就有了。不过到现在为止,他仍然没能找出一个可以让他自己先相信的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先一步把口灭了就是了,反正这家伙被逮到最后也是难逃一死。” 思想被范戎打断,反倒让苏林洋的心头生出一种决然来。 有了主意,苏林洋这才回答范戎的问话,答道:“升阳巷有家永福饭店,里面有个伙计你把他带出来,带到车上来。” 苏林洋把伙计的衣着样子向范戎描述了一遍。 “别用我们和警察的身份,另找身份,找个合适的由头。”描述完之后,他叮嘱一句。 范戎脸上现出糊涂的表情,“林洋,你这办的到底是公差还是揽的私活?” 拥有了原主的记忆,苏林洋当然知道范戎说的私活指的是什么。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军统特务靠的是军统这块牌子进行敲诈勒索…… 私活有两种,一种是自己的,一种是别人的。 “你就当是我的私活好了。”苏林洋答道。 “林洋,你可是从来不接私活的……” “我有我的原因。”苏林洋很是坚决地打断了范戎的话。 见苏林洋口气坚决,范戎没有再多说什么,移开话题,向苏林洋提出了要求,“一个人去,装谁都不像啊。” “徐师傅,你也跟着去。”苏林洋向徐京生命令道。 “是苏组长。” 开车背对着苏林洋的徐京生一脸不情愿地应道。 不长的时间,载着三人的这辆轿车来到了万民街。和状元巷一样,升阳巷也是无法通行轿车的,车停在了升阳巷的巷口。 停好车,按照苏林洋先前的命令,范戎和徐京生下了车,进了升阳巷,往永福饭店而去。苏林洋则坐在拉上了车帘的车里等待着。 范戎带着徐京生来到了永福饭店前。 看了眼门上的招牌,范戎径直而入,徐京生跟上。 一进门,守在门口的这名伙计就用川音向两人招呼,“欢迎两位先生,两位先生要吃点啥子?” 两人认出伙计来,正是苏林洋要他们带走的人。 两人声色不露。 饭店里这时已经来了一些吃饭的客人,虽然不多,但在大庭广众之下,没有个合适的理由人肯定是带不走的,只会惹来麻烦。好在苏林洋早有交代,范戎也早有了准备。 “你就在这儿,我去问问这里的掌柜。” 范戎没有理会伙计的招呼,向徐京生交代一句,便向柜台走去。 身后,伙计问向徐京生的川音响起,“先生,你们找我们掌柜有啥子事嗦?” 自然是不会有回答的。 距离正午还有一些时间,吃饭的客人不多,都在大堂里,柜台前一个人也没有,柜台后面的掌柜很清闲。 见范戎走了过来,掌柜用本地方言殷勤招呼,“欢迎先生惠顾小店,先生想吃点啥子?我们这里炒的煎的煮的炸的……” 话被范戎打断,“我们不是来吃饭的,是来给你说点事的。” 殷勤没有了,掌柜的脸上现出戒备的神情来,目光在范戎身上打量着,“给我说点事……你想给我说点啥子事?” “我们是中统局的,门口那名伙计我们要带走问几句话,给你说一声。” 说着话,范戎掏出证件,把正面向掌柜亮了一下,“这是我的证件,你看清楚了。” 自然是不会真的让掌柜看,证件在掌柜眼前停顿了半秒钟,范戎便将证件收了起来。 不管军统还是中统,证件封面都是没有名称的,封面也都只有一枚蓝白相间的齿轮图案,二者的区别在于封皮的颜色。 中统军统的证件掌柜都没有见到过,特务证件他还是今天第一次见。 不过中统局掌柜是知道的,知道这是一个属于国党的特务部门,以抓红党和红党地下分子为主,和军统一样,被这个部门抓走的人,很少有从里面活着出来的。 “威名”之下,掌柜根本不敢去想这世道竟然还有敢冒充中统特务的人,更不敢要求看证件的内容,眼前这名中统特务能给他看一眼中统局的证件长什么样子,在他看来这已经是对他很客气了。 掌柜信了。 伙计毕竟是自家店里的,进去了还能不能出来总得要知道,因而尽管胆怯,掌柜还是壮着胆子客气地向范戎问上一声,“敢问先生一句,你们要带他去多久——先生别误会,他毕竟是我们店里的,人不见了,家属要找上门来,我们总得有个交代才是。” 怕范戎误会,问完之后掌柜又赶紧解释。 范戎模棱两可的回答道:“没什么事儿很快就会放出来的。别怪我没提醒你,不想连坐,就把嘴给我管严了。” 掌柜保证,“这点道理我懂得起,先生你尽管放心就是了。” “另外请你帮个忙——” “先生你说,帮得到的我一定帮。” “告诉那名伙计,让他跟我们走一趟。” “这个——” “怎么,你想把事情闹大?” “要得嘛,我这就喊他跟你们走——山娃子,你跟这位先生走一趟,切拿点东西。” 应过之后,掌柜向守在门口的伙计使唤道。 “掌柜的,拿啥子东西?”伙计大声问。 第九章 问话 掌柜呵斥,“你管得拿啥子东西,让你切你就切,哪来那么多话!” 伙计争辩,“我就问一哈,怕万一拿错了喃,又没说不切。” 范戎这时也回到了饭店门口。 “走吧。” 向伙计招呼一声,范戎先一步出了饭店;伙计跟上,徐京生随后。 三人一路无话,看着街景和往来的行人出了升阳巷,来到停在巷口的那辆轿车前。 范戎拉开后面车门,逮住伙计的脖子就往车里按,“进去!” 一无所知的伙计这才意识到不妙,开始挣扎,“我是掌柜喊来拿东西的,你们……你们到底是啥子人?你们想做啥子?!” 范戎用四川话喝道:“老子们是中统局的,进切!” 说着话,范戎和徐京生,一人压,一人推,将伙计硬塞进了车里。 被夹在苏林洋和范戎中间的伙计还想挣扎,苏林洋的声音响了起来,“别害怕,就问你几句话,问完就放你走。” 听声音熟悉,伙计扭头,认出苏林洋来,“是你!” 苏林洋没有理会伙计,向徐京生招呼一声,“开车——” “你们这是要带我切哪里?”伙计安静了下来,向苏林洋问道。 “把嘴给我闭上!” 呵斥伙计一声,苏林洋又才向徐京生命令道,“徐师傅,去长江边,找个安静一点的地方。” 徐京生没有应声,也什么都没有问,将车开到了位于下城的长江边上,找了个相对僻静一点的地方,把车停在了那里。 车停好,不用苏林洋招呼,范戎和徐京生便推开车门钻了出去,把车里的空间留给了苏林洋。 见伙计一脸紧张,苏林洋摸出烟来,也没有吭声,取一支递了过去。 伙计摇头,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不、不抽烟。” “你叫什么名字?”苏林洋把递出去的烟收了回来,点燃。 伙计结结巴巴地说道:“叫、叫王、王小山,店、店里的人都、都叫我山、山娃子。” “昨天的事情你还记得吗?”苏林洋问道。 王小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去记得,看着苏林洋,嘴里结结巴巴,“记……记……” 苏林洋没有让王小山结结巴巴下去,问道:“我问你,昨天被我拦下来的那两样菜,你是在哪里端的?” 怕王小山听不懂吴侬软语,他把话换成了四川话。 “不是我切端的,是罗幺娃转给我的。”苏林洋的四川话让王小山心里踏实了不少,说出来的话也变得顺畅起来。 “罗幺娃是哪个?”苏林洋问道。 王小山答道:“也是店里面的伙计,今天——不是,昨天晚上出切了就没回来。掌柜的说,等他回来就把他开除了,让他滚。” “知道他去哪里了啵?” “他说他肚子疼,向掌柜的请了个假看医生切了。” “啥子时候开始肚子疼的?” “就在上——被先生你端切的那两样菜的时候,要到大堂门口的时候,他说他肚子疼,要切一趟茅室(厕所,就把菜交给我喊我送切。” “他在茅室里待了有好久?” “有点久,他是在先生你走了以后才出来的。” “出来以后他是休息、还是请假看医生切了?还是继续给客人上菜?” “出来过后他没有休息,继续端盘子,请假看医生是店里没得啥子客人以后的事了。” “被我拦了菜的那桌客人,在我走了以后有没有点过菜?” 记忆里,饭店没有让那桌客人等多久,原主饭还没有吃完,被原主拦下的一菜一汤就被饭店补上了。 王小山点头,“点了的,点了个红烧豆腐。” “哪个点的?” “这个我就不晓得了。” “哪个端切的?” “罗幺娃端切的。” “咋个记得这门清楚?” “昨天又不是好久的事情,啷个记不到嘛。” “这个罗幺娃住哪里,晓得啵?” “和我一样都住店里头,就睡大堂上,晚上间两张桌子一拼就是床。” “他在山城有没得啥子亲戚之类的?” “不晓得,没听他说起过,也从来没人到店里来看过他。” “那他有没得不在店里住的时候?” “也有,一个月有那门两三天晚上不在店里住。” 一个单身男人,不用猜都知道不在的这两三天他人去哪儿了。 “知道每个月不在的这两三天他去哪里了啵?”苏林洋依然问道。 “这个就不晓得了,他从来没说过。”王小山摇头。 “你估计喃——” “这个还有啥估计的蛮,不是找女人肯定就是赌钱切了——这虾子每个月的钱都是用得干干净净,不做这些,钱咋可能用得那门快吗。” “以往他不在店里住的时候,第二天什么时候回店里面?” “这虾子还是自觉,每次都是在开店门以前回来的。” “罗幺娃看医生走了以后,店里有没有人长时间离开过?” “没得。都那门晚了,都累得很,哪还有心思出切哦,收拾完了都各人睡觉了。” “除了罗幺娃,你们店里今天还有没有人没来?” “没人没来,都在。” “他不在了,你们就没切找过?” “这年头自己都顾不过来,哪还顾得过来别个哦。” …… 又问了王小山一些问题后,苏林洋结束了这次问话。 拿出拾圆钱,递给了王小山,“就不送你回切了,这十块钱你拿到起,各人赶车回切。记到起,刚才我问你的那些话,你要向外面说一个字,我就送你到江里面切喂鱼——哪个都不许说,听到没得?” 王小山接过递来的钱,使劲点头,“听到了长官。长官放心,就是天王老子来问我都不会说。” “这就好。还有,这段时间就在店里头好生待到起,不要到处乱跑,有啥子事情我们还会切找你的——把这个话带给你们掌柜,就说这话是带你走的那个人说的。听到没得?” “听到了长官,我一定把长官的话带到。那长官,我就走了好——” “走嘛。” “谢谢长官,打扰了长官。” 客气两声,王小山打开车门钻了出去。 王小山刚走,范戎就钻了进来,指着王小山的背影,问道:“就这样放他走了?” 苏林洋答道:“不然呢?——请他吃顿饭再走?” 这种说话方式很是新颖,范戎愣了好一阵才明白过来苏林洋要表达的意思。 范戎轻捶了苏林洋一拳,笑骂道:“你这家伙,怎么说起话来一下子变得这么高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会是你昨晚——” 苏林洋接过话,“昨晚回来遇见了鬼,鬼上身,是吧?” “我还情愿你鬼上身——” 说着话,范戎掏出烟来,取一支递给苏林洋,自己点一支,狠抽一口,喷出一股烟雾,这才又接着说道,“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现在的你才像个人!以前的你,真真是块石头,还是掉进茅坑里的石头。” 苏林洋鄙视了范戎一眼,“那你还要和我做朋友?” “假的,我那是在可怜你——能说说你的私活吗?”范戎话音一转,问道。 “现在还不能。” “那我就不问了。需要帮什么忙,吱一声就是了,不过最好提前吱,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别弄得像刚才一样,让人一头雾水——向人撒谎也得先有个说辞不是。” “行,以后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一定提前告诉你一声。” “我们是朋友,我得劝你一句,尽快把你手里的私活结束了。你也知道我们现在跟的这个人的分量,要让姓赵的知道你把时间和精力耗在了别处,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我知道,我心里有分寸。” “下面我们做什么?” “知道在哪儿找得到王功他们吗?” “知道。是不是人手不够,还要他们帮忙?” “帮什么忙,吃饭!看看现在几点钟了。叫老徐上车。” “你不说我还真忘了——徐师傅,走了!” 范戎撩开车帘,将脑袋伸出去,向几步之外的徐京生招呼一声。 徐京生回到车里,发动了汽车。 “现在去哪儿?”徐京生问一句。 范戎回答,“回去吃饭,王功他们应该已经等在那儿了。” 车开动。 苏林洋接过话,对徐京生说道:“绕一下,在状元巷巷口停一下。” “去那儿干什么?”范戎问。 “我的表还在辰美钟表行,我得取回我的表。” “又是这地方!林洋,以后别在我面前提到这个名字,行不行?” 自然不会有回音。 …… 行驶一阵,车在状元巷巷口停了下来,苏林洋没做耽搁,下车取了表就回到了车里。车开动。 又行驶一阵,车停在了回春饭店前。 回春饭店临近红岩嘴,因饭菜可口价格适中而成为了军统特务的就餐地,山城特别区、卫戍总司令部稽查处和山城警察局侦缉队,负责监视红党办事处的这三路军统特务每天都是在这里用餐,交换一下各自的监视心得、吹吹牛打打屁什么的。 监视红党办事处的另外两家——中统局和宪兵司令部,与军统一向不和,两家的特务当然不会上这里来凑热闹,不过相隔也不远,就在回春饭店斜对面的常春饭店。 第十章 甩给中统 苏林洋是早上才从赵宁安那里接到的监视任务,现场虽然去过,但只待了不到一分钟,还没混上脸熟他人就走了,其它两路的监视特务有多少人、长什么样,他一无所知。 这是他作为特别区的监视组长第一次和其它两路特务见面。 一进饭店,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有原主的记忆在,他知道,这个时间段,在回春饭店吃饭的都是军统局的特务。然而此时,在饭店里吃饭的人个个表情都非常严肃,饭店大堂被一种压抑的气氛给笼罩着。 “看来是出大事故了。”范戎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上一句。 苏林洋想到了赵宁安交代给他的任务,想到了吴正清——国党特务的大事故,对红党肯定是好事情。 “好事啊,当浮一大白!” 他的心像花儿一样绽放开来,但脸上却是平静如常。 他当没有听见范戎的话,眼光一扫,找到了同样表情严肃的王功和涂一进。 “走吧,我们过去。” 向范戎和徐京生招呼一声,他径直向坐在角落里的王功、涂一进走了过去。 两人桌上的菜只有两样,一盘猪头肉和一碟花生米,外加每人面前一盅酒。显而易见,两人这是在等苏林洋三个人到了以后再点菜。 他挨着王功坐了下来。 刚一坐下,王功的脑袋就凑了上来,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吴正清漏了,稽查处和侦缉队说是从我们这边漏掉的,我没承认。” 话说完,王功便把嘴撤了回去。 “连从哪里走的都知道,不会是红党驻山城办事处里有内鬼吧?”苏林洋猜测。 他将嘴凑到王功耳边,问道:“消息最先从哪儿传出来的?” 王功眼看四方,嘴里吐出来三个字,“侦缉队。” “上面知道了吗?”他又问。 王功回答道:“这就不知道了,我想应该已经知道了。” 收回脑袋,他一声低声怒骂,“妈的,一帮狗腿子,竟然敢往我们身上栽赃!” 山城警察局侦缉队虽然受军统的控制,但里面的人不全是军统局的特务,除了少数各级头目和骨干,余下的依然是警察身份,依然受到山城警察局的节制。有所区别的是,侦缉队的这些警察每个月都有军统发放的津贴,数额比他们从警察局领到的薪水都还要高,因而做起事来也格外地卖力。 但终究不是军统的正式特务,因而将侦缉队说成是军统的狗腿子也不算错,就是难听了些。 无论军统、中统还是宪兵司令部,都属于外来户,山城警察局的这支侦缉队才是真正的地头蛇,军统、中统进不去的地方,不代表侦缉队这条地头蛇也进不去。 苏林洋现在基本能肯定,红党驻山城办事处里确实有内鬼——被侦缉队收买的内鬼! 能就被侦缉队收买,内鬼层次显然不高,他给这内鬼的画像是——山城本地人,办事处临时聘请的勤杂人员。 王功白了他一眼,说道:“不会骂人你就别骂,连自己都骂,你这种骂人方式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被王功这样一说,苏林洋这才记起自己现在的军统特务身份,他自己也在被骂者的中间。 “嘴快了点,下次注意。菜点了没有?”他移开了话题。 “都在桌上。” 王功答一句,然后问道,“你今天跟以前不一样,怎么回事?” 不可能说实话,只能装傻,“什么怎么回事?” “你今天跟以往可是很不一样,像变了个人似的。”王功说道。 “哪儿变了,是你自己的感觉出了问题。” “又不是我一个人才有这感觉,你问问他们,问一下范戎……你不会是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不干净……你是说鬼上身?——那你可要小心了,说不定今晚我会去找你。” 不能再在这个话题上深说,话一说完,他便掉过头去,向一直没有吭声插话的范戎招呼一声,“范兄,点菜。” “真让我点?” “当然真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 “用不着和我客气,点就是。” 范戎没有客气,大堂里立刻响起了他很是欢快的声音,“伙计,来盘卤牛肉——要大盘,一个凉拌鸡,一个红烧蹄髈……” 范戎的点菜声吸引了所有正在吃饭特务的目光。 军统特务虽然每月收入不菲,但也不会大手大脚,奢侈也只是在私下里,只对自己和处得来的几个人,工作期间,大家也都比照每天的伙食津贴来,像范戎这样的奢侈是绝不可能在工作时间里发生的。 “这顿你请?”王功问一句。 “我请。那两方谁负责?”应过之后,他问道。 王功故作不知,“你说的是哪两方,不会是试验区和宪兵司令部这两帮人吧?” 苏林洋白了王功一眼,“你有病吧,当然是稽查处和侦缉队。” “稽查处是魏栋国,侦缉队是谢丛民——这家伙也是局里的人……” 王功还想说下去,他将话打断,“这两人我不认识,麻烦王兄去把这两个人请过来?” “你想干什么?” “和他们通通气,把漏人这事儿甩给中统。” “能行吗?” “事在人为。他们也不能完全肯定人是从我们这边漏的,你看他们的表情,真要确定是从我们这边漏的,他们会这么严肃吗,早就喜笑颜开了。” “还真是。你要不说,我还想不到这上面去。行,我这就去叫他们过来。” 话说完,王功站了起来,向稽查处一方的几名特务走了过去。 很快,魏栋国和谢丛民被王功请了过来。 到了之后,王功给三个人作了一番介绍。客气几句,三个人坐了下来。 接过苏林洋递上的烟,点燃,魏栋国直奔主题,“王老弟说,苏组长和我们有事相商,什么事,还请苏组长直说。” “那我就直说了——” 苏林洋没有拐弯抹角,径直说道,“漏人的事,我也是刚刚才听说。事情不发生也已经发生了,再追究人是从谁哪里漏了的也都挽回不了什么。同室操戈相互撕咬没意思,我的意见呢,这副担子就交给中统去担吧——两位的意见呢?” 谢丛民开口,“可这件事情上面已经知道了。” 苏林洋答道:“上面知道那是上面的事情,我们三家只要众口一词就行了,而且我相信,上面也不想纰漏出现在我们这一边,他们也需要一个台阶。” “我赞成。”魏栋国点头同意。 谢丛民没有吭声,在犹豫。 苏林洋没有让谢丛民继续犹豫下去,开口,“二比一,少数服从多数,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上面要问起来,就说人是从中统那边走的,和我们无关。” 见谢丛民还是没有吭声,苏林洋发出了威胁,“谢兄,你难道真的想同室操戈?” 谢丛民只得同意,“好吧,既然两位都赞成,那我也不反对了,就按苏老弟说的办。” “多谢两位老兄给我这个面子。无以为谢,我就敬二位老哥一杯吧。”苏林洋将面前的酒盅举了起来。 ……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钟头,等到苏林洋带着王功几个人回到属于山城特别区的监视位置上时,时间距离下午的两点已经不远。 监视位置上这时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们了。 等着他们的这个人正是几个人的上司、特别区西南组组长赵宁安。 赵宁安铁青着一张脸,瞪着一脸通红、浑身散发着酒气的苏林洋,怒道:“我如此信任你,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你就是这样对待我对你的信任的!——说,那个吴正清是怎么弄丢的?” “组长,吴正清不是从我们这边丢的——” “还敢狡辩!” “组长,我没狡辩,不信你去问稽查处的魏组长和侦缉队的谢组长,他们可以作证。” 身为西南组的组长,赵宁安自然知道得更多、也更详细,见苏林洋竟然当面撒谎,赵宁安怒极而笑,“不错,竟敢当着我的面撒起谎来,我还真小看了你——” 说到这里,赵宁安这才发现,苏林洋的话怎么突然一下子变得多了起来,像变了个人似的,这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苏林洋。 “你、你、你怎么——”赵宁安指着苏林洋,嘴里吃吃。 当然得装傻。 苏林洋打量着自己,边打量边说:“什么怎么?组长,我……没哪里不对啊……” 认真打量好几眼后,赵宁安看着苏林洋,一脸狐疑地问道:“你怎么突然话一下子多起来了,这可不像平时的你?” “组长也发现了?” 苏林洋让自己的脸上现出惊讶来,“刚才范戎、王功他们也在这样说我,我还以为他们是开玩笑的,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说到这里,他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向赵宁安问道,“组长,昨晚我回来得晚,你说会不会是走到半路,让鬼给上身了?” 赵宁安盯着苏林洋,脸上生出警惕来,“你想说什么?” “组长,我想请一个月假,找端公道士驱驱邪什么的,你看——” “滚,想都别想!” 第十一章 推理和记忆 “一个月是长了点,那就半个月,请组长恩准。” 说着话,苏林洋掏出烟来,取一支,递给了赵宁安,而后赶紧给赵宁安把烟点上。 “一天都别想。我觉得你还是被鬼上了身的好,这样你才像个人。”赵宁安抽着烟说道。 苏林洋哼哼说道:“组长就不怕我某一天晚上突然站到你床面前?” 赵宁安扔出一个轻蔑的眼神,“你尽管来试试。” 话说完,赵宁安这才想起自己这是来找苏林洋干什么来了,随即收起眼神,脸一沉,向苏林洋喝道,“说,人是怎么从你这里漏掉的?” 之前的一打岔,已经挥发掉了赵宁安心头的大部分怒火,剩余的那一点点,根本聚集不起威势来,此时说出来的话,落在王功、范戎、涂一进和徐京生四个人的耳朵里,最多也就是大声了点而已。 苏林洋没有回答,问道:“组长,你要我说实话?” “当然是实话,你要说半句假话,我饶不了你。” “组长,我们聪明,红党人也不傻——” “什么意思?” “红党人一定是瞅准了我们是新来的,才从我们这边下手。” “你们是新来的吗?” “组长,上次蹲这儿已经是几个月以前的事情了,每天要记那么多的事情,这里什么样子谁还记得住,早忘光了。” “……你们一直都守在这里,中途没有离开过?”沉默片刻,赵宁安问道。 苏林洋坚决一摇头,“没有!组长你要不信,你问他们。” 说着话,他的指头指向了王功四个人。 不等赵宁安目光扫过来,范戎便肯定回答道:“组长,我们一直守在这里的,没人离开。” “没人离开?——我来的时候怎么这里一个人都没有?!”赵宁安叱道。 范戎申辩,“组长,我们是去吃饭,跟你说的那个离开不一样。” 赵宁安没再搭理范戎,眼光扫向了王功三人。 再是有仇的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说一声“他离开过”。 “组长,我们没有离开过,都在这儿。”王功一脸平淡地回答道。话里,他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 苏林洋怎会听不出,王功说的“我们”里并没有他,他拿眼向王功瞪了过去。 赵宁安没有听出王功话里的深意,也没有看到苏林洋瞪眼的一幕,一转目光,他看向了涂一进和徐京生。 两人也都给予他和王功一样的回答。 这时候再去狡辩、多话就是在画蛇添足了,苏林洋没有吭声,等着赵宁安的处置。 问完话,稍作沉默,赵宁安向中统特务守的那方看了一眼,问道:“那边说好了吗?” 意思再是明白不过。 苏林洋点头,“组长,已经说好了,魏组长、谢组长和我——我们一致同意,那个吴正清就是从中统那边走的。” “不会说话就别说。” 赵宁安瞪着苏林洋,说道,“你这个组长也别当了,交给王功,从现在开始,这里就由王功负责。” “是组长。”苏林洋应声。 赵宁安没再搭理苏林洋,转向了王功,“这里以后就由你负责——” “是组长。” “重申一遍纪律,中午吃饭这里必须留人,人数不得低于两个人,还有,严禁工作期间喝酒。记住没有?” “记住了。” “别再出错了。” “请组长放心,我一定恪尽职守,不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 “是任何事情都不能发生。” “是,我绝不让任何事情发生。” “就这样吧。走了。” 话说完,赵宁安看都没看苏林洋一眼,转过身径直钻进车里,向司机招呼一声,“开车。” 车开动。 “组长慢走。”几个特务同时挥手向赵宁安道别。 “苏老弟,对不住了。”转过身,王功向苏林洋歉意一声。 “这有什么对不住的,不很正常吗。王兄接下来准备怎么安排?” 苏林洋根本就没有把这个小组长职务放在心上,他还巴不得赵宁安把他给撤了,没有组长这个职务羁绊着,空出时间正好让他想事情——永福饭店伙计王小山说的那些话,他到现在都还没有用心去琢磨呢。 王功指了指路边刚摆上没多久的一处茶摊,“那边有个茶摊,我们去那儿坐吧。” 苏林洋赞成,“行。还是分开吧,坐一起太显眼了……” 不等把话说完,范戎便接过话来,“林洋,还是我们俩坐一起吧。” 苏林洋答道:“我们俩坐一起容易分心,上午已经出过一次大错了,不能再出错了,我就跟涂兄或者徐师傅坐一块,你让王兄给你另做安排吧。” “你要不把人和车都带走,会出大错吗?”四人响起同样的心声。 王功没有反对苏林洋的提议,让涂一进和徐京生跟苏林洋坐一块儿,自己和范戎搭伙。 隔着距离。两伙人分开而坐。 苏林洋虽然现在已经不像以前,像变了个人似的,不过涂一进和徐京生对他的印象仍旧停留在以前。 涂一进也不是个多话之人,因而三个人基本没怎么说话,眼瞅着由特别区负责盯着的那扇门,各自嗑着瓜子、剥着花生、喝着茶水,最多也就在抽烟的时候,给另外两个人递去一支。 要不是桌上只有一堆花生瓜子,外人看见还当这三人是素不相识的茶客。 互不打扰,苏林洋当然求之不得,这正好让他集中注意力去分析王小山说的那番话,抽丝剥茧,看能不能将藏在幕后的那个嫌疑人给找出来—— “没有意外的话,那个罗幺娃应该已经死了,杀人灭口,这是惯用的伎俩;不过他只要在这个世界存在过,就一定留有痕迹,认真去找,肯定找得到的……就只有我一个人,这条线索还是先暂时放一放,其它线索要是都断了,再从这上面入手;” “被原主拦下菜的那桌,那两个客人应该已经死了,罗幺娃送去的那盘红烧豆腐里肯定是被下了毒的……这两个人和指使人下毒的人之间存在着关联,这是肯定的!这是一条线索,得去一趟中央大学,找那里的老师把和原主说话的这个人的画像画出来——可惜,另一个是背对着的,要是也看到了这个人的脸,找到的几率就大得多,时间也要快得!” “还有没有别的什么线索……” “对了,上茅房!” “往别人吃的食物里掺东西,傻子都知道掺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上茅房应该只是罗幺娃的一个借口,想跑路才是真的……可既然是跑路,他为什么跑了又回来了?难不成这家伙既没有跑路,也没有上茅房,而是躲在一边偷窥?” 想到这里,他回忆了一下,确认了永福饭店大堂到后厨只挂着一道门帘,没有门,没有窗户,当时正是客人最多的时候,想要躲在门帘后面偷看而不被店里的其他人发现,可能性是没有的。 “下毒的罗幺娃没有偷窥——” 苏林洋沉吟道,“但却知道第一次投毒没有成功,又返回来进行第二次投毒……只有一种可能,指使罗幺娃投毒的那个人一直在现场,已经跑路的罗幺娃是被这个人给拦回来的!” “在现场?” 自语一声,他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原主昨晚在那里的记忆。 尽管这时的他已经知道他的记忆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真正的过目不忘!即便是在回忆原主的记忆时也是如此。但面对那些背对着原主的食客,他的记忆再是和从前不一样、再是过目不忘,也做不到让视线拐个弯跑到正面去,把食客的模样去瞧个清楚仔细。 “指使罗幺娃投毒的这个人应该就在食客中间,不过想要凭记忆把这个人给找出来,怕是没有这可能了。” 苏林洋暗自叹口气,正准备把心思移向别处,突然想到,指使罗幺娃下毒的这个人如果就在大堂里,罗幺娃是没有胆量转一道手,让王小山替他上菜的——要有的话,他就不可能再回来给那桌客人上红烧豆腐! “也就是说,罗幺娃没有在大堂里看到让他下毒的那个人,因为担心中毒之人会当场发作,自己被人抓个现行,他这才生出了逃跑之念……指使的人不在大堂,但罗幺娃却被人拦了回来去完成第二次投毒——” 沉吟着,他又将记忆翻了出来,看了看记忆里永福饭店的环境。 “只能是这里了。” 苏林洋将记忆的目光落在了临街的那几扇窗户上。 窗户是木板窗,白天敞开,晚上打样时关上,饭店里发生了什么,外面是能够看得见的;昨天天气不错,原主吃完饭离开时,外面的天色依然大亮。 “能达到条件的就只能是这里了,希望这家伙的眼睛看到了这个人。”他暗暗祈祷。 祈祷完,他让自己进入到原主的记忆,每当原主的记忆扫过临街窗户时,他便让原主一扫而过的目光慢了下来,把所有的面孔收进他自己的记忆里…… 运气不错,原主在找位子以及和那名男子说话时,都曾向窗外扫去过几眼,吃完饭离开的时候,眼光也向临街那方扫了扫。 第十二章 国立中央大学 反复多次,他从原主的记忆里锁定了三个人——一个在街对面茶馆里喝茶的客人,一个在街边剃头摊子上等着剃头的客人,一个卖零食的小贩。 三个人都有一个共同之处,三个人的目光都像是一直在留意着永福饭店里的动静,并且在原主离开饭店的时候都已经不在现场。 另外,三个人都留的有胡须,眉毛都很浓,卖零食的小贩面颊上还长了一个不小的痦子,这些都是伪装经常采用的手段。 三个人都没有在原主以往的记忆里出现过。 按图才能索骥——“得赶紧把这三个人的相貌画下来才是。” 苏林洋心道一声,抬腕看看时间。不觉中,时间竟然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已经过了下午的五点,不过距离晚上六点,仍有半个多小时。 过了晚上六点,红党驻山城办事处里的人基本就不再外出,属于各方的监视人员也各自回营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对红党办事处的监视结束,设在办事处周围的各处暗哨将在各方监视人员撤走之后启动,一张更加紧密的大网会将办事处笼罩得严严实实…… 不过这些都已经和白天守在这里的监视人员、和苏林洋无关了。 “还有半个多小时!” 看过表,苏林洋叹了口气,这一次,他没有去遮掩他的声音——由衷的声音,两世为人,他还是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是这样的慢。 一桌的涂一进和徐京生没有接话,当没听见。 苏林洋也没有理会二人,站起身,向王功和范戎那桌走了过去。 到桌前,刚一坐下,还不等他开口,范戎便睥着眼问道:“你不是说不和我坐一桌吗,怎么想起凑过来了?” 茶摊上这时除了军统的这两桌还有客人,已经再没有客人了,摊主早看出这两桌客人是一伙的,不一般,怕惹上事,远远地待着,没有招呼绝不过来。没有了顾忌,范戎也没有去掩饰他说话的声音。 “别自作多情,我又不是来找你。” 苏林洋还一句嘴,收回目光,看向王功,说道,“我有点事要先离开一会儿,去个地方,还请王兄行个方便。” “也没多少时间了,就不能等这里收了再去?”王功问道。 “去晚了就找不到人了。” “你要去哪儿?” “去中央大学。” “什么事儿,能说吗?” “私人的事情。” “那我就不问了,我让徐师傅送你,我们待会儿自个儿回去。” “送就不用了,我自己坐黄包车去。” “有现成的车不坐,坐什么黄包车啊!就这么说定了。记得早去早回,注意安全,别把自己暴露了,大学里的老师学生一向不待见我们这些当特务的。” “我知道,不过早回恐怕不行,我得在那里待上一阵子,我要是明天早上还没有回来,组长那里你帮我遮掩一下。” “你还打算在外面过夜?!”范戎插嘴,惊讶的表情和语气。 王功没有出声,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和范戎一样的。 苏林洋没有搭理范戎,向王功解释道:“不是王兄你想的那样……算了,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请王兄去通知一下徐师傅吧。” “走吧。”王功站起身。 “稍等一下。” 道过一声,苏林洋向范戎伸出了手,“你得借我一点钱,我的钱中午用完了,你也都看见了的。” “嗤,现在想起我来了,没有!”嗤完,范戎将头别向了一边。 “我这儿有,需要多少?”王功伸手将钱包掏了出来。 范戎一下子跳了起来,边掏钱包边向王功怒道:“姓王的,这是我两兄弟之间的事,关你什么事,你掺和什么——说,要多少,两百够不够?” 范戎将两张百圆法币拍在了苏林洋面前。 “你那包里还有多少?”苏林洋盯着范戎手里的钱包问道。 “还有两百多。”范戎回答。 “再借两百。” 范戎看了一边的王功一眼,很是不情愿地将钱包里的两张百圆法币摸了出来,递向苏林洋时,嘴上说道:“林洋,你得尽快还我,这个月才开始呢。” “回来就还你——走吧王兄。” 应过范戎,苏林洋站起身,向王功招呼一声。 两人向徐京生走去,范戎跟上。 三个人走到徐京生面前,王功向徐京生命令道:“徐师傅,跑一趟,送一下林洋,他说去哪儿就去哪儿,他怎么吩咐你照做。” “是。” 徐京生起身应一声,看向了苏林洋,“苏老弟,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就现在吧。麻烦了徐师傅。” “这算什么麻烦,分内之事。走吧苏老弟。” “王兄、二位,先走一步了。” 向王功三人招呼一声,苏林洋跟着徐京生来到停车处,上了车。 “苏老弟,这车往哪儿开?”车发动,徐京生向苏林洋问上一声。 “去中央大学。” 说着话,苏林洋摸出烟来,取一支递给了徐京生。 徐京生没再多问,接过烟,点燃之后,这才操纵着方向盘,将车驶离了红岩嘴。 茶摊上,看着远去的轿车,王功似自言自语一般说道:“这家伙变化挺大的,和今天以前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说完,王功扭头看向范戎,“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范戎摇头,“我知道的你也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一样不知道。” “你不是他最好的朋友吗?” “是又怎么样,再好的朋友也不可能把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告诉给对方。” “比如呢——” “哪有什么比如,能比如的就不是秘密了。” “这话有理。对了,上午的时候,你跟他,你们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就在城里转了转。” “不说实话是吧?” “这就是实话,等哪天你王组长也这样叫上我的时候,有人来问我,我也这样回答。” 王功明白了过来,知道苏林洋叫走范戎是干私活去了,说道:“我明白了。行,就冲你刚才说的话,以后有这种事的时候,我一定叫上你。” 范戎说道:“你还是别叫我了,我也就图嘴上一痛快,你要叫上我,我可不敢保证我这张嘴忍得住,你还是叫涂兄吧,涂兄这人嘴稳——” 说到这里,范戎转向了没有说过一句话的涂一进,抱拳说道,“涂兄,我这人有时话说得糙了点,早上的事是我的不是,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了,还望涂兄别往心里去。” 涂一进赶紧还礼,很是客气地说道:“范兄客气了,不对在先的人是我,该我先向范兄赔不是才对……” …… 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 老祖先人提炼出的这句话苏林洋自然是听说过的,不过现在的他亦非早上刚醒来时那个内心充满惶恐的他,拥有了原主完整记忆,他现在根本不在意王功三人对他会有怎样的猜测。 驶往国立中央大学的车上,苏林洋眼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象,嘴里和徐京生说着闲话。 红岩嘴和中央大学相隔仅几公里,闲话没说上几句,距离中央大学已经没多远了。 这个年代非他所在的那个21世纪,大街小巷都被轿车塞满,现在这个年代,能坐上轿车的非富即贵。担心会惹人眼,苏林洋没敢让徐京生把车开近,而是在距离中央大学还有一段路的地方停了下来。 “行了,我就在这里下车,徐师傅你也不用等我了,你先回去吧。” 向徐京生交代一声,苏林洋推开车门下了车。 中央大学是在属于山城大学的地皮上建起来的,这片地属于山丘坡地地形,简陋的茅草屋校舍就像梯田一样一级一级的立在那里。 受地形和资金的限制,中央大学是没有围墙的,进出随意,这当然也包括小偷。 中央大学是小偷们最爱光顾的地方,自然也就成了被偷被盗的重灾区,虽有校警,但面对众多盗贼,也是无济于事。 苏林洋随便选了一条路,走进了中央大学校区。 正是晚饭时间,到处都是端着饭盆饭盒吃饭的师生,苏林洋一路问过去,来到艺术系所在的那片茅草屋前。 茅草屋前,有不少吃完饭或者沉浸于艺术创作中忘了吃饭的学生,支起画板,在从事他们各自的艺术创作。 苏林洋一路看了过去。 学生们的水准都很高,任何一个学生都能把他要画的那四个人的样子画出来,不过一个晚上画一张和一个晚上画四张还是有区别的,他现在要找的就是一个晚上能画出四张画像的人来——没有实物,只有口述。 一张生面孔,一句话不说的一路走了过来,很快便引来艺术系师生的警惕,还当他是提前来踩点的盗贼。 “你是哪个系的?”一名年轻老师向看得专心的苏林洋发出了呵斥。 听到呵斥,苏林洋这才惊醒。 循声看去,他看到了这名年轻老师,看到自己已经深陷于一双双警惕眼睛的包围之中。 “我是来找人画画的。”他向瞪着他的这名年轻老师回答道。 年轻老师警惕不减,“画什么画?” 第十三章 吴正清 “头像,素描。”苏林洋回答道。 年轻老师的脸色和缓了下来,能说出“素描”这个术语来,即使眼前这个青年真的是个小偷盗贼,那也是一个有素质的小偷盗贼。 “素描是我们这里的基本功,人人都会——” 年轻老师没有再说下去,等着苏林洋回答。 “没有实物,只是口述,一晚上画出来,总共四张,你们也能人人做到吗?”苏林洋反问。 “你准备出多少钱?”一名学生插嘴问道。 苏林洋看向这名学生,“想知道数额,你得先有这个能力才行。” 学生一脸不服,“那我就来试一下——” 苏林洋淡淡说道:“三倍的成本,你要有这个本钱,我可以让你试一下。” “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学生问道。 苏林洋答道:“意思就是,如果我们谈好的价钱是十元一张,天亮之前你要完不成,你就得付我一百二十元。” 边上一名学生插话,“你的意思,哪怕只有一张没完成,也得付你一百二十元——是这意思吗?” “是这意思。”苏林洋点头。 “哪有这样的,这也太不公平了!”围观学生齐声喧哗,声音此起彼伏。 苏林洋当没听见。 一晚上四张画,这考验的不仅是技艺,还是一个人的脑力。前生当过警察的他知道这难度有多高,脑力不够的人,到最后就算还能举起手里的画笔,也不知道该怎样去落笔了。 好一阵之后,等到四周的喧哗变得小声,苏林洋这才对围观的学生说道:“话我已经说在了明处,不存在欺骗,不存在逼迫,敢来接这活,说明你已经认可了我的条件——既然你都已经认可了,又哪来的不公平?” 确实是这个道理。冷静下来的学生停止了喧哗。 见没有了声音,苏林洋接着说道:“之所以开出这样的条件,是我不能浪费时间,作为公平的一部分,你可以向我提出你认为合适的价格;公平是对等的,三倍的赔偿不能改变——怎么,就没有人敢接吗?” 苏林洋目光扫向众人,问道。 没有人应声,包括最先向苏林洋发声的这名年轻老师。 人贵有自知之明,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强出头损失的不仅是金钱,还有自取其辱的名声。 “不要钱行不行?”一学生问道。 苏林洋回答,“你要不要钱那是你的事情,但如果完不成,赔我的钱得一分不少。” “得赔多少?”又一名学生问。 “肯定要比一百二十元多得多。”苏林洋答道。 话音落,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你这活我接了,一幅画三十元,这钱我也不要,就捐给前线的将士们了。” 苏林洋循声看去,说话的是一名年轻男子,看模样和穿着,应该是艺术系的一名老师。 男老师的话自然迎得围观学生的一片掌声和喝彩声。 不过苏林洋却没有把目光停留在年轻老师身上,而是落在了年轻老师的身后;年轻老师的身后,他看到了一个不该看到的人——吴正清! 尽管吴正清的唇上贴了两撇胡子,脸颊上还有一圈络腮胡子,但深刻的记忆还是让他一眼就把人给认了出来 事情再是明显不过,是吴正清让男老师接下这四幅素描的。 苏林洋是知道红党政策的,前生的政策和今世的政策,吴正清出现在这里绝不是什么偶然,而是红党一以贯之的统战工作和群众路线。 山城大学和中央大学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吴正清岂有不上这里来溜达一圈之理?而学生又是需要引领的,引领学生的人必须得有一定的名声和威望——这就是男老师挺身而出的原因,也是吴正清需要去达到的目的。 看到吴正清,苏林洋大喜,吴正清的出现正好解决了一直困扰着他的难题——他该怎么去向人解释那三名嫌疑人的问题?不仅如此,向王功说过的来中央大学的“私人事情”也有了着落…… 然而还不等他将心头的喜悦散开,新的问题又随之出现,他又该如何向军统解释这一次的“巧遇”…… “当真是问题层出不穷啊!”他暗叹一口气。 怕引来对方的警惕,认出吴正清后,苏林洋让目光回到了男老师的脸上,说道:“先生的爱国之心让在下感动,这样吧,一幅画一百元,也让我为前线将士尽上一点绵薄之力。” 这番话再一次引来一片掌声和喝彩声。 人群让开,男老师走了进来,一脸灿烂的向苏林洋伸出了手,“太谢谢先生你了,我代表前线的将士在这里向先生你表示感谢。我姓方,四四方方的方——方冀宁,艺术系一名普通老师,你就叫我方老师吧。” 苏林洋客气说道:“方老师客气了,比起前线将士的流血牺牲,我这点微薄之力算不了什么——方老师,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什么时候都可以。” “那就现在吧——” “可以,不过请稍等一下,我这儿还有几位好友,我向他们交代几句。” “方老师请。”苏林洋客气一声。 “那我去了。” 道过一声,方冀宁转身向身后不远处几个人走去。 尘埃落定,围观的学生全部散去,继续去做各自的的事情去了。 吴正清不在这几个人里,他已经退到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等在那里,看样子是还有什么话要和方冀宁交代;相隔不远的地方还有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之前就在围观的学生里出现过,学生散去他还留在这里,其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他是负责吴正清安全的保卫人员。 苏林洋向吴正清走了过去。 “这位先生,能和你说两句吗?”到吴正清面前,苏林洋问道。 吴正清是看着苏林洋走过来的,也看出苏林洋是来找他的,不过他并不知道苏林洋是军统局的特务,因而他虽然心有疑惑,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确认自己不认识这个年轻人以后,吴正清这才笑着应道:“可以。你想和我说什么?” “我想请吴先生你帮个忙……” 吴正清心头一惊,可脸上却不见任何表露,笑着打断了苏林洋的话,“小兄弟,有事说事,不要乱攀关系,我不姓吴,你认错人了。” 说着话,吴正清摸出兜里的烟,给自己点上了一支。 这是早已经商定好的警示讯号。 看到吴正清示警,相隔不远的那个年轻人就走了过来,一脸警惕的看着苏林洋;而这时,早发现不对的方冀宁也在草草地打发走几个好友之后赶了过来。 “这位先生,我们可以走了。”方冀宁在一旁对苏林洋说道。 苏林洋头也不转一下地说道:“我和这位先生有几句话要说,还请方老师回避一下——就几句。” 方冀宁向吴正清看了过去,吴正清没有吱声,向站在身边的年轻人看了一眼。 年轻人会意,走去了几步之外的地方;方冀宁见状,也退到了远处,把地方留给了吴正清和苏林洋。 “你想和我说什么?”吴正清先一步问道。 苏林洋答非所问,“在我把事情说完之前,还请吴先生不要打断,有什么问题等我说完以后再问——可以吗吴先生?” 吴正清笑笑,“行,我不打断你,等你说完。不过我真的不姓吴。” 苏林洋当没听见,说道:“吴先生,知道我为什么来中央大学找人画像、又要得这样急吗?——因为画像里的几个人中可能有日本特务,或者和日本特务有关联,我得尽快把这几个人给找出来。” “我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只能去找军统。不过如果军统问我消息来源,我就没有了说辞;我想请吴先生帮的忙就是,想请吴先生做我的消息来源——当军统问我消息是从哪里得来的时候,我就说是吴先生你告诉我的。可以吗,吴先生?” 吴正清不笑了,牵涉到日本特务,他岂敢不重视。 “你真是为日本特务而来?”吴正清问道。 苏林洋郑重一点头,“绝对真的。” “消息确实吗?” “确不确实,把人找到了就知道了。” “那你来这儿找人画像又是什么意思?” “我见过他们的样子,但他们住哪儿、叫什么我一无所知,只能找人把像画下来,再想法去找。” 吴正清一脸奇怪,“你见过?——在哪儿见过的?你又怎么知道这几个人里有日本特务?” 苏林洋摇头,“这我不能说,要能说的话,我就不来找你们了。” 吴正清又一次笑了起来,“小兄弟你说错了,就我一个,哪来的我们。” 苏林洋撇撇嘴,“说得就跟真的一样,要不是我知道你叫吴正清,对你知根知底,我还真就信了——明说吧吴先生,我就是军统局的特务,今天早上才接到监视吴先生你的任务,你们办事处北边那扇门就是我带人在负责监视,今天我要不把人和车带走,吴先生你要想屁股后面没有尾巴、像现在这样出现在这里,怕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另外告诉吴先生你一声,你们办事处已经潜进了军统局的人,你从北边那扇门离开的消息,就是潜进你们办事处的这个人传出来的,我就因为这个被撸掉了小组长的职务,现在我就一名普通特务,已经帮不了你们什么了。” 第十四章 画像 吴正清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从事情报工作多年,苏林洋说的话是真是假他又怎会辨别不出来。 想到首长还在等着他回去汇报和地方同志见面的情况,吴正清犹豫了一下,然后一语双关的自言自语一声,“日本特务都进山城了,责无旁贷啊!” 自言自语完,他又才对苏林洋说道,“这样吧,你先跟方老师去,稍后我再来找你。” 苏林洋点点头,“可以,来的时候还请吴先生再带一名绘画老师来。” “再带一名老师来?”吴正清愣了愣,他不明白苏林洋这样做的原因。 苏林洋点头,“我得另外再画几幅像,要不然就说不过去了。” “谁的?”吴正清问道。 苏林洋答道:“我爷爷奶奶和父母双亲的。” “年纪轻轻,行为做事竟如此缜密,难得!” 吴正清暗赞一声,答应了苏林洋的要求,“行,来的时候,我再带一名老师来。你在这里稍等一下,我去给方老师交代几句——给你说一下,在这里我叫王守忠,他们都叫王先生,别叫岔了。时间紧,我先去了,有什么话咱们回头再说。” 话说完,吴正清动身,径直从苏林洋身边走过。 见如此,苏林洋只得将要说的话咽回到肚子里,然后点上一支烟,一边抽着一边等待着。 烟抽完,另一边的吴正清也交代完毕,他没有再和苏林洋招呼,叫上避到远处的那个年轻人,径直离去。 方冀宁走上前来,丝毫不提吴正清交代的事情,客气问道:“不知道先生如何称呼?” “史云,历史的史,云雾的云。” “史先生,这里的情况你也都看到了,想要静下心来安心作画是做不到的,就只能请史先生动动脚,咱们去山城大学。” “没问题,方老师请——” “我们先去一趟宿舍,我把画画的工具拿上。” 说完,方冀宁开步向自己的宿舍走去,边走边向苏林洋说一些中央大学来山城以后的校园轶事…… 到宿舍,方冀宁拿上画板、纸张、画笔这些工具后,便领着苏林洋来到了山城大学。 为避免出现画蛇添足、让人生出警惕或者怀疑之类的事情,吴正清没有提前做铺垫,方冀宁和平常到山城大学借教室的“中大”老师一样,找到学校的管理老师,借来了一间小教室。 一番耽搁,到这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没有电,方冀宁从画袋里摸出一把蜡烛,点燃两支,在两张课桌上固定住之后,他将画板支在了两支蜡烛之间。 方冀宁没有多问,准备好以后,他拿着画笔。 “我们开始吧。这第一个人,他的脸部轮廓是什么形状的——鹅蛋形、方形、还是圆形?” 四个人里最重要的是饭店外的那三个人,至于那个把菜让给他的人——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价值自然是四个人里最低的那一个。 苏林洋从饭店外的三个人里挑选出了一个人,正要回答“鹅蛋形”,突然想到,画家的画风就像一个人的笔迹一样,他找方冀宁画像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如果让方冀宁把他要找的四个人画出来,再把知道这四个人的消息来源推到吴正清、推到红党身上就不可能了,反倒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坐实了他和红党之间有联系这一事实。 想到这里,他立刻将这四个人按了下去,换成了原主的爷爷奶奶和父母双亲。 回忆了一下原主记忆里爷爷的样子,苏林洋答道:“是方形,国字脸——他是我爷爷。” “你爷爷?”方冀宁脸上露出惊讶来。 “这就是王先生交代的重要事情?”心里,方冀宁问上一声。 “是的,我爷爷。方老师,有什么不妥吗?”苏林洋问一声。 “哦,没有。” 应完声,方冀宁用画笔在画纸上勾出一个国字外形来,跟着在头前部画出一条弯曲的垂直中线。 画完,方冀宁又问,“你爷爷的鼻子和嘴在脸的大概什么位置?——请史先生在这上面指一下。” …… 半个多小时过去,原主记忆中的爷爷轮廓出现在了画纸上。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取得如此成果,自然是和苏林洋准确的描述密不可分的。 看着画纸上的头像轮廓,苏林洋肯定点头,“对,就是这个样子。” “你以前学过画画?”方冀宁问一句。 “没有。” “没有……可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学过似的。”方冀宁的脸上现出怀疑来。 “我当过警察,21世纪的警察。”苏林洋在心里说道。 随之,心里发出一声感叹,“唉,真怀念那段穷但却快乐着的日子啊!” 没有等来苏林洋的回答,方冀宁接着说道:“你很有天赋,如果去学画画,一定能有所成就的。” 苏林洋谦虚道:“也就比普通人好上那么一点点,离天赋还差十万八千里,我就不去吃这碗饭了,做好现在的营生就可以了。” “史先生是做什么营生的?” “跑买卖,什么赚钱做什么。” “史先生要休息一会儿吗?” “不,我们继续。现在该画哪儿了?” …… 又是半个多小时的时间过去,原主的爷爷出现在了画纸上。 看着钉在画板上的这个头像,尽管非常的不情愿,他还是点着头,用充满真挚情感的声音说道:“这就是我爷爷。可以了方老师。” 方冀宁答道:“我润一下色,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你先在边上休息一下吧。” 知道搞艺术的人心里的那种坚持,苏林洋没有再劝,走到一边,点一支烟抽了起来。 快要抽完的时候,教室门被推开,吴正清带着一个和方冀宁年龄相当的男子走了进来,男子的背上背着一张画板和一只画袋。 “这是丁源琦丁老师。”吴正清向苏林洋介绍。 苏林洋向丁源琦伸出了手,“丁老师你好,我叫史云,这么晚了还要麻烦你,实在不好意思。” “一次练习而已,算不得麻烦。”丁源琦客气说道。 “若言兄,想不到我们能在这里遇上。”丁源琦向作画的方冀宁招呼一声。 方冀宁盯着画板,头也不抬的回答道:“这就叫人生何处不相逢!时间紧张,明天天亮就要交卷,就不和守愚兄叙旧了。这里事了,我们约个地方醉上一场。” “就这么说定了。”丁源琦应一声。 两人说话的工夫,苏林洋和吴正清将方冀宁旁边的桌子移开,空出一块地方来,说完话的丁源琦在这块空出的地方支起了画板。 苏林洋则在两张画板之间坐了下来。 “史先生,可以开始了吗?”准备好之后,丁源琦问一声。 “可以了。” “冒昧问一下史先生,你要画的这第一个人是——” 苏林洋回答道:“是谁我也不认识,我只记得他的样子。” 和方冀宁一样,丁源琦的脸上也现出惊讶来,这可和“王先生”说的不一样。 吴正清这时已经站在了方冀宁身后,在看着画板上的那张画。 见画板是是一个上了年岁、面容祥和的老人,他立刻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便对丁源琦说道:“丁老师,就按史先生说的画吧。” 心里,吴正清对苏林洋充满了浓厚的兴趣。 …… 天微亮的时候,方冀宁画的四张像已经画完。 尽管苏林洋将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丁源琦这一边,但最后一幅画也只是让丁源琦画出了大致轮廓,除了苏林洋,没有人能从这个轮廓看出这人是谁。 好在这最后一个人是那名把菜让给他的男子,有他这个已经被毒死的人在这里,男子的作用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和吴正清还有正事要谈,画像只能到此结束。 “王先生,天就要亮了,就到这里吧。”苏林洋对吴正清说道。 “行!方老师、丁老师,就到这里吧。”吴正清向两位老师招呼一声。 两位老师把画好的画像卷好装进两只画筒里,经吴正清过一道手之后落在了苏林洋的手里。 按照一早的约定,苏林洋将四百块钱交到方冀宁的手里,因为是要捐给前线的,方冀宁没有推辞,称谢一声收下了钱。 然后四个人动手,将桌椅恢复原状,地面打扫干净。 收拾妥当,吴正清对两位老师客气说道:“方老师、丁老师,我和史先生还有点事情要谈,咱们就在这里别过吧。” “王先生客气了。就不打扰你们了,我们先走一步。” 两名老师客气一声,背上绘画工具,出了教室。 苏林洋率先开口,“吴先生,这两位老师靠得住吗?” 吴正清答道:“这你放心,两位老师很快就会去我们的根据地,丁老师今天晚上就走,方老师要晚上一段时间,等你的嫌疑洗清之后他才会离开。” “他们愿意吗?” “怎么会不愿意,他们已经向我们提出过多次了。” “他们去你们的根据地能干什么?” 话刚落地,苏林洋这才想起鼎鼎大名的“鲁艺”。 吴正清笑笑,“史先生真是贵人多忘事,西南有联大,我们华北一样有联大。” 第十五章 组长被骂惨了 苏林洋根本就不知道华北联大,知道“鲁艺”还是从电视新闻里听说——“鲁艺”成立多少周年纪念大会之类的,在那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他可没有时间和心情去对“鲁艺”追根溯源。 沉默是金。苏林洋没有接话,没有把自己的小白嘴脸展示给吴正清看。 见苏林洋不说话,吴正清也收敛起了笑容,认真问道:“接下来史先生打算怎么做?——提醒一下史先生,你们本部的那些人可不好糊弄,你要想从他们手里顺利过关,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苏林洋开口,“先纠正一下,史云是我的假名,我的真名叫苏林洋——这个希望吴同志你能严格保密,我可不想我的名字从你们中的哪个叛徒嘴里说出来。能做到吗吴先生?” 吴正清郑重回答道:“这一点,我向你保证。” “那就多谢了。” 苏林洋称谢一声,然后回到吴正清刚才问的问题上,“至于我接下来的打算,我当然不会傻到拿着画筒去找本部,我打算把这个画筒交给赵宁安——赵宁安,军统山城特别区西南组组长,相信吴先生一定知道这个人。” 吴正清摇头,“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个人……这就完了?” “完了。” “那你怎么对他说?” “我就说是你给我的,说你们怀疑这三个人里有人可能是日本特务,让我们帮着查一下。” 吴正清沉默片刻,开口,“现在我是赵宁安,我问你,你是在哪里遇见吴正清的?” 苏林洋答道:“我找人画完像,离开山城大学的时候,在山城大学的校园里遇见的——对了吴先生,这个画筒还得你拿着,咱们待会儿还得在山城大学里来一次偶遇。” 苏林洋将装有三张画像的画筒递给了吴正清。 吴正清接过,接着问道:“吴正清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他为什么不直接交给局本部?” “这你得问吴正清去,我怎么会知道。” “总得有个理由——” “我猜理由可能有两个,一是这家伙懒,二是这家伙发神经了。” 吴正清一脸严肃,“苏先生,我现在是在认真问你,也请你认真回答,这是关系到你自己命运前途的大事,还请你认真对待。” 苏林洋认真回答道:“我就是在认真回答——吴先生,大道至简!情报工作的复杂是复杂在下面而非表面上,表面上只要合乎逻辑、合乎情理,就越简单越好;吴先生你认为我是在开玩笑的回答,是因为吴先生你知道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但赵宁安对这些来龙去脉却是一无所知,吴先生你认为的玩笑话,在赵宁安看来最合乎情理的事情。” “吴先生你也是搞情报的,内勤和外勤谁的价值更大就不用我多说了——我这样一个跑外勤的小特务,值得你们花这么大的代价吗?三张有日本特务嫌疑的画像,最起码,从军统手里换几名你们被捕的同志我相信还是可以的,用得着浪费在我身上吗?” 吴正清一脸严肃地回答道:“苏先生,我们从不拿这样的事情和人做交易的,哪怕真的能换回我们被捕的同志,我们也不会去交换!这是我们的原则。但如果需要我们提供帮助,我们将竭尽全力。” 苏林洋哼哼说道:“我这只是打个比方,吴同志你用不着对我这么严肃,你们有原则纪律,赵宁安和军统本部那些带长的人可不这么认为,他们想的要和你们想的是一样的,你们现在就该是好兄弟了,也不用在私底下斗得你死我活了。” 稍想一下,吴正清认可了一早的那番答辞。 心里自然而然的生出了感慨,“是啊,大道至简!可真正能灵活运用的人又有多少?——惭愧啊,我的认知竟然赶不上军统的一个小特务!我的水平看来还有待提高啊!” “带长的人……你这话说得挺有意思。” 嘴上,吴正清自语一声,让话题重回正轨,“把画像交给赵宁安以后呢,不会就这么完了吧?” 苏林洋回答,“当然不会就这么完了——以我对赵宁安的了解,他是会把这个案子查下去的,就算他不查,我也会鼓动他查下去的。” “你认为他会查吗?” “当然会。” “你就这么肯定?” 苏林洋答道:“他家几口人都死在日本人的枪口和飞机的轰炸下,没遇见也就罢了,遇见了,他肯定不会当着没看见;再有,人都有一颗上进的心——两样凑一块儿,我再鼓动一下,应该没有问题。” “人都有一颗上进的心?” 吴正清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军统山城特别区的区长已经调去他处,区长的位子已经空了有段时间了,这对底下人来说无疑是种诱惑,哪怕只是代理几天,对个人履历来说也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吴正清笑了起来,“你这人说话挺有意思……苏先生,问你个问题,可以吗?” 一转话音,吴正清正色问道。 “吴先生你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在我们有需要的时候,需要你给我们提供一些你力所能及的帮助,你愿意帮助我们吗?” “没有任何问题!”苏林洋一口答应了下来。 “还请苏先生想清楚了再回答——” “吴同志你都答应我严格保密了,我要不为你们做点什么,岂不是有愧于心。” “苏先生,在对待日本侵略者这件事情上,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替你保密是我们应该做的,不是交易。” “吴同志,我从来没有认为这是交易,我这样一个跑外勤的小特务能被你们看上,这是我的荣幸。” “苏先生,谢谢你愿意帮助我们,谢谢。” “吴同志,咱们就不说客气话了,还是直入正题吧——以后我们怎么联系?” …… 清晨,山城大学的校园里,来来往往的学生中间,一个长相清秀的年轻人背着一个画筒往中央大学所在方向走去。 在几条路相交的路口,背画筒的年轻人被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的中年男子给拦住了。 中年男子将背画筒的年轻人叫到一边,耳语几句,而后从跟随着他的年轻人手里接过一个画筒,将这个画筒交到了这个背画筒的年轻人手里,随即离开。 背画筒的年轻人面朝中年人离开的方向看了很久,直至中年男子在路尽头消失不见,他这才掉转方向,继续往中央大学走去。 背画筒的年轻人正是苏林洋,络腮胡中年男人也正是红党人吴正清!路口交接的这场戏是两人商量的结果,演给往来师生看的…… 背着两个画筒从中央大学离开,苏林洋坐上了一辆等候在路上的黄包车,“去上营街,前面打电话的那个地方停一下。” “好的先生。” 车夫应一声,拖着黄包车向上营街方向而去。 跑上没多长一段距离,黄包车来到了打电话的地方。 苏林洋下了黄包车,来到挂有一块“打电话”牌子的人家前,和主人说过几句话以后,他来到一扇窗户前,接过主人从里面递出来的电话。 拨了很久,他终于拨通了上营街西南组驻地的电话。 “找谁?” 听筒里响起一个桀骜的声音来。 “我姓苏,问一下,赵先生在不在?” 听出苏林洋的声音,听筒里传出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和气起来,“组长去红岩嘴那边了,和王功他们一起去的——你小心一点,昨天晚上他被叫去了本部,被骂惨了,可能要找你的麻烦。” “行了,我知道了。”苏林洋挂断了电话。 付过钱,重新坐上黄包车,他向车夫招呼一声,“不去上营街了,去红岩嘴。” 黄包车往红岩嘴而去。 半小时后,黄包车来到了红岩嘴。 远远地,就看到停在隐蔽处的徐京生那辆黑色福特轿车,车窗上的车帘是敞开的,能看到车里只有司机位子上坐了个人,这个人显然不是赵宁安;而在昨天那处茶摊的位置上,茶摊就已经支开,茶摊外还守着两个也不知道在卖什么的小贩。 向周围看了看,没有看到王功三个人,苏林洋猜测茶摊位置应该已经鹊巢鸠占——茶摊是王功开的,两个小贩应该是范戎和涂一进装扮的。 “停在前面那处茶摊边。”苏林洋向车夫说上一声。 “好的先生。” 车夫应声,拉着黄包车跑上一段距离,在茶摊边停了下来。 苏林洋没有猜错,茶摊正是王功所开,两个小贩也正是范戎和涂一进所扮。 王功早就看到苏林洋来了,黄包车刚一停,他便踩着合适的步伐走了过来。 结完账的黄包车跑出去没几步,他便站在了苏林洋跟前,眼看着四周,嘴里向苏林洋提醒道:“赵宁安来了,你要当心一点——昨晚他被毛代主任叫去了本部,被毛代主任骂了个狗血淋头。他可能要冲你发火,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因为吴正清的事儿?”苏林洋问道。 王功点点头,“那当然。除了这事儿,还有什么事情能被毛代主任骂。” 第十六章 赵宁安的心思 “这事儿不是过去了吗,怎么还逮着人骂?”苏林洋替赵宁安鸣不平。 王功答道:“上面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找你的茬,十年前的事情都能给你翻出来,何况一天都还没过完的事情。” “毛代主任找他什么茬,他一个小组长,毛代主任的眼窝子不会这么浅吧?” “估计是挨了老板的训,训得有点惨,所以就找上他了。” “怎么没看到他人?”苏林洋打量着四周,问道。 “他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当然是找地方躲起来偷窥这里……看你样子,你好像知道他来了这里?” “来的时候我给组里打过电话。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 “谢什么谢,都一个中队出来的,打断骨头连着筋,不帮你我帮谁。你这儿背的是什么?” “画筒。” “做什么用的?” “装画,画好的画就装在这里面。” “你说的私事就是这个?” “当然是这个,还能是什么——这茶摊怎么就你一个人,不该有个掺茶跑腿的伙计吗?” 苏林洋不想和王功多谈画筒的事,一转话音,问道。 “你忘了你也是这个组里的人,伙计的位子我是专门给你留着的。” “还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这都能把我给想到……他们两个卖的是什么?” 苏林洋看向盯着他这方看的范戎,向王功问道。 两个人都已经知道苏林洋来了,涂一进瞥过一眼之后就把头收了回去,范戎则一直拿眼瞅着这边。有赵宁安躲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偷窥,他既不敢过来,也不敢招手,不时又有路人从这里走过,他又不敢喊出声来,只能用眼光向苏林洋示意,让他过去。 苏林洋只当没看见。 王功跟着苏林洋向两人所在方向瞥去一眼,答道:“范戎卖的是香烟花生瓜子,涂一进卖的是糕点。” “太好了,从昨晚到现在,我一口都没吃,正说找地方吃点东西呢。”说着话,苏林洋迈步向涂一进走了过去。 到涂一进的摊位前,苏林洋蹲下身,瞅了瞅摊位上的各式糕点,露出来的糕点还散发着香气,包裹着那些糕点的包装纸也都是新的,全是刚批发来的。 不过他嘴里还是问上了一句,“这些糕点都是什么时候的,不会过了期的吧?” 嘴上在问,手却拿起一块千层酥往嘴里塞。 涂一进说话,“这些都是算了钱的,吃完了你得把账结了。” 苏林洋当没听见,向王功吆喝一声,“老板,给我来碗茶,先搁那儿。” 吆喝完,又继续吃。 “先生,称点花生瓜子回去给家里孩子吃吧。”不远处的范戎向他发出了召唤。 他没有搭理。 又吃了几块之后,他挑了些糕点在手里拿着,这才一边吃一边向范戎那边走了过去。 “叫我来什么事?”在范戎的摊位前站定后,他问道。 “蹲下说。”范戎边招手边说。 苏林洋蹲了下来。 范戎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来,从苏林洋手里取走一块糕点,盯着苏林洋背上的画筒,边吃边问:“你背上背的是什么?” “你叫我过来就是问我这个?” “当然不是,王功有没有告诉你,赵宁安来了?” “告诉了,我也看到了,谢谢你的好意。” “我那四百块钱,你准备什么时候还我?” “徐京生过来了,应该是赵宁安让他过来叫我过去的!不说了,我先过去了,免得赵宁安发起火来把我往龙门(看守所送。” “他敢!他要敢把你往那儿送,我就敢把他绑了沉长江。” “这话我可是听进去了。” 范戎立刻闭嘴。 说话的间隙,苏林洋从烟架上捡起几包烟揣进兜里,然后这才向走来的徐京生走了过去。 半途上,两人相遇。 “赵组长让你来的?”苏林洋问一句。 “让我叫你过去。” “他一个人还是和谁在一起?” “一个人,脸色不大好看,你小心点。” “知道了,多谢提醒。来,吃点——” “不了,我吃过饭的。” “那就拿两包烟去抽。” …… 两人说着闲话,向停车的隐蔽处走了过去。 不等走近,苏林洋就看到了和徐京生那辆车旁边停了一辆车,正是赵宁安的座驾。 两人同时收声,沉默着走到了停车位置。 到了后,两人分开,徐京生回到自己的车里待着,苏林洋则来到赵宁安的座驾前。 车窗摇了下来,车帘撩开,将赵宁安一张阴沉着的脸露了出来,“昨晚去哪儿了?” 赵宁安的声音像是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有了原主记忆的苏林洋知道,这是赵宁安在压制自己心头怒火的外在表现。 苏林洋没有回答,说道:“组长,我有重要事情向你汇报——” 赵宁安面无表情,嘴一张,吐出一个字来,“说!” “组长,这件事情非常重要,我连王功他们都没有透露半个字——” 赵宁安目光一移,看向前面司机的后脑勺,“你下去。” “是组长。” 知道是在叫自己,司机头也不回地应一声,推开车门钻了出去。 赵宁安目光重回苏林洋身上,脸上的阴沉没有减少,反倒像还多了一些,“说吧,什么重要事情?” 苏林洋弯下腰身,将脸凑到赵宁安面前,很是小声地说道:“组长,我见到吴正清了。” “你说什么?!”阴沉不见了,赵宁安一脸震惊。 “组长,天机不可泄露。”说着话,苏林洋眼睛上扬,看了看天。 “上来吧。” 道过一声,赵宁安人退到了里面,把门的位子让了出来。 苏林洋取下背上的两个画筒,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你这儿拿的是什么?”看向苏林洋手里的画筒,赵宁安问道。 “装画的画筒,一个是我的,一个是吴正清让我转交给局里的。” 说着,苏林洋将装有三个嫌疑人画像的画筒交到了赵宁安的手里。 “吴正清让转交给局里的……他为什么不通过红党驻山城办事处转交,要让你转交?” 赵宁安一边说,一边打开画筒,将里面的三幅画取了出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估计,可能是想收买我吧……” “好生说话!——这是什么人?” 看着手里展开的画像,赵宁安问道。 苏林洋回答,“吴正清说画筒里的这三个人里有人有日本特务的嫌疑,让局里帮忙查查。” 赵宁安霍然看向苏林洋,“他真是这样说的?” “组长,这种事情我敢说假话吗?” “这件事情还有谁知道?” “除了吴正清和他的一个跟班,就只有组长你和我知道。” “你做得很好!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不许再让第三个人知道,明白吗?” “组长,这可是三个日本特务……” “我没说不抓日本特务,我说的是吴正清让你把这个画筒转给局里的事情——这下清楚了?” “组长,本部要万一问起来怎么办?” “你不说我不说,本部怎么可能会问,除非——”赵宁安没有再说下去,盯着苏林洋,一脸阴沉。 苏林洋拍了拍胸口,说道:“组长,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我要是那样的人,早就去本部了,不会来找组长了。” 阴沉的表情从赵宁安的脸上消失,“我就随便说说,你也别当真,你林洋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 赵宁安语气亲切地说道。 苏林洋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来,“我明白了,组长是怕案子被本部给了行动处或者稽查处,轮不上咱们,是吧?” “这事儿你知道就行了,不可外传,案子破了,功劳也有你的一份。” 赵宁安嘴上在告诫,脸上却不见一点喜悦,眼光闪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给苏林洋的感觉,不像是在想案子的事情。 “看来这家伙是真不知道。”苏林洋瞥了眼赵宁安那张现出心思的脸,心里暗道一声。 前生看过一些军统老特务的回忆录,他清楚,军统的督察就和军统的人事档案一样,分明暗两种,可不止督察室里的那几个人,说不一定和原主好得就差穿一条裤子的范戎,就接受了督察室的秘密监视任务,在暗地里监视着整个西南组。 而督查室也不过是个传声筒而已,真正在掌控着一切的就是军统真正的主人——戴离戴老板! 这种机密事情,他自然是不会向任何人去吐露半个字的,哪怕是好友范戎。 “小兔儿乖乖,把门儿开开。”没由来的,他想起了这首儿歌。 “不过组长,这件事情终究是瞒不住的,本部迟早会知道——涉及到日本特务,红党办事处不可能连问都不问一下。” 苏林洋提醒。 赵宁安冷哼,“那也是很多天以后的事情了。还等不到那个时候,该抓的人我都已经抓到手了,就算本部最后知道了又怎么样——英雄只以成败论,明白吗?” “对了,你是在哪儿遇见吴正清的?”赵宁安突然想起,一转话音,问道。 苏林洋答道:“我是在山城大学遇见他的。” “你去山城大学干什么?”赵宁安一脸奇怪。 第十七章 行动布置 苏林洋答道:“是这样的,昨天不是和组长你说起过鬼上身请端公道士的事情吗,事后我想了想,请这些人还不如请自己的亲人来得靠谱。可当年离家的时候是偷偷走的,走得急,忘了带他们的照片,于是我就向王功请了个假,到中央大学找老师帮忙画几张像……” 苏林洋将那些编造好已经被他推敲过的经过向赵宁安讲了一遍。 讲完,他将从画筒里取出来的四张画展开,指着面上的这张画说道:“这是我奶奶,组长你看,多慈祥。” “行了,收起来吧。” 赵宁安阻止了苏林洋继续往下翻的举动,“说正事,那个吴正清还说了什么?” 苏林洋摇头,“没说什么了,就说这三个人可能是经过伪装了的,让我们查的时候仔细一些。” 赵宁安冷笑一声,“真当我们是吃干饭的,这点常识都不知道——对这三个嫌疑人,你怎么看?” 一转话音,赵宁安问道。 苏林洋没有回答,反问:“组长就这么相信这个吴正清?” 赵宁安答道:“谈不上相信。不过红党人做事还是比较有把握的,要不然他们也不会找上门来,把这件事情交给我们来处理。” “可凡事都有意外,要是这三个人和日本特务无关,那该怎么办?” “这有什么难办的,就按吴正清说的,把画筒上交给局里就行了,让局里和红党办事处斗去。” “组长,我建议我们再去和吴正清接触一下,看看他的手里还有没有别的什么证据。” “他们要有早就拿出来了,根本用不着我们登门,他要再说,就该把他们的人给暴露出来了——还有别的没有?” “有。组长,日谍案干系太大,稍有不慎就可能出现打草惊蛇的事情来,我的建议是,如果继续查下去会打草惊蛇,或者需要情报支援的时候,还是将这个案子上报给局里。” “这我心里有数。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 …… 计议一番之后,苏林洋下了车,前往王功守着的茶摊,赵宁安则坐车离去。 刚到茶摊,还不等苏林洋坐下,王功和范戎两个人就凑了上来;涂一进没有来凑热闹,回头瞟了一眼苏林洋之后,便又把头转了回去,继续守着面前的糕点摊。 范戎率先开口,“林洋,姓赵的是怎么骂你的,说来听听。” 苏林洋一屁股坐了下来,看着范戎说道:“他说让我以后少和你在一起,说我前途远大,不能被你带坏了,说你没有长进,能当个小组长就是你这辈子最大的出息……” 话被范戎打断,“这话是憋在你肚子里一直没有说出来的吧?” 苏林洋嗤道,“嗤,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会憋这样的话吗?你要不信,自己找个机会问问他去。” 王功插话,“他走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交代?” 苏林洋摇头,“没什么交代,只是说中午之前可能会再来这里。” “说没说来干什么?”王功又问。 “没说。”苏林洋再次摇头。 “林洋,你的画筒呢,不是两只吗,怎么少了一只?”范戎一边问道。 “落组长车里了,车开走了以后才发现。” “画筒里装的是什么?” “画筒里装的当然是画像,还能装什么。” “谁的画像?” “我爷爷奶奶和父母双亲的。” “那这只呢。” “我说的就是这只。” “落车里那只呢,里面谁的画像?” “不是谁的画像,是几张春宫图……” “林洋啊,我看你还是抽个时间去找找端公道士,赶紧变回来。”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我说,你现在是卖烟的小贩,怎么坐这儿来了,你就不怕被红党办事处的人认出来咱们是一伙的?” “嗤,你真当红党人眼瞎,我们的底细他们早就摸得清清楚楚,我们守在这里也就掩耳盗铃一下。” …… 赵宁安的车开走一小时后,一辆车开到了徐京生停车的地方,跟着从车上下来四个人,向他们这方走了过来。 “杨禄胜……他来干什么?”看着领头的那名男子,王功问一声。 和原主、王功、范戎一样,杨禄胜也是临澧班出来的,四个人也都是第一大队出来的,也都是情报队出来的。 临澧班一大队一、二中队以学习收集情报为主,因而这两个中队被称之为情报队。 原主和范戎在第一中队,王功和杨禄胜在第二中队。 这两人虽然是一个中队的,但两个人的关系并不怎么好,彼此的关系还不及各自和原主、范戎的关系。 几个人走到面前,杨禄胜像是没有看见站在最前面的王功似的,径直向苏林洋招呼道:“林洋,听说你被鬼上了身,这事儿是真的吗?” “说不来人话就别说。”苏林洋叱道。 “果然是被鬼上了身——行了,组长让你们回组里待命,这儿现在我接手了。” 杨禄胜挥挥手说道。 “这话你得和王兄说,他才是这里的头。”苏林洋说道。 没等杨禄胜开口,王功便说道,“我们走吧,一进,东西放那儿,走了。” “等我一下。” 范戎突然说道,而后一溜烟的跑回到烟摊前,开始将摊位上的好烟往兜里收。 杨禄胜没有去阻止,盯着范戎的背影骂道:“这家伙还这德行,简直丢我们临澧班的脸。” “先走了。” 见王功和涂一进走了,苏林洋向杨禄胜招呼一声,跟着往停车处走去。 “着什么急啊,抽支烟再走——”杨禄胜在身后挽留。 “不了,你留着自己慢慢抽,替你节省一支。”苏林洋头也不回地说道。 杨禄胜不满的声音追了上来,“没你这样说话的,好像你不抽我的烟,我反倒欠了你多大个人情似的。” 苏林洋没再理会,追上王功和涂一进,一起向停车处走去。 快要走拢的时候,范戎追了上来。 “来,见者有份。” 说着话,范戎往每个人的兜里塞进几包搜刮来的烟,即便是徐京生,他也没有漏掉,上车后也给徐京生扔去了两包。 “回组里。”王功向徐京生吩咐一声。 车开动。 烟点燃,车厢里云雾缭绕。 入乡随俗,苏林洋早已经将“吸烟有害健康”这几个字忘得干干净净。 “林洋,姓赵的让我们回组里干什么,你知道吗?”烟雾中,范戎问道。 “我怎么知道,我要知道,现在坐在这车里和你说话的就该是他了。” “你肯定知道,就是不说,对不对?”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 车里,苏林洋和范戎打着嘴仗,王功三人一声不吭。 这样的气氛中,这辆车在行驶一阵之后,开进了西南组在上营街的驻地。 几个人一下车,就有特务走上前来,对四个人说道:“组长让你们去小会议室。” “我先去放一下东西,你们先去吧。”向特务打声招呼,苏林洋回到住处,将画筒放下,这才来到小会议室。 小会议室里,已经有十几名西南组的特务在等着了,加上后进来的苏林洋四人,人数已经接近正式组员总人数的一半了。 小会议室一向是布置行动的地方,这么多人参与的行动,这在西南组成立以来还是第一次,会议室里的每一个特务都意识到这次行动的不寻常。 没有人说话,会议室里的气氛显得有些紧张。 但将人召集到这里来的赵宁安没有在小会议室里。 “组长让我们在这儿等着。”带苏林洋四个人进来的特务说道。 说完之后,特务便到一边待着去了。 四个人散开,各找地方待着。 等待了好一阵,赵宁安手拿几个信封走了进来。 关上门,走到会议室正中间的那张桌子前,赵宁安将手里的信封往桌上一放,扫视了一眼屋里的特务,放低音量说道:“布置任务之前先说一下,这次行动为绝密行动,除了这间屋子里的人,所有与这次行动有关的任何事情,不得向这间屋子以外的任何人提起——听清楚了,是这间屋子以外的任何人!谁要是对我刚才说的话置若罔闻,把这次行动漏了出去,别怪我对他不客气。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 小会议室里齐齐一声。 “这就好,现在开始分组……” 包括赵宁安在内,小会议室里一共十九个人,人员总共分成四个小组,一个小组包括组长在内共四个人,苏林洋、王功和另两名中央警校出来的特务为四个小组的小组长,多出来的两个人跟着赵宁安,用作机动。 苏林洋和范戎仍然在同一个组。 “现在分派任务。你们四个过来——” 听到命令,苏林洋四个刚被任命的小组长从一群特务里走了出来,来到了赵宁安面前。 赵宁安拿起面前的几个信封,给苏林洋四个人一人一个,给完后说道:“你们手里拿着的信封里有三个嫌疑人的照片,照片上不是本人,是画像,你们接下来的任务,是把这三个人找出来!提醒一下,三个人可能伪装过,找人的时候一定要找仔细了——还有,给我听好了,不许去天官街、不许找袍哥,只能通过警察局和我们的眼线去找——听清楚没有?” 第十八章 辰美钟表行 天官街堪称山城的地下情报交换中心,山城和周边各路袍哥的管事五爷、各路军阀的代表、以及其它各方派出的掮客都汇聚于此,彼此交换、买卖一些有用的消息,干些收钱为人办事之类的见不得光的买卖。 在这里放出消息找人,效率当然极高,但谁敢保证这里面就没有人被日本特务收买,哪怕只有一个人被收买,都会让消息走漏,让嫌疑人给逃了。 为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赵宁安不得不先做提醒。 这不是赵宁安第一次做这样的提醒,事实上,每次有重要行动的时候,他都会重申一次,以防止有人立功心切或者偷懒,把主意打到天官街。 私自打探也是一种泄密,再是有纪律,一旦有人想立功或者想偷懒的心思发作,哪怕纪律如耸入云霄的城墙,也挡不住心思发作之人做出翻墙之举。 “听清楚了!”苏林洋四人应声。 “为避免重复,尽快把人找出来,我把山城市区划为四块,以上下城和新生路为界,上城码头到新生路这一片由王功负责,上城新生路以上由苏林洋负责……” “人找到之后,可以跟踪,但必须谨慎,不许打草惊蛇,更不能擅自行动!必须在第一时间通知我。就这样了,现在出发,开始行动。” 做完最后一次告诫之后,赵宁安下达了出发的命令。 苏林洋带着范戎和分配给他的两个黔阳班出来的特务何劲章、孙良出了小会议室。 “都去把枪带上。” 向范戎、何劲章和孙良三人命令一声后,苏林洋再次回到住处,从箱子里把枪和弹匣拿了出来,又从放钱的箱子里拿了一些钱,准备把欠范戎的钱给还上。 把枪和弹匣放进公文包里,锁好箱子出了房门。 分配给他这个小组的用车仍旧是徐京生开的那辆车。苏林洋提着公文包来到来到了徐京生开着的那辆车前,何劲章和孙良各挎一个包已经在车门前等着了。 “上车吧。”向两特务招呼一声,苏林洋拉开副驾驶门,坐了进去。 稍等,范戎也是提了一个公文包赶了过来。 “还是冬天好啊,带什么都方便,往身上一揣就走了,哪像夏天,身上就是多带张纸都能被人看出来,带什么都要遮遮掩掩。” 一坐上车,范戎就开始抱怨。 苏林洋没有搭理范戎的抱怨,对徐京生说道:“去第三警察分局。” 他负责的这片区域是山城警察局第三分局的地盘。 车开动。 苏林洋这才把赵宁安交给他的那个信封拿了出来,将三张照片取了出来,装模作样地看了看,然后将照片递给了身后的范戎,“都看看看吧。” 范戎将照片接了过去…… 照片最后由开车的徐京生传回到苏林洋手中,没有惊喜,四个人谁也没有见过照片上的这三个人。 车行驶一阵之后,来到了位于武库街上的山城市警察局第三分局。 为防止意外——消息被徐京生走漏,下车时,苏林洋让何劲章留在了车上,自己带着范戎和孙良走进了第三分局办公楼,来到了底楼的属于侦缉组的区域,走进了组长办公室。 山城警察局总局设侦缉队,下面每一个分局都设有侦缉组,侦缉组的组长、副组长和督察等这些骨干,全部由有经验的军统特务担任。 三分局侦缉组组长叫辛兆明。 都在一个地界上,彼此也都认识,不过原主和辛兆明两人之间以往并没有过工作上的来往。 军统局里,在训练班出来的特务面前,没有接受过培训的特务永远都要低上一等,哪怕级别比对方还要高。 见进来的是特别区的苏林洋,正要为不敲门就进来而发火的辛兆明赶紧站了起来,“哟,是苏组长,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一边说着话,一边拿起放在桌上的烟,向三个人迎了上去。 苏林洋开口,“什么风都没有,我们是为公事而来,请辛组长帮忙找三个人。” “我也是军统的人,苏组长说请就见外了。苏组长要找的三个人是什么人?——三位请坐。” 安顿三人坐下以后,辛兆明取出烟,给三人一一散去。 烟点燃,抽上一口,苏林洋这才说道:“三个人是什么人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只有他们的画像,此事绝密,绝不能让这三个人知道一丝一毫,所以请辛组长务必慎重。这是三个人的画像照片,辛组长看看吧——提醒一下,这三人可能伪装过。” 话说完,苏林洋把装有照片的信封递了过去。 “放心吧苏组长,我也不是第一天才进局里,知道该怎么做。” 说着话,辛兆明将苏林洋递来的信封接了过去,抽出照片,将三张照片一一仔细看过。 看完后,辛兆明摇头说道:“三个人都没有见过。苏组长,这照片我要用一下——” 苏林洋点头,“可以,但不能出这个房间。” “我明白。苏组长和二位稍坐。” 向苏林洋三人客气一声之后,辛兆明走到办公室门前,对着外面一声大吼一声,“来个人!” 刚转过身,没走两步,就有一名便装警察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组长,什么事?”便装警察问道。 辛兆明转过身,回答道:“让在家的弟兄到这儿来认人,再通知一下马股长,让他们户籍股的人也过来认认。” “组长,本人还是照片?”警察问道。 “照片。看看认不认识——”辛兆明将手里的照片递了过去。 警察接了过去。 “怎么是画像不是本人?”警察问一句。 自然不会有回音,自然也没有惊喜,照片上的三个人,警察一个都不认识。 很快,侦缉组没有外出的警察和户籍股的户籍警来到了办公室,对照片上的三张画像逐一进行了辨认,结果依然是没有一个人认识。 辛兆明建议,“苏组长,认人的范围太小,我建议,让侦缉组的人带着照片到下面派驻所,找那些老实可靠的人问问。” 苏林洋如何不清楚辛兆明的心思,瞥了辛兆明一眼,冷冷说道:“辛组长,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就可以了,不该你插手的不要胡乱插手。” 说完,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这里,到辖区派驻所继续询问。 心思被揭穿,辛兆明脸一红,“苏组长,这都中午了,还是吃了饭再走吧。” “不了,时间宝贵,待会儿在路上随便吃点什么就可以了,就不浪费时间了。走了。” 话刚说完,一个便装男子从门外冲了进来,进门就问道:“组长,胡哥让我上这里来,说要认什么人,是真的吗?” “怎么现在才来?”辛兆明嘴里在叱道,眼睛看向了苏林洋。 “组长,我也是刚才回来。”警察争辩。 尽管已经不抱希望了,苏林洋还是取出信封递了过去,“你看一下,认不认识这里面的这三个人。” 警察没有去接,看向了辛兆明。 辛兆明喝道:“这是特别区的苏组长,还不赶紧接着。” “不好意思苏组长。” 警察客气一声,赶紧伸手接过信封,把里面的三张照片取了出来。 “怎么是画像?” 和其他认人的警察一样,眼光落在照片上,这名警察也这样问上一句。 “这个不认识,没见过。”说着话,警察将第一张照片从手里掲了过去。 “这个人——” 警察的声音顿住,脸上现出回忆的表情来。 苏林洋的心中瞬间燃起希望来。 “不认识,但我见过他,见过两次,一次上个月,一次上上个月。不过见过的这两次,这家伙的脸上没有胡子,也没有痦子,眉毛也没有这么浓——苏组长是不是怀疑这家伙是红党地下党?” 警察问道。 警察的回答像过山车一样,一落一起,苏林洋心里涌起一股把这货一把捏死的冲动。 他伸手把警察正看着的那张照片取了过来,照片上的人是那名卖零食的小贩。 “一个很是普通的小贩,还是伪装过的,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都还能记住,这家伙的记性还真是不错。” 苏林洋暗道一声,他现在知道辛兆明为什么要把这个人调进侦缉组了。 “在哪里见到他的?”他语气平淡地问道。 “在状元巷,也是小贩的样子。”警察答道。 下意识的,他想到了辰美钟表行。 “状元巷什么地方地方遇见的?”他问。 警察的回答让他心头一震,“两次都离辰美钟表行没有多远,不过方向是反着的,一次他往大庙街走,一次往夫子街走。” 苏林洋的脑海中现出了辰美钟表行那名修表人的老实憨厚的样子来,自然也想起了他那番“符合21世纪各国情报机构对情报人员的选拔标准”的心语。 “冥冥之中难道真的有天意?” 心里,他忍不住问自己一声,心有所使,眼珠子没忍住的朝头顶楼板翻了翻。 面对着他的辛兆明和警察被苏林洋的这一举动所诱惑,都将头抬了起来,毫无品相的看向头顶楼板,这又引得跟在苏林洋身后的范戎和孙良把头仰了起来。 自然是看了个寂寞。 没有看到结果的两个人,没有去顾及苏林洋,将莫名其妙的表情挂在了各自的脸上,让苏林洋去瞧了个清楚。 第十九章 追查到下落 苏林洋当没看见,向警察问道:“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警察答道:“第一次见到这人时,他和一过路的妇人起了一点争执,妇人手里拎着的一瓶酒掉地上打碎了,妇人说是这人撞掉的,这人说跟他没关系是别人撞掉的,不过在看到我之后,他就停止了争辩,赔了妇人的那瓶酒。我就把这个人给记住了。然后在上个月,我又一次看到了他,混在往来的行人里,没什么特别的,就寻常的样子。” “他什么打扮?” “小贩的装扮,两次都担着一副挑子。” “你在那里干什么?” “我以前是巡逻警察,那一片是我巡逻的地段,上个月底才调进侦缉组的。” “你叫什么名字?” “刘黎城,刘邦的刘、黎明的黎、城堡的城。” “你跟辰美钟表行的老板很熟?”看着刘黎城,苏林洋问道。 刘黎城答道:“算不得很熟,家里人在那里修过的两次闹钟,我在那里修过一次表和洗过一次表,然后我们就认识了。” “苏组长怎么会说我和他很熟?”答完,刘黎城问道。 苏林洋答道:“我猜的。不过看来我猜错了——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没有?” 刘黎城摇头,“没有了,记得的就这么多了。” “剩下的这个人认不认识?”苏林洋看向了刘黎城手里的照片,问道。 刘黎城的目光回到了手里的照片上。 “不认识这个人。” 看完,刘黎城摇着头将手里的照片和信封还给了苏林洋。 苏林洋接过,将照片装进了信封。 “辛组长,一些细节上的问题我们还要问问你的这位兄弟,得让他和我们回去一趟,还请辛组长不要介意。” 收起信封,苏林洋对辛兆明说道。 身为军统的特务,辛兆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寻常。不过因为特别区承担的任务性质,他也没有多想,只认为刘黎城所说的这个辰美钟表行有可能是红党地下党的一处联络点,把刘黎城带走问话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就不能在这里问吗?”假装沉吟了一下,辛兆明问道。 苏林洋笑笑,“辛组长你这就在说外行话了。” “好吧,我让他跟你们去。” 说完,辛兆明转向刘黎城,“黎城,你跟苏组长去一趟,他们可能还有一些话要问你——” “组长,我能不能不去?”话被刘黎城打断,脸上一脸的不情愿。 辛兆明脸一沉,“你这什么话?你也是警察,成天告诫别人要协助警察、协助办案,怎么轮到自己就另一种腔调?——必须去!完事之后给我打电话,我派车去接你。” “苏组长,要去多久?”刘黎城转向苏林洋,问道。 “用不了多久。把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再说一遍记录一下就可以,最晚也不会超过吃晚饭。” “那好吧,我跟你们去。” “这就好。你们俩带他去车里,我和辛组长说两句话。”苏林洋扭头对身后一直没有出过声的范戎和孙良说道。 “跟我们走吧。” 范戎对刘黎城道一声,先一步向门外走去,孙良则跟在了刘黎城的身后。 两个人都接受过专门的特务培训,怎会听不出苏林洋话里的意思,两个人面上随意,暗地里却对刘黎城充满了警惕。 “苏组长,这个刘黎城真有问题?” 目光从范戎三人刚走出去的门口收回来,辛兆明向苏林洋问道。 “有没有问题查一下就知道了。对了,这个刘黎城是本地人吗?” “是本地人,有族谱的。问一下,要查多久?——他家里人要问起来,得有个说辞才行。” “这不好说。他家里还请辛组长去应付一下,找个合适的由头,最好让他离开的时间长一些。” “没问题,我就说他去贵阳接受培训去了,要几个月的时间。苏组长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有。相信辛组长已经猜到了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了,我们可能要对那个辰美钟表行展开监视,还请辛组长帮忙搜集一下辰美钟表行的资料、了解一下邻居的情况等等这些,可以的话,还请辛组长在有进出口的地方帮忙物色一下监视点……” …… 向辛兆明交代完事情,谢绝相送,苏林洋独自离开侦缉组。 几个人挤在一辆车里,把刘黎城带回了西南组驻地。 “你们带刘兄去笔录室,我先去向组长汇报一下。好生招待,别怠慢了——对了,午饭!估计饭菜也都凉了,去个人,到外面馆子里买,丰盛一些。” 下车后,苏林洋向范戎三人交代交代。 交代完,看着三人把人带远了,他这才向赵宁安的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里,赵宁安正在吃饭,吃得狼吞虎咽,脸上一脸喜色。 “看情形,照片上的三个家伙有着落了。”苏林洋猜测。 “林洋来了,吃了饭没有?”瞄过苏林洋一眼,赵宁安客气一声,继续埋头吃自己的饭。 “没有。”苏林洋实话实说。 “哦”一声,赵宁安再不提吃饭的事情,一转话音,“你那边有没有什么收获?” 说话间,苏林洋来到了赵宁安吃饭的办公桌前,顺过来一张凳子,在桌前坐了下来。 桌上没有多余的碗筷,所有的米饭也都在赵宁安捧着的那只碗里装着,他只能干看着桌上的菜咽口水。 没等来苏林洋的声音,赵宁安抬起头,瞪了苏林洋一眼,“问你话,你那边有没有什么收获?” 咽一泡口水下肚,苏林洋迎着赵宁安的眼光,答道:“有些收获,另外还带了个人回来。” 赵宁安停止了咀嚼,“什么人?” “三分局侦缉组的一名警察。” “他和照片上的三个人有关系?” “直接关系有没有不知道,但间接关系却是有的。” “什么间接关系?” “他见过照片上的一个人,见过两次,都在同一条街。” “哪条街?” “状元巷。” “状元巷……你怀疑他什么?” “他见到的其中一个人,两次都和一个叫辰美的钟表行相隔不远。” “他说的?” “是的。” “他是怎么说的?”赵宁安问道。 苏林洋把刘黎城遇见照片上那名小贩的叙述,以及他对刘黎城的那些问话,向赵宁安讲了一遍。 赵宁安没有听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问道:“这能说明什么?” “组长,如果他见到的这个人两次都是从辰美钟表行离开的呢?”苏林洋反问。 赵宁安一脸沉吟,“你的意思……他在隐瞒?” 苏林洋摇头,“我没说他在隐瞒。” “没有隐瞒你怀疑他什么?”赵宁安问道。 苏林洋答道:“如果组长你经常在一个地方吃饭或者买东西,有一天你在这个地方的附近看到某个人,然后被人突然问起这个人时,组长你会以哪里作为参照,告诉人你见到的这个人他所在的位置?” 赵宁安想了想,恍然,“我明白了!你的意思,这家伙和钟表行老板关系很不一般,如果那个日本特务真是两次都是从钟表行离开的,不排除钟表行是日本特务的一处联络点——这家伙有可能被收买,是不是这意思?” 苏林洋回答,“不一定要收买——组长,受过专门训练的特务要从一个毫无戒心的人嘴里套些话出来,是很容易的,哪怕这个人是个警察。” 赵宁安赞同,“有道理。那你准备怎么处置这个警察?” “我的意见是先关一段时间,等案子结了,确实没他什么事,再放他出来。当然这得由组长你来决定。” “就这么处理吧,那个辰美钟表行,你负责盯着,有什么需要的,找老邱就行了,稍后我会给他打招呼的——千万别再弄出什么纰漏来了来了,这次可是日本人!” “组长放心,绝不会出纰漏的!” “昨天你也是这么给我保证的——” “这家伙又在瞎说,昨天我可是一个字都没有保证过……让我去监视红党、监视吴正清,这怎么可能,让我给他们放风还差不多。” 苏林洋腹诽。 “怎么不说话?” “组长要不相信我,就派别人去好了——就范戎吧,我们一向关系不错,给他打打下手正好合适,也不算委屈。” “他还不如你呢!” “组长,没这么损人的,你这话说得我多废物似的。” “行了,不和你斗嘴了,饭凉了,我要吃饭了,你也下去吃饭去吧。” 饭菜还没有来,下去也是闲着,苏林洋没有走。 “组长,王功他们那边有什么收获没有?” 他将目光从桌面上已经冰冷的饭菜上收了回来,向赵宁安问道。 “我还以为你不想知道呢——” 赵宁安放下了刚端上手的碗,一脸兴致地说道,“三个人都有了着落,刚好是分开的,一个组一个,他们已经在追查这三个人的下落了,最迟天黑以前应该就会有结果……” “这么快就找到了……要是我判断错误,这三个人和日本特务没有一毛钱的关系,我该怎么和吴正清说去?” 苏林洋在心里问自己。 第二十章 监视点 见苏林洋又不吭声了,赵宁安一下子没有了兴致,挥了挥手里的筷子,“下去吃饭吧,吃完了好干正事。” 被心事缠绕着,苏林洋也没有心思再待下去,起身向门口走去。 刚走出两步,范戎就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向苏林洋叫喊道:“林洋,吃饭了。” 苏林洋没有吱声,眼睛瞪着范戎,在心头怒吼,“我都出来了,你还叫什么叫?在赵宁安手下当了这么久的差,连这货什么德行都不知道,难怪会被他瞧不起……” 如他预料的那样,赵宁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吃了个半饱,饭菜也都凉了——去你们那里凑合一下,不介意吧?” “组长问你话呢,行还是不行,总得有句话吧。”不等范戎的目光落到身上,苏林洋便先一步发难。 …… 西南组没有关押人的地方。 因为和范戎多次从状元巷经过,吃过饭,苏林洋把迷晕过去的刘黎城交给范戎,让他把人送去龙门看守所羁押,自己则带上领来的监视器材,领着何劲章、孙良这两名黔阳班出来的特务来到了第三分局,找到了侦缉组长辛兆明。 办公室里没有别人,苏林洋径直问道:“辛组长,我托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苏组长稍等——” 辛兆明应上一声,起身关上房门后,这才说道,“那个辰美钟表行我已经去查过了,是间夫妻店,没有请人,两人也没有孩子,夫妻俩吃住都在店里;男的叫崔国平,女的没出嫁前叫徐彩翠,现名叫崔徐氏,两人都是从天津过来的,‘九一八’过后没多久就来山城做生意了,状元巷的住户都认识这对夫妻,口碑很不错,男的老实,女的本分……” 讲完辰美钟表行里那对夫妻的情况,又介绍了一下辰美钟表行周围邻居的情况,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辛兆明跟着说起了钟表行的周边环境情况,“钟表行周边的环境我已经问过熟悉那里情况的手下,那里没有后门和侧门,店面旁边有一条很窄的巷子……” 苏林洋不光有记忆,本人也亲自去过那里,知道辛兆明说的这条巷子,不过他并没有打岔,很有耐心的听着辛兆明把那里的周边环境介绍完。 “我已经在钟表行对面和巷尾给你们弄到了两个铺面,也不知道你们准备以何营生作掩护,就没有给你们准备,两个铺面都是空着的,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苏组长你尽管说。” 介绍完之后,辛兆明说道,目光中透露出热切。 日本特务的事情,赵宁安连特别区和军统本部都没有告诉,怎么可能让侦缉组这种军统的狗腿子参与进来,没有赵宁安的点头,苏林洋当然不会蠢到给自己揽些麻烦事上身。 对辛兆明投来的火热目光,他只当没看见。 苏林洋开口,“需要辛组长帮忙的时候,我不会客气的,现在还忙得过来,就谢谢辛组长的好意了——辛组长,可以的话,请介绍一下铺面的情况。” 热切从辛兆明的眼中散去。 “应该的,苏组长用不着客气。” 客气一声之后,辛兆明把两间铺面的情况向苏林洋做了一个详尽的介绍。 介绍完,辛兆明说道:“苏组长,请在这里稍等一下,我让人带你们去。” “带他们两个去,我还要在这里打扰一下,等个人,辛组长不介意吧?” “这有什么可介意的。苏组长稍坐,我去去就来。” 话说完,辛兆明便离开了办公室。 趁着这短暂的时间,苏林洋将两个铺面做什么、该如何去布置,向何劲章、孙良两名特务做了一个大概交代。 刚交代完,辛兆明便带了两个人走了进来,把何劲章和孙良交给这两个人,叮嘱了这二人一番。 该交代的事来这里之前和刚才都已经交代过了,因而苏林洋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等到辛兆明叮嘱完,他便让何劲章、孙良跟着辛兆明的这两名手下去了。 四个人离开后,他没有等在辛兆明的办公室,和辛兆明打过一声招呼,他便回到外面徐京生的车里,和徐京生吹牛打屁。 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范戎才按约定,现身在了这里。 范戎是坐着那辆送刘黎城去龙门看守所的车来的,司机看到了徐京生的车,不需要范戎招呼,他便将车停在了徐京生这辆车的边上。 “行了,你回去吧。” 打发走司机,范戎拉开车门,坐进了徐京生的车里。 “说吧,你是怎么安排的?”门一关上,范戎便直奔主题。 “徐师傅,回避一下。”苏林洋对徐京生说道。 徐京生闻声而动,推开车门下了车。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谨慎了?” 范戎调侃一句,与话一同而来的还有一支烟。 苏林洋接过点燃,“这次不一样——” “说说,怎么不一样?”范戎依旧是调侃的语气。 “我们这次的目标极有可能是日本特务。” “你说什么?!”范戎一脸震惊。 “好话不说二遍,你自己知道就行了,不可外传。” “你说的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只有把案子破了才知道。” “这种案子一向都是由局里直接指挥,稽查处负责执行,怎么轮也轮不上我们,这次是怎么回事?” “局里、区里还不知道,局里现在知道这件事情的加上你,总共只有三个人。” “第三个是赵宁安,对不对?” “不对,他是第二个,你是第三个。” “你是第一个!你这消息从哪儿来的?” “吴正清说的。” “吴正清!他在哪儿跟你说的?” “山城大学!我到中央大学找人画像,因为那里太挤,画像的老师就带我去了山城大学。画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离开的时候遇到了吴正清。他给了我一个画筒,说里面的画像可能是日本特务,让我转交给局里。回来后我把情况报告给了赵宁安,然后,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到了。” “我就说赵宁安这家伙昨天晚上才被毛代主任骂过,今天早上那脸还黑得拧得出水来,怎么突然就变得像抽了大烟似的,整个人看上去劲头十足,原因原来是在这里!” “知道我为什么现在和你说这个吗?”苏林洋问道。 “知道,你是怕我偷懒——你放心吧,对付日本人,我会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知道就好,不过仅限于你知道。我让孙良跟着你,盯紧一点,别让他偷懒。现在我来说说接下来的安排——相信你已经猜到了,我们这次监视的目标就是辰美钟表行……” 苏林洋将监视布置向范戎交代了一遍。 “提醒你一下,状元巷我们经常走,那个崔国平可能认得我们,所以一定不要再在状元巷露面。” 交代完,他没有忘记向范戎做提醒。 “你要不提醒,我还真就忘了——你也要小心一点,不管最后案子破没破、日本特务有没有抓到,你都不会有好果子吃的。”范戎提醒。 两世为人,范戎都知道的事情,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关我什么事,我就一传声筒,没有好果子吃的是赵宁安。”脸上,苏林洋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殃及池鱼懂不懂?”范戎问道。 苏林洋哼哼两声,“殃及一下而已,又不会被做成鱼汤,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有什么要问要说的没有,没有就开始行动。” “还有一个问题——” “说。” “昨天借我的钱,什么时候还我?” …… 苏林洋负责从正面监视辰美钟表行,跟着他的是何劲章。 对付可能的日本特务,他不敢有任何的大意和轻视,做好伪装之后,他在辛兆明派出的侦缉组队员的协助下,从铺面后面一条巷子、由后门进入到了铺面里间。 铺面将以照相馆为营生,去完成对辰美钟表行的监视——何劲章负责接待,他充当摄影师一职。 进入里间之后,他没有贸然走出去,就站在里间门口看着铺面外间。 外间里,何劲章正按照他交代的,指挥几个工人用木板隔着屋子,安置家具,已经到了尾声。 “吴老板,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瞧上一阵,苏林洋便以何劲章请来的师傅口吻,向何劲章问道。 “没什么需要做的,沈师傅好生歇息就是,这里一会儿就好。” “吴老板,你看你都在忙,我在这儿干站着也不是个事儿……吴老板,抹布在哪儿,我帮忙抹一下家具吧。” “真的不用沈师傅——” “应该的,应该的。” 两人假装客气一番,之后,苏林洋拿着从何劲章手里接过来的抹布,进到里间,清洁起那些家具来。 没过多久,屋里的一切安置好,工人结了工钱离开。 何劲章走进了里间,到苏林洋跟前,开口,很是小声,“组长——” “叫沈师傅。”苏林洋厉喝,声音却是更加的小。 “是。” 应一声,何劲章放大了声音,“沈师傅,我得出去一下,这里你照看一下。” 照相设备、冲洗器材、锅碗瓢盆、铺笼罩被一样没有,何劲章当然得跑上一趟。 第二十一章 通知军统本部 “知道了吴老板。” 苏林洋应声,跟着小声说道,“记得把这里的安排向家里汇报一下。” 何劲章点点头,没有出声也没有耽搁,转过身便离开了。 从里面把门插上后,苏林洋来到刚被隔出来的那间房,走到临街那面,透过木板的缝隙,向街对面的辰美钟表行看了过去。 目光一览无遗,但要拍照,留下可疑人员的样子却是不可能的事情,想要在木板上开洞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一眼就被人看穿。 抬头,他看向了头顶上的阁楼,嘴里喃喃,“只能在是上面了。虽然效果差了点,但总比被人发现了和没有强。” 话说完,他起身上了阁楼…… 晚饭时间,何劲章雇了两架平板车,将各类物品送到了店里。 一切收拾好,天已经黑了下来。 关上门,两人吃着从街上买来的晚饭。 “家里现在怎么样了?”苏林洋小声问一声。 何劲章知道苏林洋问的是照片上的那三个人,摇头,同样小声,“一个都没有找到,还在找,听三个组的弟兄说,找到的可能性很小,十有八九已经跑了。” 说完,见苏林洋没有应声,何劲章识趣地闭上了嘴,一声不响地吃着、喝着。 “一个都没找到,难道这三个家伙都是日本特务?”苏林洋没有再问、再说话,慢嚼细咽,心里在猜测。 喝茶的客人和等着剃头的客人没有找到还说得过去,可连卖零食的小贩都找不到人了,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如今大后方民生凋敝,山城地界之内,吃得起零食的也就只有山城市区里的人了——一个卖零食的小贩不在这里讨生活,难道还要上吃不起零食的地方讨生活不成? 这也就意味着小贩是日本特务的可能性进一步增大。 “如果这三个人都是日本特务,他们出现在永福饭店外的目的……” 慢嚼细咽的苏林洋继续猜测,“难道是想毒杀不成功,就改为当街暗杀?” 根据日本人喜欢走极端的民族品性,这种可能不是没有。不过日本特务潜伏山城是为情报而来,就算有暗杀任务,也肯定是奔着高价值目标去的,比如蒋某人、白健生这些人,暗杀两个名不见经传的男子——除非这两名男子已经影响到了日本人在山城地下情报网的生存…… “这案子不能再拖下去了,不管赵宁安有着怎样的私心,都得赶紧把案子上报给本部,调集精兵强将——想要破这个案子,这点人手肯定是不够的,何况还要保密。” 意识到这一点,苏林洋改变了一早让赵宁安查几天再让红党办事处去催促军统本部的打算,决定明天就去通知吴正清,让红党办事处向军统本部“发难”。 “这么说来,范戎不是暗中接受了戴老板和督察室任务的督察。”苏林洋心想。 把追查日本特务的事情告诉给范戎,除了任务的需要,他还有个目的,弄清楚范戎到底是不是督察室的人。 追捕日本特务这么大的事情,军统本部到现在都没有一点动静,范戎显然和督察室无关。 “这里先暂不开业,缓两天。”苏林洋打破了沉默,说道。 何劲章点下头,“知道了。还有什么?” “明天我要回家里一趟,这里你盯着。听清楚了,每一个到过辰美钟表行的人和从边上那条巷子出来的人都要把他们照下来,拍摄点在阁楼上,吃完饭我带你上去看看。” “好的。” “记住了,在我没有回来之前,不得离开阁楼,大小便用马桶。” “我记住了。” “吃饭吧。” ……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开不久,市面上绝大多数店铺都还没有开门,苏林洋坐上一辆黄包车,往上营街方向而去。 半途上,他下了车,结清车钱后走上了一段路,然后重新坐上了一辆黄包车…… 几次换车和几次步行之后,他来到了吴正清交给他的放置情报的地点——“邮箱”,确认自己没有被跟踪,是安全的,他这才将一张纸条塞进了“邮箱”里。 在与“邮箱”相隔不远的那处地方标明有邮件待取的暗记之后,他离开了这里。 绕来绕去走上一段路,离开“邮箱”放置地点,他坐上一辆黄包车,直奔西南组所在的上营街而去。 路上的一番耽搁并没有用去多少时间,到达驻地时,西南组的特务们都是刚起床不久,正在吃早饭。 吃饭有食堂。 食堂里,苏林洋看到了赵宁安——一个人守着一张桌子,在那里吃着早饭。 目光扫向参与行动的另外三个小组的特务,三个小组的特务只是闷不做声地吃着饭,表情如同那些每天面对着菩萨念经的和尚道士,无悲无喜无嗔无念,便是看到他,也没有人冲他点一下头。包括王功。 这是一种疲惫的表现。 每天面对同样的人、几乎同样的路线,交上去的报告永远都是今天某某在某地某时见了某人,又或者今天某某跟着去买菜——“买了十斤白菜,一捆莴笋,三斤盐,原打算买三斤猪肉的,钱不够,就只买了两斤……” 天长日久,换成谁也都会疲惫,也都会厌倦。 可如果告诉这些特务,现在他们在执行的是抓捕日本特务的任务,这些人瞬间就会像打了鸡血一样沸腾起来。 这一点,他绝对相信! 但这样的如果是没有的,告诉了这些特务,就等于告诉了军统本部,一旦让军统本部知道,也就没有西南组什么事儿了,赵宁安想从小主播变成大网红,就只能是在梦里了…… 打上一碗稀饭,用筷子串上两个大馒头,端上一碟泡菜,苏林洋来到了赵宁安坐的那一桌坐了下来。 “你那边怎么样了,安顿好了没有?”吃着饭,赵宁安含糊问道,他已经从何劲章那里知道苏林洋的一系列安排。 苏林洋边吃边回答:“安顿好了。不过还没开业,还差个人,你得给我安排个人来。” 赵宁安头也不抬地说道:“我现在都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了,哪儿给你找人去……缓两天开业吧,反正你那里早两天晚两天也不影响你们的行动。” 苏林洋没再说话,闷声不响地吃完饭,而后离去。 …… 红岩嘴,红党驻山城办事处,临近下午五点。 一封粘着从书或者报纸剪下来的字组成的信,出现在了被吴正清称作“首长”的中年男子手上。 “让吴正清同志到我这里来一下。” 中年男子对屋里一名在等候命令的男子说道。 男子出门,吴正清很快来到了房间里。 “首长,你找我?”进门吴正清就问。 “看看吧。”中年男子将手里的那封信递向了吴正清。 “谁的?”伸手的时候,吴正清问一句。 “你汇报里提到的那个人。”中年男子说道。 “是他。”吴正清道一句,接过一看,见上面的字是剪下来粘上去的,笑着称赞一句,“还挺谨慎的。” 这才细看内容——“那家伙太有上进心了,想一个人吃独食,得赶紧通知本部(你知道的,以免贻误。蝴蝶(落款。” “这么多字,看来这家伙空闲时间挺多的。”道过一声,吴正清将手里的信递给了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接过,划一根火柴,将手里的信烧掉。 “你对这件事情怎么看?”中年男子向吴正清问道。 他已经听过吴正清的汇报,知道信的内容是什么意思。 吴正清沉吟道:“首长,我觉得还是慎重一点好——” “说说理由。” “他始终没有说出他的情报来源,我担心其中有诈。” “我们损失了什么没有?”中年男子问道。 “现在没有,但如果我们通知了军统本部,结果不实,我们就会有信誉上的损失。” “污蔑、诽谤、抓捕、杀害,国党和国党特务就是这样对待我们信誉的……民脂民膏养活着他们,一大帮子人不去沦陷区对付日本人,成天蹲在外面盯着我们,这就是我们信誉得到的回报?!——既然他们无事可干,那我们就帮他们找点事做,让他们消消食。” “首长的意思是——” “打个电话催他们一下。这个电话你去打。” “催他们一下……明白了首长,我这就去打。” …… 龙隐镇,缫丝厂,军统局临时本部所在地。 下午五点半过,情报处处长廖舒恒桌上的电话响起。 廖舒恒拿起了电话。 还不等他开口,一个很是严肃的声音就在听筒里响了起来,“我是毛七五,你马上到我这里来一趟,不要耽搁,马上来。” 毛七五,戴副局长办公室(甲室主任,军统局秘书室代理主任秘书——秘书室负责主持军统局的日常工作。 毛七五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过话。 意识到不寻常,廖舒恒不敢怠慢,放下电话,穿上外套,急匆匆地向秘书室赶去。 一进秘书室,廖舒恒就被人引进了秘书室的那间小会议室里,他看到,不仅本部的另外三个处长(军事、行动、电讯在,甲室的几个秘书也都在——除了老板、郑主任、唐帮办,本部的核心都已经在这里了。 第二十二章 特别行动组 让廖舒恒有些意外的是,山城卫戍总司令部稽查处处长高向松竟然也在! 山城卫戍总司令部的驻地在山城市区东山二路,距离这里十几公里,高向松都到了他才接到通知,这显然是毛七五在发泄对他的不满。 廖舒恒瞟了一眼毛七五的脸,很阴,很沉,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廖舒恒把已到嘴边的招呼话语咽了下去,在那张唯一空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人到齐,毛七五没有拐弯抹角,径直说道:“我刚接到红党山城办事处打来的电话,质问我,三个可能是日本特务的嫌疑人有没有找到、事情进展如何了——诸位,你们中有没有人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落到了廖舒恒的身上,包括毛七五的目光。 没有人怀疑毛七五说的话,对红党地下党获取情报的能力,这间屋里所有人都是清楚的,军统局特务办不到的事情,红党地下党未必就办不到。 廖舒恒的心瞬间落入深渊——这里是国府临时所在地,这里是军统本部所在地,他是本部情报处处长……这是他的失职! 逃避是逃避不了的,廖舒恒站了起来,看着毛七五,郑重说道:“(毛代主任,你说的这个情况我一无所知,情报处对此负有责任——想问一下(毛代主任,红党办事处把这三个嫌疑人交到了谁的手里?” 情况不明,其他人都没有接话,等待着毛七五的下文。 毛七五摇头,正色说道:“廖处长,这不是交给谁的问题,而是,为什么红党能够知道的事情,我们却一无所知,并且还是对日情报、还是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 毛七五的目光从廖舒恒身上移开,从其他人身上一一掠过,所有人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 “这件事情老板已经知道了。老板很生气!老板现在人在外地,短期内无法回来,老板已经下了命令,要我们加强这方面的工作,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来——这件事稍后再说,先说红党办事处打来的这个电话和三名日谍嫌疑人的事情。” “打来电话的人叫吴正清,是我们监视的重点目标。据他在电话里讲,三名日特嫌疑人是三幅画像,他将这三幅画像装在一个画筒里,交给他在山城大学遇到的我们的人。这个人姓什么叫什么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个人是我们监视他们办事处的人。” “结合早前收到的情况报告,可以确定,接收了这个画筒的人是渝特区西南组的人,已经向西南组的组长赵宁安作了汇报——但,赵宁安却没有把这一情况上报……妄为无尊,我看他是真的活腻了!” 毛七五冷冷说道,语气充满厌恶。 这语气预示着等待赵宁安的,绝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赵宁安,山城特别区的一个组长、一个小角色,坐在会议室里的这些军统的核心们是绝不会为这样一个人去说一句好话的。 没有人问“早前收到的情况报告”是一份什么样的报告,核心们知道自家老板在手下特务中间暗中安插耳目、行监视和督察之能的事情。 知道了还问,那就实属不智。 目光扫过众人后,毛七五的声音再起,“这个案子——为避免出现多方抢功或者推卸责任的现象发生,老板决定成立一个特别行动组,专门负责这个案子,人员由各部门抽调,特别行动组的行动,各部门必须全力配合!要是因为哪个部门的拖延怠慢造成日谍漏网逃脱,责任由该部门负责人全部承担!——这就是我把大家召集到这里来的原因,告诉大家一声,免得你们说我不事先打招呼。” 一番话,廖舒恒这才知道,毛七五召集他们来这里是来听令的,而非商量事情的。 “老板命令,特别行动组组长一职由甲室秘书沈君舟担任——沈组长,对这次行动你有什么要求和要说的,现在可以提出来了。” 毛七五看向甲室秘书沈君舟,说道。 这一任命有些出乎廖舒恒的意料,按常理,这个特别行动组组长怎么也应该在他和行动处处长徐怀远、或者稽查处长高向松中间产生,是轮不到甲室的一名秘书的。 这并不是说甲室秘书的水平和能力不够,恰恰相反,水平和能力不够的人是进不了甲室的。 甲室是老板培养心腹的地方,不被老板信任的人是进不了甲室的,水平再高、能力再强也不行!甲室秘书一旦外放,等待他的职位,不是某一甲级外勤站的站长,就是某一战区的调查室主任。 但由甲室一名秘书负责侦办本该由本部处置的案子,还从未有此先例。 不过,在想到老板从来都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之后,廖舒恒也释然了。 “沈君舟,字墨白,现年三十二岁,美国纽约大学哲学系毕业,民国二十二年入职南昌行营调查科,民国二十三年随调查科与复兴社特务处的合并而加入复兴社特务处,翌年进入复兴社特务处上海站……” 沈君舟的履历从廖舒恒的脑海中流过。 被书卷气浸透的沈君舟在廖舒恒的眼中站了起来,看向了毛七五,说道:“既然西南组已经开始了行动,再把他们排除在外,很容易造成情报的外泄,我看还是留着他们吧……” …… 凌晨两点,辰美钟表行对面的留影照相馆里—— 黑暗中,一股淡淡的香味从从里间后门一方的窗户缝隙里飘了进来,苏林洋从这香味中醒了过来。 淡淡的香味瞬间就与原主记忆里的一种香味重合在了一起。 “这是……迷香!” 得出结论,他的手立刻伸进了枕头下,轻轻将压在枕头下面的那支花口撸子抽了出来。 保险打开,就要给枪上膛的时候,他突然想起塞进“邮箱”交给红党驻山城办事处的那封信。 追捕日谍的事情除了红党驻山城办事处,就只有他、赵宁安和范戎三个人知道,而这两人是绝不可能把这一情报说出去的,更不可能说给日本人! 来的不是日本人! 不是日本人,就只能是自己人——军统局的特务。 得出结论,苏林洋猜到外面的军统特务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便将那只握住套筒的手松开,保险关上,把手里的枪重新塞回到枕头下面,然后就开始了等待。 等待着自己被迷药迷晕过去。 等啊等,等了很久,他也没有等来自己晕过去,反倒等来一阵低低地耗子啃木头一样的声音。 “你们这也太猴急了点吧,我这儿还醒着呢。”他在心里向声音的出处吐槽一句。 “不对!” 心里的声音刚落,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外面的军统特务不可能不知道迷香的起效时间,要连这都不知道,还放哪门子迷香。 “他们以为迷香起了作用,但实际上我却是清醒着的……迷香肯定没有问题,问题只能是在我的身上……难不成我对这玩意儿免疫?” 想想,也只有这种可能了。 又一次,他开启了吐槽模式,“估计是老天爷自己都觉得把我从那个花花世界弄到这片贫穷的土地上很不好意思,就送了这样一件外挂给我——” “可这东西拿给我又有什么作用,百年也难用得上一回……要是能对毒药免疫还差不多……毒药?我就是在那家伙被毒死之后魂穿过来的,会不会我现在已经具有了这一免疫功能……要不要去试试……还是算了,一旦失败,那玩意儿是真的要死人的……” 耗子啃木头的声音停止,一阵很是细微的声响中,他感觉到有人已经进到了屋子里,他赶紧将心里的声音停了下来,睁开的眼睛也赶紧闭上。 这是属于他个人的秘密,哪怕此生到死都用不上,他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轻轻的脚步声向他靠了过来,跟着有四只手在他身上摸了摸,摸到了他的手和脚,四只手分开,各逮一只手或者脚,将他从床上抬了起来。 没有目光,只有感觉——“飞一般的感觉!” 没由来的,他想起了前生这句熟悉的广告词。 腾云驾雾似的飞上好一阵,感觉到两个特务慢了下来,随即有开车门的声音响起。 “你们俩小心些,千万别把我给碰着了,碰着了我是真会醒的,到时候你们的脸可就丢大发了。” 担心自己的脑袋咚一声撞到门沿上,他在心里向抬着他的两特务发出了威胁。 苏林洋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抬他的两个军统特务在那个开车特务的协助下,将他放进了车的后座,而后两个特务钻进了车里。 “妈的,这家伙还真够沉的。”一个特务喘着粗气在说话。 声音陌生,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测,军统本部已经接管了这个案子。 “这家伙一定是吐着舌头在说话。”苏林洋脑补出一副特务伸出舌头的画面。 “开车。”又一个特务的声音响起。 引擎声响起,车开动。 第二十三章 没有AK枪 在山城起伏不平的街道上一阵拐来拐去之后,车停了下来,有灯光落在了他的脸上,一阵晃荡。 “没有被发现吧?”有特务在问。 “没有。”运他来的一个特务在回答。 “还训练班出来的,就这点警惕性?”又一个特务说话,语气带着鄙夷,更带着羡慕嫉妒恨的情绪。 从训练班出来的特务不仅升迁快,薪水也要高人一等,不招人羡慕嫉妒恨实属不正常。 “我要是在这个时候突然一睁眼,这几个家伙会不会吓尿?”他问自己。 几个特务的话音中,他的身体被扒拉了出去,然后又一次开始了腾云驾雾。 似乎特务们只走了几步路,他整个人就沐浴在了一片明亮之中,然后他被抬他的特务放了下来,放在了一张椅子里。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很是严厉,“你们干什么?!” 有声音答道:“组长,他们就是监视辰美钟表行的渝特区那两个兄弟,苏组长就在他们中间。” 是说他够沉的那个特务在说。 被称作组长的这个声音严厉不减,“让你们去叫苏组长过来,你们就是这样叫他过来的?” 还是那个声音在回答:“组长,我们只想试试渝特区的弟兄警惕性如何,心里有了底,以后一起行动的时候才知道该怎么办。” “以后不许了。叫醒他们。”组长警告一声,然后命令道。 “是组长。”刚说话的特务应上一声。 “也不知道醒来的时候要不要打个喷嚏?”苏林洋有些发愁。 影视剧里,那些中迷药闻了解药醒来的人差不多都是要打上一个喷嚏的;不过影视是影视,现实却不一定。 现实中,原主知道这种迷药,但从来没有中过——不仅自己没有中过,也没有看到别人中过。 苏林洋左右为难,自己到底要不要在睁眼的一瞬间来上一声“阿嚏”? 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在这时响了起来,“这是……这是哪儿?——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何劲章的声音!没有“阿嚏”! 苏林洋大喜,“我说嘛,抗战时期从哪儿找ak枪——都是瞎编的!” 几乎同时,他的鼻子闻到了一股臭味。这是解药。 “这就是为什么要把人犯分开的原因。” 在心里嘚瑟了一下,他将眼睛睁开,而后原封不动地将何劲章的话复制、粘贴,“这是……这是哪儿?——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目光扫过,他看到了几个特务,其中一个特务手里拿着一小截竹管,猜测解药应该就装在这里面;几个特务都和原主照过面,但也只是照过面,从来没有打过交代,连对方是军统哪个部门的都不知道。 然后他看到了赵宁安,坐在一张桌子前,一脸的颓丧! 赵宁安的对面,隔桌坐着一个年龄在三十左右的男子,穿一身青白色的中山装,衣服上的每一粒扣子都扣得严严实实,没有落下一粒,整个人看上去很是儒雅。 “这家伙应该就是这几个特务的头。” 苏林洋猜测,将目光停在了这个人的身上。 男子没有搭理他的目光,瞟过他一眼之后,那目光就回到了赵宁安的身上。 “他们两个哪一个是苏林洋?”男子向赵宁安问道。 赵宁安一抬手,将指头对准了他,“他是。” “你们都下去,把他也带下去。”男子下颌一扬,指向了何劲章。 “走吧。”一名特务向何劲章招呼一声。 何劲章这时已经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没有吱声,顺从地跟着几名特务出了房间。 男子向着苏林洋,开门见山,“说说那个画筒的事情。” 苏林洋装不知道,看向了颓废着的赵宁安。 赵宁安长叹一声,“照实说吧?” 苏林洋目光回移,回到了男子身上,“请问你是——” 男子语气平淡地回答道:“我是沈君舟,局本部甲室秘书,三名日谍嫌疑人的事情局里已经知道了,专门成立了一个特别行动组,我是这个特别行动组的组长——现在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可以说了吗?” “沈组长要我从哪儿开始说起?”苏林洋问道。 “就从你到了中央大学以后开始说起。” “不问到中央大学之前的事情,看来这家伙已经问过王功他们了。” 暗道一声,苏林洋开始了讲述,“到了中央大学以后……” 苏林洋把已经向赵宁安讲过的和吴正清在中央大学的见面经过,又重新向沈君舟讲了一遍。 “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直接向局里报告?”苏林洋讲完,沈君舟问道。 苏林洋张了张嘴,然后闭上,不说一句话。 “辰美钟表行又是怎么回事?”沈君舟又问。 苏林洋把刘黎城的那一番叙述和对辛兆明说过的那番话向沈君舟讲了一遍,如实讲述,没做任何的添加或者删减。 “不错,用了脑子的,这才是一个特务该有的样子——日本特务的事情,除了赵组长,你还告诉了谁?” 一转话音,沈君舟问道。 苏林洋答道:“就只告诉了范戎。不过王功、涂一进和徐京生他们是看到我背了两个画筒的。” “赵组长你呢,都告诉了谁?”沈君舟又转向了赵宁安,问道。 “我谁也没有告诉。”赵宁安回答。 “赵组长,你已经隐瞒过一次了,我希望过去的这一次是你的最后一次。”沈君舟语气郑重,警告意味非常的浓厚。 “沈组长,都这个时候了,我还有必要再做隐瞒吗?”赵宁安的脸上现出苦笑来。 “你知道就好。” 道上一声,沈君舟一扭头,目光重新回到苏林洋的身上,“你是训练班出来的,受过专业训练,对监视辰美钟表行,你还有什么建议没有?” “训练班出来的特务受到的重视程度果然是不一样的!” 苏林洋感叹一声,却没有一点骄傲之感——不仅他本人没有,记忆里,原主一样没有…… 正了正心态,苏林洋把自己有过的担心说了出来,“建议不敢,就是有一些担心——” “什么担心,你说。” “对辰美钟表行是如何监视的了,沈组长已经知道了,对吧?” “你接着说。” “听辛兆明说,另外三户人也在钟表行侧面那条小巷一方开的有窗户,设的两个监视点是看不到那里面的,这里是一处死角,我担心可能被利用。” “你是说情报有可能通过窗户来传递?” “这种可能不是没有。” “还有吗?” “暂时没有了。” “想起什么你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我不在办公室,就打本部总机,直接报我名字就可以了。” “沈组长的意思——” “从现在起,你们也是这个特别行动组里的一员,那间照相馆还是由你负责监视。” 苏林洋站起身,一个立正,“是组长!” “组长,照相馆又要营业又要监视,两个人是不够的。”苏林洋提醒。 “我已经给你派去了两个人,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在那间照相馆里了;另外,我在照相馆外面还安排了两组人,这两组人派去的那两个人知道,如何联络他们也知道,监视的过程中要是有什么行动,通知这两组人就可以了;还有,为节省时间,照片就在你们那里冲洗,洗出来之后,交给外面的人。” “知道了组长。组长,我可以回去了吗?” “你还是明天回去,频繁进出,谁知道会不会被人察觉。稳妥一点。” “是组长——组长,日谍的事情要不要让原先参与行动的人知道?” “当然要,要不然哪来的士气。行了,下去吧,我和赵组长还有些话要说。” “是。” 苏林洋起身离去。 出了门,问过守在门外的特务,他在一个房间里找到了何劲章。 房间里有几张床,何劲章没有睡,坐在一张床的床沿上抽着烟。 见苏林洋进来,何劲章起身,一个立正,正要出声,被苏林洋制止,“这里没外人,用不着这么正式。” 说着话,苏林洋在何劲章对面床沿上坐了下来。 “知道这是哪儿吗?”接过何劲章递来的烟点上,苏林洋问道。 何劲章点头,“和平街四十九号——是这里的兄弟说的。” 何劲章补充一句。 苏林洋打量着房间,“我看这里像是一家旅馆——” 何劲章答道:“就是一家旅馆,叫和记旅社,是本部在城里设的一处据点,这里现在就是特别行动组的指挥部——局里成立了一个特别行动组的事,组长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军统一直在变,从机构名称到内部人事、再到各项纪律和保密条例一直都在变,但有一条却是一直都没有变过——对外勤人员进入军统本部的最严格限制! 没有接到本部的通知或者命令,外勤人员不得踏入局本部大门一步! 从复兴社特务处在南京四条巷落脚,再到现在的罗家湾、以及本部临时所在地的龙隐镇缫丝厂,这一条一直都被严格执行着。 也因为这一缘故,军统才会在本部所在的山城再成立一个山城特别区,才会在山城再设隐秘据点,而沈君舟也只能将他的指挥部安在这些隐秘的据点里。 第二十四章 扮一回盗贼 苏林洋点点头,“已经知道了,我们现在都是这个特别行动组里的一员。” “真的?” “当然是真的,那间照相馆还是由我们负责,另外还给我们派去了两个人,负责人还是我。” “组长,你说局里有那么多的地方,为什么要把指挥部设在这里?”何劲章问道,神情很是疑惑。 苏林洋答道:“你要是知道这个特别行动组是做什么的,就不会问这个问题了。” “做什么的?” “抓捕日谍。” “日谍?!”何劲章嗖地一下子站了起来,脸上一脸的震惊。 跟着他就反应了过来,“这么说,赵组长和组长——你们早就知道日谍的事情了?” 苏林洋没有回答,呵斥一声,“这么激动干什么,坐下。” 何劲章坐了下来。 “现在知道为什么要把指挥部设在这里了?”苏林洋问道。 何劲章想了想,再次摇头,“还是不知道,还请组长明示。” 苏林洋耐心说道:“日谍藏在哪里我们谁也不知道,说不定那些我们认为安全或者没人敢去的地方就有日谍在守着;一旦我们人在日本特务那里挂了相,我们接下来的行动就会很被动,很容易让日本特务从我们的行踪上分析出我们的行动意图来。” 何劲章一脸怀疑,“日本人不会这么大胆吧,我们进出的地方他们也敢派人守着?这可是我们的地盘!” “东北、华北也是我们的地盘,现在怎么样了?”苏林洋问道。 何劲章闭嘴。 “范戎和孙良,有没有看到他们?”苏林洋移开话题,问道。 “没有,应该没来。”何劲章答道。 “还有点时间,可以再睡儿。” 道过这一声,苏林洋往床上一躺,倒头就睡。 …… 新的一天来临。 因为有人在监视,苏林洋也不着急,在指挥部里吃了早饭,用指挥部准备的伪装物品把自己装扮了一番,这才和何劲章分头离开。 和离开时一样,苏林洋依旧从后门而入。 进入照相馆,苏林洋见到了分派给他的两个手下,姚勇和孟大安。 两人都只报了各自的名字、来这里干什么、奉谁的命令来这里等等这些,与本次任务无关的,两个人一个字都没有提。 苏林洋也没有问——不得胡乱打听是军统的纪律之一,他能问的只是两个人有什么技能、会什么;而姚勇和孟大安遵守着的,也是军统的纪律——不得私自向人泄露自己的秘密。 介绍完自己之后,苏林洋给两人安排了身份,姚勇的身份是吴老板(何劲章的表弟,来这里跟沈师傅(苏林洋学习照相技术的,孟大安的身份是吴老板的远房亲戚,集厨师、工人和佣人于一身…… 安排完毕,几个人各行其是。 大门打开,何劲章、姚勇和孟大安开始准备开张事宜,苏林洋则上到阁楼上,用相机将所有到过辰美钟表行和从边上那条巷道出来的人,一一摄入相机。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夜晚来临。 一天的守候没有让苏林洋发现一个可疑人员,不过他并不感到意外,如果凭外表和一些外在表现就能看出一个人是不是日本特务,这未免也太小看日本特务了。 有过一世,他太清楚日本人为达到目决不罢休的那种“耕耘”的精神了,那是真正把这个民族的“躬匠”精神发挥到了极致…… 关门打烊之后,吃过饭的姚勇上到阁楼上,取代了苏林洋的位置。 经过一天的准备,照相馆将在明天开业,开业之后,苏林洋将专心做好他的沈师傅,监视辰美钟表行的任务就由何劲章、姚勇和孟大安三个人轮流负责。 下了阁楼,吃过晚饭,苏林洋来到隔出来的那间暗室。 暗室里,先吃完饭的何劲章、孟大安正在调制药水,准备冲洗胶片。 来自数码时代的苏林洋是没有冲洗过胶片的,原主虽然冲洗过,但并不能代表他,这和用枪是一样的——用过才能唤醒,没实际操作过怎么去唤醒? 这是一个难得的学习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 不过两人已经开始,这个时候插手不太方便,他就在一边看着。等到两人将显影药液和定影液调制好,他这才出声,小声说道:“剩下的就交给我吧,明天开张,你们早点休息。” 组长发话,两人也没有坚持,放下手里的药水,走了出去。 拿过准备好的显影罐,将相机拿在手中,苏林洋关掉灯,开始在黑暗中操作起来…… 第二天开业。 自然不会有花篮气球之类的,放了一挂鞭炮,这间被苏林洋取名为“留影”的照相馆宣告开业。 虽然监视辰美钟表行才是目的,不过既然是做生意,就该有做生意的样子,开业时的打折优惠这些手段是必不可少的。 这吸引来了不少客人,也增加了监视点的负担,上门照相的客人照片和到过辰美钟表行的人的照片,累加起来,数量是非常可观的。 幸好的是,照相馆里人人都会冲洗胶片,谁要在阁楼上待烦了,谁都可以和暗室里冲洗胶片的人换上一换。 原本是一项工作,在这里却被当成了一种调剂。 优惠期在开业三天后结束,让苏林洋没有想到的是,照相馆的生意不仅没有转入清淡,反而更加的火爆,连离这里很远的人也都不辞辛苦来这里照相——原因无他,取照片的时间比其他照相馆快得多。。 四个人都能冲洗胶片,速度自然不一样。 “不能继续这样了,咱们得让速度慢下来,我们不能把精力耗在这上面。” 第四天晚上,关门歇业以后,苏林洋对一桌吃饭的何劲章、姚勇二人小声说道(孟大安继续在阁楼监视拍照。 何劲章接过话,“这会不会让人起疑?” 洗照片的师傅病了、洗照片的师傅家里有事请假了、洗照片的师傅请辞了…… 理由多的是,哪有有钱不赚的道理,谁会怀疑到这上面去? 苏林洋很是怀疑何劲章的动机,生意越好,赚钱越多——不是给军统赚,是在给自己赚。 “你什么意见?”苏林洋看向了姚勇,问道。 姚勇停下了手里的筷子,想了想,答道:“这刚开业没几天,现在突然让生意变清淡,很难说不招人议论,我看还是把这个月过完再说。” 似乎也有那么一点道理。 “你们吃得消吗?”看看两人,苏林洋问道。 何劲章没有说话,姚勇答道:“这算什么,比起远方的那些兄弟,我们再是熬更守夜,也比他们安逸得多,起码我们困了,闭眼就能睡,他们可没有这样的好福气。” 远方即沦陷区,他清楚姚勇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好吧,那就保持现状到月底。”苏林洋点点头,同意了姚勇的建议。 今天是六月的第九天,到月底还有二十一天,他不认为沈君舟会等到那个时候,要是外围再没有突破,而这里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很难说沈君舟还有继续等下去的耐性,时候一到,对这家钟表行采取行动是必然的。 没有了辰美钟表行,留影照相馆自然也就没有了继续存在的意义。 “要是辰美钟表行是干净的,和日本人的地下情报网无关,我又该怎么办?”吃着饭,苏林洋问自己。 见苏林洋没有吭声,何劲章和姚勇也不再说话,屋子里一片沉默,只有咀嚼声在响起。 安静地吃完饭,苏林洋起身来到暗室,开启了他的冲洗胶片之旅。 一夜过去,新的一天来临。 门刚一打开,就有顾客走了进来,还是好几位,显然这几个人早早就在门外等候了。 苏林洋抖擞起精神,迎接着到来的忙碌……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 临近中午,一阵刺耳的防空警报突然响起,刚在镜头前坐下的顾客二话不说起身就冲出了照相室,和等候在店里的顾客一道,蜂拥着跑了出去。 几乎同时,外面大街上各种激烈的声音陡然响起,奔跑声、吆喝声、哭喊声、警察的警笛声混杂在一起,响成了一片,所有人都开始朝着临近的防空洞跑去…… 从防空警报响起到炸弹落下还有一段时间,苏林洋没有着急,关掉相机和电源,把所有胶卷收藏好,他这才走出了照相室。 外间,姚勇、孟大安、何劲章三个人已经在等着他了。 “对面走了没有?”苏林洋问一声。 “走了,刚刚才走。”何劲章答道,他在阁楼上负责监视。 “走得倒是挺快的。”苏林洋道一声。 “装几块门板,用不了多少时间。”何劲章答道 “那我们也走吧。稳妥起见,我还是从后门走。”向三人道过一声,苏林洋转身向里间走去。 刚走两步,一种可能突然出现在了苏林洋的脑海中——趁乱的可能! “主人”不在并不代表“客人”就不能前去拜访……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转过身,回到三个人跟前,向三人小声说道:“都去准备一下,待会儿我们要扮一回盗贼。” 有防空警报作掩护,他并不担心他的话会被谁听了去。 三个人愣了愣,随即反应了过来,明白了苏林洋说的“扮一回盗贼”是什么意思。 第二十五章 进入 “这会不会让这家人生出警惕来?”姚勇问道。 苏林洋答道:“谁说只偷一家,对面那家和后面两家也一起偷了,正好都在一个巷道里,都开的有窗户,活该他们倒霉,顺便也查一下这三家有没有问题——你和孟兄去通知一下外面两个小组,让他们不要离开,人员分散隐蔽,对状元巷展开严密监视。” “你是说对方也有可能会来人?”姚勇问道。 苏林洋回答道:“来不来我也不知道,防着一点总是没错的——对了,记得把我们下一步要做什么告诉行动组,让他们想办法把治安巡逻队拦下来,别让他们在这几条街上出现,免得生出误会来。” “还有什么没有?” “没有了,就这些,你们去吧,我们半路汇合。” “那我们去了。” 道过这一声,姚勇和孟大安走了出去。 “我进去换个装。”对何劲章说一声,苏林洋转过身来到了里间。 里间里,苏林洋找了件衣服捆在腰间,免得被人从外形上认出来;穿好外套,整理了一下,看不出什么来,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唇边的胡子,他拿起一顶凉帽戴在了头上,出了里间。 “看看,有没有破绽?”在何劲章面前站定,转一个圈后,苏林洋问道。 何劲章认真看了看,摇头,“没有。你这是——” 何劲章表情有些疑惑。 苏林洋答道:“来这里已经这么些天了,也该到外面走走了。走吧,我们出去。” 两个人出了门,往大庙街方向走去。 没走多远,姚勇和孟大安就从后面赶了上来,四个人汇合在了一起。 尖利的防空警报一直没有停止,尽管警报已经响了很长时间,但街面上依然有零星的人,都是各商家收拾完店铺的掌柜伙计,和他们一样,步履匆匆地往大庙街或者另一方向的夫子街赶去。 受地形的限制,状元巷是没有防空洞的,防空洞都在状元巷以外的地方。 山城的巷道四通八达,到处都是,大的如街,小的如辰美钟表行旁边那样种仅供一人通行的巷道。状元巷也没有例外,整条街,街两边的巷道加起来有十余条之多。 走出一段距离后,四个人穿过街,来到了辰美钟表行所在的那一侧,然后继续走;又走上一段路,瞅了个机会,四个人闪进一条小巷,准备从这里绕道,避开正面,从那条巷子的后面进入。 小巷的尽头是一条街,和状元巷一样也是以巷为名,名叫三元巷。 四个人没有直接走三元巷,而是从三元巷穿了过去,找了条巷子穿到下一条街青石街——“陈记杂货铺”的后门就在青石街上的一条巷子里。 “陈记杂货铺”是为监视辰美钟表行旁边的那条小巷而设。 青石街上这时已经空无一人,原本应该出现在街面上的——由辖区义勇警察、防护团员和自卫队壮丁组成了治安巡逻队,没有出现在街面上。 显然是被行动小组的特务给拦了下来。 “干得不错。”苏林洋暗赞一声。 四人一阵快步,来到了与“陈记杂货铺”后门相连的那条小巷。 进到小巷,苏林洋拍开了杂货铺的后门。 开门的是范戎,之前已经听出苏林洋的声音,他一句话也没说,让开身,把四个人放进了屋。 “你们怎么来了?” 门关上,进到屋里,范戎这才向苏林洋问道。 “我们来买点吃的。” 苏林洋这句说完,又放低声音问道,“你这屋子隔音吗?” “还算隔音,只要不是太大声说话,外面是听不见的。”范戎回答道。 “邻居呢,还有没有在家的?” “应该都走了,就算还有,也都是些老弱病残。说吧,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我们准备去主人家拜访一下。” 范戎知道苏林洋说的主人是谁,“也用不了这么多人。” “顺便拜访一下主人家的邻居,机会难得,这样心里才有个底——这里就你们两个人?” 见杂货铺里除了范戎和孙良再无别人,苏林洋问道。 范戎答道:“就我们两个,来人说我们这里两个人足够了,就没有安排人来。” “来人是谁?” “区里的宋督察长。你准备怎么拜访?” “我们准备扮盗贼——” 说到这里,苏林洋看向了孙良,“你去化下妆,现在就去,什么样子无所谓,别人认不出来就行。” 孙良应一声,转身去了一间屋里。 “那我呢?”范戎出声。 “你留在这里做接应,要是有什么人过来,你负责把来人拦下来或者引开。” “要来的是治安巡逻队的……” “他们不会来的,你放心吧,我已经让人把他们拦下来了。” 范戎不干,“你知道我这人心软嘴笨是拦不住人的,还是换个人吧,我去当盗贼,我这辈子还没有当过盗窃呢。” 苏林洋当没听见,看向了姚勇三人,向三人提醒道:“提醒你们一下,你们虽然只是掩护,但既然进去了,该查的还得要查,毕竟是邻居,谁知道私下里有没有什么勾当;盗贼都是奔着财去的,不是为找什么秘密才去的,千万要记清楚不要搞混了!还有,进屋之后动作一定要快,一定要在空袭警报解除以前完成搜查;现在分配一下搜查目标——主人家我去,后面你去,巷道对面你去,对面后面你去。” 苏林洋用指头将要搜查的另外三家按顺序分派给了何劲章、姚勇和孟大安,“到了地头以后,彼此要配合一下,大家都是干这一行的,需要搜查什么就不用我多说了。完事之后,偷来的东西要全部带走——带到这儿来,如何处理那是以后的事。现在换装——” 苏林洋转向了范戎,“去拿四套衣服来。” 这一次范戎没再说什么,进屋拿了四套衣服出来,交给了苏林洋。 衣服发下去,四个人换好了装,换装的时间,苏林洋给范戎、姚勇和孟大安做了一番介绍。 孙良还没有化好妆,苏林洋拿出烟来走了一圈。 烟抽完,化好妆的孙良走了出来。 一出来几个人就闻到一股姜黄水的味道,朝孙良脸上看去,这时孙连的一张脸已经变成了一种病态的黄色,加上一脸的络腮胡子,不是对孙良很熟悉的人,根本认不出他来。 时间紧迫,街上几乎没人,姜黄水的味道自然被忽略。 “听好了……” 苏林洋把孙良担负的监视任务交代了一遍,而后,在确认街上空无一人之后,几个人一人拿上一根杂货铺售卖的短撬棍,别上一根手电筒,戴上面巾,出了杂货铺,直奔那条巷道而去。 进入巷道后,人员分开,四个人分作两组,各找一个属于自己的目标,孙良则来到靠近状元巷一方做起望风的哨探来。 站在属于辰美钟表行的这扇窗户下,姚勇蹲了下来。 苏林洋踩上姚勇的肩,向姚勇道声“起”,姚勇扶着墙站了起来。 随着姚勇的站起,苏林洋来到窗户前,举起手里的撬棍,扁头插进窗户上那块木板的缝隙,另一只手的指尖扣住墙上的缝隙,以防使劲的时候人从上面掉下去。准备做好,拿撬棍的手使劲一扳,咔嚓一声,木板被撬开。 咔嚓的一声和其他声响,被一直响彻在城市上空的防空警报给淹没。 木板后面是两根竖着的防止人钻进去的粗木栏杆。 短撬棍在手,两根栏杆一点作用都没有,撬棍别进去一扭,两根栏杆随即断开。 清理干净残留,苏林洋从姚勇肩头下来,来到了对面,蹲下身,让姚勇踩了上去…… 等到姚勇进到屋里,苏林洋回到辰美钟表行的窗户下,把撬棍往腰间一别,一个纵身抓住窗沿,而后从窗户里钻了进去。 门窗紧闭,屋里又黑又热,甩一把额头上的汗,他将别在腰间的电筒拿了出来,对着这间房间一阵扫射。 看清了房里的情形,他开始如盗贼那样翻找起来。 一番翻找下来,枪支弹药电台密码本密写药水等等这些一样都没有发现,这在苏林洋的意料之中,可钱财上也是一无所获,就让他感到有些意外了。 那么多的手表,不管是新的旧的、修好和待修的,屋子里竟然一块都看不到,就只有几个停摆了的旧闹钟放在那里。 “难不成这家伙真是个生意人?” 看了柜子上那几口闹钟和拿在手里的几十元法币一眼,苏林洋问自己一声。 只有生意人才会把钱财看得如此的重,真正做到了视财如命! 显然,这屋里另有放表的地方。 家具和物品全都搜过,墙也只有薄薄的一面,放表的地方只能是在脚下了。 只能一点一点地敲。 地面是岩石地面,防空警报又一直没有停过,想要听出空洞声是很难的,只能人趴在地上,耳朵靠近地面,一点一点的挪动位置。 来都来了,不试过怎能安心。 选定一处位置,苏林洋趴在了地上,耳朵贴近地面,拿起短撬棍,用撬棍另一端轻轻地敲击着地面,一点一点地向前移动着。 第二十六章 招贴栏上的新纸 还没移动多远,一阵阵剧烈的爆炸声响起,方向在牛角沱方向——日本飞机对山城的轰炸开始了…… 谁也不知道日机对山城的轰炸要持续多久,也许就这一批次,也许是数小时甚至一整天。 苏林洋不敢去赌,收起撬棍和电筒,拿起一早翻出的那只麻袋,将柜子里的衣服满满的装了一麻袋,自然也不会漏掉那几口待修的闹钟。 麻袋扎好,他将麻袋从窗户里扔了出去,而后到厨房,将厨房里的一口铁锅和铝锅拎走,像扔麻袋一样把两口锅给扔出了窗外,自己这才从窗户里钻了出去。 下到地面,在巷口望风的孙良跑了过来,很是自觉地扛起了地上的麻袋,苏林洋则拎起了那口在奇迹中活下来的铁锅和已经瘪了的铝锅。 “那家伙杀人了。”孙良这时突然说道。 “谁?”苏林洋一惊。 孙良回头向姚勇进去的那间屋看了一眼,“就他。” “在哪儿杀的人?” “屋里。” “他人呢,没事吧?” “人走了,受了点轻伤。” “回去再说。” 两个人飞速地来到三元巷这方巷口。 街对面、陈记杂货铺里,探出头来看向街道两边的范戎向两人飞快地招着手。 两人探出头,瞧清楚街上确实没人之后,这才飞快地冲进对面杂货铺。 “姓姚的那家伙杀人了,你知道吗?” 门一关上,范戎便向苏林洋问道。 苏林洋点点头,“已经知道了,他人呢?” “在后面换衣服——” “说他人受伤了?” “受了点伤,不算严重,他自己给自己上过药了。” “其他两个人(何劲章、孟大安呢?” “走了,东西放下就走了,说是先回店里盯着,两人是结伴走的,走了大概有十分钟左右,姓姚的这家伙比你早回来几分钟。” 范戎刚说完,换回原来衣服的姚勇便出现在了里间门口。 “伤重不重?”苏林洋问一句。 “皮外伤,没事儿。”姚勇回答道。 “怎么回事儿,那屋里怎么会有人?” “那家伙身上有股药味,估计应该是病了,所以没走。” “说一下经过。” “进屋没多久,我正在楼上一间屋里搜查,后背突然有种发凉的感觉,我一回头,一把刀就向我砍了过来,然后我就和这人打斗起来,过程就不说了,最后他被我杀了。我想如果不是这个人生病,被杀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我了。” 姚勇进的那间屋是裁缝铺,因为是苏林洋的临时起意,而事前他又没有将裁缝铺纳入监视范围,所以谁也不知道裁缝铺里到底还有没有人。 但特务干的就是特殊的事情,意外也是特殊的一种,事事如意、事事都在算计之中,这在特务这个行当里是没有的,生死看淡,这才是特务这一行里的常态。 “不好意思,我该考虑得更周全一些的。”苏林洋歉意说道。 姚勇笑笑,“我干了这么多年的特务,你是第一个和我说这话的上司。” “一个小组长,算什么上司。” 说着话,苏林洋拿起放在一边自己的衣服,取出烟来,给姚勇、范戎和孙良挨次递去一支,自己点上一支后,他移开话题,问道,“被你干掉的这个人真有你说的那么强?” 姚勇点头,“是真的,真的很强。” “裁缝铺里的人你有没有见过?” “见过,裁缝和学徒都见过,但那个人不是这两个人。” “那三张照片你看过没有?” “看过了,也不是。” “搜查有什么发现没有?” “都搜过了,没有什么发现。” 想了想,苏林洋说道:“这样吧,你马上回去,把这里的情况向沈组长报告一下,毕竟死了人,警局是肯定要追查的,得提前有个准备才行。” “好,我这就去找沈组长。拿出来的东西呢?” “先放这儿,沈组长应该会派人来取的。出去以后,记得告诉状元巷那两组人,让他们盯紧裁缝铺,如果那对师徒想要离开山城,立刻抓捕。” “知道了,我这就去。” 话说完,姚勇随即离去。 “我们也都把妆卸了。”苏林洋对边上一直没有说话的范戎和孙良说道。 “我卸妆干什么?”范戎一脸的莫名其妙。 “我们可是隔个一两天就要在状元巷露一回脸的,这都多少天了?”苏林洋问道。 “直说嘛,非要绕个弯。等着,我去弄点水来。”范戎离去。 “这里就交给你了,小心一点,别让人发现了。”苏林洋对孙良说一声。 孙良点头,“我会小心的,放心吧。” …… 解除警报在山城上空响起的时候,恢复了原貌的苏林洋和范戎正走在青石街上,防空洞里的人们开始回归,躲在近处防空洞的人,有些已经出现在了街面上。 等到两人迈着慢悠悠的步伐出现在状元巷巷口的时候,状元巷街面上已经有不少的人,都是两边商铺的人,正忙着开门做生意。 看着街两边的忙碌,苏林洋叹口气,“唉,还说请你吃红烧肥肠的,看来今天是吃不成了,就只能买两烧饼对付一下了。” “肥肠没什么油水,我觉得还是红烧肉实在一些。”范戎建言。 “烧饼都不一定吃得上,你还想吃红烧肉,简直是异想天开!”苏林洋嗤道。 范戎还嘴,“异想天开怎么啦,又不犯法。” 两人嘴里说着没有滋味的话,一步一步向辰美钟表行走去。 不等两人走近,远远就看到裁缝铺前围了一群人,有警察从裁缝铺里进进出出。 事情再明白不过,裁缝师徒回家后发现了屋里的死人,选择了报警。 近处,辰美钟表行前,也有警察在出入,显然,崔国平也和裁缝铺裁缝一样,选择了报警。 范戎这时抬起手肘,在苏林洋手臂上碰了碰。 “我没眼瞎,看到了。”苏林洋知道范戎想要表达的意思。 “我是说那家卖烧肥肠的,真的还没开门。”范戎笑着说道,很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瞥了范戎那张“丑恶”的嘴脸,苏林洋冷冷一声,“那我就只有请你吃翔了。” “翔是什么?”范戎问道。 苏林洋没有搭理这货,一声不吭地向前走着。 范戎边走边哼哼,“不就是天上飞的鸟吗,还真以为就自己有学问别人都文盲似的——翔有什么好吃的,还不如吃烧肥肠呢。” 吃翔…… 当真是无知者无畏! 见苏林洋不吭声,范戎也没有了说话的兴致,一声不响地跟着苏林洋往前走去。 路过辰美钟表行时,苏林洋扫了眼留影照相馆,照相馆的门已经开了,门敞开着,里面却看不到一个客人;看向四周,没有看到有到照相馆拍过照的顾客,他这才将头转向钟表行,自顾问上一声,“这里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从裁缝铺过来的围观者正好路过,接话道:“遭贼了!这家和裁缝铺,还有他们后面两家,一共四家,都遭贼了。裁缝铺最倒霉,钱物被偷不说,一个亲戚有病没去防空洞,也被盗贼杀死在了屋子里——唉,当真是……可怜啊!” 话说完,围观者摇着头、叹着气,离开了。 苏林洋眼睛看着辰美钟表行,边走边对范戎说道:“前几天我还在这家表行修过表的,没想到竟然遭了贼!看来,乱世还得用重典才是,对那些趁火打劫、发国难财的人,抓到就该把他们毙了,送他们上法庭纯粹是在浪费民脂民膏。” 范戎没有接话,以一个上翻的白眼作为他对苏林洋的回答。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裁缝铺前那群人的外围。 这时,几个警察引着四个西装革履的人从大庙街方向向这边走了过来,虽然还隔着不短的距离,两人还是一眼就认出其中的两个人来——赵宁安和王功。 另外两个,苏林洋也有他们的记忆,两人来自卫戍区总司令部稽查处。 第三分局侦缉组组长辛兆明也隐藏在几名随行警察里。 赵宁安样子平静,看上去像是已经从颓废中走了出来。 两个人这时也看到了正向他们走去的苏林洋和范戎,目光交错之后,四个人不再去看对方,都将视线移向了别处。 苏林洋、范戎没有在裁缝铺外停留,走过围观的人群,和赵宁安、王功这一行人擦肩而过,两人继续向前方大庙街走去。 路过一烧饼摊,两人买了几个烧饼拿在手里,边走边啃。 两人一路走过,目光也一路游荡。 街对面墙上的招贴栏,扫过时,苏林洋的目光顿了顿——招贴栏上有人贴出了新的东西! 记忆是不会出错的,他和姚勇三人前往范戎的监视点——陈记杂货铺时,他的目光也像现在这样从那块招贴栏上扫过,贴在那个位置上的纸是陈旧的,而现在,这张纸却是新的。 苏林洋决定过去看看。 想不让范戎问东问西,得有个合适的理由才是。 边上就是一间铺子,有烟卖,他走了过去,瞟了眼烟架上的烟,向柜台后面守铺子的人问道:“这里有骆驼烟卖吗?” 第二十七章 悟禅偈 “我们这里不卖美国烟。”守铺子的人回答。 “走吧,我们过去看看。”招呼一声范戎,苏林洋向街对面走去。 范戎虽然一头雾水,但也什么都没问,跟着苏林洋来到街对面。 招贴栏倒回去几步就有一家杂货店,苏林洋来到了这家杂货店。 杂货店一样没有他说的那种烟,他便随便买了包烟,和范戎抽着烟,继续前走。 从招贴栏下经过时,他瞄了一眼那张新贴上去的纸,上面的内容让他心头疑惑——“弃却票囊撼碎琴,如今不念水中金;自从一见黄龙后,始觉从前用错心。” 这是的吕洞宾《悟禅偈》诗,前生的他不知道,被毒死了那个苏林洋知道。 原诗为“瓢”,可这里用的却是“票”! “不该是水瓢的瓢吗?” 心头疑惑,不过在外表,他依旧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又走上一段路,瞅了个没人的间隙,范戎向苏林洋小声问道:“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现在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去再说。” “回哪儿?” “跟着走就是。” 苏林洋说完,范戎没有再问,两人闷不做声地走出了状元巷。 状元巷外大庙街上,两人坐上了一辆黄包车。 “去和平街。”苏林洋向车夫招呼一声。 一阵之后,黄包车来到了和平街,停在了和记旅社门口。 两人下了车,苏林洋付过账,带着范戎向和记旅社里面走去。 旅社门口已经挂起了一块“客满”的牌子,苏林洋当没看见,径直走了进去。 范戎已经知道了特别行动组的事,却不知道这家旅社就是特别行动组的指挥部,苏林洋都已经进去了,他自然得跟上。 一进旅社,看到一些熟悉的面孔,全都是军统局的特务,特别区和特别区以外的都有,范戎神情一呆。现在他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扮成掌柜、守在柜台后的特务认得两个人,没做阻拦,任由两个人进去了。 范戎紧走一步,和苏林洋肩并肩,嘴上说道:“你这家伙,来这儿也不早说。” 苏林洋调侃道:“早说你好焚香沐浴斋戒三日,是不是这意思?” 然后拦住了一个正要外出的特务,问道:“沈组长在不在?” “在,在后院办公室。”特务答道。 “谢了。” 称谢一声,苏林洋带着范戎来到后院,几天前被“迷晕”后带来的那间屋子里,他再次见到了沈君舟。 “组长。”到沈君舟跟前,苏林洋一个立正。 “组长。”范戎有样学样。成为特别行动组一员之后,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沈君舟。 沈君舟点点头,说道:“这不是在本部,用不着这么正式,随意一些。自己找椅子坐吧。” 本就是上下级,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在,两人又不熟——苏林洋没有动,依旧直直地站在那里。 “愿站就站吧,随你了。” 道过这一声,沈君舟话音一转,“姚勇已经来过,你那边的情况我都已经知道了,裁缝铺的事情,我已经让赵宁安和王功、还有稽查处的两个人去了——对那个袭击姚勇的人,你怎么看?” 能够让姚勇说出那样一番话来的人,绝不普通! 苏林洋答道:“没有找到证据以前,各种可能都有,不排除他是个日本人。” “有没有可能是红党?”沈君舟问道。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但这是所有可能中最低的。” “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这个人是红党,他应该用咳嗽声之类的声响惊走姚勇才对,而不是在明知自己有病的情况下还要主动出击,这与红党一贯的谨慎风格不符。” “嗯,有点道理。那么除了日本人和红党,死的这个人还可能是什么人?” “警局通缉的要犯、走私分子、烟片贩子、帮会分子,又或者来山城避难的土匪之类的,大体就这些。” “就没一个好人?” “也有可能是裁缝家的亲戚,从小习武,是个练家子。” “坏人好人都只是猜测,等赵宁安那边勘察完现场、做完口供再说吧——” 听出沈君舟话还没有说完,苏林洋没有接话,等着。 “辰美钟表行是你搜查的?”一转话音,沈君舟问道。 “是的。”苏林洋点头。 “有什么发现没有?” “有。那家伙藏东xz得很严实,我在他屋里连一块表都没有找到。” “除了这个呢?” “没有了,就只有这个。” “如果现在对辰美钟表行展开搜查,你认为会有收获吗?”沈君舟问话的语气有些犹豫。 如果不是已经穷尽手段,没有人会这样做的,因为一旦查实崔国平夫妻真的是日本特务,就意味着追查地下情报网的线索断了,想要再继续追查下去,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这个不好说。” 苏林洋含糊一声,然后以建议的口吻说道,“组长可以派人去查一下,解除警报响起后的半个小时内,谁在状元巷良友日杂店对面的招贴栏上贴过一首诗,然后找到这个人。” “一首诗?——什么诗?!”他看到沈君舟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不仅沈君舟,屋里的另外三个人也都从各自的位子上站了起来,来到沈君舟的这张桌子前。 “吕洞宾的《悟禅偈》组长有没有听说过?”苏林洋问道。 沈君舟摇摇头,“没有。什么内容?” “这首诗我倒是知道——” 不等苏林洋开口,边上三个男子中的一个开口说道,“它的内容是这样的:弃却瓢囊撼碎琴,如今不念水中金;自从一见黄龙后,始觉从前用错心。” 苏林洋接话,“但招贴栏上的这首诗,不是水瓢的瓢,而是钞票的票——没有右边的瓜字。” “弃却票……什么意思?”念诗的男子向另外两名男子看了看,问道。 两名男子一脸茫然。 “弃却瓢囊撼碎琴……” 沈君舟在嘴里把吕洞宾的这首诗重复了一遍,没有去追究念诗男子的问题,向苏林洋问道,“半个小时以内,你怎么这么肯定?” 苏林洋答道:“前往陈记杂货铺的时候,我看过那块招贴栏,贴这首诗的位置上是没有这张纸的,这张纸应该是防空警报解除后才被人贴上去的。” “有没有可能是在防空警报没有解除就被人贴了上去?”沈君舟问一句。 苏林洋回答道:“离开照相馆到陈记杂货铺以前,我让姚勇和孟大安通知了外面两个小组,让他们严密监视状元巷,如果是我离开状元巷以后贴上去的,监视的人应该知道是谁贴上去的才对。” 沈君舟点点头,“我知道了——韩副科长,去问一下,那一段是谁在负责、具体什么情况。” “是,我这就去。” 刚刚念诗的男子动身离去。 “你们也别在这儿站着了,都回自己位子上去吧。”沈君舟对余下两人说道。 两个人没有应声,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沈君舟的目光重新回到苏林洋身上,“你认为这首诗有问题?” 苏林洋点头,“组长,从解除警报响起到我看到那张写有诗的纸还不到半个小时,大家都没吃午饭,从防空洞里出来的第一件事该是忙着填饱肚腹,正常人哪有心思去贴这个,所以我才觉得有问题。” 沈君舟没有应声,他在考虑。 “如果这边没有线索,就只能从那桌被喂了毒药的两个人和罗幺娃身上入手,看能不能找出些什么有用的东西来。”苏林洋心想。 让他感到棘手的是,他要怎么才能够把这三个人放到沈君舟的面前而又不让沈君舟对此产生怀疑? “伤脑筋啊!”苏林洋心中一声叹。 稍等,沈君舟停止了他的考虑,出声,“你的这个分析有些勉强,正常情况下是这个道理,但现在不是正常情况,是战争年代,谁也不知道这次之后,下一次日本人的炸弹会什么时候落下来。日子朝不保夕,神经高度紧张,这种情况之下,就是一个正常人,也很难说他不会做出什么不正常的举动来;至于那个把水瓢的票变成钞票的票,不排除贴诗的人是受了江湖术士的指点刻意而为之……” 沈君舟侃侃而谈,听得苏林洋一愣一愣的。 “这家伙好像很懂的样子。”苏林洋心语一声。 一个特务这时出现在了门口,没有喊“报告”,敲过门之后,自己就推门走了进来。 苏林洋回头一看,来的是郑鲁钧——侦破日谍案时,赵宁安任命的四名组长之一。 郑鲁钧从中央警官学校毕业,和临澧班出来的苏林洋不是一路人,两人虽然同在西南组,但关系非常一般,属于即使两个人独处,抽烟也是各抽各的那种。 看清来人,苏林洋把头收了回来,郑鲁钧则径直走到沈君舟的办公桌前,向沈君舟问道:“组长,东西取回来了,怎么处理?” “拿去给情报组。” “是组长。组长还有别的吩咐没有?” “知道状元巷吗?” “知道组长。” “常去哪里?” 郑鲁钧摇头,“不常去组长。我负责的是曾家岩那边,走不到状元巷。” 第二十八章 遗像 沈君舟点下头,“这就好,状元巷那边的监视任务以后就交由你去负责。” “组长,那我呢?”苏林洋问道。 “你和范戎是那里的熟面孔,这对监视不利,要让崔国平认出你来,我们一网打尽的计划就得泡汤。” “组长的意思,这个崔国平真有可能是日本特务?” “是不是日本特务现在还很难说,得查过以后才知道。我已经向本部申请,让我们在天津的人去调查了,不过这需要时间,不是一时半会就有结果的。不管这个崔国平是不是日本特务,在天津那边的调查结果出来之前,都先以日本特务来对待——” “竟然能想到让潜伏在天津的军统特务去调查,这家伙不简单!” 苏林洋心头一凛,立刻对沈君舟产生了警惕,这也是他再世为人、来到民国以后第一个让他生出警惕的人! 屁股坐在红党这一边,军统的能人他当然要警惕。 “稍后你把状元巷现在的情况向郑组长介绍一下,办个交接。”回答完苏林洋的问题之后,沈君舟向苏林洋命令道。 “组长,那我和范戎,我们去哪儿?”苏林洋问道。 “你们先回指挥部,怎么安排,等赵宁安回来以后再说。就这样,你们现在可以下去了。” “是。” 三个人应一声,离开了办公室。 “你等我一下,我先把东西送去情报组。”郑鲁钧对苏林洋说一声。 “去吧,我就在这儿等着。”苏林洋应一声。 郑鲁钧离去,苏林洋和范戎捡了个阴凉的角落,蹲在那里抽烟。 “我猜,这个姓郑的送的是你们偷的那些赃物。”吐一个烟圈后,范戎说道。 “那叫证据!不会说话就别说。”苏林洋纠正。 范戎哼哼一声,“那还不是一个意思。” 苏林洋懒得搭理这货,撅起嘴,眼看着一个接着一个的烟圈从自己的嘴里喷出来。 郑鲁钧这时从领着几个特务肩扛手提的拿着大包小包走进了院子,进到院子里的一个房间里。 范戎眼睛盯着扛在一个特务肩上的大麻袋和拎在郑鲁钧手里的那两口锅,嘴里对苏林洋说道:“还是你厉害,那么大一麻袋的东西都还嫌不够,连锅都要端走,贼祖宗要是看到了,都要拜你为师。” 苏林洋不吭声,当没听见。 郑鲁钧很快出来,将几个特务打发走之后,便向两人蹲着的这处角落走了过来。 “苏组长,可以了。”到两人面前,郑鲁钧对苏林洋说道。 “在哪儿说?——这里,还是别的地方?”苏林洋问。 郑鲁钧答道:“我已经给情报组的人说过了,借用一下他们的房间,他们同意了。走吧。” “那就走吧。” 苏林洋站了起来,和郑鲁钧一道向情报组办公室旁边的一个房间走去。 “林洋,我在这里等你。”范戎在背后吆喝一声。 …… 半小时后,完成交接的苏林洋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我要回照相馆一趟,你呢,回不回杂货铺?”到角落处,苏林洋向范戎问道。 “你回照相馆干什么?”范戎反问。 “我衣服和洗漱用品都还在那儿,得拿走。” “我的几件衣服都已经被你们给瓜分了——这是为公事,林洋,你得给沈组长说一声,让把这账给报了。” “行吧,你留在这里写申请,申请写好我签字。我先去了。” “几件衣服,又不是多值钱的玩意儿,说一声就是了,还写什么申请。”范戎说着话跟了上来。 “你跟上来干什么?” “我还有把牙刷放在那里,我得把它拿回来,那可是洋鬼子产的,高级货。” 两人说着话离开后院,来到了旅馆楼上,找了间没人的房间,将带在身上的假胡须重新贴回到脸上,把自己变回各自在监视点的模样。 做好伪装,两人各乘一辆黄包车离开了和记旅社。 留影照相馆后门所在的那条街,苏林洋下了黄包车,付过车钱,进入通往后门的那条巷子,来到照相馆后门。 敲敲门,门打开,苏林洋走了进去。 开门的是何劲章。 进屋后,苏林洋探头看了一下大门,门是关着的。 “怎么,不营业了?”苏林洋问道。 何劲章的嘴凑了上来,在苏林洋耳边说道:“郑组长来了,他说现在这里他负责,我们没有接到通知,就关了。” 刚说完,郑鲁钧就走了进来。 像是没看到何劲章在说悄悄话似的,向苏林洋客气说道:“沈师傅,你不会怪我占了你的位置吧?” 苏林洋笑笑,“何怪之有?我是家里有点事自己辞的职,和这位师傅你无关。师傅贵姓?” “鄙人姓马。沈师傅有什么交代的没有?” “机器设备都是新的,该上油的地方每天都上了油的,没什么可交代的。” 嘴上虽然在这样说,他的脚却是走了出去。 外间,姚勇和孟大安都在,两人正在整理照片袋,出现在这里的照片都是要交给客人的。 见苏林洋进来,已经听到苏林洋说话声的两个人并没有站起来,继续整理着。 嘴里,姚勇问道:“沈师傅,说你不干了,是真的吗?” 苏林洋答道:“家里有点事,耽搁不得,只好不干了——来抽烟。” 苏林洋掏出烟来,给近处的郑鲁钧和何劲章一人递去一支,而后走到姚勇、孟大安整理照片的那张桌子前,给两人也递上一支。 见桌上有个大纸袋,苏林洋问一句,“我不记得有这么大的照片,哪儿来的?” 姚勇答道:“昨天下午有个夫人拿了张底片来冲洗的,12寸,要得急!听说我们这里取件快,专门上我们这儿来洗照片,说是今天来取,给了加急费的,鬼子飞机轰炸前大安就洗出来了——估计是遗像,人长得也还顺眼,可惜了!” “遗像?” 苏林洋随口一句,伸手将装相片的纸袋拿了起来。 孟大安接话,“标准照谁会放那么大,不是遗像还能是什么。” 孟大安的话音中,苏林洋打开纸袋,将照片抽了出来。 一见照片上的人,苏林洋一愣,一句耳熟能详的话跟着在他脑海中显现了出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照片上的人正是永福饭店里和原主有过短暂对话的那名男子! “这人我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看着手里的照片,苏林洋自言自语一声,为下一步做好铺垫,虽然下一步在哪儿他现在也不知道。 “离天黑还有些时间,开门继续营业吧。”边上,郑鲁钧说道。 这是在赶他走,苏林洋又怎会听不出来。 走?怎么可能,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就这样走了,再上哪儿找线索去? “反正我也没有事没事儿,回去闲着也是闲着,你们开门去吧,这里交给我。” 苏林洋说完,一屁股在桌前坐了下来,慢条斯理地整理起来。 整理照片的桌子在屋子中间,照相的地方和暗房在隔壁,既不会让外面的人看到,也不影响照相馆的正常经营。 郑鲁钧见苏林洋赖着不走,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任由他在那里整理照片。 时间在等待中过去,临近下午五点,照片早已经整理完,不过苏林洋依然没走,抽着烟,展开一份报纸在那里看着。 这时,一个面相在四十多岁、很有气质的妇人走了进来。 来到柜台前,妇人拿出取照片的凭证,交给了守在柜台后面的“吴老板”——何劲章。 “麻烦一下,我取照片。”妇人客气说道。 整个相馆,洗12寸照片的就只有一个客人,妇人和“遗像”自然就对上了号。 装相片的袋子在苏林洋守着的这张桌子上。 向妇人道声“你等一下”,何劲章来到桌前,拿起装着12寸照片的纸袋,回到柜台前,将纸袋交给了妇人。 苏林洋眼睛对着报纸,可所有的注意力都已经转到了柜台外取照片的妇人身上。 结完账,取照片的妇人离开,方向是夫子街。 因为地形,状元巷是不能走黄包车的,只能步行,要坐黄包车或者别的什么车得走出状元巷,因而苏林洋并不着急。 稍等,苏林洋放下报纸来到了照相馆门口,瞅了瞅对面,钟表行和裁缝铺前的警察还没走,街面这时也恢复了以往往来人流不绝的状态。 “东西先放这儿,我过两天来拿。” 向柜台后面的何劲章扔下这句,苏林洋压了一下帽檐,快速出门,混入人流中,往妇人离去的夫子街方向而去。 没走多远的距离,苏林洋便缀上了妇人,跟在妇人身后,来到了夫子街。 街口,妇人叫住了一辆黄包车坐了上去,跟来的苏林洋也上了一辆黄包车,跟了上去。 一阵之后,妇人乘坐的黄包车来到了道门口。 这里是这个时期山城的金融街之一,住在这里的住户,以中产为主。 又走上一小段路,黄包车停在了街边的一处公寓楼前。 苏林洋没有去拉开距离,让黄包车在妇人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 妇人结完账离开的时候,苏林洋下了黄包车开始结账,然后他注意到,面对妇人走过来的那些人,在看到妇人以后,全都绕着走,再是笑颜也在这一刻变成了冷漠。 第二十九章 军令部一厅 这些人显然都是认得妇人的。 妇人外表端庄优雅,不是那种遭人嫌弃的人,所以遭到这样的待遇,肯定另有缘故。 苏林洋不紧不慢地结完账,跟在妇人的身后,进到街边的这栋公寓楼里。 公寓楼四层,底层为商店,苏林洋跟在妇人身后上到三楼。 三楼平台上,妇人没有再走,也没有进屋,而是站在那里,等着苏林洋。她已经觉察到苏林洋对她的跟踪。 “你找谁?” 刚一上平台,妇人便一脸警惕地向他问道。 对妇人的警惕苏林洋没有感到意外,从坐上黄包车开始,他就没有想过要在这妇人面前去隐藏自己。 苏林洋一声不吭,走到妇人面前,把早已准备好的证件递了上去。 妇人接过证件,翻开看了看,而后一脸疑惑地盯着苏林洋,“你是——” 军委会办公厅调查科是公开挂了牌的,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它是军统局一个的外勤单位。妇人自然不在这些极少数人之列。 “我是军统局的。夫人,能和你谈谈吗?”担心被楼里其他人听到,苏林洋用很是小声的声音说道。 “你想和我谈什么?”妇人没有动,看着他问道,脸上的警惕不减。 苏林洋没有说话,指了指夫人拿在手里的装相片的袋子。 妇人犹豫了一下,走到面对着的那扇房门前,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进来吧。”妇人招呼一声,让开了房门。 苏林洋走了进去,门在身后关上。 进门是客厅。 客厅里放了一些已经打包好的箱子行李,看样子房屋的主人是要打算搬离这里。 “幸好赶上了。”苏林洋心里庆幸一声。 “夫人,这屋里还有谁?”打量着客厅,他向妇人问上一声。 “没有人了,就只有我一个人……我儿子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答完,妇人问道。 “夫人,我们能坐下来说吗?” “请坐。” 苏林洋在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妇人在旁边另一张沙发上坐下。 “请问夫人贵姓?” “我姓端木,你叫我杨夫人就可以了。” “杨夫人——问一声杨夫人,你儿子就是照片上的这个人吗?”苏林洋指了指杨夫人握在手里的相片袋,问道。 杨夫人瞬间愤怒,一下子站了起来,“原来你根本不认识我儿子……” 话被苏林洋打断,“不夫人,我虽然不知道你的儿子是谁,但照片上的这个人我却是认得的——上月底的时候,我还见到过他。” “你见到过他……在哪儿?” “夫人,你得先告诉我,照片上的人是谁、是不是你的儿子?” “……是的,他是我儿子。” “他人现在在哪儿?” “他……人已经……不在了……” “夫人节哀,还请夫人坐下说话。” 杨夫人坐了下来。 稍等一下,等到杨夫人平静了下来,苏林洋这才问道:“问一下夫人,你儿子他是怎么过世的?” “他们说,我儿子是畏罪自杀。”杨夫人一脸悲伤地说道。 “他们是谁?” “我儿子的上司。他的同事也都在这样说。” “夫人,你儿子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儿子是名军人,在军令部一厅工作。” “军令部一厅?!” 这个回答让苏林洋大吃一惊。 军令部一厅负责对日作战计划的制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其投毒并且还可能有备用计划,这意味着什么,答案再是明显不过,这是为了掩护更大的鱼或者为了某个更大的目的…… 杨夫人点头,“是的,我的儿子就在那里工作,他们说,我的儿子是……是汉奸……” 杨夫人说不下去了,嘤嘤地哭了起来。 案子没有了结之前,一切都是有可能的。苏林洋没有出言相劝,只是在一旁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等待了好一阵,杨夫人才停止了哭泣。 “抱歉,让你见笑了。” 歉意一声,杨夫人掏出手绢,擦干了眼泪,而后说道:“我儿子如果是死在对日作战的战场上,我不会流一滴眼泪,我会为他而骄傲!可这样的死……我接受不了……我相信我的儿子,我相信他绝不会为了任何原因去出卖这个国家和民族的——苏先生,你能帮帮我吗?” 杨夫人一脸乞求地问道。 苏林洋没有答应,移开话题,问道:“也就是说,夫人你已经看到了你儿子畏罪自杀的证据,对吗夫人?” 杨夫人低着头,没有说话。 “还请夫人说实话,要不然我帮不了你。” 又是一阵等待,杨夫人这才迟疑地点了点头。 “夫人,能告诉我你看到的是什么证据吗?” “是……是我儿子写的一封遗书。” “在哪里找到的遗书?” “他们说遗书就放在桌上。” “他们……夫人,他们是怎么发现的?” “他们说吃早饭的时候没见我儿子,有人去叫门,没人应声,就找来了保卫人员把门撬开,才发现我儿子已经……” “抱歉,问下夫人——夫人,你儿子结婚了吗?” “结了的,不过儿媳妇几年前因病过世了,他就一直单身,嫌我唠叨,也不在家住,一直住在军令部的军官宿舍,只是逢年过节回来陪我吃顿饭。” “你儿子的宿舍里没有住别人?” “没有。他们那里待遇不错,都是一个人一间屋。” “夫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收拾他的遗物的时候我去过他的宿舍。” “夫人你确定你看到的遗书是你儿子写的?” “确定。” “夫人你又是在哪里看到遗书的?” “在军令部的……一间办公室里……他们只让我看了一部分……” “夫人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杨志超。” “夫人,你儿子‘自杀’是哪一天——夫人你还记得吗?” “他们说是在五月三十一日晚到六月一日凌晨这段时间。” “是以什么样的方式‘自杀’的,他们有没有告诉夫人您?” “他们说是服毒。” “五月三十一日这天他有没有回来过?” “没有。” “夫人知道他最好的朋友是谁吗?” “不知道,他在家的时候,从来不和我说他的事情,无论工作上的还是生活上的。” …… 想要问的问题问完,苏林洋告辞。 “夫人,今天的事情还希望你别对其他人说,这对你我、对查清你儿子的事情都好,还请夫人牢记。”苏林洋客气地提醒道。 “那、那……” 杨夫人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起来。原本她打算今天取了照片就离开山城,随便在川内找个小县城住下来,了此一生。但因为原本答应了要买下她这间公寓的买主一直不现身,她也只有一直等着,直到估计买主再不会出现,她才去了留影照相馆取了照片。 却没想到,这一耽搁让她看到了转机,她的儿子可能并非其他人说的那样是个汉奸,她那颗已死的心又活了过来。她现在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苏林洋是她唯一能够抓住的稻草,没有了这根稻草,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苏林洋理解杨夫人此时的心情,安慰道:“夫人安心等待就是了,有了结果,军令部会派人来通知你的;如果没有,也请夫人放宽心一些。作为母亲,你已经做了你该做的,他已经是成年人了,路怎么走是他自己的选择,你也不可能陪他一辈子。好了,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就不打扰夫人了,在下告辞。” “等等——” “夫人还有什么事?” “问一下苏先生,你为什么要帮我?” 苏林洋想想,答道:“算是一菜之恩吧。就这样吧,夫人不送,留步。” 话说完,苏林洋离开了这一住处。 离开公寓楼,苏林洋就近走进了一条光线有些暗淡的巷道。 出来时,他唇上的胡须已经不在;没有坐车,而是步行着向和记旅社方向走去。 没有急着赶去和记旅社,是他还有两个问题没有解决。 想要把追查杨志超的死因并入到特别行动组的案件里来,必须得有一个合适的理由,理由不充分,被沈君舟呵斥都算是轻的,弄不好,被怀疑上都是有可能的。 不并案是不可能的,没有批准到军令部去查案,就和找死没有区别。 而一旦并案,永福饭店肯定会被调查,他询问饭店伙计的那番话肯定藏不住,傻子都能从他问的那些话里品出不一样的味道来——军统局的特务队伍里是没有傻子的,最差的特务也是智商在线。 这是他面临的第二个难题。 在脚的抬起与放下里,经过很长时间的演绎,他终于为第一个难题找来了说辞—— “……我和杨志超在永福饭店遇见的事情肯定是瞒不住的——那我就这样说,说在永福饭店吃饭的时候,他把他们的菜让给了我,让我对他有了一些好感;看到他的遗像,我觉得奇怪,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了就没了?” “于是我就追了出去,找到了取照片的那个妇人,得知妇人是这人的母亲之后,我向她问了问情况。从她那里得知,她的儿子在军令部工作,留下遗书后畏罪自杀。听她话里的意思,她儿子在遗书里像是承认了自己是出卖国家和民族利益的汉奸,听她说,她儿子自杀的时间正好是我们在永福饭店遇见的那天——” “我就在想,那么开朗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去当汉奸?——就算他确实是汉奸、是在向日本人出卖情报,在局里都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突然选择自杀,这不神经病?如果是因为自责、悔恨才选择自杀,那他怎么也得把自己将情报卖给谁交代出来才行,要不然何来自责与悔恨——所以组长,慎重起见,我建议还是去查查看,不管和我们的案子有没有关联。” 第三十章 前往 琢磨再三,苏林洋最终认可了自己的这番说辞,“也只能这样去说了,再多说就该穿帮、让人怀疑了。” “现在,该去解决饭店那个伙计这一难题了。” 苏林洋在心里叹上了一口气,暗自感慨道,“人啊,活一辈子就是为了折腾——不是去折腾别人,就是来折腾自己。” 感慨完,他收起心思,开始集中精力去思想。 “其实,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让这货人间消失。”一句开场白总是需要的。 不过可惜,两个苏林洋——在共和国当过警察的他和在民国当军统特务的原主,两个人加在一块儿都没有去杀过一个人,因而原本手起刀落就能解决的问题,就只得加戏成一部连续剧——不能有一点破绽的连续剧…… 想啊想,脑细胞死掉了无数,直到天色渐暗,他人已经站在了和记旅社门口,那部想要编撰的连续剧,依旧只有饭店伙计这一个主角。 “只能不参与了,让其他人去了——还有范戎和徐京生,这两人面都不能在永福饭店露一下。” 打定主意,苏林洋走进了旅馆。 已经过了吃饭时间,但旅馆里依然不时看到有端着饭盒吃饭的特务,都是些出外勤没有赶上饭点的特务。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肚子早饿了,他决定吃过饭再去找沈君舟。 正要往厨房去,范戎就踩着梯子从楼上下来了,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子。 “给我留饭没有?”苏林洋问道。 范戎点头,夸张说道:“当然留了的,留的全是肉,一点素都没有。我怕被人端走,就放屋里了,热一热就可以吃了——上楼右边第二个房间,那是我们的住处,饭就在屋里桌子上,自己端去。” “谢了。”苏林洋道一声。 刚上两步楼梯,一个特务走过来,对他说道,“苏组长,沈组长让你去一下,就现在。” “有劳范兄帮我热一下饭,我去去就回。” 向范戎拱拱手,道一声,苏林洋掉转身,进到后院,向沈君舟的那间办公室走去。 到办公室前,门没有关,他径直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除了沈君舟,午后在办公室见过的韩副科长三人一个也不在,沈君舟坐在办公桌前看着卷宗。 脚步声响起,沈君舟却像聋子一样,头也不抬一下。 “组长,你找我?”到沈君舟的桌子前,苏林洋问道。 “什么时候回来的?”低着头的沈君舟问道 “刚回来。” “说你一早就离开照相馆了,去哪儿了?” “也没多早,快五点才走的……” “去哪儿了?”沈君舟加重了语气。 “正要和组长你说这件事情——” “什么事,说。” “组长,是这样的……” 苏林洋把锤炼过的那番说辞拿了出来,照本宣科地向沈君舟念了一遍。 不等苏林洋念完,沈君舟便将头抬了起来,认真地听着。 “那个时间你不是还在执行任务吗,去永福饭店干什么?”苏林洋讲完,沈君舟问道。 苏林洋答道:“上条的时候不小心,把发条拧断了,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准备到辰美钟表行修表;在经过升阳巷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女的,背影很像我中学时的一个女同学,我就跟着她到了永福饭店……” 苏林洋将记忆里的经过讲了一遍,除了心声,原主所有那些经过他都没做隐瞒,全部讲了出来。 “你那个女同学叫什么?”沈君舟问道。 “叫宋雪瑶,住永安街大同旅馆,现在人还住不住那里就不知道了——组长怀疑我在说谎?” 答完,苏林洋一转话音,问道。 “我怀疑世间的一切。” 沈君舟冷冷一声,然后拿起了桌上的电话,“我是沈君舟,给我接一下军令部二厅的宫处长——” 没有沈君舟的命令,苏林洋只能待在原地等着。 等待一阵,电话接通,沈君舟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好宫处长,我是特别行动组的沈君舟,几天前,军令部一厅有个叫杨志超的军官服毒自杀,能不能和我说一说这个人的情况?” 话说完,沈君舟拿着话机好一阵沉默。 几分钟过去,沈君舟的声音又才响了起来,“我知道了。麻烦宫处长一下,我想去一厅了解一些情况,还请宫处长帮我安排一下。” 说完,沈君舟挂断了电话,跟着开始收拾桌上的卷宗。 “组长,我现在可以走了吗?”苏林洋欲迎还拒地问一句。 “有事?”沈君舟头也不抬地问道。 “没有组长。” “没有就跟我去趟一厅。” “是组长。” 话音落,肚子很是配合地发出一阵咕噜噜的饥饿声。 “没吃饭?” “没有。” “那就回来再吃。” 沈君舟将收好的卷宗放回抽屉,摸出钥匙将抽屉锁好。 “净说废话,你还不如不说。”苏林洋腹诽一句。 “走吧。” 收起钥匙,沈君舟道一声,径直向门口走去。 苏林洋跟上。 走了两步,他停了下来,觉得还是把那三张照片带上稳妥些,万一二厅的人认识呢,便向沈君舟问一声,“组长这里有那三副画像的照片吗?” “中间抽屉里。”沈君舟道一声,也不问苏林洋拿照片有什么用,就站在门口等着。 苏林洋走到办公桌前,拉开中间抽屉,取了三张画像照片揣在身上。 合上抽屉后,他跟着沈君舟离开了办公室。 …… 轿车是奢侈品,和记旅社这样普通旅馆外要是停上一溜轿车,不被人注意或者怀疑上,根本是不可能的,因而行动组的停车位置只能另择他地。 停车位置距离和记旅社有百余米远——出后门,穿过一条巷道,就是停车的地点,有军统的特务在负责看守。 苏林洋和几个特务一道,跟着沈君舟来到了停车地点。 正要和其他几个特务上一辆车时,他被沈君舟叫住,“你和我坐一辆车。” 除了司机和本人,沈君舟的座驾里再无别人,苏林洋拉开副驾驶的门钻了进去。 “知道去哪儿吗?”门关上,沈君舟向他问上一声。 “知道——去军令部。”他向司机吩咐一声。 “直接告诉司机不行吗,非要在我这里过一道手,摆这样的谱有意思吗?”心里,自由自在惯了的他对沈君舟的这种差遣自然恼火。 军令部和国府军委会在同一地方办公,地点在林森路。 开行一阵,两辆轿车来到了国府军委会。 验过证件之后,两辆车开了进去,停在了军令部所在的那栋办公楼前。 “你们留在这里,你跟我上去。”下车后,沈君舟对跟来的几个特务说道。 这个“你”,自然是苏林洋。 跟着沈君舟来到三楼。 三楼的一间小会议室里,两名上校军官已经在等着沈君舟了。 这样的场合是没有中尉的位子的,无需沈君舟招呼,苏林洋便自己停了下来,看着三个人在那里相互介绍、寒暄客气,而后坐下来在那里说起话来。 办公室不大,三个人也没有掩饰声音,说话的内容一字不落的落进了他的耳朵里,从三个人的谈话里他知道,杨志超的身份是军令部一厅四科的一名少校参谋。 杨志超遗书的内容是三个人谈论的重点—— “……遗书鉴定过,确实为杨志超本人所写。杨志超在遗书里交代的两处邮箱位置,我们已经派人盯着了,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成效。” 说话的是军令部二厅第十科的科长王晋全,另一名上校则是杨志超生前的上司、军令部一厅四科的科长杜凌元。 军令部共设三个厅,一厅、二厅每厅设四个处,三厅由总务厅改制而来,只有三个处;一厅每个处下设三个科,序号从一科排到十二科,二厅一处二处各设四个科,三处四处各设三个科。 二厅十科对应的是二厅三处,一厅四科对应的是一厅二处。 军令部二厅三处、四处的人全部来自军统,根本就是属于军统的外勤单位。 “沈组长,我们掌握的杨志超的情况就这些,沈组长还有什么要问的请问。”王晋全结束了他这一次要说的话。 沈君舟没有理会王晋全,扭头向苏林洋招呼道:“苏组长,你过来一下——” 苏林洋走了过去。 沈君舟向两人介绍,“这是苏中尉,特别行动组的小组长——苏组长,两位科长都在这里,你有什么想问的,问吧。” 沈君舟说道。 之前的谈话里,苏林洋见杨志超的母亲和在永福饭店遇到杨志超的事情,他连一个字都没有向王、杜两位科长提。 “这口风,当真是守口如瓶!” 苏林洋暗道一声,然后向王、杜两位科长问道,“两位长官,杨志超曾在上月的最后一天、也就是自杀的当天曾到永福饭店吃过晚饭,这件事情,两位长官知道吗?” 原以为两人会摇头,却不料两人都是一点头。 “这么说,二厅三处的人已经去永福饭店调查过了……也不知道调查出了些什么。”他的心里充满了忧虑。 “说吧,还有什么问题?”王晋全声音响起,一副很是豪爽的样子。 第三十一章 堡垒计划 “还是先把眼前应付过去再说吧。” 暗道一声,苏林洋打起精神,向王晋全看了过去。 两世为人,王晋全的豪爽样子他再是清楚不过,这是做出来给沈君舟看的,要是没有沈君舟,易地而处,他可能连王晋全的一个正眼都得不到。 苏林洋当没看见,问道:“能问下长官,和杨志超一起吃饭的人是谁吗?” “你怎么知道有人和杨志超一起吃饭?”问话的是杜凌元。 慢上半拍的王晋全没有再出声,脸上的豪爽样子不见了,一脸深沉地看着苏林洋,目光很是专注。 无视王晋全投来的目光,苏林洋答道:“这件事情我已经向沈组长禀报过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看向了沈君舟,答与不答的权力并不在他这里,而在沈君舟那里。 沈君舟开口,“我是听了他的报告才来这里的,此事涉及绝密,你们想要知道,向你们长官申请——这个和杨志超一起吃饭的人是谁?” 沈君舟将苏林洋问过的问题再问一遍。 这次回答的是王晋全,“这个人叫孙广森,一厅九科的一名参谋,是从26师出来的,和杨志超一样,也是陆大西南参谋班受训出来分到军令部的;两人虽然一早就认识,但并没有什么交往;杨志超自杀以后,他找到了我们,谈起了上月三十一号晚上他和杨志超在永福饭店吃饭的事情。” “据他讲,他和杨志超是在街上偶然遇见的,两人都没有伴,就合在一起逛了逛街;晚饭时间两人正好经过永福饭店门口,杨志超提议吃了晚饭再回去,他没有反对,同意了;期间杨志超的表现很正常,就连两人点的菜被另一桌客人抢了去,他也没说什么。饭吃完,两个人就分开了,直到杨志超自杀的消息传出来……” “……竟然没死?!”苏林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和杨志超一起吃饭最有可能的人,是杨志超军令部一厅的同事——这是他在和杨志超的母亲杨夫人一番交谈后得出的结论。 一张桌子吃饭的两个人,杨志超被人投毒,这个人一样跑不了,一样已经死了!让沈君舟把杨志超“自杀”一案并入到特别行动组正在侦办的案子里来,他的目的,就是想把杨志超这名也已经死了的同事牵扯进来——疑点越多,破案的可能性也就越大,这是刑侦常识。 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和杨志超一起吃饭的这名同事孙广森,竟然没死! “难不成投毒的这个人是孙广森,杨志超的死和日本人没有一点关系?”想到监视辰美钟表行这么些天来的一无所获,他的信心开始动摇。 “可杨志超的遗书又是怎么回事?那可是军统鉴定过的真品!就算造假,也只有情报机关才造得出那样的假来;还有毒药,那种毒药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弄得到的,就算孙广森是一厅的一名军官,和二厅的军统特务走得近,一样不行。” 想到这些,他那一直下沉着的信心又重新升了起来。 “不管怎么样,最后的真相出来以前,还是先把孙广森当成是日本特务!”苏林洋打定主意。 可如何证明孙广森是个日本特务又成了难题。 “杨志超已经死了,两人之前怎么回事现在只能听这个孙广森一个人说,我这里又一点证据都没有……除非这个孙广森自己承认自己是日本特务,否则,谁也拿他没辙——自己承认自己是日本特务?这得傻了多少辈才傻得出这样品种出来……” 腹诽在心里,脑子里,他却在寻找着把想法变现的可能——如一句广告词,一切皆有可能…… “苏中尉!” 一声厉喝,惊破霓裳羽衣舞。沈君舟的声音,王晋全的讲述已经结束。 苏林洋苏醒,见屋里三个人都在盯着他,王晋全、杜凌元的表情是奇怪,沈君舟的表情是严厉。 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前生的至理名言他没有忘记,“对不起组长,我有些走神了。” “在想什么?” “组长,我在想那首诗……” “现在是想诗的时候吗?” “不是。” “王科长刚才说的那些,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组长。” “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要问的?” “组长,有。” “那你问吧。” “是组长。” 应过一声,他看向了王晋全,问道:“请问王长官,这个孙广森人现在在哪里?” “怎么,你要见他?”王晋全脸上的深沉依旧。 苏林洋点头,“他是当事人,有些问题我想问问他。” 杜凌元接过话,“他在宿舍,还是我打电话让他过来吧,你们这样去很容易造成误会的,影响不好。” “就在这里打。”沈君舟的声音响起。 杜凌元没有应声,起身拿起桌上的电话,对着话筒说道:“总机吗,我是一厅四科的杜凌元,给我接一下九科。” 一阵等待之后,杜凌元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是四科杜凌元,你们科的孙广森参谋去年底参与编撰的那个零点计划总结报告,有几个数据需要核实一下,你们让他过来一趟……对,就现在,我在三楼小会议室。” 电话挂断。 “问一下杜长官,这个杨志超在四科还有没有别的差遣,比如兼职什么的?”苏林洋问道。 “苏中尉,一厅的人是没有、也不允许有兼职的。”杜凌元答道。 比起王晋全,杜凌元显得真诚多了。 “请教一下杜长官,孙广森和你们不在一个科,他怎么会参与到你们的工作中来的,不是没有兼职吗?” 苏林洋又问。 杜凌元回答道:“孙广森参与进来,是因为那份总结报告是由四科和九科的共同完成的。这种和类似情况在一厅是很普遍的,小到总结报告,大到作战计划,都是如此。原因很简单,不管是一个科还是一个处,有能力有经验业务精湛的专业人员都是有限的,相互协作才是正确之道。” “大到作战计划?”苏林洋心头一动。 “是的。”杜凌元点头。 “请问杜长官,杨志超是不是也参与进了某个作战计划的制定?” “是参与了一个作战计划的制定,不过这个作战计划还没有正式开始。” “问声杜长官,这是个什么样的作战计划?” “你无权知道!”杜凌元硬邦邦地回答道。 苏林洋看向了沈君舟。 沈君舟开口,像是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只要不涉及到计划的实施和细节,算不得泄密。” 杜凌元当没听见。 没有等来声音,沈君舟看向了王晋全,问道:“这个计划你知道吗?” 王晋全点头,“这个计划是军委会下令制定的,是一个防御计划,名字叫堡垒计划,内容是,一旦薛将军战败,九战区防线不复存在,我军在四川准备采取的防御策略和相应的军事部署;为保证计划不会被泄密,计划的制定会在一个与外界隔绝的环境里进行,在此期间,所有参与人员不得与外界有任何接触。” “原本这个计划是在六月一日这天开始的,因为杨志超的自杀一事,计划延期,所有参与计划制定的人员,其身份重新审查。审查现在已经结束,估计就这两天开始吧,就等上面一声令下。” “问一下王长官,孙广森在不在制定计划的人员名单里?”苏林洋问道。 “在。” “王长官,上次名单里有没有他的名字?” “没有。” “长官,为什么上次没有这次有?” “这你就要去问杜长官了,名单是一厅拟定的,什么原因只有他们才知道。” 杜凌元接过话来,说道:“名单是根据制定计划的需要拟定出来的,具体是谁,连上了名单的人自己都不知道,你要是怀疑孙广森有什么动机,那纯属无稽之谈。” “问下杜长官,最终的名单是谁拟定的?”苏林洋问道。 杜凌元笑了起来,有些怒极的味道在里面。 杜凌元看向了王晋全,说道:“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这么些年我还是头一次遇到,非常难得,正好你们都是一个地方的,要不你把他调去你那里得了。” 王晋全呵呵一笑,“那也得沈组长同意才行。” “杜科长,最终的名单是谁拟定的?”沈君舟的声音响起。 杜凌元脸上的笑容不见了,看着苏林洋,冷冷说道:“最后的名单由厅长拟定,知道这份名单的人,除了厅长,就只有徐部长知道。你要还有什么疑问,就去找他们解惑。” 关上的房门这时被敲响,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报告!” “进来。”杜凌元冷着一张脸应道。 门推开,一个和杨志超年龄相当的少校军官推门走了进来。 “杜科长,这是——” 进来后,少校军官看了看王晋全和沈君舟、苏林洋三个人,神情很是疑惑。 他不认得沈君舟和苏林洋,但他认得王晋全,知道王晋全是二厅十科的科长,二厅和十科是做什么的,他也是知道的,如果是为总结报告,王晋全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少校脸上的疑惑是真的,不是伪装。 第三十二章 逼上末路 “这是一个好现象!” 苏林洋暗松一口气,只要他没有被孙广森认出来,他就有机会。 一口气刚松,他一下子想起,他虽然没有和孙广森照过面,但两张桌子是挨在一起的,他的声音孙广森一定还记得。 “得说四川话才行。” 他提醒自己一声,然后在这时,原主拦下王小山时说的话又在他脑海里响了起来——“伙计,你这鱼香肉丝和白菜鸡蛋汤是不是给我送的?” 鱼香肉丝…… 白菜鸡蛋汤…… “我去!” 苏林洋头皮一阵发麻。如果孙广森真的是日本特务,肯定知道两样菜或者其中的某一样菜里有毒,虽然两人没有照过面,但听到他说国语肯定能认出他来——“他要是来上一声‘你怎么没死’,我该怎么去应对……一直说四川话倒是可以躲过去,可一直说四川话又怎么去让他不打自招?” “我该怎么办?” 就在苏林洋驾驶着脑仁高速运转的时候,一旁的杜凌元、王晋全和少校军官孙广森也没闲着。 “王科长,你来说吧。”杜凌元把少校军官的疑惑扔给了王晋全。 王晋全接过话,“介绍一下,这是一厅九科的孙广森参谋,这两位是军统局的沈组长和苏中尉;他们来是想向孙参谋你了解一下,上月三十一日晚间你和杨志超在永福饭店吃饭时的一些情况——用那样的借口把你叫来,不是有什么别的目的,是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影响不好。” 孙广森答道:“这倒没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不过王科长,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哼哼——” 听到这一句,苏林洋心里冷笑,“你身子歪了都不怕,我这个只是影子歪了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管你们怎么问,我就一问三不知,反正这时代的人也不知道什么叫穿越,答案你们自行脑补,我就不信你们还真拿毒药在我身上来试上一回。” 苏林洋的心声中,王晋全呵呵说道:“那就再重复一遍!边上有椅子,自己端过来坐下说。” “我来。” 苏林洋接过话来,用四川话说一声,走到墙边,抬起一张椅子,来到孙广森身后,将手里的椅子放在了他的屁股下面,继续用四川话说道,“孙长官,你请坐。” “谢谢。” 孙广森称谢一声,坐了下来。 王晋全和杜凌元相互看了看,一脸茫然,搞不清楚苏林洋为什么要改说四川话。不过两个人都没有声张,相互看过之后,两人便把目光收了回来,一脸淡漠,就好像苏林洋一直说的都是四川话一样。 沈君舟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化,就好像没有听出苏林洋的语言变化一样。 “组长,是你问,还是我来问?”苏林洋向沈君舟问上一声,川音不变。 “你问吧。”沈君舟答道。 “要得,我先把门关到起。” 道过一声,他走到门前将门关上,而后来到孙广森面前,也没有坐,就站在那里,说道:“孙长官,我先纠正一哈,沈组长和我——我们今天来这里,不是为了杨志超参谋自杀的事情,而是为了别的案子。” 说着话,他将那三张画像照片取了出来,“我们是为了这三个人来的。孙长官你看一哈,这三个人你认不认识?” 说完,他将三张照片递给了孙广森。 孙广森接过。 “怎么是画像?”孙广森问一句。 “是根据记忆画的,就只有画像。” 答完,苏林洋没有等孙广森给出答案,便接着继续说道,“五月中的时候,山城发生了一起的案子——事关机密,什么案子我就不说了,相信孙长官你也想得到,能让我们军统局插手的案子,绝不是什么小案子。回到正题,案发当天,这三个人都在案发现场出现过,我们根据目击者的描述,找来了司法行政部法医研究所的画像专家,画出了这三幅画像。” “山城人多,上百万的人,每天都还有大量的外地难民涌入,想要靠警察局的登记记录找到这三个人基本不太可能,我们就只有拿着画像照片,找人挨个挨个的问。就在几天前,我拿着照片去了升阳巷,在询问和永福饭店相隔不远一家店的店主时,店主认出了照片上的一个人,还说在上月底的时候,他看到照片上的这个人和一个在永福饭店吃过饭的人在一起过。” “然后我就带店主回组里,准备找研究所的画像专家,把店主说的这个人样子画下来。路过永福饭店的时候,恰好遇到二厅的兄弟到永福饭店做调查,然后我就和他们闲聊了几句,这才知道一厅杨志超自杀的事,他们到永福饭店做调查只是例行公事。当特务的都多疑,我也没有例外,加上杨志超吃饭的时间和店主说的时间高度吻合,于是我就让二厅的兄弟把杨志超的照片拿了出来,让店主认。” “店主记性不错,还记得杨志超,但是和三幅画像上的那个人交谈的却不是杨志超,而是和他一起吃饭的那个人——” “孙长官,这就是我们今天来这里的原因——我们想问一哈孙长官,你和照片上的这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你们都说了些啥子?” 这是在诱供! 在一边听着的三个人,沈君舟的嘴角浮出了淡淡的笑容,王晋全则一脸平淡,对有经验的特务来说,诱供根本算不得什么本事。 “不过这家伙反应能力和口才确实不错,这么短的时间就编出这样一个故事来,我要不是事先知道,连我都相信这家伙说的是真的。” 内心里,王晋全暗生钦佩。 杜凌云则是一脸严肃,一厅已经出了一个为日本人卖命的特务了,他可不希望再出一个。 只有知道真相的人才能知道苏林洋的一番话是在诱供,可对不明真相的人来说,这番言之凿凿的话语,分明是成竹在胸的表现。 孙广森没有再看手里的照片,皱着眉头,面带茫然地自言自语,“我和照片上的一个人在一起过……我怎么不记得?” 语气并不十分肯定和坚决。 这让苏林洋那颗一直悬到嗓子眼上的心这才往回落了落。 只有他才知道杨志超是怎么死的。但他却不能说,即便说了,也未见得有人会信——“我是来自未来的穿越者,我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 谁信谁傻子。 张嘴容易,把说出去的话收回来却是做不到的,别到时候孙广森没抓到、日本人在山城建的情报网没有破获,自己反倒被人当成了神经病给关了起来,就不划算了。 只能另辟蹊径。 对孙广森的一番说辞自然不是他的即兴发挥,如此流畅的缜密思维和逻辑能力,根本不是即兴发挥得出来的,而是在之前的“霓裳羽衣舞”中演绎出来的,目的只有一个,把孙广森逼上末路,逼着已经上了末路的孙广森走出下一步! 他相信,如孙广森这种心里有鬼的人,绝对会为自己的末路做些准备…… “孙长官不妨再好生想想。”苏林洋几乎是接过孙广森的话说道。 孙广森坚决一摇头,“没什么好想的,你们要是怀疑我,现在就把我抓起来好了。” 苏林洋客气说道:“孙长官你理解错了,我们并没有怀疑你,能进一厅的人,每一个都是经过了严格审查的,对党国的忠诚是没有问题的。我们怀疑谁也不会怀疑到孙长官您的身上。” 迷惑再一次涌上了孙广森的脸,“那你们……你们把我叫到这儿来是什么意思?” 苏林洋很有耐心地解释道:“我们现在手里只有这三个人的画像,其它的一无所知。人是可以伪装的,但声音却是很难伪装的,军队官兵来自五湖四海,孙长官久在军中,应该能从这个人的口音里听出是哪里的人,这对我们找到这三个人很有帮助,还请孙长官再仔细想一哈。” “好吧,我再想想——抽支烟没问题吧?”一转话音,孙广森问道。 “这里又不是审讯室,我们请孙长官您来只是了解一哈情况,又不是来搞审问的,孙长官想抽烟尽管抽就是了,要是身上没带,我这里有。” 苏林洋语气轻松地说道。 语气轻松,表情也轻松,可暗地里,他的目光却是在紧紧地盯着孙广森的手。 “不用了,我这儿有。” 道过一声,一个银色烟盒被孙广森从兜里摸了出来。 烟盒拿出来以后,孙广森没有马上打开烟盒,而是在手里停了停,然后才用另一只手将烟盒揭开——这一过程中,孙广森的手很是轻微地抖了一下,不是时刻留意着他手的人,根本看不出来。 这就够了! 烟盒刚一隙开一条缝,一直留意着孙广森那双手的苏林洋突然上前一步,一个俯身,手快若闪电地将盒盖一压,如铁钳一般将烟盒钳住,而后开始使劲地往自己这方拖。 几个动作一气呵成,不见丝毫的迟滞,就好像演练过无数次一样。 第三十三章 招供(上) 军令部的参谋都是一线部队主官出身,孙广森也不例外,他的反应一点不慢,几乎在苏林洋手发力的瞬间,他立刻明白了苏林洋的意图,握住烟盒的手立刻发力回拽——“苏中尉,你这是干什么?!” 嘴里,孙广森发出了惊呼。 这惊呼来自孙广森的灵魂深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失去了这个盒子,等待他的将是军统局里的酷刑和军统特务无休止的折磨。 “孙长官,还是抽我的吧。”苏林洋用国语说道。 “原来是你!” 孙广森发出很是恐惧的一声,他听出了苏林洋的声音。 还不等他的话音落定,边上,反应过来的沈君舟、王晋全和杜凌云三个人就冲了上来。 四比一,烟盒易手,落进了苏林洋的手里,孙广森也被制服,倒背着手捆在了椅子上。 绑住之后,王晋全抓住孙广森的衣领一把撕开,将孙广森的军服褪到肩膀下方,以防止其衣领藏毒。 然后,王晋全和杜凌云又相互看了一眼——“孙广森怎么认识这个姓苏的?” 这是两人共同的心声。 见沈君舟问都不问一声,两人不好开口,只能将心声掩埋了起来。 “我去打电话叫人来。”杜凌云走到桌前,一把抓起桌上的电话。 苏林洋上前,一把将放话机的架子压了下去,“等等杜长官——” 杜凌云看向苏林洋,没有吭声,等着给出答案。 “长官,我们可以给他一个机会。”苏林洋说道。 杜凌云冷笑,“什么机会?——这样的人你还指望他能改过自新?” “杜科长,电话放下!”说话的是沈君舟,这间屋里,只有他才有命令杜凌云的权力。 杜凌云撒手,将手里的电话往桌上一扔。 苏林洋这才松开压住的架子,把桌上的电话话机放回到架子上,而后走到沈君舟面前,将手里的烟盒递了上去。 “你收着吧。”沈君舟没接。 “王长官、杜长官,二位长官要不要看一下?”苏林洋向王晋全和杜凌云问道。 “没什么好看的,不看了,你收起来吧。”王晋全答道。 杜凌云没有吭声,一厅再出一个日本特务,他现在哪还有心情看这个。 苏林洋没有再问,打开了手里的铝质烟盒。 烟盒里的烟是刚上市不久的“八百壮士”,随便捡出一支瞧了瞧,也看不出什么来,便又将烟放了回去,合上,把烟盒收了起来。 走到孙广森面前站定,盯着椅子上一脸灰败的孙广森,苏林洋一脸平淡地说道:“孙长官,机会已经给你了,是现在说,还是在军统局的审讯室里走上一遭再说,你自己掂量着办。” 孙广森没有理会苏林洋的话,盯着苏林洋,一脸的不可思议,“你竟然没死!” “我没死……什么意思?”苏林洋一脸莫名其妙,样子逼真。 等了等,他将脸上的样子换成了似懂非懂状,向孙广森问道:“听孙长官的意思,我现在应该是一个已经死掉了的人……孙长官,是这意思吧?” 孙广森没有回答,嘴里一声长叹,“这大概就是天意吧!” “也不知道我这演技如何,有没有瞒过军统的这两个老鬼。”松口气的同时,苏林洋没有忘记问上自己一声。 “组长,那个,我要不要回避一下?”他向沈君舟问道。 沈君舟声音响起,“有什么回避的,继续问。” “是组长。” 应过一声,他重新面向孙广森,“孙长官,还是先前的话,是在这里说,还是去咱们军统局的审讯室里说?” 赖活都活不了,只能寄希望于好好地、痛痛快快地去死。 孙广森开口,“我说,但我有一个条件——” 苏林洋没有接话,他一个小小的中尉,是没有资格答应孙广森的条件的,哪怕只是欺骗一下。 “你麻辣隔壁,你还有脸讲条件,你这个败类!”杜凌云在一边怒骂。 “杜科长,还请收敛一下。”沈君舟声音响起。 杜凌云闭嘴,拿眼瞪着绑在椅子上的孙广森。 沈君舟上前两步,到孙广森面前,“说,什么条件?” 孙广森答道:“我自知罪孽深重,不指望被人原谅,只求速死。还望成全。” 沈君舟点头,“这个要求不过分,我答应你。” “请问您是——”看着沈君舟,孙广森问道。 沈君舟没有回答,反问:“有没有听说过军统局的甲室?” 孙广森摇头。 沈君舟说道:“甲室是戴副局长的私人办公室,我是这间办公室里的一名秘书,如果我的话都不能让你相信,那我就只有打电话让军统局审讯室来这儿接人了。” “我信!” 孙广森使劲一点头,此时此刻,不管这位沈组长说的是真是假,他都只有去选择相信,他已经没有了可以讨价还价的本钱了,“你们想问什么,问吧。” “苏中尉,你来问;王科长、杜科长,你们两个做下记录。”沈君舟一声令下。 “是组长。” 苏林洋没有推辞,等到王晋全和杜凌云两人做好记录的准备,他便开始发问:“你在为谁做事?” “我在替日本人做事。”孙广森答道。 “你怎么知道是日本人?” “因为招募我的那个人就是日本人。” “你是怎么被日本人招募的?” “我是在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被日本人招募的,地点是在上海闸北,当时我是26师的一名副营长。长官部的撤退命令下达以后,由于撤退无序,我所在的营被追击上来的日军打散。当时我已经身负重伤,连路都走不了,就在我以为我要死了的时候,一个穿和服的日本女人救了我——” 孙广森的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来,“她把我背到她的住处,对我悉心照料,让我康复;我喜欢上了她,再也离不开她……有一天,她告诉我说,希望我能为她的国家做点事情,我这才知道她是一名特务,因为喜欢她,我没有拒绝。我答应了。” “照片上这三个人认识吗?” “我只认得两个,另一个我也不认识。” “哪一个不认识?”苏林洋将三张照片拿了出来,展示给孙广森看。 “中间这一个。”孙广森答道。 把这张照片翻过来一看,是那名等着理发的客人。 将这张照片放到一边以后,苏林洋晃动了一下手里的两张照片,“说说这两个人,他们叫什么、住哪儿、你们怎么联系?” 孙广森眼睛看着苏林洋手里的一张照片,说道:“这个人自称丁元,行动的时候他坐在茶馆里;剩下的这个叫齐宝善,扮的是售卖零食的小贩。两个人的真名和住哪儿我不知道,我们是因为这次行动才联系上的,之前我从没见过这两人,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两个人是日本人。”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日本人?” “他们在说到日本的时候,用的是‘帝国’两个字。” “你们为什么要毒死杨志超?” “因为只有杨志超死了,我才能加入到一厅即将开始的这个防御计划的制定中去。” “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个计划的?” “那两个日本人说的,不过他们没有告诉我他们是从哪里知道的。” “他们又是怎么知道杨志超在这个计划的名单上?” “杨参谋业务精湛,厅里每一次重要计划的制定他都参与了的,这一次自然也不会例外。” “你们怎么知道杨志超死后,你一定能进入到这个计划的制定里去?” “日本人手里有军令部一厅全部参谋人员的名单,他们做过分析,我是顶替杨志超的第一人选。” “名单是谁提供的?” “是我提供的。” “为什么要用下毒的方式而不是别的方式,并且还是在公开场合?” “他们有用过别的方式,制造事故和意外,但几次都被杨志超在无意中躲过去了。六月一日,所有参与计划制定的人员都会被封闭——” “等一下,六月一日这个时间你是怎么知道的?”苏林洋打断了孙广森的话,问道。 孙广森答道:“是丁元告诉我的,他又是从哪里知道的,他没说。” “继续说。” “按照惯例,参与大型作战计划的参谋人员,在计划开始的前一天,会有半天休假。五月三十一日下午是最后一次机会,不能失手,为保万无一失,日本人一共准备了两套方案——第一套方案就是由我出面,把杨志超带进永福饭店,然后对其进行投毒;一旦失败,就启动第二套方案,由丁元和齐宝善故意制造事端,干掉杨志超,地点就在饭店外。所以会选择在公开场合下毒,是因为公开场合是一个人戒心最小的时候,容易得手,不会让其他人产生怀疑,并且‘自杀’也容易让人相信。” “你跟杨志超关系很好?” “我们就只是一般的同事关系,见面点点头,其它就没有了。” “那他为什么要和你一起吃饭?” “我答应把我的表妹介绍给他——他夫人死得早,他本人要求又有些高,就一直单身;我告诉他我的表妹在市府工作,长相虽然一般,但却是市府的正式工作人员,他有些心动,就同意见见。” 第三十四章 招供(下) “你表妹叫什么名字?”苏林洋问道。 孙广森摇头,“我没有表妹,我是骗他的,反正是最后一次,也就无所谓真假了。” “为什么不穿军装穿便装?” “穿军装走哪儿都惹人眼,我告诉他说,我表妹不喜欢当兵的,让他先和我表妹认识,接触一段时间,等到我表妹喜欢上了他,再告诉我表妹实情。他同意了。” “杨志超的遗书怎么进他房间里的?” “是我放的。” “怎么放进去的?” “杨志超的宿舍在一楼,桌子就放在窗户边上,放进去是很容易的。” “遗书从哪儿得来的?” “是那个叫丁元的人交给我的。” “一桌子菜,你怎么知道毒是下在哪样菜里的?” “之前我已经接到了通知——” “谁给你的通知?” “从我和日本人联系的邮箱里接收到的。” “邮箱在哪儿?” “在长江边上,从龙象街过去。” “说具体地点。” “具体地点在……” “这份通知是怎么说的?” “这份通知让我在点菜的时候,点鱼香肉丝或者红烧豆腐这两样菜中的一样,毒就下在这两样菜里。” “等一下——” 苏林洋停止了审讯,脸上露出恍悟状,“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说我没死了——你的意思,那天我从店里伙计手中抢下来的那盘鱼香肉丝,已经被人下过毒?” “应该——” 孙广森迟疑着点了下头,“按邮件上说,应该是的。” “那我为什么没死?” “应该是你抢下的菜里没有下毒……” “你的意思,日本人事先已经知道我要把菜拦下来,所以没有投毒?” “这个……这我就不知道了,具体怎么回事,就只有日本人才知道,我也只是听命行事。” 苏林洋没有再问下毒的事情,移开话题,“杨参谋‘自杀’以后,那个邮箱还有没有给你送过邮件?” “没有。” …… 审问历经两个多钟头,主审的苏林洋问得很细,孙广森一一作答。 晚上十一点,审问结束,苏林洋从孙广森身上的衣服撕下一块,将他的嘴给堵住。 一边,沈君舟稍微看了看王晋全和杜凌云记录的口供,便将口供收了起来,“人和口供我要带走,怎么样才能不惊动楼里的人?” 沈君舟向王晋全问道。 楼里有加班的人,就这样出去,不被看见的可能性基本没有。 王晋全想了想,答道:“那就只有拉闸了——按照晚上加班的规定,停电之后,屋里所有人员必须留在室内,不得外出,违者以将违反纪律论处。” “电闸在哪儿?” “配电室。” “配电室没警卫?” “有。” “那你怎么去拉闸——告诉警卫我们要干什么,让他们配合一下?” “这个我自有办法,沈组长放心好了——我打个电话。” 说完,王晋全走到桌旁,拿起了电话,通过总机,接通了十科的电话。 像是已经知道接电话的人会是谁似的,接通之后,王晋全没有叫对方的名字,直接命令道:“我是王晋全,给你五分钟的时间,把二号楼的电闸破坏了,不要通知和惊动任何人……不要给我讲条件,出了问题我负责,就这样。挂了。” 王晋全挂掉了电话。 传闻中,军统特务的胆大妄为和无法无天,苏林洋今天算是见识了。 等待的五分钟里,屋里的四个人都没有说话,抽烟的三个人默不作声的抽着手里的烟,不抽烟的沈君舟走到窗户前,将紧闭的百叶窗拉开一些缝隙,从缝隙处呼吸着来自外面的新鲜空气。 五分钟过去,小会议室里的灯依然亮着。 “怎么搞的?!” 王晋全恼火一声,再次来到桌前,拿起了桌上的电话,“我是二厅三处的王晋全,给我接……” 灯,灭了。 王晋全挂断了电话。 “我们走吧。”王晋全道一声。 沈君舟的声音响起,“黑灯瞎火,人要跑了连该朝哪个方向追都不知道,安全起见,还是让我们的人上来再走——王科长,你跑一趟,把我的人叫上来;杜科长就留在这里,暂时哪儿也别去;苏中尉把人盯紧了,别让人跑掉了。” 三个人各应一声,该走的走,该留的留,该盯人的也把人盯紧了。 负责盯人的苏林洋心里清楚,沈君舟要他盯的不仅仅是孙广森,还有杜凌云。 孙广森现在的口供是不能够去相信的,没有结案以前,军令部一厅人人都有可能是孙广森的同伙,包括杜凌云。 “这心思,也真够缜密的……这家伙在当军统特务以前是做什么的?”苏林洋对这位来自军统甲室的组长生出了好奇。 小会议室在三楼,一来一去要不了多少时间,很快,出去的王晋全就带着沈君舟带来的几个手下回到了会议室。 将孙广森带下楼的过程中没有出现波折,几个人押着孙广森顺利地来到楼下,将人塞进了车里。 “今天的事情先不要上报,等我回去后和宫处长通了电话以后再说,你等宫处长的电话。” 孙广森装上车,沈君舟向王晋全叮嘱。 “是。”王晋全应一声。 叮嘱完,稍作沉默,沈君舟又才说道:“笔迹鉴定的事,好生查一查,要是只是失误或者技术原因,没有别的因素在里面,你们就自己处理吧。” “沈组长放心,我一定好生查,绝不会再有意外。谢谢沈组长。”王晋全感激说道。 “后面的事情知道怎么处理了?”沈君舟问一句。 “知道。” “知道就好。走了。” 道过一声,沈君舟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车开动,拉上车帘的两辆轿车驶出了军令部,没有去往和平街,而是向属于军统局的龙门看守所驶去。 两辆车开走,王晋全走到了跟出来的杜凌云跟前,说道:“杜科长,去我那里坐坐吧,夜还很长,咱们聊聊天。” 声音落下,几个属于二厅三处的特务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杜凌云苦笑——能不去吗?当然不能。 “那就有劳王科长带下路。” “应当的,杜科长请——” …… 驶出军令部,两辆轿车行驶一阵,停在了龙门看守所大门外。 一名特务下车叫开了门,两辆车驶了进去。 下车后,沈君舟当着看守所所长陈元俭的面,向苏林洋命令道:“你先找地方把人关起来,由你们负责看着,没有接到我的命令之前,任何人不得提审、不得靠近,不听命令就开枪,生死不论。我去打几个电话——你的办公室在哪儿?” 沈君舟向所长陈元俭问道。 陈元俭很是客气,“在这边。我来带路——沈组长请。” 苏林洋指挥几名特务,把孙广森押进了一间单独的牢房里。 向看守所的特务要来脚镣手铐,给孙广森戴上,指派了两名特务盯着,他自己和两名特务走出了牢房。 接过一名特务递来的烟,点燃,靠在牢房外的墙壁上抽着;粒米未沾,肚子又开始咕噜噜地叫,然而他的心思却并没有在这上面,而是放在了他接下来该去作何应对上。 原主吃下毒药这件事他现在只能算是暂时过关,一旦这桩由自杀案牵涉出来的间谍案被侦破,“他”吃下毒药却没有死的这件事一定会被落网的日本特务给吐出来,他又该去作何解释? 想了很久,他觉得还是早前在军令部想到的那个策略是最为正确的应对之策——一问三不知! “我为什么要解释?不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确有其事——记住了,一定要当什么都不知道。” 他告诫自己。 “戴老板要是知道我百毒不侵,会不会把我留在他身边,或者送去蒋某人那里,在他们吃饭的时候替他们尝个毒什么的……” 有了应对,他开始浮想联翩,想着那些山珍海味,想着那些美味佳肴,幻想中,咕噜噜的饥饿声如海浪一般,一浪接着一浪。 “还是红党好啊,这个时间,怎么也该来上一顿宵夜。” 阵阵的声响中,他想起了前生没有辞职的时候,每到加班时,组织上的那些关怀,心里顿时生出了无限的感慨。 正感慨,看守所的两个特务一个端盆一个抱碗,向守在牢房门口的苏林洋三人走了过来,热腾腾的香气隔着远远的距离都能闻见。 “果然是说什么来什么,说宵夜就来宵夜。”苏林洋暗道。 两个特务到三人面前,一特务说道:“沈组长说你们没吃饭,让我们给你们煮了一些面条。” “谢谢了。” 苏林洋称谢一些,接过了特务端在手里的盆子,另一特务上前,从另一人手里接过了碗筷。 送面来的两个看守所特务离开。 苏林洋也不讲究,将面盆往地上一放,捞两碗面让一特务给看住孙广森的那两特务送去,而后给自己捞上一碗,找了个台阶,往台阶上一坐,唏哩呼噜的吃了起来。 一连吃了两碗,他这才放下了手里的碗,揩过嘴,点一支烟坐在那里抽着;另外两个特务也和他一样,吃完饭之后各点一支烟抽着,也都不说一句话。 三个人默不作声地等待着。 一等就是两个小时。 第三十五章 放饵钓鱼 两小时后,一个看守所的特务走了过来,向守在牢房门口的苏林洋三人问道:“你们谁是苏组长?” 苏林洋应声,“我就是,什么事?” “沈组长让你去会议室。” “会议室在哪儿?” “我带你去,跟我来。” 跟着传话的特务,苏林洋走进了一间很是宽敞的屋子里。 屋子里已经坐了二十一个人,分上下而坐——一坐上方的包括沈君舟在内共六个人。 上方其他五个人苏林洋全都认得,坐主位的是主持军统日常工作的秘书室代理主任毛七五、本部情报处处长廖舒恒、行动处处长徐怀远和卫戍总司令部稽查处处长高向松,最后一位则是军统山城特别区的督察长宋建桥。 坐下方的共有十五个人,因为背对着,也不知道这十五个人认不认识、究竟是谁。来自哪个部门。 正准备找个地方坐下来,上方的沈君舟向他一招手,“苏组长,你过来。” 苏林洋走了过去。 沈君舟将苏林洋引到毛七五身前,向两人介绍,“这是本部毛代主任,这是渝特区西南组的苏林洋苏中尉——这起日谍案能有重大突破,苏中尉功不可没。” 毛七五看了看苏林洋,点头,一脸赞许地说道:“不错,这才是咱们军统人该有的样子!懂得用脑,而不是一味的使用蛮力——我记住你了,自己找地方坐吧。” “是。”苏林洋应一声,转身走了下去,捡了个偏僻位置坐了下来。 虽然只是一眼而过,但下方的这十五个人他却是一个也没有落下,这十五个人他大多认得,不知道名字的也照过面,这些人不是来自行动处就是来自卫戍总司令部稽查处,这里面也包括午饭过后在沈君舟办公室看到的韩副科长三个人。 余下几个生面孔虽然从未见过面,但每次大案情报处都是不可或缺的,并且情报处长廖舒恒也来到了这里,因而这几个人来自哪里也就不言自明了。 “这些人应该就是特别行动组的全部骨干了。”他猜测。这还是他加入特别行动组以来,第一次和这些人见面。 “(毛代主任,人都到齐了。”沈君舟向毛七五道一声。 刚刚才落下的毛七五的声音重新响了起来,比起刚才,声音不仅大声了许多,也严厉了许多,“说一下,大半夜我和几位处长来这里,不是来干涉沈组长办案的,是奉老板的命令来给沈组长撑腰来的!” “军令部出现了日谍,这件事情不仅老板知道了,委座也已经知道了。委座震怒,要求我们把这个案子一查到底,不仅要查军令部里还有没有潜伏的日谍,还要查在这起案子里的泄密行为和渎职失职的行为——这是委座对我们军统的厚爱!老板严令,谁要在这次行动中玩忽懈怠,造成日谍脱逃或者重大机密泄露,一律以军法处置!” “另外,我给诸位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就在我出发来这里之前,经过局里各位同志的努力,照片上的三个人我们都已找到,详细情况沈组长告诉你们。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些,沈组长,开始吧。” 沈君舟的声音响起,“照片上的三个人,一个叫郑云齐,是江北县松云镇镇公所民政股里的一名文化干事,另外两个人,一个叫胡才,是南门药铺‘岐善堂’的老板,一个叫刘全福,在警察局的登记记录上,他的职业是行商。” “这是照片上三个人的情况。现在我来说一下案件的进展情况——几个小时前,我们抓获一名重要嫌犯,叫孙广森,是军令部一厅的一名参谋……” 沈君舟把抓获孙广森的经过和供词捡重点,向屋里的人讲了一遍。 “孙广森说的丁元和齐宝善正是那三张照片中的两个——丁元就是南门药铺‘岐善堂’的老板胡才,齐宝善就是行商刘全福!” “这两个人现在是不是已经离开山城我们谁也不知道,在没有确实证据证明这两个人已经离开了山城之前,对他们的追查不能停止,找不到这两个人,找到这两个人的住处那也是好的,找到落脚点,总会查出来一点什么——李组长,追查继续,不可懈怠,明白吗?” 一名年龄在三十左右的男子起身应道:“是组长。” 苏林洋认得应声的这名男子,叫李光远,来自卫戍总司令部稽查处行动科,是行动科的一名股长。 向李光远下达完命令,沈君舟接着说道,“(毛代主任刚才的话你们也都听到了,彻查军令部一厅的这个任务虽然是交给了(二厅三处,但因为和我们现在正在办的案子有牵连,军委会同意我们参与到调查中去,(二厅郑副厅长已经来过电话了,对特别行动组参与调查没有异议——向组长,军令部那边就由你去,任何与案子有关的情况都要第一时间报告,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 一名年龄和李光远相仿、苏林洋不认识的男子站起身来应上一声。 苏林洋不认识的这名男子来自军统本部情报处直属一股,是直属一股的股长,叫向延琛。 沈君舟的目光从向延琛身上移开,看着面前的这十几个人,说道:“现在来说孙广森口供里提到的那个邮箱。孙广森一直是通过这个邮箱和日本人保持联系,日本人对孙广森的所有命令也是通过这个邮箱传达的。” “我的计划相信你们也都已经猜到了——没错,和你们想的一样,放饵钓鱼!具体计划是,军委会让一厅制定的那个堡垒计划将在后天开始,明天临近午时,一厅会按照惯例,找个由头给参与制定堡垒计划的那些参谋们放半天假;午饭过后,一份经过我们选定的情报会放进孙广森说的那个邮箱里;” “等到取件人把邮箱里面的邮件取走,我们便对其实施跟踪,找到邮件的去处,找出真正的收件人,而后对其实施抓捕——吴组长,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们这个组了。” “是。”一名苏林洋认得却不知道名字的男子起身。 苏林洋不知道名字的这名男子名叫吴连弓,行动处侦查科侦查二股股长。 沈君舟看向了苏林洋,“苏组长,你跟着吴组长一起行动,听从他的安排。” “是。”苏林洋起身一个立正。 “提醒你一下,这次你要是再把人给漏掉了,就等着挨枪子吧。”沈君舟提醒道。 苏林洋没有吭声,他知道沈君舟说的是什么;坐在上方的毛七五和几名处长也都没有吭声,神情自若,就好像根本不知道红党驻山城办事处的吴正清是怎么离开办事处消失无踪的。 提醒完,沈君舟的目光重新回到吴连弓身上,“能不能把日本人在山城建的这个地下情报网一网打尽,我们现在就只有指望它了,还请吴组长务必慎重。” 沈君舟告诫。 吴连弓一脸慎重的回答道:“组长放心,这次参加特别行动组的都是处里从各股抽掉的好手,绝不会出差错的。” “这就好。” 沈君舟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转向了向延琛,“放入邮箱的情报就由你负责准备,去和三处商量一下,看准备什么样的情报合适。提醒一下,放入的情报一定要是孙广森能够接触得到的情报——假戏也要真唱,明白吗?” “明白组长——组长,情报准备好以后,是交给谁还是由我们直接放入邮箱?”应完,向延琛问道。 “交给吴组长吧,他们的实际经验要更足一些。” 回答完,沈君舟再次转向了毛七五,问道:“(毛代主任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毛七五开口,“工作上的事情我没什么可说的,宣布两件事情——第一件,经老板推荐、军委会批准,山城特别区区长一职暂由山城特别区督察长宋建桥代理,即刻生效;第二件,免去赵宁安山城特别区西南组组长一职,暂留西南组,以待此次案件结束之后再做最后的处置,西南组组长一职由宋区长兼任。就这两件事情,其它我没什么要说的了。” “只是免去职务?” 听到对赵宁安的处罚只是免除职务,苏林洋很是惊讶。以他对戴老板的了解,赵宁安就算不被戴老板给毙了,也会被送去息烽行辕,在那里把牢底坐穿。但是现在…… 苏林洋有些看不懂了。 “戴老板怎么转性了……没听说赵宁安在军统里有什么靠山,家里也是普通人家,戴老板怎么会放他一马……这不科学啊!” 苏林洋很是想不明白。 沈君舟的声音响起,“几位处长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沈君舟转向了廖舒恒四人。 情报处长廖舒恒摆摆手,“沈组长不用顾忌我们,我们就是出来凉快凉快的,顺便把那些不听话的带回去,仅此而已。” 行动处长徐怀远跟着说道:“是啊,沈组长你该干嘛干嘛,不用管我们。” “真没什么说的?” 沈君舟目光落在了稽查处长高向松和新任特别区代理区长的宋建桥身上。 第三十六章 只能是上海 “我最烦的就是你这种婆婆妈妈的人,走了!”话说完,高向松起身离去。 “沈组长你别盯着我,我这还没上任呢,问也白问,我什么都不知道。”宋建桥答道。 沈君舟这才转过身,面朝众人,说道:“行了,就这样吧,接到命令的小组,下去后立刻开始准备;其他没有接到命令的小组,之前干什么继续干什么,任务已经完结了的,回指挥部待命。散会!” 坐在下方的十几个特务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这地方从建起到今天以前,就从来没有来过,连长成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两位,有没有兴趣参观一下?” 当最后一个特务离开会议室,情报处长廖舒恒站了起来,向行动处长徐怀远和新任特别区代理区长的宋建桥发出了邀请。 没有人会在大半夜参观看守所的,除非得了神经病或者真遇见了鬼。 “是啊,今天要不来这里,我还不知道咱们局还有这样一处地方,既然已经来了,那就参观一下吧。” 行动处长宋怀远跟着站了起来。 知道这是在给毛七五和沈君舟说话腾地方,新任特别区代理区长的宋建桥也站了起来,“天这么热,回去也睡不着,那就一起吧。” 三名处长动身离开,把会议室留给了沈君舟和毛七五。 目光从关上的会议室门上收回,沈君舟看向了毛七五,说道:“主任,这里没外人了,有什么话,还请直说。” 毛七五代理的是主任秘书一职,但却是戴老板任命的甲室主任,沈君舟是甲室秘书,私下里称毛七五为主任算不上错。 毛七五的声音响起,“老板让我带话给你,让你再慎重考虑一下,没必要只身犯险,以你的才智,留在后方的作用远大于你在外面的作用。去了外面,一旦你有什么意外,对我们军统、对党国都是一个重大的损失。还有的是时间,你还是多考虑一下吧。” “不用考虑了!” 沈君舟摇头,“只要是工作,就得有人去做,我不去就得别人去,我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一样是命!把安逸享受留给自己,流血牺牲的事情让给别人,这不是一个军人的本分;而且我这次去敌占区,除了任务之外,我还想对日本情报机关的行为做事有一个近距离的直观了解——对外情报工作一直是我们的短板,别的国家也就罢了,日本可是搬不走的恶邻,不把这个恶邻了解得彻彻底底,未来说不定我们还要吃亏。” “这是一个长期的工作,非一朝一夕解决得了的……” “还请主任莫要再劝。” “好吧,既然你主意已定,我也就不再劝你了,不过老板有令,如果你实在要去敌占区,就只能去一个地方——只能是上海。” “南京或者北平不行吗?” “不行。这两个地方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我们在那里已经没有了根基,只能小打小闹一下,一旦闹出大的动静来,想不被抓,你就只有撤出来,这对我们继续开展工作是不利的;而你一旦被抓,后果是什么,你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 “让我去上海,是因为上海有英法租界,而我还有一张美国大学的文凭,是这意思吗?” “两个原因都有,更为主要的是,上海现在是远东的情报交换中心,北平、南京这些地方弄不到的情报,在上海基本都可以弄到。” “好吧,我接受老板的安排,去上海。我在上海的身份是什么——我指的是局里给我的任命?” “特派员。” “权限呢?” “局里在上海的力量你全部都可以使用,你的命令就是本部的命令,但仅限于上海。” “怕我中途变卦去了别的地方?” “这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我们在上海的力量就是被日伪全部拔除了,我们也还可以重建,毕竟那是一片肥沃的土地;而其它地方,我们的力量一旦被毁,再建起来了就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家当不多,必须得珍惜,相信你明白我说这话的意思。” “我明白。主任放心,大难来时,我不会苟活的。” “明白就好。” …… 就在沈君舟和毛七五说着话的时候,苏林洋也被吴连弓带进了看守所内的另一个房间里。 吴连弓在桌上铺开一张地图,苏林洋、吴连弓和行动处、稽查处的几个特务围在这张地图前,商量着明天的行动。 孙广森使用的邮箱设在下城通往长江边的一条路上,因为地势陡峭,这里的住户较之其它地区要少得多,对监视者来说,这样的环境有利有弊。 有利的是,取件人很难逃过监视者的眼睛;不利的是,取件人同样容易发现隐藏在暗处的监视者。 谁能成为最后的获胜者,就要看谁更技高一筹。 几个人对着地图一阵仔细研究,各路口、地段、监视特务隐藏地点和人数等等这些终于被确定了下来。 “明天我们去现场看一下地形和环境,早上六点半,在龙象街街口碰头。”把任务向几个小组长做了分派以后,吴连弓说道。 “问一下吴组长,谁去开启邮箱?”苏林洋问一句。 吴连弓答道:“一个很简单的活,谁去都可以,你要是想,就你去吧。” 苏林洋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咱们还是慎重一些比较好。” “怎么讲?”吴连弓认真问道。 “今天中午之前,我在负责一个监视任务……” 苏林洋省去监视地点和目标的名字,把贴吕洞宾那首《悟禅偈》诗的事情说了出来,“虽然现在还不知道这首诗和孙广森的那个邮箱之间有没有关系,但我觉得,慎重一些总是没错的。” “你有什么建议?”吴连弓问道。 苏林洋答道:“我建议还是对开邮箱的人筛选一下,不说要和孙广森长得有多像,最起码在外型上要做到尽可能的相似;还有,行动的时候尽可能的保密,把这里当着是沦陷区,以防止邮箱设置地点有人在暗中监视。” 想了想,吴连弓点点头,“有道理——苏组长的话你们也都听到了,我再重复一遍,明天我们不是在山城行动,是在日本人占领下的沦陷区行动,听明白了吗?” 吴连弓向几个小组长问道。 “明白。”几个小组长应声。 “陈组长,人选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吴连弓对名叫陈克湘的小组长说道。 “是组长。苏组长,这个孙广森关在哪里的,我得知道他长什么样才行。”应过一声,陈克湘向苏林洋问道。 “沈组长有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孙广森,还是我带你去吧。” “谢谢苏组长。” “陈组长客气了——吴组长,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没有?”苏林洋向吴连弓问道。 “没有什么可交代的了,你去吧,别忘了明天的时间。” “不会忘的。我们走吧。”苏林洋向陈克湘招呼一声。 两人走出房间,向关押孙广森的那间单独的牢房走去。 “组长,这家伙刚漏掉了红党驻山城办事处的一个重要人物,沈组长怎么还让他参与到这次行动里来?” 苏林洋刚出门,一名小组长便向吴连弓问道。 苏林洋漏掉红党驻山城办事处工作人员吴正清的事情,已经作为一次事故在军统外勤人员里通报。 “做好自己的事情,这不是该你操心的。”吴连弓答道。 “组长,这家伙要是再把人给漏掉了,我们也会跟着倒霉的。”小组长提醒。 “沈组长刚才在会上的话你没听见?”吴连弓叱道。 …… 苏林洋带着陈克湘来到关押孙广森的地方。 这间单独的牢房外,门口站着的已经不是他离开时的那两名特务,而是几个不认识的人。 “这里一直是由我带人在看守的,我的人呢?”苏林洋向一男子问道。 “你就是苏组长?”一男子插话问道。 “我就是,你们是什么人?” 男子答道:“我们是情报处的,这里现在由我们接手了。你的人刚走,应该在外面等着,没有离开。” “我怎么没有接到命令?” “这我就不知道了。” “我们看守的那个人还关在这儿?” “抱歉,无可奉告。” “我们要进去一下——” “这不行。” “这里你负责?” “不是。” “那让这里负责的人出来一下,我有事要和他说——工作上的事。” “苏组长请稍等。” 男子转身进到了屋里。 稍等,进去的男子陪着两个人从屋里走了出来,一个是会议室里见过的向姓组长,另一个则是特别行动组的组长沈君舟。 看到沈君舟出现在这儿,苏林洋有些意外,“这家伙怎么会在这儿?” 他问自己一声。 “说吧,什么工作上的事情?”看着苏林洋,沈君舟开门见山地问道。 苏林洋答道:“我建议吴组长找一个和里面那家伙外型相似的人开邮箱,吴组长同意了,把人选的事情交给了陈组长,我带陈组长是来见人的。” 第三十七章 四平街 “为什么给出这样的建议?”沈君舟问道。 苏林洋答道:“因为那首吕洞宾的诗,我觉得还是慎重一些好。” “贴诗的人已经找到了,是个老太太,这段时间他的儿子精神状态很不好,她担心出什么意外,听人说起了贴偈的事,就找人写了一份贴在了招贴栏上,找到她的时候,她家里还有十几张没有贴出去。” “组长,我觉得这件事太过凑巧了一些。” “这件事还没有结论,还在查——让陈组长进去吧。”沈君舟对向延琛说道。 “是。陈组长你跟我来。” 向延琛道一声,带着陈克湘进去了,苏林洋和沈君舟都没有进去,留在了外面。 “你们那边布置得怎么样了?”沈君舟问一句。 “已经完成了,就等明天的行动。”苏林洋答道。 沈君舟抬腕看了看表。 “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还可以睡一下,走吧,我们回旅社。” 向苏林洋道一声,沈君舟抬脚便向看守所外走去。 苏林洋跟上。 汇合等在外面的几个特务,一行人坐上车,出了看守所。 回到和记旅社,苏林洋草草地洗了一下,便上到二楼范戎和他说过的那个房间。 房间里,范戎已经入睡,发出轻微的鼾声。 苏林洋没有去惊醒,轻手轻脚地来到自己床前,给房间里的闹钟上好条,闹钟放在自己枕头边,而后倒头便睡。 六点钟,闹钟响起,苏林洋惊醒,不等眼睛睁开,他便一把抓起闹钟往被窝里一塞。 尽管动作很快,闹钟的响铃声还是将范戎从睡梦中惊醒。 “昨晚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另一张床上,坐起来的范戎揉着惺忪的眼睛,向苏林洋问道。 苏林洋一边穿衣服,一边答道:“没看时间,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睡了,就没叫醒你。” “我昨晚可是等了你一晚上……你这是去哪儿?” “出任务。” “也不带上我,你这人,没意思。” “你又不是第一天才吃上这碗饭,任务是怎么回事你又不是不清楚——不和你说了,走了。” 话说完,已经穿戴好的苏林洋径直向房门走去。 范戎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咱们好久没一起喝酒了,早点回来,今晚咱们喝一台。” “我尽量。” 道过这一声,他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到底楼盥洗处接了点水抹了抹脸、含了点水漱了漱口,他没再耽搁,径直出了旅馆的门。 叫住一辆经过的黄包车,坐了上去。 “龙象街街口。”苏林洋向车夫招呼一声。 车夫应上一声,拖着黄包车跑了起来。 一刻钟后,黄包车来到了龙象街街口,沿路看过去,却没有看到吴连弓和他的人。 选了个地方让车夫停了车,付清车钱后,他下了车。 正打量,一个胡子拉碴穿着邋遢的男人向他走了过来。 苏林洋看了看男子的脸,不认识,但当男子向他看过来时,他从男子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一种熟悉。 有过目不忘的记忆,他立刻将这熟悉和陈克湘对应上。 不过,他并没有把自己的这一能力暴露出来,对他这样一个“心在汉室”的军统特务来说,藏拙在任何时候都不为过,完完全全把自己坦白出来,就和找死差不了多少。 他将投去的目光收了回来,扫向整个街面。 天色已经大亮,一向繁华的龙象街,很多商铺店面这时都已经开门,街面上也出现了不少吃早饭的食客,看上去一派热闹和生机勃勃的景象。 见苏林洋没有认出自己来,陈克湘在心里暗自得意的同时,又对苏林洋生出轻视来。 “训练班培训出来的也不过如此。”陈克湘在心里冷哼道。 “先生,能不能给支烟抽?”走到苏林洋跟前,他开口问道。 “是……”苏林洋假装惊讶。 “嘘。” 苏林洋没再吭声,掏出烟来,给陈克湘递去一支。 陈克湘接过。 “怎么不换一下装?”点烟的时候,陈克湘问一句。 “住的地方不太方便。” “跟我来。” 道过这一声,陈克湘走开,苏林洋跟上。 陈克湘沿街走上一段距离,拐进了一条巷子。 走不长的路,转到另一条巷子里;没走多远,陈克湘在一扇门前站定,敲开了房门。 “进去。”他向一旁的苏林洋招呼一声。 苏林洋快步进了门——屋里,他看到了吴连弓。 “带他去化一下妆。”吴连弓对屋里的一名特务说道。 特务将苏林洋引到了楼上的一个房间里。 房间是专门用来化妆的,从头套胡须到各色粉水、再到各式各样的衣服,应有尽有。 这次化妆只是勘察地形环境,遮住本来面目不让人认出来即可,不需要有多精细;地形环境勘察完以后还会进行重新化妆,其伪装将与装扮的职业相符,这时候所化的妆才需要精细,以防止被跟踪的目标看出破绽来。 戴上头套、粘上胡须和假眉毛,脱下身上的衣服和鞋子重新换上一身,用时不到十分钟,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的苏林洋从楼上走了下来。 楼下的一个大房间里,吴连弓和两个化好妆的特务已经在等着他了,带他来这里的陈克湘已经不知去向。 苏林洋瞟了一眼房间,房间里放着与装扮身份相匹配的各种道具,从小贩担的挑子到卖报纸的报袋,市面上能看到的各种行当所使用的工具,在这里几乎都能看到。 准备不可谓不充分! 但这些准备却不是连夜准备的,而是早就有了的,看一些道具上积的灰尘就知道。 山城特别区也有这样的仓库,所以,这些道具是为谁准备的也就不言而喻了——这里是行动处的据点之一,是为跟踪监视红党地下党准备的。 “这是苏林洋苏组长,今天的行动你们跟着苏组长,听从苏组长的命令和安排——他叫赵统申,他叫苗义。” 吴连弓给三个人做了介绍。 介绍完,吴连弓说道:“苏组长,我把你的位置做了一下调整,你的位置由杏子巷调整到四平街,四平街就交给你来负责。有没有问题?” 龙象街是取件人前往和离开放置邮箱地点必须要经过的一条街。 取完情报,上了龙象街以后,取件人有多条路径离开龙象街,除了沿街左走或者右走之外,还有就是从街对面的几条巷子穿过去,这是离开龙象街最快的方式——几条巷子连接着的就是军委会所在的林森路,那里现在是整个山城最繁忙的一条路,从那里脱身是再容易不过、 杏子巷就是这几条巷子里的一条,一旦取件人从杏子巷穿过,接下来的监视跟踪任务就由他由他带领的小组去完成,直至为避免暴露,由新的小组来接替他们为止。 即便是出于安全考虑,确认一下自己有没有被人跟踪而舍弃了从街对面巷子穿过去的近路,取件人也只会沿龙象街右走,而绝不会左走,因为所有通向林森路的巷子全部在右边。 确认自己是否安全是不需要太长距离的,不管最后的确认结果是什么,离开还是逃跑,右走怎么也比左走快捷得多,也稳妥得多。 对急于离开现场,把情报交给地下情报网负责人的取件人来说,走左边的可能性基本被排除了。 龙象街往左走,尽头连接着的就是四平街,吴连弓这是要将他排除在这次行动之外。 苏林洋心知肚明,原因无他,出了漏掉吴正清这样的“事故”,吴连弓对他不放心。 吴连弓是整个这次监视行动的行动组长,他有这个权力,换哪儿说理都说得过去。 苏林洋无话可说,他只能接受。 “没问题。”苏林洋答道。 “没问题就好,你们出发吧。” “行,那我们去了。走吧。” 向两个刚分到的手下招呼一声,苏林洋出了大房间,沿来时的路离开了这处据点。 离开据点,三个人回到龙象街,分散开来,沿龙象街往四平街走去。 龙象街的尽头就是四平街,与行动处的那处据点有三百米左右的距离,因为这段不属于三个人的监视范围,三个人走得很快,没用几分钟便来到了四平街。 四平街是山城的娱乐中心,汇聚了很多家的歌舞厅夜总会,山城有名的歌舞厅夜总会有超过一半集中在这里。 这里属于夜晚,白天则要冷清许多,沿街的那些门这个时间段依然是全部关闭着的。 临近四平街,苏林洋放慢了脚步,吃着从路边摊贩那里买来的油条,不紧不慢地向前面的四平街走去。 四平街是条短街,总长不到百米,虽然已经沦为了打酱油的旁观者,苏林洋还是认认真真地将周边连接四平街的各条巷子走了一遍。 十点钟,勘察完周边路径的苏林洋回到四平街,时间还很充裕,他没有急着回去,而是踩着慢悠悠的步伐闲逛一般往回走。 对经验丰富的行动处特务来说,跟踪一个从邮箱里取走情报的日本特务,并不算是一件有多艰巨的任务。因而,虽然被排除在了行动之外,但苏林洋并不担心什么,他放松心情,边走边沿途打量着。 第三十八章 宋雪瑶 这是苏林洋在民国复活以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逛街。 前生,那些欧美国家他没有少去,国内的那些古城也是他经常的打卡之地,因而对龙象街上这种西洋建筑和中式建筑、富丽堂皇与破烂衰败凑在一起的街景,看过几眼之后,他就失去了兴趣。 心思回转,落在了吴连弓调整他监视位置这件事情上。 “有了‘漏掉’吴正清这件事,估计以后军统的特务们都要对我防着点,重要的事情多半会将我排除在外,就算是让我参与,最多也就像今天这样,刷一下存在感而已,这对红党、对抗战都没有什么帮助,和混吃等死没什么区别——这肯定不行……” “还是发封邮件,问问那个吴正清,问他们哪个地方最需要帮助——哪个地方最需要我就去那里……要让我去东北呢?这个时间抗联好像都已经撤到苏联境内去了……孤掌难鸣啊……” “要有个时空门就好了,飞机坦克大炮这些重装备就免了,就自动步枪、各类单兵导弹、小型无人机、夜视仪等等这些单兵装备就可以了,咱自己拉一票武装,专打夜战!也不要求一口吃成一个大胖子,采用零敲牛皮糖的战术,今晚干掉关东军一个中队,明晚再干掉一个,一两个月干掉关东军一个师团也就差不多了……” 不知不觉中,他的思维就偏离原先的主题,开启了天马行空的神剧模式。 三百米左右的距离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一晃而过,一前两后,苏林洋带着赵统申、苗义这两个特务回到了军统行动处的这个据点。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担任此次行动主力的那些特务全都回来了,他这个基本上已成看客的相公小组竟然是最后回来的一个小组。 看着先回来的特务们在看向他时,脸上显露出来的不以为然的表情,他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适当的自负不是坏事,可要是过了头,那就适得其反了。 “怎么现在才回来?”吴连弓向他问道——表情平淡,没有不以为然。 “闲着没事,就多逛了逛。”苏林洋答道。 “希望一切顺利,不会有什么意外。”他暗道一声。 之前商量行动计划的时候,他已经提醒过吴连弓一次了,再提醒,很有可能引来吴连弓的恼怒。想着现在换人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他只得将那些准备提醒吴连弓的话咽了下去,换成了希望和祈祷。 接下来的时间,屋里的特务开始了行动前的准备,化妆的化妆,准备道具的准备道具…… 这次行动是根据孙广森的口供、比照孙广森以往行动的时间与轨迹来制定的,按照计划,装扮孙广森的特务会在吃过午饭之后离开军令部,前往邮箱地点;往邮箱里投完情报以后,在返回途中,在几处预置地点留下邮箱里有邮件的暗记。 向参加制定堡垒计划的参谋们宣布放假半天的时间设定在临近中午下班的十一点四十五分,这个时间,也是行动开始的时间。 十一点四十五分,随着吴连弓一声“出发”的令下,据点里已经提前吃过午饭的特务们或挑、或背、或者拿着别的什么符合自己装扮职业的道具,离开了据点,向各自蹲守的地点而去。 虽然已经沦为了打酱油的角色,苏林洋还是认真地给手下两个特务赵统申、苗义和他自己安排了角色—— 靠近龙象街一方有个卖烟和各种零食的铺子,看守铺子的是个三十来岁、看样子像是寡妇的女人,他将长得和小白脸接近的苗义安排在了那里,属于苗义的角色自然是囊中无一文钱、想依靠一副皮囊获得包养的小白脸角色; 赵统申外表一副看上去很老实的样子,安排给他的角色是被商家雇来发传单的临时工,商家已经找好,就是四平街上一家中等规模的歌舞厅,发传单的地点就在四平街和林森路交接的路口; 属于苏林洋自己的角色,则是一个来四平街找工作的小年轻。 四平街上歌舞厅、夜总会几十家,一家一家地问,一家一家的谈,混到行动结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三个人差不多都是本色出演,苏林洋和苗义都只是在唇上粘了两撇胡子,赵统申没有这个两撇胡子,但却在脸颊上多了一圈络腮胡。 吴连弓的出发令发出,苏林洋和手下两个特务跟着大队特务离开了据点,然后分开,各自奔向了四平街。 到了四平街,三个人很快进入到各自的角色里…… 郁金香歌舞厅。 门开着,苏林洋脑袋伸了进去。 瞅了瞅,没有看到人,正要叫里面有没有人,一个女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你是干什么的?” 回头,见是一个穿旗袍的年轻女子站在他身后,女子中上之姿,身材丰满,眉宇间轻佻之色可见。 “应该是这间歌舞厅里的舞女。”他猜测。 “我是来找工作的。请问小姐,你们这里招人吗?”他向女子问道。 嘴里在说着话,眼睛的一缕余光却是在看着街面,将所有能看到的面孔摄进记忆里…… 女子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嘴里自言一声,“长得还行……我们这里人已经满了,不招人了,不过姐姐这里倒有个差事,你愿不愿意干?” 女子问道。 “请问小姐,是什么差事?”他问道。 女子脸上漾起一片春意,“给姐姐当保姆。也不要你做别的,洗衣做饭都不要你做,姐姐只要你疼就可以了——你疼姐姐,姐姐就疼你,姐姐可疼人了。” 这都什么人啊这是! 苏林洋抬脚就想走,想想这才第一家,接下来的时间还很长,便将抬起的脚重新放了回去,说道:“能得小姐厚爱,这是我的福分,不过家里已有贤妻幼子,不敢逾越,就只能对小姐说声对不起了。” 女子答道:“你情我愿的事情,哪来什么对不起。这样吧,我也不要你给我当保姆,咱们就隔三岔五的约会一下,该给的费用我照给,当是给你补贴家用,其它时间你干什么我不管——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 眼瞅着街面上过往的行人,苏林洋没有吭声,寻思着要不要待会儿给辛兆明打个电话,把这女人逮进去关几天,让她在牢房里反躬自省一下。 “放心吧,不会破坏你家庭的,人生一世,要及时行乐,我还没玩够呢。”见苏林洋没有吭声,女子继续鼓动。 还是离开为好。 “不好意思小姐,打扰了,我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话说完,苏林洋抬脚向街对面的那家歌舞厅走去。 刚走出两步,身后,另一个女音响了起来,“又在勾引良家妇男,你就不怕孙公子知道了打上门来。” 先前说话的女子语气不屑的答道:“过过嘴瘾而已,你还真以为我要和他上床,这到晚上时间还长,总得找点事来做。” “别找事做了,咱们找人打几圈。”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很快便来到了下午的两点半。 从时间上推算,伪装成孙广森的特务这个时候已经完成了对最后一处暗记的标记,换句话说,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来取邮件的日本特务随时都有现身的可能。 尽管取邮件的日本特务出现在这里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苏林洋依旧把警觉性提到最高位置,大开记忆之门,尽可能的把所有从四平街上经过的面孔摄入到他的记忆里。 三点钟,一个熟悉、让他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原主的同乡和中学时的同学,宋雪瑶! 看到宋雪瑶,苏林洋的心里“咯噔”一下。 “她怎么会在这儿?”他问自己一声。 原主就是跟着宋雪瑶进了升阳巷,又跟错人进了永福饭店,这才丢掉了自己的命;现在宋雪瑶又一次出现在了这里,又是从龙象街过来的,并且正好是在对日本特务展开行动的这段时间里,要说是巧合,这也未免太巧合了一些…… 对熟悉的人来说,两撇假胡须是遮不住原来那张脸的,在他看到宋雪瑶的时候,宋雪瑶也看到了他。 宋雪瑶向他走了过来。 苏林洋没有回避,但也没有迎上去,待在原地,等着宋雪瑶走过来。 “老同学,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呢。” 在苏林洋面前站定,打量了苏林洋几眼之后,宋雪瑶这才说道。 苏林洋以老同学的口吻说道:“切,我还以为你认不出我来了呢——怎么样,我这胡子漂亮吧?” 说着,他伸出两根指头,捋了捋唇上的两撇胡子。 “难看死了,好好的,贴什么假胡子。” “电影厂不是在招演员吗,我想去试一试,看能不能选上。” “这跟假胡子有什么关系?” “我得表演一段节目给他们看,假胡子是表演节目时用的道具。” “电影厂不是在观音岩和南岸那边吗,你在这里表演给谁看?” “我在这里找工作。” “上次你不是说你不是有工作吗,怎么还找工作?”宋雪瑶奇怪问道。 第三十九章 枪声 苏林洋叹口气,“被辞了。” “你不是说你们老板待你们不错吗,怎么就被辞了呢?”宋雪瑶问道。 苏林洋纠正,“待我们不错那是他心情好的时候。” 宋雪瑶面带疑问,“他心情好不好跟你被辞了,有关系?” 苏林洋点头,“他心情一不好我们中就得有人重新去找工作,这次轮到我了。” “然后呢?” “大小姐,这还用得着问吗,然后我就来这里找工作了。” “你在这里找工作和电影厂招演员又有什么关系?” “刚刚有个卖头套假胡子的小贩从这儿过,看到他卖的头套和假胡子我才想起电影厂招演员的事情,就买了两撇胡子贴上,一边找工作一边体验生活,准备把今天混过去,明天就去电影厂——你呢,你怎么会在这儿的?” 不能多说自己,苏林洋把话题引到宋雪瑶身上。 “我也是来找工作的,不过不是在这儿,是在龙象街。”宋雪瑶答道。 龙象街报馆、银行、商会协会和其它各类机构不少,是山城少有的几条繁荣富庶街道之一,来这里找工作确实要容易得多。 “找到了吗?”苏林洋问道。 宋雪瑶点点头,“嗯,找到了,在一家协会找到了一份打字员的工作,让我明天就去上班。” “恭喜你了。” “晚上我请你吃饭,庆贺一下。” “让你破费怎么好意思——” “这有什么,咱们是老同学,等你考上了演员,你请我就是——我说,反正你也要考演员,要不就别找工作了,咱们走走。” “走走可以,工作还是要找的,万一考不上演员总还要吃饭不是。当然,你要觉得丢脸,那就算了。” “自食其力,有什么丢脸的。我们往哪儿走?” “往龙象街走吧,怎么说那里的机会也要大得多。” “我刚从那里过来,又走?” “一天三顿饭,每天都在重复,你还不照样每顿都吃得津津有味。” “这能比吗?真不该问你!” “已经问了,反悔也来不及了。走吧。” “都没说让人家一下,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 宋雪瑶嘴里虽然在这样说,人还是转了过来,方向保持和苏林洋一致,“走吧。” 道过这一声,两人迈开脚步,往龙象街而去。 苏林洋嘴里虽然一直在和宋雪瑶说着话,但他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街上往来的行人,不漏掉一张过往的面孔。 不长的距离很快走完,到两街交界处,他的一只脚刚一踏上龙象街,龙象街的另一头就传来“呯呯”两声枪响。 “出事了!”苏林洋心头一沉。 …… 龙象街。 按照行动计划,第四行动小组组长顾鹏从第二行动小组组长李天利“手里”接过目标——那名从邮箱里取走情报的取件人,而后向隐蔽在往来人流里的五名手下发去了目标的指示信号。 取件人是名身材魁梧的男子,穿长衫背画板,一副外出写生的画家打扮。 男子有一脸没有修整的络腮胡子,有一头浓密的乱糟糟好似鸡窝一般的头发,这样的装束是看不出来实际年龄的,只能有个大体上的判断,介于三十到四十五岁之间。 随着各所大学的内迁和各类学者、艺术家的涌入,现在的山城街头随处都能看到这种装扮的人,已经不能再像几年前那样引人注意。 第四小组的任务是负责龙象街右边的这一段,也就是不与四平街相连的这一段,它的尽头连接着的就是林森路。 当取件人沿龙象街直走,不管走路还是坐车,都由第四小组负责监视跟踪,直至将取件人“送”上林森路被其它小组接手为止;而一旦取件人选择从街对面的巷子里穿过,直接去往林森路,第四小组就将由主要负责变成替补,在接下来的跟踪监视过程里的某一段补上去…… 得到五名手下的确认回复之后,顾鹏没有跟上去,从李天利那里“接过”取件人时,他正好处在取件人的正面,与取件人相隔只有五六步的距离,他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让取件人留下印象。 稳妥起见,他停了下来,用一个外人看来再是正常不过的手势通知一名手下顶了上来,接替了自己的位置。 自然不是停在那里动也不动,即便此时他人已经在取件人的身后。 见手下跟了上去,顾鹏走到街边的一间商铺前,掏出钱包买了一盒烟。 接过店主的找零,顾鹏没有急着走,不紧不慢地点燃了一支烟抽着,等到他手下的另两个特务过去,他才掉过身,跟在两名手下后面,和落单的这名手下一道,往林森路而去。 小组一共六个人,两人一组,三组人交替着跟踪监视,这对总长三百米都不到的距离来说,不可谓不谨慎。 龙象街通往林森路的巷子一共有四条,分别是青衣巷、金银巷、杏子巷和桃片巷,巷子间的距离在四到五十米之间,四条巷子里只有金银巷和杏子巷可以通车,其它两条巷子都是不能通车的,即便是黄包车。 两人一组的第一组人是在金银巷退下来的,第二组人跟到杏子巷以后任务交给了组长顾鹏所在的第三组人。 见伪装成画家的取件人并没有穿过杏子巷上林森路,而是继续沿龙象街前走,顾鹏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如此长的距离,早该确认出自己是否安全,取件人这时的正确做法,应该是穿过杏子巷,上到林森路,用最短的时间把取到的情报交到负责人的手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继续走下去。 继续走下去已经完全没有了意义。 “这家伙难道已经发现自己被我们跟踪?”顾鹏在心里问自己一声。 问声刚落,他就立刻予以否定。 从他接到取件人到目前为止,取件人一次都没有回过头,他的这个小组包括他在内六个人,取件人也只和他照过一次面,而且他可以肯定,他和取件人彼此从未见过——一个照面就能判定出自己被人跟踪监视了,这未免也太神了一点。 “发现自己被人跟踪监视了,不更应该采取措施吗?”顾鹏又问自己一声,心里隐隐生出一种不安来。 这样的问自然也是没有答案的,答案只有在取件人落网之后才能知道。 隐隐的不安在心里起伏着,脚步不停,与桃片巷的距离近在咫尺。 桃片巷,顾名思义,是以制作和售卖桃片为主的一条巷子,虽然现在这条巷子里制作桃片的人家和商户较之最初已经少了许多,不再是桃片的天下,变成了糕点零食一条街,但最初的名字依然被保留着,没有改变。 桃片巷除了名字没有改变之外,来此光顾的客人同样没有改变,依旧是以老人和妇孺为主。 到了桃片巷巷口,取件人折过身,穿过马路,径直往桃片巷里面走去。 不需要顾鹏去招呼,跟在他后面的特务便将要监视的目标是谁,通过形体语言,告知了守在巷口、负责桃片巷这个小组的组长。 取件人进了桃片巷,第四小组的任务就此终止,是否还有后续任务,需要等待组长吴连弓的另行通知。 因为心里的不安,顾鹏并没有待在原地,在街边停了停,等到取件人进了桃片巷,他穿过马路,在巷口,拦住了从不远处游动过来、扮路人准备去接替的这个组的两名特务。 “情况好像有些不对,你们去个人,提醒一下你们组长,让他——” 话没有说完,热闹的桃片巷里像是有什么突然被人点燃,之前不见一点痕迹的哭喊声、尖叫声、怒骂声陡然而起…… “不会是——” 顾鹏立刻想到了取件人,想到了存在于他心里的那种隐隐不安。 “过去看看。” 向两特务招呼一声,顾鹏拔腿就向桃片巷里奔去。 就在顾鹏起步的时刻,距离巷口仅三十米左右的一间铺面前,两个孩童倒在街面上、倒在了血泊中,行凶者是个背着一面画板、样子看上去很像一个外出写生的画家…… 石坚是负责桃片巷的第七小组的小组长,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要跟踪监视的这个日本特务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相隔不到十米,他是亲眼看到他跟踪的这个日本特务在这间制桃片的店铺前停了下来,看到日本特务向店铺前守着一个石臼、用木杵杵着糯米的店铺伙计说着什么,从伙计脸上微笑的笑容去猜想,日本特务一定是在和伙计说着什么客气的话; 然后,他看到,伙计将手里的木杵递给了日本特务; 日本特务拿着木杵在石臼里杵了两下,大概是背着的画板有些碍事,日本特务停了下来,取下肩上背着的画板,递向了对面的伙计; 对面的伙计笑着接过画板,双手拿着,一脸好奇地翻看着; 意想不到事情就在这时发生了——在石臼里杵着米的日本特务手里的木杵突然一个掉转,猛地挥向了伙计的太阳穴,伙计木桩一样倒在了地上;还不等伙计倒地,日本特务手里的木杵,就用力地挥向了边上两个正对着做好桃片流口水的孩童的脑袋…… 第四十章 盯着她 事出突然,这骇人的一幕让石坚的脑袋里瞬间一片空白—— 哭喊声起,那是两个孩童母亲的声音; 尖叫声起,那是旁人和路人发出的惊恐; 空白里,声音中,石坚看到,日本特务手里的木杵是怎样落在了孩童母亲的脑袋上…… 一地的鲜血,让石坚醒了过来,他毫不犹豫地向十米外的日本特务冲了过去,什么纪律条例他统统不管,他也不想去知道日本特务的上线下线是谁,他现在只想把这个日本特务碎尸万段——就在这里,亲手! 十米是个很短的距离,对他来说也就一个冲刺就到了,但是今天、但是现在,这个距离却变得像海角天涯一样远,惊恐万状的人流将他挡在了十米外的地方,让他寸步难行。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日本特务在奔逃人流里,向那些孩童和母亲的脑袋挥舞着手里的木杵,而他能做的,除了奋力地挤向行凶的日本特务以外,只能是向日本特务发出一声声的怒吼…… 是两粒射出的子弹终结了日本特务的暴行,两粒子弹出自于稽查处的一名特务之手,射出的子弹准确无误的击穿了日本特务的脑袋。 跟踪和监视,这类不需要公开露脸的行动,从来都是由行动处来完成,而这类行动基本是不需要带枪的,尤其在炎热的夏季里。 在公开场合露脸的事情,比如抓捕之类的,一向是由卫戍总司令部稽查处或者山城警察局侦缉队去完成,作为最后的手段,这两股力量跟随行动处行动时,都是有枪在身。 这次行动也没有例外,不过出于保密的需要,作为苏林洋口中军统“狗腿子”的山城警察局侦缉队被排除出这次行动。 射出两粒子弹的这名稽查处特务,伪装身份是山城警察局便衣队的一名便衣警察,有警察局颁发的证件——除了最后的抓捕之外,第七小组在行动中出现的任何麻烦事情,比如遇到地痞流氓生事、袍哥人家找茬,就由他和另外几名“便衣”负责去解决…… 日本特务的死没有消除石坚心头的怒火,从一名稽查处的特务手里取过枪,他走到日本特务的尸体前,对着日本特务的尸体,打光了枪里所有的子弹。 赶过来的顾鹏目睹了这一幕,不过他并没有去阻止,他看到石坚身上燃烧着的怒火。 …… “这下完了……也不知道取情报的日本特务死了没有,死了的话,又该上哪儿去找地下情报网的线索去?” 苏林洋很是担忧。 然后就在这时,又是几声“呯呯呯”的枪声响起,和之前发出两声枪响的地方像是同一位置。。 “怎么开两次枪,还间隔这么长的时间,干掉一个日本特务用得着开这么多枪吗……这是怎么一回事?” 苏林洋问自己,很是疑惑。 这里是山城,城里军警密布,前去邮箱取情报的日本特务是不可能带枪在身上的,开枪的只可能是军统局的特务。 疑惑在心里,脸上,苏林洋展现给宋雪瑶的是一副惊讶的表情,“怎么回事,怎么有人打枪?” 他向宋雪瑶看了过去,这是一个普通人正该有的反应。 迎着苏林洋投来的目光,宋雪瑶没好气地应道:“我怎么知道。” 这也是一个正常人的正常表现,却不足以打消他对宋雪瑶已经产生出来的怀疑,如果枪声真的和这次行动有关,宋雪瑶的嫌疑反而会更大。 “要不咱们过去看看?”宋雪瑶向他问道。 看得出,宋雪瑶是真的想去。 现场有吴连弓和一帮负责跟踪监视的行动处特务、以及伪装成各类警察的稽查处的特务,如果真的是这次行动出了问题,他就是去了,对已经发生的事情也不会有任何帮助,只能是添乱。正确的做法是守在这里,以免漏掉什么关键的人或者事。 苏林洋摇头,“我不去,我可不想被连累上,我劝你最好也别去,这年头,殃及池鱼的事情太多了。” 宋雪瑶点头,“有道理。那就不去了,我们回走。” 苏林洋没有转身,眼睛紧盯着龙象街方向,摇头说道:“老同学,我就不陪你走了,我再好好找找,看能不能找到工作,咱们就此分道扬镳吧。” “我陪你一起找吧——” “还是别陪我了,要让你那个协会的人看见你从这个歌舞厅进去,又从那个夜总会出来,你明天就又得找工作了。” “你不提我还真忘了。那晚上怎么办?” “你是说请我吃饭?” “对啊。” “还是等你领够了一个月的工资再说请我吃饭吧,别明天上班后天就被开了,那你可就亏大了。” “乌鸦嘴,就不能说些好话。” “那就……明天上班,还等不到吃午饭,你就被一传承千年的世家子弟对上了眼,非你不娶,要不然他就不活了,就死给你看……” 话被宋雪瑶打断,“我还宁肯被协会给开了呢!——知道你想撵我走,我呢也不烦你了,就按你说的,咱们就此分道扬镳,免得你一张嘴,又吐出什么獠牙来。对了,我去上班的那个协会叫江苏妇女救国会,记得来找我啊。走了!” 两字出口,还不等话音落定,宋雪瑶再无磨叽,回过身,抬脚便走。 率真的性情,没有一点做作,和原主记忆里的那个宋雪瑶一模一样。 “难道是我多疑了?” 回头看着宋雪瑶离去的背影,苏林洋问自己一声。 想了想,他觉得还是跟踪监视一下来得稳妥一些,知人知面不知心,背地里怎么一回事又有谁知道。 打定主意,他向街对面,坐在那间铺子前,仍在那里努力向女店主求包养的苗义看了过去,轻点了几下头。 听到枪声后,一直留意着苏林洋动静的苗义看到了,站起身,向他这里走了过来。 “刚才和我在一起的那个女的,你去盯着她,跟去看看她去过哪里、和什么人接触过、住哪儿……监视到天黑。” 看着宋雪瑶远去的背影,苏林洋对来到跟前的苗义说道。 天黑以后的山城是军警的天下,宋雪瑶想不被抓,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旅馆里,假如她真是日本特务的话。 苗义眼睛盯着同一方向,点点头,问道:“要有什么异常呢?” “只要她不是想离开山城,哪怕杀人放火,都不要去管。” “明白。” “记得把老赵叫上。” “知道了。那我去了?” “去吧。” …… 没有接到命令,苏林洋只能继续留在四平街——属于他的监视范围里,继续从事着他“找工作”的工作。 因为响起的枪声,之前感觉在飞逝的时间一下子变得像是蜗牛在爬…… 临近五点,一辆轿车停在了他的跟前。 车门打开,一名军统的特务从车里钻出来,没有搭理他,径直向他身后的那间铺子走去。 后窗,陈克湘的脑袋露了出来,将几句话送进了他的耳朵里——“林森路,右走一百米,我在那里等你。” 苏林洋没有吭声,当没听见,动身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他拦下了一辆黄包车,离开四平街,来到林森路。 右走百米,黄包车在陈克湘的那辆黄包车旁停了下来。 付过车钱,打发走了黄包车,他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怎么回事?” 车门一关上,他便向陈克湘问道。 陈克湘没有回答,反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的两个手下呢?” “我让他们办点事情去了。”苏林洋应一声。 陈克湘没有再问,“开车,去警察总局。” 向司机吩咐一声,陈克湘这才回答苏林洋之前的问题,“出事了,来取件的那个日本特务被我们的人给毙了,在桃片巷。这王八蛋应该是发现被我们跟踪了,进了桃片巷后没多久就开始行凶——五个小孩、三个女人、还有一个店铺里的伙计,一眨眼,就全没了,还不算受伤的……日本人当真是他妈畜生,个个该死!” 陈克湘怒骂一声,语气很是沉重。 “他是怎么发现我们跟踪的?”苏林洋没有被情绪左右,冷静问道。 悲痛是没有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原因,看怎么才能够把已经掐断的线索再连接起来,将日本人在山城建的这个地下情报网连根拔除掉,否则,接下来就会有更多的小孩和女人死于日本人的枪炮和炸弹之下。 陈克湘摇头,“这就不知道了。我分析了一下,应该是在取走情报上了龙象街以后才发现的。” 陈克湘是第一行动小组的组长,负责的是“孙广森”投邮件的整个过程——从“孙广森”离开军令部到向邮箱里投进邮件、再到投完邮件到几处预置地点留下“邮件待取”记号,这一过程的监视任务,全部由陈克湘的第一小组负责。 陈克湘的语气里听不出他是不是在推卸责任。 不知道真实情况是没有发言权的,苏林洋没有去接陈克湘话,移开话题,问道:“不是有指挥部吗,怎么会去警察总局?——谁下的命令?” 第四十一章 苏组长,你来说说 陈克湘答道:“还能有谁,当然是沈组长下的命令——行动失败,换谁都要发火,就和记旅社那条件,火一起,怕是连房子都要点着,还是找个牢固一点的地方稳妥一些。” 说着话,陈克湘将一支烟递了过来。 苏林洋接过,掏出火柴,将两个人的烟点燃。 似心有灵犀一般,烟点燃之后,两人都没有说话,各自抽着手里的烟。 山城警察局总部设在保安路,与苏林洋上车的林森路相隔并没有多远,手里还剩一个烟蒂的时候,车开进了山城警察局总部的大门。 将烟蒂扔出车窗,两人推开车门从车里钻了出来。 外面已经有特别行动组的特务在等着了。 “沈组长让去侦缉队,他在侦缉队的会议室。”特务对两人说道。 两人走进属于侦缉队的那栋楼,来到了侦缉队的那间会议室。 会议室里,苏林洋看到了先他到来的吴连弓等人,也看到了组长沈君舟和指挥部的韩副科长几个人,侦缉队的正副队长也都在,毛七五和几个本部处长没有意外的一个人也看不到。 意外当然有,沈君舟竟然没事人似的,就好像那个日本特务没有被击毙,又或者行动还没有开始一样。 见没有人招呼,他看了看,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等上一阵,最后几名参与行动的小组长走了进来。 “组长,人都到齐了。” 当最后一名组长进来之后,吴连弓向沈君舟报告一声。 沈君舟的头抬了起来,目光落在了吴连弓身上,说道:“吴组长,说一下行动的过程。” 吴连弓把行动的经过讲了一遍。 经过非常简单,取件人到放置邮箱的地点开启了邮箱,取走了里面的情报,将邮箱重新闭合以后,取件人绕着从另一条路回到了龙象街;上了龙象街,取件人也没什么出格的举动,像普通路人一样沿龙象街一直走,直至走进桃片巷…… “既然一切正常,这个日本特务为什么会突然做出那样的举动出来?——什么原因?” 听完讲述,沈君舟向吴连弓问道。 吴连弓回答道:“他一定是发现被我们跟踪了,这才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他是在哪里发现自己被跟踪了的?” “这就不知道了。” “以你的经验呢?” “根据我的经验,他应该是上了龙象街以后才发现被我们跟踪了的。” “依据是什么?” “如果他一早就发现了,他根本就不会去取情报;如果是在取完情报以后、没有到达龙象街之前发现的,那么他在绕道的过程中就会选择逃跑,即使跑不掉,最后把自己解决掉也还是没有问题的。” 想了想,沈君舟问道:“你的意思,他在桃片巷突然杀人,是因为他知道他已经逃不掉了,并且很可能早有预谋?” “是的。” “顾组长,这个取件人上了龙象街以后,是你带人在跟踪?” 沈君舟转向了第四行动小组组长顾鹏。 顾鹏站了起来,“是的组长,是我带人在负责跟踪。” “说一下经过。”沈君舟说道。 顾鹏把从李天利“手里”接过取件人的经过讲了一遍。 “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沈君舟问道。 顾鹏摇头,“没有发现异常,但我怀疑过。” “怀疑过?” 沈君舟一脸奇怪地看向顾鹏,“没有异常你在怀疑什么?” “我怀疑他已经发现我们在跟踪了。” “根据是什么?” “当‘邮差(负责传送情报或者物资运送的地下情报组织成员’的人都是最富有经验的,自己安不安全、有没有被跟踪,这个日本特务最晚在杏子巷就应该知道了……” 话被沈君舟打断,“那你为什么不采取行动?” 顾鹏答道:“组长,这只是我自己的怀疑,没有证据,而且我也没有采取行动的权力。” 沈君舟转向了苏林洋,“苏组长,杏子巷是你在负责,你就一点发现都没有?” 苏林洋没有吭声,等着吴连弓自己去向沈君舟解释。 吴连弓站了起来,答道:“组长,我把苏组长调去负责四平街了。” “什么理由?” 沈君舟的目光落在了吴连弓身上,神情一如既往的平淡,根本看不出好恶来。 吴连弓当是没看见沈君舟的目光似的,答道:“我的人从来没有和苏组长一起行动过,我担心会出问题,所以就把苏组长派去四平街负责了。” “结果呢?”沈君舟问一声。 吴连弓没有回答。 沈君舟没有再继续下去,看向了第七小组组长石坚,说道:“石组长,桃片巷是你在负责,说说事情经过。” “是,长……长官……” 石坚站了起来,身体在微微颤抖——他还没有从亲眼目睹的那些血腥和残忍中恢复过来。 石坚把取件人进入桃片巷以后直到被击毙的过程讲了一遍,因为受到了刺激,他不仅说话的声音在颤抖,连逻辑也有些混乱,讲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把事发经过讲完。 “我知道了,你坐下吧。” 招呼石坚坐下后,沈君舟转向了吴连弓,“这段时间就不要给石组长安排任务了,让他好生休息一下。” “是组长。”吴连弓应声。 “那几处留暗记的地方,你有没有派人监视?”沈君舟问道。 吴连弓点头,“有的,每个地方都有一个小组在监视。” “有什么发现没有?”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 “目前为止……什么意思?” “监视那几处地点的人都带有相机,有没有进一步的发现,要等照片洗出来才知道。胶卷我已经让人拿去洗了,要等一阵才看得到照片。” 沈君舟没有说什么,目光重新回到顾鹏身上,问道:“有没有可能,你从李(李天利组长手里接人的时候,被他发现了?” “绝对没有!”顾鹏很是肯定的回答道。 沈君舟沉吟道:“那就是他认出了你,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组长,这不可能!” 话被吴连弓接了过去,“参与这次行动的人,没有一个人参与过抓捕行动,无论公开的还是秘密的,都没有!就算这个人认出顾组长来,也绝不可能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沈君舟说道:“那就奇了怪了,现场没有一点异常,这个人也不认得顾组长和他的手下,那他是怎么发现被我们跟踪了的?” 嘴里在说奇怪,可他的脸上却见不到一点奇怪的表情。 “泰山崩于前……不对,这家伙的肠子肯定比一般人要多几道折。”苏林洋暗自给沈君舟写下了一道评语。 吴连弓回答道:“我认为现场还有个这个人的同伙,不过是我们没有发现罢了。” 沈君舟语气平淡地说道:“你的意思,日本人到邮箱取邮件的时候,还要专门派出保镖对取件人进行保护——你要是日本人在山城情报组织的负责人,你会这样干吗?” 沈君舟说的是实情,对情报组织而言,知道邮箱的人越少才越安全,没有哪个情报组织的负责人会蠢到去邮箱取邮件还要派个保镖跟着。 吴连弓无法辩驳,只得闭嘴。 沈君舟转向了众特务组长,“都说说吧,这个人是怎么发现我们在跟踪的?” 自然不会有回答的声音。 沈君舟开始点名,“苏组长,你来说说吧。” 人不在现场,却是第一个点他的名…… “看来我已经被这家伙记挂上了,以后行事我得多加小心才行。” 苏林洋心里顿时生出警惕来。 沈君舟的问题他早就在想,从吴连弓说出整个经过以后他就一直在想,他的这时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不过因为沈君舟那几句“派个保镖跟着”的话,让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说辞。 想了想,苏林洋答道:“组长,虽然无法解释,但我还是认同吴组长刚才的话,现场应该有这个取件人的同伙才对,否则就无法解释取件人后来的举动。” 沈君舟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考虑,而后说道:“好吧,就按你们说的,现场有个取件人的同伙,那么这个同伙是怎么知道取件人被我们跟踪了?——是这个同伙事先知道了我们的这次行动,还是在现场认出了我们的人来?——吴组长刚才可是已经说过,参与这次行动的人没有一个人暴露过。” 苏林洋答道:“组长,参与行动的不止行动处的兄弟,稽查处的兄弟也是这次行动的一份子。” “稽查处——” 沈君舟嘴里念上一声,“你是说,取件人的同伙认得现场稽查处的人,然后通过稽查处的人发现自己的同伙已经被我们跟踪。是这意思吗?” 苏林洋没有去肯定,答道:“组长,这是现在唯一可以说得过去的解释。” “你认为这个同伙的身份会是什么?”沈君舟问道。 苏林洋答道:“这不好说,龙象街这种繁华之地,不管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在那里,都不会让人生出怀疑来。” “如果让你去调查,你会从哪里开始着手?”沈君舟接着问道。 第四十二章 那是咱们的兄长 参与这次行动的稽查处特务都是经过挑选了的,基本没有在公开场合露过面,可在不公开的场合、尤其卫戍总司令部这种自家地盘上,他们的面却是公开的。 所以,只要进得了卫戍总司令部,认出这些平日里不公开露面的特务,并不算一件很难的事情。 卫戍总司令部虽然是一个挂了牌的公开部门,但作为一个军事单位,除了军政要员,普通人是禁止进入的。 不过有一类人可能会被例外,这类人就是记者。 以记者这个职业为掩护从事情报活动,在苏林洋前身所在的那个时代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在他穿越过来的前几个月里,共和国的反间谍机关就抓获了多名以记者身份为掩护、为西方情报机构从事间谍活动的在华记者…… 虽然已经找到了方向,不过苏林洋并没有急着把答案拿出来,假装想了想,他这才说道:“我会从调查记者开始。” 话音刚落,沈君舟便说道:“行吧,你就负责调查记者吧。” 如此爽快,让正等着沈君舟说出“你的依据”、“你的根据”、“什么理由”等等这些词汇的苏林洋差点闪了腰。 “他怎么就不问我一声为什么?”苏林洋很是奇怪。 “怎么,有问题?”没有等来苏林洋回答的沈君舟问道。 “没问题组长。”苏林洋赶紧回答。 “组长,那人员呢——是用吴组长的人,还是用特别区的人?”答完,他又问上一句。 行动处的特务身份是不能够公开的,山城特别区特务的身份是半公开的,如果不另派人员,赵统申和苗义就得从暗处走到明处,这不是他可以决定的,所以他才会有此一问。 “你现在手下有几个人?”沈君舟没有回答,问道。 “两个,是行动处的兄弟,是吴组长派给我的。” “就他们吧。只做调查又不让你抓人,两个够了。” “组长,这两个我已经派去做别的任务去了。” “什么任务?” “我让他们去监视一个人——宋雪瑶,我和组长你说过的。” “有这回事。为什么要监视她?” “她也在龙象街出现过,时间吻合得上。我觉得还是谨慎一些,就把他们派了出去。” 沈君舟点点头,“谨慎一些是对的……范戎也没什么事儿,让他跟着你吧。” “谢谢组长。” “听说你和赵宁安处得不错——” 这是要把赵宁安扔给他的节奏,苏林洋听出来了。他没有吭声,吭声就得倒霉——曾经的上司、一尊大神,谁使唤得动,上香膜拜还差不多。 沉默有些时候不一定是金,就比如现在。 沈君舟的声音响了起来,“再加上他吧,三个人够了。” “组长——”苏林洋抗拒。 “就这么定了!”沈君舟语气很是坚决。 “组长——” “我的话你没听见?” “不是组长,我是说,我和他,我们谁听谁的?” “你是组长,当然他听你的。” …… 接下来的安排已经和苏林洋无关,不过作为特别行动组里的一份子,他还是等到沈君舟把接下来的工作布置完;吃过晚饭,又和其他小组长一起看过几个监视点送来的照片,这才和其他人一道,离开了警察局总部。 监视点送来的那些照片里,没有人出现在他在四平街的记忆里。 回到和记旅社,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八点。 一进房间,躺在床上摇着蒲扇的范戎便对他说道:“先说一声,没给你留饭,要是没吃,你就自己到厨房去碰碰运气。” “吃过了。” 苏林洋说一声,来到自己睡的那张床前,边脱衣服边向范戎问道,“有没有什么人来找过我?” 范戎点头答道:“有。有两个人来找过你,一个叫赵统申,一个叫苗义,见你没在就走了,也没说什么事。” 天闷热难耐,给人一种连皮都想扒掉一层的感觉,苏林洋没有接话,忙着脱掉身上的衣服。 身上的衣服扒光,就剩一条裤衩,他在床沿坐了下来,拿起扔在床上的烟,取一支扔给了范戎,自己点上一支,这才说道:“给你说一下,从现在开始,你归我管了。” 范戎一骨碌从床上翻起来,“你是说我俩搭伙?” 苏林洋没有出声,点头。 “谁的命令?” “还能有谁,当然是姓沈的命令。” 范戎一声欢呼,“这太好了!——我给你说林洋,我现在就怕上面分个任务给我,要我带人负责完成,那就惨了!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最怕动脑筋了。” 怕动脑筋是假,想混日子才是真。范戎的心思苏林洋再是清楚不过。 原来那个苏林洋和范戎虽是江苏老乡,不过在离开江苏以前,两人是互不认识的,两人是在准备前往陕西的途中,于河南郑县一个名字叫着“流亡青年抗日宣传队”里认识的。 两人加入这个宣传队的原因,是两个人都被窃贼窃走了钱包和行李,除了自己什么也没剩下,为混一口饭吃才加入到里面去的。 然后,这支宣传队就被整体打包送去了湖南临澧,成为了正准备开班的“中央警官学校特种警察人员训练班”里的一名学员。 当戴老板站在众学员面前介绍自己的时候,那个苏林洋这才明白过来,是军统河南站把他们送过来的,“流亡青年抗日宣传队”不过是军统河南站的一副马甲,目的是为军统多吸收些知识青年,壮大军统这支队伍的同时,也提高一下军统特务的整体素质。 那个苏林洋甚至在怀疑,偷走他行李和钱包的窃贼,就是军统河南站派出的特务干的,目的是逼他就范。 不止那个苏林洋有这个怀疑,范戎一样有这样的怀疑,两人曾经还为此在私底下交流过。不过因为没有证据,加之已经“卖身”军统,回不了头了,两人的交流最后以发一通牢骚结束。 “别忘了你是临澧班出来的,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总有你单干的那一天。” 苏林洋含蓄提醒。 范戎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管它的,先顾眼前,那一天等来了再说。”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人敲响。 “谁啊?”范戎冲房门叫喊一声。 门外有人问道:“请问一下,苏组长回来没有?” 赵统申的声音。 苏林洋接话,“我在,门没关,进来吧。” 门推开,赵统申和苗义走了进来。 “坐。”苏林洋招呼一声。 门关上,两人各自捡了个位子坐了下来。 苏林洋给三个人做介绍,“范戎,我老乡、也是我最好的兄弟;他叫赵统申,他叫苗义,他们是本部行动处的——从现在开始,以后大家就在一口锅里舀饭吃了。” “让你们监视的那个人,有什么发现没有?”介绍完,他向赵统申和苗义问道。 赵统申回答道:“没有什么发现,也没有要离开山城的迹象。” “还住大同旅馆?” “暂时还住那儿,不过已经在找房子了,去看了几家,定没定下来现在还不清楚。这是她去过那几家的地址。” 赵统申从身上取出一张写有地址的纸,递了过来。 接过递来的纸,瞟上一眼,苏林洋将这张纸收起来。 “组长,还要不要继续监视?”赵统申问道。 苏林洋正要点头,突然想起赵宁安这个烫手的山芋,便将要说的话收了回来,换成了——“继续监视,不过要换个人。范兄,跑一趟,去把咱们的赵大组长叫过来。” “咱们的赵大组长…谁呀?”范戎问。 “咱们以前的上司,赵宁安组长。” “他成你手下了?”范戎一脸惊讶。 苏林洋叹气,“什么叫我手下,那是咱哥,是咱们的兄长!” “兄长——” 范戎一脸狞笑,“赵兄长,你也有落到我手掌心的一天……” “快去!”苏林洋一声呵斥。 范戎动身离去。 赵宁安的事情赵统申已经知道了,虽然已经被免去了“渝特区”西南组组长一职,可再是落了毛的凤凰,对他而言也还是一只凤凰。 猜到自己可能在劫难逃,范戎刚走,赵统申便期期艾艾地问道:“组长,监视宋雪瑶,能不能还是我和苗老弟——我们俩去?” “不能!就你了,你和他,你们负责监视宋雪瑶。” “组长——” “想不去也可以,我这个组长你来当。” 赵统申闭嘴。 苏林洋拿起床上的烟,给赵统申和一直没有吭过声的苗义各扔去了一支。 烟点燃,苏林洋和赵统申也都没有再说话,沉默地抽着手里的烟。 赵宁安也是特别行动组里的一员,就住在和记旅社里,一支烟还没有抽完,范戎便带着赵宁安推门而入。 苏林洋脸上展开笑容,起身,客气招呼,“赵哥,这儿坐。” 赵宁安的身上看不到颓废,一副宠辱不惊很是从容的架势,苏林洋的招呼声中,他走到苏林洋的床前,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苏林洋拿起放在床头的烟,取一支,向赵宁安递了过去,“赵哥,抽烟。” 第四十三章 熊大熊二 官威不是一下子就能抹去的,就好像古罗马帝国虽然没有了,但斗兽场依然屹立在亚平宁半岛上一样。 赵宁安伸手接过,接烟的样子依旧是上司该有的样子,而苏林洋依旧像是他的下属似的。 苏林洋也不介意,给范戎三人各扔去一支后,划燃一根火柴,给赵宁安把烟点燃,自己也吐掉唇间的烟蒂,重新点上一支。 “赵哥,沈组长的命令收到没有?”抽着烟,苏林洋问道。 赵宁安一脸平淡地说道:“我现在已经不是你的组长了,有什么要我做的,你说就是。” 苏林洋没有再讲客气,开口,“那我就说了,情况是这样的……” 他将监视宋雪瑶的事情向赵宁安讲了一遍,赵宁安已经不是他的上司,自然也不用去解释监视宋雪瑶的原因。 “这是赵统申,我叫他老赵,这是苗义——赵哥你以后就跟着老赵监视宋雪瑶,有什么困难赵哥你说就是,不过这个任务是不能更改的,还请赵哥体谅一下。” 向赵宁安介绍完赵统申、苗义,苏林洋说道。 赵宁安没有马上出声,打量了一下房间,这才说道:“我那里不能住了,要搬出来,我就住你们这儿。我喜欢靠窗的位置。” 语气中带有一点命令的意味。 军统山城特别区的区长级别等同于本部一个处的处长,西南组的组长则相当于处下面一个科的科长,这样的级别在和记旅社是能够享受到一个单间待遇的。 被免去了西南组组长一职,赵宁安自然不可能再有单间的待遇,只能和别的特务挤一个房间——和其他特务相比,苏林洋这里肯定要好上一些,毕竟,他在任上的时候,待苏林洋还算不错。 这种连小事都算不上的事情,苏林洋自然不会让赵宁安难堪。 “没问题,我现在就给你搬去。我的位置让给你,我睡门边。” 应上一声,苏林洋站起身,向范戎、赵统申和苗义三人招呼道,“走吧,一起去。” 连同赵宁安,五个人出了房间,到赵宁安的住处,将赵宁安的一应用品和一张床搬到了苏林洋和范戎住的房间。 等到一切收拾妥当,时间离晚上十点已经不远。 已经知道第二天该干什么的赵统申和苗义没有等到赵宁安收拾妥当,床刚装好,两人就走了,没有在房间里逗留。 收拾妥当之后,三人到楼下洗澡间冲了一下凉,回到房间后,三人并没有睡下,盘坐在各自的床上,抽着烟,说着话。 “赵哥,问你个事儿——”苏林洋开口。 “叫我老赵吧。”赵宁安纠正。 “已经有个老赵了,赵统申。”范戎插话,提醒。 “叫我老赵。”赵宁安坚持,语气和他当西南组组长时训斥范戎是一样的。 范戎嘴一咧,满脸不屑,“嗤,还当自个儿是组长似的。” “行了,老赵就老赵吧。”苏林洋妥协。 范戎问道:“那叫赵统申什么——赵二?” 苏林洋想起了熊大和熊二…… 苏林洋一眼瞪了过去,“少说两句你要死啊。” 掉过头,看向赵宁安,他重回先前的问题,问道:“老赵,裁缝铺那边什么情况,有没有查到什么?” 赵宁安负责的是裁缝铺杀人案。 已经知道“凶手”是姚勇,查案当然是假的,真正要查的是死者、裁缝和裁缝铺的伙计,这三个人究竟是不是日本特务。 赵宁安摇头,“没什么情况,就一普通的案子。死者的身份已经查清楚了,是裁缝的侄儿,在老家杀了人,来山城是躲案子的。死者是个练家子,他老家的警察几次将他围住,都让他跑掉了。” “……也有可能是裁缝家的亲戚,从小习武,是个练家子。” 苏林洋想起了他和沈君舟说过的这番话,心里一阵腹诽,“还真让我给说准了……难不成老天爷还真赐给了我一张乌鸦嘴?——不是,是外挂,言出法随的外挂。” “隔壁的钟表行,有没有什么发现?”收起心思,他问道。 赵宁安答道:“没有,那个崔国平就是一个普通的生意人。” “普通生意人?” 苏林洋哼哼一声,“他要是普通生意人,那些表我怎么会一块都找不到?” “说你进过崔国平的屋?”赵宁安没有回答,反问。 苏林洋点头,“进去过。” “卧室门口的那道门槛看到没有?”赵宁安问道。 “门槛下面有暗格,那些表就是藏在这个暗格里的。”——这是赵宁安接下来准备去说的话, “我明白了——我这特务当得,还不如一个生意人,当真是失败啊!”苏林洋一声感叹。 “那调查还有没有继续?”感叹声落,他问上一句。 赵宁安答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我不负责这一块儿,我说的这些都是听说,具体什么情况,你得问具体负责的。” “谁在具体负责?” “郑鲁钧,我说的这些就是他告诉我的。” “那留影照相馆谁在负责?” “还是他。” “王功呢?” “他另有任务,具体什么任务就不知道了。” …… 新的一天。 吃过早饭,苏林洋拿着由沈君舟签发、盖有军统局大印的公函,带上范戎和苗义,坐上徐京生开着的那辆轿车,来到了设在天府街的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二厅。 新闻从业人员的登记工作现在就是由这个厅在负责。 政治部第二厅设三、四两个处,每个处设两个科,负责记者登记的是三处一科,科长屈众泉。 向屈众泉出示证件和公函、讲明来意之后,三个人被带到了一个单独的房间里,而后一名中尉军官拿着几本登记簿和几支笔、几个工作簿走进房间,放在了苏林洋面前的桌子上。 “你们要的资料全都在这里了。”放下登记簿以后,军官说上一句。 “麻烦你了。”苏林洋客气一声。 军官客气说道:“算不上麻烦,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你们要有什么需要,可以来找我,我就在隔壁。” 话说完,军官转身离去。 “林洋,要我们查什么?”军官走后,范戎问道。 苏林洋没有告诉范戎、苗义来这里干什么,他没有把调查记者的任务告诉两人。 “查这里面谁是日本特务。”苏林洋答道。 “这怎么查?”范戎又问。 “看照片。” 苏林洋一本正经的胡说一句,然后开始翻捡桌上的那几本登记簿。 范戎一脸怀疑地盯着苏林洋那张一本正经的脸,“看照片就能把日本特务看出来……这怎么看?” 苏林洋没看范戎,翻着手里的一本登记簿,继续胡说,“阳光下,三十度角,是日本特务的,照片上就会显出‘日本特务’四个字来,不是的就没有。” 范戎嘴里哼哼道:“我还没有鬼上身,没你那本事,我呢就不打扰了,我到边上待着去——能者多劳,你一个人慢慢去三十度角吧。” 说着话,范戎从身上摸出烟来,给苏林洋和苗义一人扔去一支,自己则来到风扇前坐下,点燃手里的烟,打开风扇,美美地享受起来。 “组长,我们来这里找什么?”苗义凑了上来,问道。 范戎是好友,玩笑话随便说,苗义不是,属于玩笑这一类的话是不能够去说的,这点分寸他还是有的。 苏林洋没有回答,反问,“如果日本特务以记者的形式对我方进行渗透,你认为在什么时间是最为合适的?” 苗义没有多问,想了想,答道:“是在咱们军统成立以前,日本人如果要渗透,只能是在这个时候。” 两世记忆,苏林洋清楚苗义为什么要在军统前面加个“咱们”二字。 军统分为戴老板掌权之前的军统和戴老板掌权之后的军统。 戴老板掌权之前的军统,军统局是属于cc系陈氏兄弟的,军统局里的大小事务,由局长、掌控cc系陈氏兄弟的弟弟陈祖燕说了算——内设三个处,戴老板领导的复兴社特务处排在第二,为二处,排在第一位的一处是陈氏兄弟的亲仔特工总部,三处属于打酱油的新闻检查处; 陈局长一早对戴老板的二处并没有什么心思,不过在民国24年,戴老板吃下了南昌行营调查科以后,陈局长便有了心思,想把戴老板的二处收编为自己的马仔。 戴老板有蒋某人撑着,也不怵陈局长,除了只认蒋某人外,还严令二处特务,不得和二处以外的特务有任何形式的往来,不管公事还是私事。 双方明争暗斗,相互掣肘、相互拆台的事情都干了不少。 但这也是蒋某人要达到的目的,观察陈氏兄弟的野心,测试戴老板的忠心。 蒋某人目的达到,认可了戴老板的忠诚,于是便在国民政府迁往江城以后,于民国27年3月,将凑在一桌吃饭的三家人拆分,一处变成了中统局,二处领了军统局的牌子,三处变成了军委会特检处——原先的处长丁勒生没能保住处长的位置,便转道上海,投降了日本人,在极斯菲尔路76号,和李平昌一道,把中统曾经用过的“特工总部”这块牌子给立了起来,当起了伪特工总部的主任。 也因为陈祖燕生出的心思,之后的中统受到了蒋某人的压制。 中统局和新军统局的成立,让彼此的分工开始变得明确,对日反间谍工作又重新回到了戴老板的手里。 有了具体负责,各种制度、条例和审查开始出笼,日本情报机关想要在这之后通过正常途径对国统区、对大后方进行渗透,是非常困难的。 第四十四章 现身 苏林洋点头,“我想把这部分人给找出来,然后逐一调查。” “调查什么?”苗义问道。 苏林洋答道:“调查他们昨天下午三点以前这个时间段,他们人在哪里。” “昨天下午三点以前……组长是说——”苗义猛然醒悟,人就在四平街,他又怎么会不知道桃片巷的枪声。 而这时,坐在那里吹着风扇的范戎也一下子站了起来,重新来到了苏林洋跟前,立起耳朵,等待苏林洋的下文。 本来就是要告诉两个人的事情,自然没有去隐瞒的必要,苏林洋点了点头,说道:“特别行动组通过其它案子找出了日本人设的一个秘密邮箱,监视这个邮箱时发现了一条东洋鱼……” 略掉孙广森的案子,他将从吴连弓那里听来的行动经过向两个人简明扼要地讲了一遍。 “都是特别行动组的人,也不说通报一下。”听完讲述,范戎抱怨一句。 不是所有的案情都要让参与者知道,这在间谍案中来说再是正常不过。范戎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抱怨不过是心理不平衡在作祟。 “还想不想听?”苏林洋一眼瞪了过去。 范戎立刻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表情来。 苏林洋继续说道:“昨天晚饭前,沈组长把我们召集起来分析情况,吴连弓的结论是,那条东洋鱼是从邮箱里取完情报,踏上龙象街街面以后才知道自己被我们跟踪——” “这家伙有同伙。”范戎接话。 苏林洋点头,“但这个同伙是谁我们却不知道,这就是我今天带你们来这里的原因。” “记者?怎么知道这家伙的同伙是记者的?”范戎问道。 苏林洋答道:“昨天的行动是绝密行动,除了前天参与行动布置的与会人员,就再无人知道;这次行动由本部行动处全权负责,就是稽查处也只是伪装成警局的便衣协助;参与行动的那些行动处的人都是经过挑选了的,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暴露过自己是军统特务的身份,所以就怀疑东洋鱼的同伙是通过认出了协助行动的稽查处的同僚,进而发现并确认了东洋鱼被我们跟踪,由此向那条东洋鱼发出了报警信号——” 话被范戎打断,“可这跟记者有什么关系?” 从郑县流亡青年抗日宣传队到军统山城特别区西南组,原主和范戎相处了快三年,范戎是个怎样的人,原主已经给出了答案,这是一个有一颗聪明的脑袋却懒得去用的家伙。 苏林洋不想给这个懒家伙当教师爷,径直说道:“自己去想。” 说完,苏林洋坐了下来,将握在手里那本登记簿摊开,而后铺开一个工作簿,拿起放在桌上的一支钢笔,拧开了笔帽,一副准备开始做笔记的架势。 这当然是一种假象,他真正要做的是回忆!回忆贴在登记簿上的这些照片,本人昨天在桃片巷的枪声响起以前的那一刻钟时间里,有没有经四平街离开——一刻钟,这是取走邮件的那个日本特务踏上龙象街到进入桃片巷所用去的时间。 通常情况下,军统特务密布的现场,取走邮件的日本特务同伙发出警报之后是不会继续留在那里的,因为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同伴会做出怎样的举动、军统特务又会采取怎样的应对措施等等这些,都是未知的,存在着很大的意外和风险,最安全的方式是选择离开; 同伙既然能发现跟踪的军统特务,也一样能发现,通往林森路的每一条巷子都是军统特务密布,而这些巷子全部集中在和四平街相反的方向——从这个方向走,不管过巷子还是走正路,都存在着被军统特务记住的风险,这是本人无法去控制的。避免的唯一方式,就是从特务最少的四平街离开; 当然也存在着不离开的可能,也就是,同伙在龙象街有自己的去处,因为龙象街上报馆众多,自己本身就是记者,去一家报馆待上一阵子无可厚非; 但这就是苏林洋的下一步,一旦这些登记在册的记者没有在他昨天下午那一刻钟的记忆里出现过,他就会去这些报馆挨家询问,有哪位记者在昨天事发前的时间段里造访过他们的报馆; 造访而非是这些报馆里的记者,是因为,属于官方、军方的报社和出版社都不在龙象街上,而除了官方军方报社的记者,其它报社的记者连卫戍总司令部前的岗亭都过不了,更遑论进司令部进行采访; 即便是情报机关,让自己派出的情报人员以记者这个职业作掩护,也是找能和官方、军方产生接触的报社,而非那些连官方军方的门都进不去的报馆报社。 官方、军方报社和出版社的从业人员是单独造册的,摆在他面前桌面上的这本登记簿,登记的就是这些人的信息。 “希望我的记忆没有漏掉一个人。” 眼睛落上登记簿第一页这个人的大头照时,苏林洋在心里暗暗地祷告一声。 因为要假装做记录,再是过目不忘,需要花费的时间也是少不了的。 一页写完,又一页翻过,范戎的声音响了起来,很是不屑的语气——“嗤,说得多神秘似的,不就是只有记者才能进入卫戍总司令部吗,然后这个记者认出了龙象街上稽查处的人,再通过稽查处的人发现了行动处的人,于是向自己的同伙报警——我没说错吧?” 自然不会有回答他的声音。 范戎没有去理会,一个人在那里得意说道:“我敢打赌,这家伙不是官报的记者就是军报的记者!通常而言,这些人是单独造册的,所以林洋,你看的一定是这份名册,对不对?” 范戎嘴里在问,脑袋却已经凑到了苏林洋跟前,看向了苏林洋面前那本已经铺开的登记簿。 稍停,范戎的声音又重新响了起来,“我就说吧……唉,一猜就猜出来了,没意思。” 叹着气,摇了一下头,范戎把脑袋收了回去,从身上掏出烟来,往苏林洋面前的桌上扔上一支,而后来到苗义坐的桌子前,给苗义的桌上扔去了一支。 给自己点上以后,范戎叼着烟,端上一把椅子,来到窗户前,椅子往窗户前一放,屁股往椅子上一坐,两条腿往窗台上一搭,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瞭望起窗外的天空来。 沉浸在昨天下午那一刻钟记忆里的苏林洋没有理会范戎,一页页贴有照片的登记页从他手里翻过,照片的主人一个个从他的记忆里安全通过。 但这只是他的第一轮筛查,如果登记簿上的这些记者没有出现在那一刻钟的记忆里,而是在接下来的审查中,出现在了某一报馆报社造访者的客人名单上,故事的结局依然是一样的。 时间在苏林洋手指的翻动和脑海的记忆里悄然而过…… 桌面上的登记簿还剩最后几页的时候,他一直找寻这个人出现在了登记簿上,出现在了昨日下午他在四平街上的记忆里,时间三点钟——正是东洋鱼从踏上龙象街以后到达桃片巷这一刻钟的时间里! 虽然记忆里的这个人和照片上的人样子有些出入,但两人一样的眼神是瞒不过他的。 “总算找到了!” 苏林洋暗道一声,轻舒了一口气——人找到,他就没必要再去龙象街,挨家造访那些报馆报社,这为他省下了大量的时间。 让苏林洋有些无语的是,这个人竟然是跟着宋雪瑶一起出现的——宋雪瑶在前,这个人在后! 有所不同的是,宋雪瑶是走路,这个人却是坐黄包车,使得他不由得生出一种印象,就好像宋雪瑶知道他是军统局特务、知道他来四平街是干什么来了,她出现在他面前是为了引开他的注意力,掩护这个人撤走。 宋雪瑶是不可能知道他是军统特务的,这一点,宋雪瑶的表现是瞒不了他的;再有,即便日本山城地下情报网负责人真的在派人对取件人进行保护,也还没有奢侈和蠢到一个人取邮件派两个人去保护的地步。 之前,苏林洋对宋雪瑶有过怀疑,但现在,这个人的出现已经打消了他对宋雪瑶的怀疑。 “有人天生自带主角光环,有人天生自带霉运光环——你啊,应该就是这后者。” 心里,他向此时不知身在山城何处的宋雪瑶送去他的一声,有幸灾乐祸的意味在里面。 声落,心思回归,苏林洋重新将目光落在了这页登记的照片上。 照片的主人是个女人,名叫林卫姝,扫荡报记者,河北临榆县人,现年二十六岁,北平燕京大学毕业,民国24年于江城应聘加入扫荡报成为该报一名记者…… 登记不是档案,没有多少内容,一眼就能全部看完,可即便是林卫姝的档案,苏林洋也绝对相信,那里面也没有暴露林卫姝身份的东西。 看过登记的内容,他将林卫姝的照片从登记页上揭了下来。 嫌疑人找到,苏林洋并没有停下来,稍事停顿,给自己点上一支烟后,他又将登记簿剩下的几页看完。 第四十五章 车夫 没有意外,最后这几页上的照片主人没有出现在他昨天的记忆里。 登记簿合上,看看时间,距离午时也没有多少时间了,苏林洋扭过头去,对仍在做着记录的苗义说道:“时间差不多了,走吧,我们吃饭去。” 话说完,他起身来到换了个位置、身子靠墙脚搭在一张桌子上已经睡了过去的范戎身前,伸手将范戎盖在脸上的帽子揭开,嘴里喝上一声,“起来吃饭了!” 范戎苏醒,揉了几下自己的脸,嘴里问一声,“怎么就睡着了呢?” 说着话,范戎收起脚,起身站了起来。 “去哪儿吃——食堂还是外面?”范戎问苏林洋一声。 “外面。” “你请客?” “想都别想,均摊。” “均摊啊……我刚加入进来,还是个新人,按理,新人入伙组长是要请客的,你这个当组长的就不请我一回?” 范戎很不要脸地问道。 回答范戎的是苏林洋的一个白眼。 苗义一旁问道:“组长,这些登记簿,还回去还是放这儿?” 苏林洋应道:“下午还有事,就不放这儿了,还回去。” “是不是有眉目了?”范戎插嘴,问道。 苏林洋一眼瞪去,“特务的原则,少说话多做事——忘了?” 范戎还嘴,“要懂得在和别人的交谈中获取情报,这可是教官说的。” …… 到隔壁办公室还了登记簿。 “这电话能打出去吗?” 还完登记簿,苏林洋指着桌上的电话,向那名送登记簿的军官问道。 “能,不过需要通过总机转。”军官答道。 “那麻烦你一下,帮我接通一下和平街的和记旅社。”苏林洋向军官客气说道。 “没问题。”军官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一阵之后,电话接通。 对着话筒说上一声“你请稍等”之后,军官捂着话筒将电话递给了苏林洋,“苏组长,接通了。” 苏林洋接过电话,对着话筒径直说道:“我是苏林洋,请问是沈组长吗?” 听筒里响起韩副科长的声音,“沈组长不在,他接到通知回本部开会去了,刚走,现在应该还在路上,你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是不是有线索了?” 韩副科长问道。 韩副科长名叫韩兆明,来自局本部行动处行动科,是行动科的副科长。 肯定是不能和韩兆明去说的…… “没有,我就问一问沈组长在不在。电话我挂了。”说完,苏林洋挂断了电话。 “有毛病吧,没有线索你打什么电话。” 电话另一边,韩兆明对着手里的电话说一句,然后放下了电话。 “这家伙……不会是真的找到了什么线索吧?”盯着桌上的话机,韩兆明的脸上现出狐疑来。 电话已经挂断,苏林洋自然听不到韩兆明的自言自语。 挂断电话,苏林洋带着范戎和苗义出了这间办公室,来到楼外,坐上了等在外面的轿车离开了政治部二厅,而后随便在街上找了一个小饭馆,吃了午饭。 “我们现在去哪儿?” 吃完饭,回到车里,范戎问道。 “去警察总局。徐师傅,开车。”苏林洋向徐京生招呼一声。 车开动。 “去那儿干什么?”范戎接着问。 “找个人。” “不会是又要翻登记簿吧?” “说对了。” “你怎么老和登记簿过不去,换点别的行不行。”范戎抱怨。 苏林洋没有搭理范戎,默不作声。 “我怀疑你上辈子是个刀笔吏。”范戎又是一声。 苏林洋继续不吭声。 范戎没有再出声,摸出烟来,给车里人一人递去一支。 烟点燃,车里的人都没有再说话,一路沉默着来到了山城市警察总局。 连躲在车篷里的林卫姝都被记忆给找了出来,苏林洋自然没有漏掉拉林卫姝的那个黄包车夫,他来这里,就是来找这个车夫的,看能不能从车夫这里知道离开龙象街的林卫姝是在哪里下的车。 客人众多,车夫未必记得起来,但这道程序是不能够省去的。 向守岗亭的警察出示完证件,轿车顺利地开进了警察总局大门,停在了行政科所在的这栋办公大楼前。 山城所有与交通有关的工具——上到汽车轮船下到自行车滑竿,以及与之相关的户主和从业人员,都由下属的交通股负责登记。 和之前一样,徐京生留在车里,苏林洋带着范戎和苗义进入到楼里。 行政科在一楼。 不同于政治部,军统特务在警察局公干是不需要出示公函的,向行政科长亮明证件、说明来意之后,行政科长一个电话,交通股的股长便将三个人领了过去。 交通股长将三人领到档案室,让管档案的警察将登记有黄包车夫信息的登记簿找了出来,放在了桌上。 “这么多?!” 看着桌上十几本厚厚的登记簿,苏林洋头皮一阵发麻,这得看到什么时候去了? 股长接话说道:“一万多人,当然得有这么多,要是把那些拉黑车的算上,会更多,两万只多不少。” 抱怨是没有用的,终归还是要自己去一页一页的去翻完。 “行了,你去吧。”苏林洋向股长挥了挥手。 “提醒一下,档案室不能够抽烟,以免引发火灾,这是规定,还望几位见谅。” “知道了——对了,让档案室的人离开一下,我们不希望被人打扰到。” “我这就通知他们离开。我会一直待在办公室,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就是。” 话说完,股长离开了档案室。 “找到那个人了?”股长刚一离开,范戎便问道,神情很是认真。 苏林洋点点头,没有吭声,拿出揭下来的林卫姝的照片,递给了范戎。 范戎将照片接了过去。 “怎么找到的?”看着照片,范戎问道。 苏林洋没有回答,反问:“还记得我说起过的我的老同学宋雪瑶吗?” 范戎点头,“记得。怎么,她们有关系?” “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不过这个女人是坐黄包车跟在宋雪瑶后面的,要不然我哪里会记得住。” “我就说呢,你怎么一下子就把人给找了出来——这女的叫什么名?” “林卫姝。” “林卫姝——” 范戎嘴上念叨一声,而后将手里的照片递向了一旁的苗义,嘴里向苏林洋问道,“怎么不赶紧回去采取行动,反倒跑到这里来翻登记簿?” 苏林洋答道:“现在已经晚了,时间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天一夜,这么长的时间,该销毁的都已经销毁了,抓了她也没多大用,她要死咬着不松口,我们又能怎么办?——这是我们现在手里唯一的线索,这线索要是一断,我们又怎么去一网打尽。” “我说你怎么问过姓沈的在不在以后就再没了动静,原来是这缘故。你想知道她昨天在哪里下的车,想从这上面入手,所以你才来到这里?”范戎问道。 “没错,我是这样想的。”苏林洋没有否认。 “她不会不采取措施的,这你应该知道。”范戎提醒。 “我知道。” 苏林洋点头说道,“不过人过留名,只要她用的是真面目,她经过的地方就一定有人还记得她。” “我有个问题——”苗义将照片还给苏林洋时,说道。 苏林洋接过递来的照片,说道:“你说。” 苗义说道:“邮箱这么重要的东西,知道它藏在什么地方的人极少,一般来说,除了情报组织的负责人,就只有发件人和取件人知道才对,但是现在,日本人竟然派人为这个取件人作掩护,苏组长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谁说国党特务没脑子?这还只是一个普通特务,更不消说那些站长、处长了,看来我以后行为做事得更加谨慎才是。” 在心里告诫自己一番之后,苏林洋答道,“你说的这个问题,沈组长昨天已经提到过,我的回答是无法解释。” “什么意思?”范戎一旁插话。 苏林洋答道:“可能是凑巧,也可能是他们的工作出现了失误……人没抓到、案子没破之前,一切可能都是有的,都不能排除——行了,你们也别打搅我了,你们也帮不上忙,自己找地方待着去吧。” 范戎叹气,“不是我们的地盘,这让人上哪儿去待啊。”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都出去吧。”苏林洋向两人挥了挥手。 …… 没有了羁绊,也不需要用假动作去做伪装,苏林洋翻看登记簿的速度,比起在政治部二厅时,快了太多。 临近下午四点,翻了一大半的登记簿,那个要找的车夫终于出现在了苏林洋的眼中。 看过车夫的模样和名字后,苏林目光扫过,最后停在了登记的地址上:赣江街12号。 和对待林卫姝的登记页一样,看过登记地址之后,他揭走了上面照片,收起之后,他将面前的这本登记簿合上,再将这本登记簿插在十几本登记簿的中间,又将这些登记簿码好,他这才离开了档案室。 范戎和苗义没有去远,就待在档案室外间,守着一杯茶,在等着苏林洋。 一见苏林洋出来,两人立刻站起,迎了上去。 第四十六章 怎么这么耳熟 “完事啦?”范戎问一句。 苏林洋点点头,道声“我们走吧”,便径直向外间的门走去。 范戎没有再问,和苗义一道,跟上了苏林洋的步伐。 到隔壁办公室向交通股的股长招呼一声,苏林洋带着范戎、苗义离开了这栋办公楼,回到等在楼下的徐京生的车里。 “回旅社。”车里,苏林洋向徐京生招呼一声。 汽车发动,驶出了警察总局大门,往和记旅社而去。 不长的时间过去,快到和记旅社的一处地点,苏林洋叫停了车,然后三个人下了车,步行着来到了和记旅社。 “沈组长在不在?” 进旅社,苏林洋向负责警卫的一名特务问道。 “在。”特务回答一声。 得到肯定回答,苏林洋带着范戎、苗义来到了旅社后院。 “你们先等在这里。” 旅社后院,向范戎、苗义二人吩咐一声,苏林洋敲响了沈君舟用作办公室的这个房间的门。 听到里面响起“进来”的一声,苏林洋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苏林洋看到了沈君舟,看到了韩兆明以及另外两名副科长——来自情报处的是警务科副科长宣志秋,来自卫戍总司令部稽查处行动科的副科长杨守文。 三名副科长在特别行动组里的任务都是相同的,是各自部门派来给沈君舟做协调的,以防止出现己方人马不听指挥的现象发生。 除了这三个人,他还看到了之前不认识的情报处直属一股股长向延琛。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王功竟然也在! 关上房门,苏林洋走到沈君舟的办公桌前。 不等开口,沈君舟便先行问道:“有眉目了?” 沈君舟的话音中,其他人全都向苏林洋看了过来。 “找到了一个嫌疑人,扫荡报的记者,叫林卫姝,。” 说着话,苏林洋从兜里将林卫姝的照片取了出来,放到了沈君舟面前的办公桌上。 “这么快就找出嫌疑人了……怎么找到的?” 韩兆明看了看苏林洋放在桌上的照片,然后将目光落在了苏林洋的脸上,一脸惊讶地问道。 一点线索都没有,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找出一个嫌疑人来,这怎能不让他感到惊讶。 这种惊讶不仅韩兆明的脸上有,其他人的脸上一样有。 但这个其他人里并不包括沈君舟。 沈君舟的脸上没有吃惊,他的嘴角挂着笑意,让苏林洋摸不着头脑。 “这有什么好笑的,这家伙神经病!”苏林洋暗骂一句。 副科长级别,说大不大,说小也不是苏林洋可以去得罪的,加上沈君舟的脸上也现出兴趣来,因而韩兆明的问题他不能不回答。 苏林洋的目光从沈君舟的嘴角上移开,看着韩兆明,答道:“报告韩副科长,我那个老同学宋雪瑶出现的时候,这个林卫姝也刚好出现,就在宋雪瑶的后面,坐的是黄包车,我刚好看到;翻登记簿的时候,看到她的照片,一下子想了起来。” 韩兆明脸上一僵。 这里是特别行动组,在这里,沈君舟才是坐第一把交椅的人,要报告也是向沈君舟报告,而非是他。 苏林洋的这声报告给人一种他有“篡权”之嫌。 “这家伙一定是故意的。” 韩兆明很是恼火,却又不好发作,谁让他要多那句嘴。 苏林洋确实是故意的,倒不是专门针对韩兆明,而是冲着沈君舟去的,目的是给沈君舟添点堵,恶心一下沈君舟,谁让沈君舟展现的笑意让他不顺眼。 沈君舟的声音响起,“如此看来,你的这个老同学宋雪瑶还真是你的福星。” 语气平淡,和苏林洋第一次见到时没有什么不同,就好像没有听出他隐藏在这声“报告”里的深意似的。 苏林洋没有接话,在心里哼哼,“福星?她要是福星,原来那个苏林洋就不会死;原来那个苏林洋要是不死,我也不会来到这个伤心的地方;不来到这个伤心的地方……这词怎么这么耳熟?” 苏林洋一愣。 “还有什么事?”沈君舟的声音响起。 “这都能让你发现,当真是狗眼……我这特务当得不合格啊,以后凡事得讳莫如深才行,哪怕是心思。”苏林洋心里警钟长鸣。 “差点忘了——” 顺着自己一愣的表情,苏林洋装出一副才想起的样子,嘴上道一声,而后将黄包车车夫的那张照片取了出来,放在了沈君舟面前桌上,“这就是拉林卫姝那个黄包车的车夫。” “这都记得起来,看来你的记性不错。”沈君舟赞一句,让苏林洋不顺眼的笑意也没有再出现。 “还有什么要说的?”沈君舟说着话,拿起放在桌上的两张照片,看了看,而后递给了一旁的韩兆明。 “这个林卫姝是燕京大学毕业的,民国24年进入扫荡报的……这个黄包车车夫是山城本地人,家住赣江街12号,名叫……” 这一天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这些都是瞒不住人的,所以苏林洋没有隐藏,将林卫姝和黄包车车夫的履历从脑海里拿了出来,向沈君舟念了一遍。 “效率挺高的!不错,这才是一个特务该有的样子——这两个人你有没有去接触过?” 赞过之后,沈君舟问道。 “没有。”苏林洋答道。 “没时间还是另有缘故?” “两样都有。” “另有缘故是什么?” “这种事情,怎么也该先报告一声,行还是不行,不是我能做决定的。” “有这个意识很不错,仅这一点,你就比那个赵宁安强多了——那张吕洞宾的开悟偈,也有些眉目了。” 沈君舟一转话音,说道。 不用说,调查开悟偈的人就是王功。 说与不说全在沈君舟,这是他不能够去问的。苏林洋没有吭声,立着耳朵等待着。 沈君舟的声音响起,“你的怀疑是对的,贴诗的老太太说了实话,是有人出钱让她去贴的诗,好几处地方,你看到的只是其中一处。她家里剩余的那十几张诗,原本是要在三天后再去那些位置重贴一次的,被我们捷足先登。不过很遗憾,那个让老太太贴诗的人没有找到,上了年纪的人,又受了惊吓,已经想不起这个人是什么样子了。希望这个案子和我们正在侦破的这个案子是一起的,要不然,就又有得忙了。” 说话间,屋里的几个人已经看完了照片,两张照片又重新回到了沈君舟面前的桌子上。 沈君舟将两张照片拿了起来,看了看之后又重新扔回到桌上,然后说道:“都说说吧,下一步怎么办。” 这是客套话,嫌疑人已经出现了,一个特别行动组的组长要是连下一步该做什么都不知道,这组长他也不用当了。 都知道的事,自然没有人蠢到去开口。 稍等,沈君舟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向组长,去查查这个林卫姝,查仔细了,怎么进的扫荡报、进扫荡报之前做了些什么、进了扫荡报以后又做了些什么、接触了哪些人、做了哪些事,都要查清楚了!” “是组长。” 向延琛一个立正,接过了沈君舟递来的照片。 沈君舟继续说道:“对这个林卫姝实施24小时监视,如何监视你和吴组长你们自己去商量,由你具体负责——韩副科长,通知一下吴连弓。” “我这就去。”韩兆明应一声,就要离去。 “等一下——” 韩兆明站住。 “告诉吴连弓,车夫那里,让他亲自去!告诉他,人要没问题的话,就不要节外生枝为难人家了,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就这样,你去吧。” 话是说给吴连弓的,不过屋里的人都知道,身为军统行动处调查科的一名股长,再是掉价,也看不上一个车夫兜里的那俩钱,但侦缉队或者侦缉组的那些人就难说了,那是一些石头里都想榨出油来的主——询问车夫,没有什么比以警察身份更方便的了。 韩兆明更加听懂了沈君舟话里的意思,答道:“放心吧沈组长,我会提醒他的。” 道过这一声,韩兆明离去。 “看不出来,这家伙还有几分善心。”苏林洋暗道一声。 韩兆明走后,情报处派来的那名警务科的副科长宣志秋和向延琛在听完沈君舟的几句交代之后,也离开了办公室;这两人刚走,督察处派来的那名副科长杨守文也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办公室。 这些人走后,办公室里除了沈君舟,就只剩下了苏林洋和王功两个人。 两人都已经完成了沈君舟交代给他们的任务,他们在等着沈君舟对他们做出新的安排。 沈君舟在考虑。 等待片刻,沈君舟的声音响起,“贴诗这个案子不能就这么算了,还是要继续查下去……这个案子一直是由王功组长在负责,苏林洋组长,这个案子我现在就交给你了,希望你能和找出林卫姝一样,再创造出一个奇迹出来——” “创造奇迹不敢,我只能说尽力。”苏林洋谦虚应道。 沈君舟伸出指头朝苏林洋点点,“要的就是你的这个尽力!至于你的功劳,那是没有人能够抹得掉的,你就放心好了。” 第四十七章 二船火锅店 话说完,沈君舟转向了王功,“王组长,下去以后,你把贴诗这个案子的情况向苏组长交代一下,办个交接。” “是。”王功同样应一声。 沈君舟接着交代,“十八梯那边出了一起命案,永福饭店的掌柜被人杀死在了家里,现场勘察的结论是谋财害命,你去查一下,这个案子和我们正在查的日谍案有没有关联;另外,几天前,永福饭店还有一名伙计在坐渡轮过江的时候意外落水,溺亡,你也查一下,看是不是真的是意外。” “是。”王功一个立正。 “终于还是来了……不知道落水的这个伙计是不是那个山娃子?希望……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还是不希望了,听天由命吧。” 苏林洋暗道,他自然清楚沈君舟为什么不把这个案子交给他,而是让他接手王功在查的案子,对永福饭店而言,他也算得上是当事人,这是在避嫌。 “苏组长,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沈君舟的声音响起。 “这家伙怎么老盯着我?”苏林洋很是恼火。 脸上却是平静无波,回答道,“组长,我没有问题。” “有问题要说出来,建议也好,意见也罢,只要是对案件有帮助的,都可以。” “组长,真没问题。” “没有最好……你那个老同学——宋雪瑶,有什么发现没有?” “没有发现,我想,可能是我多疑了。” “我们是特务,特务多疑一点没什么不好。再跟两天吧,真没问题再说撤吧。” “是。” “我要说的就这些,没什么问题你们就都出去吧。” “是组长。” 苏林洋和王功应上一声,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外,看到苏林洋出来,范戎和苗义迎了上去。 “林洋,又给我们派了什么差事?”一见面范戎便问道。 “吕洞宾的诗,这事儿你知道的。”苏林洋答道。 向沈君舟报告发现诗的时候,范戎也在场。 “那个林卫姝……那可是你的功劳,就这样把你踢到了一边?”范戎小声问道,没有去顾及一旁的王功。 “24小时监视,你认为我们有这个能力?”苏林洋问道。 加赵宁安、赵统申,苏林洋这个小组总共才五个人,想要对林卫姝展开24小时全方位的监视,根本是痴心妄想。 “吕洞宾的诗,这么重要的情况,姓沈的就一直没派人去查?”范戎移开了话题。 苏林洋指头指了指边上的王功,“他在查。” “他吃剩下的给我们,凭什么!”范戎嚷嚷。 王功眼睛一横,“我说姓范的,你到底会不会说话?” 范戎夸张一声,“哟嚯,想练练还是咋的?” 苏林洋出声,“怎么屁大一点事情还怎出矛盾来了?——走吧王兄,去我那里,和我说说这个案子的情况。” “不和你计较。” 王功向范戎一挥手,扔下范戎转向苏林洋,说道,“我说,咱们认识好几年了,你可是连一杯水都没请我喝过,今天正好都有空,就不请我喝一杯?” 原主生前不仅性情古怪,还很抠,一生从来就没有请人吃过一顿饭;不仅对别人抠,对自己也抠,衣服不穿到破了是绝不会换新的,在外吃饭从来都是一个菜!永福饭店的那最后一餐多点了一个荤菜,还是因为宋雪瑶的缘故,怕寒酸,被宋雪瑶看到后取笑。 宋雪瑶是拨动原主心弦的人…… 这样一个节俭的人自然存下了不少的钱。 节俭是富不起来的,要想富,得钱生钱才行,苏林洋没想过要像原主那样去节俭,不过要让王功随随便便揩油那也是不可能的,原主没有请过王功,但王功一样没有请过原主,一次都没有。 “合着王兄你请过我吃过饭似的。” 苏林洋瞅了瞅王功两眼,撇撇嘴,“还有,王兄你可真是健忘,回春饭店那一餐的大鱼大肉可是你吃得最多——话既然说到这里,那你就把这一顿还回来,咱们两清,以后谁也不欠谁……就今天吧,择日不如撞日。” 王功这才想起自己确实没有请过苏林洋吃饭。 “我这才叫自作孽不可活,送上门让人宰!”王功叹口气说道。 “不过话咱们得说清楚,回春饭店那顿吃得最多的是你身边这位范同窗,我最多排第二。”王功纠正。 “我都记着的,就不劳你费心了。”苏林洋答道。 “就请吃了一顿饭,还记着——嗤!”范戎在一边牙疼。 三个人打着嘴仗往住的房间走,和三个人不熟的苗义一言不发地跟着。 进到旅馆里面,上到二楼,苏林洋引着王功来到他和范戎住的房间。 “多出来一个铺是谁的?” 进屋,见房间里有三个铺,王功问道。 “老赵的。”范戎答道。 “哪个老赵?” “还能哪个老赵,当然是咱们的赵宁安赵大组长。” “老赵……这变得,可真够快的!”王功一声感叹。 范戎补刀,“本来这个‘老赵’也不是他的,仗着自己当过几天大组长,硬生生从别人那里把这个头衔抢了去,按理,他该叫赵二才对。” 王功不屑说道:“嗤,一个称呼而已,你当咱们的赵大组长和你一样小肚鸡肠。” 范戎哼哼,“那你也太高看得起咱们的赵大组长了,我给你说,他那肠子比鸡的肠子还要细,你要不信就问林洋,昨天是个怎么一个情况来着。” 苏林洋出言喝止,“行了,不利于团结的话以后不要再说——王兄,吕洞宾诗这个案子,是个什么情况?” 苏林洋将话题引到要说的正事上。 “着什么急啊,没看见我还站着的吗——你睡哪儿?”王功向苏林洋问道。 “睡这儿。”苏林洋指了指自己睡的床。 王功走到床前,在床沿上坐了下来,而后掏出烟,给苏林洋三个人散上,又给自己点上,这才说道:“贴诗的这个太婆叫潘杨氏,现年五十二,住在洪崖门街,老伴一年前死于日本人的轰炸,有个三十多岁的儿子,自小脑袋有问题,一直没有说上媳妇,家里就母子俩……” 王功把贴诗的潘杨氏的情况做了一个介绍。 贴诗的原因就和沈君舟说的一样,有人出钱让她去贴的。 “……让她去贴诗的这个人长成什么样,她是一点都记不起来了,上一刻还说是鹅蛋脸,下一刻就变成了国字脸——我给你说林洋,除了没给这个潘杨氏用刑,能用的招我全都用了,一点用都没有。后面就看你的了。” 王功结束了情况介绍。 “让潘杨氏贴诗的这个人给了潘杨氏多少钱?”苏林洋问道。 王功摇头,“不知道。你知道的,这种人怎么可能说老实话,一会儿三十一会儿五十的,再问就想不起来了。” “你又是怎么找到潘杨氏的?”苏林洋接着问。 “我找的是侦缉队,你知道的,他们一向神通广大。” “状元巷我们的人就没有一点发现?” “没有。招贴栏和那个钟表行隔得太远,不是他们监视的重点,所以就漏了。” “潘杨氏有没有亲戚?” “有,不过都没有什么来往了——富在深山有远亲,这你知道的。” …… 问完案情,离吃晚饭还有一些时间,想着这里是特别行动组的指挥部,胡吃海喝终究是影响不好,苏林洋便让王功叫上涂一进,五个人离开和记旅社。 约定好汇合地方以后,五个人分作三路,一路前往龙象街宋雪瑶工作的江苏妇女救国会,一路前往宋雪瑶住的永安街大同旅馆,不管赵宁安和赵统申跟去了哪一边,都能找得到他们的人。 第三路则在商定的汇合地点,安排今晚的伙食。 苏林洋和宋雪瑶是认识的,安排伙食的任务自然而然的落在了他的头上。 汇合地点在纸盐河街的一家名叫三嬢嬢的火锅店。 纸盐河街位于洪崖门外,紧挨嘉陵江,街名因毗邻的一座运纸的码头和一座运盐的码头而得名。 来这里是苏林洋提议的,前生的洪崖门是山城的一张名片、一处网红之地,它的前身什么样,作为一名穿越者,他当然要来这里瞧上一瞧。 不过更为主要的是,这条街和潘杨氏住的洪崖门街相隔不远,进洪崖门就是,有枣没枣薅一杆,吃饭工作两不误。 三嬢嬢火锅店在洪崖门一带名气不小,等到苏林洋到达这里时,火锅店里已经座无虚席。 街对面有家二船火锅店,见里面已经坐了有一半的客人,苏林洋便走了进去。 一进火锅店,店里的伙计就迎了上来,瞅了瞅苏林洋身后,用有些蹩脚的普通话向苏林洋问道:“客官,您几个人?” “七个人,其他几个要等一会儿才到。” “客官,你们是并桌还是分开?” “并桌。” “好咧。客官,您这边请。” 伙计把苏林洋引到一张桌子前坐下,然后找来一个伙计,将另一张桌子并了过来。 “客官,你可以先点菜,要不然待会儿会等很久的。”并完桌,伙计向苏林洋说道。 “你们这里都有些什么菜?”苏林洋问了一句。 第四十八章 意外收获 “有猪牛肉、猪牛肚、猪牛腰、牛肝、鲫鱼……”伙计报了一遍菜名。 苏林洋每样都点了一些。 “客官,我们这里还有美国的午餐肉,用它涮火锅再是美味不过,你要不要来点。” 见苏林洋出手如此阔绰,伙计向苏林洋推销起了午餐肉。 前线缺少枪支弹药、缺少医疗器械和药品,缺少各种补给,但大后方并不缺少香水、手表、洋酒、洋装等等这些高档奢侈品,也不缺少像午餐肉这样的廉价奢侈品…… 前生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复苏了原主的记忆,他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伙计的举动不让他感觉到奇怪, 后世的午餐肉他吃过,这个时期的午餐肉是什么味道他还没有尝过,并且午餐肉涮火锅也确实不错。 反正是王功请客。 “怎么卖?”苏林洋问道。 伙计答道:“论盒卖,五十元一盒。” 山城的米现在也才卖十元钱一斗(125斤,一斤不到一元钱,一盒午餐肉的价格竟然超过了五十斤米的价格…… 苏林洋没有想过要为王功节约,“来三盒。” “好嘞,客官你慢坐,我给你沏壶茶去。”客气一声,伙计离去。 茶很快送了过来。 苏林洋喝着茶,又点上一支烟,眼看着店外往来的行人,开始耐心地等待起来。 看着看着,心思便不由自主的浮动起来,他想起了正在侦破的日谍案,想起他来这里有枣没枣薅一杆的目的…… “一切都只能靠运气……唉,要是线索能自己跑出来就好了。”叹着气,苏林洋的心里充满了憧憬。 烟抽完,烟蒂落地。 眼睛盯着地上的烟蒂,脚尖刚落上去,店门外响起一个声音,“懒得走了,这家我们也没吃过,就这家吧。” 伙计欢快的声音随即响起,“三位客官,本店味道独特,食材正宗,干净又卫生,欢迎惠顾。” 话音声中,迎接过苏林洋的那名伙计领着三名男子从外面走了进来,在苏林洋旁边的一桌坐了下来。 三名男子的年龄介于3到4岁之间,一身丝质长袍,样子都很精明,一看就是生意人。 不管有钱没钱,为一口吃的凑在一块儿,这在四川再是平常不过,将来是,现在也是,并不让人觉得稀奇。苏林洋并没有去在意。 伙计一阵熟练热情的介绍之后,三名生意人点了菜,然后和苏林洋一样喝茶抽烟等待着,并且在那里闲聊起来。那些闲聊的话自然而然的就进到了苏林洋的耳朵里。 从闲聊中知道,三个人是生意场上的好友,三个人中的一个因为生意在外地待了半年,今天才回来,另外两个人来给这个人接风。 三个人都喜欢火锅,三嬢嬢火锅名声在外,三个人也一直没吃过,便决定来这里吃上一吃。后面的事情不说也知道了,三嬢嬢火锅店已经人满为患,再去别处三个人又不情愿,这家火锅店三个人也没有吃过,便坐了进来。 一阵闲谈之后,刚从外地回来的这名生意人像是才想起来似的,向另外两人问道:“对了,回来的时候,我看到胡老板的那间药铺门是关上的,问隔壁,说是已经……” 话还没有说完,他的话就被一声很小的嘘声给打断。 孙广森招供的那名叫丁元的日本特务,警察局登记的名字就叫胡才,也被人称作胡老板——有“嘘”的这一声垫底,虽然还不敢肯定问话的这名生意人说的胡老板和日本特务胡才是不是同一个人,但这种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竟然真跑出来一条线索,难不成是老天爷听到了我说的话?”苏林洋心里惊奇不已。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三人一眼,只见其中一人眼神在闪烁,他迅速收回目光,然后像是没有听见这声“嘘”似的,神情悠闲地继续喝着茶、继续看着店外往来的人流。 “别提他,有人在找他。” 发出嘘声的这个人用很是小声的声音说道,说完之后又用手拍了几下腰间。 这是一个表示带了枪的动作,苏林洋知道这个动作,意指官方和警方。 “对了,电影院最近放的是什么电影?”问话的这名刚从外地回来的生意人识时务地移开了话题。 眼神闪烁的人就是他。 “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有看电影了。”第三名生意说道。 “那吃完饭咱们去看场电影。”刚回来的生意人说道。 发出嘘声的生意人接话说道:“还是白天看吧,现在灯火管制有些频繁,要遇上可就不好了。” 刚回来的生意人说道:“晚上时间那么长,天又这么热,不找点事做,怎么打发时间?” 发出嘘声的生意人打趣道:“你几个月不见人,小翠那里你就不去慰劳一下?” 移开话题的三个人说着荤话,再没有提过一句胡老板。 没等多久,伙计把火锅和菜品端了上来,三名生意人吃着火锅,话题也回到了正经的生意上。 担心被火锅店认为他是要逃单,又看三个人点的菜的数量和慢条斯理吃着的速度,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吃不完的,苏林洋按捺住了通知人来抓人的冲动,做出一副很安心的样子,焦心地等待着王功几个人的到来。 三个生意人吃了快半个小时,王功、范戎四个人才带着赵宁安、赵统申两人出现在了对面三嬢嬢火锅店门口。 一直留意着对面火锅店门口的苏林洋赶紧起身,到门口,叫住了正准备进去的几个人,“别进去了,我在这儿。” 听到声音,几个人回头,见是苏林洋,几个人掉转身,走过不宽的街面,来到了苏林洋跟前。 “那么早你就过来了,怎么还是没占到位子?”见面范戎就问。 范戎没有像平时那样叫苏林洋的名字,公开场合,他并不缺少一个特务该有的谨慎。 苏林洋没事人一样说道:“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增广贤文,忘了?” 回答他的是范戎“嗤”的一声不屑。 苏林洋说道:“你们先进去,我烟抽完了,去买包烟,位子就是两张桌子拼在一起的那桌——” 话被王功打断,“菜点了没有?” 苏林洋点头,“点了,有惊喜。” “什么惊喜?”范戎一旁问。 苏林洋将脑袋凑到范戎耳边,用只有范戎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那三个穿丝质长袍的男的,可能和日谍案有关,把他们盯死了,我去叫人。” 范戎自然清楚苏林洋说的叫人是什么意思——叫人就是抓人! 军统在山城抓人依靠的是卫戍总司令部稽查处和山城警察局侦缉队这两股公开的力量,山城特别区因为从事的是跟踪和监视任务,对人实施抓捕的行为是被严格禁止了的,以免暴露其特务身份。 “吃个饭都能让他给遇上,我是该说这家伙运气好呢,还是说这家伙也真够背的?” 范戎心里在叹着气,脸上却是笑容绽放,“果然是惊喜!” 苏林洋将伸出去的嘴收了回来,向不明所以然的王功几个人招呼一声,“你们先进去,我马上就回来,很快的。” 话说完,他掉转身,向正前方那块写有电话二字的牌子走去。 王功看着离去的苏林洋,向范戎问道:“什么惊喜?” 话音刚落,就见没走几步的苏林洋和一个脖子上挂着一个烟箱、沿街叫卖的小贩遇上了,但苏林洋没有停下,而是和这个小贩擦肩而过。 看到这一幕,王功心头一凛,知道情况不对,转头向范戎看了过去;几乎同时,赵宁安几个人的目光也都落在了范戎的身上。 范戎当没看见一样,大大咧咧地说道:“行了,咱们也别站在这里挡道了,咱们进去吧。” 说完,便转身进到了店里。 店里的伙计看到了苏林洋和这几个人说话,立刻迎上前来,把几个人带到了两张桌子拼在一起的位子前。 一进店,范戎便找到了苏林洋说的那三个人,被伙计带到位子前面时,他先一步在背对着这三个人的位子上坐了下来,其他人也自找位子坐了下来。 有意无意的,几个人的目光在范戎的身上顾盼着。 范戎继续装没看见,直到伙计走开。 伙计刚一离开,范戎便在几个人留意着他的视线里转了转眼珠子,随即,脑袋微微地向身后偏了一下。 几个特务顿时明白了,落在范戎身上的目光立刻散开,除了王功。 看着范戎,王功问道:“和我说说,那家伙说的惊喜是什么?” 范戎哼哼,“这有什么可说的,让小二把点的菜端上来不就知道了。” “这家伙不会是什么贵就逮着什么点吧?”王功嚷嚷道。 …… 挂着电话二字的那块牌子下、这间店铺前,有人正打着电话,在他身后还有一个人在排队等着。 苏林洋没有像前生看过的一些影视剧里所表现的那样,一把夺过打电话人手里的电话,豪横说道:“老子军统局的,给老子让开!” 他已经给范戎打过招呼了,不担心这三个和胡才有牵连的生意人会消失,所以他不着急,很是耐心的排在这个等电话人的身后,等待起来。 第四十九章 认得我是谁吗 等待好一阵,终于轮到了苏林洋。 他拨通了沈君舟在和记旅社办公室的电话。 “你找谁?”听筒里响起沈君舟冷漠的声音。 苏林洋一副有求于人的表情,对着话筒说道:“老胡是我,我想和你商量个事儿。是这样的,我家里来了几个亲戚(发现几个嫌疑人,都挺有钱的——我的情况老胡你是知道的,住的那地儿太简陋了,我不想被他们看不起,想请你帮我找个好一点的地方安置他们几天,你看可以吗?放心吧老胡,不让你白帮忙,钱该怎么算怎么算。” “你现在在哪里?”电话另一边的沈君舟很是冷静地问一句。 “这家伙不错,智商在线。” 从语气中听出沈君舟听懂了他话里意思,苏林洋暗赞一句,答道,“洪崖门,纸盐河街,有家二船火锅店,我正要带他们去那里吃饭。” “你去吧,我稍后派人过去。挂了。” 电话挂断。 苏林洋放下了手里的电话。 和守电话的人结清话费,又买了两包烟揣在身上,他回到了二船火锅店。 菜已经上齐,不过围坐在桌前的几个人并没有开涮,抽着烟,在吹牛打屁等着他。 苏林洋在那张留给他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刚坐下,王功便一脸凶狠地说道:“你当真是在吃大户,五十元一盒的午餐肉,你竟然一点就是三盒!” 苏林洋没有理会王功,伸手将装切好午餐肉的盘子端上手,划出一半到面前的锅里,而后把盘子递给了坐另一口锅前面的赵统申。 王功一脸肉疼的表情,向苏林洋嚷嚷道:“午餐肉不是你这样吃的,得吃一片涮一片——你这个样子整,几哈都cao烂了!” 一急,四川话也跑了出来。 苏林洋继续没听见,向其他人招呼,“咱们少爷今天请客,大家吃好喝好,不够再点。” “谁说的,就这么多!够不够都这么多!” 说着话,王功拿起面前的筷子,捞起两片刚放进锅里的午餐肉,放进面前的油碟里,匆忙地蘸了两下,便扔进了自己嘴里。 没有停止!嘴里还在嚼,他手里的筷子便再次向锅里的午餐肉伸去,一副要捞回本钱的架势。 “动手!” 苏林洋一声大喝,手里的筷子闪电般伸出,后发先至,抢在王功前面,一筷子就夹走了三块午餐肉…… 一桌人吃得热火朝天,给人一种旁若无人的感觉,但实际上,桌上的每一个人都在留意着旁边那三个人的一举一动,留意着这三个人说过的每一句话。 一刻钟过去。 一名中校军官带着一队士兵走了进来,军官和士兵的胸标都为卫戍总司令部稽查处。 中校军官叫李光远,是卫戍总司令部稽查处行动科的一名股长,也是特别行动组里的一名组长,参加过那晚龙门看守所特别行动组的会议。 李光远没有住在和记旅社,除了苏林洋,王功、范戎等人都不知道他是沈君舟领导的特别行动组里的一员,不过因为山城特别区和卫戍总司令部稽查处经常打交道,他们和李光远也都认得。 但在此时,大家都是一副彼此陌生、我不认识你的样子。 和苏林洋传递过眼神之后,李光远领着一个外表猥琐、一看就不是个好人的便装男子,来到了三个生意人坐的那桌前。 在三个生意人惊诧的表情中,李光远向便装男子问道:“是不是他们?” 猥琐男子连连点头,“是他们,就是他们!” 李光远大喊一声,“带走!” 几名士兵冲了出来,将三名生意人从位子上架了起来。 三名生意人挣扎,嚷嚷,“你们凭什么抓我们,我们犯了什么法?” “你们涉嫌倒卖违禁物资,数量巨大——” “长官冤枉啊,我们是正经生意人,做的都是正经生意……” “呱噪!把他们的嘴堵上。” 三根手帕从士兵的口袋里掏了出来,塞进了三名生意人的嘴里。 “带走!”李光远喝令一声。 士兵架着三名生意人就往店外走。 没走几步,一行人就被店老板给拦了下来,“长官,他们还没给钱呢,我这可是小本经营啊……” 火锅店老板一把鼻涕一把泪。 “搜他们的身。”李光远下令。 几名士兵上前,将三名生意人浑身上下搜了一遍,三个钱包和三块怀表以及一些零碎被收了出来。 一名中尉捧着搜来的东西站在了李光远面前,“长官,东西都在这儿。” 李光远拿起一个钱包,向店老板问道:“多少钱?” 店老板报了个数。 李光远拿起一个钱包,翻开,取出钱来付过账,而后将钱包扔回到中尉手里,道声,“收起来。” “是长官。” 中尉应一声,让一名士兵手拿来一个包,将手里的东西放进了包里。 等到中尉收拾好,李光远道声“走吧”,便先一步向店外走去。 和店里的其他食客一样,苏林洋等人也都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从头至尾一句话都没有去说过。 等到李光远把人带出去了好一阵,店老板又出来一阵好言,一桌人这才和其他食客一道,重回谈笑风生的样子。 晚上八点多钟,吃饱喝足的一行人满意而归,回到了和记旅社。 回到房间,苏林洋刚脱掉衣服准备去洗个澡,就有特务来敲门。 “沈组长让你过去一下。”特务对他说道。 他只好把刚脱掉的衣服重新穿上,来到了沈君舟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韩兆明等三名副科长都不在,但却多出来了一个李光远——没有穿军装,一身便装。 “这么快就有结果了?”看到李光远,苏林洋很是惊讶。 刚在桌前站定,不等开口,沈君舟便先他一步问道:“火锅的味道怎么样?” “还行。” 苏林洋答道,“三嬢嬢火锅的味道更好,不过我们去晚了,没位子了。” 沈君舟点点头,转向了站在一旁的李光远,“李组长,给他说说情况。” “是。” 应过一声,李光远转向了苏林洋,说道,“这三个人确实是做生意的,三个人都是熟人,都认识正被我们缉捕岐善堂老板兼掌柜的胡才,其中的两个之前我们已经做过调查,不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另一个今天才回来,对胡才离开山城的事情一无所知,和另外两人一样,这个人也只是认识胡才,有过一些场面上的交往,对这个胡才知道得不多。” “这是他的口供,你看一下吧。”沈君舟拿起放在他面前的几页纸,隔桌递给了苏林洋。 “我说怎么这么快,原来已经调查过了。” 苏林洋暗道一声,接过了沈君舟递来的口供,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 口供内容确如李光远所说,这个名叫王之灏的生意人和胡才只是普通交往,并没有特别的往来。 看过口供的最后一个字,苏林洋想起了在火锅店里瞥向三人时,王之灏那倏然而过的闪烁眼神,当过警察,他十分清楚,这是一种不正常的表现。 然而在看到的供词里,一切都是正常与合乎情理的。 显而易见,这个王之灏隐瞒了什么事情。 想了想,苏林洋决定去会会这个王之灏,不过说口供有问题,说王之灏隐瞒了什么肯定是不行的,这是在打李光远的脸,得迂回着来才行。 “组长,这个王之灏没有放吧?”苏林洋向沈君舟问道。 沈君舟答道:“没放,还在看守所关着。怎么,口供有问题?” 稽查处抓到的人全部送去龙门看守所,三名生意人也没有例外。 苏林洋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去否认,含蓄说道:“组长,我和这个王之灏在火锅店里待过一段时间,从他说话和行为做事来看,我觉得,他的这个口供像是差了点意思。” “有问题就直接说有问题,用不着这样拐弯抹角,这点肚量李组长还是有的。” 说完,沈君舟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走吧,再去审审这个王之灏,看他究竟隐瞒了些什么。” 刚要走,电话铃这时响了起来。 沈君舟拿起了电话,如之前在电话里问苏林洋一样问道:“你找谁?” 问完这一句,他便没有再说话,握着电话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苏林洋和李光远两人都没有出声,安静地等在那里。 等待一阵,沈君舟放下了电话,对两人说道:“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有什么情况及时报告——打本部秘书室电话,他们知道我在哪里。” “是。” 两人应一声,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出了办公室,两人走后门来到了停车场,苏林洋跟着李光远上了其中的一辆轿车。车开动,往龙门看守所所在的方向而去。 车上,李光远没有说话,冷着一张脸;苏林洋自然不会拿自己的一张热脸去贴对方的冷屁股,他同样一声不吭。 龙门看守所的一间审讯室里,苏林洋再次见到了那位今天才从外地回来的生意人王之灏。 苏林洋走到王之灏跟前,盯着他,问道:“还认得我吗?” 第五十章 市府人员 王之灏瞪大了眼睛,嘴里吃吃,“你、你就是……就是……” 苏林洋点头,“没错,是我,我就是二船火锅店你的那位邻桌——说说吧,胡才的事情,你隐瞒了多少?” 王之灏一脸委屈,“长官,我和胡老板只是平常交往,该说的我全都说了,我没有隐瞒啊长官——长官,我冤枉啊!” “冤枉?” 苏林洋冷笑,“那听到胡才出事了,你眼珠子转什么转?” 王之灏神情一呆,心里哀叹,“妈的,转下眼珠子都能被人给瞧见,当真是活该我倒霉。” “长官,我没有隐瞒,我只是有些私心。”王之灏哭丧着脸说道。 “什么私心?” “长官,胡老板——不,胡才!胡才有个相好,长得很漂亮,我寻思着胡老板要是出事了,我怎么样才可以把他的这个相好给接手过来。” “他的这个相好住哪里?” “住哪里我不知道,不过市府应该查得到。” “你怎么知道市府查得到?” “我见到过她从市府里出来,应该是去市府办什么事情。去市府办事都是要登记的。” “什么时候看到的?” “半年前,我离开山城的前一天。那天快到吃中午饭的时候,我坐黄包车从市府前经过,她也刚好从市府大门里出来,不过她没有看到我,我因为急着办事,就没有和她打招呼。” “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长官,我没别的嗜好,就喜欢女人,让我心动的女人,她的每一件事情我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个女人你见过几次?” “两次,包括在市府门口见到的那一次。” “见一次就知道她是胡才的相好,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胡才告诉我的。” “他怎么告诉你的,说经过。” “是长官。” 应过一声,王之灏讲述道,“在市府门口见过那个女人前几天,我从中央公园外经过。那天正好有空闲。中央公园遭日本人飞机轰炸以后,我就再没有去过。早就听说公园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我决定去看看,看看究竟怎么个面目全非,然后在前往江山烟雨亭的半道上,我见到了胡才和那个女人走在一起。我不好打扰,招呼一声就走了。” “过了两天,胡才来找我,邀我去他的住处小聚一下。我因为生意上的事情要去外地一段时间,正忙着,便谢绝了,客套的时候我问他中央公园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女人是谁,他回答说是他相好,我这才知道。” “口才不错。”苏林洋说一句。 王之灏申辩,“长官,我是生意人,我要连话都说不好,还怎么去做生意。” “再遇到这个女人,你还能认出她来吗?”边上,一直没有出过声的李光远问道。 “长官,她就是烧成了灰,我都认得。”王之灏很是夸张地说道。 …… 又问了一些问题,苏林洋让人把王之灏带了下去。 “这家伙的命可真够大的。”李光远说一声,把一支烟递给了苏林洋。 这是一个表达歉意和和解的信号。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有福之人吧。” 苏林洋应一声,接过递来的烟,摸出火柴,给李光远和自己把烟点燃。 “这个女人你怎么看?”一口烟雾喷出后,李光远问道。 平常之交的人是不会请人到家里去做客的,有胡才是日本特务的这个前提,胡才请王之灏去家里小聚的真正目的也就昭然若揭了——这是要对王之灏动手,干掉王之灏! 如此着急,显然与王之灏在中央公园遇见的这个女人有关! 将这一行为与王之灏在市府门口再次看到那个女人形成联系,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这个女人不是去市府办事,而是本人极有可能就是市府的工作人员,并且还是那种经常在公开场合露面的工作人员。 李光远作为稽查处行动科的一名股长,这样的联系他不可能想不到。 这究竟是李光远放出的一个台阶,是歉意与和解的继续,还是想要考校他一下,他也不知道。 苏林洋假装想了想,答道:“我想,这个女人应该是市府的工作人员,以在秘书处和社会局这两个部门最为可能——不过那是之前,现在就很难说了。要不然胡才也不会如此着急的想要干掉这个王之灏。” 李光远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走吧,我们去市政府。” 不用想也知道,李光远这是要去查阅市政府工作人员的人事档案。 要不要通知沈君舟、下一步该怎么做,这些都不是苏林洋能决定的,但该有的提醒他必须得提醒。 “李组长准备找谁去拿市府工作人员的人事档案?”苏林洋问一句。 李光远看向了苏林洋,“什么意思?” “万一王之灏说的这个女人被调去了档案室——” 苏林洋没有再说下去,戛然而止。 查阅档案自然是要带上王之灏的,深更半夜带上这样一个人查档案,这女人要还不知道自己暴露了,那就真成了傻子了。 想要从一群特务眼皮子底下逃走,这种可能性基本没有,但要干掉自己,怕是再多的特务也阻止不了。 这种可能虽然极低,但却不能够排除。 沉默片刻,李光远点点头,“你说的这种可能性不能排除,我这就去给沈组长打电话。” 审讯室里就有电话。 李光远走到放电话的那张桌子前,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苏林洋不想知道电话内容,赶紧说道:“李组长,我去外面等你,这屋里有点闷。” 李光远没有答应,“多的时间都去了,不差这点时间,还是一起吧。” 话说完,李光远便转向了手里的话筒,说道:“我是稽查处行动科一股股长李光远,给我接一下局秘书室。” 苏林洋只得留在了审讯室。 给李光远扔去一支烟,自己点上一支,他抽着烟,开始围着审讯室里的一块地方绕着圈。 等待一阵,李光远的声音响起,“我是沈组的长李光远,请帮我接一下沈君舟组长,我有要事。” 又是一阵等待。 一阵之后,李光远的声音再次响起,“沈组长,我是李光远,我们这里发现了重要线索,那个生意人王之灏认得一个女的,和胡才的关系密切,不排除两个人是一伙的;根据王之灏的供述,我们怀疑,这个女的极有可能是市府的一名工作人员……对,我们想把人带上,去市府查阅一下市府的人事档案,现在的困难是,万一这个女的就在档案室工作,那就麻烦了……” 话说完,拿着话机的李光远开始了长时间的沉默。 过了几分钟,李光远才打破了沉默,“……是组长,我知道了,我会通知他、让他小心的。” 电话挂断。 放下电话,李光远摸出烟来,递给了苏林洋一支,嘴上说道:“沈组长让你带王之灏去查档案,市府秘书处的一名副秘书长会带你们去档案室的,档案室的人不会在场;沈组长让我提醒你一下,别把王之灏排除在外,说不定他和胡才也是一伙的,让你警惕一些,别在看档案的时候让人给跑了。” “你不去?”苏林洋问道。 李光远答道:“卫戍总司令部距离市府就几步路,谁知道我有没有给市府里的什么人留下印象,所以……还是稳妥些好。” 语气中,苏林洋听出了李光远的不甘,两人关系一般,他自然不会给他送去安慰。 “就我一个人去?”苏林洋问道。 李光远答道:“你的两个手下赵宁安和范戎、以及王功和涂一进,这四个人也会跟着去,已经通知他们了,他们很快就到。” “沈组长安排的?”苏林洋又问。 李光远点点头,“你们是渝特区的,就算被认出来,也只当你们是为红党的事情去的,不会怀疑到日谍案上来——” “这个姓沈的考虑得还当真是周到。”苏林洋暗道一声。 “沈组长待你不错。”李光远突然一转话音,说道。 “沈组长还说什么没有?”苏林洋移开话题,问道。 “没有了。” “那我们现在是——” “在这里等着,你的几个手下会来这里和你汇合。” “在审讯室里等?” “……走吧,我们出去。” 两个人出了审讯室,来到了看守所大门后面的空地上,李光远让看守端来两张椅子,两人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抽着烟,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 一刻钟过去,看守所的大门打开,两辆黑色轿车驶了进来,停在了两人面前。 车门打开,王功、范戎四个人从车里钻了出来。 苏林洋站了起来,下意识地,他的目光落在了赵宁安的身上。虽然赵宁安已经是他的手下,但两人一起执行任务却还是第一次。 明亮的月光下,赵宁安的神情古井无波,像是已经完成了从上司到手下这一角色的转变。 苏林洋的目光没有在赵宁安身上做过多停留,一晃而过,又掠过涂一进和范戎,然后停在了王功身上。 第五十一章 长官,就是她 王功不是他的手下,是来协助他完成这次甄别任务的。 都是熟人,苏林洋没有去和王功客套,直奔主题,“被李组长从二船火锅店带走的三个人里,有一个叫王之灏的认得被胡才称作是自己相好的女人,李组长和我怀疑她也是日本山城地下情报网里的一员。根据这个王之灏的供述,我们怀疑这个女人隐藏的地点可能在市政府,身份可能是市政府里的一名工作人员。” “我们这次的任务就是带王之灏去市政府,从档案里把他说的这个女人给找出来——提醒一下,今天的任务是依据王之灏的口供来的,不排除王之灏是胡才的同伙、是在撒谎!所以,到达市政府以后,我们务必要提高警惕,以防止出现逃脱和死亡事情的发生。” “就我们这几个人?”王功问一句。 苏林洋知道他要表达的意思,答道:“李组长有事,就我们几个去——怎么,怕看不住?” 王功嗤道:“嗤,五个看一个都看不住,咱们这特务也不用当了,买坨豆腐撞死算了。” 苏林洋转向了李光远,“麻烦一下李组长,让他们把人带出来。” “份内之事,算不得麻烦。” 道过这一声,李光远径直走进看守所,和里面的人办交接去了。 “进市政府,有人带吗?”看着李光远的背影,王功问道。 苏林洋答道:“有,市府的一名副秘书长,叫什么我也不知道,要去了才知道。” 王功嘴里啧啧,“啧啧,副秘书长啊,这要放在平时,咱们得仰着脖子去献上咱们的敬意。” 一直没有说过话的范戎这时哼哼,“我说,你有点出息好不好,你可是军统局的特务,你仰望他,他还不一样在害怕你——你要往他面前一站,证件一亮,来句‘我们是军统局的,跟我们走一趟’,他一样得尿裤子。” “‘跟我们走一趟’这话是乱说的吗?”王功白了范戎一眼。 范戎信誓旦旦,“就是没有这句,他一样尿裤子!不信我们打赌。” “你要敢去检查他的裤子,我就跟你打这个赌。”王功说道。 范戎反驳,“这得你去——我要说尿了你说没尿怎么办?所以还得是你。” 王功一脸鄙视,“就知道你除了一张嘴,其它什么都没有,包括没胆。” …… 苏林洋没有阻止两个人的斗嘴,都是成年人,自己得对自己说的话负责,哪怕是玩笑话。 没等多久,李光远领着王之灏从里面走了出来。 当着苏林洋的面,李光远交代,“现在你跟着他们走,他们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是重新回到这里还是随便上街涮火锅,你自己掂量着办。” 王之灏转向苏林洋,保证,“长官,我一定听话,只要不让我回到这里,你们让我干什么都行!” “走吧,上车。”苏林洋说道。 王之灏立刻变得结巴了,“去……去哪儿……” “让你上车就上车,哪来那么多的废话!”范戎一旁叱道。 王之灏腰身一弯,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是是,长官说的是,小的这就上车。” 说着话,他走到敞开的车门前,弯腰低头钻了进去。 “走了李组长。” 向李光远招呼一声,苏林洋钻进了车里,招呼司机出发。 车开动,驶出了龙门看守所,往山城市政府和卫戍总司令部所在东山二路驶去。 龙门看守所和山城市政府相隔不远,图上直线距离也就三公里左右,不过因为是山城,地形具有特殊性,三公里左右的路也被拉长了近一倍的距离。 有车坐着,长了一倍的路也不是多远的距离,没多长时间,车便停在了山城市政府门口。 门口有警卫,车被拦了下来。 苏林洋掏出证件,递给了来检查的警卫,嘴上说道:“我们是军委会办公厅调查科的,来此公干,已经和这里的一位副秘书长打过招呼。” 警卫接过苏林洋递上的证件,翻看了一下,还回证件时说道:“你说的是秦副秘书长。秦副秘书长已经打过招呼了,他在秘书处的办公室里等你们——知道怎么走吗?” “知道,谢谢。开车!”应过一声之后,苏林洋向司机招呼道。 车开动,开进了市政府大门,停在了市政府那栋办公楼前。 办公楼二楼的一间办公室里,苏林洋见到了山城市政府秘书处副秘书长秦孟彦,之前见过秦孟彦几次,所以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你好秦副秘书长,我们是军委会办公厅调查科的,我叫苏林洋,这是我的证件——” 苏林洋一脸客气地将证件递了上去。 秦孟彦接过证件,翻开看了一下,然后将证件还给了苏林洋,“东西都在桌上,你们慢慢看吧,我就在隔壁,有什么问事情可以来找我。” 话说完,秦孟彦径直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桌上放着几本登记簿,苏林洋拿起一本翻了翻,然后向王之灏招了招手,“你过来。” 王之灏点头哈腰的走了过来,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长官,什么事?” 苏林洋将手里的登记簿往桌上一扔,指着桌上的几本登记簿,说道:“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你说的那个女人。” “长官说的是胡才的那个相好?”王之灏问一句。 “还有别人吗?” 苏林洋冷哼一声,然后说道,“给我看仔细了,何去何从,就看你接下来的表现了。” 王之灏连连点头,“长官不说我也省得,我一定仔细看——长官,我能找个地方坐下来看吗?” 苏林洋瞧了瞧待客区的那张矮几和几张椅子,点点头,“可以。” “谢谢长官。” 王之灏诚谢一声,抱起桌上的几本登记簿,来到待客区的那张矮几前,捡了张椅子坐下来,无需苏林洋去招呼,他便拿起一本登记簿翻看起来。 苏林洋走到矮几前,移过来一张椅子,在王之灏身边坐了下来。 跟进办公室里来的四个人,王功和涂一进在办公室门口徘徊,范戎和赵宁安则在几扇玻璃窗户前来回溜达着…… 时间在王之灏对登记簿的翻动中悄然过去。 接近凌晨一点,登记簿里的一页被王之灏翻了过去,顿了顿之后,他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长官,就是她,她就是胡才的相好……不对啊,秘书处的一名股长,怎么会给胡才当相好?” 王之灏的脸上现出困惑来。 苏林洋伸手,将王之灏面前的那本登记簿移了过来,目光落下,落在了登记页贴照片的位置上。 照片上的女人属于中上之姿,看上去很有气质,尽管如此,距离苏林洋对“漂亮”二字的定义,仍隔着不小的距离。 看过女人的照片,他的目光落在了女人名字这一栏——“萧玉琴!” 在心里默念一声,苏林洋向王之灏确认,“你说的那个人就是她吗?” 王之灏脑袋凑过来,看了看,点头,“就是她。” 苏林洋将登记簿合上,一边整理,一边向王功说道:“王兄,你先把人带回车里,我去和秦副秘书长招呼一声。” 王之灏急道:“长官,你们不是说要放我的吗?” “现在放你,你走得出去吗?”苏林洋冷冷一声。 王之灏一拍自家脑袋,“长官不说我还真忘了!” 苏林洋没再搭理王之灏,站起身来,抱上整理好的登记簿,向办公桌走去。 “走吧。”王功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长官,你可得说话算数呀!”王之灏在叫喊。 苏林洋没有回头。 走到办公桌前,将抱在手里的登记簿放回到桌上,整理齐整,他这才回头。 王功四个人已经带着王之灏离开了,现在除了他,办公室里再无别人。 离开办公室,苏林洋来到隔壁,没有多说什么,向秦孟彦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秦孟彦也没有去多问,军统是干什么的,他心里清楚得很,就是党国元老、大员,犯在军统的手里,一样逃不掉…… 离开市政府,将王之灏送回龙门看守所以后,苏林洋带着王功四人回到了和记旅社。 “苏组长,沈组长在后院办公室等你。” 一进旅馆,就有特务对他说道。 让王功四人各自休息,苏林洋一个人来到了后院。 后院里有特务在等候,从烟头闪烁的数量来看,人数不少,却没有一个人说话,黑暗中,一个个烟头在院子里时明时暗。 这些是在等待沈君舟下达行动命令的特务…… 来到沈君舟的办公室门前,敲了几下房门后,苏林洋推门而入。 让苏林洋感到意外的是,办公室里,除了沈君舟以及韩兆明等三名副科长外,局本部的两个处长——情报处长处长廖舒恒、行动处处长徐怀远,以及卫戍总司令部稽查处处长高向松也在! 办公室里的这几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香烟的烟雾在袅袅,显得很是安静。 关上房门,苏林洋走到了沈君舟面前的办公桌前,一个立正,正要开口,沈君舟的声音就先一步响了起来,“我这里没那么多虚礼——说吧,你那里情况怎么样,那个王之灏说的女人找到没有?” 第五十二章 老板让查 “报告组长,已经找到了,这个女人叫萧玉琴,是市府秘书处二科三股的股长……” 苏林洋把查到的情况向沈君舟报告了一遍。 听完汇报,沈君舟神色不动,问道:“还有什么?” “报告组长,没有了。” “没有了就下去吧。” “组长,那我的任务——” “继续调查贴诗的案子。” “……” “我的话没听见?” “是组长。” 一个立正之后,苏林洋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房门关上,情报处长廖舒恒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一晚上,总算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一种长舒一口气的语气。 参与三处(军令部二厅调查一厅(军令部一厅的泄密案和内鬼,是由特别行动组的向延琛小组在负责。 军令部二厅的三处、四处是军统的地盘,但更是兼职军统主任秘书的郑副厅长的地盘,别说向延琛只是军统的一名股长,即便是韩兆明这样的副科长去了三处,也未见得进得了三处的门。 门都进不了,又怎么去参与调查? 所以沈君舟明面上派的是向延琛,实际上指使的却是情报处。但再是特别行动组的组长,他也指挥不了本部的一个处长,否则,那晚的会议,他也不会把毛七五这个代主任给搬出来了。 毛七五能出现在龙门看守所,能坐在那里,就是在向参与会议的所有人传达着一个信号——“沈君舟的安排就是老板的安排!” 这就是毛七五那晚要说却没有说出来的话。 正是看到了这一点,廖舒恒那晚才没有对沈君舟的安排做出异议,行动处处长徐怀远和稽查处处长高向松那晚的一言不发,也是基于同样的原因。 由廖舒恒亲自参与对一厅的调查,进展当然顺利,但结果却无法让人满意。 那名泄露制定堡垒计划和六月一日这个日期的内鬼已经找到了,是一厅厅长的司机。 堡垒计划是司机在无意中知道的,知道得极为有限,连计划是什么名称都不知道,仅仅知道这个计划和防卫四川有关。 一次和人喝酒,为炫耀,他便将这个计划说了出来,因为说不出具体的内容,其他人只当他是在吹牛,没当一回事。 但其中有一人却把司机说的话记在了心上,这人是在天官街从事黑市情报交易的掮客。 没过几天,这名掮客找到了司机,要司机以后把从厅长那里听到的话告诉他,给出的条件是每次都会给他一笔钱。 因为开出的数额可观,司机明知道掮客在黑市倒卖情报,依然答应了下来,于是“六月一日”这个日期,就这样经司机的嘴漏了出去…… 司机已经被抓,但那名给司机报酬的掮客却死了,死在了自己的居所,死于中毒;尸体是在昨天晚饭过后对其实施抓捕时才发现的,现场勘察,掮客的死亡时间是在前天晚上到昨日凌晨这个时间段。 这个时间,是在龙象街行动失败以后,由此不难得出结论,潜伏在山城的日本特务已经知道了孙广森被捕并且招供,开始斩断所有对外联系,准备蛰伏。 对掮客住处的勘察,除了得出掮客死亡的大概时间,搜查人员在掮客的住处什么也没找到,居所里干净得就像用清水洗过的一样。 至于已经暴露出来的林卫姝—— 从事情报工作多年,廖舒恒绝对相信,不管那个林卫姝有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暴露,她的寓所一定和掮客的住处一样干净。 这个时候抓捕林卫姝,已经失去了意义,没有了别的线索,撬开林卫姝的嘴就只剩刑讯一途了,但刑讯最终能不能撬开林卫姝的嘴,廖舒恒并没有把握。 刑讯不是万能的,真要无往而不利,军统也不用养这么多人了,不管什么嫌疑人,一经发现就立刻抓起来,拖进龙门看守所里一番酷刑,什么口供都有了——省时又省事,省钱又省心。 廖舒恒心里清楚,日谍案的线索基本上已经断了,如果没有新的线索,林卫姝说不定就是这个案子的最后句号。 所有人里,廖舒恒是最不愿意看到这个句号的,因为他是军统这个特务机构里的情报处长,可他这个情报处长却对日本人在山城建的这个地下情报网一无所知。这是他的失职! 现在已经是凌晨,所以这个时候还坐在这里,除了沈君舟的邀请,还因为那个名叫苏林洋的渝特区特务又发现了新的线索,嫌疑人疑是山城市府的一名工作人员…… 如果不是沈君舟在一直拦着,他早就奔去了市府。 好在这样的等待没有让他失望,去了市府的苏林洋将一个名叫萧玉琴的女人送了回来,有胡才、有孙广森这两个人做联系,萧玉琴和林卫姝是一个组织里的人,这一点是毋容置疑的。 “你们别说,这个苏林洋还真是个福星。”稽查处处长高向松的声音响了起来。 行动处长徐怀远的声音这时响了起来,“孙广森这条线索是他发现的,林卫姝也是他找出来的,那个名叫王之灏的生意人也是他遇见的,还有招贴栏吕洞宾那首《悟禅偈》也是他看到的,这么多事情让他一个人给遇上,我觉得已经不能用福星来形容了……” 话被高向松打断,“听说少严兄(徐怀远,字少严——” 说到这里,高向松突然顿住,向本部门行动科副科长杨守文说道,“杨副科长,你回避一下,我们说的话,你不能听。” 杨守文起身离开,韩兆明和宣志秋自然识趣,跟着起身离去。 等到三人出了房间,高向松的目光才从韩兆明关上的房门收回,向徐怀远问道:“听说少严兄你在查这个苏林洋,怎么回事?” 徐怀远答道:“我可没查他,行动处是干行动的,越俎代庖的事情我可是不会去干的——在查苏林洋的是道蕃兄(廖舒恒,字道蕃,怎么回事这你得问道蕃兄。” 说着话,徐怀远向廖舒恒扬了扬下颌。 高向松都向廖舒恒看了过去。 “道蕃兄不会真相信了那个孙广森的话,苏林洋是吃下了毒药的?”高向松问道。 廖舒恒一脸无奈地摇摇头,“瓒方兄(高向松,字瓒方你都不相信的事情,你说我会相信吗?” 沈君舟一旁开口,“老板让查的?” 廖舒恒点点头,答道:“一个默默无闻、从来不显山露水的人,突然一下子变得精彩起来,换成是谁,也都要生出好奇来……老板你也是知道的,他当然更加好奇。” “查到什么没有?”高向松问道。 廖舒恒摇了摇头,“永福饭店和中央大学我都派人去查过,除了在永福饭店发现了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情外,没有发现其它什么。” “不合常理的地方……可以说吗,道蕃兄?”高向松问道。 “没什么不可以说的。” 廖舒恒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这个月的第一天,上午十点钟左右,这个苏林洋突然进到永福饭店,点了两样菜和一点酒,守着两样菜和一点酒愣愣地在那里坐了很久,然后一口没吃就走了。” “这能说明什么?”高向松一脸的莫名其妙。 廖舒恒答道:“所以我才说不合常理。不过另外有件事情倒是挺奇怪的——” 说到这里,廖舒恒卖了个关子,停了下来,等着捧哏出场发问。 他期待的捧哏没有出现。 沈君舟、徐怀远、高向松三人脸上都现出询问的表情来,但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这让廖舒恒很是尴尬。 廖舒恒叹口气,“我说三位,咱们也算得上是共事已久,你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我站在半空中、连动动手挪副梯子给我都不愿意?——得,求人不如求己,还是我自个儿来吧。” 然后廖舒恒一转话音,“这个苏林洋走了没多久,两个自称是中统局的男人来到了饭店,把那个溺亡的叫山娃子的伙计给带走了,没过多久又把人给放了回来;回来之后,店里的掌柜问他话,可这个山娃子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除了中统局的人让带的话——” “什么话?”徐怀远没有让廖舒恒再陷尴尬,问道。 “让他不许离开饭店,有什么事情他们还会去找他的。”廖舒恒答道。 答完,他摇了摇头,“他要是听话,也不会溺亡了。” “不是被人干掉的?”高向松问一句。 廖舒恒答道:“现在还不知道,不排除有这种可能,不过溺亡也是真的,是在赶回家的途中,过长江时掉长江里溺亡的。” 永福饭店伙计山娃子,在苏林洋问完话的第二天下午,返家途中,坐渡轮过长江时因渡轮拥挤掉入江中,溺水身亡。 “他回家干什么,中统局特务不是让他待在店里哪里都不许去吗?”高向松又问。 廖舒恒答道:“他回家是去相亲的。他家里给他说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个寡妇,家境优渥,要成了他以后就不用端盘子了。这么好的事情,几句警告又算得了什么。” “道蕃兄是不是在怀疑,那两个自称是中统局的人是苏林洋派去的?”徐怀远问道。 第五十三章 代号“幽灵” 廖舒恒回答道:“这不好说,如果是苏林洋派去的,他不会连中统局证件是什么颜色的都分不清楚——” 这一次他没有去卖关子,直接将答案揭晓,“中统的证件是蓝色封皮,永福饭店掌柜看到的是绿色的封皮。” 高向松的声音响了起来,很是困惑,“这是什么意思……就是想陷害人,也不会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吧?” 徐怀远接过话,“不排除是故意的,想把水搅浑。” 廖舒恒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谜底没有揭晓之前,各种可能都是有的!原本我打算等日谍案进展得差不多了,让永福饭店的掌柜去见见苏林洋的几个手下,看那两个扮中统的人是不是出自他们中间。不过现在,这愿望只能落空了,说不定就永远成谜了。” 永福饭店的掌柜在十八梯家中被人杀害,遇害时间和情报掮客遭毒杀的时间段相同,都是在前天晚上到昨天凌晨这个时间段,但却是死于谋财害命。要说和日谍案一点关系都没有,实在让人难以信服;可要说有关系,关系在哪儿,却又没有一点证据。 徐怀远问道:“饭店的其他人呢——那些伙计,他们中间就没有一个人见过这两个自称是中统局的人?” 廖舒恒答道:“还真让你说对了。那两个人去的时候,大堂里没几个客人,除了掌柜和那个山娃子,饭店其他人都在后堂,没人见过这两个人。” “六月一日——” 高向松这时自言自语一声,然后说道,“红党办事处那个吴正清就是这一天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漏掉的,正好是从西南组看守的那一方,那天西南组那边负责的好像正是这个苏林洋……那两个人究竟是不是苏林洋派去的,挨个儿问一遍不就完了。” 沈君舟这时出声,问道:“廖兄怀疑这个苏林洋是红党派来的,还是怀疑他已经投靠了日本人?” “这两样都不是,也没有去怀疑过。”廖舒恒的回答简单干脆。 沈君舟接过话,“既然两样都不是,对党国又有利,那还查什么查——我这里正好需要一个福星,既然他是福星,那我就要了,老板那里我去说。” 密查自己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没人愿干,廖舒恒也是一样,巴不得沈君舟把事情揽过去。 心里在想,嘴上却是装模作样地说道:“这苏林洋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老弟愿接,我求之不得。不过老弟,既然是老板让查,我看你还是查一查好,免得有什么意外。” “廖兄放心吧,我会查的。说正事——” 沈君舟神情一正,说道,“接到吴正清打给本部电话那天,毛代主任传达老板要加强对日情报工作的话,相信三位处长也都还记得——今天把三位处长请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不瞒三位,我已经申请了前往上海的任务,这个案子一结,我就将奔赴上海。任务相信你们已经猜到了,就是对日情报!三位也都知道,前些年老板秘密派了不少人在各地做情报工作,上海是兵家必争之地,人数应该不少;过去了这么些年,他们中的一些人已经成长了起来,但这些人不是我能够去接触的。” “除了这些人和那些已经牺牲了的,剩下的那些都已经和我们失掉了联系。这些人现在还在不在、还能不能联系上、联系上之后还能不能用,都是未知数,我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上面,稳妥的办法是另启炉灶!这就涉及到一个打入问题,怎么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把我们的人送入日本人的要害部门——我说的是日本人自己的部门,那些军情机构,而非76号!一人计短,这就是我今天把三位老兄请来这里的原因,还请三位老兄不吝赐教。” 话说完,沈君舟的目光径直落在了廖舒恒的身上。 廖舒恒的情报生涯是从总司令部秘查组开始的,本人也在几支军阀的队伍里做过卧底,经验非常丰富,屋里四个人,他要说自己卧底经验第二,其他三人没人敢称自己第一。 “老板让你来找的我们?”廖舒恒问道。 沈君舟点点头,“原本毛代主任也要来的,地点当然也不是这儿,不过他有事,来不了。” “他来了也没用!” 廖舒恒毫不客气地说道,“他来了也就是端端茶、倒倒水,让气氛变得尴尬,让人说话的时候多了些顾忌,除了这些,再无用处!” 沈君舟没有接话,徐怀远和高向松——一个闭目凝神,一个在打量沈君舟的办公室,都在装没听见。 廖舒恒也没有再说下去,给自己点上一支烟,又给徐怀远和高向松各扔去一支,这才向沈君舟问道:“你想在那个林卫姝身上做文章?” 沈君舟没有否认,“现在又多了一个萧玉琴。” “我说你怎么放着一个已经没有多大用处了的女特务不动——准备用美男计?” 自言一声后,廖舒恒问道。 沈君舟摇头,“时间太仓促了,用这样的方式是去给日本人送人头,我打算用通风报信的方式。” “通风报信的方式?” 廖舒恒自语一声,问道,“人选是谁,你准备派谁去接近这两个人?” “原先是赵宁安,现在又多了个苏林洋,两个人谁合适谁去。” “赵宁安?” 廖舒恒沉吟道,“漏掉红党驻山城办事处的吴正清受到处罚,心生不忿,于是做出背叛党国的事情来……情理上说得通,但你又怎么让他去上海?——本部派出的死士?” 沈君舟点头,“我是有这种打算,但这里面有个漏洞解决不了,如果赵宁安参与了日谍案的侦破,本部就不可能派他到上海做死士;如果没有参与日谍案的侦破,他又是怎么知道林卫姝和萧玉琴这两个人的?苏林洋也是同样的问题。请三位处长来,就是看怎么才能解决这个问题,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你想怎么解决这个漏洞?”廖舒恒问道。 沈君舟答道:“我需要一个推荐人,一个能让日本人相信的推荐人。我这里没有这样的人,我找老板,老板就让我来找你们了。” 廖舒恒没有接话,人往椅背上一靠,眼睛一闭,一副与我无关的架势。 “可以试一下投降的方式。”高向松建议。 沈君舟摇头,“投降过去的人都去了76号,日本人给76号的情报都是过滤了的,要想拿第一手情报,还得去日本人那儿拿。” 徐怀远接过话来,“有推荐人又怎么样,日本人根本就不相信中国人,就算进去了,干的也是跑腿打杂的事情,你要的第一手情报想都别想。” 高向松反驳,“也不一定,要看这个推荐人是谁了。” “比如呢?”徐怀远问。 “比如——” 高向松想了想,然后答道,“幽灵!” 廖舒恒的眼睛一下子睁开。 “幽灵?!”徐怀远发出惊讶的一声。 “怎么,忘了?”高向松问道。 “怎么可能忘。”徐怀远回答一句。 徐怀远没有忘记这起案子—— 两年前,在江城,新的军统局挂牌没多久,江城警备司令部在一次例行检查中,从一名准备乘船前往江州的旅客身上搜出了一份刚更新没几天的田北要塞防御图。 案件迅速上报军委会,军委会很快将这起案件转给了军统局——由军统局负责侦办,江城警备司令部协助。 这是老板掌管军统局后的第一个大案。 为侦破此案,老板调集精兵强将,自己亲自坐镇,历时半年,在江城沦陷前的半个月侦破此案,将以坂本龙一为头目的这个潜伏在江城的地下情报网破获,抓获涉案人员共计三十三人,其中日本人间谍有九人。 在抓捕涉案人员时,坂本龙一在抓捕的过程中自杀身亡。 搜查坂本龙一的住所时,搜查人员从坂本龙一销毁的情报残留中,发现了一纸残片,残片上有十几个字,鉴定之后发现,这十几个字涉及到了更加机密的情报,但却和正在侦破这起案子无关。 军统随后对这纸残片进行了追查,结果一无所获,自然也不会有提供情报这个人的线索。 两年时间过去,这个向坂本龙一提供情报的人再没有出现过,像是消失了一样。 在军统的档案里,这个人被赋予了一个代号——“幽灵”。 当年搜查坂本龙一住所时,廖舒恒、徐怀远和高向松三人都在现场,搜查工作由刚出任情报处长不久的廖舒恒负责,徐怀远是本部行动处副处长,同时兼任行动科科长,由他和当时还是江城警备司令部稽查处督察长的高向松带人执行搜查任务。 从头至尾参与了侦破坂本龙一案子的他,当然知道“幽灵”是谁。 “幽灵推荐去的人当然没问题。” 说完这句之后,徐怀远接着说道,“但问题是,这个汉奸间谍是在帮日本人做事,能把人从国府内部找出来就已经很不错了,就不要去指望我们的这个敌人帮我们了。” 廖舒恒的声音这时响起,“用不着他(她帮,我们自己帮我们自己。” 几个人看向了廖舒恒。 第五十四章 送人头 “我们怎么帮我们自己——拉虎皮做大旗?”徐怀远问。 廖舒恒点点头,“不过我觉得,如果仅仅是当引荐人,实在有些浪费,这个‘幽灵’还可以为我们做得更多。” “做得更多?” 在座三个人几乎同时发出一声,之后,沈君舟一脸沉思,徐怀远和高向松则是一脸茫然。 “什么意思?”高向松出声。 廖舒恒没有回答,反问道:“如果‘幽灵’就是我们呢?” “如果‘幽灵’就是我们?”自言一声,高向松陷入了沉思。 徐怀远同样如此。 沈君舟有些明白了廖舒恒的意图,不过他没出声。 他是在江城沦陷以后才从静江办事处调入本部的,之前一直在上海,知道江城这起日谍案是在进入甲室以后;因为是一件过去了的案子,听了也就听了,他也没有放在心上,甲室公务繁忙,他自然不会将案卷调来阅览一番,因而他并不知道这起已经侦破了的案子里竟然还藏着一个“幽灵”。 如果不是高向松今天提起,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幽灵”这个人。 片刻之后,徐怀远的声音响起,沉吟道:“这里面有个问题,我们并不知道‘幽灵’到底有没有和日本人恢复联系,如果已经恢复了,我们就不是去堵漏洞,而是——按沈老弟刚才的话说,就是去给日本人送人头。” 廖舒恒笑了笑,目光却是看着沈君舟,说道:“就算是去送人头,那也是有迹可循的送!能把‘幽灵’从我们内部给找出来,送出去的人头也是值当的;可如果送去的人头日本人不收,那我们可就赚大了!” 这是要以“幽灵”做情报来源,让赵宁安或者苏林洋给林卫姝、萧玉琴报信,而后报信的这个人将以合乎情理的方式前往上海,打入日本情报机关内部,不管失败还是成功,军统都获得了它想要的。 失败了,说明“幽灵”和日本人联系上了——风过留痕,“幽灵”再是小心,都会在留下痕迹,不管是在国统区还是日本人那里,都会!这些痕迹就是找出“幽灵”的线索。 成功了,说明“幽灵”已经和日本人失掉了联系,一个新的“幽灵”将取代真正的“幽灵”,和日本人建立稳固的情报联系,使得军统从此有了一个稳定的高价值情报来源渠道…… 而赵宁安或者苏林洋,两个人本来就是被当着弃子来使用——死了,是在为党国尽忠;活下来,那是他们的造化。 可就算是两人活了下来,也只是暂时的。 进入到了日本情报机关,以两人非日本人的身份,层级也绝对不高,能获得情报也都是鸡毛蒜皮一类的事情。这类情报作用不大,暴露的风险却是极大,两人要是暴露了,“幽灵”也就失去了作用。 没有撤出的命令,两人会一直待到“幽灵”暴露的那一天,而“幽灵”暴露的那一天,也是两个人的死期…… 廖舒恒话里的意思徐怀远听懂了,他向沈君舟看了过去;高向松同样听懂了,也向沈君舟看了过去——沈君舟才是执行者,同意与否,还得由他说了算。 沈君舟没有去问“幽灵”的来历,他看着廖舒恒,问道:“局里给这个‘幽灵’的画像是什么?” 沈君舟的表情很是平淡,像是既没有听懂廖舒恒话里的意思,也没有看见屋里这三个人向他投来的目光似的。 “幽灵”是不可能有画像的,不过廖舒恒明白沈君舟所说的画像指的是什么。 廖舒恒没有回答,反问道:“怎么,老弟怕送错了人头?” 沈君舟语气冷淡地说道:“我是为获取日本人的情报才去上海的,而不是去给日本人送人头的,哪怕这人头不是我的——我们已经给日本人送去了太多的人头,还不够吗?” 廖舒恒平静说道:“没有人愿意给日本人送人头,但没办法,敌强我弱,该送的人头咱们还得继续送。我们是做情报的,妇人之仁在我们这里是没有的,要有,结果就是让我们死更多的人——与‘幽灵’有关的线索都在那纸残片上,就这么点线索,根本就没办法对他的身份画出一个范围,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这个‘幽灵’不是日本人,是个汉奸。” 沈君舟没有再说话,沉默了下来。 廖舒恒也没有再继续下去,移开了话题,向沈君舟问道:“林卫姝和萧玉琴,你准备抓谁、放谁?还是两个一起放?” “不可能两个人都放,那样太容易引起人怀疑了——” 沈君舟沉吟道,“王之灏和萧玉琴照过面,林卫姝也在龙象街出现过,两个人抓谁放谁都是可以的……林卫姝现在正被我们监视着,不敢肯定她没有发现我们在监视,稳妥起见,还是抓林卫姝好一些。” 徐怀远的声音响了起来,向沈君舟问道:“林卫姝那里现在肯定干净得像是用水洗过的一样,抓了她,要是用刑没有用,我们又从哪里去找接下来的线索?” 回答徐怀远的不是沈君舟,而是廖舒恒,“你当林卫姝那里用水洗过,萧玉琴那里就没有用水洗过?——打草惊蛇和守株待兔,三十六计里的两计,忘了?” “打草惊蛇……守株待兔……”徐怀远嘴里喃喃。 稍加思索,他反应了过来—— 这时候的萧玉琴肯定已经得到了上线给她发来的警报,并且已经斩断了和她的联系,现在的萧玉琴也和林卫姝一样,都无法和上线取得联系;但她的离开又必须要让上线知道,所以,她肯定会在离开之前,在某一个特定地点,给她的上线留下些什么。 逼萧玉琴离开山城是在打草惊蛇,萧玉琴离开山城前最后去的那个地点,就是接下来行动处要去守的那棵“株”。 一个萧玉琴,不仅给“幽灵”的出场埋下了伏笔,也给后续日谍案的侦破提供了新的线索…… “惭愧惭愧,这么简单的问题我竟然想了这么久,看来我是真的老了。”徐怀远一脸惭愧的感叹道。 廖舒恒接过话来,“少严兄你不是老了,是安稳日子过久了。我也一样啊!” 叹过这一声,廖舒恒转向了沈君舟,问道,“赵宁安和苏林洋,你准备派谁去给这个林卫姝通风报信?” 沈君舟想了一下,问道:“廖兄的意思呢?” 廖舒恒答道:“我建议让赵宁安去,他家里几个亲人都死于日本人之手,忠诚是没有问题的。” 沈君舟没有答应下来,目光移向了徐怀远和高向松,“徐兄,高兄,两位的建议呢?” 徐怀远答道:“忠诚得有,但运气也很重要,毕竟咱们是为情报去的,不是真去送人头的,我建议让苏林洋去通风报信。” 沈君舟的目光落在了高向松的身上。 高向松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没有建议,你自己拿主意。” 稍作沉思,沈君舟开口,“还是赵宁安去吧,让苏林洋去,他要再像漏掉吴正清那样把人给漏掉了,那可就真的就麻烦了。” 自然不会真的漏掉,沈君舟这话什么意思,廖舒恒三人都懂。 …… 已经是凌晨,天已经凉快了下来。 离开办公室,苏林洋正准备回房间睡觉,不过院子才走到一半,他就被人给叫住了。 叫住他的人是吴连弓的手下陈克湘,苏林洋走了过去。 “你这是去哪儿?”陈克湘问一声,手里将一支烟递上。 “回去睡觉。”苏林洋应一声,接过陈克湘递来的烟,点燃。 黑暗中响起陈克湘惊讶的声音,“这就回去睡觉了,你就不等……我明白了,你已经有任务了!” 醒悟过来,陈克湘语气羡慕地说道,“还是你命好,这就可以睡觉了,我们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你们这是要去抓谁?”苏林洋问一句。 行动处只是不在公开场合抓人,并不是说行动处从不抓人,更不是行动处的特务不会抓人——要不要抓人,除了由环境决定,也取决于行动本身,取决于行动的指挥者。 陈克湘答道:“里面还没放话出来,我怎么知道抓谁。” 答完,陈克湘一转话音,“你这话幸好没让老板听了去,要不然你准得去禁闭室待上几天。” 苏林洋哼哼道:“禁闭室可比这外面凉快多了,我正求之不得呢,进去正好补瞌睡。” “我怎么就没想到?!” 陈克湘又是一声惊讶,然后说道,“我说,要不你给我说些犯禁的事儿,让我进去待几天,这几天天热没睡好,我都快要困死了。” 苏林洋断然拒绝,“想都别想,禁闭室就那么大的地方,你进去了我睡哪儿?——不和你说了,走了。” 苏林洋叼着烟,径直离去。 天热,旅社所有住有人的房间,晚上都是不关门的,苏林洋三人住的房间自然也没有例外。 进屋,屋里的赵宁安、范戎睡得就像死猪一样,根本没有察觉到他进屋。 尽管已经困得不行,他还是没有丢掉他一直保持着的卫生习惯,拿上毛巾,到楼下澡房里洗了一个澡。 一个凉水澡冲淡了睡意,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他没有能够睡去,只好睁着眼睛想事情,想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的这几天的那些经历。 想上一阵,睡意来临,他闭上了眼睛。 正要睡去的时候,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有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第五十五章 佐藤敏慧 楼里有警卫24小时值守,所以进来的肯定是自己人,不是来谋财害命的。 没有性命之虞,自然也不用翻身而起。苏林洋立起了耳朵,嘴里发出很是轻微的鼾声。 很轻的脚步声停在了赵宁安的床铺前。 稍等一阵,一声很轻的“嘘”声响起,而后有低低的耳语传来,不多时床铺发出轻微的声响,跟着屋子里就响起了脚步声,声音从一个变成了两个——两个脚步声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这时候把赵宁安叫出去干什么?”苏林洋很是奇怪。 想上一阵,没想明白,倦意上头,他让自己睡了过去。 没睡多久,像是只闭了闭眼睛,他就被人给叫醒。 “醒醒,醒醒,有事和你说。”有声音在他床前叫道,床在声音中摇了起来。 赵宁安的声音,摇床的人非赵宁安莫属。 苏林洋启开了沉睡着眼睛,微微开启的一丝缝隙——他看到,窗外已经现出了亮色,屋子里虽依旧黑暗,但已不是那种深的黑暗,而是一种带着灰色的黑暗,这样的黑暗,预示着离天亮已经不远。 床前站着一个人影,只是人影,没有面目。 “什么事儿?”已经知道这个人影是谁,他没有惊慌,从床上坐了起来,向人影赵宁安问道。 “和你说个事——” “什么事你说。” “我今天有点事,要耽搁一下,你得另外安排人跟踪你那个老同学。” “什么事能和我说一下吗?” “个人的私事。” “那我就不问了,如果需要人扎场子,告诉一声就是,不要你出工钱,管顿饭就行。” 赵宁安没有应声,径直离开了房间。苏林洋目送赵宁安离去。 “难不成这家伙是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他想到了凌晨时,赵宁安被人从房间里叫走的情形。 觉肯定是睡不着了。 收回目光,他拿起放在枕头边上的烟,点上一支,向着范戎的床铺喷出一股烟雾后,他对着床上仍在沉睡着的范戎说道:“就别假装了,知道你早醒了——起来吧,赵兄长已经走了。” 床上的范戎没有动静,沉睡依然。 “沈组长昨晚给了我一个新任务,我在考虑要不要带上你——我数一二三……” 话还没有说完,沉睡着的范戎一骨碌爬了起来,冲着苏林洋伸了一个懒腰,嘴里打了一个大大的假呵欠,用很是夸张的满足表情说上一声“这一觉睡得舒服”,这才向苏林洋问道:“给了你一个什么新任务?说来听听。” 话说完,范戎跳下床,趿上鞋,几步来到苏林洋的床前,拿起他扔在床上的烟,取一支点燃。 做这些的时候,范戎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苏林洋的脸,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他没做理会,直到范戎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 苏林洋张嘴,很是小声地说道:“沈组长要我去上海,要我打入……” 刚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自己的乌鸦嘴来,赶紧将那些编好的词吞回到肚里去——“不会一语成谶吧?” 苏林洋心头直打鼓。 “你不用带上我,也不用考虑了!”范戎的声音响起,语气很是坚决。 声音落下,没有等来该有的回应!这可不像苏林洋的做派。 范戎向苏林洋看了过去。 见苏林洋神情有些发愣,便将刚收回来的脑袋又凑了上去,小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苏林洋不屑说道:“切,怎么可能是真的,就一个玩笑。” “那就是真的了。要是假的,你早就承认了。”范戎认真说道。 “看来想要瞒过你还真是不容易——” “怎么,真的要去?” “我说,你这个人有点意思好不好,我说什么你都不相信,你到底想怎么样……” …… 两个人一通嘴仗。 两个人都很明智的没有去提赵宁安外出的事情,像是都忘了一样。 一通嘴仗打完,天也大亮。 “走吧,咱们也别在这儿坐着了,起来洗一洗,吃完饭还有正事在等着咱们。” 说完,他落脚下床,拿起了搭在床头的衣服。 “什么正事?”范戎问一句。 “去洪崖门街——” “去那儿干什么?” “给你找了个丈母娘!” “滚蛋吧你,你自己都没着落,真要有这种好事,会轮得上我……” “你就说你去不去吧?” “去,怎么不去,看看你的丈母娘长什么样的也是好的。” 说着话,范戎回到自己床前,穿起了衣服。 吃过早饭,去后院办公室见过沈君舟之后,苏林洋带上范戎前往洪崖门街,苗义则被安排给了赵统申,继续对宋雪瑶进行监视。 就在苏林洋吃过早饭到后院去见沈君舟的时候,赵宁安也出现在了东山二路山城市府工作人员的宿舍区外——公路对面的一处早点摊上。 宿舍区和市府并不相通,中间隔着近两百米的距离,赵宁安要做的是,等着那个叫萧玉琴的女人从宿舍区里出来,然后把一个信封交到她的手里。 任务是沈君舟交代给他的,而这个任务又是接下来一个计划的开始…… 此时的赵宁安已不是原来的样子,而是变成了一个长了一脸络腮胡子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 赵宁安侧对着市府宿舍区的门,在认真地吃着面前的面条,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 这样子是真的,不是装出来的,他是在认真地吃着面条,公路对面宿舍区的门他一眼没看——另有特务盯着,他用不着去劳那个神。 面吃完,盯着的特务还没有发来信号,赵宁安又向摊主要来了两个盐蛋。 一个盐蛋吃完,正要去剥剩下这个盐蛋的时候,一个客人在他对面位子上坐了下来。 “老板,来碗面。”客人向摊主招呼。 客人就是来报信的特务。 赵宁安将手里正要剥的盐蛋往兜里一放,摸出钱包,拿出一张一圆面额的法币,将钱往面碗下一压,然后提起放在脚边的皮包,站起身来,向摊主招呼一声,“老板,钱给你放这儿了。” 说完,他迈步向市府方向走去。 公路的另一边,一身朴素衣装的佐藤敏慧拎着一个公文包在往山城市府走去。她的步伐不是很快,给人一种很是沉稳的感觉。 佐藤敏慧是她的日本名字,不过在山城,或者说她在中国公开使用的名字,却是叫萧玉琴。 佐藤敏慧这个名字她只敢隐藏在心里,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会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叫上两声,以提醒自己是个日本人,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富士山的雪和吉野山的樱花。 “富士山的雪是世界上最纯洁的,吉野山有着世界上最美的樱花……” 她没有去过富士山,也没有去过吉野山,她是日本人,是旅居在中国的日本侨民的后代。她出生在中国,长在中国,日本的任何一处地方她都没有去过,她是从父亲的口中知道富士山的雪和吉野山的樱花的,如果不是父亲告诉她,她至死都会把自己当成是个中国人。 除了父亲的讲述,她对日本的了解全部来自书本、来自地图。 “……你记住了,你是一个日本人!大日本帝国才是你的故乡,佐藤敏慧才是你真正的名字,帝国的每一个公民,都有责任和义务向帝国、向(天皇陛下献上他(她的忠诚和一切,你也一样……” 佐藤敏慧至今还记得父亲和她说这番话时的严肃表情。 也在这一天,她才知道,父亲萧富贵——邻居眼中来自关内的好男人、好丈夫、好父亲,他真正的名字叫作佐藤千作。 几年之后,她随所在的大学流亡到北平,然后在那里,接受了帝国军部情报部门对她的招募,成为了帝国情报部门里的一名情报人员。 三年后,大学毕业,她被情报机关安排进北平市政府秘书处,成为秘书处里的一名普通秘书,这是她长期潜伏的开始——也正是有了这样一份履历,她才能在来到山城以后进入山城市政府,并被提拔为秘书处里的一名股长。 自然,没有见不得光的交易,她是不可能坐上现在这个位子的;可如果没有那样一份履历并且让她干出了成绩,交易就是再多,一样无济于事。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佐藤敏慧并没有把心思放在那些过去了的经历上,而是放在了前天临近下班时接到的那个电话上。 打来电话的是个男人,口音陌生,用的是暗语,内容只有四个字——“停止。等待。” 什么意思再是明白不过。 没有紧急情况,她是不会接到这个电话的,而打电话的人也绝不会用这样的方式来通知她——没有什么比打电话来得更快! 一个长衫礼帽、身材有些发福、一脸络腮胡子的男人拎着一个皮包迎面向她走来。 看到这个男人,佐藤敏慧心头一凛。 走出宿舍区大门时,她曾经瞟过公路对面一眼,她是看到过这个男人的,当时这个男人刚好拎着包从早点摊上离开。 一个已经离开的男人突然迎面向着自己走来,任何一个人都会感到奇怪。 第五十六章 惊蛇 佐藤敏慧没有感到奇怪,她的心里只有警惕!因为她是潜伏在中国、潜伏在山城市政府里的一名日本情报人员。 “是来找我的吗……应该不会……”她猜测着。 警惕只在心里,佐藤敏慧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露,一眼过后,她的目光从络腮胡子男人的身上移开,看向了别处,脚下的步伐也没有出现过一丝一毫的迟缓,依旧是不疾不徐。 再有两步,她就要和这个男人擦肩而过。男人站住了。 佐藤敏慧也停了下来。 “萧股长,丁科长有封信让我交给你。”面前的男人用有些含糊的嗓音说道。 说完,男人打开皮包上的皮扣,从里面取出来一个没有封口的信封,向她递了过来。 佐藤敏慧没有伸手,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问道:“哪个丁科长?” 男人答道:“是秘书处二科的丁志诚科长,他去蓉城公干,遇上了顺风车,我刚巧经过,他就让我把这个带给你。” 她就是秘书处二科的,丁志诚正是她的上司,并且她的这位上司也确实要去蓉城公干。 秘书处下属科室都没有副职,科室负责人外出指定某人临时负责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了。 佐藤敏慧接过男人递来的信,问道:“你叫什么,哪个部门的?” “无名小卒,不足挂齿。回见。” 说着话,男人迈开步伐,从佐藤敏慧身边走了过去。 佐藤敏慧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只得回头目送着男人的离去。直到男人走远了,她才将目光收了回来。 佐藤敏慧是谨慎的,想到男人一早的举动,她并没有马上打开信封,而是来到路的里边,靠在路边那间杂货店门前的那处墙角,将手里的公文包往手臂上一挎,这才打开信封,把一张信纸从信封里抽了出来。 信纸在佐藤敏慧手里展开,只是一眼,她便将信的内容看了个干净,因为整张信纸上总共只有五个字,五个字上下排列,上二下三——胡才,王之灏。 这是两个人的名字! 看到这两个名字,佐藤敏慧的心一阵狂跳,但依旧是不慌不忙地将展开的信纸合上。 胡才,岐善堂老板兼掌柜,帝国情报人员,真名石川黑彦,代号“空青”…… 她只和胡才见过一面! 半年前她奉命到中央公园和胡才接头,第一次接头她就和胡才的一个熟人遇见了,这个人是个商人,叫王之灏。 秘密不能泄露,这个王之灏肯定是要被干掉的——就算上线没有给她这样的回答,她也是知道的。 然而现在,这个本该被干掉的人,他的名字却出现在了面前的这张纸上。这意味着什么,答案再是明显不过——王之灏没死! 再有胡才这个名字,送信人要传递给她的信号再是明白不过,石川黑彦已经暴露,国民政府的情报部门正顺着这条线往下查,王之灏已经被盯上了——这是让她赶紧逃! 给她送来这封信的这个男人不是组织里的人,这一点,佐藤敏慧绝对肯定!但信里的内容也是绝对真实的,这一点,她同样肯定。 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无缘无故的…… “这会不会是陷阱?”佐藤敏慧下意识地想。 念头刚起,她便立刻否定,因为将她抓获的价值绝对大过放走她的价值,最起码,用她还有钓到上线的可能,而将她放走,对方将一无所获。 “不是陷阱,那送来这封信的这个人又会是谁?”佐藤敏慧问自己一声。 问过,她没有去找答案,现在也不是找答案的时候。 佐藤敏慧将手里合上的这页纸收了起来。 过去两个店面有家卖糕点的商铺,那里可以打电话——收起信以后,佐藤敏慧拎着公文包急匆匆地走了过去。 话机前没人,佐藤敏慧走到电话机前,向里面的电员说了声“我打个电话”,便拿起了电话,拨通了市府秘书处二科的电话。 电话通了,却没人接。 佐藤敏慧断了电话,又拨通了秘书处的值班电话。 电话被人拿了起来。 “你找谁?有什么事?”电话里的人在问道。 “我是秘书处二科的萧股长——” “哟,原来是萧股长,请问你有什么事儿?” “是这样,我要去江北县核实一下夏收的数字,要在那里待上几天,正好有去江北县的顺风车,我就不回二科了;我刚刚给二科打了电话,没人接,就麻烦你帮我转告一下丁科长,谢谢了。” “萧股长客气了,一句话的事情,一定带到,你就放心吧。” “这我就放心了,谢谢啊。我挂了。” 话说完,佐藤敏慧挂断电话, 挂断电话以后,佐藤敏慧并没有慌张,付过打电话的钱,她掉转头原路返回到宿舍。 宿舍里自然不会有她的任何秘密,但出远门总得有出远门的样子。 回到宿舍,佐藤敏慧翻出藏在箱子里的现金,拿出旅行袋,随便捡了几件衣服扔了进去,而后提着旅行袋出了宿舍,出了宿舍区大门。 大门外,佐藤敏慧叫住了一辆从此经过的黄包车,坐了上去。 “去草绳巷。”佐藤敏慧向车夫招呼一声。 草绳巷并非目的,它只是佐藤敏慧随口叫出的一个地点,以检查自己是否已经被监视。 “好的小姐,你坐好了。” 车夫应上一声,迈开大步,向草绳巷跑去…… 几经辗转,确认自己安全之后,佐藤敏慧来到距罗汉寺不远的一条巷子。 根据上线的介绍,住在这条巷子里的都是中上以上的人家,这样的人家是不做生意、也不会把自家屋子租给做生意的商户,因而平日里,整条巷子都显得很是安静。 在巷子里走上一段距离,佐藤敏慧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她走了进去。 这里就是她和上线见面的安全屋。 安全屋里已经预备好了逃亡所需的一切——经费、身份证明、伪装用品…… 除了武器。 进屋后,关好房门,佐藤敏慧来到厨房,将藏在柴灶下面的这只为逃亡而准备的箱子取了出来。 箱子打开,她将经费和身份证明取了出来,接着从箱子取出来一个小盒子,打开。 盒子里装有三样物品,一副手镯、一副吊坠和一颗假牙,不管是哪一种物品,都足以让人在几个呼吸间毙命! 佐藤敏慧将手镯和吊坠取了出来戴上,而后将那颗假牙小心地收了起来。 收好假牙后,她将箱子里余下的那些假发、假胡须、假眉毛这些伪装用品全部扔进灶膛,划一根火柴点燃。 直至灶膛里的伪装用品全部变成了灰烬,再找不出一点残留,她这才离开厨房。 重新给自己换身衣服,又将几个房间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有什么遗漏,佐藤敏慧走了出去,离开了这处安全屋。 锁门的时候,待到路人走过,她用准备好的朱砂在门角点了几下,留下印记,而后,她拿起手里的锁,敲向了门边露出的砖角;几下之后,一匹砖的砖角敲出了残破,她这才罢手,将手里的锁挂在了门扣里。 门锁上,佐藤敏慧收起钥匙,转身离开。 所有这些,门角的朱砂印记也好,残破的墙角也罢,都是她向上线发出的警报,也是上线对她的交代——这处安全屋已在她离开的那一刻,废弃! 佐藤敏慧离开一分钟后,几名男子出现在了这处安全屋的大门外。他们是沈君舟派出的跟踪特务。 因为担心被发现,他们不敢靠得太近,“萧玉琴”进的是哪一间屋子他们并不能确定,只知道是被他们锁定的几间屋里的一间。 在门前站定,几名特务对门和门的上下两边打量起来,只是一眼,门角的朱砂印记就被找了出来。 一名特务上前,蹲下身,看了看印记,然后伸出一个指头,指头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印记。 “刚涂上的,应该就在这里。”特务开口。 “这里也是刚砸出来的。”他的身后,另一名特务在说道。 “这些应该是报警信号。”又一名特务在他身后说道。 蹲在门口看印记的特务站了起来,一眼向说“报警信号”的特务瞪了过去,而后迈开步子,向佐藤敏慧离开的方向走去,但却不是要继续跟踪。 他的跟踪到此为止,对佐藤敏慧的跟踪会另有其人,不过消除报警信号却是他的事情。 走出几步,离开了那扇涂有印记的大门,特务的脚步慢了下来。他是这个跟踪小组的组长,下一步该怎么办得由他拿主意。 抹去印记和修补破损都要不了多少时间,但现在是白天,巷子虽然安静,不代表就没有人从这里经过;如果将时间拖到晚上,如此长的时间,谁能保证进出过这间屋子的人,不会看到“萧玉琴”留下的这两处信号。 慢慢地又走上几步,组长的脚步停了下来,转过身,走到身后一名特务跟前,小声命令道:“你马上去一趟一分局,让侦缉组的赵组长带具尸体过来,扔进前面那户人家,那家好像没人——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组长问道。 第五十七章 去采访 特务点了点头,“然后赵组长现身,说接到报警,这里发生了凶杀案,再然后就对现场进行封锁……” 组长打断了手下的话,“行了,知道了就赶紧去,来快点。” “是。”特务离去。 组长转向了另一名特务,“去找个手艺好点的泥水匠人过来,另外,把这里的情况向沈组长报告一下。” 特务开口,“组长,沈组长要问起你——” 组长答道:“我在这里守着,万一进过这间屋的人来了,是抓是放,总得有个人拿主意才行。” “明白了。那我去了?” “去吧。” …… 佐藤敏慧并不知道自己实际上已经处在了军统特务的“保护”之下。 离开巷子以后,她没有再去做遮掩,坐上黄包车,直奔朝天门而去。 朝天门下就是朝天门码头,离开山城,离开国统区,回到帝国的怀抱,最快的方式就是坐船。 国民政府的情报部门现在肯定不知道她已经知道自己暴露了,只当她去江北是正常的公务,所以,即使是已经沿着王之灏的这条线追查到了她,那些特务人员也肯定是扑向江北,而决计想不到,她已经行走在了回帝国的路上。 “可惜无法和上线联系上,要不然,就是现在干掉王之灏,我也不用去逃亡了。太遗憾了!” 看着破烂的街景,佐藤敏慧的心里生出了遗憾——不能为帝国、为天皇陛下继续奉献的遗憾。 她的身后,几辆黄包车在远远地缀着,坐在车上的几个人,都是军统局的特务,他们的任务,是将“萧玉琴”送去下一站,由那里的同仁接手。 “萧玉琴的下一站,可能会是朝天门码头。”——这是沈组长说的。 …… 几乎就在佐藤敏慧拿着行李袋第二次离开市府工作人员宿舍区时,真名为上田雅子的林卫姝也接到了报社总编交代给她的任务,她将跟随一个由多家报社组成的采访团,赴陕西,对红党的宝塔山根据地进行实地采访。 这样的采访不是第一次,自两党达成协议实现了全民抗战,已经有多批新闻报道团去宝塔上根据地实地采访过,并不让人感觉奇怪。 不过因为龙象街发生的事情,出于谨慎,她还是决定向总编探探口风。 “总编,就只有我一个人去吗?”上田雅子问道。 总编答道:“名额有限,除了中央日报,其它所有报社都只有一个名额,就是中央日报,也只是多了一个名额。怎么,不想去?——你要不想去,现在就说,我好另外安排人。” 总编的样子一看就知道说的不是假话。 上田雅子沉默着,“看样子不是特意针对我的……去那里避一下风头也不错,顺便搜集一下宝塔山根据地的情报,帝国现在应该需要这方面的情报。” 总编的声音响起,“看来你是真不想去。行吧,你下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我这就通知——” 上田雅子打断了总编的话,“谁说我不去了,我只是在想我要带些什么。” 总编说道:“现在是夏天,立秋之前你们肯定会回来的,衣服就不要带那么多了,那边生活艰苦,就多带些吃的吧,最好是保存时间长的。” “知道了总编,那我准备去了?” “去吧。” 上田雅子离开了总编室。 总编室的门刚一关上,总编的脸上就现出疑惑来,嘴里喃喃,“竟然是军委会政治部亲自点名……这个林卫姝,哪里来的这种人脉?” 上田雅子是听不到总编的声音的。 离开采编部回到自己的住处,上田雅子收拾好行李,来到楼下的院子里,等着采访团的车。 等待一阵,一辆车厢盖了篷布的军用卡车驶入了院子,车厢前后的篷布被收了起来,一个年轻女子趴在车头上,在打量着。 “这是采访团的车吗?”上田雅子没有理会车上的女子,向坐副驾驶的一名戴眼镜的男子问道。 趴在车头的年轻女子接过她的话,答道:“是啊,你们报社就是派你去宝塔山采访?” 上田雅子仰头看向了车上的女子,“是的。就这一辆车吗?” 她问道。 车上的女子答道:“好几辆呢,分头接人,这样来得快一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卫姝。你呢?”上田雅子问道。 车上女子回答道:“我叫燕霞,新巴蜀报的记者,刚当上记者没几天,这是我当上记者的第一次采访。” 坐驾驶室的眼镜男这时推开车门下车,“我叫肖战军,中央日报社编辑,刚转行做记者,我看过你以前写的报道,写得很不错——你坐哪儿?要不就坐驾驶室吧,咱们好聊聊天。” 眼镜男向她发出了邀请。 “不了,我还是坐车厢吧。” “那我帮你拿行李。” “谢谢。” “别客气,咱们现在是战友了。” 眼镜男说着话,拿起了地上的行李,引着上田雅子来到卡车后面。 后车厢的挡板前,年轻女子已经在等着了,除了年轻女子,挡车板前还站着另外两名年轻男子,两名男子都给上田雅子一种有些严肃、不苟言笑的感觉。 记者这个群体里一样什么人都有,上田雅子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两名男子都向眼镜男伸出了手。 “来,接着!” 眼镜男吆喝一声,举起行李,递到一名男子的手里;男子接过行李,回到了车厢里。 “这个给我。” 自称叫燕霞的年轻女子向上田雅子手里小包伸出了手。 上田雅子将包递了出去,而后向燕霞伸出了手,“拉我一把——” “我来吧。” 挡板前,余下的这名年轻男子道一声,先燕霞一步,握住了上田雅子伸出的手。 眼镜男回到驾驶室。 卡车开动,驶出了报社的院子,它的目的地自然不是宝塔山根据地,而是属于军统局的龙门看守所…… 卡车驶出后不久,两名川人说的“贼娃子”潜入了报社的院子里,光顾了几户人家,将几户人家的值钱之物偷了个干净,这其中也包括林卫姝的宿舍。 只有沈君舟、吴连弓和陈克湘三个人才知道,林卫姝的宿舍才是两个贼娃子的目标,失窃的几户人只是附带,以达到混淆的目的。 吴连弓和陈克湘就是这两个贼娃子。 两人对林卫姝的宿舍展开了仔细而彻底的搜查,连一片纸都没有放过,结果也如苏林洋早已预料过的那样,宿舍里干净得就像用水洗过的一样。 …… 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这些事情,苏林洋自然是一无所知。 领着范戎,在保长和侦缉组一名警察的带领下,他出现在了洪崖门街。 快要到潘杨氏住处时,就看到潘杨氏隔壁邻居的墙边,几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坐在那里,在对着过往的行人指指点点,潘杨氏就在几个人的中间。 已经看过潘杨氏的照片,他一眼就认出了潘杨氏。看其样貌和说话时的精气神,不是那种得了老年病的人。 只要不是真的忘了,他就有办法…… 到了潘杨氏的住处,苏林洋没有再走,站在那里等着。 保长向潘杨氏喝道:“潘杨氏,过来,分局来的警察找你问几句话。” “警察就了不起了嗦——” 潘杨氏嘴里在嘀咕,人还是老老实实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来到了自己门口。 “我不是都已经说了嘛,咋个还来哦。”潘杨氏向保长抱怨。 “少废话,进切!”保长一声呵斥。 潘杨氏推开了房门,也不招呼其他人,自个儿走了进去。 “我一个人进去就行了,你去街坊那里了解一下。” 苏林洋向保长和侦缉组警察说上一句,再向范戎吩咐一声,这才进了屋。 职业使然,进屋后,他打量了一下屋子,屋里很是简陋,没几样家具,好在还算干净;潘杨氏的儿子也在屋里,坐在一堵墙壁前,流着口水,在那里对着墙壁发呆。 苏林洋的目光落在了这个脑袋有问题的男人身上,男人身上的衣服虽然看上去很是破旧,补丁重补丁,但却是干净的。 作为一个母亲,潘杨氏尽到了她的最大能力……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苏林洋暗叹一口气,他现在知道王功为什么不把潘杨氏往龙门看守所里送了。因为潘杨氏确实是个好母亲。 潘杨氏这时已经走到了这个男人跟前,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手帕,一边擦着男人嘴角的口水,一边轻声对这个男人说道:“起来,屋里去,妈要和人说些话,你不能听。” 男子扭头看向潘杨氏,咧嘴笑了笑,然后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慢慢走进了里面的屋子。 等到男子的身影在里屋消失,潘杨氏这才在屋里唯一的那张小桌子前坐了下来,别着头,既没有招呼也没有看苏林洋,当他不存在一样。 苏林洋没有讲客气,径直走到那张小桌前,顺过来一根凳子,在潘杨氏对面坐了下来。 将手里的皮包往小桌上一放,他打开皮包,一边从皮包里面拿出记录用的记录本和笔,一边向潘杨氏问道:“识字吗?” 第五十八章 意外的人 苏林洋已经从王功那里知道潘杨氏不识字,问上一句,不过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不识字。”潘杨氏气鼓鼓地答一句,依然没有看他。 “我们来个有奖问答吧——”苏林洋说道。 一个“奖”字让潘杨氏把身子转了过来,看着苏林洋,潘杨氏的目光里充满了热情,“有奖问答……啥、啥子意思?” 苏林洋答道:“很简单,我问你一些问题,你要是如实回答,就有钱拿——” 话被潘杨氏打断,“你准备给好多钱?” 苏林洋反问:“你要多少?给我一个总数。” 潘杨氏犹豫着伸出了五根指头,正要说话,苏林洋开口,“五百?” 潘杨氏心头一惊,她只打算要五十的……五百! 潘杨氏的心头烈焰升腾…… “你问嘛,我一定好生回答,绝不骗你!”潘杨氏急切说道。 “有奖就有罚,你要是撒谎,是要受罚的,你可要想清楚了。”苏林洋提醒。 “……咋个罚喃?”潘杨氏的神情变得迟疑起来。 苏林洋眼睛打量着屋子,嘴上说道:“你也不是个有钱人,这样吧,用你这屋子作抵押,你要不说实话,我就把你这屋子没收了。” “我要说了实话,你说不是……全凭你的一张嘴……”潘杨氏嘀咕。 苏林洋冷笑,“我这种随随便便就送你五百块钱的人,会看得上你这破屋?——你这破屋就是一个累赘,给我我都不要!” 潘杨氏撇嘴,“说的比唱的都还好听,真的送,就不会有罚了。” “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没人强迫你——一句话,同意还是不同意?”苏林洋用不耐烦的语气问道。 “……你问嘛。”犹豫一阵,潘杨氏最终点头。 “口说无凭,立字为据。” 话说完,苏林洋翻开记录本,随便在记录本上写了一首宋词,掉转一下,将记录本推到潘杨氏面前,“你看一下——” “我不是说了我认不到字,看啥子嘛看。” 潘杨氏又将记录本推了回来。 “那我给你念一哈——” 苏林洋用四川话说一句,然后将记录本拿了起来,眼睛盯着上面的宋词,嘴里用四川话编道,“潘杨氏愿以自家房屋作保,保证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并且不告诉其他人,如有不实,如果告诉其他人,房屋充公。警局付五百元用作奖励。立据人,潘杨氏——有没有问题,要不要让保长进来帮你看一哈?” 说完编的词,苏林洋问道。 “咋个又多了个不告诉其他人哦?”潘杨氏问。 “这么说,你打算告诉其他人?” “没得,我就是随便问一哈。” “要不要把保长叫进来?” 潘杨氏摇头,“要让他掺和进来,我一分钱都拿不到。不用了。” “那你就画个押。” 苏林洋将记录本推到潘杨氏面前,然后从皮包里拿出了印泥,放了过去。 “摁哪里?”潘杨氏举起蘸了印泥的手指,向苏林洋问道。 “摁这里。” 苏林洋俯身过去,手指指了一下最下方这首词的作者名字。 潘杨氏在名字上摁下了自己的手印,然后将这张纸递给了苏林洋。 苏林洋将已经准备好的五百元钱递了过去…… 交接完成,苏林洋从皮包里拿出一叠从沈君舟那里拿来的照片,放在了潘杨氏的面前,说道:“这里面,谁是让你去贴诗的那个人。” 照片是两天前,监视特务在孙广森留下取件暗记的几处地点暗中拍摄的,苏林洋随便拿了一些,然后将胡才、刘全福两人的照片,以及林卫姝、萧玉琴、辰美钟表行的老板崔国平和他的妻子崔徐氏、隔壁裁缝店的裁缝、伙计和裁缝死了的侄儿,这些人的照片混了进去。 潘杨氏接过照片,一张一张认真地看了起来。 苏林洋也不催促,抽着烟,在边上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等了很长一段时间,烟抽了几支,潘杨氏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有点像是这个人——” 潘杨氏对着照片说道。 “我看看。”苏林洋将照片接了过来。 照片是刘全福的照片,这让苏林洋有些意外。 原先他以为,干掉杨志超是胡才、刘全福这两个人在山城的最后任务,杨志超已死,这两个人肯定已经离开了山城。现在看来,他的判断是错误的,这两个人——最起码,刘全福并没有离开山城,这个地下情报网的负责人远比他想的要大胆得多。 “不过那个人脸上没得这颗痣,也没留胡子,眉毛也要淡一些。”潘杨氏补充说道。 “你以前有没有见过这个人?”苏林洋问道。 “没见到过,我是他让我帮他贴诗的那天才认到的。” “那天是哪天?” “就日本人的飞机来轰炸的头一天,晚饭过了没多久。” “说具体一些。” “啥子叫具体?” “就是清楚一些——把那天他找你的经过讲一遍,越清楚越好。” “要得嘛。” 潘杨氏点了点头,回忆道:“那天晚饭过后,我一个人在门口乘凉,照片上的这个人走上来找到我,说我慈眉善目是个好心人,他有件事情想请我这个好心人帮哈忙,问我愿不愿意?他说不会让我白帮忙的,他会付给我酬劳。” “我问他啥子事情,他说外面说话不方便,问我能不能到屋里头切说。我就把他带到了屋里头。到屋里以后,他才说他有个女儿,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他找到了一个道士,请道士给他女儿化解;道士给了他一些法符和偈语,让他找心好的人贴到街(gai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自然就会离开他的女儿。他听说了我的事情,然后就找到了我。” “我以前为我的娃儿也贴过不少法符偈语,自己贴,也找别人帮到贴,知道当父母的苦楚,我就答应了——我屋头你也看到了,就这个样子,所以他说给我钱,我也就没得拒绝,就收到了;还有,他说要是别人问起来,就说是我为我儿子贴的,我也答应了。其它就没得了,就这些。” 苏林洋和气说道:“不着急,再想想,还有什么漏掉的没有。” “长官,我没骗你,真的没得了。” “还是我来问你吧——” “你问嘛长官。” “找你贴诗的这个人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 …… 苏林洋又问了潘杨氏一些问题,直到再无问题可问,他这才离去。 离去之时,一番叮嘱自然是免不了的。 离开潘杨氏的住处,他又向保长和警察分局侦缉组的警察做了些交代,便和这两人分道扬镳,自己带着范戎,踏上了回程的路。 “什么情况?”走上一段距离之后,范戎问道。 看四周,四周人流如织。 “没什么情况。”苏林洋答道。 说着话,他从兜里把烟摸了出来,那张摁了潘杨氏手印的纸跟着掉了出来,落在了地上。 范戎弯腰捡起。 苏林洋没有去阻止,任由范戎将捡起来的纸展开,取一支烟递了过去。 范戎接过,叼在嘴里,眼睛盯着手里展开的纸,含糊不清地念道:“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何处望神州……这还摁的有手印!我说,你这在搞什么鬼?” 范戎问着话,将手里拿着的这张纸递了上来。 达者兼济天下!他不是达者,兼济不了天下,但帮衬潘杨氏一把还是可以做到的。 但他是不会告诉范戎的,对范戎这样的月光族来说,他的“兼济天下”无疑是一个天大的福音。 苏林洋没有回答,接过范戎递上的纸,揉着一团,而后抛出——纸团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无误地落进了几步外一个卖烧饼的小贩刚拉开的铁桶炉灶里。 点燃手里的烟,伸手,拦下一辆从此经过的黄包车。 “走吧,上车。” 招呼范戎一声,他先一步坐上了黄包车。 一阵之后,黄包车停在了和记旅社门口。下了车,付过钱,两人走进了旅社。 问过旅馆里的特务,得知沈君舟出去了,苏林洋便没有去后院,径直回到他和范戎、赵宁安住的那间房间里。 回到房间,因为昨晚睡得晚,进房间后,两人房门一关,人就往床上一躺,补起瞌睡来。 是门外楼道里响起的摇动饭盒的声音将苏林洋和范戎两人从睡梦中唤醒。 “一群饿死鬼投的胎啊!” 醒来的范戎在床上哀叹一声,起身开了门。 “林洋,醒了没有?”苏林洋的床头,范戎吆喝一声。 “没有,正睡着呢。”苏林洋应一声,他不想起来,还想多睡一会儿。 “早死三年,脑袋青苔都要睡出来!这话可是你说的——来,抽烟!” 说着话,范戎从床头撩开蚊帐,拿起苏林洋放在枕头边的烟,取出一支,向闭着眼睛的苏林洋递了过去。 苏林洋没有去搭理这货。 见没有动静,范戎手里的烟凑了上去,用烟头在苏林洋脸上划来划去。 这觉当然是没法睡了。 苏林洋忽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范戎动作同样快,一下子就蹦到了自己的床前。 第五十九章 天津来的消息 撩开蚊帐,瞪着范戎,苏林洋怒道:“你多大人了,怎么还像小屁孩一样!” “说得自己就多大人似的。” 范戎一脸不屑,“来,大人,抽支烟,泄泄火。” 手里的烟飞出,落在了苏林洋面前。 王功就在这时出现在了门口,手里拿着一个饭盒,就他一个人,手下涂一进没有跟来。两人虽然是特别行动组的成员,但因为执行的不是紧要任务,因而两人并不住在和记旅社,而是依旧住在西南组驻地。 人不住在这里,但在这里吃饭是没有问题的。 王功盯着苏林洋手里的烟盒,嘴上叹着气,“唉,又要让你花钱,叫人怎么好意思。” “没事儿,反正也不是我请客。” 范戎说着话,手里的烟向了王功飞了过去。王功伸手接住。 “崽卖爷田,当然不心疼。”苏林洋在床上哼哼。 范戎鄙视道:“一支烟而已,看把你给心疼得,谁要当了你的崽,那才叫倒霉。” “倒霉?哼哼,那叫福气,还是祖上十八代烧了高香的那种……算了,不跟你说了,夏虫不可语冰。” 说着话,苏林洋捡起面前的烟衔嘴里,回身拿过枕边的火柴,划燃一根。 正要点,王功两步凑了过来,先一步把烟点燃,而后将手里的饭盒往苏林洋的床上一扔,人在床沿坐了下来。 点燃烟,收起玩笑之心,苏林洋看向王功,问道:“你那边调查得怎么样,能不能并案?” 他现在已经知道,那个他让范戎带出来问话的伙计王小山已经落水溺亡,再有永福饭店的掌柜被人谋杀,除了范戎和徐京生,已经没有人知道,六月一日这一天他对永福饭店做过些什么。 心病虽然已经去除,但他并没有停止对与永福饭店有关事情和案子的关注。 世事难料,谁知道那些本该消失的东西会不会突然从世间的某一角落蹦出来,就好像他和能量的守恒定律一样。 王功摇了摇头,“没有任何可以并案的线索。你那边怎么样了?” 答完,王功问一句。 苏林洋点了点头,“有了一点进展,不过结果恐怕还是要让人失望。” “怎么讲?”王功问道。 苏林洋说道:“潘杨氏认出找她贴诗的那个人来,是我们一直在找的那个刘全福——” 话被范戎打断,“刘全福不是已经离开山城了吗?” 这时的他已经从自家床上移了过来,坐在了苏林洋的床沿上。 苏林洋答道:“这只是我们在以为,不过现在,这个刘全福可能真的已经离开山城了。” “刘全福让潘杨氏贴诗,他的目的是什么?”王功问道,表情很是疑惑, 苏林洋回答道:“我认为应该是一种唤醒方式,只有这种方式,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让整个情报网从休眠状态苏醒过来,以便开始他们的下一步行动。” “他们的下一步行动是什么?”王功问道。 “堡垒计划。” 苏林洋正要说出这四个字,一下子想起孙广森案现在还没有公开,特别行动组里除了部分人员外,其他人还不知道这个案子,就是知道这个案子的这些部分人员,也没几个知道这个堡垒计划。王功、范戎都不在这部分人员的名单里,就更加的不应该知道,于是他便将刚要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 “这就不清楚了,应该很急。”苏林洋答道。 王功、范戎看出了苏林洋在隐瞒,两人都没说什么,也没有再问,对特务而言,这种事情很正常。 “走吧,时间差不多了,吃饭去。” 范戎起身,回到自己床面前,穿好衣服,拿上了饭盒。 三个人出了房间,下到楼下,到厨房打了饭菜。 打好饭菜,三人正准备回楼上房间,苏林洋就被一个特务叫住,“苏组长,沈组长让你吃过饭去他的办公室一趟。” “知道了。沈组长什么时候回来的?”苏林洋问一声。 “回来有一阵了。”特务答道,没有再多说。 因为有事,苏林洋没有回楼上房间,来到前面大堂,范戎、王功二人不离不弃,一路跟随。 三个人在角落的一张桌子前坐了下来,苏林洋三口两口几下把饭盒里的饭吃完。 最后一口饭刨进嘴里,他将饭盒往范戎面前一推,“代劳一下,帮我拿回屋。” “别指望我帮你洗。”范戎道一声。 “你要能帮我洗,太阳就打西边出来了——走了。” 说完最后两个字,他转身离开了大堂。 后院里,沈君舟办公室的门紧闭着。 到门前,苏林洋敲了几下房门。 按照这里的规定,他没有立刻拧开房门,而是在心里默念了“一二三”以后,他这才拧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除了沈君舟,本部情报处处长廖舒恒也在,正慢条斯理地和沈君舟在一张桌子前吃着饭。 这让苏林洋有些意外。 关好房门,他来到沈君舟和廖舒恒吃饭的桌子前,一个立正,问道:“组长,你找我?” “饭吃过了?”沈君舟吃着饭,问道。 苏林洋瞅了瞅桌面,凉拌鸡、咸烧白、麻婆豆腐、素三鲜汤——都是从外面餐馆买回来的。 “吃过了。”苏林洋收回目光,答道。 “去潘杨氏那里了?” “去了,正要向组长你汇报——” “坐下说。” 苏林洋没有客气,搬了张椅子,在离桌子几步远的地方坐了下来,然后将见潘杨氏的经过向沈君舟讲了一遍,没做任何隐瞒,包括给潘杨氏的那五百块钱。 自然不会告诉沈君舟这五百块钱是他的恻隐之心在作祟,而是就像他向潘杨氏编出来的那些话一样。 “刘全福。” 沈君舟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嘴里停止了咀嚼,自言道,“我还以为这个刘全福已经离开了山城,没想到……看来我还是低估了这个地下情报网的负责人,他的胆量远比我想的要大得多!” 和沈君舟面对着的廖舒恒放下了手里的筷子,从兜里掏出一张帕子,擦了擦嘴,然后说道:“不一定是胆大,也有可能人手不够,不得已而为之。” “怎么,廖兄这就不吃了?”沈君舟问一句。 “天热,吃不下,也不知道这电什么时候才能来。” 廖舒恒抱怨一句,移开椅子,拿过放在一边的一把扇子,扇了起来。 “你对刘全福贴诗这件事怎么看?” 廖舒恒边摇扇子边向苏林洋问道,脸上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不知道。”苏林洋的回答干脆利落。 他可不想被廖舒恒看成聪明人,他现在已经是红党的人了,在吴正清没有向他交代任务以前,被廖舒恒看成是聪明人对他而言未见得是件好事。 沈君舟的声音响起,“天津那边来消息了,你一直怀疑的崔国平和崔徐氏没有问题,他们确实是大葛庄的人,庄里很多人都还记得这两个人。” “知道了组长。”苏林洋应一声。 “下去之后,你去一趟状元巷,告诉郑鲁钧,让他把监视点撤了。”沈君舟命令道。 在山城安部电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没有三五个月的时间想都别想,为防止被人怀疑上,苏林洋并没有在留影照相馆里架设电话。 “是组长——组长,我接下来的任务是什么?”应一声之后,苏林洋问道。 “你这里暂时休息,等林卫姝那边能审出什么结果再说。” “组长,那萧玉琴呢?” “这不是该你问的。下去吧。” “是组长。” 应过一声,苏林洋转身出了办公室。 旅馆的房间里,吃完饭的王功没有离开,和范戎在那里吹牛打屁,涂一进也来了,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林洋,又给了我们什么任务?”刚一进房间,范戎便扔下王功,向他问道。 “没有任务,暂时休息。” “太好了!” 范戎恶狠狠一声,“又可以睡懒觉了。” “林洋,那我呢?”王功插话问道。 “永福饭店那边你查完了吗?”苏林洋问道。 王功抱怨,“还有什么好查的,一个被谋财害命,一个意外落水,都是证据确凿的事情,再查也是白费力气而已,我就不信还能查出一朵花出来。” “这话你和沈组长说去。”苏林洋应一句。 范戎一边说道:“说你笨你还真就笨上了!让你查你就查吧,上午皮泡水,下午水泡皮,反正就你们两个人,又没人盯着,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还不是你说了算。多好的事儿啊!” “行了,别在那里耍嘴皮子了,跟我走。”苏林洋招呼范戎一声, “去哪儿?” “状元巷。” “你不是说没任务吗,去哪儿干什么?” “去通知郑鲁钧,让他把点撤了。” “沈组长说的?” “废话,我有让撤的权力吗。” 王功这时开口,“一起吧,反正我们也没什么事。” “这可是你自己跟上来的,沈组长怪罪下来你可别赖我。”苏林洋说道。 王功嗤道:“你当我是你的范同窗。” “我怎么了……” 两人又开始了嘴仗。 …… 第六十章 警惕 两辆黄包车在状元巷的巷口停了下来,四个人从车上下来。 付过车钱,打发走车夫,四个人走进了状元巷。 一路走过,想到第一天在这里找记忆时的情形,苏林洋心里自然是感慨无比。 崔国平没有问题,四个人也就用不着去遮掩了,径直走进了留影照相馆。 “四位是照相还是洗照片?”看到进来的苏林洋四人,郑鲁钧像招呼普通客人一样招呼道。 苏林洋瞅了瞅店里等待的客人,向郑鲁钧示意了一下。 “先生这边请。” 道过一声,郑鲁钧引着苏林洋到了屋深处。 “沈组长让我来通知你,你这里可以撤了。”站定之后,苏林洋向郑鲁钧传达了命令。 “知道了。”郑鲁钧没有多问,点头应下。 “你这里客人这么多,我还是明天再来吧——我们走,明天再来!” 向郑鲁钧道一声,苏林洋向守在门口的范戎三人吆喝一声,便向门外走去。 出了门,先出门一步的三个人在门口等着他。 “我们现在去哪儿?”范戎问一句。 “随便逛逛吧,也好久没逛街了。”苏林洋道一声。 一抬眼,就看到对面钟表行,崔国平戴着放大镜正趴在柜台上在修着钟表,想到自己当初看到崔国平时所生出的那番心思,苏林洋不由得一声感叹,“当真是,心里有鬼看什么都像鬼。” 话说完,他迈开步子,向对面的崔国平走去,准备给他在这里的那段日子画一个句号。 “这家伙,在发什么神经。” 范戎道一声,抬脚跟在了苏林洋身后。 王功本来就是跟着来混时间的,自然不会落下,涂一进随即跟上。 穿过街面,苏林洋站在了辰美钟表行的柜台前。 “老板,还记得我吗?”苏林洋手指敲了敲柜台,问道。 柜台后面,崔国平抬起了罩在眼睛上的放大镜,打量了苏林洋几眼,摇了摇头,客气说道:“抱歉先生,我这里每天要来很多客人,不是每一个客人我都能记住——请问先生,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 苏林洋笑笑,“没什么需要效劳的。我以前经常从这里经过,几天前还在你这里修过表,我还以为老板你记得我呢,看来我有些自作多情了。” 刚说到这里,一个妇人从一侧的门里走了出来。这妇人苏林洋自然认得,正是崔国平的妻子崔徐氏。 崔徐氏客气地向苏林洋和范戎三人点了点头,然后走到崔国平身前,轻声向崔国平问道:“国平,前街李婶的孙子满月,我们随多少礼合适?” 崔国平答道:“这个不急,先问问左邻右舍再说,等问过了咱们再做决定。” 崔徐氏点点头,“我知道了。那我进去了——” “今晚我们吃什么?”崔国平问。 “你想吃什么?” “张胖子的卤猪头肉,已经有好些天没吃了——” “那我这就给你买去。” “麻烦夫人了。” “说什么话呢,我们是夫妻,哪来的麻烦。” 嗔着说完这句,崔徐氏打开柜台上的门板,从里面走了出来,往夫子街而去。 “就不打扰老板做生意了,走了。” 苏林洋也扔下这一句,向与崔徐氏相反的大庙街走去。 一路无话地走出了状元巷。 见苏林洋一声不吭,像是又恢复了“鬼上身”之前的模样,同行三人一路面面相觑。三个人也都没有说话,和苏林洋一样沉默着。 一出状元巷,苏林洋看着街上往来的行人,小声对范戎说道:“你跑一趟照相馆,让郑组长先不要撤,原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从后门进去。” 街上人来人往,不是问为什么的地方,范戎没有多说什么,迈开步子,径直而去。 “还请王兄去了解一下那个卖卤菜的张胖子是个什么情况。” 苏林洋对看着他的王功说道,说完后补充,“我回去一趟,把这里的情况说明一下。” 王功同样没有说话,点点头,带着涂一进往和范戎相反的方向而去。 两人一走,他也坐上了一辆黄包车,往和记旅社所在的和平街而去。 一阵之后,黄包车停在了和记旅社前,下了黄包车,付过车钱,苏林洋进到了旅社里。 “沈组长出去没有?” 苏林洋向守在柜台后面的特务问一句。 特务摇头,“不知道,你自己去看看吧。” 他没再说什么和再问什么,来到后院,敲了敲沈君舟办公室的房门,稍等,然后拧开房门而入。 沈君舟在办公室里,廖舒恒也在,他没有离开。 “什么事?”沈君舟向进来的苏林洋问道。 苏林洋没有拐弯抹角,径直说道:“组长,天津传回来的情报可能有误,崔国平和崔徐氏很有可能是潜伏在山城的日本特务。” 沈君舟神情不动,问道:“依据是什么?” 苏林洋答道:“我向郑组长传达完组长你的命令之后,到辰美钟表行去了一趟。在和崔国平说话的时候,崔徐氏出来了;一看到我的时候,她看我的眼神很是警惕,然后又一下子恢复正常,而且我感觉,那一瞬间她像是下意识地要去做出一个动作似的。” “下意识的动作……什么动作?”沈君舟问。 “护肚子的动作。” “护肚子的动作——” 沈君舟沉吟道,“你的意思,她怀孕了,她的动作是出于一个母亲想保护腹中胎儿的本能?” 苏林洋刚要开口,廖舒恒的声音跟着就响了起来,问道:“你以前有没有和这两口子有过什么接触,比如去他那里修表,拉拉家常之类的?” 苏林洋摇头,“我就这个月的第一天去过一次,之前从来没去过,只是经常从店铺外经过;去的时候,除了修表,别的什么都没谈,而且我去的时候店铺里就只有崔国平一个人,他老婆并没有在。” 廖舒恒的沉吟声响起,“她警惕你,是因为她知道你们之间是敌人,换句话说就是,她虽然不知道你姓什么叫什么,也从来没有和你接触过,没有听到过你说话的声音,但她知道你是军统局的特务,要不然,她不会做出那样的举动来——你是不是想表达这个意思?” “是的。”苏林洋点头。 “奇了怪了,她又是怎么知道你的身份的?”廖舒恒看向了沈君舟,一脸疑惑。 沈君舟想了想,答道:“红党驻山城办事处。” 廖舒恒猛地一震,“你的意思——” 沈君舟叹口气,“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对红党办事处的监视不是什么秘密——日本人也在那里监视我们,他们在扮演渔翁的角色。” “这家伙的反应也太快了,这么快就想到了……不行,这家伙留不得,日本人一投降就得赶紧把这家伙咔嚓掉,要不然对红党的威胁太大了。”苏林洋心里打定了主意。 “我们……都疏忽了!”廖舒恒一声长叹。 “你是如何应对的?”沈君舟转向了苏林洋,问道。 苏林洋答道:“我让范戎去通知郑组长继续监视,让王功和涂一进去调查崔徐氏去的那家卤菜店的情况——张胖子卤猪头肉,是崔国平让去的。” “处置得不错!” 沈君舟赞一句,然后转向了廖舒恒,“看来我们在天津的人出问题了。” 廖舒恒点点头,“日本人已经知道我们对崔国平和辰美钟表行怀疑上了——得小心了,这两人可能要撤了。” “我知道。” 沈君舟应一声,脸上随即现出沉吟之色来,向廖舒恒问道,“廖兄如果是崔国平的上级,除了让崔国平、崔徐氏撤回去以外,还有没有别的应对措施——我是指有没有可能让这两个人继续留在国统区,甚至留在山城?” 廖舒恒答道:“留在山城不可能,最多也就多耽搁三五天善后,离开是一定的,这样才是最保险的;留在国统区倒是可以考虑,云贵川还有湖南湖北陕西一些地方说的也是西南官话,不存在语言上的障碍,也就是换个环境而已。” “组长可以试一下,看能不能策反这两个人。”苏林洋一旁建议。 “策反……利用崔徐氏怀孕……”沈君舟沉吟道。 “我觉得可以试试。”廖舒恒接话说道。 …… 听到苏林洋说的话,化名崔徐氏的杉山英子回头瞧了一眼,看到苏林洋四人往大庙街方向走去,她那颗一直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她不知道这四个人姓什么叫什么,她只知道这四个人都是军统局的特务,是对她和丈夫威胁最大的敌人。 是丈夫谷口昭夫告诉她这四个人身份的。 只不过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和这四个人直接的面对过,否则的话,她也不会现出那样的惊慌来。 “也不知道这个人有没有看出来什么?” 想到自己在那一瞬间做出的想要护住腹里孩子的举动,杉山英子有些担心。 “……应该没有,我是出来以后他才看到我的,他不可能知道我想要干什么;再有,这人是军统局的特务,他真要是看出什么来,早就把我们给抓了,不会就这样一走了之——是的,一定没有!” 杉山英子给自己打气。 第六十一章 谷口的梦想 “三天,最多三天,我和我的孩子就能离开这座城市!只要离开这座城市,我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三天,好漫长啊!” 第一次,杉山英子觉得时间过得是如此缓慢。 心里心事重重,外表上,杉山英子却没有做任何表露,和那些向她打招呼的妇人招呼着,遇见那些平日里走得近的妇人,她也会靠上去说上几句适度的玩笑话——“忘掉帝国,时刻记住你只是一名普通的支那家庭妇女。” 杉山英子牢记丈夫和他说过的这句话。 杉山英子并非谷口昭夫的合法妻子,她只是帝国的一名情报人员,或者她还算不得一名情报人员——帝国给她的任务,是让她掩护谷口昭夫,扮演好谷口昭夫的妻子这一角色,而她除了做“妻子”,别的就再没有做过,哪怕只是给人带去一个口信。 一对生活在异乡、又背着夫妻名头的孤男寡女,最终走到一起本来就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合不合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一个什么贡献都没有为帝国做过的人,能算得上是帝国的情报人员吗?” 以前,杉山英子会经常这样问自己,不过现在,她已经有很久没有这样去问过自己了,她的心思已经被还没有出世的孩子给缠绕上了。 时间磨平了棱角,也消耗掉了她有过的那些热情,帝国已经在她心里远去,她现在想的是怎样才能成为一个好的母亲。 “张老板,半斤猪头肉,两个猪小肚。”张胖子的柜台前,杉山英子用四川话向张胖子报出了她的所需。 猪头肉是丈夫的美食,猪小肚则是她的所爱,入乡随俗,他们的味蕾已经在时间中沦陷。 不过今天,在此时,她已经没有了对猪小肚的兴趣,两个猪小肚是她买来的遮掩,以防被丈夫看出什么来。 张胖子动作麻利,三下两下就将半斤猪头肉两个猪小肚切好,用马粪纸包好,递到了杉山英子面前。 “崔嫂子,你要的猪头肉和猪小肚,拿好。”张胖子道上一声。 杉山英子接过纸包,将准备好的钱递上,说道:“张老板数一哈,看有没得少。” “崔嫂子在我这里啥子时候少过钱的喔。” 张胖子接过杉山英子递上的钱,数都不数一下,径直收了起来。 “走了张老板。” “崔嫂子慢切。” 客气一声之后,杉山英子拿着包着食材的纸包,回到了钟表行…… 和以往一样,六点刚过,谷口昭夫便收了家什,关了店面,回到了里屋。 屋里的桌上,杉山英子已经摆好了晚饭,除了买来的卤菜,还有半碗淋过红油的泡菜,小半锅绿豆稀饭,以及一瓶酒和一只酒盅。 谷口昭夫刚在位子上坐下,杉山英子便拿起酒瓶,拔掉瓶塞,给谷口昭夫面前的酒盅里倒满了酒。 “不是和你说过,没什么事就待在屋里不要出来吗,下午你怎么突然就出来了?” 呷过一口酒之后,谷口昭夫向杉山英子问道。 “屋里太热了,我出来只是想透透气。”杉山英子答道。 她说的是实话,她从屋里出去,就只是想让自己透一下气。 “有没有被那四个军统特务发现什么?”谷口昭夫低声问道。 “没有。”杉山英子很是坚决的回答道。 “没有就好,你从来没有和支那特务正面打过交道,我生怕你被他们看出什么来。” 得到杉山英子的肯定回答,谷口昭夫这才拿起面前的筷子,夹一筷子猪头肉,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夫君,三天后,我们能离开这里吗?”杉山英子问出了她心里的担心。 “当然能!三天后,我们也必须离开这里。”谷口昭夫肯定回答道。 让他们离开山城的命令是昨天晚上收到的,是由收音机下达给他的,要他尽快离开山城,去一个新的地方。给了他三天时间做痕迹清扫,三天后,他必须得离开这里,把这里留给后来者。 为什么要离开山城他一无所知,但既然是命令,他就必须得执行。 杉山英子松了一口气。 “那下面的那些东西怎么办?”松完一口气,杉山英子很是小声地问道,语气充满了不舍。 卧室下面有个密室,五个平米左右的面积,里面存放着除了用于通讯的电台之外,剩下的,都是从事破坏和秘密行动的各种物资,从炸药雷管到长短枪械。 密室当然不是自己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谷口昭夫一点一点从岩石里凿出来的。 白天要开张营业,开凿密室的时间只能放在晚上,在夜深人静以后;怕左邻右舍听见,敲和砸都是不能用的,只能用铁签一点一点地去磨,用铁勺一点一点地去抠…… 来山城八年,谷口昭夫用了六年时间,才磨出来和抠出来这样大的一间密室来,其中的艰辛,除了谷口昭夫自己,就只有杉山英子才知道。 帝国不缺密室里的那点物资,杉山英子不舍的是密室本身,那是丈夫汗水和辛劳的付出,是多少钱也买不来的。 谷口昭夫没有听出杉山英子话里的深意,答道:“我们走我们的,这里会有人来接手的。” “就这样走了,真有些舍不得啊。”杉山英子低低的一声感叹。 “没什么舍不得的,有得必有失,人生就是这样!等将来我们再回到这里,我们就把这里买下来,建一座纪念馆,告诉我们的儿孙,我们这些先辈曾经为他们做过些什么。” 谷口昭夫的语气充满了骄傲与自豪。 再回到这里时,已经没有了四川、没有了山城,有的只是帝国的版图…… 这是谷口昭夫没有说出来的话,杉山英子明白谷口昭夫的意思。 “会有这样的一天吗?”杉山英子问自己。 如果是以前,是他们刚来山城的时候,她一定会向自己的丈夫说出一番鼓励的话来,“谷口君,为了帝国,为天皇,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然而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这个将来一下子变得好远,让她有一种遥不可及之感…… …… 如何架设天罗地网、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抓捕崔国平两口子,不属于苏林洋去考虑的事情,因而在向沈君舟汇报完情况、建了一个议之后,他便识趣地闭上了嘴,听着廖舒恒在那里卖弄自己的才干。 “组长,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出去了。”觉得差不多了,可以离开了,他向沈君舟道一声。 “等一下——” 沈君舟将他叫住,“抓捕崔国平、崔徐氏不能明着来,只能暗捕,你选一条路吧。” 苏林洋听懂了沈君舟的意思,这是准备在崔国平、崔徐氏离开山城的路上动手。 “是组长……组长,那宋雪瑶那里,我就撤了?”苏林洋问一句。 “缓两天吧,求个心安……估计永福饭店也查不出来什么了,让王功涂一进跟着你们去。” “组长,崔国平两口子和我们四个都照过面,都是熟面孔,很容易出意外的。”苏林洋含蓄提醒。 “两组人互换一下不就行了。” “……” “怎么,没听懂?” “听懂了组长。那我就……我就守南木关吧。”苏林洋答道。 南木关是渝蓉公路的必经之地,山城卫戍总司令部在这里设有一处关卡,用来查税、查走私和禁运物资,可疑人员也在查处之列。 “这两个家伙会不会真从这里离开山城?”苏林洋的心里突然间生出了期盼。 沈君舟没有多说什么,点点头,“你也累了一天了,这两人应该不会今晚动身,好生休息一晚,明天再去那里吧。” “是组长。” “你下去吧。” 苏林洋转身离去。 “这个苏林洋为什么会选守这里?”廖舒恒向沈君舟问上一声。 南木关是山城前往蓉城的必经之地,身为情报处长的廖舒恒对山城周围的关隘要道自然是清楚的。 “南木关是夏天的好去处。”沈君舟答一句。 廖舒恒这才反应过来,“我说呢。这个苏林洋倒挺会选地方。” 离开办公室,苏林洋坐黄包车回到了大庙街状元巷的巷口,如他想的那样,范戎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那两个家伙去哪儿了?”见面,范戎问一句,把一支烟向苏林洋递了过来。 苏林洋接过烟,点燃后,反问道:“你说他们会去哪儿?” “我猜是去买猪头肉去了。” “知道了你还问。” “万一猜错了呢,还是知道答案稳妥些。” 两人在路边抽着烟,吹牛打屁一阵,王功和涂一进坐一辆黄包车来到两人面前。 下了车,付过车钱,王功将提在涂一进手里的那个大纸包接过来,往苏林洋面前一递,“这你得报账。” 纸包散发着卤肉的香味,脚趾头都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苏林洋接过王功递来的纸包,捞一片尝了尝,“嗯,味道不错!我们也从张胖子那里路过很多次,怎么从来就没有买来尝一下?” 他向范戎问道。 第六十二章 南木关 “你那时候抠得就像严监生一样,你会舍得?” 范戎鄙视一声,伸出严监生一样的两根指头,夹起几片猪头肉,头一仰,嘴一张,手一扬,便将几片猪头肉扔进了嘴里。 上过语文课的人都知道严监生是谁,苏林洋的记忆里,原主虽然还到不了和严监生比肩的地步,但抠门却是实实在在的。 自然不会承认。 “老鸹说猪黑,也没见你买过一回让我尝尝。”苏林洋哼哼说道。 “我凭什么要让你占便宜!”范戎理直气壮地说道。 一边王功插进话来,“我说,吃你们也吃了,这钱谁给?” 范戎的一根指头朝向了苏林洋,“他给。” “欠着。”苏林洋扔出了两个字。 “那你们还是别吃了。”王功伸手将苏林洋手里的猪头肉接了过去。 …… 吃着猪头肉,四个人在街上闲逛着。 大街上人来人往,苏林洋没有提守南木关的任务,王功同样没有提那个卖卤肉的张胖子的情况——没有提起就是没有问题,他相信苏林洋一定懂。 苏林洋当然懂,所以他并没有向王功问起。 逛到吃晚饭的时间,准备和王功、涂一进分道扬镳的时候,苏林洋将两人引到街边的一个僻静地方,对两人小声说道:“王兄,明天你和涂兄,你们得和赵哥(赵统申、苗义他们互换一下。” “互换一下……什么意思?”王功问道。 “他们跟我们走。” “你们去哪儿?” “南木关。” “南木关……能问一下是什么事吗?” “不能。” “沈组长的命令?” “是的。” 王功没有再问,道声,“知道了。先走了。” 而后拦下一辆黄包车,和涂一进坐了上去。 “我们也走吧。” 向范戎道过一声,苏林洋拦住了一辆经过的黄包车,两人坐上去,回到了和记旅社。 回到旅馆,赵统申和苗义已经在吃着饭了。 和范戎去厨房打好饭菜,回到房间,赵、苗两人很是自觉地就跟了进来。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情况?”苏林洋向两人问道。 “没什么情况,一切正常。”赵统申答道。 “组长,我觉得这个宋小姐就是一个普通人,没什么特别的。”苗义含蓄说道。 苏林洋知道苗义想要表达的意思,答道:“是不是普通人不是你说了算,只要命令没有撤销,就得继续执行。这都不知道吗。” “是组长。”苗义垂头丧气地应上一声。 苏林洋一转话音,“明天跟我去南木关。把家伙带上,再带几件换洗的衣服。” “是组长!”苗义应一声,一脸欢喜。 “林洋,去南木关是不是和那两口子有关?”范戎边上问一句。 苏林洋点头。 “怕这对狗男女跑了,又不能打草惊蛇——是这原因吗?”范戎继续问。 不是第一天当特务,特别行动组就是为查日谍而设,范戎能猜到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苏林洋再次点头。 “那为什么是南木关?” “因为那个地方凉快,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你怎么知道?” “因为地方是我选的。” “你选的……什么意思?” “沈组长看我闲着,让我出点力,地方随我便。我就挑了这里。” “嗤,不早说,让人一阵瞎猜。” “那是你自找的。” …… 一夜过去。 第二天,吃过早饭,四人拿上早已准备好的换洗衣物和武器,从旅馆正门走了出去,分乘两辆黄包车,绕了一个圈,在临近特别行动组停车场不远的地方下了车。 付过车钱,四个人步行一段距离,来到了这个停车场里。 特别行动组的用车本来就不够,白天的很多时候,这里一辆车都看不见。当苏林洋四个人到达停车场时,停车场里就只剩下了一辆车,是配给苏林洋这组人的,这辆车将在南木关待到任务完成。 一车五人刚刚好。 四个人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车开动,往南木关而去。 好一阵颠簸之后,载着四人的这辆福特轿车停在了南木关的一处关卡前。 这里已经是山城特别市的边缘了,再过去一段距离,就是sc省的地界了。 车停下,苏林洋四个人从车里钻了出来。 南木关驻有一个军统两人小组,由总司令部稽查处派出,苏林洋四个人从车里钻出来时,这两人正坐在关卡边一户农民家的屋檐下,看着从关卡上经过的车辆和路人。他们已经接到通知,一个军统行动小组将来这里驻扎,名义上仍属于卫戍总司令部稽查处。 这两人中的一人和赵统申、苗义是照过面的,虽然不知道两个人的名字,但军统同仁的身份他还是知道的。 和赵统申、苗义是照过面的这个人是组长姜铮武。 认出赵统申、苗义,姜铮武立刻站了起来,喝住了上前正准备检查四人的几名军警,“他们是自己人,不用检查。” 话说完,姜铮武几个大步来到四人面前,扫过四人一眼后,问道:“四位可是处里新来的兄弟?” 苏林洋瞅了姜铮武一眼,问道:“怎么,你认得我们?” 姜铮武一指赵统申和苗义,“我和这两位兄弟照过面,知道他们是处里的人。” 赵统申和苗义对姜铮武一点印象都没有,便没有吭声。 苏林洋接过话,“认得就好,要不又得自我介绍一番,浪费不少口水。” 看出苏林洋是四人中领头的,姜铮武向苏林洋问道:“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苏林洋——苏醒的苏、树林的林、海洋的洋,我们几个人里我负责,你叫我苏组长就可以了;他叫范戎……” 介绍完自己后,苏林洋将范戎三人介绍给了姜铮武。 “我叫姜铮武,姜是姜维的姜……” 客气几句之后,姜铮武把自己和名叫罗通的手下介绍给了苏林洋四个人。 “苏组长来这里,不知道有何公干?”介绍完之后,姜铮武向苏林洋问道。 苏林洋没有回答,“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住哪儿?” 姜铮武会意,“几位跟我来——” 苏林洋没有动身,“不忙,还请姜组长先把我们的这辆车安顿了再说,停在这里,要让人认出来可就不好了。” 姜铮武一声吆喝,“罗通,带车去后面的晒坝。” “是组长。” 叫罗通的特务应一声,向停在苏林洋四个人身后的这辆福特轿车走了过去。 “苏组长请——” “姜组长请——” 相互一声客气后,姜铮武带着苏林洋四人来到驻地,驻地就在他和罗通刚刚坐屋檐下那户人家的后面。 进到屋里,听姜铮武对几间屋子做过简单介绍,苏林洋拿出准备好的照片,往面前的桌上一放,直奔主题,“我们这次是为这几个人而来,我们的任务是不能让这几个人从这里漏过去,这几个人一旦现身,就立刻对其实施抓捕!——关卡上的军警,请姜组长务必协调好,别事到临头出现什么差错。” “苏组长放心好了,绝不会出差错的!”姜铮武一脸自信,语气肯定地说道。 军统特务什么德行苏林洋再清楚不过,在军统特务面前,那些军警从来都是跑腿的角色,知道归知道,该有的提醒还是必须的。 “这就好。我来说一下这几个人的情况……” 应上一声,苏林洋把照片上几个人的情况向姜铮武做了一个介绍。 桌上不止有崔国平和崔徐氏的照片,也有胡才和刘全福这两个人的照片——同样的错误他不会再去犯第二次,即便是两个人真的离开了,他也要把这两人当成还在山城。 胡才和刘全福两人的照片是本人照片,孙广森被抓获以后,两人的照片从警察局的档案里被翻了出来,取代了原先的画像照片。 一听这四个人的身份是日本人,姜铮武的一张脸顿时绷得紧紧的,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倘若这四个人真从这儿漏了出去,负责的这个苏组长脱不了干系,他也一样跑不掉。 介绍完四个人的情况和来这里的任务,苏林洋说道:“这四个人里面,崔国平、崔徐氏都见过我和范戎,不排除他已经知道了我们军统特务的身份,稳妥起见,我和范戎就不露面了,就麻烦姜组长带我的这两个手下在关卡上盯着了。” “都是在为党国效力,苏组长这样说可就见外了。” 客气一声后,姜铮武说道,“苏组长要没意见的话,我想对赵老弟、苗老弟以及我和罗通我们四个人接下来的工作做个安排——” 说到这里,姜铮武停了下来,没有再说下去。 苏林洋知道他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接过话来,说道:“理应如此,姜组长随便怎么安排,我不过问。” “那我就安排了。” 姜铮武道过一声,然后对着赵统申、苗义说道:“两位初来乍到,对这里人生地不熟,所以我准备把二位老弟打散,我和苗老弟一个组,罗通经验不够,就请赵老弟和罗通一个组;这里天黑以后,除了军车,其他车辆人员是不予通行的,我们两个组就一个上午,一个下午,谁上午谁下午都行——不知两位老弟意下如何?” 说完自己的打算,姜铮武问道。 第六十三章 阿部弘毅 “姜组长安排了就是,我没意见。” “我也没有意见。” 赵统申、苗义先后应道。 “这就好。苏组长和范老弟,二位就请随意了。”应一声之后,姜铮武对苏林洋和范戎说道。 苏林洋接过话,“随意怎么行,我们来这里可不是来随意的。我们就作为预备力量藏在暗处吧,虽然不一定有用,但有总比没有强——说一下,上面要求,这几个人务必抓活口!趁现在还有点时间,我们预设一下这几个人出现时可能遇到的情况,商量一下对策,拿出几套应急的方案出来。姜组长以为如何?” “我同意。” “苗义,跑一趟,去把罗通叫来。” …… 新的一天。 上午十时,一支离开山城的由骡马组成的商队,出现在了距离南木关两公里外的地方,商队头领叫停了这支前行的商队。 “停。” 头领面朝众人,双手高举,嘴里大喊一声。 随着一声声“吁”声响起,前进着的商队缓缓地停下了来。 头领迈开步子向商队的最后一匹牲口走去,边走边在嘴里用川音说道:“我再说最后一遍,你们哪个身上要带了违禁的东西,就赶紧处理了,趁现在还有时间,我就当什么都没看到,以后我们还是好兄弟!不过哪个要是死不悔改,想要蒙混过关——丑话我先说在前头,你们中间哪个要是带私货被军警给揪出来了,商队遭受的损失我就只有算在他的头上了——你就是给老子卖儿卖女卖婆娘,你都要把这个账给老子结清了……” 头领一遍说完又将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一遍又一遍,直至从商队的最后一匹骡子前返回到打头的那匹马的面前,他这才停止,商队继续向南木关前进。 自然不会有人从队伍里走出来…… 化名刘全福的阿部弘毅更不会蠢到从队伍里走出来,即便他本人就是一件违禁品。 身为帝国的一名军人、一名接受过帝国专门培训的帝国情报人员,从接受潜伏四川任务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将个人的生死置之度外——为帝国玉碎、为天皇而死,他死得其所…… 一个早已将生死抛诸于脑后的人,又怎么可能被头领的一番言辞给震慑住,何况他还是一名情报人员。 此时的阿部弘毅没有去使用“刘全福”这个化名,这个名字从他离开十八梯——永福饭店掌柜的住处时,就再没有、也不会在他的身上出现。 他在这支商队里的名字叫王平——一个再是普通不过的名字。 听着头领那番威吓言辞,阿部弘毅和商队里其他雇来的脚力一样,也是麻木着一张脸,像是没听见商队头领说的话一样。 充耳不闻的外表下,阿部弘毅在回忆——他的回忆充满了疑惑。 因为疑惑,他的回忆是混乱的。 回忆里,他上一刻还在永福饭店掌柜的卧室里,于黑暗中,听着掌柜在睡梦里发出的呼吸;下一刻他就让自己坐在了永福饭店外的零食摊位后面,瞪着饭店里吃饭的两个人;然后再下一刻,他又突然跑到洪崖门街,向一个坐在门口纳凉的老女人拉起家常来…… 现在他都没想明白,好好的一个计划,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一场大溃败,帝国的战士被抓的被抓,被杀的被杀,剩下的不是躲就是逃,他想不明白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出发”一声响起,商队开拔,阿部弘毅中断了记忆,随开拔的队伍一道迈开了脚。 尽管是逃亡路,阿部弘毅却没有给自己做任何的伪装,一张真实的脸,除了汗水与尘土在脸上形成的污渍,那些用来掩饰本来面目的道具一样没有——不是他不想,而是不敢! 山城现在不仅是军统中统的大本营,也是袍哥的大本营,青帮洪门的大佬也带着一帮徒子徒孙躲在山城,想要带着一张伪装过的脸离开山城而不被这些人给发现,这种可能性完全等于零。 一张天然的素脸才是让他安全离开山城的保证。 但这还不够! 在国统区内当货郎两年,阿部弘毅已经知道,国民政府的秩序只在城市,城市以外的秩序属于乡绅、属于帮会、属于那些手里有枪的人,离开山城他能走多远并不取决于他,而取决于他将遇到怎样的人以及对方有怎样的心情。 所以找一座山来靠着是很有必要的,所以他让自己成为了这支商队里的一名脚夫。 过南木关离开山城是阿部弘毅随意选的一条路,他自然不会知道,他的这个看似正确无比的决定,在南木关前竟成为了一种愚蠢,连想“玉碎”都成为了一种奢侈! 他做梦都不会想到,他在永福饭店外亲眼看到的那个最初以为是吃下了毒药的军统特务,竟然会在南木关前等着他…… 苏林洋一样没想到! 听到罗通进来报告,说刘全福出现在商队里时,苏林洋愣了好一阵,这才问道:“你说谁在商队里?” 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刘全福在商队里!”罗通肯定说道。 “他没有伪装。”说完后,罗通又补充一句。 “竟然还真的薅到枣了!” 苏林洋嘴里喃喃一声,心里随即生出得意来,“一定是老天爷觉得欠我太多,这才把这家伙给我送过来了……” 刚得意到这里,他一下子想起向沈君舟说出“南木关”三个字后,他心里暗暗生出的那些期盼,想起了那个被他定义为“言出法随”的外挂。 “难不成老天爷真赐予了我言出法随的外挂……试一试——” 眼珠子骨碌一转,他将目光落在了盯着他等着他发话的范戎身上,心头一声大喝,“姓范的,你给我跪下!” 没有言出法随的外挂,范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林洋,你没事儿吧?” 范戎出声,语气透露出关心。 “可能该我倒霉的时候它才会出现,属于乌鸦嘴一类。”苏林洋心头一声哀叹。 “我能有什么事儿,好着呢。”他避开了范戎的目光,嘴里哼哼一声。范戎的关心让他很是羞愧。 范戎随即露出本来的嘴脸,“没什么事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站在那里发神经。” “看来我让这货跪下是对的!”羞愧没有了,苏林洋心里狰狞一声。 “好饭不怕晚,着什么急。” 道过这一声,苏林洋转向了姜铮武,说道,“就按我们商定的,用‘栽赃’这个方案——姜组长,你和赵哥负责稳住现场,苗义罗通你二人伪装成军警,负责栽赃!我们的目的是活捉刘全福,不在乎用什么手段,机会稍纵即逝,所以不必等命令,现场自己把握。我和范戎会在适当的时候出现,就这样,开始行动吧。” 姜铮武、苗义、罗通三人各自应一声,而后离开房间,按照预定的计划准备行动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了范戎和苏林洋两个人。 范戎瞪着苏林洋,问道:“我们呢,我们干什么?” “我们留在这里,做战略总预备队!” “就两个人,还战略总预备队,说这话你也不嫌害臊!” “我们是特务,特务的字典里就没有害臊这两个字。” “不和你耍嘴皮子了,你做你的战略总预备队去吧,我出去搭把手——当了这么久的军统特务,我还没抓过日本特务呢,总算让我逮着一回了!” 话说完,范戎搓着手、迈开步子向门口走去。 “站住!”苏林洋一声大喝。 范戎充耳不闻,继续朝门口走。 苏林洋没有去追,只是将冷冷的声音送进了范戎的耳朵里,“你是不是已经忘了崔国平——” 范戎站住了,静立了片刻,这才转过身,皱着一张脸,向苏林洋问道:“你的意思,我没有和刘全福照过面不表示刘全福就不认识我——是这意思吧?” 苏林洋没有吭声,掏出烟来,扔一支给范戎,自己点上一支在那里抽着。 范戎回走,一边点着烟,嘴里一边问道:“林洋,要是崔国平两口子也被咱们给抓了,这功劳该咋分?咱们能不能升个上尉什么的?” “怎么,你很在乎这个?” “在乎什么?” “升职,升上尉。” “我在乎个屁,我又不能穿军装,就算给我一个上将又能怎样?我在乎的钱!军衔上去了,薪水才上得去,这你难道不知道?” 两人开启了吹牛打屁模式。 …… 头领进去打点去了,商队停在了南木关前。 难得的闲暇,脚夫和护卫就近找一个舒服的位置,或坐或躺,等着头领从关卡旁边的那个院子里出来。 阿部弘毅和几个脚夫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坐了下来,各自拿出各自的烟,点燃在那里抽着,谁也不搭理谁。 背靠大树,阿部弘毅嘴里抽着烟,脑海中想着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要不要离开国统区回到帝国的怀抱? “自行离开山城回老家,马上!”——这是他离开山城前从他的邮箱里收到的最后一条情报,时间是在他找上洪崖门街那个老太婆后的第三天…… 第六十四章 如戏 没有时间和方向线路上的限制,这就是“自行”二字的含义,自然也不会有帮助和援助——这不是离开,而是逃命! “自己逃命去吧,剩下的,就看你的运气了……”——这是隐藏在这条情报后面的那层意思。 南木关是山城的最后一道关卡,就目前情况来看,安全离开山城是没有问题的。 “真的就这样离开了吗?”脑海中,阿部弘毅在问自己,他有些不心甘。 潜伏不易,尤其在异国的土地上、在敌人环伺的环境里做长期潜伏,就更加的不容易!如他们这样的人,每一个对帝国情报机关来说都是宝贝。 “不,不能就这样走了。我是一名情报人员,帝国为培养我花费无数,就这样回去了,实在有愧帝国、有愧于天皇……我得留下来!国统区待不下去,我就去宝塔山、去红党的根据地,我得向帝国传回更多的情报才行。” 第三只烟的烟蒂落地时,阿部弘毅打定了主意。 然后,他从背靠着的树干上直起身来,看向了那名来自陕西的脚夫身上,正准备去招呼一下,套个近乎,为接下来的陕西之行铺一条路,头领的川音就响了起来,“都起来,上路了。” 头领的声音没有妨碍到阿部弘毅,他站起身,走向由他照管的那几匹骡马时,他靠到了这名陕西脚夫的身边,将一支烟和一句话递了过去,“老哥是陕西哪个地方的人?” 陕西脚夫接过烟,还了一句话,“我陕南人,老弟是哪儿的?” “我是安徽的,皖北珠城,不知道老哥听说过没有?” “没听说,只听说过安徽——我要过去了,等歇下来咱们再聊。” “好的,老哥慢去。” 两人分开,各回到各自照顾的骡马前,在头领的招呼下,赶着骡马,往有军警把守的那座关卡而去。 关卡前,已经打点过这处关卡军警长官的头领拿出早已预备好的香烟,给关卡前的军警一人送去一条,这才将盖有关防大印的令票拿出来,递向堵在路口的国军上士,讨好说道:“军爷,这是凭证,请过目。” 上士接过令票,随意瞟了一眼,将手里的令票还给头领后,让开身,向关卡外挥了挥手,嘴里道一声,“过去吧。” “谢谢军爷,谢谢军爷。” 头领客气两声,向身后的商队一挥手,“可以过去了,走吧。” 停止的商队动了起来,很快就有一些骡马出了关卡。 “等一下——” 一个声音响起,跟着,两个穿便装戴礼帽的男子出现在了关卡前。 看到这两个便装男子,头领心头“咯噔”一下。所有的商队都知道,国府设立的关卡里,最让人胆战心惊的并非穿制服的军警,而是那些不穿制服的便衣! “不知道又要花多少冤枉钱……这世道,唉!” 想到接下来荷包里的银子水一样流出去,头领心里一声哀叹。 然后,他看到,两个男子中那个年长的男子指着正在通行的商队,在向看过令票的上士问道,“检查过没有?” “检、检查过了长官。”上士有些心虚地回答道。 年长男子抬手就是两个耳光,抽在了上士的脸上,嘴里怒喝,“你他妈当老子眼瞎,没看见!——让他们退回来,重新检查!” “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让他们全部回来,重新检查!你们他妈没听见吗?!”上士捂着刚被抽过的脸,向关卡前的几名军警大声喝道。 “站住,不许再走了,全给我退回来!” “没听见吗,全部给老子退回来!” “再不退回来老子开枪了!” …… 一声声叫喊声中,有士兵在拉动枪栓。 “退回来,全都退回来。” 头领赶紧出声吆喝,把走出关卡的骡马全部叫了回来。 出去的骡马全部回到了关卡后面,驮着货物的骡马重新排好,等着军警的重新检查。 “商队谁负责?”年长便衣男子发声。 “长官是我。”头领赶紧出声。 “令票拿来我看。”男子又是一声。 头领赶紧将令票拿出来,递了过去。 男子接过,一脸严肃地看了看,而后将令票往边上那名随行而来的便衣男子跟前一递,命令道:“去查一下,这关防是谁盖上去的?” “是,我这就去查。”随行便衣男子接过令票,应上一声,便走进了关卡旁边头领刚刚才出来的那个院子里。 头领张嘴,正要阻止,突然想起彼此间是刀俎和鱼肉的关系,赶紧闭嘴。 拿着令票的男子进入院子没多久,几名背着步枪的军警出现在了商队的后面,晃晃悠悠地沿路往商队前面走,一边走,一边对驮货的骡马指指点点,不时地,还有人上前对骡马背上的货物去拍上一拍。 有被拦回来的经历在前,不管是护卫还是脚夫,商队里的每一个人这时都能猜到,他们这支商队已经被关卡上的人给盯上了,不花点血本想要善了,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对商队来说,这样的事情再是平常不过,每座关卡每天都要上演那么几次。他们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尽管已经从别的脚夫那里知道这是普遍现象,可当这几名军警出现在商队后方时,阿部弘毅的内心还是充满了警惕。 过来的军警一共四人,两名士兵和两名山城市的警察。 士兵一人是下士、一人是名二等兵,警察一人是三等警士、一人是普通警员,下士和三等警士的目光始终在骡马身上盘旋,二等兵和普通警员的目光则始终跟随着各自的上司——上司的目光看哪儿他们就跟着看哪儿,上司对什么感兴趣他们也跟着现出兴趣来,完全没有主见,好似下士和警士牵在手里的两条狗。 但这才是国党治下的军警内部的常态,在山城潜伏了近两年的阿部弘毅对眼前看到的这一幕已不再陌生。 下士和警士都没有拿正眼瞧过他一眼,像对待商队里的所有人一样,眼光都只是从他身上一扫而过,然后便回到了那些骡马身上,似乎两人的眼里只有这些骡马,再没有其它。 没有异状,这让阿部弘毅暗松一口气。 “看来是我多虑了。”阿部弘毅暗道一声,将嘴里顶住那颗假牙的舌头松开。 被他用舌头顶住的这颗假牙已经被挖空,里面放着的是要人性命的氰化物,只要将假牙顶开,里面的氰化物就会释放出来,只需要几秒钟,他就会彻底的离开这个世界。 意外当然有,说不定不等舌头去顶,假牙自己就打开了,非常的危险!所以这种假牙只能短时间使用,不能够去做长期用。 虽然并不认为自己已经暴露,但该有的防范还得有,宁可用不上,也比没有强。小心驶得万年船,他可不想自己因为一次意外而被挂在军统审讯室的刑具上,成为军统特务们练手的试验品。 顶住牙齿的舌头虽然已经松开,不过阿部弘毅并没有放松警惕,他依旧在暗暗留意着四名军警的一举一动。 在距离阿部弘毅还有十多步远的地方,一匹骡子前,领头的三等警士停了下来。 “这骡子不错,脚力足!” 警士拍着骡子背上的货物,嘴里称赞着,手却毫不顾忌地从衣兜里掏出一卷物品,塞进了骡背上的货物里。 “你他妈看什么看?!” 一旁的下士突然指着一名冷眼看着警士举动的商队护卫,怒骂。 声音落,下士冲将过去,对着这名护卫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二等兵和警员没有落下,跟着冲了上去,用各自的拳脚给下士助威…… 关卡前,商队头领从头至尾看到了发生的这一幕,想去阻止又不敢,只得用求助的眼光看向立在关卡前的这名便衣男子,嘴里哀求道:“长官——” 便衣男子目不斜视的盯着不远处的一座青山,应道:“什么事?” 头领开口,“请长官——” 刚说到这里,就见殴打自己手下的三名军警突然罢手,就好像知道他要告状似的。 便衣男子的目光收了回来,落在了头领身上,“什么事,说!” 语气很重,像是头领的声音打扰到了他一样。 头领心里一个哆嗦,赶紧诉起苦来,“长官,我是正经的生意人……” “闭嘴!”便衣男子一声呵斥。 …… 距离太远,阿部弘毅听不到关卡前头领和便衣男子说的话,十余步的距离,下士的怒骂他听得清清楚楚。 所以,当那军警四人舍了护卫,向他这边走来的时候,阿部弘毅立刻将伸向四人的偷偷目光收了起来,和其他人一样眼观鼻鼻观心的等着四人过去。 可四个人却在离他两步远的一匹马跟前停了下来,然后,那名三等警士的声音飘进了他的耳朵——“和刚才那匹骡子相比,这匹马可就差远了!” 三等警士在叹着气说道。 “你他妈还看!”下士的怒声响起。 “这人要倒霉了……唉,真是,一点记性都不长。”阿部弘毅在心里叹上了一口气。 第六十五章 我也没打过 阿部弘毅脑袋低垂,目光却拐了一个弯,拐向了下士发声的方向,他看到下士的一双脚向他这方奔了过来。 下士肯定不是冲他来的。阿部弘毅眼珠一转,将低垂着的目光转向了下士将要去的下一方向。 “他妈说的就是你!”下士的怒吼冲进了阿部弘毅的耳朵里。 阿部弘毅的视线之外——咫尺距离,怒吼着的下士对着阿部弘毅的脑袋挥出了有力的一拳! 拳头砸在了阿部弘毅的耳根上,阿部弘毅像一根被砍断了的树一样轰一声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省。 “你以为勾着脑袋就没事儿了,真他妈找死!”下士指着地上已经昏迷不醒的阿部弘毅怒骂。 那名三等警士这时走了过来,到两人跟前,蹲下身,伸出指头在阿部弘毅的鼻孔下探了探,然后站起身,凑到下士的耳边耳语了几句。 “死了……不会吧。” 下士惊讶一声,蹲下身,和三等警士一样,伸出指头探了探阿部弘毅的鼻孔。 稍等,下士站了起来,没有说话,在看了看四周之后,他将目光落在了三等警士身上。 三等警士没有理会下士投来的目光,稍作沉默,他向那名二等兵和那名警员招了招手,招呼道:“来,搭把手。” 二等兵、警员走了过来,和三等警士、下士一人一只手或者脚,抬着地上的人,穿过商队,走向了路边的房子。 二等兵是真的二等兵,警员也是真的警员,只是下士并非真的下士,三等警士也并非真的是警察——下士由罗通所扮,三等警士则由苗义伪装成。 四个人抬着被罗通打晕过去的阿部弘毅,沿路边两栋房子之间的一条路,走进了苏林洋小组住的这栋屋子。 “……多谢两位兄弟。一点茶水钱,以示感谢,两位勿要推辞。” 说着感谢的话,苏林洋拿出钱包,取出一些钱,将二等兵和警员打发走。 在苏林洋做这些的时候,范戎、苗义和罗通三人也完成了对阿部弘毅的搜查。 “组长,这是从这家伙身上搜到的,全都在这儿。” 说着话,苗义将一顶装有物品的帽子递到了苏林洋面前。 接过递来的帽子,苏林洋用手翻捡了一下,除了两包土烟、一匣火柴、几张手纸和一颗假牙——除了这些,就再没有什么了。 “检查得很仔细啊,非常不错!” 这样说的时候,苏林洋拿起一张手纸,包住假牙,对着光亮方向看了看,嘴里庆幸说道,“幸好想到了,要不然就让这家伙把自己变成一具尸体了。” 说完,他将假牙扔回到帽子里,而后将帽子交还给了苗义,“收起来,待会儿和人一起送回去。” 交完帽子,他来到了阿部弘毅跟前,罗通的那一拳打得很重,阿部弘毅到现在都还没有醒过来。 他没有去叫醒阿部弘毅,就蹲在那里看范戎和罗通绑人,等着人醒来;他也没有去想要不要干掉阿部弘毅,这个念头如今已不在他的思考范围之内。 在和崔国平“告别”之前,他还有过把所有看到过原主吃下毒药的人全部干掉的心思,但在和崔国平“告别”之后,他知道,再要这样去干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原主吃毒药的事情不说日本山城地下情报网的所有成员都知道了,情报网的负责人知道是肯定的。 而干掉地下情报网的负责人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先不说这名负责人会不会落入他的掌握之中,就算落入了他的手掌,他要真把情报网的负责人给做了,戴老板铁定要把他给剁了!——日本在山城的地下情报网负责人落网意味着什么,是个特务都知道。这根本就是一个宝库! 只能改变,顺着他之前的判断——胡才和刘全福认为,他吃下去的送给杨志超、谢广森的菜肴没有被罗幺娃下毒。 蹲在这里,他是想知道“刘全福”在看到他第一眼时的反应——平淡还是吃惊? 平淡意味着他的猜测是对的,吃惊则是相反。 人很快绑好。 “要不要把人弄醒?”绑着人的范戎问一句。 苏林洋答道:“不用,让他多睡一会吧,这可能是他在这个世界里的最后一个安稳觉了。” 范戎一脸狐疑,“这么好心……你不会有什么目的吧?” “能有什么目的——放他走?你认为这可能吗。”苏林洋答道。 “我怎么知道,我要知道还问你。”范戎还一句。 人已经绑好,他也在阿部弘毅身边蹲了下来,罗通跟上。 这时,收好东西的苗义也走了过来,靠着苏林洋蹲了下来,蹲下之后,他掏出烟来走了一圈。 四个人盯着面前地上的阿部弘毅默不作声地抽着烟。 烟抽去一半的时候,苗义开口,说道:“组长,我能不能打这家伙一顿,进局里这么久了,我还没打过日本人呢。” 苏林洋点头,“我也没打过,等这家伙醒过来,我们一起打。” “为什么要等醒过来才打?”罗通插话。 苏林洋应道:“这样才显得咱们光明正大,堂堂正正!” “虚伪!”范戎撇撇嘴,发出一声。 在范戎的“虚伪”一声中,阿部弘毅睁开了眼睛。他早就醒了,在苏林洋和范戎说话的时候就已经醒了过来,他已经知道自己嘴里的假牙被人取走了——他的身份已经暴露,再装下去已经没有意义。 尽管如此,他也没打算放弃。 脑袋转动,目光扫过围着他的四个人,阿部弘毅的脸上现出惊恐的表情来,嘴里惊恐地叫喊道:“你们……你们是谁?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我怎么会在这里?!” 已经知道“刘全福”的日本特务身份,围着阿部弘毅的四个军统特务怎么可能被这种拙劣的演技给蒙蔽。 范戎、苗义和罗通三人饶有兴趣的在看着阿部弘毅的表演,苏林洋却对阿部弘毅脸上的表情视而不见。他的目光一直定格在阿部弘毅的眼睛上,阿部弘毅刚一睁眼,他就从阿部弘毅的眼睛里看到了他所希望看到的东西——平淡! 这眼神让苏林洋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我猜对了,这家伙早知道原主是军统局的特务,知道原主在永福饭店吃下了‘有毒’的菜肴,不过并不认为原主是真的服下了毒药。” 只要吃了毒药而不死的秘密没人知道,他在这世界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愣着干什么,赶紧打!——别打嘴,上面要问口供的。” 招呼一声,苏林洋一个大嘴巴子呼上了阿部弘毅那张装出来的惊恐脸上…… 一刻钟后,当摆平了商队的姜铮武和赵统申走进房间时,他们看到的是脸上盖了一个巴掌印、身上衣衫褴褛、露出一身青紫的“刘全福”。 姜铮武伸手指了指,“苏组长,这是——” “罗兄他们几个没打过日本人,想尝尝鲜,我同意了,然后就这样了——” 姜铮武一眼向罗通瞪了过去。 “提议的是苗义,最先动手的是你,怎么事到临头全赖在我一个人头上。”罗通心里愤愤然。 苏林洋一转话音,“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们,想想日本人做下的那些恶,和那些相比,一顿打根本算不了什么。要不是上面要问口供,我现在就找人将这家伙给活剐了!——赵哥有没有打过日本人,要不要练练手?” 他撇下姜铮武,向赵统申问道。 赵统申一声不吭地走到阿部弘毅跟前,俯身将阿部弘毅从地上拎了起来——“罗兄、苗兄,你们也别干看着,搭把手。” 苏林洋在一旁说道。 “指不定待会儿又要被这家伙给卖了。”罗通心里哀叹一声。 拒绝是不可能的,只得和苗义一道,将阿部弘毅架了起来,让赵统申一阵好打。 “姜兄要不要也试上一试?” 苏林洋开始鼓动姜铮武,“打个日本人而已,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姜兄用不着那么矜持……姜兄要不练几下,今天这事儿要传到上面耳朵里去了,我可就要怀疑是姜兄你告的密了。” 见姜铮武依旧动也不动,他发出了威胁。 早就按捺不住的姜铮武顺水推舟,呵呵一笑,“苏老弟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要再不表现一下,只怕就真成了告密者了。” 话说完,随即加入,和赵统申搭档成战友。 一直没有吭过声的范戎这时靠了上来,在他耳边轻言道:“这家伙就跟你一个德行——” 苏林洋打量了范戎两眼,“怎么讲?” “虚伪透顶。” …… 三天时间倏然而过。 第四天天刚亮,化名崔国平的谷口昭夫和化名崔徐氏的杉山英子将打包好的行李物件从屋里拿出来。 状元巷是不能通车的,不管什么样的车,都只能停在进入状元巷的这条街的街口。 为此次远行,谷口昭夫买了辆人力平板车,停在夫子街进入状元巷的街口,又雇了几名脚夫,拿出来的行李物件交予雇来的脚夫手里,再由脚夫将这些行李物件送到停在夫子街街口的那辆平板车上。 第六十六章 万无一失 一切收拾完毕之后,两人将拉着这辆平板车离开山城,去往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蓉城。 两人没有去做遮掩,把这一消息告知了众邻里。 邻居们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这户老街坊要离开山城的消息,尽管天才蒙蒙亮,平日里一些关系要好的邻居依然来相送,帮着拿这拿那的。 “夫妻”俩平日里和邻里的关系处得很不错,来送别的邻居不少,再有雇来的脚夫,很快,要运走的行李物件就装好,满满的一大车。 夫子街街口,和来送别的邻居们依依惜别之后,谷口昭夫把皮绳往肩头上一搭,拉着大车,往通向蓉城的那条路而去;杉山英子和所有贤惠的妻子一样,跟在大车后面,一路推着…… 过去的三天里,谷口昭夫的所有举动都没有逃过特别行动组的监视,当谷口昭夫拉着大车、带着杉山英子往蓉城方向而去的时候,沈君舟便在第一时间获知了这一消息。 “通知南木关的苏组长,圆锥(崔国平和纺锤(崔徐氏正往他那边走,让他注意了,别把人给漏了——告诉他,一定要活口,要死了一个,让他用自己的命去填。” 和记旅社后院,沈君舟在他的那间办公室向韩兆明命令道。 “是沈组长,我这就通知他。” 应过一声,韩兆明走到放电话的桌子前,拿起了电话…… 办公室里,吴连弓也在,他是来报告行动组对萧玉琴(佐藤敏慧使用过的那间安全屋的监视情况、以及萧玉琴在路上的情况的。 “组长,要不要我过去支援一下?” 韩兆明离开后,吴连弓向沈君舟问道,语气热切,神情充满了期待。 苏林洋小组在南木关抓到一名潜伏在山城的日本间谍,这还是国府从江城迁来山城后的第一次,以往虽然也抓到了一些日本特务,但细查之后发现,这些所谓的日本特务不过是被日本人收买为钱卖命的汉奸。 虽然被抓到的这名叫刘全福的日本间谍至今没有招供,但他的一些身体特征已经将他的日本人身份暴露无疑。 抓到日本间谍的消息已经上报给了军委会,连委座都已经知道了,据说委座还为此案做出了批示。眼见就要收获了,吴连弓当然想分上一杯羹。 沈君舟没有给吴连弓机会,直接斩断了他的幻想,“你去干什么,去添乱?做好你自己的事——说说吧,安全屋那里有什么发现?” 吴连弓不死心,“组长,我是怕他们那边人手不够——” 话被沈君舟打断,“苏组长四个人,总司令部稽查处在那里还有两个人,加上守关卡的军警,总共几十号人——吴组长,几十号人不会连一男一女都对付不了,还需要支援吧?” “吴组长立功心切这我知道——” 沈君舟一转话音,“可你想过没有,你要去了命令听谁的、又由谁来命令?就算你完全听他的命令,也要让他相信才是。所以,你去不是帮忙,是在掣肘、是在帮倒忙!知道老板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回山城吗?——就是怕干扰到我对案件的侦破……行了,不说这些了,下去后自己好生想想吧。现在,说说你对安全屋和萧玉琴的监视情况。” 萧玉琴留在安全屋外的示警信号已经被抹去,情况正常,没有人进过那间安全屋;一路“逃亡”的萧玉琴也没有出现什么意外,在军统特务的暗中护送下,她正按照军统局制定的计划“逃离”国统区…… 一切正常,汇报自然用不了多长时间。几分钟之后,吴连弓离开了办公室。 韩兆明的声音响起,“别说,这个苏林洋还真是个福星,随便选了个地方,竟然就把几个日本人都等到了——这边呢,一个林卫姝审了几天都没审出一个有用的字来。” 他已经给苏林洋打完了电话。 “这里没别人,韩副科长有什么话不妨明讲。”沈君舟直言说道。 “沈组长,我有一个建议——” “说。” “林卫姝、刘全福至今没有开口,我建议,圆锥和纺锤抓到以后,不妨让这个苏林洋去试试。” “韩副科长认为他比特务总队那帮人还要厉害?” “沈组长,那些刑具要真有用,红党早就被剿灭干净了……” “这话以后不许再说。” “是。” “……你的建议我会考虑的。” 沉默良久后,沈君舟答道。 …… 南木关。 属于卫戍总司令部稽查处的这间办公室里,苏林洋放下了电话,来到门口,向守在门外的姜铮武、范戎、苗义三人招呼道:“都进来吧。” 电话是特别行动组指挥部打来的,除了当事人苏林洋,其他人都得回避;赵统申和罗通当值,此时正守在关卡上。 门外的三个人走了进来,进门之后,姜铮武和范戎没有停,继续往屋里走,苗义则识趣地停了下来,靠在门框上,伸出个脑袋,打量着门的外面。 “什么情况?” 姜铮武边走边问,说着话,手从兜里掏出烟来,先给守在门口的苗义扔去一支——这是他对苗义的赞许。 扔完苗义,他这才从烟盒里取出一支,递给了苏林洋。 苏林洋接过,烟点燃。 抽着烟,苏林洋答道:“上面来电话,我们等的人出发了,从我们这边走……” 苏林洋把接到的电话内容向三个人讲了一遍。 “还真给等来了!”听完苏林洋的讲述,姜铮武的脸上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来。 离开山城的路众多,南木关再是重要,也不过是众多重要关隘里的一个,等来一个刘全福已经是很幸运的了,没想到崔国平、崔徐氏竟然也从这里走! “你说,这日本人的脑瓜子是不是都长得一样,怎么都往这儿走?”惊讶一声之后,姜铮武向苏林洋问道。 “有这可能。” 苏林洋敷衍一句,然后移开话题,说道,“咱们还是商量一下吧,怎么样才能在不引起这两人怀疑的情况下,活捉他们,要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 姜铮武嘴里念上一遍,便不再吭声,抽着烟在那里想着;范戎没有说话,一脸思索状。 两个受过训练又在山城潜伏多年的特务,是在知道自己可能暴露的情况才离开山城的,其警惕性无疑是相当高的,或者还不等抓捕者靠近,就已经被两人先一步给发现了。虽然两人不可能逃走,但两人要干掉自己却还是很容易的。 刘全福嘴里的假牙,很难说就不出现在崔国平崔徐氏两人的嘴里。 “你有什么好主意?” 屋里安静一阵之后,没想到主意的姜铮武向苏林洋问道。 苏林洋摇摇头,“还在想。” 范戎这时说道:“要不咱们再演一出戏吧——” 苏林洋看了过去,“说说看。” “这次可只有两个人一辆板车,没有护卫脚夫和骡马。”姜铮武在旁边提醒。 范戎没有理会姜铮武,贱贱地对苏林洋说道:“你发现没有,那个崔徐氏其实长得还很不错——” “你想说什么?”苏林洋问。 范戎放低声音说道:“有句话叫做红颜祸水,而咱们国军的军纪从来都不好,我觉得我们可以在这上面做文章。” “你的意思是,欺……” 他已经猜到了范戎所说的文章是什么,一个字出口,他便戛然而止。 范戎点头,“欺男霸女!——为了他们的大日本帝国,为了他们的天皇,崔徐氏就算真的被糟蹋了,我相信她也不会真的去顶她嘴里的那颗假牙。崔国平也是一样。” 这推理符合日本人的隐忍本性。 苏林洋看向了姜铮武,“姜组长,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山城现在是特别市,山城的治安和进出山城的关卡统归卫戍总司令部管理。城里还好,城外——进出山城的关卡那才叫一个乌烟瘴气,吃卡要拿是家常便饭,欺男霸女的事情也是经常发生,不时的还会为此闹出命案来。 正因为如此,属于军统的稽查处特务才会被派到各关卡,以作震慑之用。可即使如此,仍经常有关卡爆出各种纷争和案子出来…… 范戎的提议是可行的。 “可以。谁去合适?”点完头,姜铮武问道。 虽然是在问,他的眼睛却是落在了范戎身上。 范戎一脸正气地说道:“姜组长别看我,我这样子,像欺男霸女的人吗?” 确实不像。 姜铮武将目光落在了苏林洋的身上,苏林洋也同样在看着姜铮武,良久,两个人都摇了摇头,除了他们和范戎,余下的三个也都不是欺男霸女的料。 “怎么办?”姜铮武把问题扔给了苏林洋。 想了想,苏林洋答道:“我们的人肯定不能参与,去了也不像,反倒让崔国平生出怀疑来——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去办吧,就从关卡上的士兵里随便找一个……那个被你抽了耳光的上士就不错。” 挨耳光的上士是临时出演,因为专业,表演毫无破绽,事后获知情况,苏林洋还给了上士两百元的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