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童养夫他领兵叛变了》 宫廷政变1 谢妙旋十一岁就有了童养夫。 现在她已经十五岁了,今年初老爹谢齐嘎嘣死了。 远在京都的大房就派了年嬷嬷夫妻两人来接手二房的家财,并带谢妙旋回宗生活,让她一个孤女有家族照拂。 年嬷嬷告诉她凡是贵族女郎都以嫁入高门,为家族做贡献为荣,连慕容家那样寒门出身,家主现在是朝廷四品官,都休想娶到他们谢家的嫡女。 谢老爹给他找的这个童养夫,将是她一声的耻辱,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情,影响女郎一生的名声,还会拖累家族的其他未出嫁的女郎。 所以就算谢老爹给她挑的童养夫长相英俊,天生神力,一拳打死过老虎,是个不可多得人才,谢妙旋还是听话的将他充作奴仆,连自己的部曲队伍都不让他进,就等着回到宗族后,就要将他打发得远远的。 毕竟部曲乃是女郎的私人财产,能随着女郎嫁入夫家的,而他不配。 至于为什么要等到回到宗族才打发走他,因为从她生活的南海郡回到京都足有千余里的路程,现在世道并不太平,她还带着整个谢家二房的巨财迁徙,需要他的武力来护卫她安全抵达京都。 当然,年嬷嬷也说了,叫她安排他站在队伍的第一线,不用到京都,他可能就会死在半路,死在流匪手中,这样她就不用特意去打发他了,也算全了他的忠义。 谢妙旋也觉得这样很好,他要是死了,就不算违背阿爹生前的嘱托了。 可这个童养夫命实在太硬了,几次遇到险境,命悬一线,还是叫他挺了过来。 现在他们一行人只要翻过这座山,就要遇到来迎接的大房人了,谢妙旋急了,想要提前打发走他。 马车摇晃,长长的车队带起一路烟尘。 谢妙旋自睁开眼后就揉着发胀的额角,不言不语,靠坐在马车的褥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丫环翠儿见她醒了,抽出茶几暗格,倒了茶点,起身自然坐在她身旁递给她道,“女郎,翻过那座山头就到京都地界了,你还不处理掉谢元驹吗?大夫人怕是收到信儿知道他是郎主为你准备的童养夫了。你可是金尊玉贵的人儿,那下等人怎么可肖想与你,还是赶紧趁着此事还未传回族中人尽皆知,将他赶走了吧,翠儿会为你遮掩的。” “京中有许多的美玉俊才,谢家乃是簪缨世家,位列过三公,女郎这样的容色当然是要到京都去寻门当户对的世家清雅贵公子。” 翠儿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一脸做作可惜,“也都怪郎主,竟然早早给女郎定了这么一门亲事,这不是让女郎抬不起头做人么。” 谢渺看着眼前的贴身丫头,听着她口中喋喋不休,眼中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 谢家的确是位列过三公,不过那都是上上上代的事情了。 现在的谢家,不过是强撑着脸面维持着世家派头的假把式,就等着她带着巨财回去改善境况,好为家中未出仕的儿郎周旋打点。 翠儿则是早就被大房收服了的背主丫头。 这丫头眼中的野心和得意都要藏不住了,她心道,原身是有多蠢,竟然连贴身丫头是人是鬼都看不出来? 这个一个类似东汉魏晋时期的架空世界。 就是这个贴身丫环翠儿,整日在原身耳边吹风,让她将手中权柄交了出去,还在日后她一门心思想要嫁给侯爷嫡次子荀鸣时,到处宣扬她曾经有过童养夫的事情,甚至抹黑她早早就和童养夫有了苟且,失了身子。 贴身伺候丫鬟的证实伤害是巨大的,原身声名狼藉,成了别人口中喊打的荡妇。 而那平日和她眉来眼去,已经要谈婚论嫁的荀鸣就果断的选择了迎娶她的堂姐。 翠儿又撺掇着原身给堂姐下药,并安排了一个低等仆从给放到堂姐的床上,要来个捉奸在床毁了她的名声,告诉原身这样就可以代替堂姐出嫁了。 谢渺:??? 奇葩的脑回路无法理解,凭什么谢妙旋觉得只要堂姐名声差了,自己这个名声也差的人就可以捡漏? 谢家又不是没有其他的女儿了。 再说了,为什么一定要在垃圾堆里面捡男人! 害人者人恒害之。 结果自然是真正吃下那药的是原身,跟下仆躺在一起被捉奸在床的也是她。 谢妙旋想要翻案自证清白,偏生事后查出来,买药之人是出自她手,各种证据一摆上,她百口难辩,从此她声名狼藉到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地步。 谢渺对原身的智商感到一阵头痛,这么明显的在栽赃陷害她竟然傻傻的往里跳。 谢渺作为局外人,看得清楚,很快就从原主的记忆中分析出来了因果。 谢妙旋的爹十八年前是分了家孤身一人闯荡到了南海郡,靠着自己打拼下巨大家业。 长房等他一死,就想来吃绝户,还不让人家唯一的女儿好过,为了以绝后患,干脆挑唆着给养废了,让她声名狼藉,长房霸占二房的家财名正言顺,谁让你行不端坐不正,即使诉苦说出去没有一个人站在原身这边。 谢妙旋刚带着巨财回了京都,就被荀鸣盯上了。 作为侯爷嫡次子的他又不能承袭爵位,想要保持世家子的风光,自然就将目光打到了她身上,有着巨财作为嫁妆的谢妙旋。 谢妙旋从小在南海郡长大,没有世家阶级概念,又是被谢爹从小捧在手心里,到了京都一下子就被花花世界迷了眼。 比起童养夫的威压阳气,时下流行的是男人敷粉油头。 整日宽袍大袖,踩着木屐的荀鸣身上的世家风流气度自然让她另眼相看,旁人再推波助澜一下,两人自然就好上了。 不过好景不长,等荀鸣勾搭上了谢妙旋才惊诧发现这个女子竟然是个蠢货,将所有的家财都交给了长房打理,越跟她相处,越发现她这里根本捞不到好处,当然就转移了目标。 这荀鸣能看上谢妙旋,怕不是谢家大房早就安排好的戏码。就为了能够刺激谢妙旋头脑发昏做下药这种事,然后让她自食恶果。 而这其中,分明处处都有着谢家大房的影子。 宫廷政变2 如果说大房的人因为天生立场不同,是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大房下人自然跟着主子行事,捧高踩低,害谢妙旋也属于正常操作。 而从小在她身边长大的贴身丫环翠儿就是既蠢又毒的代表。 她是谢妙旋瞒着谢爹偷跑出去玩的时候,在路边救下的一个快要饿死的小乞儿。 谢妙旋见她瘦弱可怜,便将她带回府中,给她好衣,好食,好药。 在府中的地位甚至只在谢妙旋女郎之下。 就这样,这丫头还是被长房的年嬷嬷几句话就策反了。 配合着年嬷嬷各种哄吓原主,让原主自己剪除羽翼,解散部曲,又哄着原主买药做这种下作事。 部曲啊!实打实的武装力量啊,谢爹死前千叮咛万嘱咐叫她一定要掌握好的力量,就这样给全部解散了。 还把对她忠心耿耿的童养夫谢元驹也早早给打发掉了。 她不知道的,谢元驹是谢爹花了大力气才留下的。 没有了一切武装力量和钱财的谢妙旋,身上没有了一点价值。结局当然是凄苦的死在了被人各种磋磨后无人问津,缺医少药的夜晚。 而翠儿则成了大房庶出少爷的姨娘。 谢渺的拳头硬了。 原身一颗痴心错付,又识人不清,看不清世道情势,最终才落得了那么个下场。 不过现在都好了,她谢渺来了,现在她是谢妙旋了。 翠儿被她清凌凌的眼光看得脊背发毛,心中不免有些打鼓,二房中只得了谢妙旋这么一个孩子,郎主在夫人死后,更是连个妾室都没有,所以养的谢妙旋从小任性娇纵,一言不合经常肆意打骂奴仆。 马车壁上还挂着谢爹给她鞣制的马鞭。 她还是有些怕的。 怕谢妙旋突然发疯。 但是想到马上就要到京都了,想到年嬷嬷许给她的好处,翠儿又大起胆子,“女郎,你快些做决定呀,难道你真的要让谢元驹跟到京都不成,我听年嬷嬷说了,京都世家女从来都是以高嫁为荣,低嫁者少,更没有嫁给家仆的!奴恐女郎初到京都还未站稳脚跟,就因为那谢元驹引人耻笑。” “停车。”谢妙旋坐直身子,掀开马车左侧的帘子朝着一旁的部曲吩咐道,“叫谢元驹过来。” 翠儿脸上一喜,女郎定是听了她的话,要将谢元驹赶走了。 翠儿心中不无恶意的想着,谢元驹,你也有今日!让你清高!同样都是家仆,还看不上我,还真当自己真的能成为谢妙旋的夫朗不成。 呵,她倒要看看一个被主家赶走的家仆还有什么清高的本事。 总你有求到我脚下的一天! 翠儿喜滋滋抬头看向谢妙旋,抬眼就看到谢妙旋回她一个冷冷的勾唇笑,“你,下去,跟年嬷嬷说就地休息一个时辰。” 翠儿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愣了愣。 车内只有她和谢妙旋,这话的确是对她说的。 翠儿脸上的笑容就落了下来,这翻过山就能跟宗族的接应了,她可不想节外生枝,便忍着气说道,“女郎,翻过山就可以跟族中的来接应的人碰面了,还是不要耽搁时间休息了,回去以后你想休息多久都是可以的,族中的人在另一头等着你,你现在要休息,让他们等着多失礼。” 在马车旁一直都有一名部曲环护左右,得到了谢妙旋的吩咐,拉停缰绳,调转马头朝着车队最前面而去。 作为这个队伍的唯一主人,谢妙旋应该被安排在车队中间保护起来才对,可是她竟然听了年嬷嬷的话,让装着家财的马车在中间,童养夫谢元驹打头阵,自己反而落在了后头。 殿后是那么好殿的? 这一路行来,遇到了几次流匪,要不是部曲奋勇杀敌,谢元驹也全力照顾着,怕是谢妙旋是第一个被遇到流匪给劫掠杀掉的。 因为要头尾兼顾,这次从南海郡带来的五百部曲也只剩下了不到两百之数了,幸得再行进半日功夫,就可以到达京都。 跑过来通知谢元驹的部曲大牛小声在他耳边说道,“老大,女郎叫你过去,不过我看女郎脸色怕不是好事。女郎最近听那老妪的话良多,怕又要出幺蛾子,兄弟们都担心到了京都怕是没有我等的容身之地。” 谢元驹拍了拍大牛的肩膀,“莫要担忧,女郎不是那等人。” 这话其实谢元驹自己都不信的,但这一路他不得不时时说给大家伙听,将士出征在外军心不可散,他们这一行人很难带着这么多的财宝度过这遥远的千里路程,也是一样的,人心不可散! 人心一旦溃散,想也知道是什么后果。 他面色冷静的跟着大牛到了谢妙旋的马上旁,利落的翻身上了车辕,敲了三声门扉,便拉开了马车的门。 翠儿顿时生气了,眼睛瞥了过去,嘴巴朝着谢妙旋高声,声音里满是斥责的味道,“女郎你就是太纵容某些人了,教他不识好歹,行事如此无所顾忌,一点儿没有外男该有的避嫌。” 翠儿的话一字不落的听到了他的耳朵里,谢元驹眉头一皱,这翠儿当真是越加不讲规矩了,谢家好歹是清贵世家,哪曾有世家奴仆敢这样当主家面奚落言语,简直毫无规矩可言,在内尚且如此,在外怕是会平地给主家惹出祸端。 更何况这等贴身侍奉之人乃是爬高踩低之辈,怕是对谢妙旋也没有丝毫的敬畏之心。他曾经劝诫过谢妙旋,点明过其中厉害,只是她并不领情,还讥讽他自以为攀上了她这棵高枝,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谢齐对他有救命之恩,他对谢妙旋有维护之责,她既然并不愿意领情,在没有触及她自身利益,他的确不好插手管教她身边的丫头,只是垂下的深目中还是闪过了一抹意味不明。 念头不过是一闪过脑海,耳畔忽然听到清脆啪一声。 是谢妙旋狠狠一巴掌抽在翠儿的脸上,脸上一片冰冷,“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我一句话没说,你倒是有一堆的话来安排起主子了?” “你!”翠儿被这一巴掌打的懵然,脸色一下子就扭曲了起来,眸中的狠意瞬间忘记遮掩,就这样毫无遮掩的瞪着谢妙旋。 她自觉马上就要摆脱奴婢的命运,心中自然就带出了几分的高傲。 谢妙旋打在她脸上的巴掌,让她有一种遮羞布给掀开的感觉,告诉她,现在她不过还是个任人打骂的奴仆。 如今她还未完成年嬷嬷的任务,不过是个可以被谢妙旋随意宰割的仆从而已! 这时候,她哪里还记得她跟了谢妙旋之后的过得是什么锦衣华服的日子,光是月例银子都是其他一等丫头的三倍不止,她现在心中只有对自己身份的哀怨。 心中不堪折辱的情绪开始升腾,愤恨、嫉妒、不甘。 啪又一声。 “你再拿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就挖了你的眼睛。滚下去叫年嬷嬷过来。” 宫廷政变3 翠儿仍是怔愣不动。 谢妙旋才不惯着她的狗德行,继续敲打,“我看你日日念着东家郎,西家君,怕是年纪到了思春,再在我身边伺候耽误你了,赏个小厮配你也算全了你的心思。” 闻言翠儿大惊,脸色瞬间青白。 年嬷嬷可是答应了她,等到了族中,夫人已经同意了为她相看,说是族中的少爷都可以任她挑选,她可不能折在了现在。 要是现在离了谢妙旋的身边,那她还有什么价值,况且她还想让谢妙旋给她一笔丰厚的嫁妆银子。 翠儿咕噜噜乱转的眼珠子谢妙旋看的分明,心中不禁冷哼一声。 这原身是什么瞎子,这么居心叵测的鬼竟然都看不出来。 翠儿在谢妙旋幽黑的眸光匆匆低下头,抚着自己的被打的半张脸期期艾艾的下了马车。 “你觉得我做的不对?”谢妙旋看向一旁脸上挂着冷漠的谢元驹,问道。 “不,女郎这次行事倒是极好,心比天高之人留在身边如若不调教得当,是会出事的。” 听到谢元驹的话,谢妙旋不动声色地挑了一下眉,翠儿的不妥他看出来了? 谢元驹的目光只在谢妙旋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视线,盯着她嵌着珠花的鞋面,适才的惊鸿一瞥让他暗暗心惊。 少女峨眉云鬓,肌肤透着健康的粉白,看人时,眸子带着南方特有湿润润的迷蒙,可眼珠黑白分明,又像是番邦进贡的琉璃珠,冰冷,不带一点感情。 两人眼神相撞,她打完丫头后漫不经心转着手腕,动作带着迫人的压力,向上睨下来带着雍容的华贵,像是云台高坐的低眉菩萨,让他有种心神被慑住的感觉。 她,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谢元驹低头,声音沉沉,“女郎叫我来有何事吩咐?” 谢妙旋从谢元驹上了马车后,就一直在关注着他,谢元驹生的腰细腿长,一人就将宽敞的马车映衬得逼仄无比,清隽的脸上满是淡漠,气质清清冷冷,跟她想象中天生神力男超人的刻板映像完全两个极端。 大手虚虚握在身侧,指节修长,青筋脉络走势微凸,的确是一双很有力的手。 就是不知道他是左手还是右手打死的老虎了。 在这个看中相貌的时代,一个家仆自然不能像贵公子那样敷粉细致装扮,不过是粗粗穿着一套麻布衣裳,依然没能掩没他的风采,长眉入鬓糅杂着少年人的清俊和青年的沉稳。 能长成这样,实在算得上是极为罕见了。 时下最是以容貌论人,甚至是做官,长得丑的都会被刷下去。 要是他这容貌长在钟鸣鼎食的世家,不知道要勾走多少少女的心魄。 谢妙旋答非所问,“心比天高的女婢留在身边的确是会容易出事,就是不知道心比天高的家仆留在身在身边会不会也容易出事?你说呢?” 她这话,令谢元驹心中一凛。 莫非,她看出了什么? 谢元驹眼中神色变换了一番,声音仍旧冷静淡然,“家主救我于危难,我必是不会做出对主家不利的事情的。家主临终前吩咐的事情我也一定会做到的。” 谢妙旋笑了,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 他人都称呼谢爹为郎主,他则是称呼家主,恭敬可见一斑,要知道稍微有点家业的都可以称为郎主,而家主是一族之主才会有的称呼。 他这是将大房和二房完全分开来算的。 谢爹临终前说了许多,其中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婚事,是撑着一口气,拉着谢元驹的手逼着他点了头保证一定会娶谢妙旋才咽气的。 想到这里,谢妙旋不再纠结这个话题,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他的确是忠心的,是忠心于谢爹的。 对她这个女郎是否忠心,现在还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她正色道,“稍后我会吩咐原地扎营休息,我要你带人装扮成流匪来袭击我们这支队伍,我给你的任务是,务必要将我此次从南海郡带来的家财全部劫走。在京郊那里我有一个庄园,你将这些家财全部都运送到那里。拿上我这个玉璧,自有人接应你们。” 这时候不得不感谢先前谢妙旋不让谢元驹作为部曲了,因为要是他明着在部曲里面,肯定是成为头领的,毕竟以他的武力值,整个部曲队伍就没有不服他的。 所以谢妙旋才故意打压着他让他做些最低等的杂事。 认真来说,谢元驹根本没有在年嬷嬷夫妻两面前露过几次脸,到时候面巾一戴,那些个人更是分辨不来。 谢元驹得了谢妙旋的吩咐,也不问原由,只是思索片刻,道,“可即使我带了一部分人装作流匪,队伍之中必然也要剩下大部分人,到时候两厢交手,他们定然抵死反抗,会有不必要的伤亡。” “那就不要让他们抵死反抗不就好了。” 谢妙旋唇角的笑容越发肆意,干脆挑明,“我知道部曲里面很多人都是为你马首是瞻,这样吧。你安排几人在丛林中游走打响草丛。这里密林隐隐绰绰,又有地势造成的高低错落,即使是眼神绝佳的人没有办法看清的,方便你们营造人数众多的错觉。” “而留在队伍之中的人,你提前跟他们说好,只要你这边一开始冲击队伍,就让他们叫嚷着不敌,装作军心溃散的样子,四散逃走到丛林之中,等事后你们再汇合。毕竟这一路我谢家部曲伤亡惨重,人的情绪到了一个极点,又明知打不过,崩溃得也合情合理。” 谢元驹听完她的话,始终低着头,谢妙旋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好盯着他黝黑的发顶看着。 良久,他才出声问道,“可女郎你呢?” “我?”谢妙旋挑眉。 摆在她面前的有两条路选择,是自由自在到自己的庄园生活还是到那个满是极品的宗族去勾心斗角后再逃脱出来。 谢妙旋又不傻,她当然选择自己做主的生活。 “我当然跟你走。” 这话语气坚定,尾音缱绻。谢元驹不知道为何觉得耳朵一热,明知道她说的没有歧义,可他竟然有一瞬间的心跳失控。 如果谢妙旋这时候低头看他的话,就会发现他的耳朵尖已经红了。 “稍后休息之时,我会将宗族派来的那些人叫到一起,好方便你将他们绑在一处,以确保他们不会中途跑路回去通风报信,等扫清楚了尾巴,就不用管他们了。” “好,可女郎跟我走的话,外面怕是会传出流匪绑走女郎的消息,这名声...” “名声这东西,只有当你真的在意的时候才会有用。名声对女郎来说,影响最大的不过是婚嫁。我这不是有你吗?” 宫廷政变4 她跟谢元驹是由谢爹正经定了婚约的,又不是无媒苟合。 至于外界要是传她被流匪绑走什么的,她咬死了自己跟谢元驹在一起,他保护了她,两人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拉他做挡箭牌即可。 自家未来‘夫朗’作证,她倒是好奇谁非要往她身上泼脏水。 况且他们以为她的家财被流匪劫走,想来这些都够大房痛心疾首不已。 说不得,她还可以带着谢元驹厚着脸皮上门去狠狠打一波秋风。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对付极品最好的办法就是耍无赖,毕竟他们是最要脸面的不是! 谁要脸谁吃亏。 她这厢算盘拨得劈啪作响。 谢元驹豁然抬头,目光直直看向谢妙旋。 感受到谢元驹的静默。 谢妙旋,“怎么,你不愿意?” “.......不是。” 谢元驹又低下了头,两眼盯着她鞋面的珠花像是入了神。 谢元驹早就察觉到了谢妙旋近期的疏远和排斥,家主过世后,大房来人之后越加明显,他的确身份低微,配不上她是事实。 家主生前要他娶女郎也不过是为了护她周全。 他已经做好准备,用家仆身份留在她身边护她周全,也算完成了家主的嘱托。 而现在她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她是也发现了谢氏宗族的不怀好意,想要拉他做挡箭牌吧? 果不其然就听谢妙旋接着说,“就算我真的躲不过,秉持外嫁女的身份做客于祖宅,宗族的约束力就自然小了。” 他听了有种果然如此的心情,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觉被吊了一口气。 “......是。” 马车外一阵喧闹声传来。 翠儿有了年嬷嬷撑腰,陡然在胸中又升起了勇气,“嬷嬷快劝劝女郎吧,她非要原地扎营休息呢。” 一个老妪的声音随后嚣张的响起。 “这马上就要到宗族了,家主早就等在那边了,家主可是女郎的大伯,她怎么可能会故意要在这个时候拖慢行程,大家这一路都辛苦了,只要在咬牙坚持一下就可以到族中休息了,何必要在这里再继续浪费时间,我看不是女郎要休息,是你这个小蹄子作死蛊惑女郎的吧?女郎是那般不知道轻重的人吗?” 中年妇女的声音尖锐的穿透空气飘到马车之中,声音之大,方圆一里怕是都能听清。 这就是那年嬷嬷了,这次大房派来的内院嬷嬷。 瞧她这话说的处处都是陷阱,谢妙旋要是停下休息就是不知好歹,还将她说成了不知道体恤人力的娇蛮女郎。 可惜,她哪能知道,能跟到这里的部曲,哪个不是忠心耿耿的。 她不过是挟谢妙旋这个天子以令诸侯,仗了她的势,竟然还洋洋自得以为是大房的余威震慑到了南海郡这边的二房。 也不想想,谢爹离家的时候可是孤身一人,这些人可都是他一人组建起来的。 认真说起来,要不是谢妙旋之前脑袋不清楚,傻傻的非要巴巴贴上去给别人作践,这年嬷嬷哪里能使唤得动这些部曲。 谢妙旋瞧了眼墙上挂着的马鞭,这马鞭鞣制的很好,触手温凉,她慢慢将它取了下来,试了试手感,直接拉开了车门,站在车辕上。 目光一扫,对准方向。 唰一下,啪叽破空声。 “唉哟!!”年嬷嬷惊叫一声,脸上一阵剧痛,伸手一抹,一手血。 “你眼瞎了吗,这一路你就催着我们不停赶路,人不休息就算了,马却是必须要休息的。你没看到这马儿嘴巴都已经起了白沫了?” “我就说了准备还不充足,不着急出发,你偏要催着我出发,这一路要不是我的部曲护卫拼死护卫你们周全,你们焉有命在!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日日催着我上路,因此准备不足,害我足足损失了半数的人马!那些都是我谢家二房最忠诚的部曲好手!” “我二房早就独立出去,是分了家单过的,分家时,京都谁不知我二房是什么也没有分到的,如今我带着万贯家财,可不是投奔到大房打秋风的穷亲戚,就算是大伯在我面前,我也是能抬起头来说话的,你一个隔房的老妪竟然敢三番四次的在主家面前摆谱,对着我吆五喝六的,难道这是大房那边给你的授意?既然如此,那这京都我看不去也罢!” 听到她说不去京都,年嬷嬷顿时心中咯噔,可脸上的剧痛又提醒着她,她的脸面被这小丫头踩在了脚下,开口就是斥责,“女郎这是看马上要到京都就过河拆桥吗,你如此顽劣,我要上告大夫人!” 每次她一说大夫人,谢妙旋就要伏低做小的,她等着谢妙旋低头。 可惜,谢妙旋早就换了一个芯子了。 她一顿输出之后,管也不管那身后老妪黑青发直的脸色,吩咐部曲就地休息,跳下马车头也不回。 年嬷嬷戏台都搭好了,谢妙旋打完人,就一阵风似的飘走了,完全不按牌理出牌,年嬷嬷呆立当场,她像是见了鬼一样的瞪着眼睛,哎哟叫唤着“站住”,疾步上前抓谢妙旋的手臂。 谢妙旋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旋身又是一记利落的挥鞭。 不过这次,鞭子挥到半路就被人抓住了。 是年嬷嬷的男人温涿,他们两夫妻一个在内院负责训斥谢妙旋,一个在外院负责变卖交接财务。 这边的动静早就已经传到了他耳朵,本来他是不打算管的,毕竟年氏一个人都能收拾了谢妙旋。 但谢妙旋今日也不知犯了哪门子的邪,将年氏打的明显一脸懵,骄纵放肆的脾性是一点儿没有收敛的打算。 温涿只好出面,眼神藏不住阴鸷,“女郎,年嬷嬷是大夫人身边的得脸的嬷嬷,你这样对待她,难道就不怕折了大夫人的脸面,大夫人脸面就代表了长房的脸面,你日后可是要靠着长房过日子的。” 他们两夫妻,就是靠着‘以后给谢妙旋找个如意世家郎君’和‘靠着长房过活’拿捏谢妙旋的。 要是原身听到这话,怕是早就吓破胆了。 谢妙旋冷哼一声,“我倒是不知道,不过是夫人身边伺候的一个老妪就能代表大夫人,代表长房来欺压我这个二房的嫡女?我看是,你们看我一介孤女好欺负吧?” 谢妙旋手上使劲,竟然没有抽回对鞭子的掌控权,看来这还是个练家子了。 见温涿竟然不撒手,她更是冷笑一声,“怎么?你这是要奴大欺主?” 宫廷政变5 谢元驹跟在谢妙旋身后下了马车就没有离开跟在她身后做个安静背景墙,直到此时,他才猛地出手,身形如闪电,猛地一拳轰在了温涿的胸口,砸出清脆的一声嘭。 他跟谢妙旋一样,说打人就打人,豪不留手,让人措不及防。 他可是一拳打死过老虎的,这一拳的霸道之力根本不是温涿这个有点功夫底子能应对的。 整个人倒飞出去,向空中口中喷射着一串热血。 谢元驹眼疾手快的将谢妙旋拉到了一旁,成功让她躲过了那飘飞的污血。 温涿已经倒在地上,明显的进气多出气少了。 “啊!!!”年嬷嬷看着自家男人的惨状,扑了过去,目眦欲裂,“杀人啦!!”她抱着温涿脑袋,双目充血,叫嚷道,“女郎你这是失心疯魔了不成,竟然纵容手下恶犬当众杀人,我定要交夫人替我做主的,定叫你讨不了好。” “你也配?” 谢妙旋懒得搭理他们的唱戏,事分轻重缓急,几个刁奴还不值得在这档口分她心。 很快就有人给她搭好了帐篷,谢妙旋还吩咐道,“把那老妪和老翁抓过来绑在一起,不用再给她搭帐篷了。” 那部曲脸色为难,虽然这一路因为这老妪的催促,他们枉死了许多弟兄和跑死了好多的快马,但女郎真可以这样不管不顾吗,任性没有考虑后果,回到京都女郎怕是真的讨不到好果子吃,他们这些五大三粗的外男不可能跟到内宅去保护她,他只好问道,“可要传医者过来给他们看治?” 谢妙旋,“不用管他们。” “可要是她们一直闹起来....” “让她闹,我这鞭子正愁放着生锈。” 谢妙旋正愁找不到借口继续发作,要是那老妪再来闹事,再好不过。 这一路吃她的,喝她的,用她的。还敢对着她指手画脚,现在芯子里面换个了主,她可不是吃素的。 这年嬷嬷到了南海郡催着谢妙旋变卖铺子、良田,从她这里捞了不少好处,这一路又享受比她还好的的待遇,等谢妙旋失势了以后,还各种欺压她,不做点什么,都对不起原身的一条命。 “你去,将年嬷嬷的包袱收罗过来,里面的一应物件倒出来检查一下,她可是两手空空来的南海郡,要是从里面搜出金银珠宝,银票之类,那定是偷了我的!给我全部拿回来,分文都不要留下。” 她又指着一旁吓傻了的翠儿,“她也一样,搜一遍。” 现在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再耽搁下去,怕是大房的人要过来找她。 为了这万贯家财,不过是多翻个山走一段路而已,想来他们是很愿意。 她朝谢元驹递过去一个眼神,“还请元驹去拿笔墨纸砚,将这欺主叛主的罪状誊写一遍,让他们画押,等见到了大房的人,我自有一番计较。” 谢元驹深深看了她一眼,抱拳应是后便走开了。 不多时,飘香的汤羹就煮好了,谢妙旋找了一处地坐下,吩咐众人一刻钟内务必全部吃完这一顿。 众人虽然好奇女郎为何在这个点吩咐埋锅造饭,但粮食精贵,女郎又让厨子放了大肉的,有的吃哪里有不高兴的,都埋头吃得尽兴。 谢嬷嬷和翠儿三人早就被堵住了嘴巴丢在一旁,这饭没有谢妙旋的特意吩咐,自然没有人管他们特意送吃食给她们。 刚吃完,谢妙旋走着消食,并吩咐众人检查行李是否捆绑结实,将有些松动的全部都再扎实一遍。 突然一阵马蹄声响起。 一群蒙面大汉出现在道上,粗粗看去各个身强马大,浑身散发着刀口舔血的嗜人气息。 部曲这一路北上早就有了默契和经验,有条不紊的从车辕下抽出随身武器戒备起来。 双方人马形成了对峙,气氛紧张,一触即发。 有几个身形矫健的部曲悄悄聚拢在谢妙旋身周,将她护在中间。 “哈哈哈,遇到了肥羊啊!识相的留下财物,粮食,否则就留下你们的命来!” “拿下这群草莽。”谢妙旋一指对方,忍下到嘴边的凡得一个人头赏十金,吩咐直接动手。 “保护好女郎,儿郎们跟我杀。” 部曲头子杨巍得令便冲杀起来。 “哈哈哈哈。来得好,爷的宝刀渴血久矣,既然你们不要命,爷不客气都收了。” 两方人马瞬间碰撞一起发出嘈杂碎金声。 部曲们冲杀起来,忽然左右丛林中簌簌作响,似有千军万马隐藏其中,这些自然不可能是谢妙旋这一方的人,围在谢妙旋身边的人脸色逐渐发苦起来,身体压低更加戒备。 谢妙旋来不及感慨这些人做戏还懂得做全套,就听得前面突然一声凄厉惨叫,声音吊诡刺破耳膜。 定睛一看,竟是部曲头领杨巍的人头被高高挑起,骨碌碌滚到她近前,瞪大的眼睛死不瞑目。 谢妙旋头皮一阵发麻。 来到这方世界,她早有心理准备面对人命如草芥,可第一次有人抛头颅洒热血死在面前,难免一阵心惊。 不过片刻她就强自稳住心神,凝神观察。 仔细一看就发现了端倪,这附近已经靠近京都,自古京都外有重兵把守,不可能真有匪患。 杨巍能够成为部曲首领武力自然也是极好的,所谓一力降十会,一个照面就直接枭首没有万钧之力是做不到的。 在原身记忆中谢元驹就是有着力拔山兮的能力,杀敌惯用就是枭首或则裂心。 就算他蒙着面,杀了杨巍之人分明是谢元驹没错。 可他为何要当她的面直接杀了部曲头领杨巍。 先前说好的佯装不敌做戏,可没有说真要当场杀人。 莫非,她判断错误,他是见谢爹死了她一介孤女不足为靠,竟是要反? 她眯着眼跟着护卫在身边的部曲后退,看着己方不敌,且战且退,最后不知道谁高喊了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护女郎即可,财宝可弃也。” 她便被人簇拥着推上马背,向后方一处跑了起来。 宫廷政变6 在马背上狂奔了几十里后,谢妙旋命令停下。 她感觉到自己大腿内侧被马鞍磨出了火辣辣的痛感。 这身体养得娇弱,唯一次出远门还是南海郡到京都这次,坐的是铺了厚厚绒垫的马车,冷不丁这一通狂奔,自然是有些吃不消。 她站定扶着路旁的树干喘气,让一部曲去打点水来喝,垂眸心念电转,要是谢元驹真的叛逃了的话,她现在该怎么办。 身份印鉴都还在马车之中,连在京都唯一的落脚的庄园信物玉璧也给了他,没有户籍就只能回到谢氏大房去跟那些极品钩心斗角? 照理说不该啊,谢元驹如果真的有这份心思,根本不必忍到现在,北上这千里多的是机会让他行事,何必等到现在。 况且在原身的记忆中,他上次是认认真真将她安全护送到京都的。 众人休息片刻。 “女郎。”一声中气十足在耳边炸响,惊得她瞬间回神。 一矫健部曲抱拳跪在她脚边,目光直直看着她,神色凝重道,“我怀疑方才劫持车马的是谢元驹假扮。” 谢妙旋眉头一跳。 “哦?” 见她似是不信,那人猛地站起,谢妙旋视线随着他的动作也抬高,他语气急切,“请女郎相信我所言,这一路北上哪次不是谢元驹挡在前面,这次就遇袭却不见他的踪影。况且我们日常操练的时候,我也经常和那厮对练,对他的路数很是熟悉,且只有他气力之大世所罕见。适才杨巍首领不过是一个照面就被枭首,非是力拔千钧者难以做到。” 谢妙旋注意到他紧绷的手上是常年握刀剑长出的厚茧子,很是孔武有力,她缓缓问道,“你说说他为何要这么做?杀了杨巍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属下愚钝,斗胆猜测,定是他因为女郎近日的冷待而心生怨恨。” 他脸色踌躇好像不好意思开口,须臾又像是下了什么决定,才开口,“他原本是郎主给女郎定的夫郎,可现在谁不知道,他早被女郎厌弃,又被卸了职,成了下等奴仆。女郎马上就要有了宗族作为依靠,他见讨不到好,眼见着要到京都了,大家都心生松懈,这一路部曲损失惨重,人数损失了一大半,才找准这个时机,假扮劫匪抢了巨财跑了。” 谢妙旋微顿,像是听进去了,眉头深深蹙起,问,“那你说该怎么办?” “依属下看,不如就由属下马上送女郎回到宗族,只要女郎将消息禀告给家主派人去追,他带着巨财是跑不了太远的。将他带回后,女郎可以将他交给我来处置。” “嗯。”谢妙旋敷衍着回应他的话,一边朝着在旁观察着这边的其他部曲走去,一脸的沉思,“你所言不无道理。” 这当口,作为部曲毫不关心她这女郎,倒是一门心思都想着巨财和处置人。 这名部曲见她动作,眸中突然闪过厉色,手臂一伸就要拉她。 谢妙旋早就警惕着他,他才抬起手,她就奔跑起来,冲着那边喊道,“拿下这人!他另有所图!” 可她本来就觉得大腿痛,还穿着曲裾长裙,以为可以跑得风驰电掣,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乌龟慢爬,肩膀瞬间就被钳制住,一股碎骨的剧痛袭来,脸色一瞬就白了。 旁边的部曲反应过来,连忙抽出腰间武器想要过来营救。 她看了一眼双方的距离,等那些部曲赶过来,她早就被这人给捏在手里,到时候肯定是投鼠忌器。 鞭子束在她腰间,这么短距离,根本施展不开。她猛地拔下头上的簪子,狠狠朝肩膀处刺去,手上传来入肉的钝感,温热液体洒在侧脸,可那手还是像钳子一样紧紧揪着她。 那部曲恼恨她的不识相,一掌就要拍她后心,卸去她的反抗力。 这一掌要是落实,谢妙旋肯定会内伤。 就在这时,一道破空声从她耳边划过。 噗呲。 然后肩上的力道一松,谢妙旋被推力狠狠贯在地上。 贴在地上的耳朵听到地面传来的阵阵马蹄踏地声,有些发蒙的间隙,紧接着就感觉到自己被拉了起来。 她有种自己是个面团的感觉,任由人拉来扯去,这一刻对这身体柔弱的不满达到了一个峰值。 从抱着她的宽阔胸膛看过去,来人优越下颌线清晰,如此近的距离,她看到他瞳仁竟然有蓝绿重光,表情冷肃。 是谢元驹,他手上长弓缓缓放下。 “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转头去看,先前扯着她的那名部曲已经被当胸一剑射穿,箭矢还在震动,猩红血液从胸口哗啦啦地流出来。 他倒在地上嗬嗬地喘着粗气,这些年他受谢齐教养,除了日常操练武艺辛苦点,早就习惯了安逸奢华的生活,且觉得这些都是他理所应得。 他感受到生命力的流逝,嘶吼道,“苍天不公!就算你是女郎,也不过是配给谢元驹这样的仆从,如此巨财便宜了他人,我图谋之有何不可?” 就算她回到了宗族那又怎样,失孤失怙长女也不过是低嫁罢了,家主膝下没有郎君,他从小被家主收养,所学早就超过了那些个普通世家子,为何就不可以继承,他的脸色因为不甘扭曲着。 经过先前的杨巍头颅滚的旋转,现在这一幕她半点不带怕的,这时候她仍记得原身对谢元驹的鄙薄态度,她试着变了变表情,的确做不出无端恶劣的表情来,只好沉默地推开了还在拥着她的谢元驹。 走到那部曲面前蹲下,眼珠漆黑的望着他一字一句,“这天下的确不公,王孙贵族生来就是高人一等,你再不甘心,也不该忘记家主对你的照拂,如果没有他收下你,你根本没有习文断字练武的机会,早已经被你的父母卖到了腌臜地方,被这吃人的世道吃的骨头渣滓都不剩。你更不该对他捧在掌心的明珠生出歹念,就算畜生都知道不能以怨报德!” 如今时代,文字都掌握在士族手中,知识都是垄断在上层。 科举制度没有问世,想要出仕只有经过察举征辟,官官相护,世代相传成累世望族。越是这样,更是没有士族愿意将手中的字传授出去。 暴富之家为了能够识字,都是自愿奉上千金或是全部身家到士族中为奴为婢,看尽脸色才有可能得到借书一观的机会,至于能不能学会全靠个人悟性。 谢爹留下的这些部曲,都是他从要卖儿卖女,吃不饱穿不暖的人手中收来的,因为是要给自己女儿留作傍身的,各个都是下了大力气培养的。吃穿用度更是比照着普通世家的子嗣,这才将部曲养得身姿矫健,气力丰厚。 各种珍藏墨宝凡是谢家部曲皆可随意翻阅。 低头揉了揉自己发麻的半边肩头,将身上的尘土拍掉。 谢妙旋站起身,冷漠看着他涨红脸直到咽了最后一口气。 “怎么来迟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沉静发问。 宫廷政变7 谢元驹看她被夕阳照射的有些红润的侧脸,气魄冷凝,有种不真实的透明,眸中松动,“女郎稍等。” 朝后喊道,“将人带过来吧。” 大牛提着一个头上套着麻袋的男子摔在她面前。 谢妙旋也不开口询问,看着被五花大绑的男人,等着他解释。 “这人是杨巍心腹,平素两人就形影不离。” “杨巍原本是同我一起假扮劫匪的,可当我们走后,他便不见踪影,再见之时他出现女郎身边。” “而此人,杨巍走时情急并没有带上他,搜身后便在他身上发现了毒粉,拷问之下才杨巍早就暗中摸到金银饼放置位置,想趁乱将金银带走,随便拿走一盒,就足够他们安身立命,有了钱财便可贿赂官府入良籍得自由身。这毒粉是备用,如果计划出现了漏洞,就用来控制女郎牵制我。” “他们应是自家主走后就生了谋夺家财的不臣心思,只是这一路都没找到机会,这马上就要到京都了,实在是机会难得才会铤而走险。” “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禀告女郎周知,我只好当场先将杨巍先杀了以绝后患。” 谢元驹一指地上那个咽气了的家伙,“只是没有料到,还是漏掉了一人,差点伤到女郎,还请女郎责罚。” 合着是她半路要求停下,反倒给了他们抢夺财宝的机会。要是一直马不停蹄赶路,就不会发生这事了。 谢元驹正要请罚,大牛猛地窜出来抢在他前面,朝谢妙旋咚一下跪下,膝盖磕得令人牙酸,“女郎你不要怪郎君,是我发现杨巍的小动作告诉郎君的,这杨巍早就看郎君不顺眼了,你都不知道,他平日里没少给郎君...” “闭嘴!”谢元驹目光如电射向大牛,成功让他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谢妙旋拉起大牛,眼神却看向谢元驹,“起来吧,我都明白,这一路如果没有你们忠心护我,我也走不到这地界,以后不要动不动就下跪请罚了。” “接下来我们还要面对谢家宗族的狂风暴雨,队伍中出现了异心人,能及早发现,算不得坏事。” 队伍人多了,心思自然也就杂了,谢爹在收部曲的时候,恐怕也没有想到这些儿郎长大后,会生出这等野望来。 人心不足啊... 谢元驹看向谢妙旋,她朝他露出一个笑来,“你今日所为是功,有功就该有奖,往后部曲队长还是由你来做。” 观他今日所为,临危受命顺利完成计划,也经住巨财诱惑,还在她危急关头救了她,任谁看了都称得上一句心细如发,忠心护主。 现在她手上的部曲不到两百之数,今天一下又折掉三个,谢妙旋估计实际也就一百七十人,京都居大不易,她一个弱女子,身怀巨财。 怀璧其罪。 压下心底那说不出的违和感。 谢元驹真的是很趁手的安全保障工具。 想到这里,谢妙旋脸上的表情更加温和了。 谢元驹听懂她话中含义,也看懂了她变幻的脸色。 不将巨财交出去,算是跟谢氏整个宗族撕破脸了,他们费尽心思将谢妙旋带回族中,可不是为了真的想这个十几年都没有见过的女郎,他们必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日后迟早都要有一番交锋,只要谢妙旋不再自断臂膀,他这个童养夫的身份多有用武之处。 谢妙旋眼中神色虽只是一闪而过,他也看出了她心中的百转千回,他哂然,没有放在心上,他要做的就是保证她的安全,这并没有冲突。 有外部压力,内部矛盾会被压下,暂时一致对外,也不是一件坏事。 他便也借着梯子领命应了是,然后从怀中摸出一叠物件,“这是那年嬷嬷等人的供词罪状。” 谢妙旋惊诧,当时那个情况,叫他找笔墨给年嬷嬷三人画押不过是支开他的说辞,他竟然还记得并且真的将供词弄到了手。 “做得好,辛苦了。” 她打开看了一下,里面罗列的罪状翔实,偷盗主家金银数量精确到了铜板,的确细致。 有谢氏那样的“大敌”当后,谢妙旋很乐意在合适的机会缓和一下原身先前和他的尖锐关系。 也幸好原身还没有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都是些态度和暗搓搓的阴暗行为。 她现在重新经营一下应该不难,毕竟身份上,她是主子,天然占了便宜的。 她毫不吝啬赞美,一个心照不宣地夸,一个聪明回是,好似先前的龃龉都不存在。 大牛感动地呜咽了一声,太好了,女郎终于不再仇视郎君了,他天资愚钝,练武一直不得法门,要不是郎君这些年护着他,他早就被杨巍那群人欺负死了。 所以就算女郎卸去了郎君的所有职务,可他仍然还是唤他郎君,他是真心崇敬谢元驹的为人。 他心底又非常感恩家主的活命之恩,自从女郎对郎君横眉冷对以后,一边是忠君之义,一边是兄弟之情。夹在中间的他日日都倍感煎熬。 在他看来,郎君除了身份差一些,真的不比那些豪门世族子弟差的,偏生女郎就是瞧不起这么好的郎君。 现在好了,女郎终于不再针对郎君了,刚才女郎还对郎君笑了呢。 谢妙旋没细问谢元驹是怎么看穿杨巍计谋,两人之间又到底有哪些过节。 其实想也知道,不外乎是一山不能容二虎。 谢元驹能够被谢爹看中临终托了原身这个孤,必然也不是脑袋空空的角色。 他被原身充作奴仆也不过是谢爹死后这段时间,在这之前,谢爹可是给了他管理部曲权柄的,后来杨巍在原身手里上位,心中必然存着计较。这就是杨巍看他不顺眼的原因了。 不过,她更好奇的是,“你不是已经当场斩杀杨巍,并且擒拿了这人,是其他什么事耽搁了进程?” 她这边由部曲带着她骑行,为了照顾她,并没有将马往死里赶。 谢元驹骑的则是谢爹欣赏他盖世武功,特意找马商给他买的大凉上等马。 虽不至于日行千里,可这不过是几十里距离,用得着拖这么久? “庄园那边似乎有不妥。” 一群人又一路疾奔,这次的方向是庄园。 天刚擦黑,还有点咸蛋黄色射在乡野田间地头,迎面一股稻香扑鼻,袅袅炊烟在前面升起。 占地广阔的庄园映入眼帘,上百间木头,泥瓦舍环绕着中间一座三进青砖大瓦房而建。 四周掩映全是黄橙橙的稻谷们,农户民舍附近则是种满了蔬菜瓜果。 俨然是一副自给自足的田园诗歌风景画。 谢妙旋一行人风尘仆仆地在村头下马,她带头朝里面走去。 远远瞧见村头树下有三五成堆的人在乘凉,田间竟然还有辛勤抹黑在劳作的人,勾起一个笑脸。 视线都还没对上,树下几人瞬间惊做鸟兽散。 田间劳作的人也是提起还在作业的工具掉头就跑。有的人手脚慌乱,摔到了田埂里,明明摔得很重,她看着都跟着肉痛,也不吭声,爬起来继续跑。 神色间满是惊慌,仿佛是身后有鬼在追。 她分明看到有个老者腿脚还不甚方便,拄着拐杖也紧跟着跑的,嗯,跳得飞快。 谢妙旋:“......” 看来这庄园真的是有鬼了。 宫廷政变8 没有非要追上去问个究竟,现在她满脸尘土,刚才那几十里地,坐在马背上几乎是牙都要咬碎了才撑住没有叫疼。 肩膀方才被那部曲捏过的地方好像肿了起来,摩擦着衣料生疼。 她沉默带头走着,村庄的土路修得还算是平整,每当她经过哪家屋舍门前,就会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然后就是或大力或悄摸的关门声。 乡下的夜暗的很快,刚才还能看到个咸蛋黄的余晖,现在已经黢黑到伸手不见五指。 谢元驹眼神清亮,即使暗夜目光仍然如炬,她一下马,就注意到她走路深一脚浅一脚,提醒道,“现在天色已晚,不如女郎今日先休息,有什么咋们明日再查也是可以。” “也…行。” 一路走下去,方才还算嘈杂的村庄像是被按了消音键,各院落屋舍都静悄悄的,只剩下蛙鸣和鸟叫。 直到走到三进青砖大瓦房门口。 这才有个穿着青色绸缎的人弓着腰赶了过来,舔着脸要往她面前凑,被谢元驹一把拉开,“不得无礼!这是女郎。” “见过女郎,这乡下地方没有见到过贵人,奴一时竟被迷了眼。”这人微微躬身不住哈腰,两手搓着,“要是庄园里有人不小心冲撞了,还请女郎莫要放在心上。我们庄户都苦啊,日日面朝黄土,定是有人叫女郎的华美震慑,做出失仪之举。” 她淡声道,“无妨。” “女郎不愧是郎主的明珠瑰宝,宽宏大量,又有贵女威仪,当真是比京都那皇帝宠爱的贺贵妃还要美!还要虚怀若谷!” 谢妙旋听他胡乱攀扯,脸一下就冷了,然后她又笑了,笑容含冰,谢爹这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奇葩,“你就是庄头?” “是,小的姓曹,大家都叫我曹庄头。” 曹庄头看着谢妙旋一身的绫罗,头上还挂了满头的珠钗,即使是夜幕低垂都还闪着星子般的亮芒,看得出贵重,心中有些炙热,看了眼站在她身后的十多个矫健部曲,又暗自压了下去,“女郎是独自带着部曲来京都玩耍吗?不知道郎主可还安好?” 谢妙旋根本不搭他的话,径直吩咐,“我现在累了,赶紧将这院子收拾出来给我和我的部曲,再准备一些吃食和热水送来。” 说着她就要去推开这院子的门。 “哎呀!女郎,这屋子里面很久都没有住人了,里面灰尘漫天的,如果女郎不介意,待小的去找个干净的院子可好?” 这话说得有趣,庄园主人不能进自家的房子,这个庄头真的是值得玩味。 “放肆!”大牛气呼呼上前就是一脚踢开曹庄头,“庄园的主屋从来都是备着主家来时休憩用的,你作为庄头本就该时常洒扫,你竟敢说我家女郎住不得!” 他早就看这个曹庄头不顺眼了,油头粉面,一把年纪竟然还在脸上敷粉,他都觉得辣眼睛,说出话的看似恭敬,但听在耳朵里刺耳得很。 想他家女郎在南海郡何等的说一不二,别说区区一个庄园,就是县令夫人见了他家女郎都是客气相迎。 “你这老叟,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大牛单手就将曹庄头提了起来。 “这位大人说的什么话,我哪里是说是这个意思,我怎么敢不让女郎住,都说了里面脏污,怕污了贵人的眼。也不是小的偷懒,只是郎主自从六年前买了庄园到现在一次都没有来过,头几年我还我日日来洒扫,可这么大一个院子,每次都要洒扫都耗掉一整日的时间,小的家中也是有地要种的,有小子要养活的,后面也才慢慢不做的。” “况且今天女郎来的突然,都没有提前打过招呼,如果提前打了招呼,小的肯定会打扫干净的。” “大牛,回来。”谢元驹呵斥。 大牛听到谢元驹吩咐,丢下曹庄头走回他身后,只是鼻孔一直冒着粗气,显然还是生气。 谢妙旋见他虽然鲁莽了些,但胜在还算听话,看向那曹庄头,嘴巴里说着日日要种地,可身上竟然穿的是五两银子一匹的绸缎,她道,“我竟然不知我到自家庄园还要同你打招呼!” “女郎实在是不知啊,这京郊附近的大庄园还有好几处,我们这些庄头之间都熟悉,如果有贵人到庄子上小住,的确是会提前吩咐人来安顿一番的。” 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在威胁?这庄头嘴里没有一句实话,满嘴的跑火车,谢妙旋实在懒得同他虚与委蛇。 “行了,我们今晚就住这里。”谢妙旋一锤定音。 其实就连大牛都发现了这庄头的异常,谢妙旋如何看不出来。 方才在路上谢元驹告诉她,因为他拿着玉璧来庄园发现不对劲,未免落入其中被人瓮中捉鳖,他就让信任的人带着巨财躲入了山林中,安顿好了后才去找她,所以才迟了。 现在身边加上谢元驹也就十来部曲,若庄园真有不妥,这上下加起来起码青壮百人,双拳难敌四手。在她还没有摸清楚情况之前,按兵不动最为稳妥。 就算要治这个庄头,也要等到白日才方便行事。 她也正好弄明白村民为何对她们避如蛇蝎。 谢元驹的想法也是同她差不多,况他心细如发,早在骑马奔驰来庄园之时就看出了她的脸色不对,只是她一直强撑不吭声,两人关系刚稍有缓和,他也不好劝阻,怕戳穿了她的面子,她要生怒。 这时才适时接话,“先安顿休息,明日再说。我去收拾一间屋子出来给女郎住,你们各自安置。” 便说完便主动上前一步,伸出手臂,低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抓住我。” 他一直都在留意她,别看她现在虽然站得笔直,可小腿肚子已经开始颤抖,脸色渐渐从白透出了青色。 谢妙旋觉得自己像清宫剧里的娘娘被人搀扶着往院子里走,突然她回头去看曹庄头。 曹庄头让大牛扯了一下领子,脸上没有害怕,竟然还敛去了恭敬之色,眼底的轻视一下没有掩饰住,见她冷眼瞧过来,还不咸不淡道,“女郎不听劝非要住,那便住吧,稍后我便将水和食物送来。” 施施然就走了,大牛连忙跟上,他心里怕这个曹庄头在吃食里面动手脚,自觉必须他亲眼跟着看。 曹庄头也不管身后有人跟着,心里已经细细琢磨了一通,确定了女郎八成是私奔出来的。 宫廷政变9 一个世家贵女,出行就算没有家中长辈护佑,那也好歹有同辈兄弟,最少也是配几个老嬷嬷和几个年轻侍女跟着。 像这种身边只有几个部曲,其中一个还长得这么俊逸修伟,两人间动作透着亲密,不就是戏折子中的女郎和护卫私奔。 奔则为妾,高贵不了他这种下等人几分。 他在这个庄园做了快二十年的庄头,庄园几经易手,前后都经历了四个主子,向县衙自家侄儿那边打听来的消息说是被一个姓谢的南方商贾买了去。 这买下后的六年时间,主家却是一次都没有来过,后面才多方打听到着郎主膝下并没有儿郎,只有一个爱女视若珍宝。他便存了心思开始克扣,一年一点,都没有叫主家发现,想来这商贾之家也不过如此,都是好糊弄得很。 要是叫谢妙旋知道他心中所想,说不定还要赞他一声聪明,按这世道规则,她自行脱离家族庇佑,跟着童养夫走了,要说不是私奔,还真没有人信。 可惜,这聪明劲用错了地方。 谢元驹将她扶到正屋的凳子上坐下,“女郎先休息一会,” 两人都看到房间内的确灰尘遍地,可有几处明显有搬动东西留下的印记还来不及清理。 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猜疑。 她眼睛一转,“看来这间屋子之前被堆放了许多东西,这痕迹看起来像是麻袋拖拽留下的,角落还有粟米没有收拾干净,是放粮的。” 一个庄头将主家的院子当仓库不说,粮食多到要放到主家的屋子里… “应该是我先前过来打草惊蛇了,给了他时间转移这些粮食。” “不慌,一口吃不成胖子,问题总要花点时间一个个解决。” 谢元驹见她小小一张脸上掩饰不住的疲倦,还要忧心这些事情,一时五味杂陈,其实他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从十一岁到十五岁,足足四年,真的是金堆玉砌教养出来的,从小没有吃过苦,如今遭受家里剧变,皮肉之痛,竟是凭她一腔的韧性撑住了,要是家主还在,哪里用她考虑这些事情。 将屋子打扫干净后,他便同谢妙旋说去拿些伤药稍后回来,吩咐人守在外面。 谢妙旋躺在床上,虽然硌得慌,但他将边边角角擦拭得非常干净,也就安心闭上眼睛休息片刻。 今天一天,又是斗智斗勇,又是来回几十里的奔波,着实让她有些吃不消。 她这具身体太弱了,这样子可不行,她是在要在这个世道活下去的,再过一年乱世将显,又是饥荒,又是瘟疫,还有吃人的兵祸横行,靠着这样身体是活不长久的。 在原身仅有对未来的一年记忆之中,除了情情爱爱,还有一条重要的消息。 皇帝将会在不久后突然暴毙,由太尉贺戴拥立的幼帝登基,把持朝政。而已经势大的节度使不服太尉挟天子以令诸侯,趁机叩开边关,放匈奴入境作乱,匈奴一路烧杀抢掠,在原身死前,绍幽王打着清君侧的名义也反了。 太尉拥有禁军二十万,节度使多年镇守边关拥兵四十万,而绍幽王则是通过这么多年的韬光养晦号称有五十万的私兵。 三方势力谁都不愿意浪费兵力去剿灭匈奴,使其在中原腹地到处作乱,如入无人之境,收割一城换一城,百姓尸横遍野。 朝廷世家都不管百姓死活,上天也不肯给百姓活路,冀州、雍州开始连连大旱,又有水、虫、雹数灾俱发,赤地千里,飞蝗遍野。 席卷受害人高达一千万以上。 谢妙旋翻了一个身,她一时有些感慨原身死的竟然还算时候,至少没有看到白骨盈野,易子而食的可怖景象。 混混沌沌间,谢元驹拿回伤药,她爬起来强撑着涂抹洗漱后就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早上她是被窗外的鸟鸣吵醒的。 等她梳洗好了坐在桌前就发现大牛气鼓鼓地站在一旁生闷气。 目光再往桌子上一看,立时明了,这桌上只有一碗见底的稀粥和几碟农家腌制的酸菜。 “去叫曹庄头来。” 大牛得令,响亮应了声是,就颠颠儿的跑去找人。从他欢快的脚步,不难看出了他迫不及待的心情,不禁失笑摇头。 一口也没有喝那稀粥,她走到庭院中,正好看到谢元驹正在练枪,动作大开大合,搅动得空气都发出尖锐的爆鸣。 长身玉立,肩宽腰窄,裸露小臂上汗水集成一片水光,握着长枪的手背青筋暴起。 谢妙旋眼睛一亮,又见他长腿一旋,几个鹞子翻身,腾挪转移如行云流水般酣畅,最后收势也利落非常,不由鼓掌。 真真是风姿潇洒玉面郎,动如脱兔好身手啊。 “见过女郎。” “你这招式我能学?” 谢元驹微愣缓缓摇头道,“我天生力气比寻常人大,走的是霸道的路子,女郎身体弱,气力也小,怕是学不来。” 闻言,谢妙旋不免有些气馁,多好的师傅摆在面前啊,可惜可惜太可惜了。 见她满脸的惋惜,谢元驹想了想道,“不过女郎倒是可以学一些粗浅内家心法,这个可以教授女郎,健康体魄,若能日日练习,与寿数有益。” “算了。”谢妙旋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粗浅内家心法学了干嘛,都是一些花架子。 我想学的是杀人的刀。 能杀人的刀,能救人亦能救己。 “往后要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可这里自产自足,消息闭塞。接下几日我要你去京都打探一下谢家大房和谢氏宗族的消息,顺便看看京都百姓茶余饭后都在谈论些什么,特别是那些让人津津乐道的也一并打听来吧。” 这是她昨晚思虑过后做的决定,盯紧京都局势。 做这事最适合的人就是谢元驹,他话虽少,但心思细腻,做事也滴水不漏。 长得也是一派的世家清贵公子模样,现在出仕是要挑样貌的,长得丑的脸连街口的大娘见了都要唾弃,长的美的大娘则会簪花送之,他顶着这么一张清隽之极的脸定是极好办事的。 宫廷政变10 不过现在还不到能将乱世将来的消息告诉他的时候,先用打听谢氏宗族作为切入,再慢慢告之。 提前做好筹谋,皇帝一旦暴毙,都不用等到节度使开始引狼入室,京都就会人心惶惶开始动荡,粮食物价也会飞涨。 她需要提前掌握动向。 只要收集的消息够多,抽丝剥茧就能算出具体时日来。 在接下来的日子,该重点做什么就要尽快安排起来。 谢元驹眉头一皱,她的吩咐合情合理,可要现下摆在眼前的是,“这庄园现下还不安全,怎可独留女郎在这。” 那曹庄头明显有异,乃奸猾之徒,他怎么可能放下她在此不管,家主待他不薄,要不是家主救了他,他可能就死在了十三岁的时候。 他对谢妙旋有着护佑的职责,已经在着手准备调查这个庄头了。 谢妙旋勾起一边嘴角,小梨涡若隐若现,“不用担心,双管齐下便是,留下大牛和其他部曲给我,你带人去京都打探消息,我留下来处理庄园事宜即可。你不用将我视作琉璃,处处小心翼翼呵护,如今不同往日了,我必须要自己立起来,我希望你能明白。” 谢元驹深深看了她一眼。 顿了顿,她突然想到什么,“哦,你记得去衙门打听立女户需要哪些手续,该舍的银钱不用吝啬。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要想彻底摆脱谢氏宗族,至少先有独立户籍。” 未婚女子本身就是家族的财产,更不可能拥有独立财产,她要在谢氏大房和宗族找来之前先将户口独立出去。 事情纷杂,多如牛毛,千丝万缕都需要细细抽丝剥茧,她不可能做一个不问世事,每日只知道伤春悲秋的世家女。 要想在吃人的世道活下去,现在的每一日都显得弥足珍贵。 一个小小的庄头她都处理不了,还需要谢元驹在身边事事出头,真等乱世来了,她又该如何立足? 她不愿成为依靠男子而活以色侍人的菟丝子。 谢元驹并不会在她强势要求的时候刻意跟她对着干,只是默默又抽调了十余名部曲警戒在庄园附近,并给她找来了一些容易克化的糕点,然后才带人快马去京都。 等他走后,她回身将屋内那碗稀粥又端了出来,片刻后大牛就提着曹庄头匆匆回来了,谢妙旋顿时来了精神。 老远就听到曹庄头的呼喝声,“做什么,做什么,该死的,放下我。” 谢妙旋坐在廊下的栏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曹庄头,他哭爹喊娘拜倒,“请女郎做主啊,这人不分青红皂白闯入家中拿人,我做了二十几年的庄头还未被人如此对待,这样欺负我不成,大家都同在女郎家中讨生活,难道你还能高我一等不成。” “嘿。”大牛气得不行,“你这老叟好不讲道理,我在你家门口足等了两刻钟,喉咙都要喊破了,你死活不肯出来,我没打你都算好的了。” “女郎你听听,他还想打我!况且我根本没有听到有人叫我,我儿也在家中,不信可以让他为我作证,我看你分明就是想要借机整治我。” “你的儿子当然为你说话。” “那你敢去我家四邻问问吗,去问问是否有人听到!” “我为何不敢!” “那就走,要是没有人替你作证,你当如何?” “我!”大牛堵着一口气,正要立下什么保证誓言。 眼见大牛三两句话就被这曹庄头牵着鼻子,谢妙旋这才悠悠开口,“你当我这里是唱大戏的地方吗?曹庄头。” 清清冷冷的声音听在大牛耳朵里,像是兜头洒了一盆冷水在他头上,他回过神,有些品过味来,他好歹是跟着谢元驹读过几年书的。 这家伙是在给他下绊子!这老叟必然提前就做好了准备的,今天他真的被这庄头拉到外面去对证,众目睽睽下,庄园的人肯定是不可能替他说话的,那这丢的可是女郎的脸。 好哇,他这是通过我来给我家女郎下马威呢! 谢妙旋朝大牛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大牛拳头紧了紧,终是什么也没说,乖乖站到了她身后。 曹庄头对这一幕有些诧异,他原以为这大块头肯定要当场发作的,只要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证明这个大牛是个憨傻好糊弄的,当着全庄园的人将女郎身边的人名声污了,虽说只是这么小一点,但也让那些个暗中不听话的刁民知道好歹,让他们知道这庄园无论是换几个主家,都还是他曹某说了算的。 没想到,竟然就叫女郎一句话给震住了。 他连连作揖,“女郎明鉴啊,小的不知道女郎在说什么唱大戏的,小的冤枉啊。” 谢妙旋笑吟吟,“哦?你说不知道就不知道吧,那不如你来告诉我这是什么,看看你知道吗?” 谢妙旋将放在栏上静置许久的稀粥端起,脸色一变就砸在了曹庄头的面前,噼啪碎裂汤水洒出一地。 刚才有多如沐春风的表情现在就有多寒冬凌冽。 曹庄头被她威严所慑,一时讷讷,“这不是粥吗?” “你好意思说这一碗只有几粒米的汤水叫粥?这庄园良田有两万七千亩,房舍百多户,农户四百余人,你竟敢端这种东西来糊弄我!” 曹庄头眼珠子咕噜噜乱转,扑通跪下,一个起手式开腔开始哭嚎起来。 “女郎你是不知啊,这几年收成不好,就连老叟家中也是日日这样吃食的。还望女郎体恤农家不易啊。” “大不了我这就回去将家中留着过年的猪仔杀了给女郎吃吧,可就是这样,过几天后老叟也是没有办法再给女郎变出更好的吃食来啊,这些年的进项都是缴上了的,老叟苦命。” 然后就哭得涕泪横流的。 谢妙旋手撑着下颌饶有兴致的听着,还时不时点点头,表情到位,动作也很到位,搭个台子就可以上了。 这曹庄头是个软硬不吃的老油条,想要捉人必然要拿脏。 她勾唇,软刀子炖肉嘛,她也会呀,先替大牛出一点气。 宫廷政变11 她慢慢坐回了栏上,神色淡淡,也不叫停,就看着曹庄头哭。 人一直哭很耗费心力的,而且还是假哭,更是耗费许多的精神,照着他这好像奔丧样的劲头和架势,苦累到头痛不消太久。 对付老油条,这种软钉子先让他难受难受,让自己畅快畅快很不错。 曹庄头哪里料到谢妙旋变脸好像翻书,猛地发作,猛地收回。他哭了好一阵子,都不见她有一点动静,像是压根没有开口的打算,心中不免有些奇怪,每次他跟贵人哭诉,要么是不耐烦将他打发走,要么就是同情泛滥,甚至有给他赏银的。 便悄悄打开指缝,就见女郎神色严肃地盯着自己看,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他眼珠子一转,便连忙又继续放声大哭。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感觉自己哭到喉咙发干,眼睛发涩,太阳穴也开始突突跳。 实在是有些哭不下去了,便装作抽噎着停了下来。 谢妙旋看他哭得两眼布满红血丝,深觉欣慰,“曹庄头孝感动天...咳感人,这样吧,你回去把这些年的账簿拿来我瞧瞧。” “这.....”曹庄头表情都空白了一下,这,怎么跟他想的不一样啊,女郎也没有过来扶他一下,还一脸的兴味?!是他眼花了吗。 “怎么?” 谢妙旋叹息一声,“要是你连账簿都不敢拿来我瞧,我又怎么相信你是真的不易呢,差点我就信了呢,看来你莫不是欺上瞒下,克扣庄园农户,中饱私囊了,要是这样,这种人我可是留不得的。” 大牛半侧步,刷一下抽出腰间佩刀,寒芒一闪而过。 曹庄头连忙爬起来,“不敢不敢,我这就去拿,这就去拿。” 他倒退着出去了,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家中。 屋里曹氏正小心地用文刀裁纸,侧抬头看儿子写好了一张大字,笑的见牙不见眼,“我家坚儿出息了,今天又学会了一个大字,等下你爹回来了给他看。” 说着又珍惜地摸了摸桌案那本书,“你可要好好学,这可是你堂表叔得了县令赏赐的,娘磨了好久他才同意拿来给你临摹,等你学会了一千字,娘就让你爹出钱给你买个一官半职做。” 院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案几上的年轻男子抬起头来,喊了一声,“娘,你手拿开。” 神情倒是老实巴交的,甚至有些愣愣。 曹氏听到声音心中一跳,道,“坚儿莫怕,你继续写啊,娘出去看看,是不是那小贱蹄子又闹起来了,看我不打死她。” 她操起门边的扫帚,插着腰走出去,定睛一看竟是自家当家的,连忙放下扫帚随手在腰间围裙拍了拍。 走近一看,见他眼睛红肿,像是被人打了两拳,惊叫一声,“老头子这是怎么了,可是那今晨在门口大喊大叫的野蛮子打你了?!” “我早就叫你躺在床上装病就好,不用理他,只要你不出去,我去替你着,他还能将你从床上拉起来不成!这来的不过是一个女郎,又不是郎主,能懂得什么,还召见…哼,管得恁宽,你作为这京郊最大庄园的庄头二十多年,她就是找你来耍耍世家贵女的威风。” 她埋怨个不停,“那些个庄户早被我们警告过了,不敢同她说话的,她在这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看她待不了两日新鲜劲过了就要走的,你就随便应付应付就好了,竟然打你?!” 曹庄头头也不回,不搭理她连珠炮似的话茬,到厨房拿了水瓢咕咕咕给自己灌了一肚子,才觉得火辣的喉咙舒服了点。 转步往里屋去,曹氏还要跟在他身后絮叨,好容易降下去的那把火,哗啦一下又升起来,“够了,我头痛得很,先去睡会儿,午食你再叫我起来,还有将放在坚儿书房的账簿,找出近两年的给我备好,我下午有用。” 他眼底阴狠一闪而过,心中想着账目早就由他县衙做主簿的侄儿做好了的,根本不惧查账。 但他偏不想立时就给谢妙旋送过去,好歹拖上她一拖,这些贵人往日惯赏风弄月,都不是好耐心的,兴许过不了一时半会儿,她就忘记这事了。 这乡下庄园又哪里有京都繁华,他也不觉得谢妙旋会常住在庄园里,自觉只要向上敷衍做戏到位就行。 现在他正不舒服着呢,大清早就被那野蛮子吵醒,这会儿又头痛得很,打算睡个回笼觉再去应付这位贵人,倒头睡了过去,根本没有心情听曹氏夸耀宝贝儿子又学会了一个大字。 曹庄头一走,大牛就想跟着去,“女郎,这老叟不老实,办事拖沓,不如我去跟着他催他快点。” 谢妙旋制止了他,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委顿了下去,喜怒哀乐都在脸上,鲜活得让人看了失笑,一脸苦大仇深。 “不急,欲让其亡,先令其狂。走!带上我们的人,随我去庄园巡视一番。” 京都最大青楼。 绮陌春坊大堂人声鼎沸,莺歌燕舞,到了三楼则是杂音尽消。 静谧包厢房内。 谢元驹缓缓放下茶杯,细长的指节在桌面规律地敲击。 “三日前谏议大臣文征被发现死于家中,死因不详,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外伤,是觞叟仔细查验过后发现他乃是被人一剑封喉。这动手之人刀法可称当世宗师,伤口隐于肌理之下,寻常人根本察觉不了。” 阙思单膝跪地,禀告完了仍旧一丝不苟地跪着,并不敢抬头看眼前人,眼神盯着眼前地砖,仿佛地上有朵花吸引了他全部心神。 一道洪亮声音插入,有些戏谑味道,“阙思,你怎么还是老样子,要是主公不开口,你是不是就跪死在这里,若是让别人知道堂堂暗隐第一人竟然是这么个死法,怕是能惊掉下巴。” 谢元驹,“没听到觞叟所言么,起来吧。” 宫廷政变12 “是。”阙思站起身,幽灵移步立在谢元驹身后,脸上古井无波,自动隐形成背景板。 “啧啧,主公究竟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小老头,比老叟还要呆板。” 觞叟摇着手中折扇,笑着调侃,他看上去约莫四十许模样,眉目舒朗,须长半尺,左脸上嘴角到鬓角有一道长疤横贯,是陈年旧伤,不仔细看,看不清。 “觞叟明知道阙思不会理你,次次都要拿他打趣。” 谢元驹斟满空茶杯,“南军卫尉已经顺利投靠太尉贺戴了,绍幽王那边可有动作?” 觞叟端起茶杯细细砸吧了一口,“好茶。还是主公这里的茶好!文征一死,拴在刘氏江山的最后一根绳便断了,刘进就像出笼恶犬,刘氏江山危矣。” “当年老主公曾说,刘氏取汉室,乃是家臣窃国,必然三代而衰,到如今刚好是第三代了。这刘进不愧是武帝的儿子,一脉相承的荒淫无道,庸酷享乐,听说他在文征死的当日开心地又逼奸了一位太妃,致满朝哗然而不顾,转头又和贺戴之女日日笙歌,已经多日不早朝。贺戴既然送了其女入宫,又得了敖磊暗中投靠,杀文征之人应该不是贺戴。” “觞以为这暗杀文征之人便是绍幽王的动作。” 觞叟捋了捋自己的美髯,摇着头继续说。 “如今天下大势可三分,一分朝廷军掌禁军二十万,二分绍幽王私兵六万,三分节度使佣兵朱贲三十万。” “贺戴将其女送入宫中之后,独得圣宠,禁军南北两军,南军卫尉才被他梳拢,但他已经将禁军视为囊中物。再拿下北军只是时间问题。绍幽王自被派遣封地后就没有停止过在暗处偷偷募兵,觞以为现在兵力最少有十八万。而朱氏累世门阀,他继任祖上各方势力,兵源应该也不止明面上的三十万。” “照这样看来,邵幽王的兵力最弱,一旦朝廷动荡,贺戴必然会…挟天子以令诸侯,而节度使早就不满朝廷已久,若是贺戴有意学武帝窃国,肯定会被朱贲阻拦,一旦朝廷与节度使对上,伤筋动骨必有一战,邵幽王便可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也。” 谢元驹敲击桌面的手指一顿,复又点击了两下,目光悠远,“嗯。” 太尉一职掌朝廷军事,几番用粮草节制朱贲,早就积怨已久,一旦让贺戴挟天子令诸侯,对节度使的压制更是到了阈值,朱贲必然不会引颈就戮。 京都歌舞升平下的火就差最后一点推力可以点燃。 觞叟问,“主公,京都之事俱都妥当,您都在谢氏女那里装了那么久的忠心部曲了,不会上瘾了吧?”一众部下可都等着主公回来主持大局。 若不是事务缠身,觞叟有时真的很想去看看冷到骨子里的人是如何扮演好忠诚内秀部曲的。 他不着痕迹对着阙思扫了几眼,心中想着,主公可能参照的定是他了。 谢元驹脑海闪过一张宜嗔宜喜的脸来。 他淡淡道,“当年危病之时若不是谢齐救我,我恐已身亡,这救命之恩必当报之,他死前将其爱女托付于我,如今她已看穿谢氏宗族险恶用心,要另寻出路,人又初到京都,至少要等到她彻底安全后我方可离开。” 觞叟一下肃容,“让主公遇险是某之责。” “这原也怪不得你,此事以后无需再提。” 觞叟想到当年之事,心中仍然控制不住暗恨,暗自运气片刻后才问,“主公这…彻底安全是用什么衡量,是要等她嫁人后,还是她在夫家站稳脚跟?” 他半真半假叹息两声,“依觞看,不如主公将她收入房中,她爹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也算是两全其美。” 主公名头上是那谢氏女的童养夫,这样不正好名正言顺,将她护佑在自己羽翼之下,一举达成彻底安全。 谢元驹并不言语。 觞叟见他当做没听见似的八风不动,也明白今天的老生常谈算是又被当做了耳旁风。 见他端起茶杯,嘴唇轻碰杯缘,立即合上扇子,站起身来告退。 端茶送客,主公这是嫌他啰嗦了? 走之前他回头看了谢元驹一眼,少年初初长成,还不及弱冠,俊美无涛,气度非凡,就连屋里的灯都要偏爱他几分,打在他侧脸,被高挺鼻梁挡住,半脸明半脸暗,像供奉在高台的神佛,深不可测。 一个念头在脑海里飘过,莫不是...那谢氏女都不如主公貌美? 所以这是没看上? 虽他一直劝诫主公将那谢氏女收入房中。 不过如今世风日下,刘氏三任皇帝各个荒唐,武帝虐杀成性,文帝奢靡酷政,当今皇帝荒淫无道,好人卡都不配得一张,更不要谈仁君。 上行下效之下,当官者以不作为是高妙,放荡是通达,傲慢是风雅。 买官卖官明码标价,朝野上下早已经烂入骨髓。 所以在他心里,对主公要报谢齐救命之恩,善待他女儿的君子之风心里是赞赏的。 这一点时间浪费不算什么,主公背负的已经够多了,且随他心去,这恩情总有还完的一日,到时再和主公一起畅谈共谋大业,现在他觞叟便先替主公做好马前卒。 夜越深,绮陌春坊里越奢靡。 谢元驹耳朵一动,他打开临街那边的窗户一角,许多杂音被他过滤,敛目凝神提取其中几道声音。 “哎哟,我的好姐姐,宫里那位娘娘赏赐你这么多金,好不羡煞我们,。” “你羡慕也没用,这都是姐姐的本事,姐姐十年前就是京都首屈一指的花魁,到现在还能到宫里教娘娘闺中秘术,你跟我要是能学到一星半点,一生都受用不尽。” 三两女子恭维的话里面艳羡简直藏不住。 “听说啊,那娘娘可是出身太尉府,真是云端上的名门贵女…” 一道靡靡声打断她们。 “行了,有机会教导娘娘,是我的福分。这些年承蒙楼里姐妹照顾,否则我也撑不到今天,这些金你们拿下去分了吧。” 听到自己想听的,他合上窗户。 “走,去府衙。”阙思默默跟上谢元驹。 去往府衙要经过闹市穿过南巷,在经过闹市之时路边的摊贩上面颜色各一的颜色吸引谢元驹眼神停留。 宫廷政变13 摊贩是个机灵的,一见这撇了一眼的是个俊俏郎君,穿得又不是宽袍大袖,褒衣博带,难得见到衣服规规整整少年郎,没有袒胸露臂追求风雅。 应该是外乡人。 便立马推销起来,“上好的胭脂咯,京都最兴式样,不是我吹,这京都豪门贵女都在用,听说就连宫里面的贵妃娘娘都是用的,要是来了京都没有买,那就是白来了京都,公子要不要买一个?” 谢元驹看了看阙思,阙思立马掏出银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将摊贩上面的东西包圆了一通。 最后在摊贩喜不自禁的欢送中离开。 过了闹市,才能骑马,两人翻身上马奔行。 清晨的田间的风带着透心凉的清洌,谢妙旋吃着糕点,吸着凉风,只觉得神清气爽。 田间劳作的人星点密布,手指点了点脸颊,嫣然一笑。马上就要秋收了,粮食就是庄户的命根子,她就不信他们还能在大白天抛下命根子全部跑回家里去。 她带着人走到一处田埂高地眺望,又往后瞧了瞧身后跟着的十几个人,各个佩刀气势汹汹,像是恶霸出街。 她驻足四处张望,看到西北方向晒谷场空着很大一片,她转身面对众人道“你们都去晒谷场等着,大牛跟着我就可以了。” 今天整个白日应是都要耗在外头,等下太阳就会升起,秋阳还是很烈,末了还担心这些部曲太过耿直实诚,不忘贴心补上一句,“要是等下日头大了,自己找阴凉的地方躲着。” 部曲们受宠若惊,女郎这是关心我们? 大牛以为她是把人都安排去把控四周,所以赶紧说道,“女郎是担心人手不足吗,你放心吧,郎君走之前已经安排了十余人隐在暗处,真有不利情况,会迅速将四周出路封锁的。” “谢元驹提前安排了人?” “郎君不放心女郎安危,不仅安排了人隐在暗处,还细细叮嘱过我时刻守在女郎身边,不能离开寸步。” 谢妙旋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她这两天跟大牛相处,发现这家伙耿直的可爱,脑子里面似乎只有一根经,事事都把她这个女郎挂在嘴上,关键她看得出来,他是真把她这个女郎放在心里的,真…莫名讨喜。 谁不喜欢对自己忠心耿耿的。 不过人还是被她安排去了晒谷场,拍拍大牛肩膀,教他,“昨日我们来到庄园,庄户们见到我们如同见鬼,躲之不及,这其中肯定有猫腻。今日他们或许会因为手中活计躲不开我们,可我们这么大队人马杀过去,怕是什么都摸不出来。” 一路细细道来,很快两人就走到了田间。 果然不出谢妙旋预料,庄户们似乎没有料到这日头高照,贵人还会到田间来,个个都一副想躲又没处躲的样子。 干脆就掩耳盗铃,把腰弯得更低,权当没有看见,莫不吭声埋头伺弄田地。 谢妙旋走着观察着,寻找最好破冰的人选。 大牛紧跟着谢妙旋,将庄户们的反应都一一看在眼里,对谢妙旋更加钦佩,女郎简直料事如神。 庄园占地两万七千多亩,直到日头正中,谢妙旋才算是囫囵逛了一圈,心中有了底。 常理说,这庄园靠近京都,又物广丰饶,黄橙橙的秋稻满目皆是,谢爹收这里的税才两层,这几年风调雨顺的,庄户应该都过得不说富足,至少是舒坦才对。 可这一路她看到庄户就没有一个身上没有打补丁的,在秋收之前,有点子经验的庄户都明白该买肉填补肚子,攒点油水,好应对秋收劳力最重的时候,可她一路看到的是,到了午食时间吃最好也不过是硬邦邦黑黢黢的大饼配白水。 差的甚至是吃糠饼,豆饼。 能把人牙崩坏了那种。 中午也都没有一人回去休息。 连四五岁的幼童都是一刻不得闲,跟在自家大人屁股后面劳作不停。 头大身子小,竹柴棍子的身子,小小的脸上还洋溢着懵懂的喜悦。 她不知道这些幼童为何明明过得如此哭苦,还这么高兴。 心中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 刚才在巡视庄园的时候,谢妙旋就发现了一人在看见她的时候,没有躲闪得那么明显,还偷偷朝着她看了几眼。 带着大牛折回那边,刚好见到他阴凉处乘凉,脸上的愁苦都要溢出来。 “这豆饼好吃吗?”谢妙旋问。 那人好似吃了一惊,连忙站起身,双手无措的扯着衣角,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收起来准备留着当晚食的豆饼,脸上几番挣扎,拿起来双手捧着递给她,“女郎要吃吗,给你。” 谢妙旋接过准备尝尝,顺便拉近一下距离,好方便她问话。 结果使劲一掰,嘿,硬如磐石,根本掰不动。 “这要含在嘴里用唾液慢慢浸湿才能入口。” 听到这么个答案,谢妙旋的脸顿时就黑了,递给大牛示意他来掰,大牛双手一用力卡兹掰了一小块,有几块小碎片落入地上,谢妙旋就看到这庄户眼里的心疼都要化成实质。 她接过大牛给她的小碎块,道,又捡起地上的碎块拍了拍塞进嘴里,“过阵子就是秋收了,吃这个肚子里没有油水,秋收完了身体会受不住的吧。” 庄户沉默了,脸上的沟壑似乎更深了些。 “这几年都是丰收年,家里存粮应该不少吧,怎么不吃点好的?身体亏了后面再补就难了。” “要是舍不得粮食,再怎么样也不能饿了自家的孩子不是。” 庄户抬起眼,盯着谢妙旋看了一会儿,眼神又慌乱四处探看,此处背阴,谢妙旋在田间走了半天,大家也就没有像刚开始那样,她走到哪里看到哪里。 还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动静,他低下头慢吞吞回了一句,“家里的孩子没了。”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99。鸟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wap.99 宫廷政变14 是什么原因导致家里的孩子没了,饿死了? 谢妙旋开口就是一阵呛咳,“可...咳咳咳.....” 口中干硬的豆饼被唾液彻底沾湿之后,在嘴里泛出苦涩无味,吞咽下去嗓子眼都被划开了。 她闭眼用力吞咽了下去,劳作一整年,竟然吃这种东西! 努力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继续循循善诱,“可是生病?” “不是。”他就不开口了。 她再问,他就扯开话题,说女郎要是觉得田间风景好,可以上后山看看,山上现在秋菊开的正盛,适合贵人赏菊。 谢妙旋静默半响,脚步微顿,朝着后山方向看去,像是真的起了兴致。 这时候,一直静坐在旁眼神灼灼的农妇突然扑通跪倒,膝行几步跪爬到她脚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抱住她的脚,谢妙旋低眉看她眼里早就聚满了泪水,沟壑蜡黄的脸上有种决绝。 看起来有五十岁的样子。 “女郎,求女郎救救我的孩子。” 说着就砰砰砰在地上磕头,地上都是坚硬的碎石子,两下她的额头就血渍淋淋。 谢妙旋赶忙将手中的豆饼丢给身后的大牛,按住她的身体,“起来说话,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要怕,我会给你做主。” 农妇被她强行拉了起来。 她的手握住这农妇的双手,柔嫩的掌心传来粗粝的摩擦之感。 望向农妇的眼底,里面只有决绝的怆然,“求女郎救救燕儿,我的燕儿投错了胎,托生到了我的肚子里,她前头的两个哥哥都是饿死的,我好不容易又得了她一个,我真是眼珠子护着养着她到十六岁,原本都说好了娘家侄儿,年底就要嫁过去,燕儿她…她就被曹庄头抢走了。” “说是做他儿子的妾,可....”那妇人哭着哽咽,泣不成声,“可我们都知道曹庄头的儿子是个憨傻的,我们不愿,曹庄头就说如果不同意就让我家今年缴九成税。” “我本不愿,曹庄头就直接带人到家里打砸一通,直接将人捆走了,我们两个老东西哪里是那群人的对手…我偷摸着去瞧了一回,畜生啊!他们竟然将她关在家里的猪棚,日日还要被磋磨,现在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啊!” “求女郎救救我的孩子吧。”说着又要下跪。 谢妙旋眉头已经紧皱了起来,握紧她的手止住她动作,拿出帕子给她抹眼泪,眉头深深皱起来。 九成税与逼人去死没有区别!还强抢女子做妾! “平日缴税是几成?” 这边动静渐大,有人开始往这边瞅过来了,一直关注着周围的庄户连忙抱住农妇,将她拖离谢妙旋的手中,道,“女郎,快走吧,是我没有用,家里闹饥荒,叫孩子都饿死了,她病糊涂了,说的话都是糊涂话,当不得真。” 农户拼命挣扎开抱着她的庄户,狠命捶打他,“燕儿她爹,你怕死,我不怕,大不了豁出这条老命,燕儿的命你救不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她是我十月怀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谢妙旋气了,不是生这个庄户的气,是生气这个特殊时代,一点权力就能将底层人脊背压垮的盘剥,在看不到的深渊里挣扎求生的无奈。 她郑重,“只要你说的属实,我一定不会包庇曹庄头,不仅不会包庇他,还会严惩,燕儿爹,她娘说的没错,孩子是父母的命根子,难道你不想救出你们的女儿。他做的事已经触犯了刑律,就算他再有能耐,也没有人能从我手中保下他的命来!” 掷地有声的承诺砸在庄户两口子的耳朵里。 谢妙旋吸了口气,继续道,“曹庄头这些年究竟还做了什么,把你们知道的一五一十告诉我,我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我是这庄园的主家,乃是谢氏谢齐之女,他怎么吃的拿的,我就让他怎么吐出来!” 这话她是放大了声量的,也砸在了靠拢在附近的庄户们耳朵里。 听到谢氏,人群中有人的眼睛亮了起来,不过很快就又暗了下去。 有在这庄园做得久的老庄户,知道曹庄头已经把持庄园二十年了,庄园前后都换了几个主子了,可从来没有听过哪个贵人会为他们这些平头做主的。 昨天是有人见过谢元驹拿了玉璧来找庄头的,等他一走,曹庄头就放出威胁来,这种世家贵女来庄园不过图一时新鲜,待不了几日,他们要是敢在这期间闹出幺蛾子,就要让他们一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老庄户纷纷动手拉住了家里有些意动的年轻一辈。 他们都是签了身契的,这么些年,曹庄头整治他们的手段花样多不胜数。 盘剥税粮,从两成到三成,到五成,再到现在的七成。 他们敢不听话,曹庄头会在朝廷征徭役的时候,将他们的名字填上去,徭役啊,九死一生,人去了基本就回不来了。 这里还不知道多少家失去了儿子,谁家又失去了丈夫、父亲的。 比勾魂的牛头马面还要可怕。 想到这些,心里的退堂鼓敲得当当作响。 他们的神态被谢妙旋尽收眼底,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收服庄园,她一开始就不是打的徐徐图之的策略,曹庄头这种靠着主家过活,上不敬主家,下不惜庄户,只知道盘剥横行,这种人,她就是他头顶的阎罗王爷,留他到了不了五更。 她见众人纷纷围拢过来,一双双沉默的眼睛看着她,都是死水的沉寂。 她知道他们心中已经畏惧成习惯,长久压迫已经折弯了他们的脊梁,想要将这脊梁重新立起来,是她往后要做的事情。 她现在不会逼迫他们现在就跟她吐露心声,只要有这庄户和农妇开个头就足够她收拾曹有信了。 她朝着众人道,“让你们受苦了,作为主家也有责任,是我没有及早发现,才导致你们受了这么多的盘剥,今日你们不说也罢,待我将曹庄头吃进去的打出来,你们再来我这里核实这些年被强征的税粮有多少,我保证会一一还给你们。”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99。鸟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wap.99 宫廷政变15 将目光转向庄头和农户,神色鼓励带着坚定。 庄户也不阻拦农妇了,苦中带笑,“跟着我你受苦了,我窝囊了一辈子,这个时候怎么让你妇人来出头。”自己转而砰砰砰跪下磕了三个头。 两眼通红,哑着声音,“还请女郎做主。” 这磕头的实在叫人防不胜防,已经是骨髓里面的习惯了,要扭正还要慢慢来,她叹气只好又把他扶起来,温声道,“莫怕,今日我定能护住你们,跟我来。” 周遭的人默不作声地跟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晒谷场走去。 “不好了!当家的,那些个贱民竟然真的敢去女郎那里告状,现在人都聚在一起了!” 曹氏慌慌张张地拍开帘子,朝着还在沉睡的曹有信吼道。 “当家的!快醒醒,醒醒啊,你再不起来,就要反了天了。” 曹有信睡得正香呢,冷不丁这惊雷炸响,激得他一骨碌爬起来身,“你说什么?” 曹氏哭天抢地一通说。 他惊诧,“女郎去田间?还呆了半天?” 一个贵女到田间地头看什么,看泥腿子插秧? “现在哪里还是在意这个的时候啊,你再不去,怕是真要出乱子。” 曹有信鞋袜一穿,速度不紧不慢,“怕什么,我在这庄园做了二十年的主,她不过是一个与人私奔的女郎,去把那账簿拿来,” 剔着牙施施然走到了田间地头。 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一瞬。 全部的庄户不在田里劳作,成堆聚集在晒谷场热火朝天地正在煮肉烤白面饼吃。 他的心中满是疑问,有心想要问问这些粮食是哪里来的。 不过这之前,他倒想看看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这种施恩手段也太过浅薄,他嗤笑,果然是世家女郎,竟然幼稚的以为这样就可以收买人心。 灾年的时候城中大户施粥施粮这些贱民也没去少吃少拿,可谁又真的会感恩戴德,这些贱民只会嫌弃粥太稀,粮太少。 有庄户发现了曹有信的到来,一传十,互相传递着眼色,很快热闹的场面就冷了下来。 “这边的肉烹煮好了,大家快来分食。” 谢妙旋并不搭理曹有信,将肉食分给拿着荷叶卷成碗等待着的庄户手中。 曹有信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见她根本拿自己不存在,堆着笑自个儿凑了上去。 “女郎。”他拱了拱手,指了指地上堆放着还未下锅的粮食,“这种事情你让小的来即可,这些粮食就交给小的来分配吧,这活我做惯了的,现在日头毒辣,不如女郎先回院子休憩。” 谢妙旋用勺子啪地一下打开他伸过来的手,“曹猪庄头来的正好,我正想问你账簿带来了吗?” “带了,带了。” “拿来吧。” 将分肉食的工作交给大牛,谢妙旋翻开账簿查看起来。 账目平整,做的很好看,就是盈余不是负数,就是正好收支平衡。 谢妙旋弹了弹页角,唇角一勾,“曹庄头,这账目做得还真是齐整啊。” 曹有信笑着应了该是如此,是我该做的。 谢妙旋唇边勾着的半角笑容像是玩味大起的顽劣孩子。 “不过我也有点好奇之处,为何京郊附近数十个庄园就我谢氏庄户过得最为艰苦,而我这谢氏庄园良田之数可是京郊第二大的庄园,这年产数额如此之低?” “女郎有所不知啊,你那是没有看到京郊其他庄园的实际情况啊,这种道听途说不可信也,这数额再准确不过。我与京郊附近庄园的庄头也都熟知,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叫周遭的庄头都叫过来细说一番的,大家都是这样的。” 他拖过身边就近一个庄户,“说!是不是你与女郎胡言,挑唆着女郎。” 他眼睛里迸射出凶狠的光,被拉住的那个庄户吓得一个哆嗦,手中刚得到的肉食啪叽掉在地上。 “不是我,不是我。” 曹有信扔开手中拽住的衣领子,庄户连忙珍而惜之地捡起地上的肉食,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躲到一旁狼吞虎咽吃了下去,像是怕下一刻有人与他抢食一样。 谢妙旋眸光一暗,不动声色。 “到底是何人污蔑我,站出来于我对峙。”曹有信环顾四周一圈,凛冽的眼神扫过的地方,所有人都低垂下了脑袋。 “女郎你看,都是他们信口胡言的,你听信了谣言,污了我的清白。” 谢妙旋看着他一番做派,双眼微眯,不阴不阳地打断他的狐假虎威,“行了,我记得我今晨跟你说过,我不喜欢看大戏。” 她双手轻拍了两下,“把东西带上来。” “是!” 十来个矫健部曲一人肩上扛着两个大麻袋穿过人群,走到场地中央,哐哐哐二十来袋百斤粮食沉闷地砸在地上,“女郎,这些都是属下们在地窖发现的粮食,那地窖里面还有这样的麻袋近千袋。而这样的地窖有十余座。” 曹有信看着麻袋仔细辨认了一下,这才恍然,这些粮食都是他先前从主院移到地窖的粮食,那么...她给众人分发的粮食...... 都是他的! 谢妙旋瞅着他咕噜噜开始冒阴光的绿眼,将账簿猛地丢在地上,走过去,用匕首划开粮食袋口,抓出一把米,声音冷沉,“这些可都是新米,曹有信,你来告诉我一下,这万旦粮食又是从何而来!” 新米乃是从地理收割不过年余的时间,按照一亩地产量就算只有八十斤来算,折算扣除掉耗损,还有庄户自留的一部分,刚好剩下万旦左右。 略作思考,谢妙旋心中有了答案。 为何都是新米,而没有陈米,陈米应该是都被他卖了,在乱世到来之前,这是最后的一个风调雨顺的年份了,粮食并没有急缺到后世那般,现在卖价要看市场而动,应该是等着好价钱时出手,现在还未来得及出手。 叫她捉了现行。 “哎!” 曹有信在看到新米的时候脸色就阴沉了下去,看向谢妙旋眼中凶光几乎要藏不住。 她竟然暗地里叫人四处探查搜寻庄园! 他目光转了几转,终究是压下了那股心中邪火,不阴不阳道,“我自小土生土长于此,村中三老是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有几分香火情,今年的粮食不好卖,他们无处存放,知道我这里有地可以储粮,便央求我存放一段时日罢了,还请女郎莫要将这些粮食当做自家的才好。”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99。鸟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wap.99 宫廷政变16 谢妙旋眼帘半垂,摸着腰间马鞭那只白嫩的手刮过鞭鳞,轻点了点柄手,缓缓将马鞭从腰间抽了出来。 “哦?是吗。” 马鞭在空气中甩出一个破空响,细长的尾端在地面砸出一个浅坑。 有部曲闻声而动。 “爹...爹!这些人都是坏人,你快叫他放开我啊,他们闯入我们家偷了我们的粮食,还说这些粮食不是我们家的,可你不是说等今年卖了这些粮食,要给我买比去年还要好的笔墨和缎子制衣裳的吗。” “你快打死他们啊,打死他们!我要你把他们的脑袋卸下来给我当球踢。” 两个部曲手中拎着一个少年和老妇过了来,前头被制住肩胛骨的少年看到曹有信,声音更大了,表情憨傻,“好痛,好痛,爹,坚儿痛,你快弄死他给坚儿出气。” 曹氏这一路已经被吓尿了,裤裆位置黄渍明显,只能用两只眼睛向曹有信求助。 曹有信疾步上前两步想要解救自己的儿子,突然顿住脚步,转过脸,阴恻恻问谢妙旋,“你这是何意!” 脸上那副装腔作势的恭敬面具扒了下来,只剩下恶毒的寒芒。 日头灼灼,谢妙旋背光而站,日光在她身后映出一圈暖光,朦胧间,像是踏日而来的缥缈仙人。 她原本就生得极美,不是清丽温婉的长相,而是咄咄逼人的艳丽,眼若烈阳,眉似远山,红唇轻启,“不装了?” 这一刻,从她身上陡然生出一股叫人睁不开眼的威赫气势。 曹有信人一出现在田间,谢妙旋就安排了部曲去暗中拿人。 方才看账簿的时候她也故意拖延了一下时间,让部曲们能够有时间探查找出昨晚就踩好点的藏粮食的位置。 现在就是该她发挥的时候了。 谢妙旋微扬着下颌,狐狸眼半垂,睥睨之态让在场的众部曲皆都心头一凛,他们眼中似乎看到一轮骄阳在缓缓升起。 而曹有信则觉得自己似乎被毒蛇盯住了,脊背爬上一股阴寒,只有他稍有动作就会被撕咬一口。 如果谢妙旋知道他此刻心里想法,大概会愿意告诉他,她只是用看垃圾的表情在看他而已。 “曹有信!你要是耳朵没有聋掉的话,你儿子的话你可听清楚了!这粮食分明是你私藏,账簿上的数额你果然造假。竟然胆敢愚弄我!真当我是好性子好欺不成!” 谢妙旋声如疾风,又抬手一指后方。 人群唰一下让开一条通道。 “你再睁大你的狗眼。你还知道心疼自己的孩子,可又对他人之子存半分善心?!” 她话音刚落,又有一名部曲抱着一名瘦弱不成人形的女孩儿来到。 少女倒在部曲怀中,气息弱弱,眼皮翻动好半晌才费力睁开眼睛,两指宽的手腕上面布满了新伤旧痕,青紫红肿不一而足,枯瘦的脚踝让人担心放下她会不会立刻折断。 “燕儿!” 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叫从早先的农妇口中出来,她踉踉跄跄奔跑到部曲跟前,颤抖着手缓缓抚摸在少女面颊。 “....娘。”燕儿似乎认出了眼前的人来。 “带她下去喝点粥填填肚子。” 谢妙旋温和吩咐,燕儿迎着日照,看向她。 谢妙旋放低声音,“放心,你安全了,你先吃点东西,稍后会有医者来为你救治。” 燕儿看着走到近前温声叮嘱的谢妙旋,说出的话听在她耳朵里好比天籁,模模糊糊间还以为自己见到了救苦救难的仙女。 从此,这一抹骄阳从此在很多年后都长存在她心尖。 每当她想起,都是后来支撑她不断走下去的生命之源。 曹有信看着场中接二连三增加出来的部曲,偷摸数着人头。 前后加起来竟然有二十三之众! 心中正惴惴不安,又听谢妙旋突然问,“曹庄头身为庄头,想来对我谢氏的家规应该烂熟于心,刚好今日人都在这里,不如你默给大家伙听听?” 曹庄头当然记得,他表面功夫一向做得很好,自谢齐买了庄园六年来,头几年他可是年年都会拿出来背诵的。 好有机会在郎主面前表一下忠心。 一眨眼六年过去,不过就算过了这么久,因为前面几年的反复记忆,身体比大脑反应还快,下意识顺口溜一样说出来,“一戒不忠主家,二戒寡义廉耻,三戒豪强吞并…” 曹庄头嘴上念着,反应过来后心中迟钝一紧,恨不得自掌几个嘴巴。 斜着眼偷见谢妙旋眼珠漆黑看着他,周遭部曲虎视眈眈,嗓子眼都被堵住了似的。 他迟迟不语,谢妙旋手一抬,身后二十多个部曲齐刷刷将腰间佩剑拔了出来,只要她一声令下就要随时冲杀过来。 宫廷政变17 他冲上前,侧身挡在谢妙旋前面,抬脚就狠狠踹在大汉腹部,将他原地踢飞直直滚到围观众人脚前才停下。 大汉翻身爬起,口中含着血大呼,“女郎饶命,我只是一时没有站稳,罪不至死,你这样屈打我心肠好恶毒。” 谢妙旋充耳不闻。 大牛眼疾手快,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一圈,突然又起了动作,从他袖子中夺下一把匕首来。 “女郎,他是想行凶!” 谢妙旋睨了曹有信一眼,刚才他使眼色她看得清清楚楚,这个人也是曹有信来了之后才到的晒谷场,显然不是庄户,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地痞无赖,她还以为使出的手段不过是下三烂想要当场污她清白。 看到这把匕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冷笑。 从大牛手中接过匕首,竟然还是上好的精铁打造,铁具放在现在可以等同金银的,更何况是精铁。 倒是她小瞧了,竟然是想当场刺杀她! 真不知道是不是该夸他一声胆大包天。 还是说因为她是女子就这么让他放不进眼里! 她的命,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要的。 谢妙旋锵一下拔出匕首,“呵。” 手中寒芒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众人震惊的表情中朝着那大汉脖颈干脆利落一划,哔啦— 任由鲜血喷出来洒在手上。 滴滴答答… 明明在场有几百号人,却瞬间静针落可闻。 众人只觉得耳朵里好半会儿才能听到声音,可也只有树叶被风吹动沙沙声。 收刀入鞘。 曹有信此刻真的觉到了胆寒,这种雷厉风行又不按常理出牌,简直令人手足无措。 谢妙旋转头问部曲和庄户们,“曹庄头刚才所背家规,可都听清楚了?” 现场寂静了几秒。 大牛首先回过神,“听清楚!”部曲也都同声回答,“听清楚了!听清楚了!” 声破云霄,气势磅礴,有百人的声势。 “听…清楚了。我们也都听见了。”庄户们也跟着出声。 曹庄头左右张望,心头骇然,她!有些神经质地想着,这真的只是个女郎?! 她这样子已然是打算彻底撕破脸,就算他不惧她杀人如麻。 可那二十三个矫健部曲将他心中最后那点侥幸也打碎,如果她真的下令要动武力,他真的没有办法能够与谢妙旋抗衡的。 先前的那么些推脱之词,在他儿子说出那些话之后,再辩解就显得苍白。 而且看谢妙旋的样子,是根本不打算跟他再多废话的。 其实人群之中还有七八个他带来的地痞无赖,在头个地痞被制住后,无论他怎么朝他们使眼色,那些人都当做没看到。 心中暗骂。 身体不由自主的抖索了两下,他知道,今日怕是不能善了。早就应猜到的,谢妙旋从南到北,千里路程,一路都不太平,怎么可能就十来人护送。 悔啊,悔之晚矣。 谢妙旋这一手不可畏不漂亮。 先将家规由他口中说出来,再行惩戒,师出有名,有理有据。 又用热血震慑了全场。 她明白只有收拾了曹庄头,在庄户们心中的威信就彻底树立了,往后让他们做事就方便许多。 乱世将来,她想用女子之身谋一安全长治久安地方,上下人心一定要齐。 不过,这都是后话。 眼下就该铲除家贼了。 “曹有信,你不顾伦理强抢他人子女为儿子妾,心狠手黑。不仅没有好好对待,还肆意虐打,伤燕儿性命!犯了家规第五,戒强取霸夺。” “盘剥庄户,肆意敛财,用徭役迫害他们,犯了家规第二,戒寡义廉耻。” “私藏粮食,几次三番欺瞒于我,竟然还想杀主背主!同时犯了家规第一和第四,戒不忠主家,戒卑幼犯尊。” “而你身后那几人,呵,是你故意培养的打手?帮你助纣为虐,横行乡里,你平日也花费了不少银钱收买,好酒好肉的供着吧,实犯了家规第七第八,戒游手好食,戒酗酒行凶。” “人证物证俱在,十戒你犯六戒,曹有信你可认罪!” 匕首寒芒折射出阳光刺入曹有信的眼中,将他满脸的挣扎映入其上。 “我不想再听废话了,曹有信,”风中送来的这句似叹息一般的话语,凛冽如冬日寒风刮过脸颊,“这话我只说最后一遍!曹有信,你要是再跟我说些废话,我不介意先杀了你儿子。” 谢妙旋温柔地拂过匕首刀刃,感受到锋利的割伤感在掌心出现。 曹坚虽然心智不全,但跟着这样黑心肝的父亲,早已经学得五毒俱全。 吃喝都是民脂民膏不说,还肆意妄动杀念。 燕儿身上的伤她早就知道了,大半都是曹坚在闺中打的,就算后来燕儿被赶到了猪棚,他闲时也要过去踢打一番,根本不将人当做人。 这种毒瘤,既蠢又毒,留着也是祸害。 冰冷的话像一道惊雷砸到曹有信脑海,他脸色剧烈变幻,知道大势已去,终于扑通跪下。 直到此时,庄户们这才真的相信了女郎会为他们做主,也真的能为他们做主。 见到曹有信还妄想抱住谢妙旋的大腿求饶,有人再也忍耐不住,冲了出来拉住他使他不得寸进。 先头的农户率先开了口,“你这该死的老贼,害我燕儿性命,我那前头两个也是因为你盘剥过于严苛,从小吃不饱,剩个皮包骨,一场小病就带走了两条命,你早就该挨千刀万剐了,你不配跟女郎讨饶,你就该去死!” 目睹女郎的手段,一有人带头出声,受到欺压已久的怒火被霎时点燃,左右庄户们全激动起来,就连一直沉默着的老庄户也开始说话。 “女郎,曹有信他让我男人去服重劳役,又说可以用钱抵人,让我们去借高利,最后又用过了期限为由将我男人拖走了,钱也都被他拿了去...” “他曹有信畜生不如,我家儿子,两个孙子,一共三口人也都被拖着去服役了,我们村子年年服役人数都在上升,可每个村子服役的人数都是有定数的,后来我去其他村子相熟的人家,才知道,他竟然是将服役名额买了回来,用我们这些庄户儿子去顶替啊,他丧尽天良啊...” “女郎......” “他不得好死!” “一家子害人精,都该死。”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99。鸟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wap.99 宫廷政变18 “你们这些贱...”曹有信想要起身不得,手高高抬起,指着庄户们抖索着,在谢妙旋逼人的压迫下,吞回了嘴边那句贱民,道,“我儿子无辜,他可是识字的,以后是要做大官的,有什么冲我来。” 只要他儿子这根香火没断,他曹有信就后继有人。 谢妙旋冷笑,“曹庄头,这是说的什么痴人梦话。”死到临头还想着儿子会做大官,倒是老妻也不见他惦念半分。 这心肠歹毒又莫名可笑。 望着这么多的受尽苦难的庄户,听着他们絮絮不断地阐明曹有信作为庄头近二十年的恶行,谢妙旋心中有什么火苗在幽幽升起,又有什么在慢慢熄灭。 曹有信垂死挣扎的声音很快就被众人淹没。 一位年纪耄耋的老庄户在大家说得差不多的时候,推开人群走向谢妙旋,“女郎,能不能允许我问曹有信几句话?” 谢妙旋颔首,“请。” 那老庄户想要蹲下平视曹有信,腿脚僵硬着愣是半天才弯曲了一个弧度,人颤巍巍地似乎要仰倒,谢妙旋上前一把扶住他,借力让他蹲下。 老庄户盯着曹有信的眼睛,浑浊的眼睛定定看着他,唤他乳名,“狗蛋,你可还记得当初大家为何推举你为庄头? “你是占了你爹前头留下的好名声,他为人诚恳守信,在他死后,我们大家因为相信你爹,所以举荐了你做庄头。那时你才十九岁,当时你也曾承诺过必然不会辜负大家的信任,会专心带领我们伺候好田地,与我们同甘共苦。你怕是都忘了吧。你又可还记得你爹临终之时对你的嘱托?可这么多年,你又做了什么?” 曹有信愣怔住了,这一瞬间,思绪被拉回到了从前,脑子里面闪过了他爹还在世时候的一切,他死前那双紧握不放的手,殷殷叮嘱他要做好人。 曾几何时,他也是一个志得意满,心中梦想做一个藏有沟壑的人。 又是何时,他就变了。 他开始将善良仁义当做踩在脚底下的狗屎。 曹有信脸上的狠厉凝固在此刻,看着面前老叟苍老的面容,这是他的三叔,哈哈哈,是他的三叔,是那个小时候会将家里好吃的特意留一份给他的三叔。 可是,他眸子阴狠一闪而过,他把三叔家不听话的,全都拉了卖了去服了劳役,现今就剩下他一个孤寡老人苟延残喘的活着。 这个时候他竟然愿意替他说话好话?! “三叔,三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小时候你不是常告诉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吗,你跟女郎求情,饶过我这次吧。我保证,下次...不!以后我都不会再做这些混账事了。” 曹德满是老人斑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替他抹去了眼泪,“来不及了狗蛋,你已经做了太多错事,害了太多性命,如果只凭借着你一句要改邪归正就可以赦免,那对那些被你害死的枉死的人怎么交代?!” 谢妙旋扶着他又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曹德活了这么多年,怎么看不穿曹有信嘴上承认错误这么痛快,不过是为了求饶,他紧紧握住谢妙旋的手,道,“女郎,你有仁心,老叟斗胆,求一个恩德,请给他一个痛快吧。” 谢妙旋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请求。 曹有信已经渐渐止住了号哭,心中恨极,这老叟自己半条腿埋入土中,竟然还想着拖着他。 “三叔!你不帮我求情算了,竟然还想着让我死!曹家现在只余下我这一脉香火了,你就要眼睁睁看着曹家绝嗣嘛,你这样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你既然没有想帮我求情,装什么假惺惺的样子。” 曹德叹了口气,看着曹有信摇了摇头,背影蹒跚地从这里离开。 他这一代只有他和曹有信的父亲两人,他的儿子孙子尽死了,曹坚又是个痴傻恶毒的,而现在曹有信也要没了。 家门不幸。 可这一切都是曹有信早就该受的了,他老头子能活到今天,其实也是撑着一口气想亲眼看到他的下场,天道恢恢。 曹有信见到曹德竟然就这样走了,神情一下子扭曲了,谢妙旋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她挡住他愤恨的视线,拿回话头。 “曹有信,今日不仅你要死,你妻与子也都要死。别说他们是无辜的,他们是你这几十年恶果的既得利益享受者,吃的喝的都是民脂民膏,又凭什么说无辜?你自己穿五两银的缎子,而你儿子穿的可是一两金的织缎,书房里面用的砚台真是比县衙老爷都要好,手上人命更是不知道几条,燕儿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事到如今,你还大言不惭说无辜!” “众怒至此,我也不想跟你浪费时间,你罪证确凿,当死,”她将匕首丢到他脚边,“自绝吧,至于你妻儿我也会留个全尸。” 曹有信震惊,他以为最多是鞭刑了事,不曾想谢妙旋竟是要他命,转念想到方才谢妙旋利索抹了野狗的脖子,又觉得她现在这个要求竟然很符合她的作风。 可他不想死。 他突然想到什么,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嘶吼道,“我乃是良民,黄籍在册,你不可以当我是家奴随意打杀,我犯了家规没错,按照家规女郎只能将我送官法办,否则就是触怒刑法,我侄儿可是县衙主簿!” 主簿是他侄儿,今天只要带走妻子离开这里,没了压制,到了县衙不日就可以全家重获自由。 怨毒在心中升温,他走了,可庄园却始终无法位移,那么...只要水源投毒,神不知鬼不觉要了谢妙旋的命。 也要了这些贱民的命! 人群中是有老庄户知道曹有信的侄儿是县衙主簿的,想要提醒谢妙旋,若是让曹有信去了县衙,官官相护,根本不可能受到责罚的。 谢妙旋注意到了,她向那边微微摇了摇头。 现今人口除了家仆奴隶乃是贱籍,而只有得了主家恩典或者是祖上就是良民的才是黄籍,黄籍代表着这人是自由的,如果遭遇了不测,官府是会追究的。 乱世未起,不宜跟官府对上没错。 可她,根本没有打算给他活路。 今日,曹有信必须得死! 嘴角勾起一个凉薄弧度,“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你这良民身份是求了我父的恩典得来的,是个人都知道感恩,你倒好,忘恩负义,倒是个真小人,既然你不愿意痛快去死……” 谢妙旋神色不明,突然又勾唇一笑,曹有信心里直突突,等着她下文。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99。鸟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wap.99 宫廷政变19 她声音凉凉却带着笑意,话锋一转,“你不是一直同我说,你做了二十多年的庄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都说民不与官斗,官衙那种地方去了就九死安难生,我怎么会将你送官呢,不若就按家规罚你百鞭,只能你能抗住,我便既往不咎怎么样?” 这话在这档口,委实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话。关键她前头还一脸狠绝冷然,转头又笑嘻嘻,变脸像翻书,喜怒难测,曹有信人都麻了,但他想比起自绝至少好多了,所以应了。 况且真的去了县衙,不知道还要填进去多少金银,如今家中肯定都被谢妙旋抄了,幸好他有先见之明,在暗处还藏了百金,这就是压箱底的钱了,能不花销自然是不要花销的。 谢妙旋挺直脊背,目光穿透烈日。 像是要穿过时光长河,回望自己的世界,那里人人生而平等… 而这里,却叫她只看到了山河飘摇。 有些事,有些抉择,似乎真真切切摆在她面前了,是做个任人拿捏的菟丝子,还是惊人丧胆的高墙。 今日,就是她走向另一个开端的开始。 她想要在乱世自在地活下去,她也想尽可能护着庄园里这些脊背都被压弯了的人活下去。 前路,必然不是坦途,布满荆棘,她一个女子之身,在这世道,或许要用这双柔嫩的手去拼,去撕开。 眸子垂下再抬起时,谢妙旋一直游离在世界外的气质消失殆尽,踩实在了这方世界的土地上。 她沉默就不过一瞬。 看着曹有信又笑了。 他的强调,他以为是在给她施压,实则是送他上路的催命符。也让她提前知晓了他在府衙和乡老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 送官法办,呵,只怕她前后给他送进去,后脚他就被放出来了。 那么,不如就地直接鞭笞。 而鞭笞行刑有分打皮和打骨。 打皮的话,看起来严重,实则就是皮外伤,养几天就好。 打骨的话,皮肤无损,可伤筋动骨,让擅此道的人来,十鞭就可取人性命。谢妙旋取下腰间的鞭子道,笑的越发灿烂,曹有信看着她觉得像个嗜血阎罗。 她道,“就由我来行刑如何?” 竟然还善解人意咨询曹有信的意见。 曹有信原本以为是她身后的那名强壮如牛的部曲来行刑,正有些摇摆不定自己是否做错了决定。 没想到竟然是她来,看了看谢妙旋细瘦的手腕,能有什么力气,一百鞭子顶多不过是点皮肉之痛,他皮糙肉厚的根本不怕。 而且谢妙旋的鞭子鞣制得过于精美,观赏价值大于使用价值,打起人来更多的是不痛不痒。 遂也痛快应了。 “很好,既然应了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大牛迟疑着,想要让自己上,“女郎,不如我来吧。” 这人如此作恶,女郎甩鞭子看起来漂亮,可要伤人怕是不能够,他才是那个气力足的,叫他来才能鞭鞭入肉。 保证叫他几鞭子下去就要了他的命。 “不用。” 曹有信不是不想干脆自绝嘛,不是说县衙有人嘛,她肯定会给他留一口气的。 她眼角精光闪过。 谢妙旋握着鞭子的手很稳,步子也很稳,没有人知道,谢妙旋这具身体韧劲很好,下过苦功夫练过鞭子的,因为女子气力天生不如男子,所以谢爹特意根据她的体质请的耍鞭的大家教授她。 就是想她有朝一日真跟人有了口角,不至于被人欺负,论耍鞭子技巧光靠蛮力可是不够的。 对付的是压着不能还手,也不能动的曹庄头,点对点,找准穴窍,简直不要再顺手。 挥鞭时左手松在身侧,鞭头自然转动,如灵蛇出洞,身体随之旋转,犹如舞者在空中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一鞭子甩出去,重心悄然移至左脚,鞭子如秋叶般从身后自然飘出,轻盈而富有诗意。 右脚一点,撕破空气哔啵一下脆响。 啪叽打在曹庄头身上,他一声凄厉惨叫划破长空,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打在身上的力度简直可怕,钻心刺骨,力透腰上的肌理,直达骨头缝。 才几鞭子,曹有信就吃尽了苦头。 “啊,别打了别打了,我去县衙自首,去县衙。” “这可由不得你了。”谢妙旋冷然吩咐,“大牛,堵住他的嘴。” “啊!我是良民,是黄籍,女郎不能杀我。” 谢妙旋哼声,“良民,那你可还记得你的黄籍是我阿父赐你的!我们给得,也可以收得,杀你?放心吧,我保证你受完一百鞭,还有一口气,马上死不了!” 至于打完以后,这口气能不能撑过一夜,这就不一定了。 果然曹有信在被打完之后还是有一口气的,只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这些年养尊处优导致身体底子太虚,就坚持了三刻钟就死了。 比她预想的一晚上差了太多。 处置完了曹有信一家之后。 场面中寂静了几分,庄户们都看着她。 谢妙旋也看向这些他们。 “各位,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们受了很多的委屈,我谢氏虽然买入庄园不过短短六年,可这些年来受他蒙蔽,没有严加督管,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在这里给大家赔礼了。” 谢妙旋深深鞠了一躬,庄户们都震惊的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都呆住,待反应过来,连忙呼啦啦地跪下,“女郎你是贵人,那曹有信虽然万恶做尽,可有一句话说的没错,我们不过是贱民,贫贱不可乱,我们是万万不能受女郎的礼的。” 谢妙旋朝出声那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丑奴。” “丑奴,你说的没错,不过那是曾经的规矩了。曹有信业已伏诛,从今往后,我说的话才是你们需要记住的。在我这里,讲纪律,守律法才是最重的,即使是贵人有错,那也要认,而不是因为他是贵人就可以为所欲为。” “大家也都起来吧,我的第二个规矩就是,以后见我都不需要下跪。” 她上前扶起丑奴,其他人见状也慢慢站了起来。 虽然曹有信罪有应得,死不足惜,可发生流血事件必然也会在这些老实只知道伺候庄稼的庄户们心中留下不大不小的阴霾来。 庄户中很多人神情间都不自然地紧绷。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99。鸟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wap.99 宫廷政变20 既然血债已偿,谢妙旋思忖了一瞬,道,“我谢氏年税十取其二,以后依旧不变。等下大家排好队一个一个到我这里登记,将这些年多缴的税一一报来,我的部曲会负责核实,无误后,便会将这些年的亏空给大家补上,大家在秋收来临之前,我保证大家能有余粮天天吃好,肚子里有油水。” 谢妙旋语如连珠,声线清晰,一字一句都落入了众人耳里。 方才她雷厉风行的行事手段早已经在他们心中留下深重印记,这话一出口,没有人质疑,只是叫这惊喜砸晕了头。 顿时引爆了场中气氛。 庄户们心中那股阴霾都被冲散了。 有人不可置信的瞪大眼,更有那老妇年轻女子互相拥抱着都低泣起来。 一个下午,就这样在忙碌的时间里度过,又要忙着登记,又要派人去曹有信家中将查抄的东西搬来,终于在日落时分,才将将收尾。 谢妙旋顶着一张跟在场众人一样红彤彤的脸,看着他们喜笑颜开的脸,长长舒出一口气。 心情舒畅之际。 突然想起庄户说后山上现在秋菊开得正盛,适合赏菊。 陡然升起了几分兴致,便带了大牛往后山而去。 谢妙旋走后,一直压抑着激动情绪的庄户们逐渐嘈杂起来。 “要是女郎能一直住在这里不走就好了,女郎真的是太心善了。” “二娃,我看不是,女郎是杀伐果断的才对,你看她手起刀落就抹了野狗脖子,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的。” “是啊,我刚开始以为女郎选择鞭打曹有信,还说会给他留一口气是心软了,没想到竟然鞭打致死,说留一口气,还真的给他留了一口气。要我说,我看女郎也是手段非常....”后面的话渐渐小了,“狠辣”二字小的不能再小。 “住口,你们这些兔崽子,”一旁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的老庄头将手中的烟杆敲在他们头上,“你们懂什么,女郎是上位者,如果只知道一味软弱,那跟着她的人才是遭殃,赏罚分明,行事果断才是上位者该做的。” 老庄户吧嗒又抽了一口旱烟,“况且,女郎她啊,眼中对民有仁心,你们往后有福了。” 不知道是不是走错了道,谢妙旋爬上山顶的时候,没有看到菊花,反倒是看到了漫山遍野的粉黛乱子草。 粉色的花穗如发丝从基部长出,向空中绵延。形态轻柔,像烟雾一样梦幻,在阳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美到发光! 登高望远,京都磅礴的建筑群也映入眼帘之中。 她似乎看到官道上有几骑朝着这边奔行而来。 模模糊糊只有一个小黑点。 漫步在这野趣景色之中,不知不觉越走越远,突然她顿住,空气中有腥甜的味道飘逸着。 大牛亦是闻到了,戒备地护在谢妙旋身侧,两人慢步朝着气味源头靠近。 拨开丛树林掩映,腥甜味道逐渐浓郁,几个血坑上赫然躺着一个尸体。 大牛走上前翻过尸身,将手凑近鼻尖,“女郎,还没死。” 谢妙旋并没有靠近,站在远处仔细打量,躺在那里的是一个约莫是十七八的墨衣少年。 在糜烂的枯枝烂叶之中,他苍白如纸的脸上一道长眉斜飞入鬓,弧度优美狭长的眼睛紧紧闭着,即使是青白着脸色也将满地枯枝烂叶衬成繁花似锦。 一身束身黑衣更显脚长手长,手背和脖颈处有斑斑血腥映在露出的肌肤上更显莹白。 那张脸,霓光烂漫如开烂的荼蘼。 手脚腕处都用布条紧紧捆缚着,右手中紧紧握着一把长刀。 像个任务失败,即将要死于非命的杀手。 谢妙旋啧舌,长得不错。 但目光也没有多停留,反而是仔细观察那把刀,心中热切,走近蹲下身,这刀身有四指宽,刀长四尺,刀尖在四分之一处就弯曲,血槽口开得很隐秘,漂亮非常。 她使劲掰少年的手想要将这刀拿过来再细看。 少年的手握得太紧了,她根本掰不动,“大牛,敲断他的指节,把刀拿给我。” 大牛问也不问为什么,女郎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 嘎巴几声,就卸了少年紧拽的几个关节。 终于把刀拿在手后,谢妙旋感觉到手中一沉,掂量掂量,自己还是可以拿得动的。 朝着旁边的树枝随意一劈,那手腕粗细的树枝就被切瓜一样切开。 “好刀!”谢妙旋赞道,看也不多看一眼地上的少年,反而是爱惜地摸了摸刀身,“大牛,走。” 大牛挠挠头,“女郎,这人咋们不管吗?” “管什么,你别看他穿得那么精简,可那身衣裳要是拿出去卖,可抵十金,况且他看起来就是个大麻烦的样子,把他捡回去干嘛,万一给我们自己惹出麻烦事怎么办。这种大麻烦…我跟你说,到最后多半是需要人命去填的,我又不认识他,不可能用自己的命去填,更不可能用你们的命去填他的命。防患于未然懂不懂!” “嘿嘿。”大牛憨厚地摸摸脑袋,知道女郎这是将他们这些部曲放在了心上,心中高兴,又有些震惊于女郎的观察入微,深觉得在女郎身边的这两日自己学到了不少的东西。 丢下个金饼子算是这把刀的酬金,谢妙旋带着大牛潇洒转头就走。 在她原本的世界早就看多了这种半路捡人的女主戏码,没有一个能逃脱麻烦定律的,甚至一堆最后被虐得死去活来。 想想就感觉头皮发麻。 这个少年长得再好看妖冶,都跟她无关,她既不想跟他有一段,更不想惹麻烦。 对着一个陌生人就生出圣母心,不顾前后,不思结果,那是不可能的。 “女郎,这刀锐利非常又没有鞘,你拿着危险,让我帮你拿回去吧。” 谢妙旋并不惧刀锋锋利,就是,“是有点沉......” 可她还真有点舍不得将刀递出去让大牛拿着,因为她已经决定往后就学刀,既然如此,从现在开始她就要适应。 乱世之后,枭雄各起,战乱不断,想要保一方太平,必然是要把武功练起来的。 鞭子,只能日常使用。 剑是君子剑,剑身太细软,不适合杀人。 长枪又过于吃力气,拼杀几招就会耗尽她的气力。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99。鸟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wap.99 宫廷政变21 刀最合适了! 不会过于轻,也不会过于重,只要她日日勤练,就算真有一日上了战场厮杀,需要长时间使用,也是最合适不过。 在看到这把刀的时候,谢妙旋心中火热,有种难言的宿命通透感,似乎冥冥之中她就该学刀。 至于那个少年,只能说对不住啦,他既然有办法锻造这这一把,等他醒来回去也可以再去锻造一把,至于他这血都要流干了的样子,还能不能活着回去,这就跟她无关啦,她已经江湖道义给他留了金饼。 谢妙旋爱不释手的把玩着。 叮-- 风从耳后刮过来吹动颊边发丝。 她脸色一变,正要矮身躲过。 可即使她一息就反应过来,仍不敌身后之人鬼魅速度,脖子已经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掐住了。 后背有温热贴上来,若即若离,不是很压迫人,但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大牛反应也不慢,想要上前来营救,莫测一脚就给踢飞到一旁。 “你是谁!”冰冷的问话在耳后响起,厚重腥甜钻入她鼻腔。 谢妙旋没有忍住朝天翻了一个白眼,这台词。 问的跟他能认识全世界的人一样,像是街上随便拉出一个甲乙丙丁都逃不过他的认知。 没想到啊,这人的命这么硬,身法如此诡谲。 他的路数和谢元驹的霸道不一样,走的是轻盈那一派,谢妙旋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两圈。 敌强我弱,便示敌以弱。 她柔着嗓音,尾音颤颤,娇娇如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少侠,你别杀我,我只是来看山花的,并没有害你啊,呜呜呜...” 谢妙旋低垂着浓密睫毛,侧脸白皙,莹莹生辉,一派柔弱可怜小白花的味道。 喉咙间的手一紧,“闭嘴,你先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歹毒心肠!不用装模作样,说!你究竟是谁!” 谢妙旋恍然,原来他方才竟然没有晕,是醒着的。不仅是醒着,还忍着被敲断手指的痛,忍到她和大牛转身走人才发难。 既然要忍到现在才发难,原因不外乎两个,一是想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有没有威胁。二嘛,武功这么好还要故意忍着一击即中,应该是强弩之末,否则以他的身法功力,真是全盛时不需要刻意忍这么久发难。 心机真重,她的判断果然是正确的,这人真的是非常棘手的人物。 心中电转,谢妙旋支吾,“你不是让我闭嘴吗,那我到底要不要说。” 这调皮来的意外,身后之人显然不会懂她的幽默,也不搭理她。 喉咙间的越收越紧,空气都稀薄了。 冲过来的大牛又被他一脚踢飞,但仍然龙精虎猛还在准备冲过来救她,并没有被伤到性命。 如此手下留情...... “大牛,站住,别过来。” 手中垂坠的重量也提醒着她,谢妙旋一拍大腿,行吧,既然送上门现成的,那就他了。 是你非要找上门的。 谢妙旋收起心思,声线稳健了,“我就是这边庄园的谢家女郎,你现在伤重,根本支撑不了多久,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不仅是受了重伤,还中毒了吧,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我手上有很好的医者,还有上好的伤药,而我只有一个条件,你教我三个月的刀法。在这期间我不会问你是谁,更不会管你是谁,三个月一到,你我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如何?” 身后之人冷漠回复,“你的命在我手里,还敢跟我谈条件?” “我的命在你手里没假,可你现在杀了又有什么好处,你忍这么久才发难,必然也是想看看我究竟会做什么,你也看到啦,我对你是谁,要做什么,要去哪里丝毫没有兴趣。如果不是你非要抓住我,我现在都家去了。我们两个之间油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为什么不互利共赢呢。” 背后那微微余温在渐渐降低,失血过多造成的低温贴着谢妙旋,像贴了一块冰,让她也不太好受。 她想挪动一下,未果。 “我保证治好你,并且还会用好药给你补身子,你养伤期间,就顺便教我一下刀法这个交易很划算吧。要是你觉得三个月太长,那...两个月?” 她本来就在思考找谁来指导她练刀法,既然非要有牵扯,有现成的师傅不用白不用。 他如果想要直接放走她,也不会故意来挟持她,还不伤她和大牛的性命,大家都有所图。 身后沉默着,她说了这么多,除了开头被卡脖子有感受到杀气,刚才她说了那么多,并没有感受到杀气。 她继续循循善诱,“我要是要你的命,方才就会要了。同理,你要是要我的命,也不会听我啰嗦这么多。我的要求已经提出来了,端看你答应不应,我提醒一句,除了京都,你是再也不可能找到比我药力好,医者厉害的地方了,你这样子,别说能不能撑到京都,就算能...你也不能去吧。我不过就是一个想要学点武艺的人,不会对你造成威胁的,这期间你教我武艺,我帮你治伤,各不亏欠。” 良久,久到谢妙旋都以为他不会同意了,才听到一句,“离戈。” 谢妙旋转头看向他一眼,少年正压在她肩膀上盯着她,他的眸色如墨,似潜藏着困兽。 “好的,离戈,交易达成。”少女声音清脆,带着一丝愉悦的肯定。 她的呼吸尽数喷洒到他的耳尖上,湿湿热热。 闭了闭眼,少年似是再也支撑不住,猛地伏倒在了她背上。 谢妙旋一个踉跄,好险没有来个平地摔跟头,他右手甩在她腿侧,那几根弯曲的指节微微有些泛红,她尴尬摸摸鼻子,没有再呛声。 “大牛,你还好吗。” “女郎,我没事。”大牛爬起来后,满脸羞愧,心中自责自己太没用了,几次都没有护住女郎。 天色已经擦黑了,谢妙旋没有注意到大牛的异常,“这人太重了,你来将人背回去吧。”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99。鸟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wap.99 宫廷政变22 折腾了一通,夜色已昏暗,谢妙旋努力瞪大眼睛分辨脚下的路,顺便提醒大牛注意脚下。 吭哧吭哧刚走到山脚下,迎头就有人打着火把而来。 谢妙旋抬眸,来人身形高大,月光在他身后,背光而立俊美似谪仙。 自从她不再苛刻他只能穿下等仆从的麻衣开始,他就时常穿着白色丝衣,黑发如墨只用蓝巾束起,简洁穿着衬托整个人有种遗世独立的清冷禁欲感。 好像他手中举着的不是火把,而是泛舟湖上的烟雨伞。 走近了才看清他滑落半截小臂肌肉线条紧实有力,潜藏在清冷外表下是让人不敢轻视的武力。 外表真是很能忽悠人。 是她的那个貌美童养夫啊。 谢元驹目力极好,早就注意到了大牛背上的人,还有他指尖垂落的血滴。 他的视线停留了一瞬又看向她,她自然也看到他的眼风,将手中长刀自然递给他说,“这人在山上捡的,他的功夫颇为特殊,是走的轻盈诡谲,我打算跟他学刀法。三月为期,之后就大路朝天了,等下让医者过来先给他治伤。” 说出来的肯定语气,算是已成定局的告知,并不是商量。 当然,谢妙旋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自己对他已经算是很好很特殊,他应该能感受到这份特别待遇。 学刀法? “你再看看这刀,” 谢元驹眉心一跳,神色难明,谢妙旋问,“怎么,你觉得不合适?不行吗?” 一个女郎学刀,在她那边世界都少见,在这里,确实会让人觉得惊世骇俗,他要是感到奇怪实属正常。 “不,我觉得合适,女郎想要学习什么,但凭自己心意去做即可。”他说话时温温雅雅。 她强烈的自立之心他早已察觉,今早先是问他能不能跟他学武,后面又让他去京都办事,她自己面对收拾庄头。 她都没有藏着掖着,表现得这么明显。 他并不会以时下对女子的规训来劝诫她,她想学武,也不是坏事。他不仅觉得非常合适,甚至还非常赞同。 但还是提醒,“这人来历应该不简单。” 谢妙旋诧异,没想到他这么开明。 还以为他会规劝几句,她都想好了说辞了,这下都吞回肚子里,他只是担心这人对她有危险? 她走近他,他高她一个头不止,走近只能仰头才能看进他的眼睛里,莞尔,“怕什么,这不是有你么,” 甚至还有心情拍拍他肩膀调侃,“他要是真的暴起伤人,你能打得过他?可有信心?” 谢元驹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说,“嗯,能护你周全。” 夜色渐深,虫鸣鸟叫此起彼伏。 主院这边灯火通明,所有的部曲都已经迁移到了这边,一百几十号人也不嫌挤,或站或蹲在各个角落,杀鸡煮肉,勾肩搭背吃得好不畅快。 这股子香味飘得很远,今日庄户们都得到了大量的粮食,每个人家里都装满了粮仓,一下子富裕,原本还有人家舍不得这么快吃得太好,这会子闻到主院飘香十里的肉味,再也忍不住,也都纷纷想办法弄点油水往肚子里填。 一箱箱的金银财宝,书画字帖都放入库房之中,还有许多堆放不下的放到了正屋里。 摸着这些东西,谢妙旋心中意动。 距离乱世到来约莫还有一年,等到那时,兵祸天灾不断,粮食飞涨,一个金饼还换不到一袋粮食。 她该早做打算。 谢元驹端着吃食过来之时,就看到她摸着一个大金饼满脸放光,不过才一日光景,她就好像褪去了世家的那种娇矜,换成前两日的她,估计是连将这些金银放在屋里都是不肯的。 会觉得这些腌臜之物玷污了她的世家清贵气度。 “女郎,晚食到了。” 餐盘之中有精米熬制的粥和摆放精致的肉菜。 闻到饭香,谢妙旋才觉得自己腹中早就唱起了空城计,一天下来她就吃了几口水和几口难以下咽的豆饼。 现在庄园这边已经掌控在手中,终于可以安心进食。 “多谢。”她坐下,就开始吃起来,速度很快,但姿态还算优雅。 谢元驹已经适应她这两天异常平常的态度,这句多谢他听在耳里,面色仍古井无波,待她吃的差不多,他又递出一方白帕给她。 谢妙旋这才注意到他一直站着,接过帕子擦了嘴道,“坐。” “女郎的女户已经办妥,”谢元驹坐下后,将一页黄底纸放在桌面,“谢家那边昨日派出去接女郎的人无功而返,不过他们还不敢声张,安排了部曲正在四处找女郎。” “被打晕的年嬷嬷三人,醒来带着受伤的温涿想要回到谢府,我特意引开了谢府派出来找人的那些人,让她们没有碰上,他们三人只能靠腿一路走回京都,以他们脚程,最迟今晚也会回到谢氏的。” “谢渊能当上一族之长,应不会那么容易被蒙蔽,对于有流匪拦路抢劫这事漏洞就会被找出来。只要谢氏舍得银钱上下打点,禁军或者京兆府尹出手查探女郎踪迹,最迟两日内就能找到我们。” 谢元驹将谢氏的宗族情况一一阐明,声音低沉温润。 谢妙旋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她原也没有打算通过这一计谋就能彻底摆脱谢家大房,就算刚开始能蒙骗过去一阵子,也只要抽丝剥茧的分析一通必然会发现很多漏洞,光是京畿重地怎么出现贼匪流寇这一说法都有些站不住脚跟。 不过想到他们原本等着的巨财不仅没有,反而还要向外撒银钱,先叫他们肉痛一阵,这也就尽够她开心一瞬下了。 她要的不过是能有几日的时间来安排喘息,所以她才以非常手段快速狠绝处理掉了曹有信。 她这边一旦妥当,届时就算谢家大房带着宗族打上门来,她根本不惧。 不过是去打探了一天,他就能知道这么多的消息,她还以为光是户籍都需要耗时好几天,结果他不仅轻松搞定了,还有时间去溜了一圈谢嬷嬷三人。 效率之高连她都为之啧啧称奇。 忍不住感慨,可造之材! 烛火摇曳,他眉目被暖黄的灯火刻画得迷梦通透,一双眼睛更是浩瀚如星夜,望之深不见底。 鼻梁高挺,身姿如松挺拔在那,自成一幅美人画卷。 一把好腰韧劲十足,既有少年人的清透又初显成年男性的阳刚,烛火映照在那张韶润俊雅完美的挑不出瑕疵的脸。 实有潘安卫玠之貌美。 谢妙旋叫这美色晃了一下眼睛。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99。鸟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wap.99 宫廷政变23 脑海里划过原本他一路尽心护送谢妙旋到京都,最后被抛弃也都是默默忍受。 是个能隐忍的好性子。 现今她中途改道,她说什么就做什么,偶尔出格还会替她找借口,更觉得他有几分温柔似水的体贴。 算上记忆中十一岁到十五岁,从记忆中提取出他为人处事也算稳重内敛。 还有谢爹做为背书,长的…花容月貌的。 收入房中,似乎也挺不错。 谢妙旋唔了一声,唇边两个梨涡若隐若现,“你可有意中人?” 时下人成亲都很早,少年慕艾实属人之常情,她与他是有谢爹牵头没错,若是他心中另有心仪之人,只是碍于谢爹的嘱托默默忍受着什么的...她也该君子大度放手才是。 谢元驹被她神来一句问怔愣住,神色古怪了一瞬。 “无。” 妙极,妙极。 “你觉得我怎么样?”她眉毛一弯,见他这纯情模样忍俊不禁,像个卖瓜的王婆,“我觉得你甚好,你要是乐意,我便收你入我房中。” 他侧转过脸,掩唇轻咳一声。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是了,觞叟白日才跟他提过。 不过现在是反着的,变成了她要收他。 谢妙旋眉眼弯弯,斜勾着水润润的眼里露出满意的光,“先前我对你态度不好,那是父亲去世,我心神无主被谢嬷嬷一通挑唆想差了,才废了你我的婚约。你放心,往后我不会再那样对你的,你要是愿意,我们婚约继续?” 男人双眸幽深,神色一如既往温和平静,明明一直都是这张脸,却又隐隐透着几分不敢轻掠的贵气。 她虽然知道他好看,但一直都没有看进眼里过。 一直属于路人纯欣赏的阶段。 现在与其说她是对美色色心大起看中他,不如说她是想将这么好用的人牢牢绑在身边。 乱世将起,人帅武功好,一人可以多用,简直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了。 再找一个不见的比他更熟悉,更靠谱了。再说了,至少知根知底不是。 她与他,说开了,会更容易相处融洽的。 谢元驹看她盯着自己两眼直冒绿光,一眼就看透她说绝对不是因为心仪自己,才说的这话。 虽然她表现得像被美色诱惑的贪色之徒,满脸兴味的光不加掩饰,跟刚才对着一箱金饼子流口水一模一样。 不过她从来都是由着性子,以前有谢爹处处维护包庇,更是敢上房揭瓦。 不过是区区两日,她又变了,现在连女郎的高傲自持也丢弃了,时时刻刻都让他刮目相看。 理智告诉他该拒绝,可他一时竟然无言,“......” 几秒钟尴尬的寂静。 谢妙旋耸耸肩,聪明人一点就透,谢元驹没有立刻点头同意。 她就明白他这是不愿意了。 好吧,她摸摸鼻子,想来他先前被当奴隶对待,这芥蒂确实也很难因为她几句话就放下。 算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只要他能帮她躲过谢氏的明枪,她不强迫他。 又在对面人脸上逡巡一圈,眼睛都好像被洗涤一遍似的,春景醉人景不知,谢妙旋心中砸吧,还真觉得可惜,有点贼心不死。 其实想想,以后她要广收人才以维护自身,她都准备好收服下属忠心都愿意去耗费心思,他这样的人才怎么不值得她再多费点心思?! 她那原本将要收起来的撩人小心思又提了起来。 这事原也不急,可以徐徐图之。 先按下不表,她接着前头的话茬问,“你在京都之中可有打探到什么其他消息?” 出门之前她特意提点让去打探一下现在京都百姓茶余饭后都在议论什么,为的就是摸清朝廷局势,他这么聪慧,应该不会听不懂。 “三日前谏议大臣文征被人暗杀与家中,皇帝已经三日不曾上朝。” 什么! 谢妙旋刷地站起来,胡凳一下踢翻在地。 文征死了!三日前就死了! 她心中咯噔,乱世提前了… 她记得,谏议大臣文征死后不久皇帝就会突然暴毙,然后太尉贺戴就会拥立幼帝,节度使朱贲与他素来有过节,不满贺戴挟天子以令诸侯,大开边关,致使匈奴的为乱世点燃第一把战火。 接下去就是贺戴和节度使的混战,各地英杰自立者无数,群雄割据,绍幽王光韬晦养多年,也趁机来分一杯羹,五十万私兵也加入了这场混战。 这一切的一切,竟然提前了六个月。 那么那些天灾人祸,是否也会跟着提前? 大旱、瘟疫,流民大迁徙....... 白骨累累。 谢妙旋只觉得有一瞬天旋地转耳膜鼓荡,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喊杀声、悲戚哭嚎似乎透过千年时光传入脑海。 能提前半年,或许还会再提前,留给她慢慢筹划的时间所剩无几。 这种人吃人的乱世,她要怎么带着庄园几百号人和区区不过两百人不到部曲队伍在这吃人的乱世活来。 又该走向何方,哪里又还有净土! 盈盈肌肤上,冷汗一下就下来了。 “怎么了,”谢元驹见她不过一瞬就脸色大变,红霞在脸颊瞬间褪去,额上密布冷汗,整个人摇摇欲坠。 手臂上的握力让谢妙旋回神,她有些茫然地转头看向走到身侧的谢元驹。 喉咙里面好像堵了棉花,“我......没事。” 慢慢地,她的眼中透出坚毅的光来,射向他的目光带着灼热,“京都现在米粮物价几何?越细越好。” 谢元驹扶好胡凳按着她肩膀让她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温茶。 也幸亏她早上就跟他说要去百姓之中了解他们津津乐道的话题,财米油盐他也都听了一耳朵的。 这才道,“糙米五文,粗面八文,细面三十五文,盐五十文,精米三十文。” 谢妙旋又问,“可知道铁器,麻、绢布、绸一匹各多少?” 谢元驹从小过目不忘,大脑里面快速筛选出有用的消息,“铁器难买,麻一匹两百文,绸缎五两,绢布一两。” 得到答案的谢妙旋坐下开始沉思。 她的脸色逐渐镇定,谢元驹并不出声打扰,静静地站立在一旁,神色也陷入沉思之中。 他将茶倒入她喝空的杯中,扣住她肩膀按着她又坐回胡凳,突然说,“方才大牛跟我说你今日处理庄园事情始末,言语之中对你颇为敬畏,曹庄头的事情你处理得很好,雷厉风行收拾了毒瘤,部曲们都做好准备要在山林扎营,你不过一天功夫掌控了庄园,又有大牛在一旁不断替你宣扬今日战果,现在上下都对你一心。” “恩?”谢妙旋有些莫名,话题转得太快,她差点没跟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夸她,虽然听着挺高兴的。 “有什么事你只要觉得对,就去做,部曲们也都忠诚。不用瞻前顾后,家主能护住你,我也能护住你。”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就都支持我?” “你想要有自保之力。” 两人目光在空气中一碰。 她从他琉璃眼中看见自己略微苍白的面颊。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99。鸟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wap.99 宫廷政变24 “女郎不必小心翼翼。” 他的眼中似有流光划过。 良久,谢妙旋开口,声线沙哑,神色间不自觉有几分郑重,方才那一脸不正经悄然散无踪,“我这里确有事需要你去做,也只能托付与你。” 谢元驹正色,“女郎请说。” 方才的旖旎氛围早已消散在空气中。 她说,“我要你将部曲打散,留下大牛在我身边即可,我每日都在庄园这里也不会去太远的地方,不要太多人跟在身边。” “其他人你全部分派去收购粮食,布匹,药材。另外再去附近的村庄收购,不少农户家中也有存粮。” “至于到京都的各大粮商从他们手中买粮,还有尽量多囤铁器,同时能收多少的弓箭刀枪也都收,这件事就需要你去接洽商谈。” 普通人买一把两把刀还算正常,但是大量的话,很容易引起京兆尹的注意,一旦被朝廷盯上,如果没有强硬的靠山,一个谋逆罪名怕是逃不掉。 “另外最重要的会是盐...只要能买到全部都买下。此间金银尽拿去用。另外,我还要大齐舆图,你想办法弄来一份。”人不吃盐,就会虚弱无力,身体垮了什么都干不了,还谈什么后路。 匈奴南下一路烧杀抢掠,与其留着富庶粮草等着他们来夺,让他们吃饱中原粟米,杀中原百姓,不如她先大肆搜了去。 以她现在财力,买下泰半个州都不成问题,这么多的粮草物资必须要找到安全,起码一两年内不受到战火干扰的地方才行。 舆图则是她找到靠谱大后方的重要指南。 她知道舆图这种机密,除了皇室,就连一般世家都不可能有,想要弄到一份舆图必然要花很大的代价。 谢妙旋指节在下巴敲着,走动沉思片刻。 她抬起头来,笑得万物失色,谢元驹指尖一麻,忍不住并拢两指摸索掉那股痒意。 “太尉贺戴乃是天下兵马大元帅,他府中肯定有舆图,如果实在买不到,不妨…去他府中借录一份。” 去太尉府偷借是下策,太过危险。 可现在也顾不了这么多,她心中所愿,在乱世之中保全自身。又购买这么多的物资之后,还需要找到一个能够安身的大后方,舆图必然不可少。 这事只能让谢元驹去办。 他凝眉片刻,喉结滚动,似有话说,最后只声如温玉说道,“必全力而为。” 走到主院外,阴暗处,一只浑身洁白信鸽扑簌簌落在谢元驹手上,取下信他看了。 “杀死文征之人是绍幽王幕僚向奎所派,武功奇高诡谲,现已重伤逃遁,望君早日归。” 信鸽张翅要飞走,突然伸出一只大手捏在它细细脖颈,指尖用力,那信鸽脖子就断向一边。 喙中呕出鲜血将洁白羽毛打湿。 大手缓慢摩挲指尖猩红,温润的唇角勾起一抹饿狼般残忍又嗜血笑意。 从袖中拿出一方白帕子擦拭掉手中猩红。 “郎君,你在这里,大家伙都等着你过来喝酒呢…” 听到大牛声音,谢元驹转过身,应了声“好。” 走出阴影处,抬步走向大牛。 大牛看到谢元驹投过来的一眼,浑身皮都紧了起来。 明明只是没什么威慑力的一瞥,姿态依旧如先前散漫随意,却是无端透出一股逼仄人心的压迫感。 他拍拍自己的胸口,喘了一口大气,幸好他看多了郎君总是这样三五时露出他看不懂的冷冽眼神,已经有些习惯了。 心中戚戚,将这归于自己武学功夫不到家,还没有修炼到郎君这种让人杀人于无形的气势。 再看,郎君脸上又是日常温和笑容。 谢妙旋关好房中门扉,留意到桌上不知何时放了一个木盒。 打开一看,竟然是整盒的胭脂水粉。 这是…谢元驹买的?他竟然也有这般细腻心思。 谢妙旋随手翻了翻,失笑看着里面唇脂都集齐十几种色号。 讨好人的手段也太直男了些。 谢府。 谢渊回到府中得知还没有接到谢妙旋后,脸色就黑得吓人。 谢大夫人伺候在一旁,点好一杯茶,面色带着正室独有的宽容和善,“大人喝杯茶消消气。” 氤氲热气扑面,谢渊手一扫,那茶就被砸落在地上。 “什么叫没有接到人!温涿言明昨日就到京,这都过去一天一夜了,竟然还没有接到人!” “那年嬷嬷可是你派出去的,不是说连她身边的贴身丫环都已经收拢,现在也都没有消息不成。” 谢渊怒不可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今日去太傅府中他在众人面前丢了好大一个脸,又吃了一顿排头,早已经怒火中烧。 原本跟太傅定好捐钱谋两个官位,一切文书都准备妥当,只要交钱即可当官。 谁知道谢妙旋失踪了! 没有银钱巨财,他又不敢失约,只好空着手去,吃了好大一顿排头不说,还被那些个见风使舵的小人明里暗里讥讽,陪着笑脸,一整日连被热茶都没有喝到,两条腿站得直发抖在太傅府邸舔着脸请太傅再宽限三日。 该死的谢齐,就连生出来的杂种都是来给他添堵的。 原本她按时到,他今天就可以风风光光得五品参军之职,长子谢埠得六品起居郎,可以近前侍奉陛下,在天子面前露面,这时日一长,两父子在朝堂守望相助。 谢氏何愁不能在他带领下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宗室还有什么话再说他不如谢齐! 现在告诉他,一天一夜了,人还没有找到! 那是谢齐在南海郡经营了十数年的全部成果,光是金银都有十几车!若是真出了什么差池,他就心痛地呼吸困难。 谢大夫人见茶盏被摔落在地上,怔愣一瞬,也不恼,声音柔柔唤了人来打扫。 上前拍着谢渊的背道,“前去接应的部曲来禀,说是那车辙印子就消失在京都百里邙山,现场还有打斗痕迹留下。” 她迟疑着,“也许叫山匪截了去?” “不可能!”谢渊说话时愤怒已经直冲心肺,丢出来的话又冷又硬,“京都有禁军保守,禁军卫戍京师及其周边,哪里有山匪敢横行。真要有山匪,这赤裸裸的军功你当他们会视而不见?就算北军不愿意管,可不是还有南军,南军里面那些成日招猫遛狗的世家子弟哪个又是吃素的。”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99。鸟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wap.99 宫廷政变25 谢渊面红耳赤,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阴狠。 谢大夫人面不改色好似根本没有看到,声线仍旧柔和,“听年嬷嬷说,二弟之女自小娇惯,行事一贯任性,可自从她去教导之后,妙旋对她的话不算是言听计从,至少也是敬听一二的。妾身想着莫不是她还是对那个童养夫旧情难忘?事到临头刚好让那个童养夫撺掇着所以反悔了?” 谢渊一想,还真有这个可能。 谢齐在家之时就是为身不正,敢勾引前来家中求助的姨妹房中,将他们大房的脸面丢了个干净,他的女儿又能是什么好货色。 小小年纪就有了一个童养夫,是否还是完璧之身都有待商榷。 “谢齐品行不端,教养出的女儿也是个不知廉耻。还给她定了一个什么童养夫,竟然还是个不知道哪里找来的低贱的下仆!真是将我谢氏的颜面丢在脚下踩。还有那个谢妙旋,她一个女郎,若是头脑清楚,就该知道父亲病故只能投靠族中,若真是被人三两句话撺掇了去,真是无脑至极!” 他气怒难消,心中还是记挂着谢妙旋手中巨财,心痛难当,“她无脑不要紧,若是害得埠儿的官位丢失这可如何是好,我已经跟太傅承诺至多三日就将银钱奉上,埠儿也已经准备好了官服,准备上任了!他从小养在你膝下,你最是了解他,以他性格必然是食不下咽,最心疼他的还是夫人你,你一向有急智,你倒是想想办法。” 谢夫人垂下头,唇边勾起一抹似嘲似讥的弧度。 “我和大人心情一样,当然也为埠儿的功名着急的。可这生不见人的,我如何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这时,门房匆匆进来禀报,“老爷,夫人,年嬷嬷她们回来了。” 谢渊豁然站起,激动道,“还不快将人带进来。” 年嬷嬷和小翠一瘸一拐扶着温涿进入内室,谢渊叫他们三人身上的狼狈给吃了一惊。 三人衣衫褴褛如街上乞儿,脸上黑灰青白交加,温涿更是可怖,衣襟都上都是血污衬的那张脸色灰白似乎下一刻就要背过气去。 谢渊眼下根本无法顾及他们的生死,厉声喝问,“怎么只有你们三人回来,谢妙旋呢。” “大人,女郎她...跑了。”年嬷嬷气喘吁吁,嘴巴干渴皲裂,稍微说话就痛的厉害。 “原本我们还有百余里就可以到京都了,女郎不知道抽的什么风,不听老奴劝阻偏要原地休整,老奴还想再劝,就被她一鞭子扫过来,要不是温涿阻拦了一下,怕是当场要将我抽死了去。温涿就是因为伸手阻拦了一下,女郎那童养夫就一拳将他打了个半死,言语之中更是半点没有将宗族放在眼里,女郎还扬言是宗族需要依靠她,让大人摆好姿态。” “我等震惊不已,后来不过眨眼间,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伙贼人,二话不说杀入队伍之中杀了部曲领头杨巍,抢了金银。要不是我们反应迅速,怕是要叫一道被砍杀了。女郎也就是这时候在其他部曲的保护之中翻身上马丢下我们就跑了。” “反了!反了!那么多的金银竟然也不顾就这样跑了!简直愚不可及!” 谢渊喉咙里拉风箱似喘着粗气,一脚踹在年嬷嬷心窝,踹得年嬷嬷倒地不起,厉声质问,“你不是说她已经尽在你掌握之中,无论你说什么她都是听从的吗?你不是说一切都是在你的掌控之中吗?” “什么山匪,你这没有见识的老妪,京都百里之内怎么可能出现山匪,莫不是你见财起意,诓骗大人!你要是再不从实招来,仔细你的命。” 年嬷嬷被踹翻在地,哭嚎堵在胸中发不出,脸色涨红得似滴血。 她是谢大夫人的陪嫁,对谢渊的脾气她最是知道,平日他虽然爱摆着族长的威严,嘴上挂着仁义道德,但若谁敢惹他猜疑,那十条命都不够他打杀的。 只能咬着牙重新跪好,瑟缩着身子求饶,“大人,老奴没有说谎啊。” 小翠此时震惊不已,这跟她想的不一样啊。 心心念念的家主竟然是个杀神,夫人冷眼旁观,见到他冰冷目光扫向自己,害怕自己也步了年嬷嬷后尘,赶忙哆嗦着开口,“大人,年嬷嬷说的千真万确,奴也劝诫女郎这一路不太平,赶紧回到宗族为要,可她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竟然说谢元驹是郎主给他配的郎君最好不过,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还要我请你说不成,你吞吞吐吐是做什么。” “女郎还说她不是投奔到京都打秋风的穷亲戚,夫人身边得脸的嬷嬷又怎么样,不配在她面前说话,如果大房敢用这种态度跟她说话,那她就不来京都了。” “不仅年嬷嬷被打了,就连奴也因为帮着大老爷说话被她一顿责打啊。” 说着半露出自己红肿的半张脸,心中叫苦不迭,她背叛谢妙旋是因为年嬷嬷说到了京都可以给她相看,就连族中的儿郎也是可以为她筹谋的,如今人回到了宗族,竟然面对一番打杀。 她从小都没有受过这种苦。 可谢妙旋一日没有找回,她也不敢开口求什么,想到谢妙旋她心中又怨愤不已,要不是她自作主张,现在她已经得到家主和夫人的赏赐了。 谢渊阴恻恻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 谢渊狞笑着,“好!好的很,要是让她回到宗族,看我这个做大伯的怎么收拾这个不知礼数的女儿。你们仔细想想,当时可有什么蹊跷之处,出现的贼人有多少,队伍之中不是有几百部曲吗,难道对方人数有近千人不成?” 年嬷嬷捂着心口,心中也对谢妙旋怨毒至极,原本她抢着这趟以为是美差,眼见着就要回到领赏了,哪曾想谢妙旋突然就疯魔了。 谢渊的话在她心头滚了几滚,恍然有几分回过味来,哪里有几分不对劲,可她又一时说不上来。 她努力回想着抽丝剥茧,还是温涿缓过了气,开口道,“大人英明,你这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当时情况确实有不妥之处!我们这一路行来,部曲还剩下约莫两百之数,可在遭遇劫匪之时,对方人数最多不过一百,我们这边人数却骤然减少了许多,护着女郎逃走的人也才十数人。” 在谢渊吃人的目光中,生死之际,温涿脑子一下灵光,他两眼凸瞪,“如果将劫匪和护着女郎逃走的人相合,也就刚好两百之数!这京畿重地怎么可能出现山匪贼人!必然就是女郎做的一场戏,还望大人明察。” 温涿常年跟着谢渊在外面谋事,自然眼光要比年嬷嬷和小翠这等内宅之人毒辣。 先前不过是因为伤重浑浑噩噩,到了谢府见了谢渊,就知道大事不妙,头脑自然清明几分。 宫廷政变26 他这话一出,谢渊顿时目光就阴沉下来,“我早就猜到如此,这出戏肯定是她自演的,这京中就不可能出现什么山匪。看来她真是叫那童养夫撺掇煽动了,可恨,简直可恨至极!” 他只当主谋是谢元驹,谢妙旋不过是听信了他的建议,哪曾想过有女郎敢如此狂妄。 他背着手,来回踱步。 眼下这情况只有先将人找回来才是要紧,带着那么多巨财招摇过市,若是引起有心人红眼就得不偿失了。 如今他不过是空有一个子爵的白身,哪里有人脉能够查出谢妙旋究竟跑到了何处。 想要探查一行人究竟去往何处,除非调动禁军探查,他们负责戍卫京都,京都附近发生的事情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线。 想到这里,他脸上怒容骤然收敛,朝着谢大夫人道,“夫人,涵儿不是与侯爷嫡次子荀鸣相熟,你让她去找他帮忙一二,他的兄长任郎中令,掌管禁军南军,这件事让他帮忙不过是手到擒来,到时候我们赠重金答谢,你看如何。” 谢大夫人听他如此不着调的建议,让闺中女郎私会外男这种话都说得理所当然,脸皮都抖了抖。 用帕子掩住嘴,最后还是强自忍住了,道,“妾身正有此意,能为大人分忧是涵儿的福分,现在不是大人置气的时候,该想想怎么让妙旋先回来,她一个弱女千里来京都,人都到了家门外了,竟然被歹人撺掇了,想到她孤身一人,我这心也是寝食难安。” “涵儿今日替妾身去佛寺祈福,妾身这就让人接她回府,我瞧着夜色渐暗,我今晚细细嘱咐了涵儿,也要明日方可去找小侯爷不是。夫君忧心了一天,连晚食都还未吃,我让下仆端上晚食你先垫垫肚子,饿坏了身子妾身可是要心疼的。年嬷嬷温涿受伤不轻,也需要传唤医者来救治。” 谢渊根本就没有打算再留着这三人,“这些奴才办事不利,自然要受罚。” 他眼中流露出冰冷的寒光,谢大夫人走到他身边轻声劝慰,“他们丢失了妙旋有过,可这错也多半在妙旋身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要罚要打至少也要等到将人找回来之后,否则容易寒了府中人心。” 谢渊神色稍微松动,听她话思索再三也觉得言之有理,便同意了谢大夫人的建议,“还是夫人有理。” 年嬷嬷温涿办砸了差事,眼瞅着就要被发落了的,峰回路转留下一条命,对谢谢大夫人感恩戴德,叩首后被带了下去。 翠儿嘴巴翕动还想要说些什么,被年嬷嬷一把拉住。 谢渊没注意到,转过身拉起谢大夫人的手,声音里满是温情,“为夫方才失仪了,夫人莫怪,今晚我便留宿正院。” 谢大夫人笑得比他还要温软,“妾身知道大人是为了妙旋那丫头操心,关心则乱,怎么会怪你,十三妹刚纳入府中不过月余,她新人进门,大人不好冷落了她,头些日子还是要去她那里的,否则让她被下人看低了去,她性子娇憨得很,回头你要吃挂落,小心她不让你进房。” 谢大夫人是京都出了名的贤良大度之人,其雅量整个京都都是知道的。 自从生下女儿谢妙涵之后伤了身子,就将身边的大丫头开脸给了谢渊做妾,生下庶长子养在身边。 后面谢渊多年又无子女诞生,她又诚心向佛,给谢渊主动纳小,是以这些年家中的庶子庶女几乎都没有停过。 京都之中谁人不羡慕谢渊有这样贤内助,谢渊也是投桃报李,对养在谢大夫人身边的庶长子疼爱非常,这次买官,第一个就想着自己的长子,好让谢大夫人知道他是最看重她的。 谢渊笑着,“大善。” “夫人贤惠,京都之中谁人不羡慕我有像夫人这样的贤内助。” 又搂着谢大夫人好一通温存方走了。 送走谢渊,谢大夫人抚摸着手腕上的佛珠优雅坐回胡凳,呵斥,“还不出来,还想要听多久。” “阿母...” 谢妙涵身姿轻盈转出来,揉着手中帕子神情郁郁。 “你阿父的话你也听到了?” 她躲在碧纱橱听了半晌,自然是都听到了。 原本她就对母亲让她将荀鸣让给谢妙旋不高兴,在听到谢妙旋竟然听了那童养夫的撺掇,将部曲一分为二假做劫匪跑了简直要笑了。 如此一来,谁还能跟她抢谢氏嫡女的风头,阿父阿母定然也是恼极了谢妙旋的,她用帕子掩嘴,笑的花枝乱颤,口中的幸灾乐祸挡也挡不住,“妹妹也真是的,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她这做派,阿母还说等她到了京都让荀鸣去对她示好,真的是污了荀鸣的清誉。” “你看阿父都知道荀鸣乃侯爷嫡出,他哥哥任实职,手中有兵权。阿母偏生总也看不上荀鸣。” 虽然她也并不喜欢荀鸣,可谁叫荀鸣真的是对她百般讨好,经常找来新鲜玩意儿逗她开心。 阿母总是隔三差五耳提面命说荀鸣的不好,平时都不让她们来往,可自从知道谢妙旋要来京都,就又让她们两人接触了,还要她给荀鸣上眼药,不断在他面前提谢妙旋这个堂妹。 谢妙涵一度心里很不痛快,她隐隐知道这是谢大夫人看不上荀鸣,想把他推给谢妙旋,毕竟同为谢氏嫡女,她有个姐妹是嫁给了下仆影响她的闺誉。 可凭什么谢妙旋来了,就要她让,她的东西哪怕是一条狗都不可能让给谢妙旋那个小贱人的。 谢大夫人嗔怪看了她一眼。 荀鸣不过是侯爷嫡次子,又不能承袭爵位,世人喊他一声小侯爷,也不过是看在侯爷两夫妻对他宠溺,可他既不能承袭爵位,一旦两老故去,继任侯爷分府别过,嫡子占七成家业,剩下三成给其余子嗣,他现在再得宠爱又如何,侯爷再不顾世人口角,他也不过是最多能分到一成半家业。 再说这荀鸣整日宽袍大袖,时不时附庸风雅还要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胸膛,踩着木屐整日只知道调戏良家,哪里是个良配。 哪里比得上..... 谢妙涵不懂这些,她这个做娘的自然要为她打算。 “好了,你也少说一句,她好歹是你的妹妹。” “阿母就是这样心善,”谢妙涵撒娇卖乖投入谢大夫人的怀抱,又问,“阿母怎么就把阿父推给桃院的贱人,既然阿父要留在主院,你干嘛还故意推了,让那些狐媚子将阿父的魂都勾了去。” 宫廷政变27 谢大夫人慈爱的摸着她的鬓角,“阿母虽然生在琅琊王氏,却因是旁支,生的又不貌美,那些个小蹄子不过是我手中棋子,将你阿父的心栓在府中,不去外头胡来,不过我的涵儿生的貌美,自然不用学这些手断。那些个争风吃醋的玩意儿不值得你生怒。” 她说着眼神有些飘忽。 世家子弟哪个房中不是娇妻美妾无数,只有那人,初心不改,从来不学那些骄奢意淫的做派,最是端方君子,即使是都那样了,他的身边也只有一人。 “阿母,要我说,就不该让谢妙旋回来,谢齐为人所不齿,女儿听说,他竟然还偷香窃玉到了姨母房中,实在是寡廉鲜耻,连祖父也对他不喜,要我说他是遂了他母亲那边的血脉,根子上就是歪的,一点也不像我们谢氏族人。” “住嘴!”谢大夫人震怒,将手中茶盏重重放在案几上。 “是谁在你耳边嚼得舌根?” 谢妙涵见一向疼宠她的母亲变了脸色眉头倒竖,不由讷讷嘟着嘴,摇着她的手臂撒娇,“阿母,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谢齐自己做了那等脏污事,连琼山道长都说他命格对家人有碍,天煞孤星,生来就是下贱的,难道我还不能说了。” 这都是族中公开的秘密了,谢齐身为谢氏长房继室之子,被批命为不祥之人,克死自己的亲母,胆大妄为玷污姨母清白叫人捉了现行,又怎么会被早早赶出了府去。 结果他竟然还去南蛮之地经商,与那些屙堵物打交道,满身的铜臭味。 现今还要将他那个私德不修的女儿接回族中,跟她平起平坐,凭什么。 啪— 谢妙涵脸上一热,被打得呆愣在原地,捂着脸震惊的看着谢大夫人,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被打。 谢大夫人心中一痛,却仍是没有上前安抚她,沉着脸,“女儿家,嘴里怎么可以总是这么不干不净的!” 脸上火辣辣地痛着,谢妙旋余光里看到谢大夫人脸色白得可怕。 “谢齐好歹是你二叔,你作为晚辈,不可妄议,阿母不是教过你女子应当贞静娴雅,少学他人口舌是非。” 谢妙旋震惊地看着谢大夫人脸上突然滑下一滴清泪,有个可怕的想法在脑海盘旋,这回是真的骇然到了骨子里,“阿母....” 谢大夫人用帕子摸了眼角,“就算如今谢氏门楣低落,那也曾经是三公之家,况且你身上还流着我琅琊王氏清贵血脉,不可如此,若丢了我琅琊王氏的清誉,仔细你的皮。” 谢妙涵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啊。 琅琊王氏是真正的清贵,可以称得上一句世家上的顶级门阀。 母亲一向以琅琊王氏血脉为荣,就算只生了她一个女儿,也从来是挺直腰杆做人,近些年更是信奉佛道,与人为善。 是她一时想差了。 她娇娇上前抱住谢大夫人,将头靠在她肩上。 “阿母,我错了。你别生气,往后这话我不说了就是。” “阿父不是想让我去找荀鸣嘛,我这就去找他,让他安排人去搜查谢妙旋的下落。” 谢大夫人疲惫地拍了拍她的背,“晚了,等明日安排好车马再去不迟。这么晚你出府,又是想让阿母担忧不成。” 谢妙涵伏在谢大夫人的肩头,视线落在佛龛上,她知道佛龛后面供奉着的是母亲请来的一串佛珠,开过光的,由一百零八颗高僧舍利串成,这等佛光普照之物能趋避所有邪祟厄运,乃是母亲出阁之时琅琊王氏特意给的压箱底。 说是日后要给她当做嫁妆带出门的。 她娇娇抱着谢大夫人不放,花了好久时间才将她哄展开了颜。 乡野田间的晚上,连夜都是寂静的。 谢妙旋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热如烙饼,脸上汗涔涔的。 她想醒来,可眼皮似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一道糯糯的声音响在脑海之中。 “阿父,阿父,为什么我们家只有我们两人呀,杜琦家有阿父,有阿母,还有疼爱她的祖父祖母,听说她家在祁县还有叔叔伯伯,好多的姐姐妹妹...” 青年温润如清贵公子,周身的书卷儒雅之气度,笑起来嘴角梨涡,抱着在怀中撒泼打滚的女儿满脸的慈爱。 “原来是旋儿有阿父还不够呀,阿父伤心了。” “阿父又逗旋儿。” “谁敢逗你这个小坏蛋,只是我儿要知道,这世上任何人都有可能会抛弃你,亲人,姊妹都有自己的人生要去过,只有你自己会陪着你过完一生,要善待自己,莫要被他人的话语左右,过得开心自在就好。” 这话似阅尽千帆,小小女孩听得懵懵懂懂。 画面一转,一天天,女孩长成了窈窕少女。 曾经昂扬清俊的青年瘦成枯柴倒在床上,两颊凹陷,嘴唇乌紫,眼中光亮明明灭灭,拽着她的那只手紧得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 突然,他眼中光亮猛地大亮。 “我儿切记,爹去后要立刻跟元驹完成婚约,切莫听信他人谗言,为身要正,巫蛊邪道切不可沾染分毫,好好待元驹,他会助你…助你…” 一段话还没说完,他眼中的亮光霎时熄灭,手也重重垂下,再无力气握紧那只幼嫩的手。 眼前皆是白茫茫的缟素,风吹在脸上刮得人生疼,心里像是长了草,少女凄惶地环抱自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道欣长的身影蹲下,递给她一方白帕。 眼神里的幽光像是择人而噬的野兽。 “啊!”谢妙旋猛地挣扎坐起身,耳边还回荡着一句,“我儿要坚强....” 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抹,不知何时已是满脸泪痕。 这是,原身的记忆? 心脏处闷闷的胀痛,她认真的感受着体内,确信里面空荡荡没有其他灵体与她同在。 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掉的茶水灌下,才觉得突突直跳的心好受了些。 为什么会突然做这种梦,不知道究竟预示着什么,她至今没有明白谢爹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不仅将谢妙旋养得很好,培养的部曲更是以一敌十不在话下。 孤身一人能在南海郡这等远离京畿之地挣下诺大家业,心性手段自然也是不缺的。 这么优秀的子弟,只要培养得当,必然能带着谢氏重返辉煌,再做回三公之位也是指日可待,究竟是为什么会自离家族。 宫廷政变28 时下家族血缘纽带坚不可破,世家又靠着举荐延续官位,任人唯亲,举亲不举贤,世代传承下来力量可见一斑。 像琅琊王氏,清河崔氏等望族门阀更是连皇帝都不看在眼里,皇帝百年能换几批,可世家却能传承几百年不倒。 成员天然对家族有着归属感,是什么逼的谢爹那样儒雅名仕脱离家族,并且从事了世家都唾弃的贱民商业,这与时下价值观严重不符。 为何不走仕途,反而从商? 占了人家女儿的身体,她自觉有义务弄明白这些事情。这背后明显迷雾重重,真相又是什么。 叩叩,“女郎。” 门扉上映出一人提着灯笼站立在外,拉出长长一道剪影,“女郎可是梦魇了?可需要唤医者过来瞧瞧?” 她打开门让人进来屋中,谢元驹手上提着一壶热茶,她看着他将热茶沏好然后递给她,“喝点茶压压惊。” 夜色朦胧,男子的眸,幽深如潭,凉如夜色,跟梦中那双偏执的眼睛逐渐重叠。 谢妙旋紧紧盯着他,恍然又觉得自己看差眼,这分明是一双温柔多情的含情目。 “多谢,今夜是你值夜?” 谢元驹眉头一挑,多谢? “嗯。” 他回完话,看了一下她的脸色,冷冷白白,身上就披了一件单薄的外裳,眉头微蹙,“女郎穿得太少了,入秋之夜寒凉,箱笼今日都已经归拢整齐,我让人将女郎的冬衣拿出来。” 谢妙旋无可无不可,今天开始她有意开始加大进食量,想要将这纸片一般的身体养结实点,多养点膘好过冬,也好应对不知何时会来的乱世和即将开始的练武生涯。 衣裳方面现在多穿少穿这种细枝末节,她都未太在意。 但也领受了他的好意。 想到他常年在外,应该对这些事情都略有耳闻,谢妙旋揉着额角问道。 “你可听过巫蛊邪道?” 他手中动作一顿,垂眸道,“传言苗疆以女为承嗣,历代掌门一脉血脉最纯,最擅长用蛊操控人心,毁人身体。前朝曾有人用此道差点控制了宫闱,后便被严令废除,苗疆擅长蛊一脉也隐遁山林再无踪迹可寻。” “邪道一说,现在倒是甚少有人如此称呼了,”他凝眉,“女郎说的应是冥忘阐教,这个教派传言大能者可研制金丹,得大成者能使肉体凡胎白日飞升。皇室世家中人皆奉为圭臬,一向以天师国道尊之,曾有一大人上书认为这乃是邪道教条不可以信之,却被皇帝申饬处死。是以邪道二字伺候再无人敢称。” 谢妙旋听后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蛊虫一听就诡异非常,钻入皮肤,吸人脑髓,可她们如今既然隐遁山林,不常在人前行走,想要找到也是难事,就先放到一旁。 至于冥忘阐教,哪位皇帝不想长生不死,真龙天子是天之子,这等白日飞升的好事自然是宁可信其有。 想要探查其中奥妙必然牵扯上皇家秘闻之中。 只是谢爹一个没落世家子,为何会在临终前告诫谢妙旋要警惕这两样东西? 这其中究竟又有什么渊源,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 “女郎梦魇是因为这个?”谢妙旋听出他的神色带着倦色。 含糊地岔开话题,想到他白天殚精竭虑为自己到京都做事,早晚来回百余里,又是彻夜守着,想来也就顶多小小打盹了片刻,她少有的良心发现,“我无事了,你快去休息,白日你还要帮我做事,精神必须要养足。” 挂在身上的衣服袖子撩过他的手背,催着他快去休息,“你换个人来守夜。” 她倒没有大言不惭的说不用人守夜,虽然庄园如今在她的掌握之中,可防人之心不可无,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他被她推着出了房门,耳朵尖渐渐充血,爬上绯红,谢妙旋这才注意到两人的距离过于亲近。 自己的袖摆覆盖在他手背上。 心思不由一转。 原来他吃这一套啊。 看着她窃笑的神色,他掩饰性轻咳一声,“女郎若有事,大可尽数问我,我必知无不言。” “那最后一个问题,京都最为盛名的道观在哪里?” 皇宫。 巍峨高墙内。 今夜又是敖磊带头巡视,正巡逻到凤阳宫,穿堂风料峭,寒风冷峻,吹得人心头反而火起,底下一帮弟兄都愤怒不已。 有人忍不住抱怨道,“我们不仅要包揽整个皇城的巡查,现在连伺候宫妃的事情都要包揽了。老大你身为卫尉统领,靠的是一身本领坐稳的位置,那荀珹不过是靠着祖上恩德才得了郎中令一职,一个白面郎,怎么就叫他踩在我们头上耀武扬威,发号施令。” “听说那荀珹现在把手都插到了禁军北军了,中尉支弘那边也是叫苦不迭。” “要我说,这荀珹怕不是想要掌控全部禁军不成,就算陛下肯答应,太尉也不肯答应。” 敖磊闻言狠拍了一下这人脑袋,“陛下心思也是你我能猜的!” 那人嘿嘿一笑,“老大,你说我们要不要...”他比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敖磊眼神一眯。 禁军分南北营,原本界限分明,禁军统领中郎将石崇整日只知道豪奢斗富,根本不管禁军事宜,所以两军原本相安无事。 南军负责保卫陛下安全和守卫皇宫,北军负责卫戍京都及周边。 可自从荀珹升任南军郎中令后,将世家子弟全部都调到贴身侍卫陛下,还给里面的纨绔都请了封赏,头上都有了品级。 他们北军同属内廷禁卫军,即使身手要比那些酒囊饭袋要好,可因为是寒门庶族出身,就给分配了巡查的任务,见到那群世家子低头哈腰还要被无端呵斥。 他们吃香喝辣的,连口汤都不给他们留,自然引得南军内部一分为二,两个阵营各自为敌。 现在荀珹竟然将手伸到了北军,如果叫他掌控了泰半的禁军势力,那真的是一点活路都不给弟兄们留。 他们这些人为了进禁军哪个不是背负全家的血汗来的,做事不留一线,岂不是逼上梁山。 狗急了还要跳墙。 好在他已经投靠那位,只要办妥手中差事..... 他承诺让他当上掌控整个禁军。 想到这里,敖磊黝黑的脸上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来。 他笑骂道,“你们这群兔崽子,守卫娘娘们怎么了,娘娘们指头缝漏点,给你们的赏赐难道少了!” 他似是想到什么,别有深意道,“太尉大人已经准备出手了,再忍他一阵子便是。” 穿过朝永巷,今日巡逻任务便算完成了,可躲懒等到寅时再出来。 这时,一道黑影在房檐飞速奔走,肩上还看着一个大布袋,看样子似乎是个人形,重心颇重,脚踩在屋顶发出簌簌声响。 偏偏那人还不知道收敛。 明目张胆的像是根本没有将底下的巡逻禁军放在眼里。 宫廷政变29 敖磊能当上卫尉自然眼力极好,即使夜色深沉他也早已察觉,羊回直到人快到近前才发现,连忙掏出鸣笛,一声示警正要发出,被敖磊一把拦下,抢夺过来“招子放亮点,这是太尉要的人。” 羊回懂了,他摸摸鼻子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奉承着,“老大英明,早早就投靠了太尉,弟兄们都听你的。” 就说,这人都要到近前了,老大怎么可能没有发现,原来还有这层缘故。 这里人都是敖磊的心腹,自然都知道敖磊已经投靠了太尉,这京都之中谁人不知道,陛下沉迷仙丹,不爱江山爱美人。 太尉统领九卿,朝政都是由他来监管,中书令下达的圣旨都是太尉点头后才能下发,实有摄政王之权。 有这座大山作为靠山,所以他们才敢想做掉荀珹这样的事来。 敖磊也不反驳地猜测,半真半假道,“都给我把皮绷紧点,今日你们什么都没看到,别误了大人的大事。” “是,弟兄们都明白!” “声音小点!” 黑色人影很快就到了太尉府,偏门早已打开恭候多时,他一个闪身进了去,门悄无声息的合上了。 他放下肩头之人,朝着太尉贺戴行礼后便迅速消失。 贺雅像个提线木偶一般任由别人摆弄自己,杏子眼里满是冷沉的暮色。 “雅娘。”贺戴走到女儿面前,轻唤了一声,见她不言不语坐在那里似木头人一样没有生气,加重了语气,“皇帝死了,阿父将你运出来你可知道用意?” 贺雅冷冷抬眸斜睨了他一眼,依旧不言语。 贺戴叹息一声,脸上带上几分无奈,“当了几天娘娘就不理阿父了?可是还怪我将你送进宫中?” “雅娘,知你聪慧,可你也该明白,齐氏江山大厦将倾,阿父将你送进宫中也实属无奈之举,你自小生得貌美,寻常人家根本护不住你,那皇帝贪色却也不失为一个疼惜女子的好男人。” “既然是良人,那阿父为何这么着急要杀了皇帝。” 贺戴叹息一声,“阿父也是没有办法,皇帝昏聩,多日不理军机政务,江山在他手中黎明百姓都要遭殃。今日邸报送入朝廷,XX几城已出现大旱,流民四散恐酿成兵祸,阿父必须要加快动作才能使黎明百姓免于灾祸。” “XX之死非我所愿,是他沉迷服用丹药才导致龙体有损,可事已至此,你还有大好年华,阿父这才不想你守着他空耗过完下半辈子。” 贺雅讥讽勾唇,好一个还有大好年华。 不过是又将她送往另一处可用之地罢了。 “又要我做什么。” 她看着面前美髯宽袍的男人,冷冷道,“阿父。” 贺戴似是习惯了她这样,对她的冰冷并不以为意,像是欣赏一件完美物什看着她,这么多的女儿中属她长得最为耀眼,巴掌大的银盘子脸,一双大大的杏子眼,配上樱桃菱形唇,端坐在那自成一道风景,风情如水。 “夭娘说你将她一身本领都学全了,不愧为我贺戴之女,救灾还需要大量粮草,可国库空虚,早叫皇帝在位这些年大肆挥霍了,阿父想让你去石崇府中,探得他历代先祖存放金山之地。” “那石崇舅父是荆州刺史,不知道搜刮多少民脂民膏,阿父已经探得石家所得皆都会存放于祖传密室,若是能得到这些,到时不仅能解了XXX城之祸,还能振兴国祚,你便是最大的功臣。” 贺雅目中愕然,星眸微转,掌心陷入指甲之中,良久哑着声音说道,“可以,我要见芳姨娘。” “这是自然,你姨娘也甚想你,最近她身子又不好了,你回来了,自当应该去探望她,替阿父好好宽慰她。” 让暗卫带贺雅去见芳姨娘,她起身时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透着不屑与他攀谈的架势。 贺戴笑了笑,只要他手中牢牢握住芳姨娘这张牌,她甩脸色给他不过是无关痛痒。 只是… 她是不是又长高了,这再这样长下去,岂不是都要超过他。 他是男人再清楚不过,一个比郎君还要高挑的女郎,长得再好看也是很难令人沉迷的。 有哪个男人想要仰视卑贱的姬妾。 这可不行,他摩挲指环,得去寻些药物来抑制一下她的生长。 贺雅由侍卫领着走到一处暗室之中,芳姨娘还未到。 垂下眼帘静坐,她曾以为自己已经逃离了这个地方,不曾想兜兜转转还是又回来了。 桌上的梨花瓶插被她甩手打翻,哗啦碎了一地。 女儿想要见自己的亲娘竟然还要暗室之中相见,当真是可笑。 贺戴这是怕万一让她知道他藏放芳姨娘的地方,然后伺机带了芳姨娘逃跑,故意防着她呢。 为了控制她们这些女儿为他做事,真是煞费苦心! 从六岁起,她就被带离姨娘身边,跟三十一个姊妹同吃同住,日夜不辍学习琴棋书画、各种伺候男人的奇淫技巧。 只有在每月小比中获胜才能被赏赐再见一次姨娘的机会。 她长相奇美,在贺戴三十一的女儿之中最为拔尖,更是被贺戴重点培养。 除了学习奇淫技巧之外,还要学习各种的闺中秘技和暗杀毒术。 也是因为如此,她十四岁就开始就被贺戴要求执行任务,被送往各个大人府中去完成他交代下来的任务。 她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每每都能得手,包括这次..... 如今已过去了三年。 暗室的门被打开,从外头透来一丝日光,脚步匆匆,暗卫后面跟着一个娇小的女子,贺雅猛地站起身,“姨娘!” “诶,”芳姨娘疾步上前一把抱住了贺雅,摸着她的脸,疼惜不已,“瘦了,瘦了。” “姨娘,”贺雅轻轻拉下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朝着守在一旁的暗卫走去,“这位哥哥,这个你拿去和弟兄们吃酒,让我和姨娘在这好好说会子话。” 暗卫接过她递来的荷包,入手沉甸甸,微微打开的口子里面黄澄澄一片。 他面不改色地收下,仍旧站立在原地没有动摇,“女郎,家主吩咐奴要在这里守着的。” “我知道这是规矩,可你站在这里我和姨娘一些闺房私话就不好说了,这次阿父让我去石府谋事,有些闺房事我还要向姨娘讨教一番,你看你在这......我也不是要你离开,你就在门外守着,给我们母女留有几步谈话空间可好?” “横竖这里并无窗户,四面封死,就是插翅也难逃,你就当行个方便。” 宫廷政变30 贺雅清丽绝尘的脸上婉转哀伤思念之情,看向暗卫时脸颊稍侧着,小脸粉扑扑的,眼角眉梢都带着说不尽的风情。 暗卫掂了掂手中荷包,贺雅见他神色松动,又拔下头上金步摇一同塞入他手中,指甲在他掌心一勾。 暗卫的神色深了几分。 “好吧,那属下就在门口守着,可别耽搁太久,稍后还要由我送女郎到石府去。” “劳烦郎君了。” “当不得郎君二字。” “怎么当不得,想我十六姐还是嫁给了阿父手下一员猛将,郎君相貌堂堂,英武不凡必定有出头之日。” 暗卫叫她说得心头火热,接收到美人抛来的媚眼,说道,“等会儿我会内急,需要出去一刻...” 贺雅风情万种掩唇一笑,“快去,憋坏了这可不好。” 等他一走,她转身时俏脸顿时就沉了下来。 芳姨娘这才上前,问道,“他说的还要去石府是怎么回事,你不是都已经成为贵妃娘娘了,怎么会回来,还又要去什么石府?!” 贺雅颊边一动,勾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笑容透着股死气,“姨娘,皇帝死了。” “是我亲手下药毒死的。” 芳姨娘赶紧捂住她的嘴,心慌不已,“不!这一切都与你无关,你身如浮萍,不过是听你阿父命令行事。陛下是死在你阿父手中的。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不能挂在嘴边。” 她嗤笑,“没事,姨娘,皇帝跟我们一样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的普通人,并没有多长三头六臂,死便死了。” 芳姨娘心中怦怦直跳,皇帝死了,可京都之中并没有丧钟之声响起,这便是秘不发丧了,背后必然是贺戴的大动作。 原本她以为雅娘这次进宫能够逃脱这个樊笼,却不曾想,里面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贺戴竟然让她去毒杀了皇帝。 都帮他完成了这样大的一桩事了,最后竟然还要回来去石府继续效命。 心中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勇气,芳姨娘低声道,“你不该回来的,即使皇帝死了,你就一直呆在宫里,成为太妃娘娘不是也可以安享荣华,为什么要回来啊。” 贺雅嘴里犯苦,她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毒杀皇帝,贺戴扶持新帝,彻底把持朝政,她做太妃,说不定还可以将芳姨娘带出这个火坑。 她知道贺戴已经在将宗室的礼王秘密迎入宫中。 这礼王不过是七岁稚龄,他必然需要人在宫中接应他,如果将这礼王过继到她名下,那么就算被贺戴裹胁着挟天子以令诸侯,对她来说未必不是一条更好的出路。 不曾想!贺戴竟然张狂至此,竟然直接就叫人将她从宫中了掳出来。 “姨娘,该高兴的不是吗,至少这也说明我还有利用价值。” 芳姨娘抹了一把泪水,知道事情成了定局,她现在说再多也无济于事,“你去石府,可是要伺候那个石崇大爷?” “是他。” 芳姨娘搜肠刮肚,抓住记忆片段,“我好似听闻过此人,说他家中镶金堆玉,蜡烛当柴烧,游学之时琅琊王氏之子用四十米紫丝布步障,他便做五十里的锦步障,一顿吃食要用一万钱,被人推崇引为盛谈。还说他颇有才名,长相甚是伟岸,如今他游学归来,可不失为良人否?” 贺雅并不欺瞒芳姨娘,直言道,“也不过是尸位素餐之辈罢了,他家中吃食何以扬名天下,乃是因为他家中圈养了数百位奶嬷嬷,他请人吃食的乳猪是喂的是奶嬷嬷的每日挤出来的奶水,” 啊!芳姨娘大骇,她曾经过的日子也不过是平头百姓之流,并不是日日山珍海味,自觉到了太尉府中也算是见识过,哪里听过如此耸人听闻的事情。 如此说来,此人也是狂悖病态之徒。 芳姨娘满脸的愁苦,贺雅反握住她的手,“女儿将这些事情一一告知与你,就是希望你不做那什么也不知道的笼中鸟雀,但你也不必太过担忧,终于一日,女儿定要救你出这牢笼,得逍遥自由。” 芳姨娘心中一暖,她并不是没有见识的女子,更不希望自己什么都被蒙在鼓里,就是因为通过贺雅这些年一一细致讲解,才真正了解曾经那个山盟海誓睡在枕边之人的狠毒心肠,一颗心痴心才渐渐死了。 她作为母亲,不能替孩子挡风遮雨便也罢了,若是还伙同别人欺压自己的女儿,想想都让她心尖剧痛。 就算是死,也要做个明白鬼。 “姨娘懂得,如果你事事欺瞒我,我才真是要气死了去....可蚍蜉怎能撼动大树,况且你我就算自由又如何,姨娘虽然不懂朝政,可你阿父因你之故,来我房中也不少,姨娘看得出来他有心学开祖皇帝,家臣窃国,欲取江山代之,天大地大又能逃哪里去。我儿生得如此华美,外面世界凶险更甚,谁能护你我母女安全。” 贺雅莞尔,她的姨娘是聪慧的,她也遗传了她这一份聪慧,连她这样内宅女子都能察觉贺戴的意图。 说明他的狼子野心已经到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程度。 她安抚芳姨娘,“姨娘莫怕,有孩儿在你身边,只要我们能得自由,大不了,我划花了这脸去。” 芳姨娘心痛难当,抬手颤抖摸着她的脸,“我儿怎么轻言自毁,若真有那一天,总会有办法的。” “只恐姨娘成为你的负担,都是姨娘拖累了你,若不是因为我,你根本不必困在这内宅蹉跎岁月,你只要恢复你原本的身份...” “姨娘,慎言!” 贺雅打断她即将要说出口的话,她轻轻环住芳姨娘,在她耳边低语,“姨娘千万保重好自己的身体,你如果不在了,让雅娘怎么活下去。” 两人身高已经拉开明显差距,芳姨娘不过才到她的下耳位置。 像是想起什么,芳姨娘紧张不已,“雅娘,如今你才十七,身高肯定还会再长,再过两年,恐会......” 两人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忧虑,贺雅将她鬓角的头发梳拢到耳后,声音带着冷沉,“我还会长高这点贺戴肯定比我们着急,他如今还需要我为他去石府盗取藏宝,他自然会想尽办法找来抑制药物,姨娘不用担忧。” 宫廷政变31 “不好啦,女郎,你带回来的那个郎君跑了。” 谢妙旋将昨晚剪裁好的布条绕好手腕,正在院子里面慢跑热身,她瘦得连筋骨都有些僵硬,正专心致志在脑子里面思索着要如何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体能训练到最好,就听到大牛在院外一声震天吼。 真是风水轮流转,昨日是她吓到了谢元驹,今天被大牛这冷不丁一嗓子,吓得她一个激灵。 谢妙旋头顶缓缓浮现一个问号,“什么?” 她跨出去,有些好奇地问,“一晚上他就行动自如了?” 究竟是医者的医术太强,还是她低估了他的生猛? 大牛道,“今早郎君出去办女郎交代的差事了,交代我看好他。我就是出去拿早食的功夫,回来就见床上空无一人,连那柄长刀也不见了踪影。” 大牛忍不住心中腹诽,此人真是太不讲道义,明明和女郎做了交易,教女郎三个月刀法的,才给他上了药休息一晚上,他不过是转个身的功夫就叫他给跑了。 他心中自责,这人回来由他照看着的,就这样不留片语就走了,实乃背信弃义之徒,叫他如何向女郎交代。 看着急得团团转的大牛,谢妙旋拍拍他的臂膀,“放心,他跑不了多远。牵马来。” 两人两骑飞快地朝着大道而去,走到一个岔路口拉停马驹,“你走左边,我走右边这条小道。” 谢妙旋直接说完,一踢马肚子就走。 大牛还想着说小道难行,不如让他去,就见前头扬起一阵灰,女郎都跑远了。 追人的功夫耽误不得,他也只好埋头朝前方奔去,心中想着如果人在他这条路,女郎那边也不会有危险,人不在他这条路,那他也抓紧时间赶紧确认之后过去支援女郎。 思来想去,心中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谢妙旋一人,他暗自捶腿,蹄下生风,早知道这人会逃跑,就要郎君多留几个人了。 郎君这次出去办的事情很多,能派出去的部曲都派了出去,原以为在庄园不必用到人,哪曾想! 幸好郎君留了一枚传讯烟弹,在必要时刻就让他使用,在方圆三百里之内都能看到。 这玩意制作非常困难,郎君也就只给了他一个,他掏出来看了看又塞回怀中,现在用? 摇了摇头,还是先跑一段确认人到底有没有在这条路再决定要不要使用。 离戈如果在他这条道,他也不浪费这精巧玩意儿。 谢妙旋这两天有时间她都会练习一下骑术,这段时间的努力初见成效,当路越走越窄越荒芜的时候,轻巧控制缰绳,马儿顺利跳过障碍物。 疾行一阵后,突然前方山林有打斗声传来,越靠近刀剑相碰的金戈声越激烈。 她悄悄降低马速,伏低身子往前面瞧。 透过树林间隙,远远就看到有大约三十来人围攻着一人,地上还七竖八躺了十来人。 离戈已经感觉不到痛了,身上谢妙旋专门找人给他换下来的靛青色衣袍,被血一浸湿,就氤氲了无数黑红血团,几乎覆盖了胸腹后背大腿手臂等好几处关键位置。 体内阵阵翻涌的凝滞感提醒着他中了软筋散。 对于穷追不舍要他性命的人他如今不过是凭借着直觉在挥刀应对,可对方人数众多,他现在这状况最多再支撑一刻钟。 噗呲—— 背后有人趁着他愣神,将剑送入他后背又拔出。 心跳加速跳动,他知道这是失血过多,人在濒死之前心脏会有一波的紧急供血。 不过是间隔了一晚,他再度感受到死亡威胁。 可这一波紧急供血,也足够他将这些人一起带进黄泉! 他眼中没有丝毫的害怕慌乱,清冷如山涧积雪,体内的筋骨在寸寸龟裂,剧痛遍布全身。 黑眸微眯,舌苔在上颚抵了抵,扯出一个无声的笑,像是在享受这种感觉。 “不好,他想要同归于尽!” 就在这时,说时迟那时快,有马蹄疾踢声瞬间加入这场战局。 谢妙旋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救人,她观赏了离戈的拼杀,即使他越来越力竭,可他仍旧还是找到刁钻角度拼着自己受损也要带走一个的狠劲在三十多人的围攻之中不落下风。 身下马儿被她稳稳的控制着高速行进,右手长鞭挥舞,虽然不能伤人,但将围攻着他的人狠狠扫开。 只要两个呼吸就足够! “抓住我的手!” 破开人群,身子压得很低,左手已经朝着离戈伸过去,离戈眯着眼看着女孩儿逆光而来,似一团火一样冲入他的视线,那双朝他伸出的手换做平时能被他轻易折断,此刻竟然成了救赎他的桥梁。 这个昨晚说救了他就等于搞了一个大麻烦,将躺着身受重伤的他视而不见,时时刻刻只记得明哲保身的女孩儿在如此危险境地竟然冲进来救他。 “快点!”谢妙旋着急,低吼蹙眉,发什么愣! 就在两人即将要错身一刹那,少年猛地一把握住这只伸向他的手,长腿一点就飞身落入谢妙旋身后。 谢妙旋只觉得马身一沉,救到人了! 她连忙挥鞭夹紧马肚子再次加快速度。 身后追杀之人身影翻动紧追不舍,各个都是轻功了得的好手。 “追!别让人跑了,否则我们都要提头去见!” 谢妙旋只是扫了一眼就不再看,忍不住再次感慨,她的先见之明果然没有错,她果然救了一个麻烦。 现在庄园里面都是只知道种地的庄户,追杀他的人一看就知道都是赶尽杀绝的好手,她不敢将人往庄园那边带,甚至遇到分叉口就往相反的方向奔去。 又遇到一个岔路口,她正在想着这次要往那边走,就听身后之人道,“往西北方向那条路走。” 两人命现在拴在一条绳子上,都是一个锅里的蚂蚱,所以谢妙旋也不纠结,当机立断听他的,直接都往左手边这条路走。 树林渐深了,树上高叉枝丫垂落,离戈抬手就割下一段,握住枝丫,垂在马后。 谢妙旋见他在极速奔袭的马背上还能如此稳稳施展刀法,又心细如发地还记得用树枝来扫清马蹄痕迹,心中暗想,如果他能因为她第二次的救命之恩,倾囊相授他的刀法,细心教导,那么冒险救他好似也不亏。 路越走难行,谢妙旋感觉到靠在后背的重量越来越沉。 侧眸看过去,少年从先前的挺直腰背的状态,到现在下巴抵在她肩头,眼睛半阖,面无血色,心中跟着一沉。 “别睡!睡了就醒不过来了!” 谢元驹正准备骑马离开陈记米行,心脏处猛烈急促跳动了一下。 他抬头看向天空,湛蓝无垠,一片碧波。 宫廷政变32 有冷香传入肺腑,离戈抬起沉重的眼皮,映入他眼睛的是少女琥珀色的琉璃眼珠。 阳光将她白皙皮肤照得半透明,他突然呵了一声,竟然扯出一个笑,定定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开始涣散,身体竟然开始斜斜侧倒。 谢妙旋一惊,连忙扯住他腰带,单手解开。 伏低身体让他全部重量都压在她后背,快速将他的腰带前端绑在自己的腰上。 “抱紧我,听到了吗,你不能死!” 她想狠狠掐他一下给他醒神,可随手一模,就摸到满手血,竟然无从下手。她只好单手后环住他,另外一只手牵住缰绳。 腰间突然一紧,她低眸,一只血淋淋的大手主动扣住了她腰。 “专心御马!我不想被甩出去。” 谢妙旋柳眉都要竖起来,听听,这说的是人话?! 她费心费力的救他,他还在说风凉话,再说了她的马术怎么了,她马术好着呢。 每当马儿速度降下来,她就加快速度。 “啾...啾啾。”马儿突然开始嘶鸣起来。 “怎么了追风。”谢妙旋抚摸着马脖子,“撑一下,你可是千里马,甩开这些追兵回去我给你最爱的豆子吃,让你吃个够。” 追风又提速,“乖。” 朝前奔袭了一刻钟。 “啾......”一声长鸣。 马儿前蹄扬起,然后猛地跪下,将谢妙旋和离戈重重甩飞了出去。 两人因为腰带绑在一起,在空中抛出半个抛物线就狠狠面朝下冲地面砸去。 一双大手突然覆在她面前,盖住她的脸同时横在肩骨。 抱着她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卸掉了那股冲击力,仰倒在地上。 谢妙旋手忙脚乱地解开腰带,叮嘱了一句“别动”,就冲到追风面前。 追风躺在地上喘着粗气,马眼睛朝着它的小主人眷恋地看着,谢妙旋这才发现它的后臀位置有三颗毒钉,周围已经乌青。 她的泪顿时就下来了。 追风是谢爹生前为了女儿从西域带回来的小马驹,血统纯正的汗血宝马,为此还特意给她鞣制了马鞭。 小小的少女经常骑着它穿行在南海郡的街道上肆意快活。 马儿也很通人性,即使她偶尔任性穿行闹市,也从来没有伤到任何一个人,护着小主人笑闹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追风也从来不肯让别人骑它,就连谢爹也不行,每次谢爹都只能无奈地摸着马头夸他好马,要照顾好小主人,然后举着女儿骑上它出发。 谢妙旋咬牙,这一路并没有暗杀,这毒钉,只能是方才她冲入那群追杀之人之中就已经射到它体内的。 它知道主人遇到了危险,愣是扛着毒发一路带着她冲了出来。 直到现在,它再也撑不住了。 重重倒下,爬不起来。 “追风,你.....”她哽咽,喉咙里似堵满了柳絮,追风大大的马眼中也流出了泪水,似乎在同她最后的告别。 谢妙旋狠狠一拳捶在地上,低头看着它闭上眼。 “你们往那边去!” “今天必须要拿下他的人头!” 嘈杂的声音在远方响起,这一刻谢妙旋心中有滔天的战意升腾起来,似星星燎原之火,转瞬烧成了惊天之势。 手中的马鞭被捏得咯吱作响。 她狠了狠心,没有再回头,费力架起离戈,朝着密林走去。 他现在身体的重量几乎都靠在她身上,瞳孔也有些涣散,能看出他不过也是在强撑。 咬着牙走了一段,两人都气喘,也才不过是走出了一段路。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迟早都会被找到的。 不一会儿,追风身旁就围拢了几人。 “在这边!这马死了,人跑不远,让人都围拢到这里来,往左右铺开搜。” “今天要是拿不下这小子,不仅我们要死,家小都要死!务必给我一点线索都不能放过!” “是!” 离戈侧眸看着谢妙旋,她张扬的眼眸中冷沉一片,琉璃琥珀色珠子一圈蓝光显得异常夺人眼球。 他开口,“放开我,拖着我走不远,你走吧。” 谢妙旋听到这话,抬眼看向他,咬紧牙关皱眉,“你的命现在是我的了,你最好别在这个时候惹我,有这精神给我在这里废话,不如把精力放在脚上,走快点。” “我现在武功尽失...” “我知道,”她打断他,“那软筋散是我让医者下的。” 她早就看出这人一身反骨,昨天她说的交易,他看似答应,实则从头到尾都灭有说过一句同意的话。他要是不认,那她拿他根本没有办法,但亏本生意她不可能做,所有让医者在他的伤药里面加了软筋散, 因为这软筋散才让她找到了他,也是因为这软筋散让她们陷入了困境。 如果不是这软筋散,以他的功力,他人应该早就消散在这片地界,她根本找不到他。 离戈侧脸盯着腋下使劲撑住他的少女。 她正竭力忍住口中的喘息,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她轻轻张开的素齿朱唇,艳红口腔壁若隐若现,因为扛着他,不过是片刻脸颊上就布满绯红。 似乎…要是有这么个人陪着他死去也不是件坏事。 汗从她的脸上滑落,突然她眼睛一亮,“那里背山有个洞穴,我们这样的教程,不消片刻就会被他们追上的,我将你安顿在山洞,你在这里躲好,我去引开追兵。” 离戈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她竟然是想用自己的命来填他这个麻烦? 犹记得,她救他的时候还冷心冷肺地说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 他的心口像是被猛蛰了一下,心脏停跳一瞬,手心不由捏紧。 “这么看着我干嘛?”谢妙旋被他看得一个激灵,“软筋散起码要三个时辰才能解开,你现在差不多废人一个,我带着你根本走不快,两人搀扶着不过是互相拖累,与其两个人一起死,我出去引开他们总能多点生机。” “我想办法拖过三个时辰,你再来接应我。” 将几乎已经无力的离戈安置在洞口里面以后,谢妙旋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我要你亲口答应我,这次一定要完成承诺,教我三个月刀法。” 眼前近在咫尺的秋水剪瞳映出他小小的倒影,他呼吸一滞,轻轻点了一下头,“嗯,我答应你。” 谢妙旋干脆利落弯腰要走出去,手腕就被人从后一把拉住。 她转头看向他,离戈脸上的情绪让她捉摸不定,他将手中刀递给她,“你不是喜欢这把刀吗。” 谢妙旋惋惜的摇了摇头,“这刀还是你留着吧,万一我引开失败,被他们找到你,你至少还有个保命的武器。” 然后潇洒地走出山洞,快速做了一些遮掩往另一头走了。 宫廷政变33 极速奔跑中的谢妙旋心在滴血,她是那么大义凛然吗!根本不是! 她现在不会使用刀好吗,况且那刀有多沉她心知肚明,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现在拿在她手里这不是耽误她跑路吗。 他故意的吧? 苦肉计? 在地上特意弄出一些痕迹后,埋头朝着前方狂奔,等她跑得气息不匀的时候,感觉差不多了,她就不再故意弄痕迹,反而开始遮掩自己的足迹。 东躲西藏,硬是拖延着估摸小半个时辰后,身后方就有窸窣响动,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她叹息,还是低估追击的人,也高估了自己的逃跑能力。 咻,脚尖地上钉了一枚飞镖。 “还敢跑!” 咻又是一道破空声,谢妙旋就地一滚,险险避过第二枚飞镖。 黑影飞纵,十来人瞬间将她团团围住,她连忙伸出一挡,“等下!” 黑衣人将围拢后,没有着急动手,一个头领模样的人问,“人呢!” 谢妙旋脑中正想着说辞,另一个黑衣人抢先回答,“附近明显就她一人,不见那人踪影。” 黑衣人长剑直指谢妙旋,“说,你究竟把人藏哪里了。” 那头领模样的人锐利眼睛看过来,“不要跟她废话了,直接将人拿下,让她尝点厉害她就会开口了。” 说完就取出一管竹筒,嘴巴对准一端就要朝她喷射,谢妙旋连退几步,“这位好汉,我又没说我不说,实在不必要动手。” 这竹筒里面装的应就是追风马臀上的毒钉无疑。 眼珠一转,瞬间想出一个拖延的办法。 她扬起精致下巴,冷笑着翻了一个白眼,声音里带着蛮横,“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你不先搞清楚,我担心你们动了我吼,没有办法向你们的主人交代!” 一副飞扬跋扈世家贵女的样子。 脑海中却在飞速运转,话都说出口了,什么身份可以暂时压制一下这些人,最好是搞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会追杀离戈,各自代表了哪方的势力。 谢氏二房嫡女身份? 不行! 谢氏在朝堂的力量太弱了。 突然,她脑中电光石火闪出谢元驹的那句,“三日前谏议大臣文征被人暗杀与家中,皇帝已经三日不曾上朝。” 她悚然,离戈莫非是暗杀谏议大臣文征之人。 那离戈会是哪方派出来的势力? 太尉贺戴的人? 不对!文征死了,这朝中再没有了纯臣能够不顾生死劝诫皇帝,对贺戴有利。可贺戴现在应尚未能全部掌控禁军,他想要文征死的话,不急于一时,会等到禁军掌握在他手中之后,现在文征死了,对他来说皇帝不听话的话,反而弊大于利。 而节度使朱贲应该是最不希望看到朝廷大权旁落到贺戴之手,他更是不想要文征死的人了,朝廷大乱被贺戴掌权对他可没有好处。 那么,离戈应该是绍幽王那边的人了,只有他,最希望看到朝廷能够乱起来,这把火应该是他点起来的。 可追杀离戈的人又是哪方的人呢? 贺戴,朱贲都有可能,甚至是绍幽王也有这可能。 不管了,赶紧想个各方势力都要衡量一下的身份挡过这一劫,她只要不是被当场格杀,就算是被绑起来,再找机会逃走也有一线生机。 “我告诉你们!我乃青州石可心,我阿父是青州刺史石启,我上京是为了来找我阿兄石崇,他现任京都中郎将,我石家有权有势有钱,家中男丁皆有出仕,你们仔细掂量掂量,如果让你们的主人知道你们杀了石家嫡女,给他惹了祸,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几个黑衣人面面相觑,握剑的手有片刻迟滞。 谢妙旋再接再厉,“只要你们放了过,我愿意将随身玉佩交给你们,用我这玉佩可到我堂兄那里领十万金,这笔钱足够养活十万人的军队了。” 她取下腰间缀着的玉佩,在他们面前晃了晃。 世人皆知石氏累世富可敌国,石崇更是当代豪奢嚣张代表人物,而青州刺史正是石崇叔伯。 石氏最近百年所生养的都是儿郎,只有石启得一女郎,是整个家族的掌上明珠。她若真的是石氏女郎,性命自然是值十万金的。 那头领摸样的旋身上前,夺过谢妙旋手中的玉佩。 是一枚竹节昆仑佩。 “我们石氏高风亮节,最崇尚竹之高洁,是以凡是家中子嗣,均有一枚竹节昆仑佩,这下你们信了吧。” 说话之时,谢妙旋下巴高昂,一副与荣有焉的样子。 将世家女的自命不凡演绎得淋漓尽致。 说来也怪,青州石氏明明过的是奢靡铺张,穷奢极欲的日子,却偏偏崇尚竹子虚怀若谷的气节,简直是讽刺。 就在谢妙旋以为暂时躲过一劫的时候,那头领竟然将手中的玉佩合掌一握,细碎的粉尘就从他手中滑落。 谢妙旋暗道一声不妙。 “拿下她,”头领狞笑着,“我可不管你是谁家的人,有胆从我们手中夺人,就要有命来偿!劝小娘子识时务点,否则我们出手不知轻重,伤了你。” 这些人都是武功极好的高手,她见糊弄不过去也不自讨苦吃乖乖让人反制双手。 “你要是乖乖说出你将人藏在何处,或许我们还会留你一条性命,但你若不配合,管你什么青州石氏,就别怪我们弟兄不知道怜香惜玉。” “你们这些贵女没吃到苦头之前骨头都硬,我先给你醒醒神,免得你再故意拖延时间。” 那头领走到她身前,抬手就利落直接将她的右臂卡巴卸掉。 谢妙旋痛得冷汗涔涔,手中的长鞭瞬间掉落在地。 这些人软硬不吃,出手狠辣,根本不吃套路。显然是豪门中专门培养的死士,不达目的不罢休。 她的眼中闪过犹豫,从她将离戈藏起来到现在过去满打满算还不到大半个时辰,他的软筋散药力根本还没有过去,况且他还身负重伤,怕是真的说出离戈的藏身之地,下一秒就是她的死期。 头领见她迟迟不吭声,冷笑着威胁道,“没想到你还是真是个嘴硬的,卸了胳膊也要护着那人,莫不是此事你们石府也有勾结在里面,奉劝女郎还是不要妇人之仁,你这样护着那人,只会给你们石府招来杀身之祸。” 捏着她右臂的头领一边威胁一边将她手一拧,谢妙旋惨叫一声,“我说,我说,人就藏在前面断崖石壁之中。” 那人这才松了手,“早说不就好了,这样也不用受罪。” 十几个人黑人裹胁着谢妙旋往前方断崖之处走去。 宫廷政变34 断崖只不过是她听到庄户闲聊之时听来。 具体在什么方位其实谢妙旋也不知道,隐约只知道在庄园的东位,可形势比人强,谢妙旋只能硬着头皮往前面带路。 足足走了两刻钟,前方仍然还是密林一片,头领脸上顿时就不太好看起来,谢妙旋连忙出声道,“就在前面,马上就到了。” 少女面容粉白,容色焦急,像是害怕他不相信,非常认真的比画着,“转过前面的密林,就是一片平坦坡地,断崖就在后面,各位小心点脚下,注意滑坡。” 那头领蹙眉,要不是见谢妙旋忍着疼痛,身子害怕的颤抖,咬着牙还强装镇定不害怕,几乎以为她是在消遣他们。 他推得她一个踉跄,“走!” 等走出前方密林,地貌逐渐变化,下方出现坡度。 谢妙旋不可见的松了一口气,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 黑衣人目光朝前望去,探查崖壁位置,趁这空档,一直装着柔弱的谢妙旋抓住机会,猛地朝前猛扑过去,抱着头整个人顺着坡度滚雪球似的越滚越远。 那头领脸色巨变,知道自己被这个满脸纯良的女郎骗了,眼神狠厉,拿出那竹筒猛地朝她一吹。 还在翻滚的谢妙旋只觉得腰间一麻,就有噬骨疼痛窜上来。 咻,一把长剑刷地插在她前方一丈处。 雪白剑身对着她,只要几个呼吸她就要撞上去,以那锋利剑尖能将她直接拦腰削成两段。 电光火石之际,谢妙旋瞳孔缩成针尖,心若擂鼓。 她不想死得这么狼狈。 死死抠住身下地皮,也根本阻碍不了滚势。 谢妙旋忍不住闭上眼。 突然腰间一紧,整个人像是被提了起来。 “女郎。” 一股檀木香混杂着血腥钻进了她的鼻腔,光影落在谢元驹的脸上,脸上轮廓模糊不清,叫人瞧不清他的神色,只感觉到一股滔天杀气。 “谁给你们的胆子,竟然伤她。” 这是谢妙旋第一次近距离观看谢元驹杀人。 公子如玉,却和杀伐森冷诡异融合得恰到好处,似幽冥走出来的玉面阎罗。 他天生神力,单手环抱住她,将她牢牢护在怀中,另一只手起剑落剑,朝着围攻过来的黑衣人脖颈而去。 十几个人黑衣人被砍瓜切菜一样枭首,头颅高高飞起,又咂落在地,铺开一地血色图腾。 满目皆是猩红。 那头领模样的人在他手里过了几招,强撑着想要逃跑,谢元驹手中剑已经卷了刃。 他顺手将剑插入一个黑衣人的头颅,抬掌凶猛一记打在头领胸口。 心脏破裂令人牙酸的啵噗一声。 头领竟然被当场裂心而死。 前后不过是一刻钟的功夫,先前还将她逼得节节败退的黑衣人不是被枭首就是裂心,躺了一地。 谢元驹这才有功夫观察谢妙旋情况,怀中女孩脸上泛起青紫,眼眶湿润,似是疼极了。 谢妙旋还有心情朝他露齿一笑,“钉子有毒。”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谢元驹的眉头深深皱起来。 在她全身飞快扫过,后腰位置衣服碎开,有黑血在汩汩涌出来。 他连忙抱着谢妙旋几个起跳,离开这处脏污,找到一处水源地,说了一声“失礼了。” 猛地扯开她的衣襟。 白花花一片粉肉上只留下一抹绣着大团牡丹的肚兜,他赶忙闭眼,将她小心翼翼按在自己膝盖上。 再睁开眼时眼中沉静,动作迅速掀开盖在她身上的衣物,细腻光滑,收线流畅的后背就整个暴露在他眼中。 女孩儿右后腰位置瓷白肌肤上醒目黢黑一大片,还有扩散的痕迹。 两手按在毒钉那里,用力一挤压,入肉的毒钉冒出个头,他捏住用力一拔,扯了出来。 “咳咳咳…噗” 谢妙旋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口中黑血就喷了出去。 她想说,能不能轻点。 就感觉后腰又是一痛,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贴在皮肤上,随之就有热麻吸力传到脑中。 他…用嘴帮她吸毒! 谢妙旋忍不住轻哼,反应过来后下意识闭上眼睛装死。 将毒血都吸出来后,他又扯下衣角沾湿替她擦拭了下伤口绑起来,谢妙旋感觉晕眩感退散了许多,被人小心半抱着坐起,她轻呼,“手,手断了。” 原本正要给她穿上衣服的谢元驹一怔,这才发现她的右手不自然扭曲在身侧。 他想要给她先穿上衣服,拉扯间,她就忍不住叠声喊,“痛…痛痛痛。” 手中滑腻几乎握不住。 两人额头,鼻尖都是薄汗。 不得已,谢元驹丢开衣服,将几乎半裸的谢妙旋按回怀中固定好,就要给她接骨。 女孩儿的视线顺着肩头的大手,即使是努力咬着唇,也不难看出她眼底有些怕痛的慌乱。 谢元驹心中轻叹,改用两腿夹住她身体固定,环着她的那只手从后遮住她扑闪的大眼,声音暗哑,“别看。” 谢妙旋眼前一暗,就听到卡吧两声脆响。 “啊!” 整条手臂有一瞬好像脱离身体,不是自己的,就被接了回去。 谢元驹这才又赶紧将她衣服给她拢了起来,她的头还埋在他胸中,脑袋昏沉沉的。 她开口,传到耳朵里的声音闷闷的,“你怎么来了。” 半晌都没有听到他的回复,只有咚咚咚的心脏跳动声音在耳畔。 谢元驹想要将人从怀中拉出来,她又说,“别动,晕得很,让我靠一会儿。” 谢元驹僵硬着身子,当自己是石做的雕塑一动不动任由她靠着。 “我走之前给大牛留了信号弹,一旦遇到不可解决的危险,发出后我就会马上赶回来。” “奔雷和追风是一对,顺着追风的气味我追到了密林,里面山路难走,未免耽搁,后半程是用轻功赶路。” “大牛呢?” “他脚程慢我一筹,应就在后方。” 不好,谢妙旋道,“这黑衣人共有三十多人,兵分了两路,追我的十几人被你杀了,还剩下十几人,我怕大牛会遇上他们。我们赶紧去看看。” 宫廷政变35 谢妙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谢元驹在她身前改坐为蹲,“我背你,虽然毒已经被我吸…解了,可余毒未清,你四下走动,血液流通极容易让余毒扩散。” 谢元驹背脊宽阔,单手撑地等着她趴上去。 再次感慨他的心细如发。 被人如此照顾,谢妙旋没有一点触动是假的,她安静地趴上他肩头,心中沉吟。 景色在眼前飞速倒退。 不多时,就回到了追风倒地的地方。 这里满地狼藉,追风的马身四分五裂,谢妙旋胸脯上下起伏,抓着他肩膀的手紧紧攥住,显然气怒难当,谢元驹侧头看了她一眼。 两人对视一眼,她道,“大牛应该和那批人撞上了。” 现在不是埋葬追风的好时机,找到大牛要紧。 “我要那些人死!” 两人朝着打斗痕迹一路追踪,不久就看到大牛正在浴血奋战,十多个黑衣人在后紧追不舍,身上满身尘土。 大牛看到两人急吼,“郎君快带女郎走,不要管我。” 谢妙旋和谢元驹都没有不管大牛的打算。 他托稳谢妙旋加入战局,局面很快从大牛苦苦支撑被扭转。 大牛得以喘息,谢元驹一撮口哨,悠扬传出。 马蹄渐急,奔雷从前方那头猛地窜出来,一黑衣人猛地伸手拉住缰绳牵制住奔雷,被大牛一剑砍在手臂,松了手。 双方距离还有一段,奔雷突破不了黑衣人的围攻到她们这边。 奔雷明显跟大牛距离更近。 大牛留在这里,反而成为谢元驹的拖累,他不仅要顾着背上的谢妙旋,还要拼命拉仇恨让黑衣人集中过来攻击他。 谢妙旋杨声,“大牛你先骑上奔雷走。” 那其中一黑衣人这才看清谢妙旋,就是她带走了那人,既然她安然无事… 心中顿生不好预感,她既然无事,说明追杀她的头领应该葬身,狠了狠心从布袋子中拿出一团黑黢黢的物什丢在地上。 轰隆隆— 突然脚下一阵地动山摇。 她直起腰背,惊诧失声,“这是…火药?!” 谢元驹神色也是一凛。 这些人手中竟然有军中禁物硝石。 他没听懂火药是什么意思,提升速度躲闪同时解释,“这是硝石,遇火则燃,其威可碎裂山石,肉体凡胎不可抵挡也,是军中才有的禁物。” 谢妙旋嘴唇紧紧抿起来,脸色沉沉。 尘嚣落下,幸亏谢元驹躲避及时,地面一个大坑,黑衣人也有不少被波及,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招式… 地面被轰出一个深坑,奔雷更加不可能横跨过来,见大牛骑在马背不肯离开,谢妙旋气急,“大牛,我命令你先走。” “女郎…” 谢元驹紧跟着呵斥,“回去找人来救,快走。” 大牛被两人同时呵斥,一咬牙翻身上马,“女郎,郎君等我。”没忍住又回望一眼后才打马离开。 那些黑衣人想要阻拦大牛离开,谢元驹脚尖连踢地上散落的剑柄,直射过去将几人拦下。 黑衣人中一人道,“别管他了,这个女郎是方才带走那人之人,将她拿下便是。” 他左右手顺着又从布袋子里面各拿出硝石。 丢向谢元驹身侧四周形成围拢合击之势。 轰隆隆— 谢元驹且战且退,这次黑衣人紧追不舍她们二人。 谢元驹武力着实惊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趁人不备,砍下对方好几颗头颅来。 到最后黑衣人只剩下三人,他全神贯注战斗,谢妙旋想要出声指路都不敢,一路乱走,她们被逼入一处山石之前停下。 那黑衣人手中只剩下最后一枚硝石,也在找准时机丢放。 黑衣人眼见自己这边伤亡如此惨烈,那人也不见踪影,谢元驹滑不溜手,他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再让他逃脱一次,他们只能引颈就戮。 看着手中最后一颗硝石。 心中明白头领死了,剩他们三人回去了也凶多吉少。 前方山石林立,谢妙旋眼睁睁看着他竟然将硝石朝着磊得极高的山石丢去。 这是不顾自己生死,打算同归于尽了。 轰隆山石瞬间从头顶黑压压一片砸了下来。 情急之下,谢元驹只来得及将谢妙旋放下,转身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躯挡住头顶狂乱的碎石。 滴滴答答—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入口腔,带着腥甜。 谢妙旋睁开眼睛,就看到谢元驹顶在自己头顶,撑起小小一块逼仄空间。 她脸上身上都叫他身上的鲜血淋了一身。 他闭着眼睛,不知道生死。 谢妙旋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环顾四周,四面都是碎石,她不敢妄动,害怕自己不经意的动作会把现有的逼仄空间都毁了去。 她慢慢伸出手,探过他鼻息,确定人还活着。 又在他后背划过,手上一片粘腻触感,确定他后背伤势很重。 等她摸遍他全身,这才将胸中浊气轻呼出去。 没有发现什么尖锐石块嵌入体内或则穿透背心。 他身上没有立时致命伤。 “谢元驹,谢元驹。” 少女酥软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谢元驹似乎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里母亲在温柔呼唤他。 正当他满心欢喜想要扑进母亲的怀中,却被迎面一个巴掌打得趔趄。 前一刻还温柔慈爱的妇人陡然变了脸色,眼里的恨毒冰刀子一样射在他身上。 而他的魂魄好像游离在外,似个局外人一样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眼神带着彻骨寒冷。 他冷然地看着幼小的自己不死心的又爬起来想要拽住面前妇人的衣摆,像个摇尾乞怜的狗儿,“阿母,阿母…” “你是个孽种,不是我的孩儿,本宫没有你这样的孩儿,滚,给我滚开啊。” 就在他锲而不舍朝着妇人靠近,又被她推开之时,一个男人突然提着他的衣领子将他扔到妇人的脚边,扭着他的头对着妇人的脸,“长乐,你就这么恨我,连自己生的孩儿也都弃如敝履,好!我原以为只要你同我生了孩子,你就会放下过去同我好好生活。” “既然这个崽子你都不放在眼里,他也不能将你的神志唤醒,那留着他还有什么用,来人!” 外面匆匆跑进来两个侍卫。 “将这个惹公主讨厌的崽子丢到死营中去,生死一概都不用向我汇报。” 幼小的孩童眼中溢满不可置信的泪水,颤抖着嘴唇,“阿父...” 宫廷政变36 听到这句阿父,那男人背影似乎有一下停顿,不过当他转过身的时候,脸上的怨毒只比那妇人还多,“我跟你说过,你要是唤不醒公主,那么你就没有存在利用价值。” 谢妙旋震惊地看着他脸上滑下两道泪水,大受震撼。 谢元驹他…他哭了?! 他哭得越来越凶,泪水也越来越急,身体都微微颤抖,可保持撑住山石的姿势却不动分毫。 她稍稍挪动了一下,将耳朵凑到他嘴巴上,两手伸出抱住他的腰,想要给他一点支撑力,模糊听到他嘟囔着“阿父阿母。” 天可怜见的,一向高山仰止的人突然哭得不能自已,简直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样令人惊奇。 她感觉有冷汗从额头冒出来,“谢元驹,醒一醒,别哭......额,阿母在,阿母在呢。” 抱着他,才发现他身体热得可怕。 几个呼吸,人又陡然降温,呼出的气都带着寒霜。 忽冷忽热,是人烧到极致的一种表现。 谢妙旋担心他再这样下去,人都要烧糊涂了。 正想着要怎么才能将人唤醒,小腹陡然一热,眼前一阵发白,她暗暗吸气,腰上的余毒这么久没有得到医治,怕是扩散了。 拼命咬住舌尖,刺痛换回片刻清明,白嫩脸庞悬在谢元驹的锁骨处。 她舔了舔自己的小虎牙,摸索着找好角度,一口咬在他侧颈,下嘴毫不留情。 感觉他身体一僵,抬眸就毫无预兆就映入一双漆黑如星夜的瞳仁之中。 深不见底的瞳仁像一面光滑的镜子倒映出女子有些狼狈的妍丽面容。 少女云鬓半散,因为姿势的原因,胸前风光若隐若现落入他眼底,嘴角溢出一缕血渍,血珠子挂在尖利下颌似坠非坠,鸦羽般的睫毛轻颤不止。 她的睫毛不是卷翘的,反而微微密密匝匝微下垂,像初生的婴孩一样,给过于魅惑的狐狸眼蒙上了一层柔软的错觉。 谢妙旋见他醒了,明眸登时亮了。 两人姿势暧昧在狭小空间内紧紧抱作一团,谢元驹愣了片刻眼神才缓缓聚焦。 他开口,音色嘶哑,“谢妙旋...” “诶?”谢妙旋还是第一次听他连名带姓叫自己名字。 “你终于醒了!撑住啊,大牛应该很快就能带部曲回来救我们。” “嗯,”男人低低应了一声,感受到身上重于千斤的巨力,他下意识地说了句,“别怕。” “我一点都不怕。” 她回答得活泼灵动,想来是没有受伤,他将她保护得很好。 有山风从一侧石头缝隙吹进来,空气清新,他细细辨认了一下方向,道,“这里有活风,说明有一面距离外面不会太远,碎石也不会太多。” 垂眸看着她,道,“稍后我用力打穿这一面,全力一击下大概有一个呼吸的时间山石才会再次落下,我会助你一臂之力,你借机逃遁出去,” 说着他的一边高举的手就要垂下,因为他的动作,头顶的山石有晃动痕迹。 滋嗑— 谢妙旋连忙抓住他的手,有些气急,“别动,我知道你力气大不用在这时候显摆,我出去了你怎么办,按你说的将我丢出去了,先不说现在都三更天了,外头有没有猛兽,我能不能从兽口脱险,你呢?是想活埋在这里面不成。” 还真当自己是铜墙铁壁不成。 现在不动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再等等大牛必然会带人回来救援。 按照他说的,由他撑住头顶碎石,再全力打通一条特路来,将她送出去后。 那现在原本奇妙平衡的支撑点一旦被打破,头顶的碎石会瞬间轰然坍塌,将他直接淹没,任他再力拔千钧,也是没有生还的可能。 他眸中光点明明灭灭,谢妙旋诡异地觉得他此刻求生意志好像并不强烈。 谢妙旋不知道他为什么只是做了一个梦,送自己去死都被他说得云淡风轻。 可他人隐私她也不好打探,更不好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去打探。 她坚定,“我不出去!我不会抛弃你的!你打起精神,别睡着就行了!你敢松手将我丢出去,叫我以后找到你,必将你鞭尸。” 仰头看着他的一双狐狸眼里全是严肃认真,还有生机,真不必舍命相救。 她的话说得太过坚定,谢元驹默了默,双目如潭,清隽俊逸的脸上缓缓露出一抹叫谢妙旋汗毛倒竖的讽意。 眼底像墨汁一样浓稠卷着她的身影。 这是怎么了? 不会抛弃我。 “呵…”他竟然笑开了,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 低垂着脸轻轻贴在她脸颊,缓缓蹭掉她下巴上的血滴,“死都不走?” 谢妙旋心中咯噔,“......” 突然发什么疯?莫不是烧傻了? 他胸中霎时腾起一股完全相悖的情绪-炙热与冰寒。它们同时存在,像野火遇风,席卷天地,一瞬便烧成了想要将眼前人吞吃入腹的滔天欲念。 谢妙旋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只觉眼前这人好似突然翻了一张脸,将平素里的冷静自持给吃到肚腹之中,剩下一脸的偏执阴沉。 “不走.....唔....” 谢妙旋瞳孔地震,侧头的谢元驹一口咬在她下颌。 什么关头了,他竟然还有心情咬她! 可她根本不敢动弹,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推倒他,头顶的碎石砸自己一脸血,只能乖乖站在原地让他咬。 “这是还你的,你方才将我咬痛了。” 谢妙旋闻言愕然盯着他的锁骨处看了一下,方才她着急将他唤醒,的确下了大力气,将他锁骨上面咬出有两排深深牙印。 谢妙旋,“......” 她脑中混沌了片刻,感觉余毒扩散的更厉害了,后背一阵发麻。 还来不及细细琢磨,被她抓住的大手缓缓又动了,谢妙旋以为他还是不听劝,要学那些话本主角给她展示一个生离死别的戏码,脸都黑了。 顿时也顾不得计较他的睚眦报复,只当他是烧的人有些糊涂了。 眼皮子倏然一跳,急吼,“别动!说了一起等救援!别逞能。” “黑衣人应该都死了,没人阻拦大牛带着部曲来找我们。从回去再过来,再花费点时间搜索到我们现在的地方,再坚持至多两个时辰。” “我只是有些站不住了…”他声音带着暗哑,委委屈屈的说着,“让我靠一下。” 她呼吸猛地一滞,心跳险些骤停。 她哆哆嗦嗦,“你....你能不能正常点。” 他剥离温润如玉的底色下面难道是个撒娇精? 曾几何时她还大言不惭计划着主动撩他的,可现在怎么觉得被人压着反撩了,谢妙旋感觉这次他们要是真的逃出生天,她估计见到他都要绕道走了。 简直不能直视真男人撒娇! 宫廷政变37 “女郎”“谢家女郎…” 谢元驹从天亮撑到天黑,又从天黑撑到天色蒙蒙亮。 模模糊糊间,终于有人声传到这边地界,此起彼伏传到他耳朵里。 怀中女郎一夜都不敢睡觉,过得胆战心惊,就怕自己一闭眼不注意他就昏了过去。 只要他一闭眼,她就连忙找话题同他说话。 小半个夜晚下来,几乎要把小时候见过的奇怪的狗都形容完了。 现在真的是站着靠着都能囫囵睡着的迷蒙状态。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怕吓到她,声音压得很低,“有人找来了。” 她嗯了一声,迷迷糊糊睁开眼,待反应过来,脸上堆满了喜色,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是大牛,还有离戈!你马上有救了!” 谢妙旋简直要泪崩,一晚上看着谢元驹鲜血汩汩流,她动作艰难将身上衣服撕下来给他绑住他背上无数漏洞。 他冷了,就赶紧抱着他当人形暖炉。 他热了,就用手贴着石头壁冰着当冰袋贴他额头。 他眼睛一闭,她就各种找话题,给他醒神。 称为度日如年也不为过。 她是真担心他一不小心就嘎嘣去了。 听到外面逐渐靠近的呼喊声,她都要喜不自禁了。 连忙高声应答,朝着外面吼,“我在这里!在这里。” 少女声音沙哑,可离戈还是一瞬就捕捉到了。 他赶忙朝声源处飞奔而去。 大牛见状,也是赶忙奔过去,四散着的部曲也都急急围拢到一处。 一群人隔着碎石堆朝里面不断呼喊。 “女郎,女郎你还好吗?” “女郎,你没受伤吧?” “女郎,郎君也在里面吗?” 谢妙旋一一答了。 “我没事,谢元驹跟我在一块,他受伤了。” 大牛就着急忙慌地想要上前去搬石头。 被离戈一把拉住。 “这碎石堆必须要从顶上开始清理,你们轻身功夫不够,贸然过去胡乱搬动,可能会引起坍塌,到时对他们来说将是灭顶之灾!” 大牛闷闷抱拳,“我知道这里你的轻功最好,还请你帮忙将顶上碎石挪开,剩下的就交给我们。” 离戈根本没等他说完,人已经飞身到了碎石顶,整个人如落叶一般,点在上面,连灰尘都没有溅起一粒。 昨日软筋散药力一过,离戈就去找谢妙旋了,可找了一圈除了四处的残臂断肢外,都没有找到人。 他对这里有映像,昨天他曾从这边匆匆走过,只是当时谢妙旋和谢元驹两个都昏迷中,没有人应答他。 找了几圈没有找到人,就想回庄园看谢妙旋是不是回去了,半路遇到大牛带着几十个部曲匆匆而来,大牛当场就朝他拔剑,离戈明白他这是在迁怒自己给他家女郎带来灾祸,处处避让。 大牛过了两招打不过他也没心思跟他缠斗,强忍着胸口猛烈愤慨,扔下一句,“我要去找女郎,女郎是为了救你才身入险境的吧!你要是言而有信待在庄园养伤,也不会害的郎君也搭了进去,女郎说的果然没错,早知道我当时就该拼死劝女郎别救你,你要是还有良心,就来帮我。” 所以当面前的光亮越来越大,暖黄的日光洒进逼仄空间,谢妙旋贪婪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时候就看到神色疏离冷淡的离戈和一脸别扭的大牛通力合作搬运碎石。 碎石块全部被搬运开,头顶天光大亮。 谢妙旋不适地闭了闭眼。 “女郎,我来迟了。”大牛脸上的愧疚溢于言表。 她扯出一个虚弱的笑。 大牛做事认真,听话又忠心,这就足够了,她没有指望人人都能成为谢元驹这样的十项全能。 所以她毫不吝啬给予正向鼓励。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来得很及时,不必自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带伤药了吗?” 大牛眼眶红红道,“带了,我先将女郎救上来。” 谢妙旋正要说“先救谢元驹”,还没开口,人就已经被离戈一提,轻飘飘就从坑中飘了出去。 少年显然也是一夜没睡,眼睛下有淡淡的青色。 身上还是昨夜那身青衣,到处破破烂烂血迹斑斑。 他的神色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紧张。 谢妙旋冷不丁被人拉动,周身僵硬的骨头酸软无力,腰间更是痛麻,强撑着的心神一下子放松,整个人差点站立不稳,仰面栽地。 离戈眼疾手快将她打横抱起。 场中空气一瞬寂静。 谢元驹的表情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从离戈出现那刻起,他的眼神就变得晦涩。 离戈不顾周遭人灼热视线,想要抱着她回庄园,被她扯住领子,“等等。” 她回头对着张大嘴巴的大牛道,“快把你家郎君救出来,他背上有伤,你小心点别扯到他的伤口。” 大牛愣愣地听从吩咐,轻手轻脚和几个部曲合计将谢元驹架了出来。 然后又拿出金疮药想要给他上药,谢元驹推开他,豁然起身走到离戈面前。 “放开。” 伸手就要来抱谢妙旋。 离戈紧抱着不放人。 一个平素高山仰止的翩翩如玉君子眼眸似寒星溅血,另一个妖倪烂漫的荼蘼花目中凉意深深似坚冰。 两人看向对方的眼中都开始升腾杀意。 夹在两个男人中间的谢妙旋后知后觉,满脑门问号,这是什么修罗场! 什么时候了,救人要紧啊。 少年人的意气来的莫名其妙。 她有些无奈,开始发号施令。 “放下我。” “你们两个都是病患,都别逞能了,大牛你过来背我,ccnn过来给他们两个上药包扎一下,等回到庄园再让医者仔细探脉。” 谢元驹冷冽视线扫过大牛,大牛顿时觉得头皮一麻,那种熟悉的背脊发凉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离戈也是目光沉沉地盯着他,仿佛他要是真敢动,他就要飞起一脚的冷漠脸。 大牛避开谢元驹视线,对着离戈他不仅没有一点害怕,还挥舞了一下拳头,鼓着脸狠瞪了回去。 谢妙旋,“……” 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无语过。 这三人是在打擂台吗。 她还是有自知自明的,对于谢元驹和离戈,自然不会觉得两人上演两男抢一女戏码是因为对她爱得死去活来。 认真来说,她与他,与他,虽都有过命的交情,却都还不是很熟。 一个因为是自家女郎,一个因为是两次救命恩人罢了。 只能归结于少年人果然都是热血上头,两个性格中都有霸道一面的人不适合出现在一个场合。 况且大家都处于高度紧绷的精神状态边,随便一个导火索都能让情绪放到最大。 她,现在就是那个导火索。 她苍白着脸,抬头望天,“你们再这样对峙下去,我就要毒发身亡了!” 细看谢妙旋脸色,隐约可见青黑。 大牛顶着头上两道杀人目光,冲上来夺了谢妙旋就跑。 “我先带女郎回去救治。” 宫廷政变38 谢氏庄园。 溪流水旁,三三两两的农妇和少女们说说笑笑在捶打浆洗,小童们也聚集在一起在一旁玩耍。 凡是有小童想要靠近河边,就要被大人耳提面命一番不许靠近。 下游处距离很远的地方,一名耳顺之年满头白发的老叟默默洗着衣物,他似乎特意走到了远离人群的角落。 眼睛也不太利索,偶尔还会举起衣物凑近仔细查看是否还残留污垢。 而此时,他手中拿着的浅粉色肚兜,明显是年轻女子的衣物。 谢妙旋回到庄园之后,喝完药就倒头睡一整个白天,醒来后只剩一点天光。 摇摆着自己嘎嘣作响,腰酸腿痛的身体,拉伸着筋骨就走到了溪水旁。 远远见到眼前这一幕,眼中有好奇,忍不住驻足观看。 四周的浆洗的妇人女子似乎对老叟举着年轻女子衣物瞧会儿洗会儿这一幕都见怪不惊,并没有人出声指责于礼不合。 更令谢妙旋感到意外的是,谢元驹竟然也在对面。 他正坐在溪流边的一个石墩上,像是在盯着她,只是距离太远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不在屋里养伤,怎么到这里来了? 昨日他和离戈两个人都是血糊糊一身回来的。 离戈因为先前重伤再加上昨日的伤,医者已经强烈指责,此人必须安静躺着,再折腾一回怕是身上的血都要流尽,大罗金仙也救不回了。 而谢元驹昨日用肉身与山石对抗,医者对着他满身的伤也是摇头叹气,再晚点会筋骨有损,让他务必静养。 结果人就到了这里,啧啧,不顾医嘱! 她正要走过去。 “女郎,是女郎来了!” 白岩家的连忙站起身,有些局促地将手在腰上擦了擦,朝她行礼。 随着她的出声,附近浣洗的人纷纷起身行礼。 谢妙旋和善的笑着跟大家打招呼,示意他们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你们忙,我就是出来随便走走活动一下筋骨,不用管我。” 脚步慢悠悠地往下游而去,谢元驹自然也看到了她,他站起身朝她走去。 两人从上下游两端漫步刚好同时走到那老叟面前停下。 都是站在那里就会引人目光的长相。 光风霁月的郎君和姿容盛妍的女郎同时站在自己身旁驻足,温叟顿时手足无措,他站起身大方朝着两人行礼后,脸色涨红,神情有一瞬不自然起来。 他知道自己一个老叟在这里浆洗女子衣物实在是失礼,也尽量避开人群失礼与人前,如今却被贵人看到,自觉脏污了贵人的眼。 更何况他原就不是庄园里的人,更害怕被赶走。 关节粗大的拇指摩挲着食指关节,他的笑容带着些小心的讨好,身体更加佝偻,“贵人莫怪,这...我下次不来这里洗了。” 玩耍着小童中有个像小牛犊一样忽然冲了过来,张开手护在老叟身前,神情凶狠,“不许你们欺负我阿翁。” 手中玩耍的枝条甩着,表情带着小狼崽般的龇牙咧嘴。 白岩家的一直余光瞄着这边,她在上游刚好面对着谢元驹这一面,见他眉头挑了起来,似乎要发怒,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连忙噔噔噔跑过来将小童扒拉到一旁,“阿满不得无礼,这是女郎和郎君。” 自从女郎处置了曹有信后,曾召集过各庄户主介绍过谢元驹,所以一传十,大家都知道谢元驹乃是女郎的未婚夫,白岩家的便也都跟着大牛称呼谢元驹为郎君。 “你家的活命粮可是女郎给的!” 她吼完小童,转过头声音陡然轻柔下来,“女郎,这是温叟,是阿满的姥爷,孙家娘子生了老二后大出血,人差点就没了,现今家里一大一小躺在床上,家里的活计全部落到温叟头上,他虽是男子,但他平时都在下游洗衣裳,根本不会打扰到我们的。” “这小的是阿满,是孙家娘子的大儿子,自从阿亮去了后,家里就没了壮劳力,今年更是连地都没有种,要不是女郎处置了曹有信,还将粮食补给大家伙,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害...怕是就没命活了。” “这失礼之处还望女郎莫要计较。” 作为社会底层,讲礼仪的前提是先活着。 谢妙旋听了会才明白,原来孙家娘子是嫁到庄园这边的,男人阿亮为人讲义气,常会在曹有信做出剥削事情后表露不满,被曹有信设计给卖去了做苦役,三个月后只剩下一具尸身运回家中,孙家娘子心神俱伤下早产大出血,生下个病恹恹小猫一样的二女,差点就要撒手人寰。 姥爷温叟不忍女儿就这样死去,更不忍看着两个外孙孤苦,便从邻村搬来这里。 他早年丧妻后并没有续娶,膝下只有孙娘子一个女儿,知道女婿死后,女儿和外孙几近要病死饿死,这才不顾非议,来到庄园这边照顾自己的女儿和外孙。 这曹有信真的是死不足惜,谢妙旋都有些悔恨当时给他死的太痛快了! 她态度温和道,“什么都没有比活着重要,礼法当以性命为前提,温叟作为长者,为子孙不惜自己的清名也要维护爱女的拳拳之心,应该被效仿,谁要是不尊重我反倒是要赏他几鞭子的!” “既然孙娘子尚在病榻,稍后我便让医者过去替孙娘子救治,一切药材都由我来出。” 白岩家的听她不仅没有怪罪,反而照顾他们,她的心中对他们所受有同理怜悯之心,眼眶一热倒先抹起泪来。 早先温叟刚来庄园的时候,是有不少人家的媳妇子和老娘们对此上门谩骂的。 说什么这样丢辱的事情传出去,拖累庄园内女子的名声,女子贴身衣物怎么可以让阿父来洗,不若找个梁子吊死了去。 她看不过去,上去同她们说了几句,就被她们一道给骂上了,说什么难听的都有。 现在好了,有了女郎的维护,还专门派了医者来看,她顿时觉得扬眉吐气了一番,恨不得赶紧到那几家媳妇子的家前炫耀一番。 宫廷政变39 “多谢女郎,”温叟也是喜不自禁,自己的女儿现在不过是全靠一口气强撑着,别说吃药,连饭食要不是有白岩家的二三接济,怕是早就只剩下一堆白骨。 没有了劳动力,他们几口人更是连赖以生存的地都没有,一家子原本都是熬着而已,谢妙旋曹有信之后,得了早年的补偿,又有了医治,他老泪纵横,“女生再生大恩,老叟铭感五内,阿满还不快拜谢女郎。” 温叟是为数不多将谢妙旋不喜跪拜记在心中的,所以他只是拉着阿满让他恭谨作揖行礼。 谢妙旋坦然受了,问,“我观长者文质有礼,食指中指皆有厚茧,竟是识字的么?” 阿满骄傲抢答道,“阿翁还教我识字呢,我现在已经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温叟拍了拍他斗鸡一样高昂的头颅解释,“老叟略识得一些字,早年在县衙做过不入流的吏员,在知县那里临时听差,后来因为一次意外便给罢了位置。” 这倒是意外之喜。 竟然是个识字的。 谢妙旋有心想要拉他一把,这温叟显然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况且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一家子有了生计,这日子才能有盼头。 至于那个意外,谢妙旋略作思考便明白了。 朝廷上下好骄奢淫逸,当官者以治事为俗吏,奉法为苛刻,尽礼为诏谀。 腐朽朝廷礼崩乐坏,以放荡为达士。 温叟能够不被他人谣言动摇,亲自照顾女儿和外孙说明他肯定跟这群人合不来,被构陷完全合情合理。 谢妙旋并不细问他的遭遇,只是给他新的出路,“我的身边也缺一名能够替我掌书之人,若是老者愿意,等孙娘子身体好转可来我这里当值,每月先暂领一贯钱,我的身边事物暂时并不繁忙,特允你闲时带着阿满读书识字,老者可愿意否?” 温叟大喜过望,他在县衙做小吏的时候,每月也不过三百文,还要时常被克扣。 他自己也不愿同那些同僚同流合污去贪墨,抑郁不得志,自然生活过得更是艰苦。 领了这份差事,往后不仅能给女儿买点好药将养着,同时也能给家中小外孙女补补身子,也能继续带着大孙子读书识字。 她之所行,比之县令阔达伟岸不知多少。 而他活到了这个岁数,早已经对男女性别不会太过计较放在眼里。 温叟努力稳住自己忍不住颤抖的身子,“温托叩谢主公活命之恩,愿意誓死追随主公。” 这主公两个字一出,就连一直静默的谢元驹也忍不住侧目。 谢妙旋哈哈大笑,主公! 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为君做宰的气魄来。 她扶起温叟,“今日得温托长者相随,是我之幸也。” 一旁的阿满高兴的也直蹦,他不知道一贯钱有多少,但他知道,他长到这么大,只吃到过一次糖葫芦,一文钱,还是阿父在的时候买给他吃的。 一贯钱,想来应该是很多很多。 他可以不吃糖葫芦,只要家里有阿母妹妹能够活下去就好。 “主公,可否为阿满赐名。” 现在平民,多数并没有自己的名字,多数都是随便娶的一个贱名而已,最多被使用的狗蛋,大牛,阿花之类通俗的。 稍微有点底蕴的人家,则会娶好点名字,例如黑虎,惊,丑等。 只有贵族才有自己名字,而能得到贵族赐名,追随者都视为荣耀。得到了贵族赐名,也相当于将自己的忠诚献上。 温叟虽品性耿直,但在县衙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自己也有自己的一番计较。 他年龄大了,说不定哪天就去了,如果阿满能得主公赐名,往后必然会有这一点香火情,万一他不能照顾着外孙长大,至少也给他铺了一点路。 谢妙旋沉吟了下,对赐名还是蛮有兴趣的,她见阿满活泼可爱,笑问,“你往后可想过做什么?是像你阿翁这样做个是识文断墨之才还是提枪舞剑做个武者?” “我想要像阿翁这样的能够识文断墨的,可阿翁却经常被县衙里面的主簿欺负,所以我想要做大官,能够不被人欺负的。” “哈哈哈,小小年纪志向高远,那你可一定要努力。但我希望你真有那一日,成为大官,莫忘初心,便给你取名宴礼吧。” “阿满,不...孙宴礼叩谢主公,往后必当谨记本心,誓死效忠主公。” “哈哈哈,好。” 一时颇有种宾主尽欢的和谐。 白岩家的在一旁羡慕的口水都要流下来,她自然是替温叟和阿满高兴的,可谁叫自家人斗大字都不识一个。 可若是识字便能得到女郎赏识,她也想叫家中孩子跟着温叟识字。 可识字是个大开销,她家根本负担不起,遂想了想,还是觉得让自家孩子多跟阿满玩,以后对阿满也好点,能跟着学几个字便也是赚了。 谢妙旋白得一老一少两个追随者,自然高兴开怀。 天色渐暗,孙家娘子的衣物她也不好叫全是男子的部曲来帮忙,而她身边现在没有使用是侍女丫鬟,也没有想要往自己身边添人的打算,所以还真没有合适的人能够帮温叟浆洗地,只是安排了部曲到他家中帮忙干一些重活,例如劈柴打水之类,遂不打扰便离开了。 等走出一段路,谢妙旋看向谢元驹问道,“昨日医者给你包扎,你后背伤口那么多,怎么不好好躺着?” 宫廷政变40 她知道他伤的面积很大,应是缠了很多的绷带,里衬外衫只是松松地系在身上,她能看到他领口那里露出来的白色绷带痕迹。 面如冠玉,宛如谪仙临世,远远望着,实在赏心悦目。 其实谢妙旋一出房门,谢元驹便就得知了,他见她一路走走停停,东摸西逛便知道她只是出来打发打发时间。 可他的脚步依然远远跟在她四周。 “我没大碍,我是女郎的部曲,昨日让女郎陷入那样的危局,所以从今日起我随侍女郎身侧,保卫女郎安全。” 他神色带着三分病气苍白,对谢妙旋扯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至于女郎先前让我买粮之事已经有和合作的大粮商,第一单便定下了十万两银的合作,盐铁之事我们根基还太浅,市面上只能零散的购入一些,想要大量囤积,还需要点时间去摸一下黑市的人。” “而舆图,这等机要,却是连黑市都不可能有的,便只能等我伤好之后,亲自去太尉府中...借录一份。” 虽然他这些的时候态度仍旧清冷,可诡异地让她觉得有几分阴阳怪气的感觉。 她倒是没有想到是这个原因,有些讪讪,“我在庄园安全得很,哪儿也不会,不需要人贴身护卫的。” “这话女郎昨日也说过,结果昨日就出事了。” 谢妙旋:“......” 他眼神透亮,说这话时并没有多余的表情,人如劲松挺立,岿然不动。 温润如玉的美男子,很难不招人喜欢。 可越是这样,谢妙旋越觉得他心中肯定不如他表面这样淡然,说不定正在心中骂她呢。 结果他那句话一出,她就确定了,他不是心中腹诽,而是当面在阴阳我。 她咳嗽一下,岔开话题问,“大牛呢?你还伤着呢,让他来便是。” 谢元驹这才勾唇,脸上的淡漠如雪被打破,“大牛因为护卫不当,昨日回来便自请领罚十棍,每日加练两个时辰。” 说着他手一指,谢妙旋看过去。 部曲们每日都会操练,早晚还会长跑。 果然,不多时就看到一对人马从跑过,带头的大牛还龇牙咧嘴的朝她挥舞手臂。 现在还快乐着的大牛并不知道稍后他会受到怎样的打击。 谢妙旋见他风一样的飘过,“......” 谢妙旋很想再到处走走,可看到身后谢元驹满脸苍白还要坚持跟着她的样子,最终她脚尖转了向。 算了,还是回去躺着吧。 才转过转角,一阵刺鼻香味袭来。 谢妙旋只觉得眼前一花。 一个男人从天而降。 来人宽袍大袖,里衬艳红套着赭石色外衫,腰间用淡青色系着,脚踩着木屐,头戴高冠,眉目深邃,鼻梁挺直,算的上是一枚型男。 只是那双眼睛看人之时带着打量货物的算计。 谢妙旋一眼就认出了此人,荀鸣。 害死了原主的罪魁祸首之一。 眼中厉色一闪而过,找来的倒是挺快,她看了看他身后,十丈外除了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和守着的小厮外,并没有其他人。 显然他找到她以后,还没有通知谢家人,应是想比谢家人更先一步下手。 毕竟在她的记忆中,他故作深情厚爱将谢妙旋骗得痴心错付后,后来得知谢妙旋进京带的万贯家财都被长房哄骗走直接就翻脸大怒。 还屡次谩骂谢妙旋愚蠢。 从头到为的就是钱财。 荀鸣看到谢妙旋的第一眼,眼睛从就再也没从她的脸上移开过。 少女峨眉云鬓,皮肤带着透明的粉白,唇色也是带着冷冷的白,看起来有点带着生病的孱弱,可那双眸子看人时水润润的,似琉璃的眼珠扫过来时,让他腿都忍不住一软,恨不得立刻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荀鸣对自己的外貌很有信心,京都之中他算得上是世家子弟中数一数二的。 他原都想好了,从南蛮之地长大的谢妙旋肯定没有什么见识,见到了他这样的美男子之后肯定会芳心暗许。 他还有几分自己要去勾引乡下女子的不适感。 见到谢妙旋真人之后便觉得她虽然在身世见识各方面都配不上他,但是这相貌勉强还算是能配得上他。 现在府中地位越加尴尬,长兄已经长成,定了下x家的女郎,只要新妇一进门,就会分府别过。 他只是嫡次子,祖业是由长兄继承七成,他分到手的家产只有一成。 加上谢妙涵跟他说谢妙旋鞋带巨财,若这是她的嫁妆,他纳她为妾也不是不可以。 谢妙旋是看起来就冷艳难以接触的类型。 但他见多了那种看似清高的女子,一旦她们心中有了男人,最是什么都肯为他去做的。 有这样样貌,又有家财为献,他思虑再三,心中暗下了决定。 见到谢妙旋眼神落在他身上,仿佛得到了鼓励,下意识挺直了脊背,露出一抹风流笑意,“你便是谢氏二房谢齐之女,谢妙旋?” 不等谢妙旋回答,他继续咄咄逼人,“我受谢大夫人所托四处找你,你既然安然无事,怎么不回谢氏宗族,你可知因你肆意妄为,不及时归京,捅出了多大的篓子?!” 谢妙旋掏了掏耳朵,换了一只脚做重心,懒懒反问,“你是?” “我乃荀鸣,阿父是昭平侯,兄长是世子并任禁卫郎中令,为了找你,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整个谢府上下都担忧着你,谢大夫人更是因为你大病卧床。” 谢妙涵早在半月前就跟他提过谢妙旋此人,言明只要能够等她来到京都,他拿下她的芳心,谢妙涵便同意他去府上提亲。 结果他左等右等没有等到人不说,等来的是谢妙涵说她被马贼掳走了,想要他通过兄长荀珹那里寻人。 等兄长这边一得人在这京郊庄园之后,他反而不急了。 想起谢妙涵说过,谢齐在南蛮之地挣下了一笔家业,现在全都归了膝下独女。 那么.... 如果是谢妙旋看上了他,非要以巨财相赠心上人,相信谢氏也很难怪罪到他身上了。 宫廷政变41 他心中的算盘打得劈啪作响,谢妙旋只是冷笑,“没听说过,我的事情不需要陌生人操心。” 提脚就要绕过他。 荀鸣连忙伸手拦住。 “怪我没有说明白,我们荀府和谢氏历代交好,而且我与你阿姊也是莫逆之交,她唤我阿兄,你自然也可以唤我为阿兄。” 谢妙旋依旧冷冷看着他。 他伸手去拉谢妙旋的手,有些无奈的语气,“你一个女子怎么可以在外留宿,名节都要被败坏了!我带你回谢府,有我在你便安心跟着,这满京都都没有人敢来找你麻烦。听说你上京这次带了许多行李,放在这种乡下地方怎么安全,稍后我便让我兄长派人来将这些东西帮你押送回京都。” 谢妙旋退后一步避开,“这位侯府公子请自重。” “我受了谢氏你叔父叔母的叮嘱,你难道想被宗族训斥不成,快别胡闹任性,与我一道回去,你的东西放哪里了,我让家仆去拿,我的马车勾搭,放得下。” 她斜睨着他,已微露讥讽。 在她这里端着架子空手套白狼,自说自话地让她顿时感到一阵恶心。 嘲弄的眼神缓缓从荀鸣脸上掠过,荀鸣心中有丝狼狈,然后就是恼怒,他正要训斥她不懂女子娴静,却见她倏然展颜轻笑,心中一紧。 她动作迅捷抬起脚,猛地踢在了他的膝盖窝。 力气用得极大。 既然听不懂拒绝,那就直接动手好了。 荀鸣顿时猛地栽倒在地。 啊- 那自命风流的样子被吊着嗓子的惨叫破坏。 谢妙旋快速上前又趁着他不备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将他脸打的歪向一旁。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还是耳聋?” “什么侯府世子,也管到我头上?就算今日是谢大夫人在我面前,也得客客气气跟我说话,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不知道哪里来阿猫阿狗就敢当着我的面大言不惭要做我的主,你也配?” “竟然还敢图谋我的东西,你这种上门谋夺别人家财的,竟然还能做到厚颜无耻理直气壮的当真是少见,我要是不对你加以惩戒,往后各个都当我谢妙旋好欺负,人人打上门来,我都要忍气吞声的!” 她下意识摸向腰间,才想起自己的马鞭昨日被黑衣人抢了去,昨日又到处是火药爆炸的,根本没有找到马鞭。 没有趁手的武器.... 一只大手握着熟悉的马鞭递到了她的眼前。 她有些诧异地妄想一侧的谢元驹,他道,“这是家主给你鞣制的,知道你弄丢之后定然会不适应,便特意给你找回来的。” 她接过,轻抚马鞭纹路,握着马鞭的掌心隐隐发热,他沉静站在身边,俊美脸庞顿时让她觉得方才被荀鸣污染了的眼睛被洗涤干净了。 她朱唇轻抿,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人非要找上门来挨揍,我只好勉为其难地教他知道什么是先礼后兵。” 故意挂着一抹荀鸣方才的无奈笑意,手中动作却是快速。 一鞭子朝着荀鸣身上就甩了过去。 少女如烈日初升,灼灼迷人眼,谢元驹偏头,低咳了一声。 荀鸣常年吃喝淫乐,根本闪躲不及,背上一阵剧痛,第一声惨嚎还没有叫完,第二鞭子又落在了身上。 “住手!贱婢!”他这才注意到谢妙旋身旁的谢元驹,两人之间流动着默契,登时眼睛一凸,“你身边真的有童养夫?!简直下贱!竟然跟下仆通婚!” “还胆敢动手伤人!果然如谢妙涵所说的不识好歹,飞扬跋扈!我可是侯府之子,你敢对我动手,无故伤人可是要下大狱的重罪!” 谢妙涵让他来找谢妙旋的重要原因就是要拆散这个童养夫,当时他不过是随口听了就忘了,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哪里有人真的将世家嫡女嫁给下仆的。 没想到,这竟然是真的,而且两人之间眉来眼去,显然有了情谊。 谢妙旋叫他气笑了,这种自有一套逻辑,并且还要强加在他人头上的,真的是......让她手痒。 “我看你还有力气在这里跟我啰嗦,想来是我用的力气太小,倒叫你看轻了,我今天便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飞扬跋扈!” 那长鞭高高甩起,荀鸣吓得口不择言,“你果然是谢齐那私德不修的女儿!你既然变卖了在南蛮的家业,北上京都,自然是想在京都好好生活的吧。你就不怕你这样会被像你谢齐那样被家族赶出去!?” “哦?”谢妙涵眼中异色一扫而过,“那不如你就好好说说他们是如何将谢齐赶出门的。” 每当荀鸣想要侧身躲开,守在一旁的谢元驹一脚将他踢了回去。 两人配合默契,直将荀鸣打得连连求饶,什么话都吐了出来。 他的惨叫实在震耳欲聋,惊得鸟雀乱飞。 “嘘,”谢妙旋抬起一根手指抵在自己唇上,唇角勾出一抹顽劣的弧度,“声音小点,吵到我了知道吗,你再这么大声,下一道就不是鞭子而是换成长剑了!我替你家人好好教你做人,吃力不讨好的,你别不识好歹。” 换成长剑,那是一剑就可以送他归西了。 啪一鞭子。 这下荀鸣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再发出惊天大叫。 “还敢大言不惭吗?” “不敢了。” “还敢厚颜无耻算计别人东西吗?” “....不敢了。” “滚。” 手中鞭子没有留手,荀鸣被抽得没了脾气,连连求饶。 谢妙涵脸上毫无半分心软,只神色厌恶,将荀鸣暴打一顿出气之后,感觉到胸口突然一松。 这个跟着谢妙涵一起算计了她,又将翠儿抹黑她早早和童养夫有了苟且失了身子宣扬得到处都是的凤凰男已经被撕下他虚伪的面具,将他高傲的面皮狠狠踩在地上。 有仇不憋着,当场就报了。 心中郁气随之消散,整个人似乎都轻盈了几分。 可想到方才荀鸣所说的话,坐在屋中的谢妙旋脸色沉沉,忍不住在屋中踱步。 宫廷政变42 他说谢齐是因为行为不端,勾引寡居借住在谢氏大房的谢大夫人之妹,夜半时分强闯入其闺房,被贞烈的姨妹抵死不遂高声喊来众人当众撞破,德行败坏,赶出了谢氏。 而这一切,谢齐的爹,也就是她现在身体的祖父更是引以为不齿,还想要将他从族中除名,是谢渊百般劝阻,当时还病重谢老夫人拖着身体苦求下跪一夜,才只是对他进行了家法惩戒,名字才能继续留在族谱之中。 在谢氏宗族里面,更是因为谢齐命犯天煞孤星,被琼山道长批命妨碍家人。 两厢事件下,族中上下都视他为灾星,没有一个人为他求情。 谢老夫人一咽气,丧事都没有大办,迫不及待就让他净身出门。 谢妙旋眼神悠远,一抹讥嘲在眼底划过。 要不是荀鸣贪心不足想要提前从她这里得到好处,这些尘封往事她要知道怕是要费上一番功夫。 而这些都是谢妙涵愤愤不平告诉荀鸣的。 想得出神的谢妙旋被端着晚食进来的大牛打断。 “女郎,郎君。” 看着大牛那可以挂油瓶的嘴,谢妙旋好奇,“怎么了这是?谁惹你了?” 大牛闷声闷气,“没有。” 可他嘴上说着没事,摆放碗筷的动作的也很轻,可那脸上郁色却是长着眼睛都能看出来。 谢元驹脸色一沉,“喜怒形于色,在女郎面前就是无礼!” 大牛顿时脸色收敛,有些怂得将脸埋入胸口,“我错了。” 谢元驹站了起来,显然没有打算轻易放过大牛,谢妙涵赶紧拦住,“他又没做错什么,无事无事,快坐下。” 看着惶惶不安的大牛。 谢妙涵诡异地有种阿父阿母扮黑白脸训斥家中不懂事小童的既视感。 她问,“到底是何事惹你不快了?说来让我听听。” 大牛支吾,飞快抬头瞄了一眼谢元驹,见他冷着脸没有阻拦,才说,“听说...女郎今日给那孙家小童赐名宴礼了......” 他眼神飘忽,左右游移,脸上满是渴望和羡慕。 宫廷政变43 越说越觉得有可能,眼底一片阴暗。 她冷声道,“既然苗疆之女能够用蛊操控人心,冥忘阐教的仙丹吃了之后又能让人飘然欲仙,他们就是用了这其中的两道来进行残害我阿父了。” 原身不就是这么被他们害死的吗,再下作的手段只要能达成目的,这些人肯定会不遗余力地去做。 可是他们的动机又是什么? 谢氏大房里面就她所知,谢祖父前后共娶了四位夫人,原配生一子谢渊,继室生一子谢齐,第三位继室夫人生两女,第四夫人则是生两子三女。 若说为了家业,可嫡子加起来也有四位之多,第四位夫人生的两个嫡子现在都活得好好的,在族中还领了差事。 谢渊已经是家族继承人了,何必多此一举去除掉个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威胁的弟弟? 可若不是谢渊,那又是谁? 她合掌一拍,若有所思。 无论如何,找到这其中的关键,揭开事实真相,还得谢爹一个清白,她义不容辞。 既然荀鸣今日已经找上门,得不到好处还被她一通打了出去,说明她在庄园的消息谢氏很快就能得知。 谢氏大房最迟明日就会找上门来。 上次谢元驹说京都最盛名的道观是玄都宫。 因为解救离戈耽搁了,看来是要立刻去一趟才是。 “你现在能陪我玄都宫?” “可以,等我片刻,我回去换衣。” 谢妙旋看了看他身上有些松垮的长衫点了点头。 叩叩。 她打开房门,见到来人微微诧异,原以为是谢元驹,没想到是离戈。 少年迤逦的面容同样是惨白的病容,眼下是淡淡青色,抬手就将一卷木牍递给了她。 打开来看,竟然是一卷武功心法和一些惟妙惟肖的小人舞刀图。 大段图文足足有十几式,拿在手心厚重一打。 他显然昨夜一夜未眠,都在刻琢。 “天地初开之时,灵气最重,从今日起,卯时到辰时我便教你刀法,这一卷是心经和刀法,你先学会这些之后我再传授你独门秘技。” 他看谢妙旋穿着马服,头发似男子般盘起,一身干脆利落,点了点头,“往后你都这样穿,练刀也方便,去院子中吧。” 说着他便转身带路,谢妙旋连忙叫住他,“我今日有事出门,明日再开始连刀可好?” 离戈正要回话,耳朵抖动一瞬,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沉稳有力,显然是来找她,“你今日不想练刀法,是因为谢元驹?” “不是,”谢妙旋道,“只是不想显得我好像过分苛待了你,你还不知道你的脸色有多难看吧,眼圈漆黑,脸色惨白。” 她又没有虐待人的癖好,再说她事分轻重缓急,她手中有事,也不会跟他讲得太多太细。 便决定道,“反正也不差这一日,你今日还是好好养精蓄锐一天,养号精神才能全心全意教我。” 门外谢元驹听到里面动静,便在外间等着了。 离戈不语,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去后,足尖轻点。 距离山脚有三百丈的玄都宫高高耸立在云巅。 远远就可以看到冲天袅袅的香火。 谢妙旋和谢元驹几乎是一刻不停歇的疾驰,这里和庄园几乎是两个背道而驰的方向,几乎是跑得人累马厥之前才赶到。 摸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她看一眼山脚排着长龙熙熙攘攘的人群直皱眉头。 人声,马蹄声,吆喝声,跟菜市场一样。 “信徒竟然如此之多?” “玄都宫琼山道人道法高深,方圆百里的人要拜祭都会来这里,皇帝好服金丹,多是慕名而来的人。” “这要是随着人流排上去,岂不是要等到子夜时分?!” 山门都在那之前提前关闭了,那还谈什么探查。 直接打道回府了。 谢妙旋嘴边梨涡浅浅,问道,“带银子了吗?” 他从荷包中拿出几颗碎银,大概四五两的样子,谢妙旋看着掌心这点银子,再看看前面排队不少穿着华丽的男人和女眷惋惜不已,这点是收买不了这里任何人的。 默默地又将这银子塞回去给他。 又瞄了眼高耸的玄都宫,心中叹息,早知道带离戈来了,直接找个没人角落轻功飞进去。 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想法,谢元驹道,“后山那边人少,直接从那边翻进去。” 谢妙旋疑惑看向他,她记得,他的轻功貌似并不是很好? “我的轻功带个人还是可以的。” 谢妙旋眼睛一亮,她们本就不是诚心来参拜的,自然不会守着规矩在那排队等候进香。 并不多纠结,立刻应了,“走!” 到了后山才发现这玄都宫委实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整个宫一半深藏山坳,另一半濒临险崖。 莫名的,她有种今天一定能查到什么的预感。 抱着这样的心理,一到后山四下无人处,就迫不及待主动将手环在他肩上。 指尖擦过他的脖颈,才恍然想起自己还打算按照谢爹的遗愿将他拿下,让他从童养夫成为夫。 两人之间最近的相处平平淡淡,称得上一句相敬如宾。 这种模式是她觉得非常舒适的关系。 而他不论是稳重的性格,还是简单的身世都是她觉得作为未来伴侣的首选。 几次舍命相救在她这里也获得信任基础,往后乱世来了,身边也有个可以交托后背之人。 况且谢爹的眼光又是真的不错,长成他这清隽俊秀高山仰止的样子,平时看着都觉得养眼。 心中不禁暗自琢磨着,有合适的机会都要主动撩一把。 谢元驹没有想到她这么主动,竟是直接就往他身上爬。 两人肌肤若有若无的碰触。 微凉的触感。 他没有忽视她嘴角梨涡浅笑,知道她是故意的,猛地一个起跳,失重感陡现。 吓得怀中少女登时啥坏心思都没有了。 宫廷政变44 谢妙旋差点没有忍住惊呼出声,这人故意的吧! 可瞧他那面无表情不开窍的样子,又不太像。 景色从眼前飞快略过,飞檐翘角、雕花窗棂。 后山翻进来,后殿倒是人影稀疏,不像前殿那般人山人海。 两人尽量避开人,认真搜查着后方的各个殿宇。 又仔细探过几座宫殿,他抱着谢妙旋轻轻落在一座殿宇后窗,侧耳倾听。 习武之人的耳力比她要好,她只能隐隐听到里面有一道中年男音和少年音,并没有打算出声打扰他,清风徐徐,他的神色专注而认真。 两人本就靠的极近,她悄步靠前,踮脚贴着他的耳朵,“里面在说什么?” 谢元驹一震,双目如电陡然射过来。 像是突然被惊到,表情带着和平素完全不一样的冷肃,眼眸中的瞳仁带着一圈墨绿色的重光。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一瞬的凝滞。 “什么人!” “嘘。”他表情一变,单手搂住谢妙旋,朝着山坳处疾奔。 琼山道人一掌拍开窗棂,外面并无异样,南风和北风在空气中碰撞打了一个旋,卷起残叶两片。 不对! 后殿并不对外开放,在这里的都是他的心腹,不会有人进经过这里,更不敢有人来这里。 可空气中碰撞的气流.... 不好! 方才虽然没有提到金丹,但是说到了赤石,若是真的被人发觉到什么,很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琼山真人脸色变化,最后阴沉道,“有人擅闯玄都宫,现在正是十年一次的开丹时,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将前殿所有人都遣散离开,封宫!” 耳旁风声呼啸,人在专注后的下意识反应能够侧面反应一个人的性格底色。 谢妙旋有片刻的怀疑,自己对谢元驹清冷贵公子的定位是否正确? 方才她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久坐上位才有的压迫。 垂眸敛下眼底的深思。 算了,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后殿原本散落的人忽然都似画卷被打破般动了起来,窸窸窣窣之声不绝于耳。 宫廷政变45 身后之人呼吸越来越粗重,谢妙旋心头一跳,扭过头,只见他眼神晦涩,眼眶赤红,充满了隐忍。 “你!”她小声惊呼,却不料也喷出了一鼻子热气,“这空气之中有毒?!” 他的声音暗哑深沉,附在耳边沉沉浮浮,“闭气,龟息。” 闭气?谢妙旋一愣,让我停止呼吸? 可他来不及细细解释,只是用手盖住她的口鼻。 她知道他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并不挣扎,心领神会配合。 身后之人的呼吸也好似暂停了,只是她最近虽然勤于锻炼,可一口气最多能憋上一小刻。 稀薄的空气被彻底消耗,胸口好像要炸开,在她实在忍不住要扒拉下他盖在脸上的手时。 那手一抬,她的脸也随之向后侧转。 唇上就压上了一个柔软。 有气息从他口中渡过来,两人四目相对,有股莫名的暧昧在两人之间萦绕。 每当她气息截断之时,他便渡气给她。 好几次,那人影都从缝隙的地上闪过。 片刻后。 “这边没有异常,”那声音停顿了一下,带着恶意,“真要有人不识相跑到这里,恐怕早就已经....嘿嘿....” “行了快走吧,今夜我们负责这里,要检查的地方可不止这一处,一处地方呆太久,这一圈检查下来,就是你我都受不住。” “走!这次的药性真烈,我已经有些受不了了,你那里还有解毒丹吗,给我一颗。” 听到解毒丹三字,谢元驹心中电转,体内的异样让他决定冒险一次。 “在这里等我。” 知道他肯定是要从那两人手中弄到所谓的解毒丹,她无声点了点头。 很快,他就追了出去。 谢妙旋慢慢从石壁裂隙中走出来。 看向铜鼎的眼中异色连连闪动。 灼热呼吸,翻涌浪潮。 谢妙涵脸颊发烫,将手中之物艰难放到荷包之中。 右手已经被烧得通红。 她方才直接开了铜鼎的盖子,掏出了几粒即将烧成的丹丸。 勉强再次爬回石壁裂隙,再也撑不住,她坐倒在地。 心中数着时间,等着谢元驹回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熟悉的身影再次回来。 谢元驹一把拉起已经有些意识浑浊的谢妙旋。 “别。” 仿佛触电,他的手贴在肩头,她身子酥麻了半边。 不由自主地想要抓握住。 身体被高大的男人紧紧抱着,禁不住喘息起来。 她闭着眼,反抱住对方,将唇狠狠咬在对方的唇上,身子忍不住颤抖。 谢元驹仰头,单手扣住她下颌,制止她蠢蠢欲动的动作,一粒什么东西就被塞入口中。 他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沙哑道,“再忍忍等下就好了,抱紧我,我们回去。” 好似被海浪拍远,她似水蛇扭动,只觉得空虚至极。 媚眼微睁,控制不住手中上下其手。 谢元驹额角直跳,强硬地锁住她两只手,有些懊悔带她来这,见她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大手猛地击在她后脖颈。 少女软倒在他怀中。 等到谢妙涵再次醒来,已经回到庄园。 除了身体有些虚软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倒是右手有凉凉的触感。 她低头,举起手,看到整个右手都被白布缠裹。 而桌案上放着一张绢帛,上面写着「已拿到金丹,内里配方会尽快解出,会速回。」 他也跟她想法一致,拿到了金丹。 唇边笑意渐盛,梨涡深陷。 谢妙旋并不觉得他这份能够揣度她心思的细腻并没有觉得有不妥之处。 反而觉得身边有这样能够不需要她开口,就知道替她解忧的人用起来真的是非常顺手。 不免对他的看重又加多了几分。 只是.... 见过了离戈用木牍记用,而他用绢帛书写。 现在对纸的普及度还不够高。 似乎她随行之物中也有类似纸的东西,色泽黄黄,小小一张用贵重的木盒盛放起来,倒显得非常金贵非常。 说不得,往后她还可以在这上面发点横财。 此时玄都宫中正大火熊熊,连天烧到了石壁之处。 琼山真人怒火冲天,不顾大火冲到山壁洞穴之中,铜鼎下只余下一点火星子,里面零星还躺着几粒未形成的丹丸。 他一掌拍向身后跪着的两人,“我封宫搜查闯入者,你们竟然让贼人在眼皮子底下烧了山,连人脸都没有看清!” 竟然还是叫人给跑了! “真人饶命!” 两人跪地拼命嗑求。 “你们该死!” 片刻后,这里只剩下两具尸体。 是日,冷冽晨气灌入口中,让人精神抖擞。 谢妙旋站在院中,看着离戈如轻盈如一片落叶在眼前,他所演练的皆是他给她的木牍之中的招式,那把她极为眼馋的长刀配合鬼魅身形带起阵阵诡谲。 一套刀法展示下来,他的脸上不见半分汗渍。 “你学会这套刀法,我们之间的交易就算完成。” 谢妙旋以为她马上就可以练习他方才演练的刀法了。 没想到,他竟然让她第一步练的是挥砍、斜劈各一千下。 谢妙旋忍不住问,“既然如此,你还演练干嘛?” 直接让她开始练不就好了。 “习武者,知其然而知其所以然,”他目不斜视地指出她挥砍一处错漏之处,继续道,“我先将你学成之后的成果展示给你看了,你心中自然就有渴望,有了渴望,就会不遗余力去学习。” “哦....” 也就是说,他方才演练实则是为了激发她的学习欲。 那他还真是多心了,她想要成为一代宗师的目标是任何人都猜不到的坚定。 “宗师?”离戈那双妖冶的眼中不见半点波澜,声线清透,击玉碎石,“你这辈子怕是达不到。” 谢妙旋:“......” 方才还在鼓励她好好练功,现在就开始打击自信了。 宫廷政变46 离戈长睫闪动两下,解释道,“武分术和道。武术修人,武道修道。术可治人,道可治国,治君。” “凡是能入道者,从两人交锋,升为两军作战。” 他细细讲来,谢妙旋才终于对武道有了系统的认知。 平常人所学的不过是武之术,是为基本功,套路,技击,功夫,是外家功夫。 而只有悟了道,才算是真的踏入高手的行列。 武道境界分为门徒、侠客、巅峰、宗师、至尊五个阶段。 三年门徒,五年侠客,真气生生不息。十年练窍穴,经脉宽如海,可在百人中穿梭自如,乃巅峰。 想要入先天成为一代宗师,体内要有霸道元气,就不是以时间来界定的,天赋和毅力缺一不可,其中天赋才是主导因素。 光凭毅力多少年都是没用的。 而现今能称得上宗师的,就三位存于世。 分别在宫廷、漠北、淮南。 至于传说中的至尊,登峰造极出神入化,可在千军万马之中取敌人首级。 只存于传说之中。 她想要练成一代宗师,对现在的她来说的确有些....目标宏远。 她问离戈,“那你现在什么境界?” “巅峰。” “谢元驹现在是什么境界你可看的出来?” 离戈撇向她,原本冰冷的脸上更是冷凝了两分,“我没有跟他交过手,不过据我观察,他气息浑厚,应也是在巅峰。” 他们两个都是巅峰,似乎也没有那么难? 谢妙旋调整了一下心态,“我就先定个小目标,先练到巅峰吧。” 看着她满脸的信誓旦旦,一时无言以对。 离戈,“......” 她认真专注手中动作,一百下、五百下、八百下.... 横砍斜劈下挑。 渐渐开始吃力,手腕沉重似千金铁悬挂。 目光坚毅,衣服早已经被汗水打湿。 她现在用的刀是临时找来的,重量并不如离戈手中那把寒铁刀,乱世已经提前了半年,她先前给自己定的三个月学刀法也显得更加迫在眉睫。 目光在他手中的寒铁刀流转片刻。 一咬牙,“能将你的刀借我一用?” 刀与马匹都是私人物品,一般都不外借,所以她也做好准备被他拒绝。 不过他却二话不说,将手中刀甩给她。 谢妙旋接过之后,左手持自己的刀,右手练他的寒铁刀。 嘿嘿一笑,“我没有十年时间来练,想要尽快完成我的小目标,必然要吃点苦头。” “同样的时间,别人可以杀一个,我则杀一双。” 左右手双刀,一心二用,简直是令人匪夷所思。就她现在初初入门的阶段,就这么搞怕是容易筋脉受损。 不过听她这么说,离戈就吞回了口中那句不赞同。 他与谢元驹一般,都是天生自带筋骨天赋之辈。 本也就是走的不同寻常的路子,到巅峰实则只是用了不过六年时间,这其中许多的非常人能忍受的过程,让他对她这种自虐似学武,竟然在一瞬迟疑之后就选择放任不管。 他也想看看她的极限在哪儿。 双刀用法比单刀要难,谢妙旋刚开始找不到法门,左手的刀好几次都险险滑出去,他走上前站在她身后,两手合握她的手背,带着她感悟用刀轨迹。 四手交握,极近的气息相闻让离戈晃神一瞬,连忙又集中精神。 每组动作早就超过了一千下,可她依然没停。 一千下,三千下,五千下... 谢妙旋耳朵都开始嗡鸣起来。 手抖得握不住刀柄,腿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但她真的不想在危险时刻等着别人来救了! 想到追风,想到谢爹,想到这视女子若玩物的世界,还有那迫在眉睫的乱世! 她的胸腔中陡然有什么破裂之声传来,全身筋骨哔啵作响。 霹雳- 离戈目光陡然闪过一丝诧异又马上转为惊艳。 这是!窍穴全开。 竟然是天生巅峰之经脉。 离戈没有叫停,沉醉在其中的谢妙旋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渐渐多了围观之人。 谢元驹,谢霄,众多部曲,甚至还有早起路过的庄户们。 谢元驹眸色一沉,使了一个眼色给谢霄,他立刻明白,将庄户们都疏散开来。 部曲们守在最外围,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没有人打断她的沉浸。 等到谢妙旋再也无力举刀,天光已经大亮,明晃晃的日光射得她晕眩了半刻。 人也从那种似醉非醉的感悟中醒了过来。 谢元驹眼角压住了眼底的潋滟光华,“竟然是...一步入道了。” 谢妙旋有些恍惚地看着周围惊呆了的众人,“你们这是在干嘛?” 谢霄震惊,“女郎!你....你竟然是天生武道强者!天老爷,我的身边竟然除了有郎君这样的天生霸道强者,还有女郎这样的天生巅峰强者。” 他美滋滋地赞叹。 先前就听到女郎碎碎念说要习武,他还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以为是女郎的三分钟热度,因她时常也会为了簪子,扳指要欢喜念叨几日早已习惯。 更何况,习武又不比得买喜欢的饰品,三两日功夫她总会放弃。 哪曾想,女郎不仅这次是认真决绝,竟然还是天生的武道苗子。 一步入道!这是什么传奇!要是家主还在,该是多么欣慰。 谢霄抹了一把眼泪,女郎竟然使的双刀!“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再看守成一圈的部曲,其中也不乏很多人跟谢霄一样情绪有些不受控制,看她的眼神多了一些敬畏。 更多的带着一种她不曾见过的狂热。 谢妙旋不明白谢霄这突然有些热切发疯的点,语无伦次的她半天没有抓到重点。 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她掩饰住心底的茫然,部曲们现在这个样子正是收买人心的好时候。 虽然有些不明所以,她仍是一脸沉静的朝着他们颔首。 离戈上前,眉宇间罕见地凝聚认真之色,“你入道了,将手给我。” “嗯。” 他的手在她腕间划过,像是不确定什么,又皱着眉头按在她奇经八脉处,半晌也忍不住惊诧,“你体内经脉全通,天生通脉,筋骨卓绝,只要稍加打磨,便可以直接跃过门徒、侠客两个阶段,成为巅峰境。” 部曲瞬间哗然。 这些谢妙旋心中那个猜测被证实,一块巨石落地。 眼中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宫廷政变47 “确实如此。”谢元驹在一旁肯定,并抬手压住了部曲们的躁动。 离戈道,“看来我要重新改一下对你的教学进程了。” 如此的习武好苗子,自然要细心培养。 离戈脑海之中已经有了新的方案,只待回去重新雕琢木牍。 谢元驹则是想到更多,他道,“在你还未长成之前,怀璧其罪,今日之事不可对外声张。” 谢妙旋明白他说的言之有理,莫说她身为女子本就艰难,在京都这波谲云诡之地,她的天赋异能怕是能让往日无仇怨之人都要升起忌惮之心。 在她还未能独当一面的时候,猥琐发育才是良策。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 离戈是教她的师傅,谢元驹是她未来的夫朗,谢霄的忠诚她不需要怀疑。 部曲们在她目光中全部右手捶胸全部跪下,“我等誓死守卫女郎安全。” 此刻,谢妙旋知道她不用再靠谢爹余荫就能彻底收服部曲们的忠心了。 往后,她,凭借自己也有了自保和保护他人的力量。 ...... 满身是伤的荀鸣被抬回府中的时候,荀珹还未回来。 他躺在床上心中热锅煎油,怨毒从眼睛里冒出来。 他一脚踢开给上药的小厮,“你个没用的东西,看到我被那贱人折辱,竟然不会来帮我?” 小夏扑通跪倒,涕泪横流,“奴没有,奴不是他们的对手,也被他们也打了啊,您看...” 他伸出手给他看身上的伤口,乌青乌青一块块。 当时公子让他在后方守着马匹说只要一会儿就可以带人回京,还让他将车厢腾空些好装财物。 结果他整理好车厢,就发现公子被那女子按在地上打。 连忙跑过去,却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东西打在身上,剧痛无比。 他又跑了几次,才发现原来是那女子身边的郎君,用脚踢地上的石子打他。 所以他真的很冤枉啊。 荀鸣不想听他狡辩,端起药碗哐一下摔在他脑门。 鲜血顿时从头顶流下。 小夏痛得战战兢兢,不敢伸手捂,眼珠子滴溜溜转,“公子,这仇你一定要报,是那谢妙涵让你去找的人,你吃了大亏,当然该去找她讲理。” “我们总归是外人,拿捏不了那女子,但谢氏好歹占着尊长名分,谢渊又是那女子的亲大伯,难道他们还收拾不了她吗。” “今日世子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她,我们只是过去提醒她该回去,结果就被她一通毒打,她根本是没有将谢氏放在眼里的,这种不孝不悌的人就该让族老们好好收拾一番的。” 荀鸣还要动手的动作顿住,他品咂着小夏的话,觉得他说得甚有道理。 他好心好意过去劝人,莫名受了一殴打,谢氏当然该给个说法。 并且要好好收拾一下这个贱人。 长辈宗族出面,她一个女子还能不顾礼法教条?! 人还没到京都,贱人就敢这样对他,他肯定要让她声名狼藉。 “还不快去递信给谢妙涵,备车马去谢府。” 谢渊这两日都没有出府,一直在等着荀鸣这边的消息如热锅蚂蚁。 距离他跟太傅承诺的三日时间只剩下明日最后一日了。 这京都有钱的人多的是,他五品参军之职,长子谢埠的六品起居郎之位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 若是错过了这次的机会,不仅他彻底被太傅一党瞧不起,就怕以后再也没有进入朝堂的机会了! 谢渊脸色难看的厉害,说起谢妙旋之时根本没有往日伪装出来的和善。 “谢齐那样的人生出来的女儿我早就该知道天生就是个反骨,若不是当时能派出去的人太少,应该让家中带上百十部曲去押送她的。悔之晚矣!夫人,明日就是最后一日了,这样干等下去不行,让涵儿去侯府问一下进展吧。” 谢大夫人放下手中茶盏,摩挲着茶沿,让人看不清她此时的讽刺笑意,北上这千里路程,一路坎坷险阻,匪患遍地,先不说他舍得让家中部曲去冒险,就说这来回的开销都是一笔。 谢妙旋这一路可是死了近千好手。 只有死的谢妙旋的人,才能削弱她回到宗族后的实力。 坐在她身边的谢妙涵按捺不住,急急站起身,“阿父,我这就去。” “慢着。” 谢大夫人皱眉,“你一个女儿家怎么能如此几次三番的上门找一个外男。” “阿母,这都什么时候了,谁会在意我出门了几次。” 谢渊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夫人,涵儿说的没错,只要我和埠儿得到朝中官职,有了官身,才是她最好的脸面,否则哪里有人会来注意我们谢府。“ “妾不是阻扰大人,你们啊,两父女都是一个性子,着急。我这里有了法子都还来不及说,就让你们着急忙慌的打断。” “再说涵儿总是去侯府,这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凡是做过的事肯定会留下痕迹,涵儿现在已经及笄,实在不能缕缕在外抛头露面。” 谢渊等不及她娓娓道来,催促道,“夫人快说,到底是什么法子。” 谢大夫人饮了一口茶,“若我猜测没有错,荀珹身为郎中令,想要探查到在京都方圆一人的下落,最多也就一日功夫。” “可这都第二日了。” “他要是第二日还没有消息传来,说不得是荀鸣主动帮我们涵儿分忧,主动去找旋儿劝诫她回来。若是我猜得没错,今日我们就能看到旋儿。” 私下中,涵儿听她的话,按照她的叮嘱吊着荀鸣。 从这来往之间,她也算出了荀鸣有着自己的小算盘,无非就是想要将她女儿做夫人,然后将谢妙旋这个金饽饽也收入府中,坐享齐人之福。 他既然有这个打算,说不得荀鸣今日就能带人去找到谢妙旋后,将她带回来。 荀鸣自身不能承袭爵位,好歹也是钟鸣鼎食的家族养出来的嫡子,自有一番风流。 谢妙旋这种南蛮之地长大的女郎,乍然见到这样的郎君必然会倾心。 况且若是荀鸣聪明,让他兄长荀珹将禁卫军借给他一些人手,就算谢妙旋真的生了异心,那也是没有办法抵抗的。 她想的很好,可等荀鸣跌跌撞撞一身伤的来到谢府,得知谢妙旋不仅没有听话回来,反而将人打了一顿后,脸上的运筹帷幄顿时消失。 只留下一片阴鸷杀气。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99。鸟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wap.99 宫廷政变48 谢渊更是气得砸了一套茶盏。 “她不听你的话,难道连我这个至亲的大伯的话也不愿听了,我亲自去庄园将她接回来。” 若她实在不知好歹,阻扰了他的路,眼中毒辣一闪而逝,那就别怪他这个大伯心狠。 谢大夫人开口,“既然她如此顽劣不堪,想来是打算好了,她身边还有约莫百十部曲,大人若去,最好是让族中一起,带上足够的人手方可。” 她的话让谢渊脚步一顿,转念一想,若是带上族中之人,那不是要跟这些人分一杯羹,当机立断道,“不必了,将家中所有部曲都召集上即可。” 带一个女郎回来,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现下天已经黑透,等他们筹集好四散的部曲,终于有百人之数时,已经宵禁时分。 谢渊气得都顾不得家中还有荀鸣在,喝骂了好几个手脚慢的部曲。 谢大夫人在一旁道,“她人是跑不掉的,明日早早出发便是。” 在谢妙旋沉浸在武道感悟之时,有荀鸣带路的谢氏大房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穿过热闹街市往她这里赶来。 温叟今日早早就来到京都集市,女郎那日给他外孙赐了名字,又允诺了他后日可入她门下做事,还有一贯钱可以领,一家人这两日都欢喜。 就连病重的女儿气色也逐渐好了起来。 想到外孙最爱吃糖葫芦,他便决定外孙一个惊喜。 裹紧怀中的三串糖葫芦他脚步不慢的朝着城门口走去。 突然一阵马蹄疾驰在身后响起,“贱民,滚开!” 荀鸣本就一肚子火气,看到前面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老叟挡路,夺过一旁部曲的长枪,猛地投掷出去。 噗呲- 沉浸在喜悦的温叟只觉得心口一凉,整个人惯性飞射出去。 怀中的糖葫芦滚落在地,热血从他的胸膛汩汩流出。 “...糖葫芦...” 他奋力地想要将身前的糖葫芦捡回,可就这一指的距离却成了天堑。 “啊...杀人啦...” 四周人群骚动,有脚刚好从糖葫芦上踏过。 “不...不要,别踩,这是要给宴礼的...” 荀鸣见这老乞丐竟然还有口气息,直接一脚将他踢到路旁,啐了一口,“挡爷的路就是找死。” 呼啦啦一群人就这样出了城门。 没有人在意街角多了一具乞丐尸体。 广阔的田园出现在谢渊等人的面前。 一群人蚂蟥过境般横扫过尚未收割的良田,压塌了一路的粮食。 谢渊看着占地广阔的庄园,眼热不已。 这里得有上万顷! 京郊地界,起码价值五万两银。 谢齐竟然悄无声息地在京郊置办了这么大的产业,这是想干什么? 他还未被除族,这些家业该由他这个族长来打才是,谢齐简直是不知所谓。 他们一路没有遮掩行踪,很快就有巡视的部曲挡在了他面前。 荀鸣早就将打探到的消息告知了谢渊,他看到十来个龙精虎猛的部曲持刀戒备,怒斥,“睁大你们的狗眼,我乃是谢氏族长,谢妙旋之亲大伯!” 谢大夫人也道,“你们就是护送旋儿来京都的部曲吧。可还记得这三人?” 翠儿年嬷嬷温涿三人上前。 拦路的部曲看到这三人,手中刀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这三人是随他们一路从南海郡到京都之人,他们自然都识得,特别是翠儿先前更是女郎身边随侍的贴身女婢。 这真的是女郎的族人,原本他们一路就是去投靠谢渊的,女郎虽然临阵选择了不再投靠宗族,他们作为谢氏部曲,一时不少人踌躇,不敢真的对谢渊等人动手,一时进退不得。 “还不让开!谢妙旋呢!让她出来见我。” 有那聪慧之人见势不妙,已经连忙跑回去禀告谢妙旋。 他们的动静太大,谢妙旋已经听到了马蹄轰鸣,提刀就往外走去。 和前来通信的部曲迎头撞上。 “女郎,族长来了。” 她眉头一蹙,“是谢氏大房来人了?” “是,他们还带了一百多的人马,全部都夹枪带棒。” 来者不善。 “你去通知郎君召集所有部曲。” 等她赶到僵持之地的时候,周遭的良田已经都被毁了,黄橙橙的麦子散落在泥地之中。 庄户们也都聚集在四周,敢怒不敢言。 谢妙旋的脸沉的可怕。 翠儿一见到谢妙旋就朝着谢渊等人道,“家主,是女郎。” 谢渊谢大夫人看向谢妙旋,少女一身的骑马装,束腰紧袖,肌肤莹润,鼻梁挺翘,眉目间带着英气。 翠儿,“女郎,家主来了还不快快拜见。” 她等着这一天不知道多久了,想到自己的一番筹谋因为谢妙旋的临阵倒戈害她吃了多少苦头,她就迫不及待想要看到谢妙旋被谢渊惩治。 她想要靠近谢妙旋,被谢妙旋侧身避开。 “你这背主之人还敢来我面前?” 谢妙旋目光清冷,琉璃眸子中带着森冷寒意,翠儿一惊,想到身后站着的是谢氏家主,想到只要现在她表现得好,才能重获谢大夫人的看重,又挺起胸膛。 “女郎这是还在生我的气?” “可你再生气,也不能见了家主都不拜见。” 看着谢妙旋水眸莹润,眉间的英气让她更添了几分明艳动人,怨毒就像蚂蚁啃噬她的心脏。 都是丧父丧母的孤女了,凭什么她还能如此傲气。 “女郎从小就是这样,不顾大体任性妄为,现在竟然连家主都能不放在眼里么,我一路辛苦陪你到京都,可你竟然自己的名节非要跟着谢元驹走,还因为我劝了你,就要打杀与我,你这样的主子我翠儿伺候不起。” “况且你说我背主,明明那些东西是你赏赐给我的,到头来就因为我一句话不合你心意的话,就说那些东西是我偷的,女郎御下难道就是用栽赃陷害的手段不成。” 翠儿一番话将她高高架起,心中暗想,等今日谢妙旋服软后,得罪了家主,往后的在谢氏的日子肯定也不好过。 宫廷政变49 谢妙旋的目光一直都在谢渊和谢大夫人流连。 就连一旁端着矜持和满脸得色的荀鸣都没有放过。 翠儿在指责她之时,这这谢渊并没有出声阻止,反而像看戏一样的等着她,似乎在等着她丢尽脸面之后的跪地求饶。 谢大夫人在旁看似说和,频频蹙起的眉头和叹息声也说明她对自己的不认可。 在实际看到谢氏大房一行人后,心中那最后一点对于谢氏的侥幸宽容彻底消失殆尽。 她抬眸冷淡。 根本不顺着翠儿的思路走,直接掏出一叠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堆小字,上面三个鲜红的巴掌印触目惊心。 “这是你们三人贪墨主家银钱的画押,里面罗列你们偷盗主家银钱罪状翔实,我正愁找不到你们,既然你们主动送上门,来人!将这三个背主之人给我拿下。” 未料到她说翻脸就翻脸,谢渊失了看戏的心情。 “我看谁敢!”他高声怒喝。 谢妙旋嗤笑一声。 “我还真敢,不说我手中有翠儿年嬷嬷温涿三人的供词画押,就说翠儿的卖身契可是在我手中,我处置一个下人,还轮不到外人置喙。” 谢渊闻言脸色铁青,她竟然说他是外人? 这谢妙旋是个什么东西,好言好语相劝竟然不听,这副样子是故意在当中打他的脸。这翠儿早就已经投靠了他,年嬷嬷和温涿更是他身边之人,当真是给了她脸了! 谢妙旋吩咐左右,“还不快将这背主之徒拿下。” 有部曲上前要扭翠儿。 见谢妙旋态度强势,想到自己的卖身契,翠儿的脸色刷的惨白,忍不住后退两步。 赶忙躲到了谢渊的身后。 “好好好,”谢渊腾的大跨步上前,声音里带着再也无法忍受的怒极,“你眼中还有没有尊卑?见到我这个大伯,还敢在我面前如此咄咄逼人,就不怕家法?” “家法?”谢妙旋眉宇间满是冷凝,“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跟你们是一家人?” 她根本不想浪费时间跟这些人渣虚与委蛇,今日他们敢这样践踏她的庄园,若是她今日态度稍加柔和,怕是就能被他们死死拿捏。 与其跟他们假意成为家人,不如趁早撕破脸皮。 “我谢妙旋长到十五岁,没吃过你谢渊一口粮,半口水,你也配称为我的尊长?你是个什么东西。” “你!” 谢渊没有想到她竟然这样一副泼皮态度,脸上顿时青白交加,“就凭你冠着的是谢氏的名,流的是我谢氏的血。” 谢妙旋低哼了声,带着显而易见的嘲弄。 “呵,这天下姓谢的人多了去,我阿父也早就被你赶出族中,要是你要跟我算账,也可以,他当年吃喝了谢氏多少,你一一算来,我折现给你。” 谢爹当年作为嫡子,谢妙旋不用想也知道,在谢渊这种小人手中过的是什么日子,十几年吃喝下来,顶天了不过是千余两银。 更何况,“我祖母本也是世家大族,外嫁女的嫁妆可是私产,顺便也将这个一并都给我算了,少了我会补,多了也全给我吐出来!” “记住了,我阿父吃了用了的跟我祖母的多一文我不要,少一文我也不答应!” 谢渊感觉自己的脸好似被打得生疼,谢氏这些年上下打点,他爹前头三位夫人的嫁妆早就消耗得一干二净,哪里还有硬气跟谢妙旋在这上面耗着。 他虚张声势道,“谢齐死了,若你是男儿还可以继承,你一个待嫁女,还想肖想嫁妆?”这嫁妆自然是归了族中。 这无耻的劲,谢妙旋算是大开眼界,吸血的蚂蟥还敢在这里跟她大言不惭地谈论尊长。 “那我可不管这些,要是你拿不出来,我就将你们私吞夫人嫁妆的事情抖落出去。” 谁要面子,谁吃亏。 谢渊作为要在京都长期生存筹谋之人,她就不信他能彻底将名声丢在脚底任由人议论。 谢园惊愕地指着她鼻子,“冥顽不灵,忤逆不孝,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 “我要是就不听你们的呢,你能如何。” 看着不过一下就被气到跳脚的谢渊,和始终神色镇定的谢妙旋。 谢大夫人到底没有忍住,忍不住开口,“谢齐当年做错事情,被赶出家族,可你别忘了他依然还在族谱之中,” 她沉着眼语带威胁,“你就不怕你阿父的尸骨进不了谢氏宗祠,没有了香火祭拜,成为孤魂野鬼?” 谢妙旋看向谢大夫人,桀然一笑。 “你们谢氏的族谱我可不稀罕,我已经自立女户,又娉了夫朗,往后我的孩儿就是我阿父这一脉的,他自有我的香火承继,不劳你们这些惦记他身后家财的贪心狗吠之辈惦记。” 这下谢大夫人也变了脸色。 多少年了,她还是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成狗。 谢妙旋小嘴不停。 “我谢妙旋一不靠谢氏供养,二不奢望你们能让我封侯拜相,三不需要你们为我相看人家,何惧之有? 她声音如山涧清雪,重重砸在谢大夫人心头。 她这一席话如冷水落进滚油,四周之人都是瞬间喧腾。 他们所在意的东西,根本不能给她任何的束缚,真要说起来,他们也拿她这样的滚刀肉没有办法。 发疯就能解决一些事情,为何要委曲求全。 谢大夫人忍了忍软声假仁假义的关切道,“你可知没有了谢氏作为依靠,你立刻就从上等户转为下等户,丁户每年的苛捐杂税你就逃不掉,光是每年一次的服役你怕是都挺过不去。” 脱离了家族的庇护,这世道能生吞了她不可。 谢妙旋从容,“我有的是钱,以钱代劳役对我来说小菜一碟。” 谢渊见她软硬不吃面如土色,心中恶意攀升。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可怪不了他了。 “你这女户没有族长印戳,根本无效做不得数,是你收买官府得来的吧,若不想被告发,就乖乖同我回去!今日我便用族长的身份将你带回宗祠,好叫宗族上下好好看看你这个忤逆不孝之人。到时候让宗族上下都来看看你这不孝女的嘴脸。” 宫廷政变50 看着他狗急跳墙的架势,跟着谢大夫人两人一唱一和,谢妙旋心中只有索然和反胃。 “你威风耍错地方了吧,你真当凭你几句废话就能对我为所欲为?以为我这样就会怕了你?” “我立户手续一应俱全,你说做不得数就做不得数?” 谢渊还要再开口,谢妙旋已经不耐烦了,跟他在这浪费时间,她还不如回去继续练刀。 手按在腰间,缓缓抽出手中双刀。 既然谢渊今日气势汹汹带了这么多人上门。 抱着的也就是文说不行,就武力镇压她的打算。 双方立场对立,立场决定三观。 他眼中满满的算计和恶意不是凭借她几句话能够消散的,她说再多都是无用功。 懒得再多费口舌,“我看你是欠教训,真当自己是一盘菜。我不介意大义灭亲,替天行道,教你做人!” “来来来,谁第一个上?你?” 寒刃扫得谢渊脸颊生疼。 荀鸣对她这架势再熟悉不过,昨夜被打得剧痛的伤口陡然开始作痛,他悄声往后面的马车躲。 谢渊看她眼中杀机浓重,像是要无所畏惧要一刀砍死他的样子,吓得噔噔后退两步,脸色血色尽褪。 这是什么杀神,谢齐当年也是名冠京都的世家贵公子。 怎么会生出这么个不按常理的女郎来。 一言不合就拔刀。 他腹中许多的话还未说完。 身后的谢氏部曲立刻围拢过来。 谢妙旋身边的十数部曲也提刀戒备。 毕-- 双方瞬间剑拔弩张。 谢妙涵在后方悄声问翠儿,“她竟然会武?” 翠儿轻嗤,“女郎是跟着郎主学过一点皮毛,会耍鞭子罢了。” 谢妙旋失笑哑然,“会耍点鞭子就当自己是高手了,架势摆得这样足,当真是没有在小地方呆久了,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谢大夫人盯着场中,原本也被谢妙旋的动作吓到,听到翠儿这么说,心说这才是理所当然。 都怪谢妙旋拔刀的动作太过自然,搞得像个绝世高手的样子骇了她一跳。 她们这边人数是谢妙旋的十倍,遂朝着谢渊低声道,“大人,既然她油盐不进,不如直接将人捆回去再做打算,等到了家中,她失了自由,女子嘛,再被调教一二,自然知道服软。” 只要把人带回去了,搓圆还是揉扁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谢渊也想到了这层,他原也打算要是谢妙旋不听话就直接强行将人带回府中。 这诺大的庄园还有她身后的巨财,让他也陡然下定决心。 眼中喷火,狠狠一跺脚,“既然你非要一意孤行,无视礼仪规矩,那就怨不得我要替你阿父好好教导一番,出手狠辣了。” 他一声令下,谢渊带来的百十人团团将谢妙旋十几个人围住。 就算十来人看起来武功不俗又有什么用,双拳难敌四手。 谢园眼中显出得意之色。 似想到什么,他连忙道,“速度快点,她要是抵死反抗,不用顾忌。” 要趁着谢妙旋还没反应过来,早点将她捉住后,免得她其他的部曲前来营救。 世家大族中都有豢养部曲家伎的传统,谢氏这些年来族中没有出仕之人,勉强撑着面子养的这些部曲每年都耗费他许多的银钱。 他一个也舍不得在这里有什么折损。 况且他早已经将谢妙旋这边的所有东西当成自己的。 哪怕现在跟他对立的这些人,以后也都是会在他手底下听令的。 自然希望能够将损耗降得越低越好。 双方人马一触即发,谢妙旋第一个人冲上前,双刀左右一劈一划,直接砍伤两人。 她动作迅猛,谢渊带来的部曲这些年受到的供养根本都是吃饱饭充门面用的,哪里会是她的对手。 也多亏了她今日才开始习得刀法,否则以她的通脉之力一刀能直接劈死一人。 可即使这样,她砍人的手起刀落速度实在是快得让谢渊脸色乍青乍白。 她双刀挥舞的刀光乱射,更是带着十几个人将包围圈打出一个缺口。 身后的十几个部曲第一次跟着女郎作战,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嗷嗷往上冲。 他们这些部曲可是谢齐从小培养,请了大能日日教授。 更是有谢元驹这样的领头人天天给他们加压力,龙精虎猛的能以一当十。 这么久没有真枪实刀的对敌早就刀剑渴血。 于是乎,不过是眨眼间。 看起来数量远远超过他们的百十人的队伍愣是被十几人的队伍全面压制。 被打的节节败退。 要不是身后这些部曲看到谢妙旋只是将人打残,没有下杀手,恐怕地上已经躺了一地的尸体。 “这...走走走。” 谢渊在几个部曲的簇拥下慌不择路地朝着马车奔去。 看样子是打算直接弃众跑路,连谢大夫人和谢妙涵都顾不上了。 可谢妙旋就盯着他呢,怎么会让他顺利跑了。 手中长刀刷一下丢出去。 精准刺在谢渊的脚背,顿时将他钉在地上。 谢渊惨嚎着,事情进展完全超出他的掌控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谢大人?想去哪里?我让你走了吗!” “既然有胆上门挑衅,就要做好被揍的准备,今天我就教会你这个道理。” 谢妙旋从谢大夫人身前经过,谢大夫人再也稳不住脸上慈爱神色,抱着谢妙涵瑟瑟发抖,躲避着她的靠近。 谢妙旋语带讥讽,“谢大夫人,你看你的夫君,遇到危险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抛弃你们母女,啧啧。” 最后的两句啧啧,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她单手拎着刀路过谢大夫人和谢妙涵,在她们惊恐的目光中靠近了谢渊。 那几个部曲还想要上来抵抗一二,就被身后赶来的一个部曲单挑干倒。 谢渊色厉内荏,“谢妙旋!京都可是天子脚下,你肆意行凶,就不怕大理寺吗。” “我不是,我没有,你可别乱说。我不过是正当防守,这里是在我的庄园,主动上门寻衅滋事的可是你,谁看到我行凶了。” 她凉凉的回着,在谢渊犹如看毒蛇猛兽的眼中,猛地朝着钉住他脚背的长刀一抽。 宫廷政变51 “啊-” 谢渊脚背血流如注,顿时委顿在地。 有些嫌弃地将刀尖在谢渊的衣服上擦了擦。 收刀入鞘! 酣畅淋漓打完一场,顿时觉得周身筋骨松快。 “郎君,我们还不上前帮女郎吗?” 谢渊让人围攻谢妙旋的时候,谢元驹就已经领着余下部曲到了。 他不过是一眼就看透了谢渊带来的人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草包,便阻拦了谢霄迫不及待想要带人冲杀下去的劲头。 看着谢妙旋仅仅带着十几个人还能兼顾左右将百余人队伍冲散,打乱,收服。 行动有序,兼顾左右。 隐隐成为队伍的一把尖刀。 他眼中欣赏之色不绝,从只能躲在他身后,再到能独当一面她只用了短短的时间。 他眼神闪了闪,“再等等,女郎没有开口喊我们,就说明她能处理。” 他们这么多人在远处观望,谢妙旋是发现了的,没有开口说明她有自己的成算,只需要静观其变。 看着被丢在一起几个人,谢妙旋悠哉游哉地绕着他们转了一圈,眼睛像月牙儿般弯起,“该怎么办呢,不如把你们全部灭口了,然后一了百了好了。” 几乎要疼晕过去的谢渊面孔峥嵘,他好歹当了这么多年的族长,知道这个时候若是叫谢妙旋知道他心中恐惧,怕是真的要被她屠戮,紧绷着脸额头青筋暴起。 “我是谢氏族长,一旦我有失,族中必然知道,况且这一路我们并没有遮掩行踪,想要查到我们被你坑害易如反掌,到时候整个京都都会知道你的滥杀,朝廷不会不管。” “你想与整个谢氏和朝廷为敌吗。” 谢大夫人紧紧抱住谢妙涵,眼神掠过荀鸣,“荀公子是曲成侯嫡子,他的兄长更是禁卫军郎中令,我们能找到你可是世子递的消息,若是你不怕被禁卫军围剿,你尽管动手。” 啪啪啪- 谢妙旋鼓掌,“谢大夫人倒是比谢大人更要悍不畏死,厉害厉害!” 荀鸣抖抖索索,咽了咽口水,有些怨恨谢大夫人将他拖了出来,可他是真的有些胆寒,接连两次看到谢妙旋凶残,在他心中已经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他如今再看到那张明艳灼灼的脸,只觉得像是恶鬼转世。 他真的害怕谢妙旋会突然一言不合就不管不顾的将他斩杀在这里。 “我是无辜的,要不是谢大夫人恳请我找你,我根本不认识你。你我之间无冤无仇的,你放我走,我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以后见到你都绕道走,我保证不会跟阿父阿兄告密。” “况且你并没有什么损失不是吗,受伤的也是我们...” 他的声音带着嗫嚅。 谢妙旋失笑,“我没有受伤,那是因为我厉害,以你们的恶毒,若是我不厉害,怕是早就被你们捏圆揉扁了,可不是你拿来炫耀的功劳。” 不过他们说的也没错,现在还是太平时候,自然是没有可能将这么大一群人斩杀了的,她不过是故意吓唬一通他们。 现在到了谈判桌上了,先唬一通才好方便她从他们身上割下一块肉来。 所以她道,“我既然能千里北上,就能就地杀了你们后带人直接离开,天高皇帝远,谁又能真心实意的帮你们报仇?” “只要我躲到没人的地方,熬个三年五载,你们说,到时候谁还会记得你们?” 谢渊荀鸣等人都没想到谢妙旋竟然是这么打算。 听起来野蛮至极,竟是连自己的前程都不要。 可细细想来,她这一套还真的行得通,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狠的怕不要命的。 她真的这么做,别说三年五载,怕是过几个月京都中的热闹新鲜事一盖,舆论过去,谢氏就放弃了他们这一房,更没有人会愿意花那么多钱来上下疏通关系找谢妙旋。 曲成侯儿子众多,荀鸣占了一个嫡,可他又不是唯一嫡子,真被谢妙旋躲到那深山老林里去,他们也找不到人。 见他们都一时哑口,各个都有些惊恐的望着她。 谢妙涵左右张望,见阿父阿母满脸惨白,哇的一声被吓得痛哭,她一个闺阁女郎,整日计较的不过是针头线脑,自己屋中的一亩三分地,再多不过是未来要嫁入什么人家,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闭嘴,吵的我耳朵疼,再吵我第一个拿你开刀!” “嗝-”谢妙涵打了一个哭嗝,连忙捂住嘴。 “想要我放过你们,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们签下每人一万金的欠款当做我这次被你们吓到的补偿,我就当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一万金?! 还是一人? 谢渊眼前漆黑,他不可置信,“这里有一百三十人!我怎么可能有一百三十万金!这不可能。” 这么多钱,他根本没有,他要是有这些钱,哪里还用惦记着谢妙旋的巨财。 “谢大人,你没有钱,可以不要这些部曲。你将这些部曲转赠给我,我保证留他们一条命,你姓谢,我也姓谢,跟谁不是跟。” 说到底他们同宗,部曲从大房到二房只不过是家主一句话的事。 但显然谢渊舍不得。 谢妙旋残忍加码,“若是你既不想将人转给我,又不肯拿钱赎人,这么多人留在我这里只会是祸害,别给我心狠手黑直接送他们归西了。这些人可都是因为你刻薄而死的。” 她一抬手,身后部曲就将刀剑放到谢渊带来的人脖颈之间。 谢渊目露阴狠,若是不能带这些人回去,成为以后刺向他的尖刀,还不如让谢妙旋杀了他们,而她说的一万金契,只要等他回去,也想想办法说是她杀人越货的威胁。 谢渊眼珠一动,做了他半辈子枕边人的谢大夫人如何不知。 她扯住他的袖口,“大人,不可。” “她在诈你!她根本没有打算杀这些人,就是故意让你说出杀了他们的话,好让这些部曲彻底跟你离心,这样就能兵不血刃的将这些人收入囊中!” “大人不如先答应一万金契,这些人留在便是,只要等我们回去了,这笔钱我们不认拖着不给,而且这些部曲留在这里,就是埋在她身边的眼线。” 宫廷政变52 谢渊略作思考就明白了谢大夫人的意思。 等他们回到京都,一切才有操作的余地。 今日签欠款等他回到京都有的是办法让她做不了数,且留下众部曲使她多一个烫手山芋。 区区一个女郎,又跟家族撕破脸,这些部曲怎么可能跟她,丝毫没有前程可言。 族中又知道谢妙旋来京都的人不少,他们大房根本不可能欠二房钱,若硬要追究,找到这一笔欠款的来龙去脉,反而将她今日所为牵扯出来,她的名声便算是彻底毁了,他还可以趁机到京兆府告她敲诈。 而这一百多的部曲留在这里,他就不信她能收拢,留在这庄园谁说不是一件好事,能时时刻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想通了这一茬,谢渊爽快地签下了谢大夫人和谢妙涵三人的欠款。 荀鸣就怕被他们留下,自己主动签了欠款,也跟着赶忙走了。 坐在摇晃的马车内,谢大夫人看着一旁蔫蔫的荀鸣,对着谢妙涵使了眼色,一通哥哥妹妹的好话之后,终于哄得荀鸣的怒气勃然。 口中直答应着回去找兄长禁军前来,看谢妙旋还能如何嚣张! 这口窝囊气一定要找她讨回来! 被留下的翠儿年嬷嬷温涿三人面面相觑。 翠儿,“女郎,我都是被年嬷嬷指使的啊,求女郎看在我多年侍奉的份上饶我一命,往后我必定尽心侍奉女郎。” 翠儿一向知道谢妙旋看似凉薄心狠,实则最是心软。 就连看到街边的乞儿磕头都会发发善心,跟她所期望的到了谢氏之后谢渊和谢大夫人对比之后,她才发觉谢妙旋先前待她有多好。 她跟在谢妙旋身边同吃同住,奢衣美食,而她在谢氏这几日着实跟着下仆吃食,简直是食不下咽。 她哭着恳求,“奴只是以为郎主死后,家主是名正言顺的长辈,他又是族长,所以不得不听他命令,他用奴的性命威胁,奴才自作主张帮你应承了家主的要求,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啊。” 翠儿暗想,只要恳求着她心软了,她自信下次再行事必然更加小心谨慎,不叫谢妙旋察觉。 翠儿眼底的闪动的理所当然和算计谢妙旋没有错过。 她瞅着她惺惺作态的脸,失去了再沟通的欲望。 “翠儿,我本来不想杀你的,可你没有珍惜我给过你的机会,还敢跟着谢渊来我这里做出头鸟。而你先前欺瞒主家,背主令投跟外人合谋害我,北上一路各种找机会故意涉险,这一路因你而死的部曲不下百人!桩桩件件都该当诛。” 年嬷嬷和温涿谢妙旋根本没有给他们开口的机会。 利索地转开视线,“堵住他们的嘴,拖下去砍了。” 看着被留下的一百多谢氏部曲,她正色,“你们也看到了,谢渊他根本不当你们是人,凉薄无情,刻薄寡义。遇到危险一心就想送你们去死,根本不会为你们周全应付半刻,这样的家主你们还敢追随吗。” “我身为谢氏嫡出二房女郎,你们转头追随我实属正常,只要今日你们真心归顺与我,我可以承诺往后大家都同我之部曲地位一样,不仅有月俸可拿,还可以学到像他们这样的武艺,难道你们就愿意一直做个草包,不想像他们一样能够以一当十?” 她的话让谢氏部曲众人目光闪动,谢渊对待下仆部曲算不上好,别说月俸,大能教授,有时更是连吃都不可能吃饱,经常是饥一顿饱一顿。 可也有不少人面露不屑,即使她方才展露了自己的武功能力,可那又怎样,她只是个女郎,以后若是嫁人,就是夫家的财产。 跟着她,就会变成两姓家奴。 谢妙旋觑着他们表情各异,她不可能一一在这里交心攀谈,只继续道,“我并没有杀人的癖好,也不想养心中有怨之人自讨苦吃,若是有人不想追随与我,现在站出来我放他离开。” “不过...”她声音拖长,带着杀机,“离开的人必须留下一条手臂。” “就算我善心,也不可能直接放了你们,万一转头你们找了谢渊,不就又成了对付我的刀剑。” “要走还是要留,我给你们三息时间决定。” 因为听到她可以放他们离开而蠢蠢欲动的人霎时偃旗息鼓。 砍掉一条手臂,留着性命又有什么用,他们作为部曲,自己名下没有田地,少了一条手臂更加比不上双手健全之人,连种地都比不过别人。 更何况要不是种田没有活路,他们也不可能成为部曲。 部曲中也有不乏是为了能够攀附高枝,更进一步的,那就更不愿自断一臂成为废人。 三息之后,没有人站出来。 谢元驹这时才带人走到场中。 他身后还跟着呼啦啦一百多号人。 谢元驹带头单膝跪地,面带恭敬,“女郎。” 身后一百多人同时捶胸单膝跪下,“我等誓死效忠女郎。” 声振寰宇,响彻云霄。 谢氏部曲这边许多人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方才她身边十多个人就将他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竟然还有这么多人! 同为部曲,谢妙旋这边各个龙精虎猛,身姿矫健。 反观谢氏部曲,肌肉松弛,耷头耷脸。 这些差异让想要更进一步的谢氏部曲中的人心思愈加浮动。 更有原本就生了追随之心的人,在看到她原来有这么多追随部曲,竟然有人跨步走出,“观,愿意誓死效忠女郎,此生绝无二心!” 观其实一直在暗中观察谢妙旋,第一次见到她的惊艳,到被她武力折服的赞叹,再到她果决行事收买人心的智谋,都让他心折。 他是家中儿郎众多,养不活所以才被卖了,后来谢渊见他体格高大买入府中做了部曲。 在望族里面多少接触到了新的世界,见了世面之后自然想要更进一步的人。 同时他对自己也有着要求,曾经他一度羡慕石府部曲,他们个个每日操练,比他们谢府部曲可要扬眉吐气许多。 可他更知道,石府部曲不可能会像谢妙旋的部曲这般....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绞尽脑汁才想出一个词,上下一心。 所以,他想要追随谢妙旋。 即使这次赌错,那他也不后悔。 谢妙旋哈哈大笑,手拍在观的肩膀。 宫廷政变53 “大善!能在这样情况下第一个做出大胆决定,你很有胆色!我甚欣赏也,观,今日我便给你赐姓,你可冠我之姓,为谢观!” 观大脑轰然,眼眶一热,重重低头,“谢观多谢女郎赐名!下属受恩,必以忠心报之,当以此身荐轩辕!” “可,起来吧。” 谢氏部曲中有不少人因为赐名彻底红了眼,心中暗恨方才自己为何不第一个效忠,让谢观领了头功。 现在再出去表忠心,为时晚矣!悔之晚矣! 不管谢氏部曲还有多少人在捶胸顿足,谢妙旋指着谢元驹给他们认识,“这就是你们的部曲首领,谢元驹,也是我未来夫朗,往后就由他来统领你们。” 谢观快速抬头看了谢元驹一眼,女郎的夫朗也姓谢的话,往后就算女郎出嫁了,他们也仍然是谢氏部曲,仍是女郎之私兵。 毕竟方才谢元驹可是跪拜了女郎。 谢元驹朝着谢妙旋语气温和,“放心交给我。” 他走到百步开外,猛地一拳轰出,一块人高巨石轰然碎裂。 扬起一片尘土飞扬。 这下不用谢妙旋再做任何铺垫,谢元驹直接用武力震慑了这群好刀口舔血的部曲。 先是通过挑拨关系,后又通过利益引诱,最后再武力震慑。 谢妙旋一套组合拳打下来,谢氏部曲泰半人心彻底动摇。 不过她也知道半路收的人,不太可能转瞬由身到心皆被收拢,先将人稳住了,收心再徐徐图之。 庄园后山。 站在高处能很清楚的看到谢霄和谢观带着两队人马一前一后,每人手脚都绑着沉重沙袋在操练。 这是谢元驹布置的每日任务,每人必须每天跑十圈后开始对练。 谢观这对人马已经落后了谢霄带着的人足足三圈。 也许是肚子中那一顿油水充足的吃食让他们都看了希望,虽然各个都是残兵败将,也都不服输的咬牙在坚持。 有了新的人加入操练,谢霄那一对原来的部曲也似打了鸡血,不遗余力的在向新人展示肌肉力量。 谢元驹侧脸看向身旁目光深远的谢妙旋。 “舆图已经到手了。” 递过一卷册子,谢妙旋接过细细浏览山川图样,开始在脑中思索退路。 清风送来一声婉叹,谢元驹目光流连在她通透白皙的脸颊,她真的不一样了。 变得更加坚强,做事也有了清晰的目的。 他现在还看不懂她的布局的话,就不可能了。 让他买粮,收舆图,现在又设计收了谢氏的部曲为麾下。 她,在找地方割据一方。 眼中的赞赏流露,几乎没有接触过朝廷事宜的她到底是何时看透了朝堂的混乱。 但他知道,自己会全力助她完成这个心愿。 觞叟来信已经越来越急,几乎到了每日一封的节奏。 若他走后,之后...... 不知还能否有机会再见。 谢妙旋不知道他的百转柔肠,感受到身旁人灼热视线,突然转头和他不期然四目相对,梨涡浅浅。 “在想什么?” “女郎想好下一步去哪里吗。” 不意外他会猜到,谢妙旋也没有打算对他隐瞒,纤细手指在舆图某处一指,“这里,如何?” 东南,桑洲,郭县。 他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此处甚为安全稳妥。 她道,“此处远离京都,也不在绍幽王的封地内,外无强权,内又物资丰饶,雨水充沛。” 谢妙旋合拢舆图,美眸中是让人望了就移不开眼的潋滟。 乱世将起,藩王割据,节度使和太尉在京都将天下搅得天翻地覆。 外有强敌匈奴虎视眈眈。 兵祸横行,天灾也随后席卷半个中原。 手中只有几百人马,这点人命,在战争机器前不值一提。 她不会蠢到以为就凭借这点实力就能跟众枭雄天下争霸。 必须要先韬光养晦,囤积实力。 同时,在见识过庄园的庶民困苦之后,她便决定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救助更多的无辜百姓。 虽不能一揽大厦将倾,却能为被世家门阀视为猪狗的庶民谋一片生存空间。 而谢元驹,就是她手中最为锋锐的利刃。 他的功夫能力她也不舍,明珠蒙尘。 有意助他成为一代封疆大将,封狼居胥。 等日后... 胸中似有烈火熊熊。 谢元驹道,“现今粮食布匹已经购入数百车之量,盐也囤够三车,铁器下定千斤需要一些时日送到。” 她有些吃惊。 万斤铁器足够万人部曲配备精良装备,千斤铁器虽然低于谢妙旋的最终预期,但她知道这已经是在朝廷尚存的情况下极限。 要不是现在朝廷上下腐朽,盐铁乃朝廷命脉,被朝廷垄断。 他能用钱弄到这些,可以想见现在超纲败坏到何等程度。 这么大批量的东西在手,心中对乱世的恐慌少了许多,“我们手中还有多少余银?” 他沉吟了一下,“算上今日加入的一百二十人,只够我们按照现在的日常消耗再运转三月。” 她,竟然已经这么捉襟见肘了? 真是钱到用时方恨少。 不过三月也足够了,在京都还待不了那么长时间,现在去处已定,距离乱世只有不足六个月。 北上这一程一千六百里路,紧赶慢赶共计都走了足足两个月的时间。 要赶在乱世来之前到达郭县安顿。 她思忖说,“如若将庄园卖出,作价几何?” 默默计算着,庄园里面的人都带走的话,花费在路上的时间就更多了。 若想人员一路没有减员损伤,行路安全,最少腾出四个月时间来。 “女郎的庄园占地两万七千亩,可得白银五万。” “五万,”谢妙旋思量了一下,若是能将庄园卖给一个不差钱又好面子的人抬抬价的话,嘿嘿。 京都之中最为斗富的人非石乾莫属。 脑海之中算盘拨哗啦作响,谢妙旋随口又问,“金丹之秘可有线索了?” 这不过是她随口一问,那日谢元驹留信给她说「已拿到金丹,内里配方会尽快解出,会速回」到后来她跟离戈练功开通脉之时,也不过是过去了几个时辰。 她故意提这一嘴,抱着的是想要故意挑逗一下他的心思。 毕竟那日看起来,他更像是因为在玄都宫的事情落荒而逃。 宫廷政变54 真当他拿出配方后谢妙旋有些惊诧。 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查到了? 不过当看清里面所写,又觉得这才是正常。 只听他解释道,“金丹的确是五石散为主要配方,可又有些不同之处,里面被加入了一味古怪至极的奇药,目前就查出了基础配方,那古怪之处到底是什么还需要点时间。” “我用这金丹做过实验,鸡鸭鼠喂食之后,都出现了醉酒的状况,一个时辰后就会发狂,噬咬同伴再啃噬己身,这个过程中即使咬破自己的心脏也依然不会断气,直到全身血液流尽干枯而死。” “可能是因为鸡鸭鼠太小,死得太快,我便找了个将死之人,人吃了之后竟然...夜御数女,口中大呼痛快死去。” 她听后久久无言。 有了一些头绪,又好像没有。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朝山下走去。 正当走到山脚,就见一小童甩开膀子像看道救星火急火燎朝这边跑来。 “主公,”孙宴礼苦寻谢妙旋半日,终于在山脚见到她,再也忍不住颤抖的腔调,泪水滂沱。 “阿翁不见了,清晨跟着邻村羊叟的牛车去了京城,可回来之时阿翁并没有一同回来,现在已经过去了一整日了,求您帮我。” 她与谢元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好的预感。 扯过马缰,翻身上马。 他俯身又将孙宴礼拉上。 谢妙旋朝着那边还在操练的谢霄大声道,“带上十人,跟我走!” 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谢妙旋首次踏入京都。 万家灯火逐渐亮起,街道上人影婆娑。 尣自从上次将摊上的全部胭脂存货卖给外乡俊俏郎君后,就对外乡人格外热情。 这一下又看到十几个这么多穿着打扮和京都追求袒胸露臂的世家子不同的人,暗道商机来了,起了兜售的心思。 他眼巴巴地等着他们走到这边,不免有些疑惑,这些人怎么在闹市四处搜寻? 看样子倒像是在找什么,不像是来赏玩的。 可他再次看到谢元驹,眼睛忍不住一亮。 是他!那日买了许多胭脂的那位外乡俊俏郎君。 等他身边的女郎转过身来,尣的眼睛更亮了,饶是他作为日日跟无数女郎打交道早就看遍百花的眼睛,也觉得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这容色简直能亮瞎人眼。 脸似天边月,肤似冬中雪,眼如清溪冷泉,明艳不可方物。 周身带着疏离冷漠气质,一下子就吸引住了他的眼球。 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主动跟谢元驹打起招呼,“......郎君,上次买的胭脂可还好用?今天又有新货了,可要看看?” 谢元驹打量了他一瞬,才想起这人是谁。 他跟阙思曾在这个摊贩这里买了一堆的胭脂水粉给谢妙旋。 见到这个自来熟的摊贩,谢妙旋抢白,丢给他一锭银子,“有见到过一个头发全白,这么高,左脸有颗痣的老叟来过?” 尣拿着银锭子笑的见牙不见脸,他仔细想了想,脸上的笑突然就没了,“可是...晨时随牛车来市集,穿着麻布着草鞋有些书生气的老叟?” 看到摊贩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收了,谢妙旋心中一咯噔。 “是他,人在哪里?” “女郎往杀猪巷附近去看看吧。” 谢妙旋带着人直接按他说的地方走了。 留下摊贩尣独自叹息,“.....可怜哦。” 这条路跟闹市完全不同,是一条暗巷,人烟稀少,乞丐遍地。 端着破碗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看到谢妙旋过来有人想要上前乞讨,可看到她身后一群彪悍部曲又纷纷躲回角落。 瞪大眼睛戒备警惕地看着。 谢妙旋脚步不停,直到看见在墙角处一个瘦弱老叟身影。 身下一滩污血。 她冲上去小心翼翼拨开覆盖他脸上的乱发。 “阿翁!” 孙宴礼爆哭出声。 谢妙旋倒吸一口凉气,温叟的胸口下有拳头大一个洞,手脚皆已冰凉,血似乎都流干了。 她试探了一下鼻息,眸中一亮。 这洞口偏离心脏几分。 “还有气息!” “阿翁!阿翁你醒醒,是阿满,是宴礼啊。” “温叟,温托!” 耳朵里有熟悉的哭声和呼唤,温托死死咬着牙,没有最后看到孙宴礼最后一眼,他舍不得闭眼。 感受到有什么要离体的冲动。 竭尽全力拼命呼吸。 缓缓睁开了眼。 谢妙旋环住他的肩膀,准备将他抱起,“坚持住,我带你去看医者。” “来不及了...” 温叟轻轻拉住谢妙旋的袖口,落在她身上竟有千斤重,叫她不得动弹。 “主公.....求你怜悯,我将宴礼托付于你,他心性纯善,日后必能为主公所用。” 谢妙旋闭了闭眼,声音沙哑,“....可。” 温托颤颤巍巍地拿出怀中紧紧抱着的带血糖葫芦,“这是阿翁给你买的糖葫芦,往后要听主公的话。” 孙宴礼哭着拼命点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拽住糖葫芦,用力咬住腮帮子将喉咙里的哭嚎吞了回去。 温叟放心一笑,死前还能见到外孙最后一眼,他可以闭眼了。 手无力垂下。 两条泪痕在他灰扑扑的脸上划过清晰的两条线。 “阿翁,啊!” 谢妙旋拳头紧握,第一个叫她主公的人死在了她的怀中。 贺雅站在雅阁静静看着这无人问津街角的一幕,她天生耳力惊人,能够听到常人听不到的声音。 低低呢喃,“竟是,主公么。” 谢妙旋似有所感,陡然抬眸,落入一双风情秋水眸中。 站在临街雅阁之中的女子纨扇翩摇,巴掌大的脸,隔得这么远都能看那双杏子眼中的水润波光。 她朝她漾开一抹嫣然。 斜侧着脸,眸光潋滟的看过来,胶着视线像是全心全意都爱慕着你,大大杏子眼里面全是无声情愫。 眉目流转间,有种雌雄莫辨之美。 桥上的人看风景,殊不知自己也是别人眼中的风景, 贺雅看到谢妙旋的第一眼就确定,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郎。 美则美矣,还有一种男子身上才有的气势威严。 “美人,站在窗前作甚,过来喝酒,”石崇推开玉盏,伸长手拉人,美人倚窗赏月真美,那日在太尉府中一见,他就为她心折。 宫廷政变55 百般求告贺戴才同意用禁军辖制之权换美人来。 他石崇坐拥天下财富,就连皇帝都没有他壕富,本就该享尽天下好事,每日要点卯的禁军中郎将怎么抵得过日日醉卧美人膝。 得到了贺雅这几日他更是日日带在身边,片刻都离不得。 “可是看到什么好风景?” 他说着就要凑过来,贺雅合上窗口,纤指点了一下他的额头,“陋巷有甚美景,都怪你让我喝那么多酒,害我头晕要吹冷风醒神。” ...... 将温叟的尸体带回庄园,安顿好他的身后事。 孙娘子哭得几度昏厥。 小小的宴礼经过这次彻底褪去了孩童的天真烂漫,眼中剩下深沉的仇恨。 谢妙旋将来叫过来,“你想报仇吗?” “想!” “可你知道仇人是谁?知道后能有什么办法杀死他?” “能在京都当街杀人抛尸只能是权贵,庶民刺杀权贵会被株连三族也,你阿母和妹妹的性命也会因为你之所为而死。” 孙宴礼眼中倔强的眼泪掉了下来。 他的力量太弱小了,就算等他长大有了力量,仇人也逍遥快活了几十年,更说不得已经自然老死了。 没有了阿翁,家里只剩下病弱的阿母和孱弱的妹妹。 他不能为了给阿翁报仇拿阿母和妹妹的性命去冒险。 双眼像漏了底的水桶,泪水放纵地朝外淌。 谢妙旋不希望他沉浸在仇恨之中,因为温叟之死他身上的灵气一瞬都失去,小童身上满是死寂。 “你阿翁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你困于仇恨之中。” “主公,我懂了,我会好好照顾阿母妹妹,带着阿翁那一份好好活着。” 欣慰地拍拍他的大脑袋。 然后她才郑重蹲下平视他的眼,“杀人者自然也不能让他逍遥法外,你与我做个交易,这个仇,我帮你报。” “这个交易你答应吗?” 孙宴礼瞳孔陡然一震,猛点头。 “你曾在你阿翁面前承诺过要做他那样识文断墨之人,要做大官,还记得吗?” 她揩去他眼角的泪花,听他闷闷应了一句,“嗯。” “我给你十年时间,你的阿母我会安排人照顾,你的妹妹也有医者看护。但你必须竭尽全力去学习,成为我麾下第一文韬武略的名仕,孙宴礼,你可愿?” “我愿!” 他望着面前严肃的脸,小小孩童心中种下了一颗果实,涌起无限力量。 重重点了头,应下了这个十年之约,终有一日果实会长成参天大树。 离戈已经雕琢好了新的木牍,等小童走了后,他才从房梁上一跃而下。 “给。” 谢妙旋勉强笑了笑接过,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打起精神看木牍中新的刀法和秘技。 “我帮你去暗杀那人。” “嗯?”还在专注看着木牍的谢妙旋有一瞬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忍住想要抚平她眉间蹙起的冲动。 他解释,“当街杀人看到的眼睛无数,想要查到是谁所为轻而易举,那个人我帮你去杀。” “不用,”她莞尔,“你专心教我刀法就好。” 放下手中的木牍,舀起茶汤,推给他一碗,自己也端起轻啜一口。 “一刀毙命,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人其实早已经被她查到了。 荀鸣暴虐当街杀人毫无顾忌遮掩,想要查到是他,的确也就花了一个时辰。 直接送他归西,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怎么能让他死得这么简单,她要把他最在意的东西毁去,生不如死地活着。 谢霄匆匆从门口经过就看到里面女郎和离戈在把酒言欢。 顿时脸色漆黑,有些跳脚。 他都来不及确认两人其实喝的是茶汤,就又匆匆跑了出去。 逮着人就问有没有见到郎君。 中途还又回去了一趟偷偷觑了一眼,发现那离戈竟然还没有离开。 他狠狠一跺脚。 郎君究竟去哪里了,家都要被偷了,怎么到处也寻不见人影。 等他再返回厅中去看的时候,谢妙旋和离戈也都已经离开了。 这几日谢妙旋都很忙,离戈给她加重了练习刀法的时辰和任务,秋收又到了,她干脆让部曲去帮庄户收割粮食。 日日召见庄园每个户主,一让他们不要将手中粮食变卖,全部留着,遇到实在想要卖了换钱的便自己用高于市价一成全收了。 二要问这些户主们是否愿意随她南迁。 仅留下两箱换洗衣物和几个簪子束发带之外,库房之中存放衣服的十几个大箱子的首饰和华美衣服也全部拿去换了银子。 其中又有庄户因为舍不得离开故土的,还有想要带上亲朋的.... 林林总总,将她忙得团团转。 等她好不容易歇口气的功夫,一口茶汤还未咽下,忽闻庄园外轰隆马蹄声起。 她走出去,就见烟尘遍天。 谢元驹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群衣衫褴褛庶民。 她走上前去,粗粗一看,这些庶民之中女子约莫占了一成,童子小少年约莫占了两成。 每个人都穿得非常破烂,衣不蔽体者众多。 “带回了多少人?” “男子四百六十一人,女子五十人,均是无家可归或是田地被庄头抢了的活不下去的人。” 谢妙旋点头,“将人带到西面吧,那边已经准备好了热汤和衣物。” 这也是谢妙旋和他商议过后,决定做的一件事,此行南下,由他去粗略考察后将活不下去之人收拢带走。 到了郭县,想要能快速在那站稳脚跟,钱、粮、人缺一不可。 现在她手中人员结构分成了三拨,一是部曲三百人,二是庄户四百余人,三就是这些难民五百多人。 这已经是她能承载的极限了,三百部曲护佑这么多的庶民南下,本身就不是一件易事。 可能是王朝气数将尽,到处都是盗匪贼寇,如果南下之行半路遇到,庶民如此之多,部曲们疲于奔命怕是都不能做到头尾相顾,容易被冲散阵型。 阵型一旦被冲散,整个队伍就更加危险。 略作思考,收拢而来的庶民是继续当农户还是培养成部曲呢。 宫廷政变56 此趟南下,为保周全,还是要将难民挑出一部分来作为部曲训练。 “这些难民之中成丁有多少?” 十六岁便可以成丁,有底蕴的世家部曲都是从小培养的,既是因为需要从小培养他们的忠诚度,也是因为越小习武根骨越扎实。 “若想在三月将人培养成有御敌之力,十三岁到四十五岁的男子约莫有三百五十人,加上我们目前的部曲的人数,部曲总人数能有六百五十人。” 谢妙旋指尖轻点下颌。 这样算来,庄户和难民人数和部曲人数相差不多了,都是六百五十人左右。 粮草数百车,还有盐铁这等违禁物品,若是放在一处同时南迁,目标太大。 人和粮草不能同时一趟走! “为保万一,我们兵分两路。”她干脆下了决定,将人和物资分成两拨,一对部曲护送人,另外一对部曲护送粮草。 要将各种因素都考虑进去,且防人之心不可无,除了原本的近两百人部曲,那四百五十人与她之间的联系还不够紧密。 她也怕自己的善心之举会给原本的队伍招来祸患。 人心易变,若是半路有人叛变或者眼热粮草,合谋外人里应外合。 那她可就成东郭先生了。 回眸望向谢元驹,她道,“两月后你带粮草先行,我带庄户和其他庶民随后。” 谢元驹赞同兵分两路,却不赞同她的分配。 “我跟你一起,粮草由谢霄运行...” “不行。”谢妙旋打断他,“谢霄勇猛有余,但随机应变不足,他过于淳朴,若是遇到那心思诡谲之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粮草太过重要,必须要你带队。” “可...” 她眉角眼梢揉开笑意,知道他是担忧自己。 笑意爬上眼角,“这可是我全副身家,比我的性命还要重要,我交给你,望君能帮我安全送到郭县。” 少女琉璃眸中挂着清浅暖意,谢元驹眸底暗光一闪而逝。 默了默道,“可。” 谢妙旋这边如火如荼地忙碌着,谢渊最近也片刻不得闲。 将茶盏磕碰一下放在手边案几。 眼神看向身旁,“诸位族老,可都考虑好了?再高就不可能了。” 谢明德看向同身为三老的谢明尔和谢明才。 三人用眼神无声地交流片刻,谢明尔和谢明才颔首。 谢明德捋了捋自己的美髯,“族长确定昭平侯世子愿意出一千禁卫军同去庄园,并且事成之后将谢齐那一房的家产上交族中三成?” 谢渊压抑着胸中的怒气,暗道这些个老不死的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为了能让他们随他同去庄园以宗族礼法逼迫谢妙旋将手中家产拿出来,硬是将两成抬到了三成才肯动身。 算上答应荀珹的三成,他也就能占四成。 简直跟剜了他的心肝一样疼。 他冷着脸回道,“是以。” 再次确认了他的承诺,谢明德三人都露出满意的神色。 这时才有人想起关怀他,“你脚上的伤真是她砍的?” “就是那个不孝女,”谢渊脚上包了厚厚一层纱布,即使已经过了两天,可他只要依然觉得伤口时常剧痛,声音中就带上了怨毒。 “谢齐在南海郡经营十数年,攒下家财本就该属于我们嫡枝这一脉。原本她若是按照我吩咐早该到了,族中也不用为修缮祠堂而发愁。可她天生跟他阿父一样是个反骨,临到京都了,一个女郎竟然带着部曲跑了!简直是我谢氏之耻辱!传出去我们整个谢氏的女郎都要跟着蒙羞。” “前次我拉下脸面亲自去接她,她竟然领着部曲反抗不说,还当众要砍杀我这个大伯!哼!我的伤就是她砍的!她既然不愿意听我这个大伯的话,我想众族老的话她总不能不听,这才烦请各位族老出面。” “什么?谢妙旋会功夫?!” “一个女郎不学三从四德,女则女戒!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谢齐那厮真是庶子。” 谢渊,“就是仗着她会点功夫,不知道天高地厚。这次世子领兵,族中再带上部曲,卸了她的翅膀。” “必须将人早日接回来,好好管束了。” 谢明尔听得眉头紧皱,想到谢齐曾经的所作所为,了然道,“要我说,有其父必有其女,这谢妙旋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好心让她回到宗族得到庇护,也答应为她这克父克母之人相看,她竟然敢领部曲公然欺压族长,还敢对长辈动手!简直不知所谓!” 谢明才紧跟着开腔:“可不是,族长可是她的亲大伯!凡是殴打辱骂长者皆是不忠不孝之人,若不是族长心软,将她告到京兆府,她犯了十恶,最少判她一个流放三千里。” 听到他们这么说,谢渊的眉头舒展了几分。 就是这个理,若不是他心善,谢妙旋要被下大狱了。 等他们发表完了自己的看法,谢明德扶着自己的美髯,摇摇头不急不缓道,“她一个女郎,仗着的是谢齐留下的部曲才能肆无忌惮,你借昭平侯世子禁军一用,这次必能将她带回谢氏,届时我便出面将她锁入祠堂好好思过,教一教她礼义廉耻。” 谢氏祠堂有暗室专门用来关押不听话或则犯了大错的子辈。 里面阴冷潮湿,连被褥都没有,只有一个蒲团跪着面壁。 人在里面呆久了,由身到心基本废了。 谢齐曾经就被关在里面半年。 至他之后,已经多年没有人再被关进去。这次轮到他的女儿了,也算是因果。 事情也都商量的差不多了,谢渊便让小厮抬了软娇子要告辞。 他脚上被谢妙旋钉伤伤到了骨头,伤筋动骨一百日,要修养百天才能好,可他已经等不及了。 临走之前他道,“世子调兵需要点时间,谢齐让谢妙旋学了功夫,族中也最好带上部曲同去,各位族老都准备一下吧,我看时间就定在两日之后。” 两日后。 荀珹带着千人禁军和谢元驹,谢氏宗族五百部曲汇合。 宫廷政变57 他身躯颀长,人高腿长,坐在马上看着几乎要赶上他这边半数的谢氏部曲庞大队伍,不由有些觉得他似乎有些过于谨慎,显得小题大做。 对付一个女郎而已,就求告了他一千禁军,自己还带了四五百的部曲。 “谢族长,未免太过兴师动众了吧。” 谢妙涵看到荀铖,手中的帕子几乎要揉碎。 这趟原本阿父阿母都不让她跟着,可知道是荀珹也在,她是无论如何也要跟上的。 眼中的痴怨几乎化成实质,要是看上她的不是荀鸣,而是荀珹该多好。 荀珹自从领了禁军的职后,就在京都世家圈子中出了名。 家世好,长相佳,不知是多少春闺女子的梦中人。 谢氏这些年都在走下坡路,给他定的是尚书府的嫡女,她作为谢氏大房嫡女身份却不够成为真正掌权人的宗妇。 谢大夫人笑着拍了拍了谢妙涵的手,眼中闪过鼓励,“这一路你找机会跟世子聊聊。” “阿母...”谢妙涵羞红了脸,躲在一旁跺了跺脚。 谢渊还不知道自己女儿的心思,在队伍前朝着荀铖拱了拱手。 “让世子看笑话了,我原也不想如此,可那谢妙旋武艺高强,身边部曲各个能以一当十,我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她顶着谢氏女郎的名头在外头,败坏拖累了我整个谢氏的名声,好言相劝她偏生不愿意听从,只好麻烦世子陪我们走一趟了。” 荀铖客套,“哪里的话,能帮到谢族长是我的荣幸。” 两人心照不宣地客套一番后,谢渊带着家眷上了马车,荀珹则一夹马肚。 身后整齐划一禁卫军气势汹汹,很快就到了京郊庄园。 这一路谢妙涵不断找机会想要跟前头的荀珹搭上话,可是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荀珹次次都能精准错开她紧跟的视线,愣是让她找不到契机。 马车又颠簸,几次下来,她只好先作罢。 再次看到占地如此宽广的庄园,谢渊几人眼中都流露出了贪婪之色。 越往里走,谢渊的脸色有些难看。 上次他来之时,这里还满地金黄,全是沉甸甸的粮食。 这次就已经剩下光秃秃的田埂子。 谢妙旋她,别这么快就将粮食都卖了吧? 她能知道京都的粮食买入卖出价格吗,京都几大粮商哪个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奸商,她这初入京都又什么都不懂的闺中女子能懂什么。 没有他来操持,她怕是被人卖了还要帮着别人数钱。 又想,这么短的时间,她应该还来不及出手吧? 谢渊还以为会像上次那样被拦在庄园外,可这一路畅通无阻,一行人乌泱泱如黑云压城到了庄园主院外。 荀珹一声令下,整衣肃容的禁军层层叠叠将主院团团包围住。 整个院落静悄悄的,微微颔首,就有禁军上前,不打一声招呼,抬脚就猛地踢开了院门。 哐当一声重响。 院子是三进,里面倒是打理得非常整洁,为首几人大步入内。 “谢氏女谢妙旋,宗族长辈都亲自来了,你怎么还不出来迎接?” 荀珹大马金刀地坐在厅中的胡凳上,打量着这个几乎算得上是空荡的屋子,不免有些疑惑怎么连个像样的摆设都没有。 谢渊不是说谢齐富可敌国,谢妙旋又贪图享乐? 看着谢渊的目光带了几分审视。 谢渊脚伤未愈,不能久站也紧跟着坐下,然后望着他呵呵一笑。 荀铖移开目光,“去,将人从后院拖出来。” “慢!” 谢元驹步履闲适走到厅中,看着厅中乌泱泱一群人,脸色是压不住的被冒犯的青色。 “这就是各位上门做客的礼数吗。” “谢族长,你上次带人来欺辱我家女郎强闯庄园将她生生吓晕过去还不够,这次又带这么多人,甚至连禁军都带来了,这是打算软的不成直接明抢了?” 谢渊皱眉,“黄口小儿,颠倒黑白。” 明明是他被打得灰头土脸,可这么多人面前,他也不好再强调一次说出来丢自己的脸。 他看向谢元驹的目光带着打量,此人长相俊逸,谢齐又没有儿子,想来他就是谢妙旋那个不知羞养的童养夫了。 心中看低同时也不屑于与他周旋,厉声呵斥,“快让你家女郎出来,你既然知道出来迎客,怎么贵客来了也不知道先奉茶,这就是谢齐教你的礼数?” 谢元驹面色冷冷,修长的身姿如松柏挺立,淡声道,“我家女郎上次被你带人打伤,至今都还未能起身,不知道谢族长为何次次咄咄逼人,究竟是为何要对二房之人都这么赶尽杀绝?” 他在‘都‘字上咬重了强调。 这个‘都’用得很灵气。 谢渊被他故意拉长的腔调一噎,顿时怒从心起,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拆穿了一样。 他的脸色有一瞬不自然。 他眯了眯眼,过去的事不可能有人知道。 这个人说这些肯定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禁军都出动,整个庄园都被围住,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他拖延这一时半刻做什么。 难道因为他们来得突然,他负责拖延时间,谢妙旋在暗中积蓄力量跟禁军对上不成。 跟禁军对上就是公然跟朝廷作对,到时候来的可就不只是一千的禁卫军了,而是抄家的圣旨。 想通这一层,谢渊语气就带了几分居高临下的洋洋得意,“谢妙旋呢,不敢出来,是怕了?” 荀珹有些不耐的皱了皱眉,阻止了谢渊还要继续拉扯,“够了,你看不出来他在故意拖延时间,直接让人去将人带出来就是。” 谢渊拱手,“世子言之有理,是我着相了,跟个下等人在这里浪费时间,直接将人带过来便是。” 禁军又要再动,不妨被谢元驹伸手拦住,他身形稳健,倒逼的禁军之人竟不得寸进。 “大胆!”谢渊一拍案几,怒声呵斥。 “拿下此人!” 禁卫军蜂拥而上,要上前捉拿谢元驹。 眼看就要动手,突然有女子声线传来。 “住手!我不过是一柔弱女子,各位不分青红皂白就到我家随意捉人,好没有道理。” 少女悠扬如夜莺的嗓音响起,一道单薄人影出现在众人眼中。 宫廷政变58 谢妙旋走得极慢,一身白袍,腰如约素,头发随意披散在身后,从外面袅娜进来。 待到了厅中看到满室的谢氏族老,眼眶微红,白着脸想要蹲身行礼,可她刚一动作,整个人就差点栽倒,还是谢元驹险之又险地将人扶稳了。 “女郎,你自从家主去后就也跟着病了,还被谢族长派人催促着一刻不得停歇北上身体都累垮了,上次又受了惊,医者说了要好生静养,族老们都是心疼晚辈的,不会硬要你强撑病体行大礼的...” 谢妙旋早卸下了华衣美服,为了装病她这次只是穿着净色长衫,走路微微喘息像是刚得到消息赶着出来,三千青丝都未来得及梳妆,脸色苍白,嘴唇更是白到和肤色融为一体。 一看,就是一副大病未愈的样子。 “可族老们都等着我拜见。” 她的声音甜软轻轻像风一样飘进荀珹的心里。 看着少女从外面飘然进来的时候,发丝扫过她挺翘鼻梁,狐狸眼琉璃珠,看过来那一眼明明清冷淡漠至极,他却觉得像是浑身通了电。 她脚尖一点点,像是踩进了他的眼里。 又从眼里踩到了他心里。 心底涌上从未有过的贪欲。 他要她。 他的眼睛慢慢危险眯起。 谢渊扶着谢妙旋站在厅中,温声安抚,“谢族长是长辈,自然是怜惜晚辈的,你病体未愈,强撑着出来见人已经不易,族老们自然不会端着长辈架子让你损耗寿元行这晚辈之利。” 谢渊只觉得这话刺耳至极,像是在打他脸说他为长不慈。 这谢妙旋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装的这一出。 可现在才明白了要示弱也未免太晚了。 他毫不客气地拆穿她,“现在才想起要做戏未免太迟,怎么?见到禁军围困怕了?你不是能一人带领十数人冲杀百人吗,你不是能投掷长刀要杀我吗,你的气魄呢?” 谢妙旋有些茫然地看了眼谢元驹,他朝她摇了摇头,眼中同样是茫然的神色。 谢妙旋疑惑问,“谢族长是不是出门忘记吃药了?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她身姿如弱柳扶风,拿出绢帕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我一个柔弱女郎,怎么可能投掷飞刀砍伤你,先不说我没有那个眼力能瞧准了,就算我有,你看我这个样子是有那个力气的人吗。” “更遑论你说的十几个部曲压着一百多人打!岂不是说他们个个都能以一当十?这种人别说出现十几个!怕是一个都很难找出来吧,谢族长信口雌黄也要有个底线,空口白牙就要污蔑我,我相信在座的都不是跟你一样傻,这种明显的谎言一戳就破。” 她眼眶湿润,眼角微红呜咽,忍受不了的样子,“你为何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污蔑我!我阿父好歹也是你嫡亲的弟弟,难道他从小也是这样被你污蔑吗。” 举起帕子抹了抹眼角,眼中赤裸裸的嘲讽刚好能让谢渊看到。 “你!” 谢渊没有想到谢妙旋都这个时候了还能倒打一耙。 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伶牙俐齿,你否认也是没有用的,我可是有人证,你大伯母和姊妹都看到了你当时提刀的悍勇,明明能武功极高,现在装弱稚已经来不及。” “元驹,你可有看到我像谢族长说的那样飞天遁地的?” 他配合摇摇头,“没有。” “你看,我的人都没有看到。”谢妙旋委委屈屈,“谢族长说谢大夫人和谢妙旋是证人,那是你的家人,自然帮你说话,只怕你说屎是香的,她们也会跟着闻闻说对。” 谢渊,“放肆!当时我带了一百多的部曲!那些也都是证人!” 谢妙旋瞪大一双狐狸眼,眼中清澈可见不可置信,夸张地捂住嘴吸气,“一百多人!那人呢,你叫出来跟我对峙。否则谢族长的这番污蔑在座地都听到了,诸位定要为我作证清白。” 谢渊被谢妙旋一番诡辩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等着荀铖出声。 只有谢妙涵注意到荀珹的目光一直在谢妙旋的身上流连,她忍不住开口,“上次阿父带来的部曲明明都被你抢走了,我阿父哪里能找出人来跟你对峙。” “什么?你说我一个人,”谢妙旋像是被吓到,指了指自己鼻尖,眨巴着眼睛,更显得无辜,“我这样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挑的闺秀能抢一百多部曲,这…说出去明眼人都不能信。” “你们大房当着族老的面就这样栽赃与我,各位族老要为我做主啊。” 谢妙涵眼底也冒气了一层火焰,“你身边丫头翠儿你可敢叫她出来对峙?谢齐那厮明明给你留了巨财,所以才能将留给你的部曲各个培养的都武力卓绝,你叫她出来,这些她都可以作证。” “这位…姊妹,你又在说什么,你和谢族长说的我怎么都听不懂。” 谢妙旋无奈。 “这次北上,不是你们大房派人来接我的吗,我阿父哪里又留下了巨财?他一人离开谢氏的时候,真个族中都是知道他是净身离开,身上连一两银都没有,就算他后来努力经营,拼尽全力也不过是勉强将我养大,再说翠儿,你让她作证?她原来也被你们收买了!难怪她最近总是行踪异常。” 谢妙旋吃惊的瞪大了眼睛,颤抖着捂住嘴,眼眶中一直悬着的眼泪滴了下来。 “我知道了!原来你们接我来京都不是因为疼惜我孤苦无依,而是因为想着谋夺那所谓的家财?连我身边丫头都为你们所用了。” 谢渊实在说不过她,更是被她这番作态气到,抬手就甩她一个巴掌。 从谢妙旋来了开始,他在谢大夫人的搀扶下站到她面前,这突然出手,谢妙旋根本避不开。 若是她能避开更好。 那般张扬的谢妙旋这柔弱戏码就装下去看。 宫廷政变59 这么近的距离下,想要躲开这一巴掌,要避开必然要使用武功。 等她惺惺作态不攻自破,看她还要怎么装。 谢元驹眼疾手快连忙侧身将少女往怀中抱住,一个旋身挡在她面前。 荀珹的眼神一直落在谢妙旋的身上片刻不曾离开,是以谢渊一动,他第一时间也察觉到了他的意图,瞬间眉宇间都是厌恶,急声道,“住手!” 只是比谢元驹慢了一瞬,他就猛地捉住了谢渊的手,那手堪堪停在谢元驹后背一寸处。 谢元驹转头冷嘲,“谢族长,你这是恼羞成怒又要打我家女郎了?” 少女在她怀中瑟瑟发抖,像是受到了极大地惊吓。 将头埋在谢元驹宽阔的胸膛中,她的肩膀直打颤。 可暗中,憋了好半响,谢妙旋才忍住了要溢出嘴边的笑声。 谢元驹低头,大手看似在安抚摸了摸她的脸,实则暗搓搓在她白皙脸上轻掐一下。 示意她收敛点,戏才刚开始。 谢妙旋慢慢抬头,眼底薄薄的悲凉浮漫出来,雾气在眼底聚集。 她看到谢渊那只手被荀珹牢牢扣住,小声道,“多谢世子相助。” 少女欲说还休的样子让荀铖心尖发痒。 她眼神看向一旁还想动手的谢渊,“谢族长,世子和族老都在这里,你就迫不及待要对我动手了?这是第二次了,既然你这么看我碍眼,那干嘛还要我千里迢迢来京都?” “呜呜呜。” 她眼中的失望受伤明晃晃,确保在座的都看清后,又没有忍住埋头在谢元驹的胸膛,伸手在他腰上很掐了一把,使劲控制自己的情绪,将上翘的嘴角压了回去。 谢元驹眉心蹙了蹙,到底没有吭声。 谢明德摆手制止谢渊的动作,“好了,你今天怎么了,这么毛躁,把话说清楚就行。” 他也觉得谢渊所说的过于匪夷所思,先前听闻他说谢妙旋带领部曲以一敌十如何反杀的疑惑此刻在看到谢妙旋后更是觉得荒唐。 谢妙旋这身板,都不够他一巴掌的,怎么可能如他说的威势赫赫能带着十人冲杀百人。 这分明是个再柔弱不过的女郎。 可想到这次所行的目的和谢渊说的巨财,他又保留了两分,因为就算谢妙旋接连否认,但她通身的气度不像是小家能培养出来的。 见到族老和禁卫军她没有半分的害怕,还能侃侃而谈,如此娇养,是需要投入大财力的。 这谢齐究竟有没有万贯家财还是要等他们搜查之后才能下定论。 现在两人的各执一词只能先按下不表。 他摆出作为族老的威严,藏下探究,言辞锋利逼问,“你既然说自己没有错,那为何进来到现在一直称呼谢渊为族长,他可是你嫡亲的大伯,你是谢齐的嫡女,如此不敬尊长又是为哪番。” 谢妙旋盈盈朝着谢明德服了服身。 “我与谢族长之间的纠葛,诸位族老方才也看到了,非是我不愿称谢族长为大伯,要与他疏远,其中是有因由的。我自认为我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我阿父仙逝后更是因为谢族长一封家书就奔波几千里到京都,只想着能亲近这嫡亲几分。” “可我想亲近谢族长,他却百般算计刁难与我,我来京都途中他就让人收买我身边的替贴身丫头,那丫头日日找机会在我房中肆意搜寻翻看。我阿父因只得我一个,自己省吃俭用给我买了一些珠钗首饰,结果就被那丫头给私藏了起来。” 她从袖中拿出一张画押,“这是那丫头的认罪书,上面不仅有她贪图我的嫁妆,还一一将谢族长如何让她谋划都写得一清二楚,请族老验看。” 递出去的画押上面清晰罗列了翠儿偷拿的金银首饰,证据确凿。 “我相信族老们肯定会为我做主的,还请帮我问谢族长他是不是真的算计着我的这些嫁妆。” 她这话说在场几个族老脸皮都一紧。 贪图女娘嫁妆这是放在哪里都是说不过去的。 可来这里的人哪个不是冲着谢渊说的家财而来。 被这么当众撕开脸皮,即使他们见多识广,还是忍不住有几分脸热。 等几个族老都传看后。 谢妙旋看众人的神色各异,眉眼染上冷色,心中却是讥笑不已,可她苍白的脸上半丝不露心中所想,反而是显得有几分破碎美感。 谢渊觉得自己面子里子都被谢妙旋剥下来扔在地上狠狠踩,出发之时他有多意气风发现在就有狼狈颓丧。 他的脑中正想着辩解的话,可谢妙旋还在滔滔不绝地控诉。 “谢族长不仅贪图我的嫁妆,更是当着族老的面污蔑欺凌我这个孤女,就连他的嫡女出口就是对我阿父不敬,称我阿父为‘那厮’。连她都如此污我阿父身后名,可以想见谢族长平素在家是如何诋毁我父。就是因为这样,我根本不敢回谢氏,更不愿相信这种人是我大伯,伤心之下,遂躲到京郊庄子上,结果他还是不肯放过我,几次三番地带上人来上门欺辱与我。” “敢问各位,像今日谢族长这样,一无拜帖,二无告知,直接带人踢开你家大门,是你们做客的礼数吗?他又真心当我是子侄晚辈吗。” 谢渊的脸色随着谢妙旋的吐出来的话越来越惨白,到最后整个人已经颤抖不已。 他想上前去狠狠扇谢妙旋两巴掌叫她住嘴,可是谢妙旋竟然靠着那张脸就使得荀珹转变立场护着她,如何能来硬的,他再冲上去,怕是也讨不了好。 “世人有云,孝子不谀其亲,长者慈方得幼者敬,谢渊辱及亡父在先,欺辱污蔑我在后,这般心肠歹毒之人我不屑与之为伍。” 谢妙旋清冷言语中带着讥讽,语如连珠,“更何况方才诸位也听到了,谢妙涵都不称我父为叔伯,我又更不可能称她的阿父为大伯,这便是因由了。” 纳入府中 谢明德轻咳了一声,方才谢渊那一番发作的确不磊落,再说谢齐从前如何不好,谢妙涵作为晚辈也的确不该言语不敬。 要是让谢妙旋揪着在这个话题,明显是她占理。 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美髯,思忖着他们本来是准备来硬的。 既占了理,又占了情。 可现在谢妙旋的软钉子出来,倒不好直接来硬的了。 于是他令起话头,语气柔和了几分,“你大伯的话不用放在心上,他也是关心则乱。你身为谢氏女郎却不能流落在外,我们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带你回宗的,你收拾一番便随我们回去吧,是非曲直自有我们这些族老为你主持。” 谢明德能成为族老,这么多年的盐不是白吃的,无论谢妙旋是否真如她说的那般无辜可怜,中心思想还是围绕着,这人必然是要带回族中的。 谢妙旋没有了父兄依靠,看起来柔弱却颇有傲骨,无论她与谢渊谁说的为真,往后看管起来,时日长了,任何马脚都藏不住。 就算日后验证她说的是真的,谢齐并没有攒下巨财,可这庄园占地如此广阔,又在京郊,若是能收归族中,也是一个大进项。 他根本不想在这上面纠缠太多。 只是....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荀珹。 他愿意带禁军千人来这一趟,谢渊必然也应承他好处的,若是真的只这一个庄园,怕是荀珹那边难以交代。 怕是不会同意他们两方一起瓜分这个庄园。 若是他狮子大开口,要整个庄园归他,那他们这趟不是白来了吗! 在座的都是人精,荀铖对谢妙旋的另眼相看他们也都看在眼里,她一进来,荀铖的眼神直勾勾的没有挪动过分毫,就连方才谢渊要打她,迫不及待的阻拦人反而是他。 若是他能不觊觎庄园,将谢妙旋送给他也不是不可以。 果然荀珹并不提庄园归属,毫不掩饰眼中对谢妙旋的势在必得,他接过话茬话风一变,“我领朝廷俸禄,若是谢二女郎说的是真的,对这等不平之事我责无旁贷,自该管束一二。” 他作沉思状,“谢二女郎不相信谢族长属情理之中,既然如此,她的归处我也不好袖手旁观,不若跟我回昭平侯府,籍秋彤正好在我家做客,她比谢二女郎大上两岁,又是京都出了名的才女,知书达理,你们两人正好作伴,她还能教你京都之中的人情往来。” 他这话一出,谢妙涵脸色剧变,手中帕子几乎被揉碎,族老们也都听懂了话中意思。 谢渊强自忍着怒气,不吭声。 籍秋彤乃是昭平侯给荀珹定的世子妃。 世子让这未过门的妻子照顾谢妙旋是几个意思? 他想将谢妙旋收入房中的心思明晃晃不带半点遮掩。 可他转念一想,若是他真的看上了谢妙旋,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谢氏祖上出过四世三公不假,这些年却没有能拿的出手的子弟,在朝中没有人支应,要是送一个本就不受重视的女娘,搭上势头正热的昭平侯府再次踏入宦海,对他来说也是件好事。 至于谢妙旋不承认巨财那又怎样,人都被带走了,庄园里面自然可以被搜查仔细,什么也藏不住。 谢妙旋有些不解地歪头。 她这厢还在对谢明德的无耻感到震惊,没有想到荀铖莫名看上自己不说,还想这样不明不白将自己纳入府中。 注意到谢元驹视线投注在她身上,滚烫得仿佛要烧穿她的脸皮,仿佛她要是真答应了就要掐死她似的。 深眸冷然,是她叮嘱过他陪衬她做戏,无论发生什么,不许他动手。 可捏在她肩头的手不自觉的收拢。 谢妙旋吃痛,瞄了一眼他的神色,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将手伸到他侧腰,又是一把狠掐。 口中却是吃惊应道,“族老的好意我心领了,世子的盛情我也不能承,阿父生前就给我定了夫朗,喏,这位就是。而且在府衙之中我也已经是独立女户,对于谢氏来说,已经是出嫁女。” “我既是出嫁女,自该恪守妻德,守着自家夫朗才是,又怎么独身去昭平侯府。” 荀珹听她拒绝,对着这张宜喜宜嗔的脸无法生出怒气,目光射向谢明德等人。 虽听谢渊说过,谢齐生前给谢妙旋定了童养夫。 不过他既然看上了她,不需要他开口,自有谢氏族人出面斡旋。 禁卫军中除了那个什么事情都不管的石崇领了一个名义上的中郎将,实则是他独大。 谢氏能错过这个攀附他的机会不成。 谢渊早就想攀附昭平侯府,扒着荀鸣那个废物拉拢他都知道。 现下能有机会递到他们面前,有他这个侯府未来掌权人开口,他们怎么会错过这个机会。 他视线落回谢明德的时候,就连他也踌躇起来。 眼珠子疾转几下,不过是一瞬谢明德就下了决心,他皱眉对着谢妙旋威严道,“你乃是我高门谢氏之嫡枝嫡女,怎么能够嫁给下仆!先前是我们不知道,任由你阿父做了这个荒唐的婚约,现在我们知道了,为时不晚,这妆婚约就此作罢,世子既然有心庇护你,对你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他直接武断道。 谢妙旋简直要笑,心底对这些人的厚颜无耻又感到正常。 原身落入这些豺狼虎豹的手中,哪里能凭借一己之力对抗整个谢氏,死得真是不冤。 突然没了做戏的心思,变了脸横眉冷对,丢出去的话又硬又重,“我和谢元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书六礼一应俱全,一女不事二夫!各位族老还是歇了将我再卖的打算。” 谢明德第一次体会到了谢渊吃瘪的心情。 他不慎在意的笑笑,心里并不在意她的烈性,甚至还因为她的拒绝高看了她一眼,孩子还小,有点脾气很正常。 “只要你还没八抬大轿跟他行了夫妻之礼,庚帖退了便是。” 京都之中定了婚约再退的每年都有几起,并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 认真说来,现在朝廷上下礼崩乐坏,即使是寡妇再嫁也不在少数。 谢氏对着谢氏族老的无耻只觉得心中发冷,开始之时还能装一装慈祥长辈的面目,但只要一牵扯到利益,马上就变了态度。 这些人当真是道貌岸然。 她眼眸轻转,突然握住谢元驹的大手,深情款款,“可我跟夫朗两情相悦,两日前已经拜了堂,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不是退庚贴的事了。” 那便和离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她竟然就这庄园跟人成亲拜堂了?! 谢元驹也被她这神来一笔惊到,望着她颊边的梨涡不知道在想什么。 荀珹看向两人交握的手,眼中杀意开始堆积。 心脏像是被捏紧一下,骤疼。 汹涌的情绪都快将他淹没,想要不管不顾地打破这碍眼的一幕。 自己不过是才见了她一面而已,就对她有了强烈的独占欲。 听到她会所他们二人已经拜堂,声音冷冷,“那便和离!” 他根本不在意她已经跟人拜了堂,一个下仆而已,哪里配得上她,又哪里能比得上他。 以后跟了他,他有自信往后她的眼中只有自己。 他一向霸道惯了,一秒都不愿意再看谢妙旋的目光停留在谢元驹的脸上。 直接强势吩咐,“来人,将女郎的房中的东西都归拢,带上回侯府。” 长臂一伸捏住谢妙旋的手臂,将她猛地生拉硬拽扯出谢元驹的怀中。 谢妙旋被他拉的措不及防,整个人仰倒着要落入他的怀中去。 手中一痛,是谢元驹拽住了他。 那漆黑的眼底有什么要喷薄而出。 她连忙给谢元驹使眼色,让他千万忍住别发作。 那脸色实在是吓人,真怕他暴起,一巴掌拍死这个世子。 她可不想现在跟朝廷对上,这世子带了这么多人,她更没有把握在谢元驹拍死世子以后,自己能于千军万马中保住他。 谢元驹看懂她眼风,拳头捏的咯吱作响,忍了又忍才没有动手,可大手死死拽住她不放。 谢妙旋就这样以一种要倒不倒的诡异姿势夹在两人中间,也是拼命忍住了抬脚踹荀珹的冲动,默默在心中倒数。 谢氏族人竟没有一人出面阻拦这荒唐,个个都跟割了嘴的鹌鹑一样。 谢渊甚至在心中等着荀铖发作。 这时,突然有一道娇柔婉转声音突兀响起。 “世子好大的口气!无视礼法,张口就要良家女和离改嫁。” 众人转过去看。 贺雅被石崇搂在怀中款款而来。 “原本以为世子在京都公子如玉的好名声是真的,原来却不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要强抢民女了,倒叫我开了眼。” 贺雅朝着身旁的石崇低语,声音却大得在场的人都听得到,“你是禁卫军的首领,平日就是这样纵容手底下的人如此张狂么。” 荀珹心腹苦着脸进来,一脸便秘表情。 他没有想到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中郎将就突然也来了京郊,还来了庄园。 他奉了郎中令的命令守在外面,连只苍蝇都不能进来,却拦不住石崇。 虽石崇日常不干人事,可南军的顶头上司就是他,要进入院中,他这卫尉根本拦不住。 贺雅娇笑着朝荀珹扬眉,“郎中令,还不放开人家女郎。” “若我说,不呢。” 荀铖悍然不动。 “家主,你是不是太久没有出来走动,底下人现在都瞧你不起了,还是说,我说的话郎中令根本不放在眼里啊。” 贺雅的声音揉一揉能滴出水,听得人心里直抖。 谢妙旋打了一个寒噤,不禁感慨,这才是真的梨花带雨,风情万种。 光是声音就能让人腿软。 她连人家的一个边边都不及。 石崇被她娇声喊得骨头都酥麻,男子气概油然而生,“荀铖,本将让你放开谢家女郎,我的话你也不听吗。” 他的目光在荀珹身后的禁卫军刮过,原本想要抓谢妙旋的或则是想要去他闺房的禁军不禁面面相觑停下动作。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一个是顶头上司,一个是顶头上司的上司,两边都得罪不得。 荀铖似笑非笑地看了石崇一会儿,慢悠悠的松开了手。 “怎么会,中郎将的话我还是要听的。” 可他口中虽然这么说着,却突然俯身贴在谢妙旋的耳朵,仿若呓语,“你逃不掉的。” 犹如恶魔低语。 说完他站起身,抱臂退到后面。 谢渊的眼睛因为她的突然动作危险眯起。 心中已经列举了此人的一百零八种死法。 荀珹是暂时消停了,可族老们却是更加不想放弃接谢妙旋回府的想法了,,一个刚从偏远蛮荒之地来到京都的女郎不仅能引起荀珹的注意,更是将石崇引了过来。 这石崇舅父石启是青州刺史,掌管天下粮仓,家中巨富,更是谢氏想要交好的对象。 现在要是让谢妙旋跟荀珹走了倒显得不值当,还是如先前打算那样,先将人带回族中慢慢劝解便是,况且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更能奇货可居。 运作得当的话,能为谢氏谋得巨财都带不来的好处。 世子有权,石崇有财,若是通过谢妙旋好好运作一翻,谢氏何愁不发达。 他们是谢妙旋的族亲又是族老,自认可以拿捏谢妙旋。 谢明德轻咳一声,美髯都要捋出火星子,朝着谢妙旋劝道,“贵族与庶族世代不通婚,这是祖训,旋儿扯任性胡闹。” “你要是暂时还不想跟这位...分开,那便一同回族也不无不可。” 他想着只要人能捏在手中,往后想怎么样,也就由不得她拒绝了。 谢妙旋有些好笑地看着谢明德想用一句任性胡闹抹过去先前她的拒绝。 这些人是听不懂人话么。 她的心里话被贺雅讥诮着问了出来,“哎呀,好臭!到底是谁在放屁,人家女郎都说了已经自立女户,跟自家夫郎生活和美,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 “还有个贪图人家嫁妆的族长,啧啧,这是非要逼着人家说瞧不上你们么?” 贺雅那张漂亮的脸上布满了不屑一顾的鄙夷。 这还是谢明德第一次被人当众打脸,可偏偏说话的人石崇带来的美姬,打狗还要看主人,他怒在心中不言。 有了贺雅带着石崇来给谢妙旋撑腰,今日谢氏再想用强锁拿她是不可能了。 危机暂时解除。 谢妙旋突然开口点名谢妙涵,“诸位族老,谢妙旋方才称二伯为那厮,屡次侮及亡父,我作为他的女儿很想知道,到底我阿父做了什么事情,让一个晚辈都这样看轻于他?” “谢齐...”谢明德似乎陷入回忆,想起那个风华了一个时期的谢氏神仙子。 第六十二章 陈年往事 “你作为谢齐之女,又在南海郡出生,自然不知道那些陈年往事,不过你想知道也无可厚非。”他似模似样地感慨。 原本他没有打算提谢齐之事,但看谢妙旋的架势不愿意回宗族的架势,转念一想通过谢齐之事是一条不错的突破口。 毕竟谢齐无论如何,都始终惦念着宗族。 他道,“你阿父为嫡枝长房继室之子,生来就是天煞孤星的命,本来你祖父要将他溺毙,是族中怜悯才让他留下命来,可他后来还是克死了自己的亲母,更是趁着一次酒醉闯入寄居的谢王氏之族妹屋中,衣衫不整被抓了现行。” “那位可是琅琊王氏的嫡女,名满天下的才女,后来事情闹大眼看出仕无望后你阿父就....自逐己身赎罪。” “你阿父年少之时最想的就是能够振兴谢氏,带领宗族重新踏入朝堂,为此他寒暑不惧刻苦钻研学问,只是...可惜。”他幽幽长叹,“你虽为女郎,父辈之事不会牵扯到你身上,宗族也愿意为你筹谋,成为你的后盾,为宗族贡献一份力是每个族人的责任,若是你能继承他的遗志重振谢氏,他九泉之下定能瞑目。” 谢妙旋心中冷哼,当他后面的话在放屁。 眉头紧蹙,根本不相信谢爹那般风光霁月之人会做出偷香窃玉的事。 但是纵观谢氏从上到下谈起他的态度,那种不屑扑面而来。 谢爹一心想要证明自己,即使是幼年之时就被盖上了一个天煞孤星的命格,可他仍然想要为日薄西山的谢氏谋一个出路,拼命读书准备出仕,这些人是要将他伤到何种程度。 才导致了他自逐出谢氏。 谢大夫人从听到谢齐的名字开始指尖都在颤抖,她心中无数念头闪过,最后全部汇聚成一个。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过去的事情被翻出来。 “我阿父不可能是这样的人,”谢妙旋肯定道,“这其中定然有小人作祟污蔑他清名。” 谢明德蹙眉,“他被人赃并获发现做不得假。不过你放心,这些都已经过去,只要你跟我们回去,你用你的能力为宗族带来利益,那么谢齐犯下的恶事就可以一笔勾销。” 谢明德还在循循善诱,谢妙旋已经不耐烦听他哔哔,她真怕自己受不了他的和尚念经,忍不住拔刀。 “族老,给我十日时间,我坚信我阿父定然是被人构陷的,这个所谓的天煞孤星的命格定然也有猫腻,如果我能我为我阿父正名,你就宣告天下为他洗清罪名。” 谢明德眸中暗光一闪,反问,“若你不能呢?” “若是不能,我便随你回宗族,便是你让我跟夫朗和离,以后要怎么安排都随你。” 谢明德等她这句话不知道多久,马上一拍定音。 “可!十日!你有孝心,这十日之期我便允了。” 等人都离开了庄园,离戈又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 除了每日教她习武的时间固定,其他时间可以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谢妙旋挑眉,“你这隐藏己身的能力让人望尘莫及,这功夫用来做刺杀最是合适不过了,可否教我?” 离戈目光扫向一旁的谢元驹,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点了点头。 又问,“为何要跟这些人虚与委蛇,其实我可以直接带你离开,只要他们找不到你,你何必答应这个劳什子的十日之约。” 谢妙旋对他的孤狼发言有些好笑,“我不能直接离开,这庄园上下所有人的性命都在我手上,况且我身为人女,自有责任替阿父洗清身上的污名。” “你善用直接的手段,可世间事哪能件件都靠强硬,无论是什么手段,示弱也好,还是强也好,只要能达成自己的目的,最大获利才是最重要的,” 离戈敛目,原来是这样么。 他若有所思。 他拉起谢妙旋,“走,我教你两招新的。” 谢元驹沉默不语默默跟上。 昭平侯府。 荀鸣刚回府得知荀铖带兵助谢渊去拿谢妙旋,又听说这事是侯爷首肯。 整个人顿时就炸了。 他不管不顾地冲进书房,就朝着荀彧怒吼,“阿父,你总说我无用,可你少时明明偏疼我胜过阿兄,为何自从阿兄游学归来,这偏疼就转了向阿兄!我不甘心!” “阿兄已经有了尚书府的嫡女作为正妻,我却连个没落士族之女都瞧不上,就是因为世子之位在我十六岁之前你和阿母曾说由我承爵,可阿兄回来你们便给了他,所以那些见风使舵的人都嘴上每喊我一次小世子,就在不停提醒我想起你的朝令夕改!好,他是兄长,世子之位给他我认了!现在我不过是看中了一个谢氏丧父丧母女郎,连这个小小要求你都不能满足我吗,我还是不是你的亲儿!凭什么什么好事都让他占尽了!” “这次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会再相让了,谢妙旋明明是我先看上的,我一定要弄到手。” 荀彧被他这种咄咄逼人蠢样给气得不行,直接一巴掌甩在他脸上,“住口!你看你现在的样子,我教你的敬重兄长你都记到狗肚子里面去了不成,竟然惦记着你阿兄看上的女郎!” “阿兄,阿兄,你口中三句不离阿兄,我真恨不得他死在外头,从来没有回来过!” “逆子逆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荀彧抄手脚边的凳子就要砸过去。 荀鸣梗着脖子,死死盯着他,眼眶赤红,“有本事你就打死我,我死了就再也没有人和他争了,你就彻底安心了。” 荀彧看着这张跟自己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狠了狠心,手中的凳子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还是重重落在他背上,将他生生砸出一口血。 “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那谢氏女郎既然是你兄长看中的,就由不得你觊觎!” “滚!” 等到荀鸣离开后,荀彧倏然转身朝着后面跪倒,“殿下,犬子无状,请殿下看在老臣的份上饶了他这回,日后我必定严加管教。” 原本静谧的屏风后转出一个高大身形来。 龙章凤姿,虎步龙行。 正是荀铖。 第六十三章 得位不正 他在上首坐下,并不出声让荀彧起身,满脸兴味,“无妨,他原本是侯府中的小世子,因我之故才使得他妒心大起,心高气傲这么多年,自然不会将我这个半路兄长放在心上。” 荀彧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不仅没有一点放松,反而将身子伏得更低,额头触地,“殿下放心,我这就让人将他锁在家中,再也没有办法出去惹事。” 良久,上首之人才应了一句,“嗯。” 荀彧大松一口气。 他擦了擦额头冷汗,下定决心这次要好好管束荀鸣,绝对不再给他机会言语无状冒犯了这位的机会。 “殿下,在皇宫中的钉子探出了最新的消息,皇帝已经薨逝,贺戴封锁消息秘不发丧正在全力拉拢石崇,并且已经秘密派人去接了礼王入京,属下猜测他一旦掌握禁军,必然就会挟天子以令诸侯,到时就是殿下挥兵北上清君侧的好时机。” “皇帝原本就得位不正,若不是他趁着先帝仙逝,殿下在藩的来不及修改了遗诏,殿下才是现今该坐在那个位置的人。” “如今贺戴竟然不顾殿下这个先皇嫡脉在,暗中想要将那胖旁支的礼王引入京中,只要我们将他的心思捅出去让朝臣知道,那么必然朝臣大乱。届时殿下再以正统号令天下归心,兄终弟及,实在乃是名正言顺,殿下荣登宝座乃众望所归,天下世家无一不会尊崇。” 他停顿,偷偷觑了一眼荀铖脸色,犹豫道,“只是他行事过于小心,再拖延下去恐怕会被朱贲察觉,朱贲一向与他不合,边疆会乱。” 荀铖摩挲着玉扳指,垂眸看向脚边荀彧。 “无妨,朱贲多年镇守边关对京都局势做不到了若指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必要时,你助贺戴一臂之力让他快点行事。” “是。” 等到上首之人离去,室内再次安静。 荀彧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望着早已经空荡的房间喊来随从吩咐人将荀鸣禁足。 眼中厉色闪过。 他举家投靠邵幽王为的就是能一举做上世家的领头羊,让荀氏在他手中登上世家之首的位置。 绝不允许任何差错。 荀鸣…这个傻儿子,以后他就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了。 是日,距离谢妙旋和谢氏约定的时间还剩下三日。 京都最热闹的茶楼酒巷之中一则消息飞快流传开来。 “各位乡亲父老,你们都听说了吗,谢氏大房那个平日里最是喜欢上香拜佛的大夫人的丑闻?” “快说来听听。” “听说她跟那德高望重的玄都宫琼山道长私通被人当场捉住了!两人衣衫不整被人当场撞破,搂搂抱抱,身下是好大一张床。” 哔—— 这话犹如冷水落入油锅,顿时炸开一片沸腾。 有人不信,“这满京都谁人不知谢大夫人整日烧香拜佛,信的佛怎么到了道门清净之地,你这样胡乱编排小心被告官。” 开头传话顿时不高兴了,“我骗你做甚,听说还是被谢氏二房嫡女撞破的,现在人都已经到了谢氏大门前了,你要不是不信,你自己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坊间凑热闹的,京都之中各达官贵人之家也纷纷收到消息,也纷纷开始往谢氏门前涌去。 外面的闹哄哄的喧闹传入世华苑的时候谢渊正就着十三姨娘纤纤玉手端着的浓茶漱口,猛然听到这么爆裂的喧闹,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他凝眉想要听清外面到底在吵什么,门房就匆匆进来,神色慌张道,“家主,不好了,门口聚集了很多闹事的,他们说,他们说...” “说什么,狗奴才!说个话吞吞吐吐做什么。” “他们说大夫人在玄都宫跟琼山道长私通,现在门口已经聚满了围观之人,” “这怎么可能?” “真的家主!琼山道长满京都的人谁人不识,现在就是他本人被五花大绑丢在门口,随着他一起的还有他跟大夫人的往来书信为证!” “什么?!” 谢渊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脚步极快地朝着正院而去,此时的谢王氏正在嬷嬷的服侍下梳洗。 今早起来她的眼皮直跳,一旁服侍的蒋嬷嬷连忙贴心地拿了冷帕给她敷, “蒋嬷嬷你去看看,门口在吵什么,” “夫人,应是那些庶民赶早集才发出的声音,” “这不年不节的怎么会发出这般吵闹的声音,” 谢王氏昨夜本就心烦,好不容易入睡却一直惊醒,今日的心情格外的差,正由着手巧的丫头揉捏的头部。 “家主,啊!”有丫头给他行礼后,正要给谢王氏禀告家主来了,就被她用力推搡到一旁。 “让开!” 谢渊冲入院中后就朝着谢王氏劈头盖脸骂道,“贱妇,你竟敢背着我跟琼山道人有首尾?!” 谢王氏听到他这话惊得心脏狂跳,猛然站起身,曳的长袖扫落满桌的胭脂水粉。 他怎么会知道,这不可能。 昨日她明明确认琼山断气后才离开的,现在他的尸体应该是刚被伺候的道童发现。 人死事消,怎么会有这种消息传出来。 她强迫自己镇定,这其中到底是谁在捣鬼,这是要让她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大人,这是污蔑!你怎么可以轻信这种无稽之谈。” “贱妇,你还不承认,那琼山道长人现在就在门外,身上还有你这些年跟他的通信为证!” “这不可能!” 谢王氏巨震,她的确与琼山有书信往来没错,可她昨夜已经将那些信笺从琼山的暗格之中搜罗出来,全部烧毁了的! 而谢渊所说的琼山道人还活着,这又是怎么回事,她明明看着人咽了气的。 谢渊这些天因为谢妙旋的事情早已经焦头烂额,没想到好不容易得到几天喘息的时间,就遇到这么个事情,将他炸得三魂六魄尽毁。 现在整个京都都传开了,他还是最后才知道的一人。 他蹬蹬蹬上前,一把拽住谢王氏头发,怒不可遏地将人拖出屋中,大步往门口儿而去。 六十四谢渊的真面目 谢王氏这些年养尊处优,哪里能敌得过谢渊的力气,被他拽的一个踉跄,身旁照顾之人都不敢上前阻拦谢渊的粗鲁动作。 谢王氏无法,顾不得自己生疼的头皮,俩忙伸手按住头皮,踉跄着跟上他的脚步。 这一路她不断开口想要解释,可谢渊都不给她机会。 看着他那扭曲的脸,谢王氏心中对他的那股恶心劲猛地上了头。 这些年她尽心扮演好一个贤内助,可他确实连一点体面都不愿意给她。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目之所及都是黑压压的人头,这些人的脸上都挂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谢王氏的瞳孔在看到人中之中的谢妙旋的时候骤然一缩。 “是你。” 谢妙旋身旁站着佩刀的谢元驹,而素日仙风道骨的琼山道长则是浑身狼狈的跌在她的脚边。 见到谢氏大门开启,谢元驹将人从地上提了起来。 琼山脸色惨白,嘴唇乌青,两条腿跟面条是似得,站也站不稳,全身的力气都靠着谢元驹提着他手臂才能站稳。 谢妙旋施施然的走上台阶,“十日之期,我提前来了,不知谢族长和夫人可高兴?” 不待他们二人回答,她又转身朝着看热闹的人拱手。 “各位乡亲父老,我乃是谢氏谢齐之女谢妙旋,初到京都,听说玄都宫琼山道长受世人敬仰,有无上功法,我便迫不及待的跟夫朗前去,你们才怎么着?” “竟是让我遇见了一桩骇人听闻的谋杀案!” 人中一阵骚动,聚拢过来的人纷纷有些好奇,不是说谢氏大夫人与人私通吗,怎么到了这里就变成了谋杀了? 但八卦是人的天性,纷纷都催她快先把这个谋杀讲了再说。 有那聪慧之人联想着,莫非说是谢王氏跟琼山道长私通这还是情杀? 谢妙旋走动间,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事情是这样的,我因自小喜欢花草自然之美,拜了三清仙长后,走着走着就到了一处鲜少有人踏足的断崖之处,发现了奄奄一息的琼山道长,那时他已经闭气了过去,待我好不容易将人救活,弄明白了事情原委更是骇然。” 她无奈叹息一声。 “可知道事情的原委后,我心中几度煎熬到底要不要帮他讨回一个公道。因为这关系到了我谢氏中人,最后还是良知战胜了私心。又因道长害怕若是私下质问怕又被人暗害,不得不应他所求请各位乡亲父老作证,来与谋害他之人当面对峙。” 她将前因细细将来,声线清冷,像清风拂过在场的人的心田。 “琼山道长乃是连当今陛下都尊崇的人,究竟是何人敢对他动手?” 有那聪明之人看到谢渊和谢王氏难堪的脸色,像是猜到了什么。 “这凶手可能谢氏族长吧,他发现了自己夫人跟人私通,气怒之下做出杀人灭口的事情来。” “要看我不是,我觉得是谢王氏,你看她脸色,明显带着心虚惊恐。” “你们别胡乱猜测了,当事人在这里,静等便是。” “女郎仁义,这事关系到你族中之人,你能做到大义灭亲我等都敬佩不已,这种穷凶极恶之人到底是谁?” 谢妙旋朝着那位问话的人笑了笑,对着琼山道长道。 “不若道长亲自指认一下,到底是何人要这样歹毒杀你?” 琼山真人在谢王氏出现后,眼睛就没有从她的身上离开过。 昨日,谢王氏来玄都宫中找他,他如往常一样遣送了伺候的道童,两人一番温存,她说特意带了亲手制的甜糕给他,温柔贴心的服侍他食用,他不疑有他,尽皆食用。 可等他吃完之后就腹内剧痛,然后就是一阵猛烈的药力冲上来,那熟悉的感觉让他顿时意识到自己吃了什么。 是他日日炼制的金丹。 他炼制的金丹分两种,一种是吃了以后会龙精虎猛,被他用来献给贵人,其中大部分更是进了当今陛下的口中。 而另一种是有剧毒的,被添加了一味珍稀药材,少量服用会使人产生幻觉,若是一次大量服用,则会中毒身亡。 而这熟悉的感觉,明显是有剧毒那种金丹。 谢王氏在整盘的甜糕之中加入了大量的剧毒金丹还不够,怕他不死,竟然还将他拖到悬崖推了下去。 他常年试药,身体已经有了一定的免疫,硬是凭借着一口气吊着抓着悬崖的凸起石壁,就这样留着一口气被谢妙旋给发现。 可即使是这样,他现在也整个人都毁了! 武功尽失不说,更是连作为男人的能力都彻底消失。 他嗓音嘶哑,恨毒的盯着谢王氏,无视掉她眼中的恳求之意,“害我之人便是谢氏族长之妻谢王氏!” 哔-- 人群一度又哗然,那些来听香艳的偷情八卦的没有想到这么劲爆,直接从香艳的故事转为谋杀。 有人好奇问,“谢王氏是虔诚的信佛教徒,她每年都会捐大量的银钱给寺庙,他们一个信佛一个修道,本无交集,怎么可能会牵扯上呢?!” “是啊是啊...” 琼山惨然恨声,“如何相识?呵...因为谢王氏曾经向贫道讨要过金丹,金丹十年一开,本就一丹难求,我自然不应,后来谢王氏为了打动我,就将她的来意告诉我,用词恳切,并且以身为引,动之以情下叫我心软应了她所求。” “她说因相貌普通,常年不受谢渊重视,又因膝下只有一女,没有儿子傍身,便想到了为夫婿去解决心头大患得到他的重视。” “究竟是何事?” “让谢齐神志混乱后犯下不可挽回的错事,”他似乎陷入了回忆,“当时谢齐在京都已经有美名传扬开来,压得作为兄长的谢渊抬不起头。” “同为嫡枝长房,谢齐在族中继任族长的呼声最高,又有神仙子的美名,谢渊便日日同她诉苦。” “所以她便想到了让自己的姊妹来谢氏客居之时,让谢齐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错,这样谢齐就再也没有了能跟他争夺族长之位的声望,也断了出仕的通天路。” 谢王氏目眦欲裂,急声否认。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99。鸟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wap.99 六十五 扭曲的谢王氏 “我没有!” 琼山阴狠勾唇,“由不得你不认,你以为昨晚将你将我们来往信笺烧毁就可以高枕无忧?可你不知道的是,我早将当年关于你请求我助你除掉谢齐的最重要的那一封信笺藏了起来!” 他手中抖着一张泛黄的纸张,娟娟字迹明显是出自女子之手。 “这上面有你的私印,你还想否认?” “假的,这是你和谢妙旋练手制假诬陷!” 谢王氏不可置信的颤抖,一双眼中盛满了害怕的惊惧。 眼泪刷地就掉了下来,泪目就这样望着琼山。 “不!字迹是可以造假的!你这样污蔑我到底有什么好处!你肯定是收了谢妙旋的好处,她给你多少我双倍给你,只求你别污我清名。” “况且道长如此不管不顾,就没有想过自己的家人吗?” 她这话其实是在提醒琼山,她曾经为了骗他说谢妙涵是他的女儿,时过境迁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她只好变相提醒,让他收手。 琼山心中早已经对她的这副作态没有了怜惜之情,就算听懂了她的暗示,可他已经不信谢妙涵会是自己的种。 更是因为...他看向谢元驹和谢妙旋,今日他要是不能将谢王氏的事情抖落出来,才是他真正的死期。 这两人有的是办法让他生不如死! 什么都没有自己的性命重要。 “假的?”琼山面皮抖了抖,心中更是“既然你非要不承认,那你也别怪我了,你看看这又是什么?” 琼山从怀中拿出个粉红色肚兜,那上面的牡丹花迎风飘荡。 而鹿韭正是谢王氏的小名。 “此物我相信就算你狡辩,可谢渊却是不能认不得吧?” 果然,在看到这个分红肚兜后,脸色变得最难看的是谢渊。 乍青乍白,最后定格在看绿。 在他听到谢齐的名字的时候就浑身发抖,到最后心中却在庆幸,比起谢王氏跟琼山私通,他更愿意听到谢王氏是谋杀和他有利益纠葛。 可此物一出,就将他心中的那点侥幸彻底剿灭。 谢王氏不仅想要杀了琼山道人,更是早就跟他有了首尾。 这粉红肚兜他再熟悉不过,那是当年两人感情还算不错的时候,谢王氏特意为了讨他欢心所缝制的,她当时怎么说的? 妾蒲柳之姿能得夫君这般郎君是上一世修来的福气,为让他高兴所在打扮上就花费了很多心思。 那时候,他几乎夜夜都在她房中度过,后面才有了谢妙涵。 可原来竟是,她还穿着同样的小物给其他男人看!难怪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了,原来还赠了她的奸夫! “贱妇!” 他狠狠一巴掌甩在谢王氏的脸上,脸上的狰狞扭曲表情仿佛恨不得生吞了谢王氏。 谢渊这个反应自然都被围观之人尽收眼底,连那些自觉平素泼辣的妇人都忍不住燥红了脸,如此私密的东西,这下无论谢王氏如何否认,都没有用了。 “这谢王氏往日最是清高,没想到私底下竟然是这般.....不知廉耻,一个肚兜勾引两个男子。” 还有那妇人自己扇着嘴巴子,呸道,“亏我先前还说过京都之中就属谢氏大夫人最后虔诚信佛,没有想到她竟然这么下贱,真是脏污了我的嘴。” 人群中不乏有年长之人,关注的重点不在这等阴私事上,而是想起了那个惊艳轰动了京都一时的温润如玉公子谢齐。 忍不住将话题给转了回来,“若是这样,那谢齐岂不是被自家兄长的嫉恨之心给毁了!” 就是因为谢渊的小人之心让枕边人知道,然后就行了下作的手法将谢齐毁了。 当时惊艳了半个京都的谢氏神仙子,已经有了出仕的打算,大家都在等着他能做出一番作为的时候。 就猛然传出谢齐做出亵玩谢王氏之妹! 当时琅琊王氏将这事闹得多大,简直是整个京都都一度沸腾。 一个是屹立不倒的三百年世家,另一个是传承了百年走下坡的谢氏。 谢王氏这位妹妹是琅琊王氏最出名的才女,派了族中许多子弟前来质问谢氏,如果不给他们一个满意答复,就要将他扭送京兆府。 琅琊王氏找上门的时候,谢氏为了能够平息他们的怒火,直接将谢齐推了出去,还听说当日要不是谢齐的阿母拖着病弱的身体给他求情,是要直接将他绞死的。 不过是一转眼,原本是谢氏新一代传承人的神仙子就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谢齐的仕途名声尽毁。 等他们再听到谢齐之时,是他不堪流言自逐于外了。 更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是被人陷害设计的。 老人叹息,这谢王氏竟然为了后宅的争风吃醋害了这么神仙子谢齐。 “真是可悲可叹!原本惊艳众人的神仙子竟然毁于一个妇人之手!” 谢渊在听到谢齐的名字开始,原本绿云罩顶的通红脸色开始转白,又转青色。 他心中狂跳,害怕扯出的事与自己有关。 后来发现大家虽然谴责他妒心,但更多是怪谢王氏心思歹毒,他不过是落了一个妒忌的心思,偷偷松了一口气。 其实谢王氏所行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当然要极力撇清,只有将所有的罪责都推给了谢王氏,他才能在这场舆论漩涡中抽身。 他心中有什么想法迅速闪过,眼中戾气丛生。 他大可以将这个嫉妒之说也都推到谢王氏的头上,毕竟这事都是她自己妄自揣测他的意思做下了构陷谢齐,没有实证可以说明是他授意。 他也不过是被蒙在鼓里。 想到这里,突然,猛地一拳高高举起就砸在谢王氏的头上。 哐一声。 谢王氏眼前一黑,不妨他突然动作,结结实实受了他全力的一拳。 顿时委顿在地,哇地一口血就吐了出来,耳朵里面更是嗡鸣不断。 谢渊看她只是吐了血,慌张不已,两只眼睛四顾,在看到矗立在旁的部曲手中长剑,双眼一亮迅猛抢夺过来。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99。鸟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wap.99 第六十六章 阴狠 口中还大喊着, “贱妇!你竟然敢害我亲弟,还扭曲了我的意思,我曾嫉妒过贤弟!你竟然扭曲我的意思,要不是你自作主张的以为,也不会害他落得个私德不修的骂名!最后竟然害得他要孤身自逐于宗族,当时他孤单一人该步行千里他该多心寒,我竟然也被你这贱妇蒙蔽在其中,我可怜的阿弟,若不是你的从中作梗,或许他也不会英年早逝,你真该死,今日便用你的血来慰藉他的在天之灵。” 那剑他捏得极其稳当,最后的一句话还在口中未说完,就已经举剑朝着谢王氏刺去。 对准的是她的心口。 这一下若是叫他刺中,谢王氏必定血溅当场! 他眼中有着解脱一般的松快。 谢王氏尖叫一声,惊恐得瞪大双眼。 根本没有想到谢渊竟然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杀她,没有半点防备,方才被谢渊猛然一击人也昏昏沉沉,身体半点不同使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寒芒扫过。 噗呲- 长剑插入谢王氏心口,谢渊脸上的松快更加明显,正要再用力将剑尖送入她胸口。 可这剑尖确实无论怎么样都动不了。 谢妙旋凉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谢族长,你这么着急是要做什么?知道的以为你是大义灭亲,不知道还以为你这是做贼心虚想要杀人灭口!” 手中长剑被谢妙旋狠狠攥紧,不得寸进。 谢渊面色凝滞,转瞬扭曲至极,眼眶赤红,心中不甘滔天,只要再进一寸,谢王氏就可以毙命当场,过往都可以随着她的死去而消融,他头上的绿帽也可以洗刷干净。 谢妙旋! “放手!”他大声嘶吼,封魔一般双手握住剑柄,不死心还要再推。 “谢大族长,这话都还未说完,你如此着急着要杀人未免太过...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吧?” 他怒喝,“这贱妇跟人私通证据确凿,况且还恶意构陷过你阿父,简直罪无可恕,我今日定要将她斩于剑侠,好慰藉阿弟在天之灵。” 谢妙旋被他做作的样子恶心得不轻。 谢王氏陡然倒退几步,胸口衣衫已然有了一个血洞。 “哈哈哈。” 被谢妙旋解救下来的谢王氏捂着胸口,陡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笑声。 谢渊想要她死,丝毫不曾顾念这么多年的夫妻之情,可她何曾亏待过他! 任何人都可以杀她,但就是他不可以! 这些年因为自己心中另有所属,所以她主动为她纳妾,二十多年下来,光是姨娘都帮他纳了近二十人。 这么多年她为谢渊筹谋,任劳任怨,让他能够以一个平庸的资质坐稳族长的位置,可他竟然想这样不明不白的冤杀她。 谢王氏看得明白,谢渊并不是因为她跟人私通想要这样草率地杀死她,而是因为害怕她抖露出他的真面目,所以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杀死她。 当真是一如既往地令她感到寒心。 她撑着地踉跄着站起身,眼里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尖厉质问,“谢渊,你说我不是什么好人,你又是什么好人?” “你这么着急要杀我灭口,也不过是因为害怕我抖落出你这些年所行恶事!” 反正今日之后,她算是彻底毁了,既然这样,她死之前也要将他带入地府作伴。 “住口!” 谢渊心中骇然,不管不顾地提剑冲上去打杀谢王氏,疯魔一般全力之下,连谢妙旋都被他猛然爆发的巨力给震到。 险些要拉不住。 谢元驹站在一旁良久,看到这一幕,深目一凝,护住谢妙旋,当胸一脚将癫狂的谢渊踢飞。 好半天,谢渊都没有再爬起来。 谢王氏拼命咽下喉咙的血腥味,“谢渊!我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你说我为何要去害二弟?还不是因为你日日在我面前诉苦,说他抢了你的锋芒,让你在族中抬不起头来,你更害怕他出仕之后,让你坐不上族长之位,只要有他一天就没有你的出头之日!” “为了能够让你达成所愿,我才不得不委身给琼山!” “是你!这一切都是你指使我做的,好处都让你拿了,现在你要撇清已经来不及了。” 谢王氏目眦欲裂,带着玉石俱焚的决心。 将人抖出来后,谢王氏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住了嘴,任由周遭哗然。 谢妙旋等了等,不见她继续说。 另一件事是不是年代太久远,她忘了? 该要提醒一下谢王氏才是。 这时,谢妙旋手中突然拿出一个匣子,手指不轻不重地摩挲着,叩击出不大不小的声音淹没在人声鼎沸中。 因她正对谢王氏叫她刚好看了仔细。 谢王氏的瞳孔缩成一条线,指尖颤动得更加剧烈。 这是.... 她常年供奉在佛龛之下的东西。 里面锁着的是谢齐的画像。 她深深看向谢妙旋,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撞。 谢王氏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的心上人呵..... 谢妙旋嘴唇翕动,“说出真相。” 谢王氏看到了她的唇语,有疯狂如野火烧尽了她岌岌可危的理智。 谢王氏咽了咽口水,她原本因为女儿想要将那事压下,让谢渊的名声没有那么糟污。 可现在却不能由她决定了,她吸了吸气,毅然决然拔高了音调,“谢渊,我一个妇道人家,整日在佛堂哪里有机会认识琼山,也是你!是你引着我认识了此人。” “谢齐自幼聪慧,因天煞孤星命格头悬梁锥刺股的进学,只为能够,是我毁了他的名声没错,可你一点也不无辜!” “因为他那天煞孤星的命格是你跟琼山合谋,弄出来的假天命!你从他出生开始,就想尽办法想要毁了他!在认识琼山后就迫不及待跟他演了一出巫蛊之戏,让他开始顶着天煞孤星的命格,被公爹厌弃,被族中忌惮!” 轰—— 围观之人都已经有些震惊到麻木了。 这是什么大戏。 先是谋杀牵扯出私通丑闻,后面竟然扯出了巫蛊之戏,谢渊这个兄长为了打压自己的弟弟竟然如此丧心病狂。 这该是何等恶毒的下作人! 第六十七章 说出真相 等谢王氏将谢渊彻底咬出来之后,谢妙旋将手中之物收了起来。 这里面的东西她自然知道是什么。 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东西拿出来公布,虽然能够给谢王氏的罪名再添一项,但没有必要。 只要将两人曾经做过的事抖落出来即可。 谢王氏但这种心思歹毒阴暗之人觊觎自己阿父,谢爹那般神仙人物,谢王氏如阴沟老鼠般的喜欢不配让世人皆知。 她相信,谢爹也会对自己被这种歹毒心肠之人喜欢而感到恶心。 而谢王氏,她既然阴暗喜欢了谢爹这么多年,谢妙旋相信,她也不愿意将这事当中公布于世间。 毕竟有一种人,可以做任何恶事,将这种爱奉上神坛,冠以痴心绝对的独享。 这种病态扭曲的爱恋最好就是掩埋于尘埃之中最好。 谢渊反驳,“咳咳咳....你这话空口无凭....” 缓过那当胸一脚的剧痛后,他眼睛红的像是滴血,仍然在极力否认。 “你这纯属造谣,你我夫妻二十载,你自己坐下丢人现眼的事,就想着拉我陪葬。” 谢王氏竖起三指,朝着围观众人。 “今日我以琅琊王氏之全族性命起誓言,若我胡言乱语所言为假,便叫我全族不得好死!我死后更是下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 这一刻,她抿紧了嘴角,挺直了脊背,身上那股隐忍多年的世家女的孤高终于展现了出来。 一眼误了终身。 自己也变得面目全非。 将自己从清贵世家女变成一个可憎的人。 这么多年苟苟且且,抱着这份喜欢,不想让谢齐与任何女子亲近,所以坏他名声,这事至今她也不后悔。 她只是恨自己为何不是琅琊王氏嫡枝,更恨自己相貌普通。 若不是这样,或许她就选择不一样的路。 谢渊犹如困兽,口中说着我没有,我没有,呵斥着谢王氏,批头三番对着在场人嘶吼。 “贱妇!你自己眼看活命无望,就胡乱攀扯我!她的话不可信,不肯信,都是她胡编乱造的。你没有证据,这些事我没有做!” 谢王氏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看向谢渊的眼神仿佛在看垃圾,“呵,你要证据?琼山既然能将我与他的信笺分两处埋藏,你觉得你能逃得过?” 她看向琼山,眼中已经无悲无喜。 她的心早就在听到谢齐身死的消息的时候便也跟着死了。 能强撑着继续活下去,无非是想看看谢齐到底跟谁生了谢妙旋这个贱种! 将她接来京都,然后弄死她。 既然她爹都死了,谢妙旋更该去死陪她阿父才是。 她浑身血污,却开始疯疯癫癫的笑了起来。 “就因为我无颜,这些年光是为你纳的妾都有近二十人,什么夫妻,大难临头各自飞罢了。” 琼山有些复杂看着谢王氏,其实她虽然无颜,可心思细腻,温言细语的时候也是小家碧玉,他当年不也是被她这份温柔所迷么。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琼山道人的身上。 琼山苦笑,谢王氏真的很懂他,不,应该说她真的很会揣度人心。 他的确足够小心谨慎,谢渊谋害谢齐的证据他自然都留着。 这次他拿出的信笺可就不止一封了。 足足有十几封。 里面详细的记录了谢渊如何让他做戏将谢齐的天煞孤星命格做实。 又是如何将这命格宣告得满京都都知道。 甚至还有两人的金钱往来。 谢妙旋再次看到这些东西,还是没有人忍住身体内有股悲愤的情绪陡然涌上。 鼻腔里面满是浓浓的酸涩。 喉咙口都是腥甜的苦涩。 “你们真是枉为长兄和长嫂。” 她郑重其事拱手,“各位乡亲父老,谢王氏用药谋害我阿父清誉,使他名声仕途尽毁,谢渊则是这整件事后面的主谋,他不仅授意谢王氏坐下这等恶毒事,甚至早在多年前就设局将我阿父命格定为天煞孤星,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嫉妒之心!” “我阿父一生磊落,根本没有想到过在他身边顶着嫡亲兄长之人是何等的蛇蝎,更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在等他,让他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 “他原本可以成为一代贤臣为百姓谋福!就是遇到了一门心思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兄长和嫂嫂,让他所有的抱负都成了虚妄,更是因为这样,我祖母为了保下年幼的阿父一条性命,跪求当时的族长和琅琊王氏,当天夜里就病情加重死于惊惶之中。” “谢渊和谢王氏做了恶事还逍遥自在了这么多年,而我阿父却早早因为郁结在心英年早逝。” 她猛地转头。 “各位族老,你们说对这种大奸大恶之人该如何断呢?” 谢妙旋盯着人群中一直没有吭声的谢明德等人。 谢明德深深看了谢妙旋一眼,他们是在谢渊当场杀人的时候被人请来的。 当时他故意没有上前制止谢渊杀谢王氏,本也是想着只要谢王氏死了,那么所有的事情也就消了。 顶多不过是谢渊被嘲笑一些时日而已。 哪曾想,不过是一眨眼事情竟然就几经转变,让他再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谢齐之事有猫腻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为了一个有命格有碍的人而扯出更多的事情,会对整个宗族不利,自然就没有深入调查过。 现在谢齐的命格有碍之说都是谢渊造假的。 谢妙旋在这么短的时间查清楚这些,他既是惊讶,又是感到震惊。 这样聪慧的女郎为何就不是郎君。 若是郎君,谢氏何愁不兴。 可他却忘了,当时谢齐在时,他也曾感叹过有此子,谢氏将兴,可当谢齐名声有碍,他立时就放弃谢齐。 说到底,他不过是想要什么都不付出,只想享受好处的自私人罢了。 谢明德觉得自己美髯这些日子都要被薅秃了。 脑中想着各种牵扯和后果。 半晌后才说道,“谢齐岁身死,不过也的确该给他一个交代。至于对他们的惩治....谢王氏送到家庙终身幽禁,谢渊,废除族长之位,这个处置你可还满意?” 第六十八章 血债血偿 谢妙旋冷冷勾唇,颊边的梨涡似漩涡。 为一己之私,这二人无数次的陷害谢齐,谢齐何其无辜,他被自己的亲人这样算计,这个局中,就连谢妙旋的亲祖母也是因为这个而死,只是为了求他们饶恕谢齐,拖着病重的身体跪求,回到房中就再也一病不起,当夜就去了。 也是这样,谢齐才彻底心死,放逐自身。 谢齐早慧,从小就开始接受到四面八方来的恶意,早就心结抑郁多年。 成年后,更是拼命读书只为博一个前程洗刷掉身上的命格之说,让族人能重新看他。结果呢....他们见不得他一点好,原本大好的人生被人强行弄得乱七八糟,阿母更是为了救他,跪求一夜便病逝。 他身心受到重创,孤身离开族中南下,一路风餐露宿,身体亏空太过严重,硬是撑到了谢妙旋长大点,就早早就撒手人寰,死前还万般不舍自己的掌上明珠,带着遗憾去了。 更何况,这世间只有谢妙旋知道,这里应该还要多算上一条人命才是。 如果不是她的到来,谢妙旋被谢氏之人拿捏掌控,仅仅半年就会身死于这谢渊两夫妻狼子野心之中,心死于整个谢氏的漠然之中。 这里隔了有三条人命! 只有幽禁和废除族长之位,不够! 血债自然要血偿。 听到谢明德轻飘飘不轻不重的处罚,看着谢明德这她得了便宜赶紧收手的嘴脸,谢妙旋闭了闭眼,才忍住心中的杀意。 她冷笑着睁开双眼,带着如电的冷芒,“不满意。” 谢明德一怔,手指指着谢妙旋的鼻子,“你别忘了,你可是谢氏女郎,难道把事情闹大对你有什么好处吗?等你回到谢氏,被指指点点的难道就没有你了?” “族中尚有那么多未嫁的女郎,难道你真的要不顾同族情义了。” 她一巴掌拍下在鼻尖前的手指。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我会回到谢氏吗?” “同族情义?是谁心善谁就要顾吗?谢渊和谢王氏可曾顾念过半分?你还包庇他用同族情义来绑架我。你既不仁,我何必要顾义。谢渊为了一己之私害得亲弟xx,我祖母也因此打击一病不起,当夜便病逝!这里隔着血海深仇!” “而族老,你的处置更是让人心寒,当年我阿父也是这样被你们用亲情绑架着的吧?让他不要闹,让他打落牙齿活血吞!这种家族藏污纳垢比那腌臜之地更加令人作呕!” 谢妙旋直接将族老那层假惺惺的脸皮当众撕了下来。 “你!大逆不道!”谢明德手指颤抖。 她竟然如此不管不顾地评判整个谢氏,大有彻底撕破脸的架势。 附近之人也已经开始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可以想见今日之事后,谢氏的名声会坏到何等地步。 这样的谢氏,别说女郎嫁不出去,就连稍微顾及点名声的世家都不愿把女儿嫁到谢氏来受人非议。 他沉声,“你想怎么样才肯罢休?” 谢妙旋看他猪肝色的脸,说出自己打算,“谢渊和谢王氏本就该死!谢氏全族都该向当年对阿父之事的冷眼旁观道歉!不如就以族老为首,代表谢氏道歉吧。” 该死之人必须要死,而袖手旁边推波助澜,事到临头还要包庇谢渊的族老们也该付出代价。 谢明德悚然。 她竟然不仅想要两人死,还要整个谢氏道歉,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若是他今日真的向一个后辈低头,那他族老的位置还能坐得稳吗。 这根本不可能。 是他小瞧了她,今日这一切以揭穿谢王氏私通为开头,然后咬出谢齐当年被构陷之事,最后将谢渊的阴私事也抖落了出来。 环环相扣,令人刮目相看。 到了如今,谢明德如何看不出来,她那日在庄园装得柔弱可怜也是都假的,现在这副咄咄逼人面孔才是真实的她。 “我乃谢氏族老,你不过是一个区区晚辈,宗族还轮不到你一个女郎来指手画脚,该怎么决断宗族自然会有定论。” “已经来不及了,我已经将状纸递到了京兆府,你们管不了自然有人可以管,这里有这么多的眼睛都看着,族老真的要不顾谢氏清誉保下他们吗?” 围观之人情绪也激动不已,有人帮腔道。 “百年世家的清正门风也不要了吗?” “是啊!这谢氏真当是让人大开眼界,从老到小都是心黑的,幸好谢齐离了家去,否则这事怕是要被烂在他们谢氏族里,谢二女郎这辈子都讨不到一个公道。” “这二人明显就是往死里整谢齐,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该如何决断我看不是由你们族老做主,该是由青天大老爷才是!谢二女郎报官报得好!” 谢妙旋感激地朝着仗义执言的人躬身。 “我阿父因为当年那毒药弄坏了身体,无论后来怎么调养,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他带着不甘死去的!而我祖母也是因为他们的算计不顾病体跪求你们高抬贵手当晚便死于心悸!” “谢氏欠我两条人命!我作为子女,自然要为阿父祖母讨回一个公道。” “这谢王氏和谢渊能够这样无所顾忌地行恶毒事,也跟谢氏的纵容脱不了关系!” 谢明德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似乎她即将要说出什么惊人之言。 “今日,我谢妙旋也当学我父,自逐于谢氏!并且自请除族,从此和谢氏一刀两断!等京兆府来人,还请谢氏将我祖母当年的陪嫁全数还来。” 谢明德脸皮涨红,不可置信地瞪着谢妙旋,一时都忘了言语。 她可知她在说什么? 自请除族? 他想要斥责她无视礼法,不尊长辈,可围观之人早就受不了他这副做派,他才刚张嘴,臭鸡蛋和烂叶子纷纷丢了出来,砸了他满头满脸。 “别让他在满嘴喷粪了,我们都支持谢二女郎。” “是啊,是非曲直,公道自在人心。” 第六十九章 人被带走 一刻钟后,即使谢氏之人极力阻拦,可谢渊和谢王氏二人还是被京兆府带走了。 连同一起带走的还有琼山道人。 因他炼制的金丹竟然能够致人神志不清,吃了他炼制金丹的世家不可能放过他。 更何况,吃的最多的还是皇帝陛下,已经涉嫌了谋杀主君。 他恳求的目光落到谢妙旋的身上,她说过要放自己一马的。 可他只看到谢妙旋嘴唇翕动说了一句,“你也该死。” 是夜,乱葬岗。 谢王氏被人提着丢在地上。 她抬头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动容。 仿佛突然出现的谢妙旋和谢元驹不过是两尊石雕。 “谢王氏,你可曾后悔?” “后悔!我恋慕他本就没有错,为什么要后悔!” “你既然恋慕,那为何又要害他?侮他名声,让他仕途尽毁!” “你想知道?好啊,我告诉你为什么。”谢王氏在谢妙旋的脸上努力辨认谢齐的痕迹。 她的眼睛和颊边的梨涡跟他简直一模一样。 她眼中带着疯魔的眷恋,“他年少就有才名远播,恋慕他的女郎不知凡几,我不过是不想他跟那别家的女郎议亲,只要他名声毁了,他就可以安心待在谢氏,日日年年与我作伴,只要他不离家出走,只有他不走....我原本都成功了的,与他议亲的人家全部都退了去,可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走!” 谢王氏麻木的表情突然就生动起来,从少女怀情的诗意到憎恨,再到怨恨恼怒。 谢妙旋看着如痴如魔的谢王氏,问出了心中藏了很久的疑问,“你身为琅琊王氏之女,名门之后,既然喜欢他,为什么不大大方方让家族人上门提亲?既然喜欢他又为何嫁给谢渊?你都嫁给了谢渊,明明都选择了其他的路!” 谢王氏痴痴地笑,“你问我为何?因为我不过是琅琊王氏旁支,当时整个谢氏都当谢齐是能带领宗族崛起的后起之秀,我即使顶着琅琊王氏贵女之名,却是连京都之中爱慕他的人前百都排不上!我只有嫁给谢渊才能靠近他!” “更何况还有那李楚云!她是x州李氏女,谁又能争得过她。” “哦,李楚云便是我阿母了。” “你说什么?!” 谢王氏脸上的痴笑陡然一变,面目狰狞不可置信,“这不可能!谢齐离家,没有家族作为依靠,她一个世家贵女怎么可能不顾家族就这样追随他而去南蛮荒野的!” “你龌龊,就以为我阿母跟你一样龌龊?” “他们二人早就互许终身,即使是我阿父落得名声狼狈,我阿母也不离不弃,这一辈子他们琴瑟和鸣,我阿父更是为了阿母终身没有续娶,情比金坚,自然不是你这等下作卑劣的人能够理解的。” “不!” 谢王氏猛地朝着谢妙旋扑过去,“你骗我!你是在骗我!谢齐他....” 谢妙旋一脚就轻易踢开她,将她踢得连连猛咳,口中的话自然就被打断。 “你不配再提及他的名字。” 谢王氏伏低低笑,笑声凄怆,“我这种人怎么喊他的名字,哈哈哈。” 谢妙旋冷眸不再言语。 抽刀入鞘,寒芒划过,谢王氏死。 热血喷溅到谢渊的脸上,他被迫听了这么一场,脸色死白,紧紧咬着嘴唇才让自己没有嘶吼。 如果说谢王氏跟琼山私通是因为他的族长之位而犯下的,他虽然气怒,却也够暗喜妻子对他的忠心赤城,有一种变相保全他作为男人的尊严的诡异窃喜。 可直到现在,临死他才知道原来二十多年的枕边人心里根本没有他,嫁给他也是为了离谢齐更近一点。 可谢妙旋幽幽又拔出长刀看向自己,他连忙跪地恳求。 “你饶了我,我可以,我可以....” 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保障能让谢妙旋手软,她似乎什么都不在,女子名声,规训这些她都不放在眼里。 甚至连宗族的庇护她也不屑一顾。 他支吾半响,竟然吐不出什么能利诱谢妙旋的话。 而谢妙旋也不想再听到他口中说出任何的话。 她只想要他血债血偿!说什么都没用。 长刀再次划过,谢渊所有未尽的话都随着他带入地狱。 谢妙旋看着两人的尸身,久久无言。 谢爹,谢妙旋,祖母,你们的仇,我替你们报了。 “这次多亏你,我才能将阿父的污名洗清。” 谢妙旋哑着声音。 其实那日在庄园,她故意扮作柔弱,还特意提了谢爹之事,给了十日的时间,就是等着谢渊或者谢王氏狗急跳墙。 等他们回去后,故意常常往玄都宫跑。 她早就猜到了谢爹会被人暗算必然离不开一些见不得人的秘药。 所以,她又故意放出自己跟琼山道长相谈甚欢的流言。 没想到,最先坐不住的竟然是谢王氏,更没有想到竟然是因为爱慕谢爹,所以给谢爹下了琼山炼制的丹丸,趁着他酒醉给他吃了这等虎狼之药伪造成他要闯谢王氏族妹房内的样子只为了他能被京都女郎厌弃,然后落得孤身一人。 要不是谢王氏对琼山道人起了杀心,她还真找不到突破口。 其实谢爹应该早就有所察觉了吧,所以他才会在临终的时候提醒谢妙旋不要信他人谗言,为身要正,更不要沾染巫蛊邪道。 只是谢爹到死都没有想到,他一走,谢妙旋就巴巴地自己送上门,任由谢氏大房将她拉入京都这个漩涡之中。 否则他应该会将自己心中对谢氏的怀疑都告诉自己的掌上明珠,好让她提防起来。 谢元驹燃起篝火,映得她一双眸子也明明灭灭。 他道,“那匣子,烧了吧。” 脏污之人供奉的谢齐画像,没得玷污了谢齐。 “贺雅在四君子楼等着,也该去多谢一下那日她的相助之情。” 若不是那日她及时带了石崇来解围,荀珹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她。 被谢妙旋挂念着的贺雅此时正在等着她的到来。 第七十章 劝说 谢氏族长因私心假借琼山道长污亲弟命格,又因嫉妒亲弟贤能故意让其夫人用内宅手段坏他名声,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了整个京都的大街小巷。 沸沸扬扬这些自然也都传到了贺雅的耳朵中。 在四君子楼往来无白丁,是京都时下文人雅客最爱聚集之地。 贺雅发现谢妙旋竟在这些文人之中有了不错的美名。 不畏强权,宁肯和家族决裂也只求一个公道。 倒是狠狠地刷了一波声望。 谢妙旋进来看到的就是贺雅端着茶盏听楼中四起八卦津津有味的样子。 对上那双风情万种的眼睛,谢妙旋有一瞬愣神,她自认为自己长得还算不错,也见过谢元驹那样的清贵美男和离戈那样的妖冶少年应该早就见惯了美色。 但跟贺雅却能一次一次刷新她对美的认知。 明明她的五官单独分开看好似只能称一句不错,偏生组合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摄人心魄的魅惑。 对于美的事物,谢妙旋都保持欣赏。 她朝着等候已久的贺雅拱了拱手。 “跟谢氏核对我祖母的嫁妆单子来迟了。” “没有让美人等太久吧?” 贺雅慵懒睨了她一眼,带着调侃,“你这小嘴是抹了蜜不成。” 她斜斜倚靠在引枕上,“我答应的已经做到了,女郎答应我的何时应诺呢。” 那日在临街雅阁见到谢妙旋不过是一介女郎却能得到追随称为主公,贺雅就对她上了心。 贺雅本就是靠吃魅色惑人这碗饭,想要打听谢妙旋的底细对她来说并不难。 在辗转几番得知她不过是初来京都,却几次三番将谢氏族长玩弄于鼓掌之时,她便知道谢妙旋是个扮猪吃虎的,寻了机会偷偷跟她联系上想要跟他合作。 当时谢妙旋还警惕她的用心。 可当她说出只要她可以先助谢妙旋行事以示诚意后,谢妙旋便爽快地答应了她的合作请求。 这种先将自己的那份先完成的合作对谢妙旋来说自然是没有不应的。 谢妙旋最大的难处不过是在京都的人脉不够,要是谢渊铁了心要联合朝臣对她不利,她在京都根基浅薄,必然青龙压不过地头蛇。 而她,可以助力谢妙旋无视京都的权贵以势压人。 谢妙旋帮她救出芳姨娘。 今日,就到了谢妙旋实现承诺的时候。 谢妙旋信誓旦旦,仰头喝下杯中酒,“我的人探了几次太尉府,已经找到了芳姨娘被藏匿的地方,只待夜深,就可以将人带出来。” 贺雅见她干脆利落直奔主题,并没有推诿不禁坐直身子,有一瞬眼眶之中泛起泪花。 “此话当真?” “某从不口出狂言。” 少女眼中满是认真的色彩。 贺雅想到再有几个时辰,就可以接回芳姨娘,拳头握紧,心中那种钝钝的痛,逐渐尖利起来,开始吞噬她的神经。 她真的要自由了么。 憧憬多年的梦想就要成真,临到头了反倒有几分失真的幻觉。 贺雅没有了谈笑的兴致,谢妙旋也不打扰她,只是坐在那里自斟自饮。 听着四君子楼里面的嘈杂交谈声,明明人声鼎沸,却突兀地显得这边雅间更加静谧。 谢妙旋笑望着一旁几乎跟背景墙融为一体的谢元驹。 “过来一起饮酒。” 不知道从何开始,谢元驹将隐卫这个角色掌握得炉火纯青。 谢妙旋不注意的时候,几乎都会忘了身边还有这么个人。 谢元驹听到谢妙旋点到自己,也不扭捏,非常自然地坐在她的身侧,端起谢妙旋倒的新酒也一口饮尽。 贺雅突然低低开口,“女郎身边这人我瞧着倒不像是会追随人的。” 孑孑穹立,身上偶尔的威压倒是比她那太尉亲爹还要骇人。 听到这话,谢妙旋愣怔。 心头涌上来的第一瞬情绪是感到莫名有些不爽,可下一瞬她就笑开了。 “多谢雅娘的建议,不过我也建议一下娘子,这种话往后还是没说的好。若不是我懂得你不是有心谗言,理解不当之时,只当你是在挑拨离间。” 第七十一章 母女相见 可即使她猜到了这些,两人毕竟交浅不好言深,她提点一下就不再多言,将选择权交予贺雅。 贺雅却是自觉闻玄歌而知雅意,她突然说,“女郎想要南迁?那你是想要借我之手,将你京郊的庄园卖给石崇吧?” 谢妙旋失笑,倒也大方承认,“石家巨富天下皆知,既然认识雅娘,我确实有想要将手中庄园转卖给石崇的打算。” 她话锋一转,“不过这倒不急。既然雅娘直言,我也不好藏着掖着了。” “我的人探得雅娘曾经做过皇帝贵妃是也不是?” “...是。” “你我合作,你肯定也摸了一下我的底细,而我自然也会同样形式。况且我本来就是女子,对于女子二嫁三嫁之事并没有什么其他看法,甚至觉得要是天下女子若是跟夫朗过不下去能主动分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谢妙旋怕她又多想,先摆明自己的立场。 “我联想前后,不知道猜得准确与否,若有不对之处,还请指正。” 贺雅目光定定看着她,示意她继续。 “你虽身为太尉之女,又进宫做了贵妃,可整个京都之中只闻你名,见过你的人少之又少,所以你才能又被太尉送到石崇府中的对吧?” 否则谅石崇胆子再大也不敢跟皇帝抢人才是。 果然贺雅颔首。 再次饮下一杯酒,谢妙旋道,“可你既然成为贵妃,我设身处地想了想,若我是你,我是不愿意再次成为别人的掌中玩物的,再怎么说石崇身份都不可能如皇帝显赫。” “我与你相处虽短,但也知道你是有傲骨之人,又因你拜托我帮你救出姨娘,我就想到,你应是受到了太尉要挟才是,他应该就是用你的姨娘要求你帮他用色待人助他夺权吧。” 那石崇再混不吝,头上也挂了好多的名头。 什么天下首富,又领了禁军头领之职。 太尉就是想要让她帮忙夺兵权无疑了。 “我再斗胆一猜,我在民间就曾听闻过皇帝痴迷贵妃,可你离宫这么久却安然无恙,那只能说明皇帝应该出事了!” 短短几句话,就将事情因果猜了个十之八九。 贺雅眼睛沉沉,“皇帝.......” 她话还在口中囫囵,谢妙旋连忙打断。 “不用明说。你我心知肚明即可。” 谢妙旋说出自己的打算,“历来朝代更替都会动乱,眼看京都即将要乱,我又跟谢氏彻底闹翻,我自然不想被波及,我又猜到你是受到胁迫所以才不得不委身石崇。” “同为女子,后面你还要带着姨娘独自生活,在我力所能及范围内我可以帮你一把。” 将自己的心思说清楚后,谢妙旋松了一口气。 看着陷入沉思的贺雅,她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贺雅对皇帝死亡的默认让她心中对乱世的危机感更重。 真的是好的不灵坏的灵,皇帝出事了,连六个月的安稳日子怕是都没有了。 距离上次她推测的六个月,已经过去了近一月的时间,说起来也就不过五个月的时间而已了。 可再次缩减时间方面的预算,好似也在她的预估之中。 心中沉了沉,但她很快就接受了。 倒是谢元驹和她相碰的视线中,两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迫切。 等到芳姨娘被离戈带来的时候,贺雅还是没有做出决定,只说还要再想想。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99。鸟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wap.99 第七十二章 直言 谢妙旋明显感觉到贺雅的态度变化。 从芳姨娘出来后,她一下收拢了身上隐隐约约的刺探。 神色突然也变得郑重起来。 “女郎怕是还不知道吧。青州光州两地已经出现了大旱,有流民四散恐怕会酿成兵祸,如果你要南下先要避开这两地才好。” 谢妙旋一呆,她不知道该惊讶贺雅竟然知道了天灾之事,还是该吃惊于天灾如今竟已经开始了! 原本她还想着如果由她来说这事会显得突兀,没想到反而是贺雅先开口这口。 “所言当真?” 贺雅握着芳姨娘的双手坐在一旁的茶几上,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才开始缓缓开口。 “两州灾情事是贺戴在一月前与我说的了。他送我去石府就是为了探得石崇历代先祖存放金山之地,虽然他表面说的是为了能够拯救天下灾民,但他司马昭之心,为的不过是谋夺这笔巨财后能够尽快将两州握在自己手中。况刺史石启领兵青州,一旦他手中有了钱粮,也能让他为他所用。” “乃是一石三鸟之计。” 谢妙旋眼睛通红。 “你怎么了?” “嗯?”她扭头,“我无事。” “邀你一道去南地的事情你仔细考虑一下,去与不去在最迟在半月内答复我。” 谢妙旋定了定神,“有一些话我知道现在说了,你听来可能觉得匪夷所思,但我希望你牢牢记在心上。这次的灾情可能跟往年上报朝廷的不一样。” 她站起身手背在身后,目光深远,“这次的灾害在冀州和雍州扩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又有水、虫、雹数灾俱发,赤地千里,飞蝗遍野。” “最令百姓深陷绝望的是,朝廷不仅无力赈灾,而且还会给深陷泥沼的百姓添上更重苦难,其中具体事宜,想来雅娘深居朝堂之中,你如果细想就会知道毫无生路的百姓到底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贺雅喃喃,“百姓走投无路一块饼就能将孩子卖了,卖了自己不过是早晚问题。各方势力在角逐之时只会推波助澜,这样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良民变成兵力,老弱妇孺根本没有活路可言...” 将阙思暗卫学成十成的谢元驹浑身一震。 他不可置信地抬眸,瞳孔震颤。 这让他这些日子卖金屯大批粮草,收纳庶民所为就有了解释。 她不是要找一地安稳栖身之所,而是想要在这乱世谋一席之地。 他的心中一时思绪繁杂,看向谢妙旋目光不免就带了打量。 谢妙旋被他的目光看得浑身发烫,不由有些疑惑地回望他。 谢元驹的深目带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暗潮,只一眼,谢妙旋心中就咯噔不停。 “你怎么了?”她问。 “....无事。”谢元驹哑着声音回答时身子有些轻颤。 这看着可不像无事的样子,谢妙旋蹙眉。 哐当- “娘!” 芳姨娘手中茶盏猛然落地带起打破谢妙旋凝视谢元驹的目光,她的脸色着实称不上好看。 “雅娘!如若真的有乱世,你我二人如何能够在乱世中保全自身,”她艰难开口,“趁着贺戴还没发现,还是将我送回别庄,虽然在他手中没有自由,可至少比丢了命要强!” 芳姨娘心神大乱,贺雅揽住她的肩膀,不知道为何,她是信了谢妙旋的话的,并且她很快就想到了,谢妙旋怕是早就知道后世会像她口中那般。 她既然肯说出来,肯定也是做了准备的。 心中下了决定,她问谢妙旋,“不知道女郎是去往南地何处?” “东南,桑洲,郭县。” 贺雅继续追问,“女郎可有后手?” 谢妙旋没有为她的咄咄逼人感到冒犯,反而似有所感,她道,“我已将家中全数钱财换作粮草、精盐、铁器等物。” 她边回答脚步朝着贺雅靠近,“你是否还想问我可有逐鹿中原的决心?” 不待贺雅回答,她就肯定道,“我有!” “这天下本该就是由贤能之人所得,若是被那等可以将百姓生死置之不顾的人掌握在手中,天下危矣。” “而男女性别更不该成为限定坐上高位之人的判断准则。” “我现在虽位卑却愿意为世间开创一片盛世来,并为之奋斗不休。” 她的野心在这一刻昭然。 整个人犹如初生烈日般灼痛人的眼球。 竟是要以女子之身谋夺这天下么。 贺雅说不清心中所感,也没有料到话题竟然就到了这里,可她被谢妙旋所言震慑,心中突然升起巨大渴望。 她放开芳姨娘,猛地单膝跪地,“雅娘愿随主公一道为此事竭尽所能。” 女子之身又如何,她也很想知道当女子掌权之后这世间究竟会如何。 那些高位之人不过都是一群尸位素餐之辈。 两人开始的前头困难重重又如何,如果注定要有乱世,那不如斗胆拼上一把。 横竖不过是一条命而已。 与其留在京都任人磋磨,还不如自己闯出一条路来。 到时候即使是死,她也会含笑九泉。 谢妙旋扶住贺雅将她拉起,“得雅娘相助实在是我的幸事,前路艰难,与君共闯之。” 离戈听了全程,也看了全程。 他早就知道谢妙旋与寻常女郎不同,但是却没有想到她竟然有如此鸿鹄之志。 突然他神色晦暗下来,他与她相处这些时日,心中那朦胧情感逐渐发芽,他有意识地没有去克制压抑。 妙旋在庄园的动作想要瞒过他,其实不容易。更何况她也没有刻意隐瞒,庄园上时常有大量人马在暗中走动,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可现在..... 两人身份立场不同。 在听到了她这段话后,他心中喟叹,明白到了自己该离开的时候了。 第七十三章 栽倒 谢妙旋这厢却在和贺雅聊得火热。 “既然拜了女郎为主,我姨娘还请女郎代为照顾,将人暂时安顿在你那。” 先前谢妙旋说的一月给她答复是否去南地,两人心知肚明将会是必然。 “世道将乱,想来女郎应该也会尽早安排离京日期,”贺雅思忖,“离京的日期不若定在拿到石府的金山之后如何?” 反正她现在已经身在其中,也有了这等宏愿,与其让贺戴谋夺到石府的巨财,还不如将这些收为囊中物。 “这算是雅娘的投诚石。” 谢妙旋大喜过望,她正在愁怎么生财呢,这就有了门路。 对于将石家的东西占为己有,谢妙旋半点没有愧疚含糊。 她在京都这些日子,早将石崇的豪奢打听得一清二楚。 她知道石崇常与人斗富,吃饭都要跟别人比着来。 一顿饭就要耗费一万钱更是日日如此。 而石家历代财富积累,是收刮的民脂民膏,并不是他努力生产的来。 她往后想要的是能收容更多的庶民,甚至是流民,离不开金钱开道。 既然石家金钱皆来于民,自该也用于民。 她问,“可需要我这边安排人手相助?” 两人就细节和双方知道的信息又细细交流了一通。 “至于那藏金的我也有了一些线索,”贺雅的目光看向她身后的谢元驹和离戈。 谢妙旋知道她在担心他们二人听到了这个会有影响,她道,“无妨,都是自己人,雅娘说便是。” 贺雅顿了顿,“那藏宝之地应该是在石家祖庙里,而打开祖庙的钥匙...我还未拿到。” “后日便是石崇设宴斗富之日,他遍邀京都世家,届时不若女郎也来,人多才好浑水摸鱼。” “可。”谢妙旋踱步沉思片刻,突然问,“荀鸣那厮可有收到邀请?” 贺雅仔细想了想,摇头,“荀鸣最是纨绔无用,石崇是看不上他的,他的宴会也从来没有邀请过他,不过他长兄荀珹应该在受邀之列。” 谢妙旋勾唇,荀鸣没有收到邀约么,那么她该让他拿到帖子才是。 温叟的仇,是时候报了。 回城的路上,谢妙旋的心情是掩饰不住的高兴。 她满脸笑意盈盈,看路上的花草都觉得格外艳丽好看。 除了对贺雅的投诚感到欣喜之外,她好美色,看贺雅真是越看越美,想要以后身边有这等美人相伴,更是感到无比的兴奋。 “你们说我是不是不够高啊,要是以后我身边有雅娘这样的美人左右陪伴,是不是应该高一些才更显得相配呢。” “看我以后要努力吃饭了...”她嘟嘟囔囔,自己这具身体现在才十五岁而已,正是发育的时候,“帮我裁一些男子的衣服吧。” 身后两人都静默无声。 谢妙旋后知后觉发现他们两个今日的脸色都难得一致的难看。 想到平时离戈教授她武功的时候,谢元驹总是要在一旁盯着,还要时不时故意找茬。 她以为是两人结识之初,就是因为她去营救离戈落入陷阱,前来救她的谢元驹身受重伤之故。 “你们...又吵架了?” 她有心想要调和两人矛盾,“你们都是自己人,不要整天摆出一副相看两相厌的表情呀,往后日日如此难道就不觉得心累吗。” “看在我的面子上,好好先出如何。” 她左右各拉起两人的手,准备放在掌心。 可手中左右力量相左,向着两个相反的方向用力。 “不必。” “不用。” 两人异口同声。 谢妙旋:“.....” 很好,她有些尴尬地拍拍手,对着两个背对自己的后脑勺。 啧啧,两个大男人闹别扭。 行吧,等以后时间长了,相处的多了,两人的隔阂昨天就会消散了。 夜晚。 郎朗星空下。 谢妙旋望着在树枝高处喝酒的离戈。 她看了看高度,轻身一跃人就到了树杈上,距离戈的高度还差两人,她再次一跃,险险勾住了树枝。 她一来,离戈就发现了她,见她不过两次就能轻松跃上,他曲起腿有些赞扬道,“你的轻身功夫进步很快,假以时日想要赶上我也不是问题。” 谢妙旋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水分也未免太大,她现在跟他对招,勉强能抗个十招之数而已。 这树枝的高度她需要两次借力才能跃上,而他,对他来说不过是轻轻一点地的功夫。 这个高度是她目前的高限,却不是他的底线。 她好歹也要谦虚一下才是。 “只要师父继续这样严格要求我,想来我真赶上你的时日应该可以从五年转为一年。” 不过离戈却没有回答她,反而是沉默了。 谢妙旋摸了摸鼻子时看到他两眼黑洞洞的望着自己。 有些羞窘,“嘿嘿,你看出来啦,其实吧,我是想咋们的三月之期加长点,你觉得怎么样?” 有个这样厉害的师父日日手把手在身边教导,却是让她进度很快,她真的是不想到了三月之期,就放人。 她方才故意开了一个口子,想要引他将话接上,结果他沉默。 她隐约猜到了他的身份,但对于他是哪方势力的人还未有准确的判断。 但这么久了,他想说自然会说,若是不想说,她强求问了也显得非常不合适。 其实他的沉默就是回答。 只是谢妙旋还是有点不死心,她其实只想要人在身边呆得更久点。 今日回来她已经跟谢元驹暗中商量好了,等后日到石崇府中赴宴之后,十日后他便带着巨财和人、粮草等物资先行离京。 她则在半月后追上他的脚步。 因为她这边带着的都是庶民居多,定的时间大概是月余到郭县,那时差不多也到了离戈要离开的时候了。 她想要留他多呆一段时间。 如果能在三月的基础上,加上一年半载就好了。 几次开口都叫离戈挡了回去,他将手中酒壶递给她,“烧刀子,你尝尝。” 谢妙旋方才看到他豪迈地对着酒瓶豪饮,便也学他,仰头灌了一口。 她低估了瓶口的大小,高估了自己的嘴唇大小,那酒顺着喉咙倒灌入鼻腔,呛得她鼻子一酸,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喉咙也火辣辣的,人都被辣得五迷三道地随之栽倒。 “啊呀-” 第七十四章 斗富 谢妙旋被呛到的瞬间忘了自己还在高高的树枝上,闭着眼身形不稳就后脑朝下栽倒。 耳边破空声传来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 慌忙之下能抓住的也就有虚无的空气。 人才滑落树梢,离戈一蹬树枝飞身往下,单手搂住了她的腰身,腾挪间将人稳稳托住落地。 “好险好险。”谢妙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心有余悸。 谢元驹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少女被少年搂在怀中从半空飘落,三两树叶在两人身边打着旋。 听到脚步声,离戈赶忙放开手退到一旁,见到来人是他,心中突然后悔方才放手太快了。 空气中洋溢着的可怕静默。 “你回来了,事情都安排好了?” 谢妙旋打破静谧。 “...嗯。”他回道。 谢妙旋闻言知道事情办妥,不免有三分高兴挂在脸上。 真是越用谢元驹越顺手。 现在的她对爱情的感知力闷钝的,更多的心神都放在接下来参加石崇宴会上面。 更是有南迁一行将她的心头角角落落都占得满满。 人在生存需求尚未得到满足之前是没有心力去特意注意身边男人的之间经常存在的交锋暗涌。 偶有情况实在明显的时候,她会劝慰自己,不会将这些事情放在首要的位置。 况且两人每次见面不合,也从来不会打招呼的诡异的气氛她几乎都要习惯。 她拉过谢元驹,“来一起喝酒。” 三人就这么在看似和谐又很不和谐的气氛中开始畅饮。 一日后。 到了去石崇那里赴宴的日子。 石府门前两旁石雕狮子巍峨肃穆,高高的门槛已经被家中仆从提前卸下,能容两辆马车并驾齐驱直接驶入府中。 一般的府邸都是在门口停下马车,然后宾客由人领着进入。 而这石府不仅是能够让车马直接驶入,还让所有宾客的马车都驶入熙熙攘攘不见半点局促。 这石府占地该有多大,可见一斑。 就连谢妙旋这种自认自己也算是蛮有见识的人在踏入石府的第一刻开始,就觉得三观在被不断刷新。 等将车停好,一眼望不到头的回廊上站着一拨侍女是为接引使,她方下马车,从中就袅娜走出一人过来殷勤接待。 再看,左右之人也身边也都有美貌侍女接引。 随着侍女足足走了一刻钟才算是到了前院,入目所及的皆是园景,还未到前厅。 好在满园景色也甚是迷人,谢妙旋边走边细细打量。 今日同她来赴宴的是离戈,谢元驹在外面负责接应。 等找到藏宝地他们就可以一锅端了。 小腿肚子隐隐都有点酸痛的时候,终于到了宴会厅中。 高朋满座,中间巨大的舞台上,有十余名美婢莺歌燕舞,身上散发的清幽香气让人精神不由一松。 宴会尚未开始,不过石崇作为主人已经在招待来客了。 见到谢妙旋来了,贺雅扯了扯石崇的衣袖。 “女郎可是谢氏妙旋?” 穿着暗红色立领锦袍的石崇跟身边的客人打了一声招呼,揽着贺雅款款到了跟前。 他满脸堆笑,眼前的女郎穿着一身湖蓝色男装,头戴玉冠高高束起精神奕奕,玲珑曲线没有刻意遮掩,顾盼生姿间让人眼前一亮。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个是穿着男装的女郎,可却丝毫没有违和。 和上次在庄园见到的弱柳扶风很是不一样。 “见过石将军,多谢将军上次相助。” 石崇露出一口白牙,“诶,举手之劳不必挂齿。上次一别,女郎今日更显风姿,你与雅娘乃是闺中密友,叫将军未免显得生疏,不如同雅娘一般唤我的字,子怀。” 谢妙旋从善如流,“子怀兄。” 等两人寒暄完,旁边已经有许多人在看着这边了,有的是等着石崇过去应酬,更多的则是都在看着谢妙旋。 她将谢氏族长和大夫人的丑事公布天下后,就引起了许多世家的注意。 今日能在这里一见,许多人的目光都不仅被她所吸引,想要看看能做出那翻动作的女郎究竟是何等模样。 贺雅笑着嗔怪了一句石崇,“行了,我的姊妹就交给我吧,旁边客人都等着你过去见礼,快去吧,怠慢了可不好。” 石崇含笑应了后,谢妙旋伸手揽住贺雅的腰肢,装作纨绔样子朝着她挤眉弄眼。 “咦,不过短短两日没见,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这次她揽着她的时候,竟然发现自己身高在贺雅的耳朵位置了,明明上次两人还差不多身高的。 “你我年岁差不多,你吃了什么长得这么快?教我一二。” 贺雅身子一僵,倏尔又放软了身体,任由谢妙旋像个登徒子在自己腰肢上掐掐摸摸。 眼尾微挑带着几分魅色,“哪里就差不多了,我可比你长两岁,你过两年肯定比现在高的。” 说着她话音一顿,迟疑道,“你已经在女子中算高挑的了,就不怕长得太高了么?” 时下对女子的审美停在肥瘦适当为美,比起娇小更加崇尚高挑。 但鹤立鸡群高出普通女子一大截的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之志,雅娘是知道的,身高对于我来说,自然是越高越好。” 她身边就没有矮个子的,离戈和谢元驹都是属于挺拔欣长那一类,就连谢霄和部曲们也都各个身材高大。 严格说来,她现在不过是堪堪到谢元驹的肩膀上点的身高。 打起架来,是很吃亏的。 两人东拉西扯说说笑笑到了左侧靠近上首的位置坐下。 这时人已经都差不多来齐了,石崇左右张望着想让贺雅过来,可见两人相谈甚欢也就贴心的没有扫她们的兴致,坐在主位上朝着众人举杯。 “众位拨冗前来,在下不甚欢喜,还是老规矩。” “先饮酒,后赏宝。” 谢妙旋跟着举杯做豪迈畅饮样,那酒樽的酒实则已经进了她袖中帕子里。 斜前方有两道灼热实现贴在她脸皮上,她垂眸敛下眸底幽深。 “荀鸣今日的位置在右后方,与荀珹相隔甚远,届时...” 贺雅软软的嗓音在耳边低语,两人都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来。 这个斗富流程是已经有了规则的,先是看着美婢们翩翩起舞畅饮,然后来参与宴会的人都会拿出自己带来的东西给在场之人观赏。 最后由众人投出当日最佳宝物。 第七十五章 发疯 石崇作为主人自然也会参加,不过他不会跟众人抢名额,反而还会给前三甲发放大量大量珍稀宝物以示奖励。 是以来参加斗富之人,无论真有钱还是为了能够在众多世家之中露面,每次都会竭力将斗的东西弄到最好。 “烟洲林家呈西域申椒十两!” “冀州方家呈金镶白玉镂雕双鹿纹带板一套!” “蒙州于家呈双面绣十匹!” “九卿少府呈白玉九銙八环蹀躞带十只!” “京都侍郎呈铜胎掐丝珐琅一尊!” ...... 歌舞正酣畅,身穿披帛脚步轻盈的美婢手中拖着红木柒在场中环绕。 许多人朝着她们手中所呈之物或目瞪口呆,或失声惊呼。 谢妙旋的脸色五彩缤纷,尤其在看到美婢手中那铺满漆盘的黑褐色申椒之时嘴角更是狠狠抽搐了一下。 这不是花椒嘛。 “没想到烟洲林家常年盘踞在西域经商路,竟然拿出此等稀奇之物。” “可不是,这申椒既可以制香,香气还可以辟邪,若是能将此物涂料以糊墙壁,那椒房藏娇...嘿嘿,快意美已...” “我听说朝中想要申请将申椒当做俸禄发给还要排队呢。” 谢妙旋听着周遭人议论纷纷。 花椒竟然可以当官员俸禄发放。 忍不住为当下昂贵的人工吐了一口恶气。前朝汉室三百年已经车同轨,书同文,但常年战乱连马车都少,权贵也多是牛车出行。 交通严重落后,很多东西全靠天然生成,人工培育更少不可能。 物以稀为贵,这十两申椒拿出去售卖,可比这些金银器物要值钱许多。 不过她的目光也只是在这上停留了一眼,就没再关注,相比花椒,她当然更爱闪瞎人眼的金银白玉。 “丞相肖大人呈御赐三脚青铜鼎一具!” 她目光又被着御赐之物吸引过去,可跟在坐之人却没有一人如她这般兴趣满满。 那御赐之物被两人抬着上来,根本没有引起多少关注。 谢妙旋突然觉得她与这些人的审美可能不在一条线上。 不出意外,被讨论最多的就是花椒了。 那盘中收到的红茷也是最多。 等到最后统计,红茷最多的就是今日的斗富魁首。 她身旁的案几坐着的一个青衣男子见她全程始终淡定非常,忍不住开口询问,“谢氏曾也是出过四世三公之家,女郎这次呈的是何物?” 这两日她在京都也算出了名,知道她的人也多。 所以有人好奇主动开口同她攀谈也属正常。 闻言,谢妙旋伤感悠然长叹,因她长相本就华美,又有贺雅这娇媚异常的坐在她身边替她斟酒,席中目光隐晦落在这边的不在少数。 听到有人开头,左列一排那些隐晦打量的也都将目光正大光明投了过来。 对面右座的人听不清这边的对话,也不明所以的看了过来。 一下子泰半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谢妙旋放下手中酒杯,才道,“我从小在南海郡长大,家父被那谢渊坑害,孤身一人离京,这些年烧心劳力将我养大也不过是堪堪糊口饭吃而已,哪里见过这么多的奇珍异宝,是以今天过来只是来看看眼界而已。” 这里的人早就对谢妙旋跟谢氏的龃龉都清楚的,听到她这么说低叹可惜之时纷纷化生正义使者为她打包不平几句。 见有更多的人目光看过来,谢妙旋眼见时机差不多。 她朗声道,“不怕各位笑话,近到各位豪杰齐聚在此,我本不愿打扰各位雅兴,有一事不知此刻当说与否。” 见她有些为难,众人纷纷让她直言。 就连石崇也开口,“女郎但说无妨。” 这斗富雅事每年他都会举办几次,早就没有了新鲜感,她又是贺雅的姊妹,石崇乐的给她几分面子。 “想来大家也知道,家父临终给我留了一处遗产,”谢妙旋像是被众人盛情感动,摸了摸眼角,“但家父虽心念故土,却没有撑到回京这日。他原本是想着在京都近郊购入庄园一座给我们父女当做栖身之所,可惜……这庄园占地两万七千顷。我一人独居其中当真是心神具伤,每每都会睹物思人,想来家父在天之灵也不愿见我日日垂泪,遂想将庄园售出。” “各位都是豪杰,若是有看中,不拘出多少钱财,我都愿割舍之。” 席中一时窃窃私语,斗富,斗的都是余富,京郊庄园本就地段精贵,一年四季都可以产粮,是生富的手段,这种地段能拿出来卖的并不多,买到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 不少人都有些意动。 有那精明之人立刻应承,“女郎孝心诚感天地,我等自然愿意为女郎分忧,我也相信女郎的为人,我愿意出五…” 他话还未出口就被一道男声打断。 荀鸣正热切关注场中,手指紧握成拳,他正想着昨夜谢妙涵哭求之事。 见到谢妙旋说了要将庄园当众出了,更是觉得剜了他的肉一般。 谢妙旋她怎么敢… 他紧紧盯着她垂眸脸上似有若无有些忧桑,心中剧跳之时看到荀珹开口,“我愿出十万银买了。” 荀铖开口就是十万,荀鸣心中那叫嫉妒的那根玄忽然一段。 失神之下,手中酒杯酒被他摔落在地。 明明都是父亲的儿子,凭什么荀铖可以这样肆无忌惮花钱。 而他则要这样蝇营狗苟。 心中的不甘似熊熊烈火燃烧。 谢妙旋这厢见了荀铖开价,正准备不免痕迹挑拨石崇也出价,让她一睹大齐国首富的豪奢撒钱。 那边荀鸣猛地失控将自己面前食案打翻,桌上摆盘哗啦落了一地。 他双目赤红,眼睛红的像要吃人,“谢妙旋!你都没问过我就要将庄园卖了?!” 柿子专挑软的捏,他其实更想冲荀铖发火,但深入骨子的惧怕让他临阵换人,将矛头对准了谢妙旋。 满堂人都被他这突然发言给震住,看向谢妙旋的神色顿时就变了。 荀鸣这话无论落在何人耳朵里,听起来两人之间似乎有猫腻。 谢妙旋无端被狗咬,简直要气笑,她冷斥出声,双眸含霜,“哪里来的狗吠,我做什么什么决定几时需要向你汇报?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来质问我?” 贺雅也是奇道,“荀鸣你疯了?人家女郎要卖自家产业,轮得到你个不相关的外人质喙!” “谢大夫人将你许配给我,这事你阿姊谢妙涵可以作证。长辈之言便是…” 第七十六章 闯宫门 谢妙旋厉声打断,“你要是疯病发作,还是请个大夫好好看看你的脑子,前日我就当着谢氏上下和满京都百姓跟谢氏割袍断义。更何况谢渊伙同他夫人谋害我阿父,害我祖母极怒病逝,早已经被当众戳破,现在人已经在刑部大牢,想来不日就要获罪。他们所言与我何干?” “更何况我阿父在世就已经为了定了夫郎,怎么也轮不到谢大夫人插手我的婚事。” 四周人这才恍然大悟,刚开始他们还以为谢妙旋私底下跟荀鸣有了什么苟且才惹得他动怒。 现在才明白这完全就是荀鸣一个人的臆想,不由得纷纷面露鄙夷起来。 四周交头接耳声音只言片语便拼凑出一个事情真相,荀鸣猛地僵住,手指猛地攥住成拳,直接泛白。 上次他大闹荀彧书房后,就被他关在家中后禁足,今日才得以放出来,根本不知道谢妙旋将谢渊丑事当众揭发并下了大狱的这事。 昨日谢妙涵来找他也只字不提这件事。 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谢妙旋根本没有打算放过他,“你不跳出来我还差点忘了你,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上次就追到庄园与我狗吠一通,说什么还要我将庄园拱手让给你,叫我把金银首饰也放到你车上带回你家,今日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凭白侮辱我,莫非这就是你们荀家的教养?还是说你这是看我孤女一人,便要无故置我于死地!” “今日这么多人作证,如果你说不出个正当理由,我便将此事上报官府,我就不信,你们荀家还能罔顾国法肆意欺压良民!” “我没有!我不知道他们过去...” “你不知道,呵,你不知道就肆意折辱我了!” 荀珹看着荀鸣出尽了洋相,才开始替他解围,“女郎不要跟这种头脑不甚清醒的人计较,还请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报官,我可再加两万银买了你的庄园。” 要不是名头上一府同胞的名声,荀珹真是想直接给他一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谢妙旋冷着脸端详了一眼荀珹没有拒绝也没有表示同意。 石崇也跟在其后打气圆场来,“女郎那庄园我也曾去过一回,若是用来建一座行宫刚好可以,我愿意出三十万银。” 他这话其实并不存在要故意打脸荀珹的意思,毕竟他习惯了这样挥霍。 而将良田弄成行宫的奢靡行为更是将气氛推入高潮,众人表示届时肯定要到这行宫用来作为踏花赏景斗富的新去处更有新鲜感。 宴会主人发话,谢妙旋好歹要给几分颜面的,直接就同意了石崇的开价。 没人再理一旁脸色难看至极的荀鸣,就连他人不知道何时静静消失在了宴会中也没有人察觉到。 荀珹则是嘴角含笑好似半点没有将石崇踩着他露面的样子放在心上。 歌舞丝竹声又响了起来,酒过半巡,有人拉过翩翩起舞的美婢抱在自己怀中,砸么的亲香。 石崇正想叫贺雅过来,就见谢妙旋拉过身旁的贺雅将她抱在自己怀中,动作风流地在她颊边亲了一口。 端的也是一派少年风流。 两个美极之人笑闹成一团,倒真叫人移不开目光,谢妙旋这等放荡动作反而契合了时下审美,场中无数人都看痴了。 每个人怀中都有美婢在侧,顿时场中就进入了更加热闹的气氛中。 巨大的白色纱帘就是这个时候落下来的。 将座位与座位之间影影绰绰地隔离开来。 周遭人的动作开始变得更加放肆起来,离戈的脸顿时黑了。 世家以放荡为达士,这种时候越是不羁就越能跟他们打成一团。 但离戈非常不喜欢他们这些人认为的这种浪荡豪奢的醉生梦死。 他忍了又忍,目光低垂,她已经端坐好了,目光清明,方才还跟着她放肆调笑的贺雅目光也静静锁在她的身上。 她缓缓站起身,视线从低到高,微微点了点头后他便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殿中。 “准备好了吗。”目光中看向一旁的贺雅。 贺雅没有回答,只是牵起她的手。 “殿下,皇宫乱了。” 荀珹放下手中酒樽,回头看了一眼谢妙旋所在的位置,站起了身。 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巨大的大厅中人人都在纸醉金迷。 皇宫。 诸多老臣守在养心殿外吵嚷着要觐见陛下被禁卫军的刀枪剑戟阻拦在外不得寸进。 “陛下已经有一月不曾早朝了,今日我们一定要见到陛下。” “各位大人,没有陛下的传召擅闯禁宫是砍头的重罪,我劝各位大人三思。太尉大人还请各位稍安勿躁。” 一个拿着朝笏朝臣气愤不已地冲在最前面,说话时激动的口水喷了敖磊一脸。 “禁卫军什么时候成了太尉的马前卒了?敖磊你可别忘了是谁将你提拔上卫尉的,要是没有陛下的赏识你能坐上今天的位置吗。” 然后扯着嗓子朝着里面大声嘶吼起来,“陛下!陛下!” 敖磊抹了一把脸,拦在群情激奋的大臣面前,脸上始终还挂着笑意,心中却是在不停骂娘。 禁卫南军最好已经都掌握在了太尉手中了,否则今日真的是要出大事了。 “国不一日无君,臣斗胆还请陛下出来见微臣等一面,青州广州大旱死起,流民遍野百姓民不聊生,还需陛下出来主持,望陛下纳谏言,以福社稷。” 可里面久久没有动静,这冷寂像是一巴掌拍在谏言的言官脸上,使得他的脸色瞬间涨红。 “君王若欲永保社稷,必须重视臣子之言。忠臣死谏陛下若不重视,那还要老臣又何用,今日将以吾血以告苍天!” 说着他就朝着那青石玉阶撞去,发出哐一声闷响,霎时红白撒了一地,还好敖磊反应迅速,躲了过去,没有被溅了一身。 这一下像是打开了什么机关,顿时整个场面就不受控制起来。 这些大臣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往里面强闯,敖磊只能让禁军且战且退尽力控制着不让他们闯入殿中。 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句,“这里动静这么大,陛下都毫无反应,陛下出事了!” 贺戴匆匆赶来的时候就看到满地的血腥。 第七十七章 龚房 朝臣们用血肉之躯抵着禁军的刀枪剑戟将人逼得节节后退。 敖磊在看到贺戴的一瞬眼睛都亮了起来。 “太尉大人来了!还请诸位大人冷静!” 贺戴疾步上前,双手捧着一卷明黄绢轴,“圣旨在此,诸位大人接旨。” 铛铛铛—— 连续九声悠长的丧钟回荡在整个京都的上空。 惊起无数正要准备休息的普通百姓,许许多多的人都是垂死病中惊坐起。 “龙驭宾天了!” 石府中还在沉迷者纸醉金迷的众人纷纷也都被惊醒了过来。 这里不乏许多在朝为官之人,听到这声音推开怀中的美婢,哗啦啦的站起来一大片。 就在这时,有个家仆突然冲了进来,声音高亢划破长空,“不好啦!走水了!” “什么?!” 巨大的热浪从门口穿了进来,整个大厅中顿时乱做一团,尖叫声怒喝声此起彼伏。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前。 贺雅带着谢妙旋到了一处偏殿。 “女郎害羞,不用伺候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 殿中十多个穿着华丽的衣服,打扮得体婢女站着廊柱躬身应是。 殿中有一巨大屏风,穿过屏风有一个金色模样形似恭桶的东西,博古架上放着上甲煎粉、沉香汁一类香物,“这里是?” “龚房。” 谢妙旋倒吸一口凉皮,这真的是令人大开眼界。 如不是贺雅带着她来这里,简直难以想象这里会是龚房。 她还以为是石崇的卧房。 “祖庙的钥匙藏在这里?” “整个石府我都找过了,只有这里没有找过了,要是不在这里,我们的计划要变了。”贺雅解释道。 的确,要是今日不能找到钥匙,错失今日良机不说,她只能让人将石崇绑了直接来硬的。 这样子就打草惊蛇了不是。 这厢她们在翻找着,那厢离戈手中提着昏迷的荀鸣轻点房檐之上。 轻巧躲过巡视的护卫,打开一处窗门就将人丢了进去,他看了看四周确信周围没人之后,也翻身进去,将荀鸣摆放在门口,从他手边蜿蜒倒出酒,洒满整个房间,将火折子塞入他的手中勾住,盖子轻轻打开。 “找到了!是不是这个!” 谢妙旋举着手中阴阳太极玉雕,雕面凹凸不平,还有弧形卡扣。 两人翻遍整个殿中,连地砖都一寸寸敲过,就在她们犹豫纠结着要不要掀开恭桶查看的时候。 叫谢妙旋在殿后折角地发现了一块颜色稍显异常的弧形青石。 她从袖中拿出匕首小心翼翼地卡入其中,硬是给抠了出来。 “是这个!石崇带我去过他们家的祖庙,我故意不小心闯入过,那大门上似乎就是缺一块弧形缺口,这应该是出自天机门之手,天机门徒子徒孙最爱太极八卦阵了。” “走!” 等荀鸣醒来的时候,他本来惊跳起来,手中的火折子盖子滑落,噗呲-一声细响后火苗顿时窜了起来。 在他呆滞的目光中,瞳仁底下映照出赤红的火焰色彩。 他明明记得自己受不了席中的侮辱,气冲冲跑出宴厅... 然后就...突然眼前一黑。 怎么就到了这里? 来不及细想,火星子几乎要烧到他的衣摆,他连忙跳起来,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是谁!”巡逻的侍卫发现这边动静赶来过来,刚好看到他消失的背影,而他手中还握着一个火折子。 殿中大火一下子冲了出来。 荀鸣听到后面有人靠近的声音,慌不择路下自己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一阵异香,他看向洞开的大门。 倒下的屏风后有一个金色模样形似恭桶的东西,博古架上各色香粉散落满地。 “走火了!走火了!快来救火。” “有贼人,往这边去了,跟我来!” 他跑进这个房间,将门赶紧关上。 可他都还未找到藏身之地,就被赶来的侍卫一脚猛地踹开房门,抓了个现行。 第七十八章 大乱初始 荀鸣脑子里面一片混乱,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到处躲藏,他不过是先过来这宴会上结识一些有权有势的靠山而已,怎么就落到如今的境地。 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像死狗一样被拖到了前院。 还没等他想明白就看到石崇脸上手上,白花花的胸膛上都有乌黑的烟灰痕迹,一脸吃人的表情瞪着他。 “是你,是你放的火!” 石崇看到他就眼露狠色。 他慌张回答,“没有没有...我没有...” 这时拖着他来的侍卫手中呈出个火折子,“属下亲眼看到他拿着火折子从崇安殿跑出来,然后冲到了偏殿龚房之中,还将房门反锁藏在里面,整个龚房都被人横扫了一遍,里面家什全部被拆解了。” “不是我拆的。”荀鸣辩解道,“我是被人陷害的,我只是误入了那个地方而已,火折子...我不是故意的,对,我醒来那个火折子就莫名在我手中了,我是不小心打开这个火折子才导致火起来的。龚房...龚房,哦,我是内急而已,龚房不是不能去吧。” 他不解释还好,这样前言不搭后语的胡乱狡辩一通,反而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石崇的脸色愈加的黑了。 等到一个侍卫跑过来在他耳边低语说,“家主,钥匙不见了,龚房里连地砖被人撬开了。”之时他活剐了荀鸣的心都有了。 这更加验证了石崇觉得东西就被被他偷了。 “搜他的身,东西肯定在他身上。” “你们干什么!” 荀鸣拼命挣扎也躲不开几个侍卫将他扭住从头到脚一通搜寻,就连关键部位都都被仔细搜查了一遍。 侍卫答道,“东西不在他身上,什么都没有。” 石崇沉思,确定家中侍卫是第一时间抓到他,却没有在他身上找到钥匙,肯定是有同伙接应,将东西拿走了,而荀鸣来不及逃跑所以才被抓住。 石崇青黑着脸问,“你的同伙呢?” “什么同伙?”荀鸣满脸愕然。 “看来你是不见板材不落泪了,给我狠狠打。” “啊!” 侍卫的卡擦一下折断他的手,一脚踢在他膝窝,剑鞘砸在腿骨上听到一声清脆骨裂声。 被狠狠收拾了一通的荀鸣也是莫名心头火气,他夹杂火气惊惧嘶吼,“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昭平侯府小世子,你们竟然敢对我动私刑,你们就不怕我爹吗!” 石崇脑中电光火石闪过荀彧的脸,又闪过荀珹的脸。 是了,觊觎他石家巨财的人不少,昭平侯肯定早就开始布局了,先是架空他在禁军中的权势,处处与他作对。 原本禁军他也不想管,作为石家家主,他自然是不将禁军放在眼里,毕竟他家部曲就有数千人,又有叔父为青州刺史,他们石家立身的根本是历代先祖积累下来的财富。 可原来昭平侯府要的根本不是禁军辖制权,而是盯着他家的巨财! “带上他,跟我去祖庙!” 石崇心中惊跳。 要是祖庙无事还好,要是有事....今日他饶不了荀鸣! 侍卫拖死狗一样将荀鸣架着,门口已经有车架在等着。 一行人呼啦啦的往石家祖庙飞驰而去。 等到了祖庙,看到洞开的密室暗门,空荡荡的暗室之时。 石崇脸皮狠狠一抖,心中那个糟糕的预感被证实,他石家历代先祖藏着的金银珠宝被偷了!! 金山银饼全没了。 石崇气的原地跳脚时吩咐人又是将荀鸣一顿收拾。 荀鸣两条腿骨都被打折。 即使这样,荀鸣也咬死不承认自己拿了钥匙。 “走!去昭平侯府!” 石崇忍着杀心,带着数千部曲紧赶慢赶冲到了昭平侯府。 “荀彧老儿!给我出来。” 门房拼命阻拦还是挡不住气势汹汹的石崇等人,叫他们破了侯府大门冲到了内院之中。 侯夫人带着嬷嬷丫鬟赶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荀鸣两条腿像面条一条被拖着,两只胳膊被捆绑着扭在身后,脸上身上没有一块好肉,明显的进出少出奇多了。 她惊叫一声,“我的儿!” “石将军!你这是做什么?我儿哪里惹到了你了,你竟然对他下此狠手!” “医者,快让医者来!” 石崇接过侍卫递过来的长剑,横剑挡在荀鸣脖颈上,“荀彧呢,你让荀彧出来!” 侯夫人顾不得哭喊,连忙回道,“住手啊,陛下薨逝,侯爷进宫了,你们找他作甚。” “荀珹呢?!” “铖儿也随侯爷进宫了啊!” 荀珹明明今日到了石府参加宴会,火势起来的时候人就不见踪影,现在竟然跟他说都进宫了。 石崇根本不信。 他只觉得是他们跟荀鸣里外接应将他石府的巨财偷藏了起来,被他紧紧咬住,现在人肯定去掩藏巨财去了。 他阴狠着表情,“侯夫人!我数到三,要是你不让荀彧荀珹出来,还要给他们打掩护,我就让你的儿子血溅当场!” “一!” “二!” 侯夫人一口气被噎在心口,吓得整个人都哆嗦起来,她还当荀鸣又惹了什么事情所以才惹怒了石崇,“有话好说,鸣儿做错什么事我替他向你赔罪...” “三!” 被愤怒冲昏头脑的石崇听到她到这个时候了,还在拖延时间,更是被气的不轻。 “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我便不客气了!” 石崇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受到过这样的窝囊气,是他太久没发威,一个区区昭平侯府都敢不将他放在眼里了。 噗呲- “啊!” 利刃刺入肌理,荀鸣一声短促凄厉惨叫,头就垂了下去。 “我的儿啊!”侯夫人没想到石崇竟然真的当着她的面直接将荀鸣砍死了,两眼一翻就要晕过去。 “将侯府上下全部给我捆起来,仔细搜一遍!” 石崇吩咐侍卫,很快黑压压的侍卫如蝗虫过境在昭平侯府大肆搜拿起来。 皇宫中,贺戴已经在敖磊的帮助下稳住了局面。 他的身边有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儿穿着帝王冕服紧紧跟在他身边,一步不敢离开。 先前闯宫的众大臣齐刷刷跪在皇帝榻前哭丧。 先前贺戴拿着传位礼王的圣旨宣读后,便放了众大臣进了养心殿。 第七十九章 几方猜疑 有人斥责他奸臣误国,害死皇帝后被他当场接连斩杀几人,息了众人激昂的火苗。 而赶来的荀彧和荀珹二人也是带兵默默站在了贺戴的身后。 就连叫嚣的最大声的几人也知道大势已去。 这场宫变以贺戴明面暗里为胜作为结局。 可这胜利背后的暗潮汹涌才刚开始。 等到礼部拟好皇帝下葬事宜后,众人才流水般退出皇宫。 贺戴满心报复得意洋洋地看着众大臣心有不甘地离开,这才转身朝着身后的荀彧拱手,“这次还要多谢昭平侯相助了,等到新帝登基后,就等着论功行赏吧。” 荀彧道,“如今国库空虚,大行封赏恐怕有伤国本,现在南军已经尽在太尉手中,太尉不若将北军辖制权下旨给我儿。” 贺戴满不在意地摆摆手,“钱财这事不劳侯爷操心,我自有办法。至于北军辖制权...”他顿了顿,“这事还需商议一下。” 他已经答应将北军的辖制权给敖磊了,自然不会答应将北军也交给荀彧。 毕竟南军的实际掌权人已经是荀珹了,左右节制才是上策。 没有当场拿到北军辖制权,荀彧只好跟他一番寒暄后告辞。 荀彧带着荀珹坐回自家马车。 原本还端着的荀彧坐在了侧位,恭敬朝着荀珹道,“殿下,我们已经将皇帝身死的消息捅了出来,现在贺戴挟天子以令诸侯,他肯定会想大动作想要尽快把持朝政,铲除异己。朝野上下必然不满,朝中中枢大臣必然都跟贺戴有私怨,肯定不会袖手让礼王顺利登基,到时候只要殿下他作茧自缚,殿下再雍州兵马清君侧,振臂一呼。” 他们再添上几把火,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一些死忠的人策反,那些个人肯定会选择兄终弟及的号召。 让一个都出了五服的礼王当皇帝,自然没有比殿下这个皇帝的亲弟正统。 “现在各州天灾不断,等到贺戴劳心竭力将局面稳定下来...” 就是他们摘桃子的时候。 两人秘密交谈一番,神情才放松下来,还没等荀珹跟荀彧说话,外头就有人跑进来,神情慌乱。 “侯爷,世子不好了。” 荀彧掀开马车帘子猛地怒斥:“有事就说,慌慌张张的干什么?!” 那人吓了一跳。 荀彧才道:“什么事?” “是,是小世子.......”他余光扫到马车之中的荀珹,连忙改口,“是二少爷的被石崇斩杀了,侯夫人被当场吓晕了过去,侯府那边上下都被石崇把控了.....”那人神情慌乱。 荀珹的脸色陡然难看,而荀彧豁然起身怒骂:“你说什么?石崇贼子胆敢害我儿性命,他是想找死吗。” 荀彧这厢还在想着自家的好日子不远了,冷不丁听到这个骇人的消息,三魂都惊得少了一魄。 “到底怎么回事?” 那人说道,“那石崇带着数千侍卫部曲强闯侯府,非说您...您跟二少爷里外接应偷了他家的先祖宝矿钥匙。” 等到荀彧搞清楚事情缘由,连忙吩咐车夫快马回去。 荀珹道,“恐怕有人趁我们不备,浑水摸鱼了。” 荀彧却断然道,“方才贺戴胸有成竹能解决钱粮问题,又支吾不肯交出北军辖制权,他肯定想要反悔先前和我们的约定,窃取石崇巨财的人也必然是他。” 不然他怎么应承封赏的那么痛快,据他所知贺戴家底不是多厚,能够做到大型封赏上下。 每当政权更迭,要安抚人心,封赏可不是一人两人,而是大批封赏。 他想通了这些,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贺戴未免也太过大胆,这礼王为新帝之事尚还要等到陛下安葬之后,如果真的是他,那石崇怎么会一口认定就是我鸣儿偷了?他这么快就等不及要卸磨杀驴不成!” 想到荀鸣,荀彧的心脏痛得不行。 荀鸣虽然不着调,可他只有这么一个嫡子!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他铺路。 现在告诉他荀鸣竟然死了,还惹出了后面的一串祸事。 他自然是不信荀鸣有那个胆子敢偷石崇的什么巨财钥匙的,就算他敢,这么短的时间他也不可能将巨财藏起来到死都不说。 这其中肯定有人设了圈套。 而能做到将他儿子害成这样,又在这么短的时间将巨财运走的人,除了贺戴不做第二人猜想。 这贺戴前脚还在感谢他荀彧带兵相助,转头竟然就给他们挖了这么大一个坑,他这边的计谋还未落地,倒反叫他来了一个釜底抽薪。 陛下死前,石崇可还挂着南军中郎将的职,若是他真的要跟昭平侯府翻脸,禁军在手,也会左右为难。 越想,荀彧的脸色就越难看。 他猛地朝着端坐着的荀珹叩首,“还请殿下为我做主,我儿驽钝为人憨厚殿下都是知道的,贺戴方才言笑晏晏怕也是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出等着我们回去跟石崇斗起来,两败俱伤之下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荀珹扶起荀彧,朝着守在一旁的心腹道,“调集军中我们的人手,回府。” 先不提他们这厢马上要闹出的巨大动静,绮陌春坊内。 三楼静谧包厢房内。 觞叟正在等着谢元驹归来。 等到日头西斜了还未见到他到来,觞叟忍不住来回踱步。 阙思像个隐形人一样立在廊柱阴影中,不仔细看根本没有发现这里还有一个人。 觞叟忍不住问他,“阙思,你日日跟在主公身边,他就没有告诉你什么时候回来?” 主公跟在一个女郎身边,再耽搁下去,连正事都要耽搁了! 这些日子谢妙旋闹出的动静可不小,他自然也偷偷见到过了谢妙旋。 那是一个极美的女郎,莫名的,他心中升起几分不安来,总觉得有种事情脱离掌控的不妙感。 阙思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 觞叟无法,知道他就是这么个闷葫芦的性格,只好强压着脾气坐下喝茶。 等到茶都换了几回,谢元驹终于风尘仆仆地来了。 觞叟连忙拜见。 “主公。” 第八十章 京都大乱 觞叟见他脸色有些疲惫,连忙倒了热茶给他。 等他喝了一盏茶后才开口说道, “现在朝廷已经大乱,某已经查出皇帝殡天的消息是绍幽王的人做的手脚抖出给众臣,他们抱团强闯进宫虽打了贺戴一个措手不及,朝中更有有大臣触柱而死逼得贺戴不得不提前拿出矫诏又得禁军敖磊和荀铖相帮控制了局面,但朝中上下都对他拥七岁稚童登机不满,明显人都看的出来他这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他想要将如今局面彻底稳住,镇服百官,威慑朝廷光靠受命于天是不够的,想要百官知晓他的实力,畏惧听命于他,必然要扩大手中军权,探子日夜盯梢,终于探得他已经派了心腹往光州在暗中收拢流民化民为兵为自己所用。” “秋收颗粒无收,大旱已经扫过青光两州,席卷到了万州兖州,浩荡百姓往没有灾荒的州府而进,更多的人却往京都而来。” “若是京都大乱起,又恰逢流民前来,两厢碰撞下怕是会有人揭竿而起,此番某还请郎君回来主持,截取流民,既能得到人口又有主公坐镇大本营,才能使上下一心,得成大业。” 觞叟口干舌燥地说完,端起面前早就放凉了的茶润喉。 上次主公说要安顿好谢妙旋才回,原本他也不想这么催着他的,也想随着主公心意。 可历史车轮滚滚,时移世易,不得不来催他。 乱世初显,最是需要掌舵人的时候。 觞叟感觉喉咙舒坦了一下,谢元驹扔在垂眸沉思,没有立刻答应他,又接着劝诫,“主公,朱贲常年被贺戴克扣粮草,我们的人已经将消息递了过去,他若带兵前来勤王…时间委实不多矣,谢氏女郎身边既然得一厉害谋士护佑身侧,自身安全并没有威胁,请主公以大局为重。” 厉害谋士… 他说的是离戈不成,谢元驹忍不住蹙眉道,“那人不过是跟女郎有三月护佑之约而已,并不是她谋士,更不会长呆她身旁。” 小老头心里头有些不好预感,这语气听着怎么似有几分吃味? 谢元驹手指轻敲桌面, “觞叟所言我已尽知,贺戴,朱贲,邵幽王三人中就属贺戴野心最大,也最是不择手段,他拉拢荀铖为自己所用,却不知道是引狼入室。那荀铖有异,派人盯住他一举一动。” “十日后,我会离京前往南地一趟,有什么事情飞鸽传书与我便是。” “万万不可啊主公。” 中原腹地旱情严重,流民四起,想要去南地,必定要穿过灾区,人饿到极致,人性无,兽性发,悍不畏死,就连号称有六万强兵的邵幽王等人征兵也只在外围行动。 “此行不会有危险,觞叟放心便是。” 谢元驹没有多做解释的准备,只是将决定通知给他而已。 觞叟见他起身要走,还要再劝,谢元驹道,“我意己决。” “哎!谢氏女郎!”觞叟忍不住跺脚。 被人念叨着却毫不知情的谢妙旋现在可高兴了,翻来覆去几乎要睡不着觉。 石氏巨财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琉璃夜光杯、金玉珠宝、拳头大的夜明珠、血色珊瑚、打磨工整的金砖都不按件计算的,而是按箱。 每一样都有上百箱,这么多的东西愣是让谢元驹在外接应的部曲光是搬运都耗费了许久才搬完。 那些个箱笼更是多用金丝楠木打造,简直是奢靡浪费之际。 手里一下子又富裕起来的谢妙旋心情不知道有多神清气爽。 箱笼全部都要用稻草在外遮掩起来,还要买入一些油纸... 她在心中细细思量着。 拿出纸张一一记下。 等她这边处理好了这些财宝后,在京都探查消息的人传回荀鸣被石崇当场斩杀在昭平侯府,她便吩咐人唤了孙宴礼过来。 小少年最近拼了命地习文练武,人更黑了些,不过因为伙食改善,身上的肉倒是都长了回来,人也比前头那风吹就倒的大头娃娃样子结实了许多。 她对他说道,“害你阿翁性命的人业已伏诛,他死前还遭受了痛苦折磨,被人打断手脚,大仇已报,往后你可专心练功学习了。” “女郎大恩,宴礼铭记在心。”孙宴礼喉头哽咽。 他每日的勤奋刻苦她都看在眼里,忍不住摸摸他的脑袋,“可有怪我让你等了这么久才听到仇人身死的消息?” “若没有女郎,我这辈子都没有可能报仇,若没有女郎,我娘和妹妹也咋就因为腹中饥荒而死,若是我还怪女郎,那我不配为人了。” “好孩子,下去吧。” 翌日。 谢妙旋起床后照例先是热身练刀。 两个时辰过去,她猛然发现离戈今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 往常她只要有动作不标准都要被他拿着刀鞘敲打一下穴位,两只眼睛灯笼似的盯着她,今日全程都不见他指出错漏一处。 她抹了一把汗,逃出帕子擦了擦,“你怎么了,可是在为半月之后的南迁担忧?” 离戈除了教她刀法之外,还多次帮她处理了一些棘手暗中事宜。 是以,在昨日弄到石家巨富之后她便将与谢元驹的南迁之行告诉了他。 她还以为他什么大场面没有见过呢,哪曾想今日总是频频出神。 离戈垂头问道,“这庄园昨日已经卖给了石崇,万一他突然来...” 谢妙旋闻言道,“石崇买了我的庄园不假,但他现在焦头烂额自顾不暇也没有空来收庄园,等他跟昭平侯府的恩怨弄清楚,腾出手的时候来要收庄园,便随他。起码一月内他想不起这一出的。且昨日闹出的动静太大,石崇祖庙宝藏被偷之事惹得多方势力探查,这几日我们先按兵不动方为上策,十日后元驹便会先行离京。” “等他一走,我再好好将人马整顿一番,最迟半月便也随之南迁。” “甚好甚好...”他喃喃,遂调整状态开始教授谢妙旋武艺。 转瞬匆匆十日就过去了。 这十日里京都简直乱了套。 街头巷尾都在传,听说大齐世家第一的豪奢的家主石崇杀了昭平侯那个纨绔嫡次子,后又是昭平侯将在府中大放厥词的石崇给打了半死,还要青州刺史石启给他一个交代。 两家日日都有人员摩擦伤亡,这种狗血八卦直接打破了龙驭宾天的肃穆哀痛气氛。 最后还是贺戴看不下去,做中间人要求两家在国丧期间约束一下底下的人,才终于消停了两天。 可也就才消停了两天,两家又打了起来。这次直接是世子荀珹重伤被人抬回府。 满大街的人都看到了。 这下子两家算是结了死仇了。 百姓们都正看得津津有味,又有一则惊人消息在坊间流传开来。 戍僵节度使朱贲不满太尉克扣将士粮草,寒冬无衣冻死大批兵士,大败于匈奴手中。 致使匈奴大军过天门关,直奔京都而来! 此消息一出,犹如油锅滴入沸水,炸得到处火星子四溅。 匈奴,多骑兵,性格悍勇,游牧民族冬日没有办法产出粮食,年年骚扰中原领土,他们一旦得大齐一分领土,一方城池,那就是无恶不作烧杀抢掠。 无论你老弱还是妇孺通通不会放过。 血洗屠城更是他们常见的手段。 若是叫这等狼子野心的人扣边直入中原,一支骑兵就可以搅得整个中原百姓苦不堪言。 大齐京都沿用的是前朝汉室故都,汉室开祖皇帝曾豪言‘天子守国门’,所以一旦真的被匈奴扣边,可以想见会是怎样的一番腥风血雨。 这则消息还未等朝中重臣查出是哪里谣传。 又有一则更加吓人的消息传来。 青州光州大旱朝廷上下瞒而不报,无人赈灾,如今连冀州雍州也开始大旱,更是在冀雍两州出现了蝗灾。 四个州的良民没有了活路,大部分化为流民往洛阳、京都而来了! 有那一把子力气的流民直接落草为寇的不在少数,更有甚者直接揭竿而起,手腕绑黄布,成叛军了! 整个京都人心惶惶,这个时候有那些脚程快家中还算富庶的人家逃难到了京都,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南有大旱,北有匈奴,百姓如牛羊到处被驱赶似乎没有了活路。 民众惶惶不可终日。 朱贲的消息和大旱的消息是谢妙旋找人传出去的。 谢元驹趁夜已经带着大批物资离开了庄园。 而她这边也准备的差不多了,是以她想把乱世消息提前泄露出去,让百姓提前做好准备,在灾祸来临之前做好必然的准备。 至于朱贲现在是否真的已经跟匈奴合作叛国,放了骑兵进中原都不要紧。 若是他按着谢妙旋记忆中去做,将这些消息放出来,朝廷再昏聩,涉及自身安全,必然也会想办法应对。 如若朱贲还没做,或者是因为消息提前泄露而再三思量不再放匈奴扣边,那也算她做了一件为国为民的好事。 反正无论如何,虽然都是坏消息,但是能够提前百姓知道,也都能叫他们提前做好准备。 不要小看了现在百姓的智慧,他们扎根在这片土地上,自然有他们的生存之道。 她招了人来吩咐,“你们再去传一点消息,就说绍幽王或东南方向靠海之地或许可以有生路。” 第八十一章 离开 这则消息出去,或许会在意的人很少,故土难离,不是到了活不下去的时候不会有人愿意背井离乡。 但小的希望之火先种下,她是想要让百姓在真的遇到无路可逃的时候,或许可以往这两个而去。 安排好了这一切后,最后一件事就是要去接贺雅了。 那日贺雅随着她来到祖庙找到财宝后就要赶着回去了,否则消失太久容易引起怀疑,谢妙旋将收尾的动作交给了谢元驹后,就带着贺雅回了石府。 这几日贺雅都还在石府中,在离开前她首要稳住的人比起石崇其实是太尉贺戴。 现在石府乱成一锅粥,石崇气怒不顺地打杀了很多伺候不周到的仆从。 谢妙旋到的时候,贺雅脸色还有竟然还有着几分红润在房间内等着她。 见到她人没事,谢妙旋松了一口气。 窗棂翕动间,贺雅已经悄悄走了出来。 谢妙旋正想跟她说,由离戈来带你走,一阵暗香浮动腰间就被一双柔夷环住了。 也亏得她现在轻功好了很多,带着一个人也没有弄出太大的动静。 直到人坐回马车,紧绷的神经终于才松了些。 人既然已经接到了,当天夜里未免夜长梦多,寅时谢妙旋带着人悄悄地离开了京都。 除去谢元驹带走的三百部曲,她这边共有三百五的部曲和六百五的庄户们。 一千人的队伍行走在路上,就连小娃娃在听到原地休息的指令时,基本都能做到令行禁止。 这倒是她没有想到的,因为时间一再压缩,她原本还担心着队伍的纪律问题,现在看来,对这趟南迁她更有信心了些。 为了安全,这一路她们全部走的都是官道。 部曲们骑马头尾相衔护在队伍最外侧,时刻提高精神警戒着。 老弱妇孺均坐在牛车上跟粮食在队伍的前中段,而庄户青壮们则是护在妇孺车马外侧在徒步而走。少部分在后段特训,谢霄时不时还会要求他们负重前行,即使赶路也不会耽搁对他们的操练,这是谢妙旋要求的尽量提升每个人的自保能力。 而牛车就几辆是专门空出来给青壮们轮流休息的。 十岁以上的小孩手中都有配了木棍,每个庄户无论男女手中至少也都配了一把武器。 只是这武器有菜刀,有镰刀不一而足。 所以这个一个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队伍。 队伍走了五天后,竟然迎头撞上了一队人马。 远远的,坐在最前头马车上的谢妙旋就听到了笑声不断传来。 这声音中还夹杂了悠长的曲调,似乎还有人在引吭高歌。 坐在马车中,望着王府那铺在草地上的白缎,以及缎上摆成了长龙的塌几,谢妙旋暗暗摇了摇头。 塌几上,酒肉飘香。 她注意到,那些塌上满满的尽是食物,特别是被围在中间的那些女郎和郎君面前更是一人面前摆了三四个塌几。 可他们动筷子的次数却寥寥,这种世家豪奢做派,吃不完的食物是一定会扔掉的,不可能再留着下一顿再吃。 刚好行到中午时,她这边众人也开始用餐。 她这边吃食都很简单又丰富,每个人都是白面馒头和酱肉,再起锅熬制一些骨头汤搭配。 保证大家体力的同时也节省了时间。 原本还算丰盛豪华的饭食跟那边的人一比,顿时简陋了许多。 想了想,谢妙旋对驾车的黒夫说道:“黒夫,你去看看那边是何家。” “是。” 谢妙旋想要下车舒展一下筋骨,贺雅这五天都是带着芳姨娘在马车中甚少露面。 一路行来,甚至连庄户们都不知道她的马车中不止她一人。 谢妙旋略一思索,扒拉出马车座位下放着的箱笼,找出了好几件男装递给贺雅,“等出了宛城就可以放心了,后面你就跟我一样穿男装吧,受不了闷的时候着男装下车走走无妨的。” 虽是为了贺雅和芳姨娘的安全,但成天成天坐在马车里面着实是让人有些吃不消的。 谢妙旋觉得还是得让人适当透透气才是。 芳姨娘手一紧,脸上表情似哭似笑,捏着帕子的手有些颤抖。 “好。”贺雅妩媚一笑接过她手中的男装,大大的杏眼波光粼粼的。 谢妙旋叫这美色闪了一下眼睛,轻咳一声,“咳咳,那个你这两天多观察观察我,换了男装要霸气侧漏点,就算被人看出事女子也要坦然大房些。” “嗯,我会好好观察学习的。” “那行,你换吧,我下去走走。” 等黒夫大步而去了回来后,谢妙旋已经拉抻完毕,离戈只是抱剑斜靠在一旁的树身上躲阴假寐。 跟着黒夫看过来的还有嗖嗖嗖几十双目光。 “女郎,那边的人是来自永川葛氏和蔡郡汪氏,他们两家是世交,这一次是同路返乡。” “嗯,可有问他们是从何处出发的?” “京都。” 竟然是从京都出发的,看他们的脚程,实在她散播流言之前就离开京都的。 若他们只是寻常地结伴返乡倒还好说,但若是得到了什么消息特意提前离开京都的话,这就很不一样了。 她思索着。 远远的,那边有人高举起手中的酒杯朝着谢妙旋一晃,扬声道:“谢氏女郎?可愿意来上塌一起就食。” 谢妙旋朝他行了一个男子礼,几个大步走上前了去。 对着上首的两位老者福了福,“见过葛公,见过汪公。” 两人颔首,一人面白无须,一人面白长须,长须那人指着无须老者说,“这是葛公。” 谢妙旋明白了,长须的就是汪公了。 汪公吩咐他右手的人道,“快快坐下,阿阮腾出座位来。” 围坐在一旁的郎君站起一身来,就要给她让位,谢妙旋连连摆手, “不必了,我方才已经吃过饭食,厚着脸皮过来是有一言,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诶,你说便是。” 谢妙旋对着几十双炯炯的眼睛,“还请汪公借一步说话。” 然后又朝着其他还盯着她看的众人道,“叨扰众位雅兴了,实在是因为我这边休息时间也一个时辰所以等不及,我说完便走了,各位继续宴饮。” 那葛公的脸色不太好看也不起身,汪公倒是站起身来跟谢妙旋走到一旁树下。 谢妙旋说,“方才听家仆说汪公和葛公是结伴返乡,想来公应该很早就出发离开了京都,京都最近的一些消息可能还不知道,我便冒昧过来提醒一下。” “听说青光冀雍四州大旱,流民四起,有大量的庶民也在北迁,旋以为他们一路长途跋涉而来,必然已经耗尽粮食,肚中饥饿,有所谓:衣食足后才知荣辱。那些庶民饥寒交迫之下肯定会铤而走险。公何不路途加快些,尽早到家才是。” 她说话并没有特意将姿态放得很低,而是将自己摆在一个家主的位置上。 所以说话中直,给的建议也是客气而直接的,谢妙旋想的是她好心提醒,他要是听得进去便听,听不进去她也不会管。 出门在外,态度适当强硬一些,看起来讲义气但却让人一眼看出她不是滥好人,可以省掉很多麻烦事。 就像方才葛公不起身,她也不会再劝一样。 汪公脸色几变,他也看出来了,谢妙旋带着千人队伍浩荡前行,似乎就是以她为首。 不过多少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的,谢妙旋的态度放在一个男性身上他能接受,放在女郎身上多少显得肆意了些。 汪公捋了捋胡须,“我这里部曲家仆众,庶民有何惧也?” “一个二个流民公许是不惧,若是数千甚至上万呢?” 汪公问,“何不同行?” “我这边一日要行百里,三餐用饭只能有一刻钟,若是同行,必有一方要妥协的。” 不过她没说的是,吃晚饭必须要休息一个时辰,躲过日头最盛的时候。 而看他们做派,认真讲究贵族风范的话,这吃饭清谈怕是都要耗费半日功夫,一天最多只能走上二三十里路。 大家萍水相逢,提点一番算是最大的恩义了。 她的意思很明显了,她是不可能妥协就是。 刚好她那边队伍大家一起开始准备,她便提出了告辞。 虽然她已经走开一段,可距离近的那一部分女郎和郎君还是听到了她的侃侃而谈,一时之间,这些人都皱起了眉头:有所谓食不言寝不语,这个谢氏女郎在人家进食时前来,便已是失礼了。 来到这里,她居然大谈那些肮脏粗陋的庶民什么的,真是上不得台面。 年轻女郎和郎君不满的目光,谢妙旋尽数接收。 谢妙旋听到身后传来一个不屑的哧笑声,“有些人真是小心过头了。看似未雨绸缪,实则杞人忧天,居然还对我们指指点点,哼!” 黒夫跟着全程忍不住闷闷地嘀咕道:“那些人真是无礼,我家女郎明明是好意呢。” 他说到这里,朝谢妙旋瞟了瞟,担心她脸上会有怒容。 看到的却是眼露精光,毫无懊恼之色的谢妙旋。 吃完饭后,谢妙旋一行人便上路了。 第八十二章 被偷袭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金灿灿的阳光照在道路两旁绿意盎然的杂草上。 前方官道左右两旁都是密林,可在枝叶之间有窸窣的声响传来,杂草之间枝叶晃动的厉害。 谢妙旋定睛一看。 两旁阴凉处到处是一些衣衫褴褛的流民正在那里休息纳凉,看到她们便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眼神空洞带着麻木。 “吁--” 谢妙旋此时正骑在马上,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再往前走十里地,她们就要扎营准备休息吃晚食了,可突然出现在道路两旁三五成堆的流民让人无端地紧张起来。 谢妙旋极目远眺,发现密林尽头一眼能望到的地方都有流民拖家带口地在那里或蹲或靠着。 这些个流民个个都面色发青,显然饥一顿饱一顿饿出来的,她心中叹息,知道越往后遇到的流民情况只会比这些更糟,这些流民的情况可以算是现在最好的。 但他们散布在官道两旁,这样子,不能贸然前进。 派了人前往查看消息,谢妙旋下马走到路旁抱在一堆看起来像是一家人的流民前。 那家人见她腰间两侧挂着长刀,手中还甩着长鞭,身边跟着个丰神俊美似妖仙的男子,反而瑟缩着不敢跟她对视。 谢妙旋看出她的惊慌,在距离一丈前就停了下来。 对着抱着孩子的一位妇人柔声问道,“娘子,请问你们从何而来?” 那妇人畏畏缩缩并不开口,还是她身边的一个老妇替她解答。 “这是老妇儿媳,我们一家子是从万州逃荒来的...” 听着妇人絮絮叨叨的解释,谢妙旋也终于弄明白了,这一批都是邻里几个村和镇上的,大家基本相互都有这拐着弯的亲戚关系。 大旱的四个州中,万州距离京都最近。 所以大家由村里的里正村长组织一起逃荒,因为大团队所以现在为止,人口减员都比较少。 遇到哪家真的过不下去了,还有邻里会相互帮助。 这些流民拖儿带女,衣衫褴褛的,孩子被母亲抱在怀中小口地啃着一块黑馍馍,虽有些瘦得脱相,双眼却是清明的。 她蹲下身,将一块肉条递给小孩,然后站起身。 因为算是第一波逃出灾地的人,精神状态各方面都还不错。 她拿出肉条来,一旁观望着这边的人都没有表现出饿红眼的样子,最多的不过是咽咽口水将头转向一旁。 南逃荒,北躲兵祸,这还只是一个开头,往后会越来越糟。 谢妙旋心中沉重。 这些人她带不走,更何况这只是她南下遇到的第一波的流民就有好几百人,往后遇见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人也越来越多。 她这一行队伍之中的人已经是部曲能护佑的极限了,再多只会给自己的队伍招来灾祸。 临走之前她招来队伍之中的村长和里长,将京都的情况告知了他们,并且给他们指了一条活路,偷偷给他们每人一块金饼,作为必要之时的周转。 若是以后有可能还会有相见的机会,她对能将族人都聚集起来的村老们还是很敬重的。 其他的,她是实在帮不上什么忙了。 乱世不能有圣母心,只会害人害己。 她现在的力量只有这么大,只能期待身在高位的人能稍微有点良知,让这些流民有个活路。 “走吧。” 谢妙旋一马当先,队伍慢慢地穿过目光炯炯的流民,顺着官道往前走着。 两方人都有些紧绷。 在这种紧张气氛中,大家都悄悄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谢妙旋始终保持和善微笑。 还好,有了族老的叮嘱,两方并没有发生什么冲突。 等冲出密林,所有人都沉默地扎营然后吃饭休息。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两三天,越往南走太阳越大。 明明已经是入冬的季节,空气中莫名的有些燥意,特别是中午的时候,太阳甚至有些毒辣晒得皮肤痛。 夜,渐渐深了。 一轮明月挂在天空中,银色的光辉铺照在大地。 这样的月光,这样的夜晚,烧一桶热水洗完澡后,身上的连疲惫不堪好似都被洗涤了去。 再往后南走几天,洗澡就会成为奢望了。 所以今天几乎整个队伍上下有空的都被她强令洗澡,男的则都跑去溪水里冲洗去了。 贺雅洗漱完出来就看到谢妙旋嘴里叼着一根不知道哪里薅的一根杂草,翘腿躺在车辕上,侧过头看着围着火堆在做饭的庄户们。 黑暗中,她的双眼半眯着,像只沉默的猎豹,幽亮幽亮地散发着神秘的光茫。 在看到自己之时那双眼更加亮了。 “雅娘,你这样真好看。” 女装之时的花容月貌,如水的风情都收了起来,头发都整整齐齐地梳拢在头顶用玉冠束住。 腰身劲瘦,比例完美,走动间风流自然天成。 “不对,不能再叫你雅娘了,你想别人怎么唤你?” 贺雅瞅了瞅她明媚如秋月的脸,道,“还请女郎赐名。” 谢妙旋有些头痛,这么漂亮的小郎君该取个什么名字给她好呢。 “往后咋们扮作男子的时间比较多的,望你成为举足轻重之人,万象澄澈重新开始,便叫轻澈?” 贺雅,哦不,贺轻澈状似喜不自禁地拉住了谢妙旋的手,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摩挲,“好,往后我便叫轻澈了。” 谢妙旋盯着她过于平坦的胸口看了两眼,将人拉到一旁,小声道,“轻澈,你别太束缚自己,我们还在长身体的时候,绑太多层会容易变形的。” “嗯?”贺轻澈大大的杏眼里满是疑问。 谢妙旋没有办法,只好掰开揉碎了跟她说,“我也有绑束胸,但你看我,并没有像你绑得那么夸张,小馒头都直接给弄没了。” 未免对自己太狠了。 谢妙旋都感觉替她感到痛。 “其实没有关系的,不要怕被人看出你是女子,咋们穿男装只是为了方便而已。” 贺轻澈的眼神落到了谢妙旋的领口处,最近她的身高猛涨,这么贴近的情况下里头白皙的皮肤晃得他脸上一紧,猛地抽回两人还互相交握着的手。 “诶..” 谢妙旋看着她脸上红得可以煎饼的样子,心想不至于吧,大家都是女生何至于此。 谢妙旋心想,古人一般都很内敛,大家闺秀直到出嫁很多都还以为娃娃是相公从鞋底偷藏进去的,可能是她太过孟浪了? 但她羞的耳朵尖都涨红了,一副头顶要冒烟的样子。 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真的好可爱。 强自忍住自己想要伸出去摸耳朵的手,她又贴着耳语了几句, 直到听到贺轻澈嗫嚅的说知道了后,捶着脑袋轻点了一下头后,谢妙旋才放过了她。 她这个女郎真的是太不容易了,要操心的地方也实在是太多了。 谢妙旋叼着草根又继续翘着二郎腿望月亮,将自己慢慢摇入梦乡之中。 等周遭都寂静下来,整个营地一片只有虫鸣鸟叫之声。 只剩下巡夜的部曲举着火把在四下走动。 一些黑影远远站在高处眺望着这边,他们蹲在上头跟夜色和树林融为一体。 有道粗壮的声音小声嘟囔,“大当家的,是肥羊没错了,就是有点难啃,这护卫的人不老少,有三百人呢,咋们这边人全部加起来也才两百号人,而且他们各个都人高马壮的,咋们打不过他们的,要不咋们算了吧。” 被他拉扯的当家的嘶的一声抽回袖子,“谁跟你说我们要跟她硬来啊,你不是读过书吗,就没有听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句话吗?” 蒙仆嘴角一抽,再怎么暗箭难防也顶不过实力上的悬殊差距啊。 他可是看出来了,这些人各个都是好手,不是那些满脑肥肠的商户,那些部曲各个孔武有力,下盘稳当的很。 他对吉凶生来就有预知的能力,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要是他们真的埋伏了这一对人马,怕是会遇到什么非常可怕的事情。 蒙仆尽力劝诫,“大当家的,咋们还是别去招惹这对人了,再等等,后面肯定还有好啃的骨头的。” “一边去一边去,你这鼠胆我当初怎么就招了你做师爷。” 蒙仆被土匪头子推搡着给撞到了一边,那土匪头子眼中闪着势在必得的炙热,很快就有其他的弟兄上来挡住他的视线,占了他方才的位置。 看着情形,知道自己是劝不住了,蒙仆干脆慢慢的朝着人群后方退着退着,掉头走了。 他如何能看不出来,这大当家的不是不知道危险,不过是好色的那个瘾子又犯了而已,那队伍前头的装小郎君的是个貌美女郎,而且马车里还有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这两人随便一个拉出来都是他没有见过的绝色。 他这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了。 他不要命了,蒙仆自觉自己的小命还是很精贵的。 反正他这一路逃难,最懂审时度势,哪里还怕没有活路,这家不行,换下一家就是了。 也幸亏他跑得快,就在他走后两个时辰。 大当家的趁着下半夜换防之时带着人躲在暗中偷摸着靠近了谢妙旋这边的营地。 第八十三章 贼匪 谢妙旋在寂静无声的夜里睁开眼睛。 贺轻澈作为女眷带着芳姨娘这些日子都是随着谢妙旋同睡在马车之中,她也醒来过来,谢妙旋伸手拍了怕她,示意她继续躺着不必起来。 提起放在身边的两柄长刀,掀开马车帘子,轻巧下了地。 立在马车旁,谢妙旋凝眸数着人头。 一二...大约有二十人左右,看来剩下的人应该都还藏在那边的高地等着呢。 来的这二十人四散在营地四周,谢妙旋见到他们手中拿着药粉状的东西在人堆里四处撒着。 营帐外躺着的是青壮们,营帐内躺着的则是老弱妇孺。 眼见着人开始往营帐里面窜动,她不再迟疑,点地犹如鬼魅幽灵射出。 寒光忽闪间,就有人从后面被她捂住嘴抹了脖子。 嗤嗤嗤的死前闷哼并没有惊扰大家的美梦。 良久,这边仍旧营地仍旧静悄悄的,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大当家的,小六他们应该得手了,这些人都被蒙汗药给放倒了。” 蒲吴的大手一挥,“小的们,给我走。男的全部杀了,女的带回去玩够了当两脚羊卖到窑子里,那两个漂亮妞儿给我老子留着,谁都不许碰一下,否则老子剁了他的手。” 有人问,“当家的,这次男的全都不要留活口吗?” “留个屁,上次带回那么多人都没地方安置,这些个人带回去用你的口粮养吗!” 一群人嗷呜的朝着下方平地冲了下去。 磨刀霍霍向猪羊。 等他们全部都呼啦啦的冲到面前,原本寂静的营地突然火光大亮,刺得他们顿时停下脚步。 在大当家急剧收缩的瞳孔中,谢妙旋双手执刀横道立在最前头。 她的刀尖血槽之中还淌着新鲜血液,滴滴滴的滚落着。 脸上冰寒一片,活像个收割人头的冷面阎罗。 “糟了,中计了!” 那满身的煞气让蒲吴浑身一抖,都是道上混的,什么人不好惹就凭这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凸着眼球快速衡量了一番。 他都带人冲到这里了,可先前派出去的弟兄都没有接应,地上倒是横七竖八的躺着二十多具尸体,除了寨子里的弟兄不做他想。 况且这女郎身后的火把映照下后面黑压压一片人头,明显是等了良久的样子。他嘶哑着声音吼道,“撤。” 他的命令才发出,刚转了身子,就见到一人长身玉立单手持刀堵住了后路。 那刀快的让人目不暇接,快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寒芒在眼底划过,稍有动作就会被直接收割大好头颅一颗。 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转瞬间地上就躺了十几具尸首。 蒲吴心中极跳,悔不听蒙仆劝诫,这踏马哪里是什么柔弱可欺小肥羊,这怕不是阎王爷投胎专门来在生死簿上做功绩的。 生死之际,他差点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后头这个少年武功奇高,身形飘忽间犹如鬼魅,不是他们能对付的,他恨恨转头目光如狼盯着仍旧立在原地不曾动弹的谢妙旋。 擒贼先擒王,看起来还是他这头的女郎好对付些。 眼中狠厉一闪,性命攸关之时哪里还记得自己刚才说要好好留着谢妙旋的命来,最先动手的反而是他自己,不过是转念电光火石之间就猛地侧身朝着谢妙旋铲过去。 哐当。 长刀和巨斧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带起一片火花。 可他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谢妙旋的刀也快,快的超出他的想象,快得让他来不及喊认输,右肩头剧痛,夸嚓就掉了一只手臂在地上。 那手指刚脱离人体还在蠕动。 “啊--” 惨叫凄厉,将营帐内睡得最熟的孩童都惊醒了过来,纷纷揉着眼睛被自家阿母抱在怀中安抚。 谢妙旋觉得实在吵得人耳膜阵痛。 “闭上你的狗嘴,吵得我眼睛痛。” 她反手一个刀背砸在胡子拉碴的土匪头头脸上,砸出他满嘴血腥活着七八颗碎牙。 惨叫声骤然消声。 那些个土匪见自家老大就这么被三下五除二制服,从头到尾动手的只有前后一男一女,后头的那些矫健部曲都还未动作。 哪里不明白这是踢到了铁板,个个放下手中的武器,就怕认怂速度慢了点项上人头不保。 “女君饶命,饶命。” 谢妙旋看着眼前此起彼伏的脑袋在地上点个不停。 “放下武器,我问你们一句就老实回答一句。” “你们都是从何处来?” “大本营在哪里?” 一个小头目样子的男子答,“我们都是从崇州来的,大本营就在离这边三十里地的黑风寨上。” “寨子里还有多少人?” “没啦,当家的说这次又大肥羊将寨中弟兄都带了出来,只留了守寨的几人。我们弟兄都在这里了。” 谢妙旋当即抽刀给了他一下,将他手臂刺得鲜血淋漓,“我问的是你们抢回去的人还有多少?” “寨子里两脚羊...人...还有百十好几,”他使劲想了想,这会学乖了,肯定道,“女的有六七十人,男的有三四十人,都是上次大当家带我们刚抢回来的,他们说他们是世家大族,我听他们都唤他们叫汪公还是葛公的。” 谢妙旋眉心一跳,招手让谢霄上来。 “你带人压着他去黑风寨走一遭,将里头的人全数救出来。” 谢霄领命而出,提起这个小头目就走,大概三个时辰后,他就带回一群蓬头垢面的人来。 可不是正是前两日她偶遇的要返乡的永川葛氏和蔡郡汪氏等人么。 先前还将就世家牌面,脸上敷粉,身上熏香的贵族老爷们短短两日已经像受尽磋磨,满脸青紫不成人样了。 身上衣服也都是脏污得入不得眼。 那些人中还有不少人还记得她,先前明里暗里讽刺过她的人纷纷羞愧的低下头去。 汪永元原本打理精致的长须被剪的像狗啃过似得,他疾步上前,“原来是谢氏女郎救了我们,”他声音哽咽,怅然道,“悔不当初啊...” 他细细说来,谢妙旋才明白原来在她与他们分别后,他们一路仍旧豪奢做派,遇到几伙流民肆意驱赶,结果被人怀恨在心,那些人走投无路之下将他们的行踪告知了这群土匪。 被人趁夜给一锅端了。 仆从死伤近百,遭受了两天惨不忍睹的虐打,所有的家当也都被洗劫一空。 谢妙旋无言,他们晚上睡觉都不知道留点人巡夜么? 刀子没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是不知道痛的,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 不过她也没有落井下石,只是好言劝慰一番,让人收拾出一处空地安顿他们族人。 蒙仆混在其中一下就被指认出来,“他不是我们族人,乃是跟这群贼匪蛇鼠一窝。” 蒙仆见蒙混不过关,又见到大当家的断臂惨状,早就吓白了脸色。 但他脑子灵光,那近两百号人除了蒲吴都好好的被捆着在一堆,直到谢妙旋不是个滥杀无辜的,连忙给自己请罪,“女君,我只是走投无路才投靠了蒲吴,手中并没有人命,请女君饶我一命,某识得几个字,愿意投效女君。” “哦?”谢妙旋不置可否。 倒是始终没有言语的葛彰愤而怒斥,“贼人残害我族人,不配苟延存活于世。” 那怒目喷张的就要拔出匕首就要杀人,谢妙旋横刀拦住。 “谢氏女郎,你这是何意?这贼人死不足惜你莫非要包庇他不成?你可知他们对我们都做了什么?!” 谢妙旋冷了脸,方才她才救了他们,这葛彰先前就因她是女郎瞧她不顺眼,现在竟然还对着她大呼小喝的。 搞不清自己状况吧。 “葛公,人是我抓的,怎么处置还轮不到你说话。” “你!” 汪永元知道葛彰性子,撑着身子过来打圆场,“葛公,你我性命都是..女君所救,莫要失礼。” 葛彰现在重获了自由,不自觉又端起世家面子,非要胡搅蛮缠让谢妙旋给他一个交代。 谢妙旋简直都要气笑,“公知礼乎?我救你于危难,你尚不知感恩,对我大呼小叫就罢了,现在还强逼救命恩人给你一个交代?我给你什么交代?难道是我救错了人不成。公小人也?” 轻描淡写,字字厌恶。 葛彰从未想过,会从一个女郎口中听到小人评价二字,一句小人评判,足够让他颜面尽失。 可他既然没有想过给她留颜面,众目睽睽之下要踩着她树立自己的威信,洗刷自己的这两日的屈辱,谢妙旋自然也不会给他留脸面。 他还在大言不惭大放厥词,“汪公莫要拦我,女子就女子,竟然还会同情贼匪一流,怪道圣人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想要通过圣人言将小人这两字丢回给谢妙旋。 可谢妙旋哪里会惯着他, “这跟是男是女何关?如若你瞧不起我身为女子,可你的命还是我救得,既然如此,你不如自刎好了,被一个女子救了你肯定没有脸在苟活了。” 接着还下了重话,“有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葛公如此清高瞧不起女子,偏我这里是不分什么男子女子,谁的拳头大谁就是老大,说起来我还看不上你呢,你滚吧,看在汪公的面上我允许你带着族人离开我的队伍。” 第八十四章 葛彰 谢家部曲训练有素,光论武力,那些又饥又饿的流民肯定不是她的对手。 事实又摆在眼前,就连数百人刀口舔血的盗匪她都能轻松拿下。 葛彰不知道这些盗匪只是被谢妙旋和离戈只两人尽数拿下,还当这群穷凶极恶的盗匪都是被她手下人数众多的部曲拿下的。 不过光是这样就叫他不敢小觑。 心头虽然有一瞬的犹疑,想要跟着谢妙旋南下,可谢妙旋说话并没有留下余地。 是以葛彰脸色涨红之下真的打算带着人离开。 只是他脚步才刚刚迈开,就被汪永元拦下了。 “这一路还不知会遇到什么事,你现在又只剩下这么这么点人,若是真遇到什么险情,你自己不要命了,难道还要枉顾族人性命不成,你糊涂啊。” 可葛漳已经被高高架起,只能硬着头皮拒绝,“汪公莫要再劝,我今日非走不可。” 他眼神倒是有几分斜睨向谢妙旋的方向,心中暗忖要是谢妙旋同他下跪道歉他不是不可以留下来。 汪永元拦不住,而谢妙旋也只冷冷看着他作死,抱臂站在那边满脸讥讽地看着。 葛彰顿时气得脸都青了。 谢妙旋都可以想见他独自离开之后,后面的凄惨倒霉模样。 不曾想,临了葛漳竟然又刷新她的底线。 “瑶娘、春哥,东花....”他一连点了十几个人女娘出来,“你们都已经失了清白,为保家族清誉,便都自刎上路吧,等回到乡里我会为你们立碑的。” 谢妙旋:??? 你在狗吠什么? 人都死了,立碑给活人看? 那些被他点名出来的女娘顿时哭声震天,呜呜咽咽地求他饶命。 可他态度坚决,有软弱的女娘眼中犹豫哆嗦着手准备捡起匕首,看样子是真的准备自刎保全名声。 不过这群女娘中也有烈性的,一青衣女娘冲出来猛地打掉那个哭泣女娘手中的匕首。 朝着葛漳咬牙切齿,“明明是家主无能,不能庇护我们,凭什么要我们以死明志!” 葛彰接连遭到谢妙旋的明怼,早就怒火中烧,现在像是突然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他两眼赤红,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呵斥,“茵娘,胆敢以下犯上冒犯家主,这么多年女德女戒都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不成!我本怜惜你们,想让你自己动手,看来这份体面你是不打算要了。罢了,那就让我来清正家风。” 说着捡起匕首,就朝着那叫茵娘的女娘心口扎去。 幸得汪永元身边一个子弟拼尽全力阻拦,反应过来的汪永元也连忙上前,两人动作也快,死活将将他拉住。 汪永元是真的没有想到,葛彰突然就头脑发昏张狂行事,明明先前他还能守着名流清贵世家风度。 要是谢妙旋知道他心中所想,肯定会跟他说,看一个人性情究竟如何,还是得看他遇到事之后。 汪永元这厢也开始气得跳脚。 今日若是叫他打着保全家族名声的噱头杀了人,那他汪氏女娘又该如何处置。 不死也得跟着死。 这是逼着他也要将族中的女娘全部杀了! 汪永元没有葛彰心狠,也自知那青衣女娘说的没错,的确是家主无能没有庇护好她们。 他心中虽大恨却从来没有想过要让这些女娘这样无辜这样惨死。 与其事后抹干净,还不如一早就叫人抹了脖子去倒干净。 既然一开始没有让她们去死,现在这样又是存的什么心思。 更像是用这些弱质女娘来泄愤一般。 葛漳不心疼,他可心疼。 这些女娘都是族中花了大力气培养出来的,失去一个都叫他觉得亏大发了。 他道,“葛公!前朝战乱平息不过百余年,天下本就人丁不兴,就是寡妇再嫁也是有的,你这样何异于草菅人命。” 那葛漳就跟生吞了八头驴一样拉都拉不回。 他脑中电转,想到一个主意,“你若是不想带这些女娘回族,便都当做女娘们都嫁到我的族中,我全数带回蔡郡便是了。” “往后你我两族更是亲上加亲...” 如此这般,好说歹说利诱威逼一通后,葛彰才作罢。 他黑着脸当场写了切结书给汪永元,将葛氏女娘都丢给了他。 然后令谢妙旋更加毁三观的事情来了。 就听那葛彰对汪永元厚颜无耻道,“既然汪公愿意为她们承庇护,那今日我就当她们全部都已经除了族,这里我是待不下去了,还请汪公为我族中儿郎准备马匹,我即刻离去。” 葛氏现在族中点出来的族人,男子有三十四人,女子十八人,除了一个年纪可以当她奶奶的老嬷嬷以外,十七人都遭到了贼匪的糟蹋。 葛彰心中盘算着将这些失了清白的女子全部都弄死后,保全家族名声,然后再向汪永元讨要马匹三十五骑,想要轻装简行快马返乡。 现在既然汪永元愿意收下这摊烂包袱,他也就算了。 至于哪里来这些马匹,这荒郊野岭的还能找谁,自然是找谢妙旋要。 他不好意思开口,直接点名给汪永元,意思就是让汪永元去找谢妙旋去要。 这算盘珠子都要蹦到谢妙旋脸上了,她脸色难看得不行,手默默捏紧了腰间刀柄。 合着他刚才松口答应汪永元放了这么女娘的性命是当做人情用来交换马匹的。 瞧他说得理所当然的样子。 谢妙旋心中暗想是不是要将这种无耻的人直接斩于马下。 想了半晌,最后还是决定作罢,这葛彰不过是这世道万千男性大族长的缩影,杀了一个还有千千万万个。 她管不过来。 更怕的是,这些被荼毒惯了的女娘就算救下来了,自己不自立反而给她招来祸端。 现在这种情况,安稳抵达郭县才是她首要的事情,不必要节外生枝。 至于马匹,呵呵,想也别想。 谢妙旋站直身体,丢给葛彰个不屑一顾看垃圾的眼神,又一个眼神将欲言又止的汪永元定在原地。 冷着一张俏脸问蒙仆,“你来指认一下,这些贼匪里面杀了人手上沾了性命的,还有对糟蹋过女娘的人有哪些。” 蒙仆也不含糊,当即就从两百来号人中指认出来一百五十好几。 “拖出来,全部杀了。” 谢妙旋眼睛也不眨一下,直接吩咐谢霄将人都拿出来压住。 有几个嘴巴里面污言秽语的骂得最难听,她一个大跨步上前,抽刀。 手起刀落,砍瓜切菜一般直接将人脑袋砍了。 动作间还故意高高挑起人头,颗颗人头骨碌碌一路滚到了葛彰的脚下。 那人头上死不瞑目的凸出眼球直愣愣地瞪着他,吓得他脸色惨白,差点惊叫出声。 抖着腿咬着牙才没有立刻跪倒。 寒刃划过空气,一百多颗人头滚滚,血水满地喷溅。 谢妙旋如杀神站在滚滚人头前,“在我这里,凡是欺负女娘者,手中有无辜性命者,当诛!” 说这话时,她阴沉沉的目光是看着葛彰的。 敲山震虎,谁不会似的。 她这一手杀人不眨眼的样子直接让葛彰知道了她的不好惹,霍霍刀子寒光凛凛,吓破了葛彰的胆子,叫他混沌的脑子都清明了几分。 听到谢妙旋说欺辱女娘者当诛,他心中明镜似得,知道她的意有所指。 别说是再开口跟汪永元周旋讨要谢妙旋的马匹了,他连谢妙旋从寨子里面搜剿出来的自家家财都不敢再要。 就怕谢妙旋一时兴起将他也结果了,他莫名觉得谢妙旋在等着他再开口,于是带着人灰溜溜地就赶紧走了。 场中针落可闻,谢妙旋这才问蒙仆,“你手中可有人命?” 蒙仆虽满脸慌张,但目光却敢于她对视,“某手中没有人命,也不曾欺辱过任何一位女娘,女君若是不信可以问在座的各位女娘们。” 汪永元那边瑟缩成一团的女娘们都摇头。 谢妙旋这才道,“你虽死罪可免,可毕竟也跟着匪贼做过恶事,是乃帮凶也,今日便罚你一人独自挖坑将这人掩埋了算作惩戒。日后你便跟在我身边,从低等奴仆做起,若是再有助纣为虐之事,定斩不饶!” 蒙仆连忙跪地谢恩,心中没有丝毫的怨言。 若不是没有了活路,他其实不愿意跟着这些恶徒贼匪。 逼上梁山从来都是有因有果。 现在有了谢妙旋的首肯能追随为主,他自然是极其愿意的。 他自衬还是有眼光的,自然看出了谢妙旋不凡之处。 先是兵不血刃的将整个黑风寨一锅端了不说,更是武力惊人,部下之人看她都是犹如神明,无有不从。 他暗暗告诫自己,这才是自己的运道。 什么男君女君,这杀伐果断的性子跟男女无关。从此刻开始,心中再无对谢妙旋有半分的不臣。 谢妙旋叫人端来热汤热饭给汪永元等人,又让队伍中的医者煮了避子汤给被解救出来的女娘后。 谢妙旋来到茵娘面前,她问,“你可愿追随我?不是为奴不是为婢,是以女官之身请你为我帐中管事,替我打理银钱粮草。” 粮草? 汪永元听得心中一个哆嗦。 什么时候会用到粮草这个两字,只有军中。 这谢氏女娘如今是连遮掩一下都觉得不用了。 第八十五章 城外流民上万 捧着避子汤的茵娘眸中泪光盈盈,心中同样震颤,她深吸一口气后,轻轻放下手中碗,朝着谢妙旋行了一个见主君礼。 “葛氏茵娘性命都是女君所救,承蒙女君不弃,愿为女君驱使。”她的声音带着哽咽,跟着汪永元固然可以逃过一命,可就如葛彰所说,她们这些失了清白的女娘走到哪里不会被指指点点。 就算是去到汪氏也不过是寄人篱下苟延残喘,这一辈子,基本也是毁了。 可跟着谢妙旋却不同,她本身就是女郎,更能体恤同为女子的自己,一人管着这么多部曲,庇护着这么多的庶民,庶民还可以睡营帐,将老弱妇孺保护的这么好,是有仁心。 有兵,有权,有粮,还有仁心,葛茵心头火热,朝廷动荡,什么没有可能。 在这一瞬,她陡然明白了什么。 “起吧,往后便唤我主公吧。” 主公…汪永元心中又是一咯噔。 明明谢妙旋什么也没说,可就是粮草,主公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他敛下眸中沉思,坐在一旁让人不知道他在琢磨什么。 听得葛茵拜首,声音里都带着一股向死而生的决绝,“是,主公。” 谢妙旋颔首,看着葛茵喝完了避子汤,将人安顿到自己那边,才施施然地踱步到了汪永元的面前。 “汪公可怪我先斩后奏将茵娘收入麾下?” 汪永元摇了摇头道了一声,“惭愧,女君将茵娘带在身边是她的造化,哪里会有责怪,倒是我....让女君见了笑话了。” 现在他再跟谢妙旋回话,态度中那隐隐的倨傲已经没有了分毫,态度甚至算得上恭敬。 谢妙旋笑了笑,并没有恭维他。 生死之际,在葛彰的胁迫下唯有茵娘敢站出来反抗,她就打了要将人要过来的决心,只不过人被汪永元先开口说要带走了,她出于礼节过来跟他寒暄两句。 谢妙旋看不上葛彰,但对汪永元她其实也不太能瞧得上,不过是矮个中间拔高个,有葛彰衬托显得汪永元高尚了两分而已。 但汪永元是真的高尚吗,显然不是。 她那日劝诫他不要一路铺张浪费,他虽听了,却也一样没有放在心上,所作所为依然如故,否则也不会被贼匪盯上。 她也记得那日她看到葛氏和王氏两族青壮部曲也有两三百人,如若调配得当,也不至于现在就剩下这么点人。 并且剩下的还都是族中之人,部曲家仆显然头个就死伤殆尽大半。 而汪永元看似在葛彰手中救下了葛氏女娘性命,他也并不是打心底觉得女娘是人是需要被庇护的存在,而是将她们当做精美货物衡量得失而已。 但这样的人跟葛彰那样的人,在这个世道都太多了。 所以她给了汪永元尊重,却不是尊敬。 “我欲前往桑洲,位属东南,蔡郡靠近江南,汪公可以带着族人跟在我车架后面,在宁城分道扬镳。” “从寨子中抢回的金银食粮应有部分是汪氏的,汪公稍后可以让族中子弟去谢霄那边领回,这一路若有危险,我会替公挡下,只是再往后还是要靠公自己了。” 汪永元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他想过谢妙旋可能会趁势收编他这一族,也想过她可能会丢下他们不管。 让他们跟着她走一段,然后各自分道,话中语气也是并没有招揽之意,他一时竟然有了几分的怅然。 就听谢妙旋继续道,“我之行路速度甚快,汪公还需要约束族中子弟,若是掉队我是不会理会的,到宁城这一路预计还需要八天,我的部曲每日都会操练,公可以安排族中有武功底子的子弟来讨学一二,后半段路程想来不会太平,能学多少本事,就看他们自己了。” 在见识到谢妙旋的杀人狠厉后,汪永元就明白眼前女郎不是一般人,身手肯定相当不错,她虽然说话直接,一点官腔也不打,却实实在在有在为他考虑安排后路。 为人处世磊落大方。 能够学到一些防身的本事当然是极好的,他一一应是。 等处理完了汪永元这边,谢妙旋就回去马车躺着歇息了。 贺轻澈放下车帘子,见她上来马车就开始闭目养神,拉过身上的毯子盖在她身上,“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你躺下好好休息一下。” 说着就拉过她手臂,将她半边身子揽住在自己怀中,将她的头妥帖地放在自己膝盖上。 谢妙旋坠入一个香喷喷的怀抱中,熬了大半宿的精神放松下来,一下也就睡熟了。 芳姨娘看着眼前一幕,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有些为难地看着贺轻澈。 贺轻澈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笑容,无声地点了点头。 浩浩荡荡的长队逶迤前行数日,宁城高大的城墙已经隐约可见。 再走尽些,才发现城门紧闭,护城河外聚集了大量衣衫褴褛的流民。 粗粗一看不下数万,密密麻麻地看得人心惊肉跳。 谢妙旋叫停队伍,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独自策马找了个高地查看。 宁城是军事重城,联络南北,千年古城,是以既是军事重地又是经济大城,每年的赋税占国库的十分之一。 想要前往桑洲郭县必须要经过宁城,可此时城门紧闭。 谢妙旋的眉头深深蹙了起来。 先不说她要怎么带着大队人马过城,此地太守为何又紧闭城门,就是这南地来的流民数万流民聚集在这,得不到妥善安置怕是会引起人祸,上升到兵祸。 人饿到极致的话,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些流民显然已经在这里聚集多日了,甚至在城外空地上竖起了好多简易帐篷,还有四处晾晒的衣物,垒高的土灶,俨然有了一幅粗陋的起居生活痕迹。 宁城太守究竟在做什么,一不疏散流民任由民众堵在城门外,越聚越多。二不向城中富户筹集粮食赈灾。 就这么不管不问地,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当此事不存在,等到流民活不下去那日,有人振臂一呼的话。 这不是要官逼民反吗? 虽然远流民没有那么密集,可她这边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引起了流民们的注意。 四下挖着树根草皮野菜的人看到她们这一队的人衣着光鲜,各个脸上都带着充足气血,大队人马中间押运的一车车用油纸盖住的箱笼, “是粮食。” 那些人口中喃喃,眼冒绿光脚步不由自主地朝着她这边围拢过来,不过片刻,男女老少越来越多。 现在一袋粮食在这些流民眼里简直比金山银山都要更贵重。 “女郎,怎么办?” 谢霄不知道何时已经拔刀站在了谢妙旋的身侧。 尚没到宁城,浅浅一圈流民就将她们的前路堵死了。 看着队伍中间的眼神简直让谢妙旋都感觉头皮发麻。 被一直围在队伍中不少孩童都被吓哭了出来。 眼见着那些流民越来越多,连城门那边的人都看了过来,他们都是脸色微白。 车队后方的汪氏族人下意识地抓着腰间长剑想要驱赶,部曲们也都是将戒备地对峙着团团围住的流民,怕这些流民暴起伤人。 谢妙旋调转马头,朝着众人说道,“莫要伤人,后撤。” 整支队伍井然有序地往后撤退,流民们戒备于她们手中的武器,眼冒绿光地看着车队中的箱笼,不舍地跟着跑了几里地后终于放弃了。 直到退出将近二十里地,谢妙旋才让众人停下来。 “去唤汪公过来,就说我有事问他。” 盏茶之后,汪永元到了。 “公可知宁城太守是谁?” 汪永元正想找她商量一下情况,闻言后脑中思索后道,“宁城太守黎滨,昭元七年中中品出仕,沛国谯人,现今已经任太守十三年,党羽根基深厚。” 宁城为上郡,朝廷今年约束力度很小,像宁城这种的重要枢纽城池,军事震慑力量不容小觑,至少在明面上的兵丁就有一万五千人。 “可知其人性格?” 汪永元下意识想要摸一下自己的长须,摸到一手光滑,才想起自己前日已经将胡茬子都剃干净了,讪讪放下手,“给他定品的中正官曾说他高雅旷达,宁折不弯,有竹林七贤刘伶之风度。” 听到这个谢妙旋顿时就明白这黎滨大概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了,脸顿时就黑了。 能跟刘伶相媲美,必然是就酒鬼,而她对朝廷的定品为官制度也极为的感到不信任。 因为能参加定品的人首要考察的不是你的品德和才能,而是参见定品的人祖上是否有人为官,又做了几品的官。 而她连面都没有见到,光是看这人处理流民的方式和手段,就知道此人绝对是个自私无德之人。 “女君,要不我们绕道吧?” 谢妙旋想起方才在宁城外看到的连绵山脉,结合已经烂熟于胸的舆图走势,摇了摇头,“绕道不可行也,这宁城背靠六盘山山脉,想要绕道,必须要翻过这条山脉,而六盘山就连前人留下的小道都没有,荒无人烟,野兽横行,若是我们靠着双腿去走,绕行不知要走几千里远也。” 第八十六章 宁城 就算她们把腿都走断了,估计都没有翻过山去。 谢妙旋有些无奈地想,就算抱着红军长征的心态硬是咬牙翻过去了,那整个队伍的人能活下来的只有可能是身体强壮的青壮和部曲,老弱妇孺肯定都要折在里头。 她并不会小瞧古代森林的威力,蛮荒的森林潜藏着最为可怕的危机,里头随便什么毒虫蛇蚁都能要了她们的命,防不胜防。 就算都没有这些,光是队伍的辎重这一关都过不了,虽然大头粮草辎重都让谢元驹带走了,可她这边因着人数众多,还有做了一些存粮准备,辎重也足足有十几车,还没算上庄户们带着的各种锅碗瓢盆的家当。 这么多的东西总不能分派到每个人的肩上,背着走吧。 且现在多以牛车出行为主,马匹因为连年战乱极为少见,她这趟为了安全起见,可是花重金给所有的部曲都配了马匹的,爬山的话,她这些马难道也丢了不成。 光是想想都觉得心痛的无法呼吸。 作为队伍的领头人,她做的每个决定都必须最大程度地保全随她南迁大家的生命安全。 因为他们义无反顾跟着她走的时候,京都尚未大乱,日子也开始过得越来越红火,只因她跟他们说未来局势动荡,所有庄户举家离开故土跟着她走了。 她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思来想去,只有从宁城通过才是最正确的决定。 既然做了决定,谢妙旋也就不再纠结。 她朝着汪永元道,“汪公,我带人去宁城打探情况,想办法让太守能够让我们的人过得城门去,这种大城都是有‘暗道’的,我去打听打听,如果能花些银钱的暗道通过也是值得的。如若我今晚没有回来,万一有那大胆流民过来夜探这边情况,发生任何的事情你找谢霄商议便是。” 汪永元没有想到她竟然知道这种偏门办法,倒是觉得可以一试。 他遂开口,“女君此法可行,不若我与女君同去。” 谢妙旋拒绝了。 她准备带离戈去‘探路’,行的那是迅速解决问题,必要时刻,还会采取特殊手段,汪永元跟着太过不方便。 等将汪永元打发走了。 她又找来谢霄嘱咐,“等下我跟离戈再去宁城探路,今日或许不会回来,你带大家生火早饭不必等我,最迟明早我定会回来,这期间遇事不决时可去马车之中轻澈商议,她有急智,届时你听她的安排,王氏族人那边能帮则帮,他们若是有什么不愿意听从的,也不用撕破脸,就地跟他们分道扬镳即可。” 虽然她觉得汪永元不会在这种时候掉链子,但是还是要先将最坏的情况跟谢霄说明,保护好自家人才是最首要的。 谢霄想要跟谢妙旋去宁城,他不想让女郎跟离戈同去,事至如今他都没有放下对离戈的成见,自然不想女郎跟离戈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在被谢妙旋义正言辞的拒绝后,他委屈兮兮,像个被人抛弃的大狼狗一样怂了。 心中想着,女郎可是将整个队伍都交给自己,这么大的重任,他就不在这上头跟女郎较劲了,正要准备退下却又被谢妙旋叫住。 “你帮我找庄户们要两件打补丁的衣衫来。” 谢霄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听话,愣是在庄户那边问了个人家才找到了两件各种补丁的衣服来。 庄户们早些年过得困苦,也就谢妙旋惩治了曹庄头后大家的手头才宽裕了些,是以这种衣服随便向人一要,各家各户都有那么几件,很容易得。 得到衣物的谢妙旋看着手中打满补丁却很干净的衣服,摸了摸下巴,衣服看起来很破旧,但换洗得实在是太干净了些,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角甚至还有整洁的折痕。 她拎着衣服左右张望了下,看到旁边地上一摊泥水,顿时眼睛一亮。 她二话不说就将衣服戳到那泥坑里滚了两圈,又使劲揉了揉,确保衣服脏兮兮又皱巴巴后,才将衣服拿起来套在外面。 离戈也接过被她特意打理过的补丁衣服,套在自己身上。 等到乔装打扮完后,谢妙旋上下检查了一遍,感觉没有发现什么大差错。 跟在宁城那边的人也差不离的脏乱了。 可当看到离戈.... 他身上虽然穿着满是泥土和补丁的穿着,那张脸却干净洁白显得更加熠熠生辉,妖冶的两只眼睛紧紧盯着自己,茫茫然的。 啊.这... 狞笑着抓起地上一团泥在手中搅合搅合,五指都沾上了泥浆,谢妙旋就猛地往离戈脸上抹去。 他下意识后仰避开了她的动作,后仰着头看着她高举的手,满脸的问号。 谢妙旋好笑,“你别躲,你长得太好了,这乞丐装穿在你身上实在违和,我给你脸上抹点泥,给你去去仙气,让你回归平民百姓行列来。” 看着她有些恶趣味的狞笑,离戈忍住逃开的欲望随她动作,让她在自己脸上东摸西蹭,腥甜的泥浆味道混杂一股青草气息霎时在鼻尖蔓延。 谢妙旋哈哈大笑,离戈突然伸出手捧住她的脸颊,在她错愕的神情中,低头将自己脏兮兮的脸在她脸上左右蹭蹭,谢妙旋的笑声顿时一凝。 他眸中同样带笑,“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光说我,你的脸上也太过于干净了,现在好了你跟我一样了,这样就不会被识破了。” 谢妙旋:“......” 哥们,你用手就好了,干嘛用脸这样蹭过来呀,未免也太过亲密。 平时冷情得像是灭绝了七情六欲的人突然这样,让她心中闪过一抹尴尬的情绪。 她干巴巴道,“有道理,幸亏你提醒了,走吧。” 等两人提气运起轻功跑远了,两人身影在视线中剩下两个小黑点,贺轻澈才放下马车帘子,表情冷得吓人。 芳姨娘自然也跟着看到了方才的那一幕,只是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没有立场可以去说些什么,只好无声地拍了拍贺轻澈的手。 片刻后。 紧闭的城门再次出现在谢妙旋的眼前,她和离戈同时放慢脚步,神不知鬼不觉的混入在周边找食物的流民队伍中,坠在他们身后,极自然地跟着到了城外下的空地上。 这里流民大批聚集着。 谢妙旋边走边仔细观察,深入其中,她被深深震撼到了。 这里到处四仰八叉地躺着许多人,有老有少,全部目光呆滞,死气沉沉。 偶尔有那活泼的小童想要玩闹,被身旁的大人厉声呵斥,“别动!动了就耗费力气,耗费力气就会饿,赶紧躺着,省点力气免得肚子饿。” “可阿母,躺着囡囡也饿。” “听话!你要是不听话会被坏人抓走,你忘记阿花是怎么丢的了?被坏人抓走是要被煮了吃的!” 那小童像是想到什么,顿时吓哭了,听话地躺在大人身边,两眼出神的望天,小小的嘴巴念着一首不知名的童谣开始自己哄自己,还小大人拍拍自己胸口呢喃着,“不怕不怕,囡囡乖乖,不会被吃”。 而方才还对着小童严肃呵斥的大人眼角无声的淌下泪水。 像是两具没有生机的行尸走肉。只有时不时转动的两眼珠子显示这人确实还活着。 谢妙旋只觉得自己喉咙一哽,像是被堵住了棉花。 越往里走,见得越多,谢妙旋越沉默,就连一旁的离戈也面色沉重,手指捏的咯吱作响。 谢妙旋路过一个木板为遮挡的简易帐篷下时,突然被交谈的话语吸引,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 “彦儿,这些你留着自己吃,为父吃不下。” “阿父!你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再不吃...再不吃的话...身体就撑不下去了。” “苍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阿父这身体能撑到今日也不后悔了,等朝廷赈灾,百姓生活回归正常后,这血书,你一定要公布天下,让石启所犯的恶行让天下人都知道。害!其实为父还有一后悔之事,若是当初不拘着你待在我身边,让你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的话,现在你也不会被困在这里没了活命的机会。” “阿父!朝廷不可能会赈灾的,整个大齐上下,所有官员都是蝇营狗苟之徒,王朝气数将尽....” “闭嘴,不可胡说!” 一老一少的对话吸引了谢妙旋的注意,老的那声音气息孱弱,说话却带着文人雅士独有的沉稳豁达。 年轻的那道声音却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倔强和无畏。 她摆摆手示意离戈过来,两人悄无声息的靠近这边,逼仄空间内一老一少一躺一跪坐。 老头身下只勉强垫了一点干枯的枝叶当榻,年轻的那个则是直接跪在满是坑洼的地上。 谢妙旋定睛一看。 那老人躺在里头角落,瘦得皮包骨,脸色青白,脸上颧骨高高凸起,满是浑浊的眼睛带着死亡的暮气沉沉吓人。 他腹部位置有一道很深的伤疤,浸染了身上的衣服结了硬块,隐约还能看到里面肉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那应该是儿子的人突然砰地朝着老人磕头,抬起时眼睛通红:“都怪我!是我不孝,要不是我不听阿父的话....若是我能专研学问,参加朝廷定品,得了一官半职在身上也不至于让阿父困死在石启手下,如今还要眼睁睁看着阿父受尽病痛折磨。” 那年轻人突然的情绪崩溃像闸门开了阀,七尺男儿的眼泪跟水龙头似得哗啦啦流得畅快。 谢妙旋忍不住想要探看,可那角落实在漆黑,她瞧不真切,只好伸长脑袋。 她本想偷摸着打量一眼,可她才探出个脑袋,那原本躺着的老人就第一时间发现了她,明明已经浑浊的眼睛陡然射出一道精芒来。 “谁?!” 第八十七章 血书 可现在,她是真的很想为这些走投无路的百姓做点什么。 她以为自己已经铁石心肠了,可在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这些之后,心绪却是仍旧跌宕。 谢妙旋想知道彭仲林强撑着病体也要跟她说这些的话缘由,她看得出来,他真的是强撑着身体没有陷入昏迷。 他身上的伤只是草草做了处理,想要细致的处理必须要有医者处理才可以。 明明已经是强弩之末却非要坚持不昏迷,非要让跟她说这些话来。 他最终的目的何在? 怀着这样的心情,谢妙旋静静地听着他的诉说。 彭仲林将他的遭遇娓娓道来。 从他絮絮叨叨的话中谢妙旋知道了,他曾是青州书院山长,因与青州刺史不睦曾遭他针对,被石启抓入牢中,但书院学子跪在衙门外三日不散,致使百姓沸议,才将他放出。 后因青州大旱,许多下乡和村庄的百姓纷纷都到了往府衙聚集,米粮暴涨百倍,所有的秩序不复存在,许许多多的学子跟着父母家族被迫离开家乡。 当时情况紧急,随着他一同出来的学子原本有三十多人,全部都是家在其他州或则是独身一人在外求学的,在离开青州之前大家共同想筹集了粮食,一伙人本来都带着充足粮食,有牛车十几辆,结果刚出青州范围,就遭到了石启派来的人的刺杀。 石启想趁机将他和这些学子们都埋在这场动乱之中。 彭仲林作为山长,这些年家底还算丰厚,但因见一路百姓困苦,不得不施以援手。 只要开了这个头,后面就很难停下来。 万幸的事,他这一路虽然散尽家财,得到了百姓的庇护也不在少,可惜的是,百姓的力量始终是薄弱的,刺杀没有停止,无论如何,他也没有保住那些一心向学的学子们。石启根本没有打算放过他和青山书院的学子们。青山书院的学生们尽皆丧命在路上。 三十多人的学子都丧命在这路中。 而他,能活着走到这里,都是那些学生拼了性命将他护在中间。再然后是百姓夹带着他,替他遮掩他才能苟延残喘到今日。 让他这个简直是拖累的山长,撑着一口气活到了现在。 彭仲林不甘心呀,有有太多的年轻人倒在了路上。 他多次命悬一线,不愿意闭目。 这一路,他忍着痛心,不仅要忍受自己学生的逐一陨落,还要眼睁睁看着良民成为流民、落草为寇成为盗贼,更多的死在迁徙的路上。 他到了宁城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生命力,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以为这些秘密将会被带入地狱的时候,彭彦衡回来了。 这个叛逆不愿读书,从小衣执着于从商,多年未曾归家的儿子找到了他。 要不是他在这些日子悉心照料自己,他也早就化作一堆白骨了。 作为书院山长的彭仲林从小都对这个唯一的儿子报以最大的期待,希望他可以继承他的衣钵,甚至在朝谋得一官半职。 可他却偏偏一心只想要成为走商,明明这个儿子非常聪慧,可他就是不愿意按照自己给他规定的道路去走,在他十六岁的时候就因为两人就因为他未来的出路大吵一架后,彭彦衡离家出走,这还是四年来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儿子。 谢妙旋静静听着,他将自己的情况娓娓道来,话中不少有对自己儿子看似贬低实则是袒护的话语,听在谢妙旋的耳朵里莫名有种托孤的感觉。 怎么听都觉得像是要将不成器的儿子托付给自己的样子。 在当代,托孤的情况还是很普遍的,好友之间遇到困难,将家中妻儿老小托付给自己值得信任的人这种事情是很普遍的。 此时,不知道是不是谢妙旋的错觉,她感觉彭仲林的语气就像他与她两人相识了很多年了,两人交情甚笃的样子。 果然彭仲林最后问道,“女郎若是不介意你可以将我儿带走,他正直壮年,气力也足够,好歹还有一把力气,只要给一口饭即可。” 在乱世的时候,人命是最不值钱的,很多世家这个时候来挑选部曲的不在少数,好点的给家里人留点口粮将人带走,更多的则是什么都不留直接就将人从这里拖走。 所以彭仲林只以为谢妙旋是世家一类来这里买人的,他自己年纪大了,命不久矣自然不觉得能够让谢妙旋带走,他想让彦蘅有一条活路。 原本他是没有这么快打算松口的,他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能够看得出来谢妙旋是非常正派的一个人,跟先前来这里拖人的世家之人都不一样。 彭仲林的眼光头透过头顶木板缝隙勉强看到外面一点城墙的红砖颜色。 这里聚集了这么多的流民,过了今日必然是到了极限了。 宁城大乱,危矣。 彭彦衡留在这里只会被裹挟着招至死亡。 谢妙旋问,“我敬佩先生为人,若是太平世道,能得先生教导是我的幸事,我更得知先生是青山书院山长,我更不可能对你置之不顾。先生何至于要到了托孤的地步,你的伤是被刀剑所伤后留下的,我这里的伤药足够让先生的伤能够好起来,先生实在不必托孤给我。” 青山书院可是能和江南的三大书院齐名的书院,想要求学的学子不知凡几。 谢妙旋没有先到自己还有这个荣幸能够遇到青山书院的院长。 若是将人拐到自己的地盘,给新生的血液注入力量,她的眼珠子咕噜噜的转着,心里算盘打的噼里啪啦的。 不知道的时候还好,知道了后,她自然不可能对他放任不管。 是以,这个时候谢妙旋已经打定主意是要将人救治带走的。 显然彭仲林并不知道她心中的想法,他道,“最迟今夜,流民肯定会冲城,你们一定要有多远,就离多远,不必管我。” “什么?”谢妙旋惊讶,流民竟然打算冲城!“先生是如何得知的?” 她不可置信,“宁城城墙足够十丈高,流民手中并没有冲城的工具,要怎么才能进去呢?” 血肉之躯硬冲,简直就是给守城将士送人头的,作为军事要地,宁城易守难攻,就算是军队想要拿下宁城,没有万人难以拿下。 彭仲林解答了谢妙旋的疑惑,“你别看现在这些流民分散四开,但其实已经有了统领的人在这周旋,这里共有三人为主导,这里的人没有了活路。百姓对于当官的心中早就没有了畏惧,他们会趁着夜色直接行事的。” “先生为什么将这些都告诉了我?” 毕竟她到这里,彭仲林应该不认识自己才是。彭仲林看向一旁垂首的儿子。 一直不曾吭声的彭彦衡道,“实不相瞒,女郎先前带着大批的人来到宁城,后面又撤退,其实我一直在其中,我是看到了女郎的。” 他推了一下在旁垂头的儿子,“彦衡,还不快跟女郎走!” 彭彦衡看了眼谢妙旋,又看了一下自己的老爹,没有吭声。 彭仲林见他还不开窍,简直都要气到吐血。 他拿起放在身边的粗木枝,狠狠敲了一下他的肩膀,“走,快走。” 彭彦衡任由他打着自己。 “儿不愿意走,儿去哪里都要带着阿父。” 谢妙旋抓住他敲人的那根木枝,“先生才是那个移动的宝藏,我要是舍掉先生才是真的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谢妙旋将人安顿好了之后。 这应该是一间供人休息的内室,除了这一张大木榻外,便只有不远处的架子上放着水盆布巾等物,横在木榻前的是两张连在一起的巨大屏风。 谢妙旋和离戈的动作也很轻,都没发出声音,她已经悄悄走到一旁,躲开了灯,以免灯光将她的人影映在屏风上。 屏风外的人全然不知书房里进了人,还在认真的讨论,“这次的流民之中,你们将能用之人全部收拢起来,将人全部卖到塞外去。” “先泌阳县县令不就是一言不发砍的吗?自入冬以后,她连发政令,我们南阳国都不曾遵从,这次恐怕也难善了。” 另一人提议道:“不如趁着她未至,大家做些表象,好歹将人应付走再说。” “不妥,这传出去岂不是我们太守怕了她?” “怕什么,朝廷现在上下沆瀣一气,我们还怕有人将我们的事情传扬出去了不成。” “与其将米粮给那些贱民吃,还不如全部都给猪吃了。”那人道:“太守,城外的贱民你我都不用担心!” 背对着屏风坐着的那人点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对方见他做出了决定,面色好转,声音也更温和了些,“不过我们动作还是需要谨慎些,表面功夫我们就不得不做,不能直接将人全部拉去卖了。” “这些贱民分而划之,才是最好应付的。” 在榻角找了个位置坐下的谢妙旋就撑着下巴听完了他们截杀流民的一二三方法。 说真的,她一点儿也不惊讶,这种糊弄人的方法都是她那个时代玩剩下的东西。 第八十八章 流民冲城 突然的问话将彭彦衡的自难打断。 他垂下头,眼中闪过犹豫之色,没有马上解释。 “咳咳...血书是石启迫害百姓,还有关于他这次是如何谋害青山的罪证。来追杀我的死士中有次被我学生活捉下一人,他的供词也在其中。” 彭仲林醒了,这话是他向谢妙旋解释的。 “阿父。” “没事,为父相信自己的眼光,女郎是值得相交托付之人。这事告诉她无碍。” 彭彦衡垂首不语。 谢妙旋知道答案后,并没有要那份血书,见彭仲林醒了,自怀中拿出一个布包取出白面饼子,取下腰间的水囊。 “先生身体受损,又多日不曾进食,还是需要吃东西的,身体能量不够的话,再好的伤药都是起不到作用的。等你吃完可与我说说这一路的见闻,我对青州现在的情况还不太清楚。” 晶莹洁白的饼子不过巴掌大小,足有三块,酥脆香嫩的香气传来,引动人口水泛滥。 彭彦衡吞了吞口水,撕开面饼表皮,露出里头的鸡蛋肉丝陷,一点一点就着水囊的水喂食给彭仲林。 清甜的回甘在口中炸开,彭仲林眼眶一红,慢慢地吃了一块饼子摇了摇头,“够了。” 太久没有吃饱,他将将吃完一块,就饱了,剩下两块饼子让彭彦衡吃了下去,两人都是吃着吃着就红了眼眶。 或许是肚子里面有粮食,干渴喉咙有了温水滋润,彭仲林匀了一口气,整个人气色都好了点。 “这一路....青州已经半年没有下过雨了,地里的庄稼早就旱死,粮食在短短的三月内暴涨到普通百姓根本买不起的程度,所有的粮商都囤积居奇,官府又相互,百姓没有了活路,全部出逃青州。” “即使我散尽家财,也不过勉强带着百余人百姓走了一郡。” 他有些出神,“刚开始时,还能捡点树皮草根吃。等到后来地都干得裂缝,所有东西都跟着枯死,连井里的水都开始枯竭,只能眼睁睁看着饿得不行的人捧了那观音土往肚子里塞,那土拉嗓子,吃下去出不来的,最后只能活活肚裂而死,死的时候四肢枯瘦,肚子高高隆起。血书便是这一路将死百姓一个一个画押写出来的。” 谢妙旋问,“怎么不去京都呢?宁城没有活路,京都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与其在宁城苦苦熬着,还不如到京都搏一搏生机。 彭仲林苦笑,彭彦衡红着眼眶,哑着声音回答,“不是我们不想去,是去不了。” “阿父原本是想去余城,余城太守却也只是一味驱赶流民,带刀的兵丁把百姓当做牛马驱赶,根本不让停留,走的慢了直接就回横尸刀下。阿父当时已经有伤,他只好不停地继续走,原本以为到了宣郡就好了。可....宣郡郡守更加过分,他在城外十里就设营驱赶流民,当时阿父已经伤重了,到了宁城已经是极限了。走到这里,所有人心中的那股气就泄了,一路上,连观音土都被吃完了,宁城与京都的距离就成了天谴。” “就再也走不动了。” “走到宁城已经是大家的极限了,无论哪个城池都是一样的,当官的不曾怜悯百姓,到哪里都不会有活路的....” 上行下效,就算到了京都又能怎样呢,盛世太平,普通百姓都难以在京都存活下去,更何况是如今的情况。 百姓都已经没有生存的空间了,消息早就该传到了京都。 朝廷不知道吗,皇帝不知道吗。 上达天听,迟迟都没有见到赈灾。 如果谢妙旋知道他心中所想,定然会告诉他,皇帝是真的不知道了,因为现在小皇帝还忙着登基,他就算知道了,恐怕也管不了。 “我辗转得知阿父的情况,好不容易在宁城找到了阿父,当时阿父的伤势越发重了,我将这些年经商挣的钱,全部舍了出去竟然连一副汤药都换不到。米粮更是十金都换不到一袋。” “在这种吃人的世道,阿母割血喂儿。百姓易子而食比比皆是,自家舍不得吃的孩儿,便跟他人换了孩子。小孩子肉嫩骨脆,连骨头都被嚼碎了吞了。” 他嗓子沙哑感慨,“吃人的世道,别说药材,光是活着就耗尽了力气......” 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地碎念着,自顾自的感慨着。 谢妙旋脸上淡漠,可她的内心震颤。 不可否认她的内心动摇了。 她给自己做了小半年的心里预设,她不停告诉自己,乱世到,先死百姓,我能有限,只能先护住身边人,才能徐徐图之后事。 她以为自己已经铁石心肠了,可在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这些之后,心绪却是仍旧跌宕。 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这些惨烈状况的时候是冲击性极强的,她的后脊梁骨早就已经爬满了冷汗。 彭仲林眼皮沉重,听完儿子的阐述后眼神幽深望着谢妙旋。 他身上的伤只是草草做了处理,想要细致的处理必须要有医者处理才可以。 明明已经是强弩之末却非要坚持不昏迷。 谢妙旋看出来了他在咬牙支撑,不免心中疑惑,这是在强撑着什么? 怀着这样的心情,谢妙旋心中最深刻的感觉是,莫名有种自己被托孤的错觉。 果然彭仲林再开口就验证了谢妙旋心中所想,他说完了关于青州的事宜,话锋一转就道,“女郎可否将我儿带走,他正直壮年,气力也足够,好歹还有一把力气,只要给一口饭即可。” 他的眼中盛满了渴求。 “阿父!”彭彦衡一愣,他原本以为父亲会说想要谢妙旋帮助一下这些百姓。 他知道阿父认出了面前的女郎就是白日带着大队人马来到宁城的人。 彭仲林目光紧紧盯着彭彦衡,眼中深意只有他能看懂,他用眼神制止了彭彦衡脱口的拒绝。 彭彦衡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是希望自己能带着血书出逃。因为宁城要反了。 没想到,阿父到最后放不下是自己,可放弃的也是自己。 他这是自己没有了活下去的动力,便将他托付他人。 阿父是怕他留在这里只会被裹挟着招至死亡,所以才希望谢妙旋带他走。 而他自己打算跟着宁城这些流民一同赴死。 谢妙旋不明所以,“我敬佩先生为人,若是太平世道,能得先生教导是我的幸事。如今虽是乱世之秋,但我既得知先生是青山书院山长,我怎么可能对你置之不顾。先生何至于要到了托孤的地步,你的伤是被刀剑所伤后留下的,先生若是不弃,随我一道,我队伍之中还有医者,存储的伤药足够让先生的伤能够好起来,先生实在不必托孤给我。” 我明明可以两个人都救得。 青山书院可是能和江南的三大书院齐名的书院,想要求学的学子不知凡几。 谢妙旋没有先到自己还有这个荣幸能够遇到青山书院的院长。 若是将人拐到自己的地盘,给新生的血液注入力量,她的眼珠子咕噜噜地转着,心里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 不知道的时候还好,知道了后,她自然不可能对他放任不管。 是以,这个时候谢妙旋已经打定主意是要将人救治带走的。 可彭仲林却拒绝了,“我的命,这一路都是百姓替我挣下来的,我不走了。” 这是,打算舍生取义的节奏啊? 谢妙旋懵。 这种舍生取义的赴死谢妙旋觉得实在没有必要,她要再劝,彭彦衡抢先开口。 他眼底满是倔强,原本低垂倔强的脸色再抬起头时,恢复了冷沉,“阿父,我是不会走的,自小你都说我不着家,你能打我的时候我都不愿意听你的,现在你连动弹都不行,就更别想我会听你的。” 他怎么可能会同意阿父的决定,反正他自小就反骨,被阿父打骂叛逆不下十次。 三天一顿小打,五天一顿大打,挨打都是家常便饭。 “你!”彭仲林不妨他突然顶罪,当真是恨不得气的恨不能跳起来给他一拐杖。 明明他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咬牙,“你是要断了我彭家的香火不成!” 彭彦衡梗着脖子,“这世道连阿父这样名满天下的都会被追杀,留下香火还不是遭罪,要死一起死,干脆都死了干净。” 谢妙旋看两人剑拔弩张,一个气得手抖,另一个一脸的死猪不怕开水烫。 “最迟今夜,流民肯定会冲城,彦蘅你必须要走,若是你不走,血书如何能公布与天下?” 彭仲林厉声喝问。 谢妙旋插嘴,“先生说...最迟今夜,流民冲城?” 她原本还以为彭仲林的舍生取义是躺着等死,全了节义,可原来,竟然是流民冲城?! 她不可置信,“宁城城墙足够十丈高,流民手中并没有冲城的工具,要怎么才能进去呢?” 血肉之躯硬冲,简直就是给守城将士送人头的,作为军事要地,宁城易守难攻,就算是军队想要拿下宁城,没有万人难以拿下。 彭仲林解答了谢妙旋的疑惑,“你别看现在这些流民分散四开,但其实已经有了统领的人在这周旋,这里共有三人为主导,这里的人没有了活路。百姓对于当官的心中早就没有了畏惧,他们会趁着夜色直接行事的。” 第八十九章 人梯 今夜就直接冲城。 三人主导... 谢妙旋倒吸一口凉气,有种不祥的预感。 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走到外面一看,原本躺在四处的流民们渐渐站了起来往什么地方靠拢而去。 抬眼望去,已经围拢成了好几大团的墨色人头。 这么多人窸窸窣窣衣料摩擦声气氛显得异常起来。 彭仲林显然也听到了,他道,“女郎,快走吧。樊左不是好相与的,他是土匪出身,行事向来只看结果,不会顾及人命。” 说着看向彭彦衡,他仍旧一动不动,就跟扎根在地上似得,像头怎么也拉不动的倔驴,他看了看头上门上投下的金黄色夕阳光色。 良久无言叹息,“罢了罢了,你就是这个狗脾气,你实在不愿意跟女郎走,就将血书交给女郎,随为父一道赴死。有了女郎的伤药,我能多得了这半日的活头,无论如何也会支撑到冲城结果出来之后,我倒要看看,这场博弈樊左究竟能不能达成所愿。” 方才好点的气色随着他话落,又显得灰败起来。 彭彦衡嗯了一声,朝着彭仲林磕了三个头,闷声从袖子夹层里取出一卷布帛,同时抬眸看向谢妙旋,张嘴准备说话。 就在这时,谢妙旋伸手状似要接过,那手却在空中打了一个弯,劈在了彭仲林的颈间。 啪一下,就将人打晕过去。 那双圆瞪的眼睛闪过不可置信的神色,最后不甘地闭上。 “你做什么!”彭彦衡豁然起身,怒目相对,像一头被惹怒的狮子。 “别急,先生只是晕了过去,我想救先生,也想救你。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这样白白送死,想来你也是觉得很荒唐对吧,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不好好活着。趁着还有时间,我们将先生带走。” 彭彦衡闻言表情一松,“阿父醒了,也不会独活的。救得了一时,也救不了一世。” 阿父心中火苗熄灭,一心想死,时间不过是早晚一点的区别而已。 谢妙旋将他拉起来,道,“先生不过是因为学生都死在石启手中,见天下生灵涂炭所以没有了活下去的动力。既然是这样,给他活下去动力便是。” “青山书院的学子们散落各处的肯定还有极多,等到了郭县,我便将人找出来重新设立青山书院。再挑选适龄孩童送入学堂,先生有了责任和义务必然不会再一心寻死。” “而世道混乱,生灵涂炭,那便劈开这荆棘。想来你也知道我便是今日带着人到宁城的那一对人马,我们此行的目的是桑洲郭县,虽有千里之遥,但那里水路畅通,并无大旱,到了那里我会想办法将流民百姓收拢,分田分地。” 彭彦衡的表情震惊,拿着布帛的手有些颤抖,有些失语的不可置信。 她这话中的含义不得不让他深思。 谢妙旋并没有多加解释,现在说得越多越苍白,只有当事实摆在眼前她寻了合适的机会再与他们二人细说。 “离戈,你轻功比我好,你带他们到营地那吧。” 她话说完,人并没有其他动作,显然是没有打算一起回去的打算。 一直站在她身后的离戈蹙眉,看着她的眉眼带着不赞同的神色。 谢妙旋推了推他,“放心吧,我的能力你最是清楚了,如果真的有危险逃跑保命的能力还是有的。记得让医者再帮先生诊治一下。你送他们回去后,再来找我便是。” 少女笑眯眯的月牙眼冲着少年,他拳心紧缩了一下,默不吭声的将人背在背上,对着彭彦衡道,“跟上。” 谢妙旋冲着他挥挥手,笑得灿烂。 宁城外大片空地上无数的流民不分男女,摩肩擦踵地聚集在城楼下,他们的手中每个人的手中都拿着武器。 只是那些武器看在写谢妙旋的眼中不免显得太过可笑。 大部分的人都是拿着削尖的木棍,还有拿着尖锐石头的。 更甚至有两人抬着一块巨大石头的。 这些武器看起来虽然有些可笑,但是他们脸上的肃杀和仇恨神色却足够让人心惊。 那一双双原本死寂的眸子此刻突然发出炙热的火焰,像是有人在他们蜡黄的脸上点燃了一盏名为杀戮的灯火。 谢妙旋的目光落在前头用几张布帛缝制起来的旗帜上,顺着旗帜找到了站在下头的一个壮年男子身上。 他的身后侧半步的距离还站着两个年轻的男子。 最前头那人应该彭仲林口中的樊左了。 他身后两人则是邢全和向图。 这次流民冲城的首领。 樊左正紧盯着不远处紧闭的高大城门,眼中满是兴奋,他抽出大刀,仰天大吼,“这些狗官,受我们供养,可当灾荒到来他们却只顾着自己的高床软枕,娇妻美妾。连一口稀粥都不愿施舍给我们!与其再被他们如牛马一样赶来杀去,活活饿死在这城门外,那不如拼着这一口气杀为自己,为妻儿讨个公道。” “所有人听我命令,杀进去!第一个冲去的人我赏他百旦粮食。” 乌泱泱跟在他身后的流民跟着高举手中的武器,撕声大吼,“冲啊,杀了这些狗官!” 密集人流撕开一条口子,走出两列十几人抬着的原木大桩子,这两根木桩子约莫有十米长。 谢妙旋眼睛微眯,没有云梯,没有弓弩,更没有抛石机,他们就用两个大木头桩子做撞车? 抬着这些木头桩子的十几个人头上连基本的遮挡都没有,若是城头守兵射箭下来,直接就能将人脑袋射个贯穿。 城头的守兵注意到这下面的动静,显然也是笑得不行,即使距离这么远,谢妙旋也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到清晰的嘲笑和蔑视。 一场极为不对等的战役就这样打响了。 随着樊左的一声号令,所有的流民都悍不畏死地朝着城门冲去。 流民刚冲到射程范围内,墙上箭雨如瀑布,将人钉死在地上。 樊左大吼,“把死人抬起来挡住箭雨!” 左右的人就那些尚未死透的人两人合起来抬起顶在头上,继续朝着城头冲。 大片大片雪花一般的血花朵朵绽开在城门外,没有人去缅怀这些死掉的人,因为后面的人还在继续往前冲。 谢妙旋眼睁睁的看着第一波到达城门的就将尸体堆放在城门下,一具两具三具。 她的瞳孔骤然紧缩,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这是....竟然是打算将尸体当做云梯么! 面对装备精良的宁城守将,这等血腥的作战方案,这个樊左到底在想什么! 谢妙旋确信主导这场流民冲城的樊左三人都不是什么好货色,他们煽动流民徒手冲城,竟然打着用血肉之躯填尸的打算。 这等下下等的攻城办法她真想刨开他们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着什么。 这些流民,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心底早就有了答案,流民们都是自愿的,否则他们也不会这样视死如归。 原来这就是彭仲林不愿意离开的理由么,他也知道樊左是打算用人命去填这城墙吧。 难怪前头的人男女老少皆有,这先锋队完全就是敢死队! 宁城外的流民实在太多了,足足有上万人,前头的人将那些被箭雨射死的人垒成了高高的一面人梯,后头的人还在源源不断地冲击。 城墙上面的箭矢逐渐少了,抬着大木桩子的两队人也冲到了城门下。 一个人倒下,另一个人马上顶上。 她耳尖,听到有人呜咽哭泣,有人害怕想要后退,但是没有退路了,往前是被箭雨射死,退后则是被后头的人踩死。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狗官!” “冲啊,反正我一家老小都已经被死绝了,我这就下去陪他们。” “我的儿子还在等着米粮,我不怕,冲啊冲啊。” 各种自我催眠一般的嘈杂声被她收入耳中,谢妙旋后头像是被塞入了棉花,半边身子都有些僵硬。 哐-砰- “嘿咻嘿咻-” 两个大木头桩子左右撞击着厚实的城门发出巨大的碰撞声。 爬上人梯的流民们死了,垫高了人梯的高度,石头开始往城墙上的守兵奋力扔去。 上头的守兵有的开始见了血,出现了伤亡。 上头的人也开始朝着下面的流民砸石头,可砸着砸着就发觉了不对劲,这些石头落在那些流民的身上,虽然砸死了不少人,可更是将尸体堆成的梯子垫高了几分。 谢妙旋眼尖的看见一个好似守将的人给了那些扔石头的守兵大耳瓜子,声嘶力竭骂着,“蠢货!不许扔石头,给我用箭,用箭!” “大人,这些贱民人数太多,箭矢快要快要用完了!” 那守将气的嘴巴爆粗,连连踢打这些守兵,“那也不能用石头,你没看这些贱民的尸体都有半边城墙高了吗!你是嫌死得不够快!” 这种莽荒的打法,倒叫守将有些慌乱,他急声道,“守住!我去禀告太守!是否要开城门却敌。” 他慌慌张张地走下城墙,往太守府跑去。 樊左则是在大声指挥着流民继续,“快啊!我们马上就要胜利了,冲进去就有饭吃了!” 谢妙旋心中不祥预感愈加强烈。 第九十章 心变 越来越多的人登上了人梯,他们攀扯着身边人,身体强壮些的自愿半蹲下,下半截踏着尸体和石头,上半截则是互相踩着彼此的肩膀,组成了一道道奇特诡异的人形梯子。 很快就有人第一个踏上了城楼。 只是他还来不及高兴,就被守兵用刀枪剑戟叉了下去。 可越来越多的人冲了上去,场面开始逐渐变得混乱起来。 那个离开了的守将在这时赶了回来,嘴巴张合之后就有人迅速去搬了东西出来,看那嘴形,他在说, “泼油,点火!” 谢妙旋心中急跳,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步,转身时脸色难看朝着樊左那边吼去,“他们要用油火烧人,赶紧鸣金收兵。” 樊左怒瞪向谢妙旋这边的方向,回答她的是一条破空而来的长枪。 “哪里来的杂碎,胆敢在这个时候扰乱军心,给我砍了她。” 谢妙旋侧头避过,原本藏在后方的流民之中并不打眼,因为她突然发出的警告,四周原本看向前面的流民们转身朝她攻了过来,眼中带着赤裸裸的恨色。 “杀了她,杀了她。” 她并不想伤人,只守不攻,只能边打边退。 围攻过来的人实在太过,很快她就有些处处受制,左支右拙间腰间有一只手揽住了她,将她原地提起带离了包围圈中。 “抱紧我。” 是离戈。 谢妙旋有些焦虑地从他肩头往城头看去。 轰- 城墙上燃气冲天的大火,人挨人很快练成一片。连绵成片的大火有些昏暗的天空照亮,也将樊左脸上兴奋狰狞的表情映照的犹如恶鬼转世。 惨烈的痛呼顿时响彻整个天地。 这场流民冲城,输赢已经有了定论。 谢妙旋眼尾赤红,琉璃瞳仁里满是红色火光。 等到甩掉后面追兵,两人又兜了一圈再回来时看到的便是寒风萧瑟,到处都是焦黑的土地。 一股刺鼻难闻的味道在整个宁城久久不散,这味道飘过高高城墙,落入城中挨家挨户之中。 宁城里外空气中都弥漫着沉重的寂静。 天渐渐黑了下来,战场逐渐安静下来,有人在四下里收集尚完好的箭矢。 “快点,樊左大人说了,他这是学诸葛草船借箭,有了这些箭矢,下次攻城我们也有了弓箭可用。” 谢妙旋带着离戈在这满目疮痍的城外游走,没有人知道她现在想着什么。离戈也只是静静的看着面前少女消瘦的身影。 她挺直的脊梁透着苍茫。 “我不想死,救救我,救救我...” 突然,一只手抓住谢妙旋的脚踝,求生的欲望在那人的眼底浮现。 看着他烧得焦黑的半截身子,谢妙旋只觉得心头也有火烧,又如寒冰渗身,直叫她浑身激灵灵打了一个哆嗦。 万般无奈只能化作叹息。 抓着她的人渐渐断了气息,却没有闭上眼。 她蹲下身,将手覆在他死不瞑目的眼上,轻轻滑下。 一夜未眠,刚回到营地,谢妙旋倒头就睡了过去。 梦中,全是喊杀声和冲天火光。 等她再次醒来,已经快要天黑,张开的明眸中满是冷冽。 马车帘子外有一道人影长长立在上头。 “醒了?” 清朗的声音透过木门传来,拉开就见到离戈那张妖冶的面容,下巴上隐隐青色的胡渣让他褪去了几分少年的意气,有了几分青年的坚毅。 “嗯,”她应了声,低头准备下马车,少年的手臂抬起。 “女郎,你醒啦,饿了么。” 贺轻澈撞开伫立的离戈,将手中的食盒晃了晃,“给你带了晚食,快来吃。” 她唇角勾着弧度,贴心自然地伸手将谢妙旋扶下马车。 少年的手慢慢放下,沉默地环着手臂站在一旁。 谢妙旋看着像个忙碌的八哥一样替她布菜的贺轻澈,失笑了一下,这丫头,最近殷勤得有些过分。 她抬眸问离戈,“你吃了吗?” “哎呀,方才离戈就跟大家伙一道吃了呢,就女郎你还没吃,快吃吧,这菜我都热了两回了。” “调皮。” 心中记挂着事情,谢妙旋囫囵的吃完饭,让谢霄挑了十个轻功最好的部曲。 将宁城发生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 谢霄听得心神剧震,一双虎目含着热泪都是震撼。 谢妙旋说出自己想了一夜的打算,“昨夜我和离戈潜伏在樊左营帐外,他们今日打扫好战场后,最迟明日还会继续攻城。依然还是继续用人海战术,用活生生的人命来填,今日他们手中已经有了武器,弓箭。还将溶了铁器将撞车改良。” “昨日宁城太守下令火烧人梯,却也将城门烧了部分,明日若樊左再次攻城,那城门很可能抵挡不住。” “明日一战会是最可怖的一战,流民将十不存三,最后得力的不过是樊左和他身边的两个副手而已。他根本没有好好安置流民的想法,打的不过是带着心腹冲进宁城烧杀劫掠一通后前往下一个据点再次收拢流民,为祸一方成为土皇帝。” “流民无辜,而城中百姓也无辜,杀红了眼的流民冲进去后,首先遭殃的必然是他们。” “这场人祸,我要阻止。你今夜带精锐部曲将樊左、邢全和向图捉拿起来,若是不从,格杀勿论。” 她细细讲述的时候,谢霄和那十个部曲都在场听了个全面。 将事情细细跟他们说明后,众人神色认真度快速攀升,他们重重跪地,“誓不付女郎所托。” 等他们走了后,谢妙旋换了一身墨色短打,将两柄长刀紧紧绑在腰间,绑着束带的手又稳又快。 贺轻澈询问,“女郎你可是要去夜探太守府?” 轻轻刮了一下贺轻澈的鼻头,“就你聪明,营地交给你。” 昨夜她带着离戈蹲守在樊左整夜,在探听到他和两个心腹的只想攻城得到钱粮,毫无安置流民的心,只想进宁城后肆无忌惮的烧杀后,就明白了这个樊左当真是一个披着救世主皮的真小人。 心中就有一个念头逐渐形成。 明知道自己只要到了郭县,偷偷发育才是上策。可她真的做不到无视这等惨绝人寰的事情在自己的眼皮底子下发生。 她想要救下这些流民,也不想宁城百姓惨遭横祸。 宁城属于并州,由太守黎滨把持,虽距离桑洲郭县有千里距离,中间横亘数个郡县,她也想搏一搏。 若是能将宁城暗中掌控到自己的手中,待她在桑洲站稳脚跟,再寻机会拿下并州。 此举虽然冒险,但若是做到,两州在手,上下联通,把持要道,她能做的事情救更多。 谢妙旋又带了二十部曲疾行,这二十部曲都是追随她从南海郡到京都的旧部,各个武功高强,又有离戈压阵,一行人有惊无险在入夜后便悄悄潜入宁城之中。 太守府外。 “分出十人去郡城府中,将他的儿子全部绑了。剩下的人到太守府中将他的妻儿全部绑走。” 来时,她就已经探了一处闲置老宅,绑来的人全部都会被押到那边。 队伍一分为二。 离戈抱着谢妙旋直接朝着太守书房位置而去。 离戈轻轻地落下,脚落的地方是书房后窗之处,顶开后窗,下面摆放了一张靠窗的木榻。 这应该是一间供人休息的内室,除了这一张大木榻外,便只有不远处的架子上放着水盆布巾等物,横在木榻前的是两张连在一起的巨大屏风。 此时屏风上正映照着人影,看样子是一人坐着,而另有三人站着。 谢妙旋的动作也很轻,都没有发出声音。 两人动作迅速的躲在了一人合抱粗的柱子后,上头垂落的纱帘将两人的身影遮得严严实实。 屏风外的人全然不知书房里进了人,还在认真的商讨着。 “大人,城外流民暂时退去,据守将来禀,昨个夜里城下的箭矢和刀剑都被搜了去,属下觉得他们还会重振旗鼓,最迟明日便会再度攻城。我们派出去的斥候此次流民是有个叫做樊左人在指挥,观他昨日攻城部署,此人不惜诱导流民以身献祭,乃真心狠歹毒之辈也,若是叫他攻入城中,怕是会血洗宁城。” 另一人也忧心忡忡符合,“昨日大人下令放火烧了那些流民,城门也在大火之中有了损毁,那些流民命贱得很,这么多日下来,腹中饥荒,横竖都是死,见血之后更是会悍不畏死地用巨木冲撞,恐城门破矣。” “怕什么,城门不过是烧了一会儿,并没有造成大损伤,昨日我们不过死伤数人,那些流民可是伤亡近半,他们再攻又如何,那就再放火烧一次,剩下的人根本不足为惧。” “是啊,就算他们真的破城冲进来,咋们可是还有三千精兵,难道还怕了这些只剩一口气的残兵败将不成。” 下头吵吵嚷嚷的,背对着屏风坐着的太守黎滨手中的两颗铁铅转动的更快了。 良久他才沉声问道,“可有将我们阻拦流民在宁城的消息传到了京都?” “太守英明,要不是为了让这些流民困扰京都的太尉大人,我们哪里需要如此这般辛苦拖着他们,早就将这些贱民驱赶走了去。如此这般劳心牢记,这消息自然早就已经送入京都。” 第九十一章 开城 “这次太尉肯定会记咋们太守一个大功劳的。新帝登基肯定会提拔一批人,大人这次功勋卓著,肯定会在名单内的。” 黎滨转动着铁铅,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得色,“诶,此话不可乱说。新皇才登基,太尉要纵横捭阖朝野上下,诸侯才是辛苦,我做的这些不过是为了替太尉分忧,不让流民闯入京都扰了陛下的登基大典,都是作为臣子应尽的本分。” 对方见他态度缓和,面色好转,声音也更加恭谨温和些,“大人体恤陛下的苦心让我等敬仰,那城外那些贱民....” “就依季飞所言,再攻城烧杀了便是。将精兵驻守在城门处,若当真让那樊左攻破城墙,就地格杀,务必不能让一人进入城中。” “是。” 躲在柱子下的谢妙旋垂着眸子听完了全程。 冷眸湛湛,这世道,当真是连一个好官都没有么。 彭仲林曾言说他们这一路从余城,宣郡等多地到了宁城,途中愣是没有一个官员开仓放粮食,或者是寻求妥善安置的办法。 驱赶不说,更是将不听劝告的流民处死了许多。 现在这个黎滨竟是将数以万计的人命当作草芥对待,几句言语就将这些活生生的性命处决了。 而朝廷.... 更是腐朽到了一个不可直视的地步。 如大灾面前,各个想着的都是自己屁股底下的位置稳不稳,还能不能更进一步。 这大齐气数将近,降下大厄乱世,以求新世之天子早临。 国之将亡,必有妖祸。 她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仍一次次被震碎三观,定了定神,还算是能勉强走出这种厌世情绪,沉下心想办法解决事情。 可一旁的离戈不同,他的脸色真的是再难看不过,自从同她一起接触到朝廷到如今的各郡县,他的脸色就没有一天是好过的。 原本冰雕的脸上更是能冻得人冰封三尺。 他垂眸看见谢妙旋的脸色逐渐趋于平静,一点儿异色也不存在,突然间,心中那股焦灼烦闷也随之消散了些。 心中不知道是何滋味,她总是这样,遇到任何事情,总是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将自己调整好。 不是一个娇弱需要别人护着的女郎,而是她拼命张开自己的羽翼,要将所有人都揽入自己的庇护之中。 有自己的底线,也有自己的准则。 像个正在振翅高飞的雏鹰。 太守黎滨几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那三人退下的时候,有一人道,“大人,青州光州有疫病传播开来,说是这些贱民人相食引起的,这些个贱民之中说不定就有从青州光州而来的,医者说患了疫病的人是无药可救的,死亡后尸体也是会传播疫病,属下让多备些火油,将他们尽皆烧死,这样也算是一举两得。” 黎滨听得这句话,猛地站起身,“你怎么不早说。” 他原地转动两圈,“将城中能拿得出来的火油,全部调出来,不要吝惜,务必不能放一个人进城来。” 疫病是能马虎的? 他心疼也不是城中百姓,他想到时自己这条命,还有他满府上下的家眷,经不得一点危险。 这种话一出。 谢妙旋和离戈两人刚平静些的脸上顿时愈加难看,两人目光相撞,都知道事不宜迟,不能任由这些人胡乱行事。 谢妙旋心里更加清楚,疫病是需要集中隔离,大量药草,干净水源等外硬性条件,更还需要内部上下一心,辛苦多月才能治好。 现在这种混乱时刻,要是真的发生了疫病。 不敢想象,那场面...简直能混乱到何种地步。 屋中人商量完烧杀细节,时辰也不早了,黎滨就起身将几人都送了出去。 等他信步走回来的时候,不禁有些疲惫的揉揉眉心,脚步不停地往休息室里头走去。 才穿过屏风,他的身子便一僵,瞳孔猛缩,心中急跳,脚尖一转就要疾奔大门而去。 他嘴巴大开就要喊人,被离戈一个刀柄拍在嘴角,顿时闷哼一声,嘴里就尝到了血腥味。 “黎大人,我劝你还是别喊,否则人还未被你喊到,你的命就先没了。” 离戈拔出冷刀,顶在他脖子上,压出一条血痕,黎滨顿时萎了,不敢高呼,他吞下口中血沫子,戒备又试探的问道,“樊左?” 因为谢妙旋一身的墨色劲装,做的是男子打扮,举手投足之间开合霸道,黎滨下意识就她是男子。 而现在敢这样夜闯他府中,除了樊左,他想不到第二个人选。 谢妙旋摇了摇头,坐到榻上,露出她那张芙蓉面来,目露嘲讽,“错了,我可不是樊左那小人。” 黎滨这才看清她的长相,这分明是个女郎。 他震惊的盯着谢妙旋,“你是何人?你可知你这样擅闯朝廷命官府中,还殴打朝廷命官,可是杀头的大罪!” 他的心中正快速思索着,他的仇敌之中究竟是谁会这样派人直接到他家中来,是要恐吓他,还是说要暗杀他? 不,不对。现在全城封锁,没有人会派出一个女郎来他这里暗杀才是。 她们又在这里多久了? 方才他们的对话她都听到了? 谢妙旋看着他眼底不停变换的神色,道,“黎大人,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我跟你说的话,还请你记在心上,否则,我保证你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脖子上的寒刃提醒着他,黎滨连呼吸都不敢太大,他嗓音颤抖,“女郎想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连夜安排人准备明日施粥,还有召集城中富户每人捐粮食和银钱。” “这不可能!” 黎滨突然拒绝。 谢妙旋吹了吹手背上布不知何时沾染上的飞灰,冷着声音,“看来黎大人还是没有明白,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她一个眼神甩给离戈,离戈就横刀,未开刃的刀背猛地砸在他身上,黎滨只觉得腹内一震,哇地一口血就呕了出来。 他一手撑在地上,谢妙旋几步上前,一脚踩在他的指节上。 左右碾动下,他的指节咯吱作响。 多少年的养尊处优让他一下吃不消这种暴力对待,身上和手指剧痛,眼前阵阵发黑。 森冷杀机弥漫,巨大的恐惧萦绕在黎滨心头。 在离戈再次举起手中刀的时候,他脊梁一软,抖着声音,“不是我不愿意听从女郎吩咐,若是开城,樊左必然会屠城的,我不能置全城百姓不顾啊。况且那些流民之中还有青州光州来的人,女郎方才也听到下头人的禀告,那边已经有了疫病,若是让他们进城,万一让疫病传染开来,我也是万死难辞其咎。还请女郎荣禀啊。” 谢妙旋摆了摆手,示意离戈不要动手,“黎大人,这些流民在宁城滞留几日了?” 黎滨一愣,不知道她问这话的意思,但还是老实回答,“大约有十五六日。” 谢妙旋嗤笑,“黎大人为宁城太守十三年,竟然不知道疫病传播速度之快,只需要朝夕么?十五六日!若他们真有疫病在身,你觉得他们还能撑到现在?” 一场瘟疫传播速度之快,只需要一天一夜就能将宁城外密集的流民全部都染上。 更何况黎滨不知道,谢妙旋当然是知道的。 若是真有疫病,即使宁城城楼再高,空气之中依然会传播,宁城的百姓也逃不掉,哪里还会让他安稳地还跟人商量烧杀流民之事。 “至于樊左,他那边你不用担心,不出意外的话,他稍后就该上路了。我保证明日你开城之时,见不到他的人影。” 黎滨心下一寒。 她话中杀意毫无遮掩。 她的话属实的话,那么开仓放粮也不是不可以。 “你只要做到我交代给你的事情,我保证不会让流民生事,且也会护着城中百姓不会遭受无妄之灾。” 又听到谢妙旋这话,黎滨立时就应了。 “便依女郎所言便是。” 他低垂下头,心里想的却是等她人一走,他去其他的事情难道还怕她的威胁吗。 他现在答应了她的要求又如何。 谢妙旋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应答转变态度瞬间变换,不过一个念头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有人在后窗位置敲击了三下,她神色淡淡,“进来。” 一个部曲就翻身进来,旁若无人的走到谢妙旋身边,在她耳朵旁边低语了几句,她点了点头,部曲就要翻窗走了。 谢妙旋又坐回榻上,对上黎滨有些怔愣的表情,像是无意间提起,“哦,对了,我都忘记提醒黎大人了,你我毕竟没有共事过的经验,可明日之事我是一定要做的,为了防止意外,所以只好请了黎大人的妻儿为客。” “若是明日我没有看到城门施粥,晚一刻钟就送黎大人妻儿的一颗人头给你提提醒。听说大人很是疼爱膝下三子,想来大人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让他们有任何损失的。” 黎滨心中的侥幸彻底消失,脸上惨白的吓人。 谢妙旋走之前还善意提醒道,“我既然能单独约见大人一次,自然也能单独约见大人第二次。还请大人别耍任何的花招才是。” 第九十二章 霸道威胁 黎滨直到没有再听到房间内还有动静后才敢从地上爬起来,他双手有些发抖,眼眶发红地看着榻上那扇后窗。 那里空空如也,还有冷风从外头吹进来,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外面树叶摇动间黑黢黢的婆娑影子。 “来人来人!”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活了过来,着急忙慌地拉开大门朝着外头大吼。 小厮阿亮匆匆跑过来,他眼睛冒火一巴掌就甩了过去,“死哪里去了,也不安排个人在外头伺候着,竟然还让家主叫你半天。” 阿亮平时伺候在黎滨身边也是个极为的脸的人,突然被他这样劈头盖脸的一顿责罚打骂,伶俐的口舌都迟钝起来,他捂着脸无措道,“老老老....爷,小的...小的...” 天可怜见的,他只是去给家主端洗脚水去了而已。 平日家主跟几位大人商量完政事都是不让人在外头候着的,而且完事后也是要躺在榻上歇息片刻后泡脚的,一主一仆之间早就有了默契,这个时候,他自然是不会来家主跟前打搅的,而是在后头给他烧洗脚水。 今日家主怎么跟被点着了的炮仗似的,像是遇到了什么大事要拿着他撒气。 他有些疑惑,却不敢问,只能伸着头被黎滨一通收拾后才大着胆子上前搀扶他手臂。 黎滨拨开他的手,又猛地拉住他,掐着他的肩头道, “去,趁季飞他们都还没走远,将他们都叫回来,快,快啊。” “是是是。” 阿亮顶着一个左右红肿的脸颊倒退着出门。 等到季飞三人匆忙赶回来的时候,整个太守府都热闹了起来,各个院子里面的灯都点了起来,连主院那边都是灯火通明。 他们一进来就看到太守满脸是汗地焦急着原地团团转,被他当做宝贝把玩的两个铁铅落在脚边也不曾去捡起来。 几人都是在半路被太守府的人给追回来的,见此情景,都有些莫名的彼此张望,眼中都是迷惘。 季飞眼尖地看到黎滨嘴角没有抹干净的血渍,再定睛一看,发现他脖颈上有一道细细的血线,整个左手背上更是乌青一片还在微微的打着颤。 头发和衣衫也满是褶皱,像是被人暴打了一通。 他被自己心中的猜测吓了一跳,开口问道,“大人!究竟发生了何事,可是有贼人闯入府中?您的手又是怎么了。” 黎滨一默,想到方才家奴来报,主院之中夫人姨娘和他的三个儿子都不见了,心如火烧,当真是既惊又慌。 可谢妙旋吩咐的事情他根本不敢不办,道,“明日起开城施粥放粮,你们连夜到城中各富户家中通知此事,就说衙门这边米粮不够,还需要他们腾出手来一起凑一凑。并跟他们说,明日老夫设宴,让他们全部都来参加,准备准备再捐银吧。” 季飞愣怔,呆呆重复了一遍,“明日开城施粥放粮,设宴让富户捐银?” “嗯,”黎滨瞥了他一眼,“傻愣着干什么,事情有变,别想着再烧杀那些贱民了,这事做不了!害!有人绑了我的妻儿老小,如果明日卯时之前没有开城施粥,那么他们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我黎家香火可不能断送在我黎滨的手上啊。” 三人听他这么说,心中惊怒一时不得言语。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做出绑架朝廷诰命威胁朝廷命官的事情来?”季飞道,“莫非是樊左?” 黎滨摇头,“不是那竖子。” 若是那竖子倒好了,他还能叫人去将他捉拿了,不过是区区一个乱民头子,只需要几个好手就能将他拿下。 可来的人,竟然是个女郎,听她那话的意思,她反而要将樊左给惩治了。 他想了这么久,愣是对方是谁,来头去处愣是没有一丝头绪。 黎滨满脸的焦灼,季飞也跟着满是焦急,“大人,你倒是说仔细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您可是太守!统管宁城十三年,是哪个不长眼的王八羔子敢这样威胁您?” 黎滨疲惫地用手撑住额角,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他深深地叹息一声道:“是个女郎做主的神秘人,人悄无声息就到了我的书房,不仅躲在角落听了一场我和你们的谋划,还神不知鬼不觉能在守备森严的太守府中将我的妻儿都绑走了,没有惊动任何人。这等人,你问我是谁,我倒想问问是谁。” “她唯一的要求就是让我们连夜筹好钱粮,放那些流民进城。” 季飞反应过来连忙阻止,“大人不可,万万不可啊,放那些流民进来,宁城危矣,这又该如何向上头交代啊。” 黎滨哪里不知道,他眼眶通红瞪着季飞,想到自己不知所踪的妻儿,又想到马上要到手的朝廷嘉奖功勋,更是心如刀绞,“……刀剑已经架在我脖子上了,我们若是没有做到,不仅我和妻儿全都要死!你怕是也逃不了,不信你等着。” 季飞被他摄人的眼神看得心中咯噔。 什么叫做他也逃不了? “报--” 小厮领着一个长随冲了进来,那长随见到季飞,飞扑过去抱住他们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不好了,郎主,小姐夫人,还有少爷都不见了,小的找遍了整个府中,那贼人只在府中留下这个。” 一封信被他呈上。 季飞猛地夺过长随手中那封信,一目三行看了起来。 “郡守大人,只要你一心辅佐太守好好办差使,你的妻儿都无事,若是你阳奉阴违,或则是太守大人没有认真筹措钱粮,二者有其一不成,那么你也不用再想见到你的妻儿了。” 季飞明白了黎滨说的他也逃不了是什么意思了,这伙子贼人是将他的家人也都绑了起来了,拿着信封的手也跟着颤抖起来,这封信阻断了季飞所有未出口的话。 等到自己的家人全部被绑了走,他就再也说不出一句劝诫黎滨三思的话来。 很快,这封信就在几人手中传阅了一遍。 几人的脸色一个赛过一个的漆黑。 黎滨沉着脸,“办吧,诸位好好想想怎么将这事办好。” 一人唯唯诺诺,硬着头皮问了一句,“那些贱民万一有疫病...” 黎滨将谢妙旋先前与他说的传播论讲了一遍。 现在城外还未有疫病,说明这些流民之中没有感染之人。 那人还问,“那贼人可有说要施粥几日?总不能她一日未将太守大人和郡守大人的家眷归还,我们就施粥一日吧?现在城外流民至少有这个数,”他伸出巴掌晃了晃,“日日施粥的话,咋们也撑不住的。” “够了!” 黎滨和季飞同声呵斥,对他的不识好歹感到生气。 “现在你就带人去将城中富户全部召集过来。”这话是黎滨说的。 “事到如今,只有将计就计,见招拆招。”这话是季飞说的。 那人官职本就比他们两人要低,同时被两人呵斥顿时就萎了,低着头听训讷讷不敢言。 等到他们几人再度散开的时候,谢妙旋脚下正踩着樊左的脑袋。 “女郎,幸不辱命!” 谢霄抱拳单膝跪下,“这三人不知道从哪里弄了酒来,在那营帐之中吃喝玩乐,属下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人拿下了。” “做得好。”谢妙旋夸赞。 她现在身边只有离戈和谢霄带着的这十个部曲,其他的人都在宁城荒宅之中看守黎滨和季飞的家眷。 但别看才这么几个人,可各个都是好手。 不过说来,她也的确担心过要是谢霄带人过去,吃了亏怎么办,没有想到,真是天助自助者,谢霄这趟任务完成的无惊无险。 谢妙旋心中是高兴的,脸上没有透露分毫,抽出腰间长刀,动作开合霸气,“樊左,明年今日便是你的祭日,临死之前,可有什么要问的?若有,你便问吧,我大发善心,让你死也做个明白鬼。” “....我。”被她踩着的樊左正要吭声,她的脚倏然用力,将他整个脑袋都踩到了泥坑之中。 “好,你既然没有问题,那么就死吧。” 长刀落在他的脖颈处,樊左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心中怒吼,整张脸被踩得变形,嘴巴在土里吱哇吱哇,根本开不了口。 邢全和向图待遇倒比他好些,只是被反剪双手,压着肩头跪在地上。 他们两人赶忙一前一后开口。 “女郎一身正气,你既然说是有志之士,派来抓我们的人也是抱着要活口的态度,并没有一开始就下死手,显然是没有打算要我们性命的,既然又领着我们到这里,必然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有什么要求你开口便是,不用故作姿态来吓唬我们,我们几兄弟也不是吓大的。”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们可是为百姓谋福祉的好人,明日我们就要得大开宁城城门,可活无数人命。你若是杀了我们便是做了天下的罪人。” 谢妙旋咋舌,这三人中,邢全和向图明显是头脑要比樊左更高些。 观樊左昨日行事,肆无忌惮。 而这两人说话确实夹枪带棒的,自有一番聪明口舌的样子。 第九十三章 留一人 看来虽然樊左是三人之中的领头人,却反而没有这两人圆滑。 倒像是邢全和向图两人太过聪明取巧,争不上领头人,所以退居在樊左的手下,让他这个莽夫得了便宜。 谢妙旋挪开踩在樊左脑袋上的脚,退开两步站到后面。 樊左迟疑地察觉到自己头上的力度没有了,可他挣扎的力度还在,顺着惯性,他头颅高扬到半载后突然失去了推力,整个人一歪,就栽倒在旁。 方才刑全和向图两人的话他也全都听在耳朵里。 他们说得不错,这起子人来到营帐抓人拿人,走的是文人那套,并没有下死手,只是趁着他们酒后不备,将他们打晕了而已。 等他们几人醒来,无论他们怎么叫骂都没有搭理他们,更没有虐打,只是就这样将他们关押着,直到了这个女郎到来。 而这个女郎又在听到刑全向图的话后,周身的杀气一收敛,就这么轻易放开了他。 行事作风跟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人大为不同,就跟说书里头说的一样。 说不定就是那什么行侠仗义,或则是高门大户里头出来玩世不恭的银枪蜡样头。 很有可能就是来图个新鲜好玩的。 他们捉了自己莫不是要设陷搞品性验证那一套,想要收我樊左为她所用? 毕竟乱世之中,世家大族这么守门徒的不在少数。 看来他们胆子不小,竟是打着这个打算。 他手中现在可是有接近万的流民,眼瞅着明日就能拿下宁城,坐享一城太守之位,可不想屈居人下。 不过若是这个漂亮女郎想收用自己,他眼中的淫邪之意在谢妙旋脸上身上转悠。 谢妙旋低着头,就这么看着他脸色变换不停,然后突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样,在那猥琐的脸上绽出一个邪肆的笑意。 樊左抹了一把脸上的尘土,“你要是想让我为你所用,做什么这么大费周章,我虽然落草为寇,但也一向崇敬义士。你究竟有什么心愿,不妨说来听听,或许你我可以替你达成交易。” “哦?我的心愿?”谢妙旋态度不冷不热,方才一眼就觉得这人脑子似乎不太好用,这个直觉可能是真的。 “我的心愿是天下太平,所有百姓都有所依。” 她大马金刀的拄着长刀坐在石墩上,看着他的表演。 心中则是想着,这三人之中到底留下谁的性命来为她做事。 这三人,并没有亲族家眷,都是独身一人,明日城门打开,需要有人来组织流民保持纪律,否则她后面的事情就很难完成。 至于留下谁,或则这三人是否还有得救。 正好借着跟他们说话的功夫观察一下。 人命只有一条,她大发慈悲给他们一次机会。 她才一坐下,脊背挺直,那风度器宇昂然。 樊左更加确信,她就是话本子中的名士那一流的人。 他们这一路也不是没有遇到名士,他思索着,像那个叫彭...彭仲林的家伙不就是,一路舍尽家财,就为了能让百姓多活一个,自己日日啃树皮,吃野菜的不亦乐乎。 就算后来他儿子千方百计找来,带了许多的物资,他不想着留着为己用,依然还是不计成本地将东西分下去给了那些流民。 这些人中,当时也包括了他樊左。 慢慢地,他也就结实了刑全和向图两人,他们三人就是靠着巴结恭维他名士风度,跟着彭仲林混着一口饭吃活下来的。 只要装作听信他的劝诫,将他的天下大同心愿当做自己的心愿,口中再嚷着定要为百姓讨个公道,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取得他的信任。 也是靠着他,他们弟兄三人最后才慢慢掌控了这些个的流民。 樊左嘿嘿一笑,来一个彭仲林,就让他们从路边的乞丐,土匪窝里的土匪成了流民心中的大英雄,现在又来一个这样的。 樊左越看,越觉得谢妙旋跟那彭仲林是一类人,眼中都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圣洁光芒。 这种人最是好骗不过,他们最喜欢标榜自己的仁义道德。 况且还是个女的,更是妇人之仁了。 真是运气好了,什么都能遇到。 这是什么名士新玩法吗? 这个想法同时也在刑全和向图的脑海之中。 默契的他们也都想到了彭仲林。 她的心愿不正跟彭仲林是一样的。 刑全开口,“我们弟兄就是看不惯这些个狗官将百姓视作牛马驱赶,所以才挺身而出,为大家伙讨个公道,这年年交赋税,肥了这些贪官,可一到灾年他们就根本不将我们的苦难看在眼中,实在可恨。没有想到女郎跟我们是一样的志向,我们乃是同道中人啊,女郎是否是抓错人了?” 他似模似样地赞赏了一句,带着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向图也着急忙慌地补上一句,“女郎志向宏大,真可谓有志之士。你该学学视钱财如粪土的名士,合该拿出自己的积蓄来助我等图谋大业,事成之后,还怕没有你的好处么。” 谢妙旋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这两人配合的还挺不错,刑全言语之间将她拉入他们同个阵营,向图则是抛出利诱。 她啧啧舌,舌尖舔了舔上颚,心中确定,这两人,只能留下一人。 眼底幽深渐浓。 那边樊左早就因为两人的插话不耐烦,“闭嘴,我才是老大,没有我的首肯,他们说再多都没有用。” 他目光盯着谢妙旋的脸蛋,“不过他们有句话说得不错,女郎宏图大志跟我是一样的,要不是因为心系那些个灾民,我怎么会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带领他们攻城掠地,只为求一个公道。” “不过...最迟明日我们就能拿下宁城,这等伟业不需要你就可以达成。到时候吃香喝辣不在话下,这时候你想加入我们分一杯羹,得答应我一个要求,只要你答应了,我就同意你加入我们的队伍之中。” “哦?什么要求?” “你做我的夫人,今夜你就伺候我,明日的富贵我便都可以与你共享。你毕竟是半路出来的,若是跟我没有点牵绊,让我如何能相信你呢。” 他这话一出,谢妙旋的脸色都还未变,身后的离戈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 他抽刀的时候,谢妙旋拦住了他。自己就已经起身,速度比他还快,手中刀直劈向樊左。 “就凭你也配。” 她浪费时间跟他多说几句,现在已经确信心中猜想,再也不想跟他们虚与委蛇。 原本看戏的心情也因为这人的无耻发言震怒,不打算再浪费时间下去。 这三人,她原本打算留下两个助力她收拢流民,但现在看来,三人只能留下一人。 樊左狂妄,向图奸诈,刑全小人。小人可以留着一用,其他两个,无用得很。 樊左连滚带爬地躲开,“你做什么!” “做什么?送你上路!送你一句明白话,你比那些个贪官更加可恶,昨日你驱使流民攻城,用那么多人的性命填你的野望,该死!” 谢妙旋的眼神冷冽至极。 樊左电光火石之间,突然道,“你..你是昨日混在队伍之中叫我鸣金收兵那人。” “正是你爷爷我。” 谢妙旋叫他躲了两次,这次再也没有给他机会,将人堵在角落,一刀就收割他的脑袋。 “真是浪费我的时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在期待什么。” 热血溅了一地。 她看也不再看那边一眼,决定快刀斩乱麻,提刀又才朝着向图走去。 “原本你们三人都该死,但我明日还需要一人听我指挥安排流民,所以你们三人之中能活下一人来。” 向图哆嗦,看着变脸像翻书的谢妙旋,“你...你...” 怎么方才还在好好说话,突然就变了脸,说杀人就马上动手。 身上的气质也一下子从悠然的翩翩风度变成了冷冽的杀人机器。 “你不可以这样,妄造杀孽。” “谁规定我不可以?你算个什么东西,我方才已经给了你们机会,让你们都表现了一番,可惜樊左表现的最差,你第二,所以你别躲了,赶紧跟着上路吧。” “别杀我,你杀刑全,留下我,我愿意为你效犬马之劳。” 可惜谢妙旋再也懒得废话,方才的观察之中,这三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为了让自己没有杀错人,她忍着性子听他们废话,就是怕万一这三人能组织流民让她有误会的地方。 她也不会让他们废话那么多来验证自己的猜测。 现在结果已经出来了,所以她手起刀落的毫不手软。 刑全距离向图太近,那血喷了他满头满脸,一股子尿骚味从他的下身传出。 谢妙旋捂着鼻子厌恶的倒退几步。 掏出一枚匣子丢了过去给刑全,“吃了它,明日我要你几件事,竖起耳朵听仔细了。” 刑全似是被吓傻了,一旁的部曲直接将匣子打开,取出里头的药丸,捏开他的嘴巴,塞了进去。 “咳咳咳,你给我吃的什么。” 他想要抠出来,可那东西已经顺着食道落入他的肚子里头。 “这叫七日断肠散,没有解药的话,第七日就会毒发身亡。若是不想死,就乖乖将我交给你的事情办好了,否则你就下地狱去陪你那另外两个好兄弟吧。” 第九十四章 狮子大开口 翌日。 天才蒙蒙亮,刑全战战兢兢带着谢妙旋站在一个巨石台阶上。 下面密密麻麻站着的都是伤痕累累的流民们,他们还是拿着那些叫人发笑的自制武器。 拳心都紧握着。 过了两夜,他们身上的生机肉眼可见地衰败了许多,一双双看向上头的眼睛死气沉沉之中夹杂着燎原的灼热。 看起来矛盾至极。 “刑大人,樊大人呢,我们都按照他的要求准备好了,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不见他人。” “是啊,是啊。这位女郎面生得很,好似从未见过,女子之身最好不要站在前最上头,徒惹煞气。” “老李头,事到如今还管这些干嘛,男子女子都一个样,今日你我都得死在这里,都要一了百了,还在讲究这些虚礼。” “要我说,反正都是要死,总比默默无闻死在荒草杂堆里头要好。若是老天开眼,叫我能在城门破之前还留着一口气,那可真是撞了大运了。” “谁不是一样,谁想做个饿死鬼....” 流民们根本没有经过培养,秩序混乱,一人开口,旁边人就跟着接茬,人群瞬间就吵吵嚷嚷起来,嗡鸣阵阵,像有几千只鸭子在嘎嘎乱叫。 刑全抬手做了一个向下压的动作,“诸位,诸位听我说。” 过好半晌,这些人你拉我提醒一下,他拉他提醒一下,人群的声音才逐渐低了下去。 刑全扬声, “前日一战,咋们共计死伤了四千余人,实在是惨败,算上那总角小童,咋们如今也不过勉强六千余人,我们若是再按照前日那样去强冲城门,更是会损失惨重,最后能剩下的人或许最后十不存一。” “今天我要告诉大家,用性命去冲城这个计谋本身就是错的,是樊左和向图想出来的毒计,他根本不是真心要为大家讨一条出路。” 下头一片哗然,很多人都不明白刑全为何说这话什么意思,大家心中都等着他继续说先前拿下励志的话了,结果兜头一盆凉水泼了下来,每个人的表情都很精彩。 刑全内心也是苦涩,这就是谢妙旋留着他性命要做的第一件事。 将樊左的真面目公之于众。 “我日日受到良心的谴责,不得不站出来将实情告知大家。其实打从一开始,樊左就没有想着让大家能够真的安然活下来,他说城门被损毁,今日就能一举冲入城中,可他没有告诉大家,宁城里头还有精兵三千在等着我们,他们个个装备精良,若是冲进去,最后剩下的只会是他的心腹,庇护着他藏入城中,替他自己谋得一线生机。” “还有一件事我也得告诉大家,其实樊左一个月前就传信给宁城太守,想要带人投靠他,可太守瞧不上他,所以他才想出这个冲城的毒计来。从头到尾,他为的不过是自己的荣华富贵罢了。” 随着他每一句话落,场中便更安静一分,直至最后,整个场中针落可闻。 底下原本还和善的眼睛一双双变得怨毒起来,齐刷刷地盯着刑全,他额头冒出冷汗,心中叫苦。 他虽然每句话都极力撇清自己的干系,可只要不傻,仔细思考一下,就知道这其中必然也有他的一份算计。 “好啊,刑全,你如今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要见樊左,叫他出来。” “你个狗娘养的,这算计之中难道没有你的份吗。” 场面顿时又乱糟糟起来,比菜市口还要混乱,许多人推搡着就要爬上来揪刑全的衣领。 刑全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极力维持秩序,“大家先不要慌,安静!安静!方才不是有人问我身边这位女郎是谁吗,她乃是桑洲谢氏女君,为一族之长。” “我自觉有愧,昨日本想上吊自尽谢罪,是这次女君救了我,我将心中苦楚讲给她听后,她给大家找了生路,你们且仔细听好了。” 一族之长这四个字,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后,谢妙旋这才接过场子。 她抱拳, “各位乡亲父老,昨日我知道了樊左的毒计之后,就决定不能放任不管。” “我曾向佛祖许愿,愿天下百姓有所依,不必受困厄之苦。说的简单就是,无论男女老少家里有地,手中有粮。如今这世道,那便是希望人人能温饱度日,是以在明知道今日大家若是继续攻城,必定伤亡惨重,我实在于心不忍。” “是以,我决定替天行道!铲除樊左和向图这两个贱贼,而刑全他虽最后关头及时醒悟,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自愿戴罪立功,往后我定会严加惩戒他。” “今日我宣布两件事。第一,宁城太守已经答应我连续三天开城放粮施粥,再过半个时辰,大家就可以吃上热乎的。第二,三日后我将前往郭县,凡是愿意跟我走的,在抵达郭县之前我保证大家每日至少两顿饭食,到了郭县,按户均会分到田地,并且承诺前三年不收租。” 四周人都眼睛大亮,情况直转几个回旋,让人心中激动不已,这是说,不用他们再搏命,竟然直接就开城施粥放粮么。 原本抱着必死决心的人枯荒心中长出野花。 他们还有机会从流民回归到良民了? 只要跟着她去郭县,到目的地之前每日两顿饭,到了之后还给分得! 真是真的吗。 天上砸下一个大馅饼,将他们砸得七晕八素的,一时间消息过多,大家都在努力消化。 很多人都觉得这怎么可能,心中惴惴不安者众。 谢妙旋就喜欢这样的目光,有野心,有活力! “我给大家一天的时间考虑是否跟我走,关于我说的第一个宁城施粥,想来大家必然也心存疑虑,所以等大家都吃上饭后,证明我所言不假,明日再给我答复。” 谢妙旋的脸色珍重起来, “但我也有一个要求,开城后任何人不得生事,更不能对城中百姓有任何冒犯之处。若是哄抢或是出现伤人者,杖责二十。” “各位可听清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先应着观望看看也无事。 稀稀拉拉地回应,“听清了。” “若是女郎说得属实,我愿意跟女郎走。” 谢妙旋颔首,“至于樊左,这等小人,当诛!因为他们的毒计致使那么多人死于非命,必须要用他们的鲜血才能洗清。” 她抬手,就有部曲将两颗人头提了上来。 正是死不瞑目的樊左和向图。 “这里有两封他们签字画押的认罪书,细细成列了他们的罪状。” 当她面不改色的将这人头拿出来祭旗后,这一番恩威并施,浮动的人心顿时都臣服了。 心中还想着小九九的人顿时偃旗息鼓。 这么多人,人心各异,光是靠着怀柔手段,肯定压不住人,她是想救这些流民没错,可想也知道,若是真的开城,肯定会有人进城胡作非为。 这个时候,就需要加上武力手段镇压收尾才是上策。 等熹微晨光破云洒落。 流民终于都消化了这些爆炸性的消息。 关闭了许多时日的宁城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黎滨带着季飞出得城门后,一眼就锁定了谢妙旋的位置。 他们一夜都没有睡,方才更是在城墙上观察外头情况。 看到下头的流民竟然真的开始有序的撤离城门口,往左右两旁的空地排队之时,他才敢让人将城门打开。 城中的富户是不可能敢在这时出来的,押着粮食出来的是城中精兵,他们戒备地将粮食运出来后,在流民几乎要吃人的眼光中,快速的埋锅造饭。 很快就有炊烟升起,久违白米粥的香气在空气中飘散。 流民之中有人呜咽声传开。 等到流民中大部分的人都端着破碗接上稀粥之后,队伍中的人不再动乱,谢妙旋才带着人施施然走到黎滨面前。 黎滨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我已经按照女郎的要求开城施粥,我的家人可否放归了。” “请黎大人放心,你的家人都安全着呢。我这里还有件事需要大人操持一番,烦请你在三日之内准备万人半月口粮,还有车马五十架,牛马不限。” 她并回应他的要求,另开门见山地说出自己的要求。 “你!” 黎滨没有想到她又继续狮子大开口,顿时盛怒。 谢妙旋拍拍他肩膀,“大人何必动怒,我这是为大人着想啊,这么多的灾民总不能日日都靠大人接济吧,所以大人只需要准备这些东西,等你准备好这些粮食和车马,我便将这六千人带走。你不费一兵一卒就成功解决眼前危机,难道不好么。” “此话当真?三日内我准备好万人口粮和车马五十架,你将所有流民都带走?” “自然是真的。” 季飞扯了扯他的袖子,将人拉到一旁,“大人,我们只能按照她说的做,否则你我家人的性命难保。” “还用你说。” 他恶狠狠瞪了季飞一眼,转头对谢妙旋却是笑脸相迎。 这边的博弈落在四下打量着这边的流民眼中,就变成了宁城太守竟然对着这位女君恭敬非常。 很多人的眼神都变了。 第九十五章 猜不猜 时间如水,三日时间一眨眼就过去。 经过三日的施粥,所有流民脸上的青色肉眼可见地褪去了不少。 连续三天吃饱饭,他们对谢妙旋的信任度与日俱增。 在施粥第二日,说好的给答复的时候,几乎所有的流民都积极来找谢妙旋要跟她走。 没有人愿意留在宁城。 虽然更多的原因是身无分文的流民想要在宁城安顿下来根本办不到,他们最可能沦落成乞丐,买不起一片瓦遮身。 所以他们才愿意跟着她去拼一个她口中的未来。 但她不介意,这些都没有关系,只要肯跟她走,对宁城对郭县来说皆大欢喜。 谢妙旋更是趁着这几日,更是大肆在宁城采买了一番。 各种棉麻布匹、盐粮、凡是能买的她基本都买了个遍。 最后一日,她带着部曲和农户井然有序出现在流民面前的时候,那冗长的队伍和严明纪律,让所有流民都流露出震惊的神色。 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等到宁城太守将送来五十架车马,和大量的米粮之后,谢妙旋明显感觉到整个队伍之中的凝聚力更强了。 现在若是有谁敢来欺压打散他们,怕是这些流民第一个就不愿意。 老弱妇孺都被她安排上了黎滨给的车马之中。 出发后,队伍看似一体,其实已经分成两段,有各自的领头人带着。 若是途中遇到什么突发情况,各自突围前进。 谢妙旋看向站在黎滨身后的五六人,“政务交接好了吗,府库的钥匙,官印都放好了?” 那五人点头。 看到黎滨漆黑的脸色,谢妙旋淡声询问,“黎大人,我将这些英才留在你宁城辅佐你处理公事,你不满意吗?” 黎滨能说不满吗。 昨晚他特意设宴款待,本以为明日送走谢妙旋这个瘟神之后,日子就能恢复如常。 不曾想,她不仅仍旧羁押他的家人,更是当堂就将他的几个心腹枭首,并指派了她的人接替他们的位置。 城监、城守、卫尉、主簿全部换成了她的人。 如今,他这个太守不过是名存实亡,是她操控下的一枚棋子而已。 而季飞。 想到他的下场,黎滨才生出的怨怼连忙收了起来。 “不敢不敢,往后我便是女郎手中的刀,你往哪儿指,我便往哪儿打。” 谢妙旋满意地点点头,“等我走后,还请大人与他们仔细核对账簿,往后宁城若有流民来投奔,可让人荣游派人全部送往郭县。” “是是是。” 荣游便是她留在宁城的主事人之一,现在整个宁城明面上仍旧是黎滨为主,有他来应对朝廷和明面上的事情。 实则整个领导班子都已经换了一波,没有人知道,宁城真正的主人已经换了一个女郎来做。 就连宁城的那些当地士绅们都被瞒在鼓里。 “黎大人,我答应你,只要你按照我的吩咐行事,至多三年,你便可和家人团聚,且再也不用担心我会辖制你控制宁城。” 谢妙旋深谙给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的道理。 这个承诺听在黎滨耳中,就像是救命稻草。 可他不知道的是,谢妙旋说的三年后,世道大乱,当然不需要再辖制他,她可以正大光明的直接接管宁城。 三年后,是彻底放他自由,让他离开宁城。 他如今还满心期待着三年时间到来,有了这个盼口,至少不至于让他觉得这辈子都没有希望了去。 马车再次滚滚前行之时,汪永元也带了人前来辞别。 道路两开,大家各自往自己的方向,渐行渐远。 这一路畅通许多,沿途的流民越来越少,看到的山川河流中也开始出现了水源。 道路两旁也渐渐有了绿色。 紧绷了多时的心终于也放松了下来。 队伍之中开始有了欢声笑语。 这日,谢妙旋练过刀法之后,心中有几处困惑之处,在河边掬了一捧水洗了脸就去找离戈解惑。 可当她找遍四处都没有见到离戈的身影,拉过谢霄来问,也只说今日都未曾见过他。 心中疑惑,谢妙旋突然想起什么,掐指算了算日子。 不知不觉,她与离戈约定的三月之期,竟然只剩下最后一日。 “女郎,且来,有一封信。” 贺轻澈的声音打破她的沉思,接过信封的一瞬,看到上书女郎亲启时谢妙旋心中预感落实。 离戈走了,不告而别。 也不对,他至少留了信。 她快快拆了信,信上只有寥寥数语,“欠你一日,来日再还。” 没头没尾,不知他去往何处,也不知他何时归来。 贺轻澈看她脸色,联想到她今日到处找离戈却始终不见人影,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走了。 心里窃喜差点掩盖不住,她强作镇定,努力压了下去,仔细观察谢妙旋的脸色,就怕从她脸上看出不舍或是思念这种情绪来。 谢妙旋叹息,心中有些可惜,这么好的人才她还是没有留住。 其实她不介意离戈离开,之所以没有主动提及,就是希望能多拖一日是一日。 但离戈反而拖欠一日这操作,换个有强迫症的估计得难受死。 搞不懂他故意留这一天的意义何在,想不明白,也就不再纠结。 爬回马车,她已经收拾好情绪,脑中思索着后续的计划。 她的目光游移,突然身体一僵。 一柄长刀挂在车壁上。 她上前取下,抽出刀鞘一看。 这刀身有四指宽,刀长四尺,刀尖在四分之一处就弯曲,血槽口开得很隐秘,漂亮非常。 是她当初救离戈之时,一眼就看中的那把,竟然还特意配了刀鞘送给她了么。 这些日子,这刀从来没有离开过离戈的身边。 她都打消肖想宝刀的兴致了呢,他竟也赠与她了。 谢妙旋爱不释手,心中那股郁闷之气都显消散了许多。 贺轻澈满意的看着她脸上没有半分的不舍,松了一口气来。 队伍日益朝着郭县靠近,谢元驹的信终于也送了来。 在信中,他告知已经买下郭县城郊一片山林和许多荒地,安排人手着手开荒清理,只等她人到了。 而她,也将她这边的情况写信快马加鞭送给了他。 她突然多带了这么多人回去,肯定需要分批次进入郭县,需要他做好接应,避免这么多人扎堆入郭县引起县令和当地百姓猜忌。 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回信送出以后,队伍正在埋锅造饭,日头正好,她跳上一个大树,在绿荫遮盖下开始假寐。 似梦非梦间,突然感觉腰间一紧,她正要警觉反击,后脖子一痛,人就晕了过去。 是谁…竟然能完全避开队伍,就这样掳走她。 撑着笨重的身体醒来的时候,谢妙旋脑子里还残留着昏迷前的怀疑。 睁眼入目看到的是一个背对火堆的宽肩窄腰的背影。 这身影有些熟悉。 “荀…铖?” 背影转了过来,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白皙如玉的面孔,显然不常受风吹日晒,一双含情胜过女子的桃花目,眉宇闲散,一看就知是无忧无虑的富贵闲人。 “你是谁?” 白面公子哥见她醒了,双眼亮亮地打量着她的脸,精致的桃花眼中有惊有喜,像是——像是少年郎找回了失而复得的玩具。 这种势在必得,视作囊中物的感觉又让她想到了荀铖。 谢妙旋的眉头蹙起,“这位壮士相貌堂堂,目光明澄,抓我是为了何事?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就此告辞。” 面对她的不耐烦,他不但没有恼,反而嘴角含笑。 不过一些时日没见,她眉眼间好似长开很多,比以前更加妩媚,眼尾奇妙地上勾,明明很冷淡的眼神,总带着莫名勾人的气质。 李晔眼眸深深,在她露出的修长脖颈上流连,竭力压下想一口叼住那白嫩的皮肤,留下自己痕迹的欲望。 “你管那些流民作甚?你乖乖听话,我带你回家,往后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谢妙旋有些意外他话中意思,扬眉微微侧头看,四目相对时,心里咚的一下沉了下去。 那是怎样的眼神,像是在巡视自己的猎物,笑看她挣扎沉沦。 “壮士说笑了,我与你素不相识,怎么听你意思,好似我与你很熟一样?你究竟是何人,目的何在?”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一双黑眸沉静漆黑。 “目的...我的目的是想要你。” 谢妙旋怒极反笑,懒得跟他在这玩你猜我猜不猜。 这人看起来不好对付。 不过,那又怎样呢。 她没什么表情的盯着他看,目光梭巡检查四周情况,眼神带一丝丝挑衅的成分在。 不知道他是自负还是自信,她腰间的两柄长刀都没有被卸下,仍旧完好地绑在腰间,她不动声色将手扣在刀柄上。 既然说不通,那就打一架吧。 她抽刀动作优雅,横刀身前,身子微微压低,是一个俯冲的预备姿势。 结果眼前一花,原本还坐在她面前的人突然就消失在了面前,背后像被什么砸了,男人整个人倒在她身上。 “哎……” 下意识想躲开,可他像是提前知道她的动作,大手一拢,两只手腕就被他单手扣住。 第九十六章 废掉 李晔整个压在她身上,侧脸埋入她白皙侧脖颈,贪婪地嗅着她的味道,紧紧闭着眼睛。 感受到怀中人情绪瞬间暴怒,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忍不住失笑,这不是家养的小猫,而是一只不听话的野生小野豹。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一身白衣翩然,他还当她是柔弱清冷小猫咪,结果当场就被她打脸,后来更是次次都能打破他的看法。 距离上次再见她,这次她又给他极大惊喜。 她竟然会武,且还武功不俗。 这几日他一直在找机会靠近她,也注意到她每日的勤学苦练,假以时日,怕是能到宗师级别。 这一路所做之事更是让他大开眼界,打土匪,收流民,整太守,半点不像一个女郎。 第一次见到她的悸动,被他压制到了今天。 在得知她离开京都后,他发了疯地找人。 现在人好不容易在他手中了,他自然没有放手的道理。 “放轻松,我没有害你的打算。为你追你,我已经整整三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你能不能听话点。” 谢妙旋后知后觉发现贴在身后的男人身上滚烫,他脸色也是不正常的潮红,喷出来的气息灼热。 好烫好烫,应该是发烧了。 男人身上热气蒸腾,额前几缕碎发垂下,莫名地有了几分脆弱感。 还是这种自来熟的诡异感,看她的眼神像是和她很熟。 她的眉头蹙起能夹死苍蝇,和她很熟? “荀铖。”这次是肯定语句,“放开我,否则我要对你不客气了。” 男人盯着面前这张要不到答案誓不罢休的脸,目光灼灼,“别皱眉,皱眉就不好看了,我是荀珹没错。” 那语气好似拿她很没有办法似的。 等她不再挣扎后,才慢慢放开她的手腕。 谢妙旋太膈应这种感觉了。 不过这张脸…可和荀铖那张脸完全不一样。 他这易容很高明,两张脸都很逼真,她都没有看出什么破绽,认人凭的也是那种感觉,可他为什么要做容易? 心思电转间,脑中信息飞快整合。 得到准确不拖沓的答案后,并且也能感觉到他没有恶意之后,她放下杀意。 不动声色地侧移半步,拉开两人过于亲密的距离,声线冷静,“不,你不仅是荀铖,能让荀彧为你铺路,将荀鸣踩在脚底下的......” “你是绍幽王李晔。” 篝火晃荡,勾勒出男人喉结锋利轮廓,在她良久的注视下,上下滑动了一下。 “聪明。” 谢妙旋又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几步。 “呵…”低低的笑从他口中溢出,被她拉开的距离瞬间又被他拉近,人低头凑到她耳边,吐着炙热的气息,“你躲什么?” 他确实生了张祸害脸,一笑起来就更好看了,多情的眼睛微弯,浓眉墨眸,点点光辉泄露,唇薄而翘,鼻梁骨高挺,脸型棱角分明,俊美且英气十足,从五官上挑剔都很难挑得出毛病来。 他的真容真的很配他的性格,挑不出毛病的极致俊美和看来有些疯疯的行为,莫名自带邪肆的氛围感。 要不是这张脸撑着,他这行为称得上是骚扰外加变态。 人都是慕强且爱美的,谢妙旋承认自己也是个俗人,会对美貌异常的人多两分宽容。 但也只是两分。 她对他无故掳人然后开始自顾自走感情线的这种强制行为表示不理解并讨厌,她只想赶紧回去找自己的部曲,虽然她都将一切都安排的很好,可是找不到她人,也担心万一出点什么事情,很可能会乱套。 心里这样想,她也那样做了,丢出去的话很直白。 “我们一共也才有三次见面机会而已,我与你甚至连君子之交都谈不上,甚至可以说不熟。况且我记得我们在京郊庄园第一次见面之时,我就说过我有夫朗,且两情相悦,你从第一次见到我开始就展示你掠夺天性,我很不喜欢,这样显得你很没有礼貌。” “其次,今日你又这样掳走我,会给我造成很大的麻烦,看在曾经你也算是帮过的份上,你现在离开放我走,这次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她看似优雅笔直地站着,不急不躁的姿态,可她的眼睛流露出来一丝很微弱的烦躁,透过她的琉璃眸,李晔捕捉到了这细微末节。 “你骗我。” 李晔那双看谁都深情的多情眼,此时眉眼上挑,薄唇泛着冷意,“你与谢元驹从来没有圆过房。你不过是利用他替你做事而已。” 他脸上的热度看起来消退了一些,有了几分病态的苍白。 盯着她的眼神带着偏执。 她不意外他会查到这个,只是冷淡反问,“这关你什么事?我需要同你解释吗。请你记住咋们不熟。” 管天管地,还管人家圆不圆房。 他们两人的脑回路根本不在一条线上。 谢妙旋实在懒得跟他在这里鸡同鸭讲,心中惦记着自己大部队,柳眉一蹙,横竖咋们手中有刀,她的耐心也告罄。 道理说不通,不如就打一架,手底下见真章就是。 她刷一下摆开架势,“不管你说的什么看上我,是真是假,我都拒绝。” 强强相碰,总有一方要妥协。 谢妙旋左手长刀猛地朝他甩了过去,趁他接招的时候,她并没有继续出招,而是掉头就跑。 他的武功,比自己要高多了,虚晃一招,利用轻功跑路或许还有一线胜算。 等李晔怔愣一瞬的时候,就发现她人已经跑出几丈开外了。 她连连抵抗拒绝态度他自然看的分明,严防死守的不给他半点机会。 可有一种人,只要见到了,就会直接住进心里。 从见到她的第一面以来总是这样,一刻都不能安宁,她的脸,她说过的话,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眸,总是见缝插针的往他脑子里钻,所以他让自己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完京都的事情。 然后一刻不停地就来追她。 明明人就站在他面前,可他就已经想她的不行,恨不得将人揉进自己怀中。 他可能真的是有病,父皇说的没错,李家男子血脉之中都带着疯子的血脉。 且从他从小就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是没有得到的。 此次他回封地,无论她愿意还是不愿意,只要将人锁在自己身边,他有信心能褪去她周身的防备和尖刺。 要是谢妙旋能知道此刻他心中所想,肯定想要撬开这人的脑袋看看里头装的到底是什么浆糊。 谢妙旋拼尽全力极速起跳,可很快,身后有破空声传来。 她都不用回头看,就已经知道他已经追了上来。 暗咬嘴唇,丝丝腥甜从口中弥漫开来。 在破空声近在咫尺的时候,她右手长刀猛地朝后投掷而去,顿时后方的空气一顿。 来不及心疼自己的双刀一秒钟,她全神贯注在极速游走之中。 也幸好,她呆在身上的长刀是她先前一直用的,并不是离戈留给她的那把。 否则她也不能丢得这么痛快了。 他追,她逃,她插翅难飞。 真是应了这句令人狗血的话,谢妙旋还没有挺过一刻钟,就被李晔轻松堵住了去路。 她急急一个回旋,才刹住了脚。 人又一个弹射,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等到李晔再次像猫捉老鼠一样将她堵住的时候,她脸色慌乱,动作也失去了章法。 正当他唇角弧度要上扬,大手都已经伸出来准备接住她。 谢妙旋猛地抽出腕间匕首,尖刃朝着他的心口就戳了过去。 这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她并没有半分的迟疑。 叮- 玄铁撞在护心甲上,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谢妙旋一击没有得手,人就已经再度打算后撤。 可显然李晔已经不想跟她再玩你追我逃的游戏了,他强势打掉她手中的匕首,连同她的经脉也一同掐住。 “看来,不废了你的武功,你是不会听话了。” 威胁的话刚落下,他手就要拍向她的丹田位置。 “李晔!今日若是你废了我的武功,我与你此生不死不休!” 谢妙旋心脏剧烈跳动,说出的话又快又急。 可拍在丹田的手依然没停,重重按在她小腹上。 谢妙旋只觉得耳朵嗡鸣,全身的血液都好似僵住了,自己技不如人输了也就输了,并没有什么羞耻,可若是被废了武功,就连再次努力卷土重来的机会都没有。 她所有的一切梦想,都将无法实现。 “知道怕了?” 李晔一只手提着她,另一只手抹去她嘴角的血迹,“像你这样的硬骨头,我遇到不少,他们大多数最后的归处就是暗狱。” “你要是再不听话,我不介意废了你。” 既然寻常的勾引手段对她没有作用,他想直接打碎她的脊梁骨,让她往后余生都不得不蛰伏在他身边。 得不到,毁掉。也好过从来没有得到过。 谢妙旋的骨肉匀亭,被宽肩长腿劲腰的李晔抱在怀中之时,看起来不过小小一团,她能感受到他衣服下结实的肌肉,蓄势待发的野性。 “李晔,你今日若不杀我...” “啧。”李晔弹了弹舌头,打算她即将要出口的决绝狠话,“我没有废掉你的武功,不过是让你暂时没有内力再想逃跑而已。” 第九十七章 透家底 “强扭的瓜的不甜。” “甜不甜的,只有吃到嘴里了才知道。” 谢妙旋:“......” 两人的对峙结束于这句话。 谢妙旋被他封了内力之后,就修起了闭口禅,只当他不存在,眼角都不曾扫过他一下。 直到夜幕降临之时,天上突然下起了暴雨,乌云压得很低,天空都好似触手可及般。 没有了内力,冷风冷雨打在身上,不出片刻,她就冻得脸色苍白。 天彻底黑了下来,雨幕遮挡之下前方路面更是乌黑一片,视线受阻,她每一步跨出都极为小心。 心中思量着事情,忽然脚下传来一阵刺痛,脚步不由停下。 李晔回头,就看到她咬着嘴唇,右脚下猩红血液混着雨水从她脚边流了出来。 显然是受了伤。 他连忙走过去,拨开她的裤脚仔细查看,一根尖锐的石子卡在她脚底。 “忍一下。” 话音刚落,他捏住她脚踝,然后猛地将她的脚掌从下面的尖锐之物抽出。 谢妙旋倒吸一口凉气,差点站立不稳,手自然地按在他的肩头借力,嘶嘶着忍着那股尖锐刺痛过去。 李晔顺势就将她揽在怀中,这个时候她也不逞强了,顺从他的力道被他扶着。 “前面有山洞,今夜就在那里过夜,我的人应该在那边等着了。” 像是害怕她还会拒绝,也不等她答复,弯腰就直接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谢妙旋身上一轻,心中直叹气。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到了那山洞后,李晔手脚麻利地生起火堆,然后过来帮她褪去鞋袜,单膝跪地,握着她的脚放在他膝盖上,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抖出粉末洒在她伤口上,又撕了衣角给她简单包扎了一下。 等他做完这一切,却连一句谢都没有得到,少女脸上仍旧冷淡。 谢妙旋自然不会感激他,要不是他强行将她掳走,她根本不会有这无妄之灾。 她想走,他想她跟他走,两人的思维、需求都不在一条频道,说什么都感觉浪费口舌。 她也不可能因为他帮她治伤就突然对他改变想法,生出什么软心肠来。 一瘸一拐地走到火堆旁,她目光就盯着那哔啵作响的火堆,脑子里面想的是该怎么脱离眼下情况。 谢霄轻澈他们应该早就发现自己失踪了,可是就算他们找到她,也根本打不过李晔。 这人行为诡异,性格比她还要霸道几分,有些不讲道理的执拗。 现在他对她有所求,下手之时对她或许还有几分留情,可若是谢霄他们前来营救,他肯定不会对他们手软。 是以,她只能自救。 可惜离戈不在了,离开得也太是时候了。 山洞里,李晔的身影一会儿投射在左边,一会儿在右边,走来走去没有消停 不多时,他就弄来几根树枝架起一个支架,脱下外袍搭在火堆旁烘烤。 “你身上的衣服湿透了,你将衣服也搭上来烘干后再穿,我不看你。” 他留下这句话,人就从山洞走了出去。 外头正下着瓢泼大雨呢,谢妙旋还记得他好似在发烧,这下子出去,若是淋了冷雨,说不定会病上加病。 她暗戳戳想着,正好了,这说不定是个可以离开的契机。 山洞很快安静下来,只有火堆发出的柴火燃烧的声音,她一动不动地继续烤火,没有趁着这个时候离开。 果然,才一会儿,他人就又转了回来。 见她还是保持着他先前走时的动作,脸上的表情就冷了几分。 “哼,你倒是乖觉。” 他丢下这句话,人又出去了,她只是还继续静静坐着。 正当她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他人又回来了。 砰- 两柄长刀丢在她脚边,谢妙旋这才抬眸看向他。 他头脸淌着水,指尖上也满是水珠。 他这是... 帮她去拿回来方才她投掷出去的两柄长刀了? 行吧。 她默默地捡起来,挂回自己的腰间,全程继续不发一言。 “你真是...”他咬着牙,像是对她的态度着实气得不行。 他片刻后,又出去了。 再回来时手上抓着一只去了毛的野鸡,开始闷头烤着,熟肉的香气在洞内开始蔓延。 才一会儿功夫,前前后后的,他整个人好似忙得不行的样子。 火堆就在面前,他人就在她斜对面,即使她不想看他,可眼睛太大,他翻动野鸡的手掌还是落入她的眼眶之中。 那双手看起来生得极好,肤色莹白,指节修长,指甲盖修整得很圆润,完全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 以至于现在他指腹和手背上的几道细碎伤口就显得很突出打眼。 野鸡很快就被烤得金黄,油脂四溅,勾起人肚子里的馋虫。 被他掳走的时候,正是队伍在埋锅造饭的时候,折腾了这么久,说不饿是假的。 刚这样想着,那金黄的野鸡就递到她面前,那股肉香顿时盈满鼻腔。 见她怔愣,李晔还以为她还要倔强不肯吃,心头不知怎么就有了几分酸胀,这滋味竟然有几分委屈的难受。 正要丢下几句难听的威胁话,少女的手就落在了鸡腿位置,用力撕下一块肉来。 见她吃默不作声吃得津津有味,李晔突然垂眸低笑,也不懂自己在高兴什么。 等肚子里头有几分饱腹的感觉,谢妙旋喉头不免有些干渴,适时一个水囊又递了过来。 谢妙旋面色怪异地接过。 “不怕我下毒?” 他低低调侃,清润的声音在洞内环绕。 吃饱喝足后,谢妙旋终于有了几分谈兴,她问,“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问得太过认真,是真的实打实的疑惑。 难道这人就是犯贱,喜欢她固执,对他不假辞色?还是冥顽不灵,根本不想搭理他的冷漠? 像他这样的身份,要什么女子没有。再加上他这张脸,怕是让女郎倒贴都是愿意的。 李晔对着面前这双琉璃眸,低缓开口反问,“喜欢需要理由吗。” 谢妙旋一噎,有些头痛地揉揉眉心,“谏议大臣文征是你派人暗杀的吗。” 话题转的太快,李晔的眉头挑起,没有回答。 可他的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抖动了两下。 从他细微的肢体语言之中,谢妙旋心中横亘许久的问题有了答案。 离戈他,可能是李晔的人,也是刺杀文征之人。 听闻绍幽王座下有一厉害幕僚,名为向奎,他最擅长的除了纵横捭阖计谋卓绝之外,更有一身的武功出神入化。 是当世仅有的三大宗师之一。 可在千军万马之中取敌人首级。 而这向奎,听说对于培养杀手很有一套过人本事。 难怪她都走了这么远,还能被他找到。 难怪离戈刚走,他就将她掳走了。 方才她故意与他交手,并不仅仅是想要逃脱,更是怀着试探的心情,招招都在留意。 李晔的诡谲轻功和离戈有几分相似。 离戈他,知道自己被李晔掳走吗? 有些消沉的谢妙旋,随手捡起地上的枯枝,拨弄着火堆,没有再开口发问。 突然,李晔站起身,谢妙旋警觉地看着他。 他只是将烘干的外袍丢给她,带着命令口吻,“披上。” 谢妙旋不客气地披上,也不管他又有些烧红的脸,一分恻隐的关心都没有。 甚至有几分巴不得他能赶紧烧糊涂倒下。 可能是她方才的提问,引起了他几分的兴致。 他突然说, “我祖父是齐国开国皇帝,我父亲是祖父的嫡长子,曾作为储君在位八年,你可知?” 谢妙旋满头问号,他的身世,满朝没有人不知道吧。 齐武帝李琮窃取汉室江山,从能臣让汉末帝禅位于自己,其子李伋作为嫡长子被立为了太子,在位短短八年,还未登上帝位,就急病去了。 留下他这个先太子幼子。 当时的皇四子齐惠帝趁着兄长病逝,顺利夺了嫡长一脉的皇位。 而李晔,虽然当时还很小,却被李沭忌惮,早早打发去了封地。 可那李沭时运不济,命短的很,在位不过几年时间,因整日修仙吃药也翘了辫子,再继位的齐文帝李隆还是李晔的堂兄。 李隆继承了他爹的荒唐,甚至有过之而不及,整日不事生产,沉迷美色,好杀人,残暴至极。 她有些莫名,不知道他说这个原因,但还是点点头,“知道,若不是你父皇突然病逝,皇位落不到李沭李隆他们头上。” “我父皇是被李沐下毒戕害的,他知道齐室江山得来不正,受世人诟病,曾一心励精图治,父皇曾跟我说过只要我们做得比前朝好,百姓不会管坐在皇位上的人是谁,只要他继位,他会施仁政,让天下归心。” “世家独大的弊端使得百姓受苦,只要能将世家的权柄特权收拢回来,就能还百姓太平,可正当他联合清流想要肃清朝廷,却因为这些政策挡了太多世家的路,李沐趁机联合世家,在太子府中安插了眼线,又收买了父皇的心腹,在他的吃食之中下了毒,不久后......” “若不是我母后竭力保护我,我连去封地的机会都没有。” 谢妙旋:“?” 他这是在跟我透家底? 第九十八章 想都不要想 这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样子... 她抬手,“打住,我不想知道,也不想听。”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大家都不太熟,也没有熟稔下去的必要,这种话题讲着讲着不过就是来劝人软了心肠的。 她一脸的冷漠无情,什么气口都不给人留,李晔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下来。 当你心仪对象你的人生和生活没有兴趣,也是一种变相的拒绝,更是将李晔的脸打得啪啪作响。 可等他缓过那股劲,心中升起的却是更为隐秘的占有欲,他想要在这张脸上看到对自己的痴迷。 谢妙旋不知道自己的连番拒绝反而惹得他更加的偏执。 哗啦啦的大雨都冲刷不掉满室的尴尬,只剩下火星子哔啵作响。 她心中想着李晔接下去的动作,这趟能追自己到这里,想来应该是要回封地了,而他回去必然是有大动作的。 个人话题不适合在这个时候讲,她也没有心情听,不如讲点实际又安全的。 “中原百姓苦昏君久矣,绍幽王作为开国皇帝李琮长子之孙得享富饶封地,又得万民供养,还望你心存怜悯百姓不易。” 若能提醒他,作为未来的三大枭雄之一的李晔,若能在与太尉,节度使斗的你死我活的时候,不要为了权势将百姓置于不顾,稍微有几分上位者的怜悯也不失为一个功德。 如今天下局势动荡,皇帝已经暴毙,被太尉拥立上位的幼帝能一时压住朝廷,但根本弹压不住已成气候的诸侯王。 节度使必然头一个反了。 三方势力谁都不愿意浪费兵力去剿灭匈奴,使其在中原腹地到处作乱,如入无人之境,收割一城换一城,百姓尸横遍野。 而李晔虽然也不会让节度使上位,但他这次回去很有可能联络朱贲,两人通力合作拉下太尉,很有可能。 若是他能在节度使放匈奴入关这件事上斡旋一二,也能让百姓喘一口气。 聪明如李晔,自然听懂了她的话中暗示。 他勾唇意笑了一下,“你既然怜惜百姓,随我一道回去后,有你在我身边,我允你管我。” 谢妙旋又被他哽了一下,压了压到嘴的情绪,直白道,“太尉把持朝政,跟他有怨的节度使不会放任不管,但他行事过于不留余地,为达到自己的目的,怕是会做出让匈奴人铁蹄踏中原的事,届时山河破碎,天下没有一片净土,最后无论是谁坐上那位置的,这江山都很难坐稳。” 他眉头一挑,从她话中更是听出了她在劝诫自己的意思。 她怎么知道自己有意和朱贲联盟? “我府上不缺谋臣...”他有意想要将话题再度拉回去。 毕砰- 山洞雨幕外有一声尖啸传来。 “有人。” 李晔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就要一把抓住面前的谢妙旋。 这一声过于突兀,谢妙旋自然也听到了,瞬间明白过来,这是示警鸣笛,看来是他的人到了,只是有人阻拦,所以通知李晔呢。 她虽然内力暂时失去,但下意识就知道自己不能让他抓住了。 在他大手伸过来的时候,她整个人连忙弹跳着退开,甚至就地一滚,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雨幕外,一行人挡在一人面前,雨幕冲刷之下,只能看到这一人就将他们打得节节败退,一行人不断有折损,领头人带着他们便战边退。 被拦住的那人一身黑衣,单手持枪,脚下还躺了几个人的尸体,看衣着,地上之人显然和那一行人是一伙的。 “头领,来者不善。” “殿下就在里头,决不能让这人闯进去惊扰了殿下。给我冲!” 说着就悍不畏死地冲了上去。 而山洞内的谢妙旋此时也被李晔逼到了角落,“没想到,救你的人这么快就来了,我不想伤你,你最好乖点随我先离开这里。” “你做梦。”谢妙旋冷冷回答。 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现在还没有了内力,更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拼命闪躲,也抵不住两人的距离很快拉近,就在他的手要抓住她时。 说时迟那时快,一柄长枪伴随着尖锐的破空声撕破焦灼,光是听声音就能听出这力道贯拔千斤。 她与李晔正面相对,可身子却是侧对着洞口,那长枪直直朝着李晔的头颅位置而去的,逼得他不得不放弃即将要抓到她的动作。 矮身半蹲后撤躲了过去。 借着山洞内的火光,谢妙旋急促喘息,看到洞口外滂沱大雨中有个高大的身影越来越近。 肩宽腿长,墨色长发都已经湿透,贴着他胸前奋起的肌肉,有袅袅热气在升腾。 趁着李晔后退的这一功夫,谢妙旋乳燕投林般朝着外头之人冲了过去。 李晔目眦欲裂,抓起地上的一颗石子就朝着谢妙旋的膝弯扔了过去。 扑通- “嘶。”小腿一阵刺痛,谢妙旋摔倒在地。 抬起的眸中,谢元驹的清逸出尘的脸刚好清晰地映入眼帘。 他几个快步上前,快步将人拉起,两人一拉一进配合的默契,谢妙旋牢牢被他护在身后。 “别怕,我来了。”他的嗓音清隽,听在谢妙旋耳朵里,带着安定人心的镇定。 谢元驹大手在腰间一抽,拉出一把软剑来,呲呲呲几下将李晔又扔过来的石子逐一击落。 “你怎么来了。” 谢妙旋顾不得惊喜,她忍着痛道连忙提醒,“此人是绍幽王李晔,外头还有接应他的人。” 他声线淡淡,“无妨,外头的人我都解决了。” 谢妙旋抓住他的衣角,被他顺势握住。 李晔死死盯着谢妙旋和谢元驹交握着的双手。 又是这一幕! 和在京郊庄园之时重叠,他的脸上顿时有种野兽被占了领地的急怒。 而谢元驹此时的脸色却是平静的可怕,冰冷的雨水从他刀削的侧脸滑落,在地上砸出浅浅一个坑,只有带着绯色的眼尾显露了他此时不悦的心情。 “谢妙旋,过来,我不与你计较,否则就别怪我无情了。”李晔的声音抖得七零八落,眼底里面满是戾气横天,威压骇人。 两个高大的男人面面对峙,将山洞都映衬得逼仄了起来。 “你今天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再说这话吧。” 谢元驹周身的杀意再无半分遮掩。 不需要过多言语,两个男人就在这山洞内交手起来,招招不留手,直逼对方命门。 谢元驹天生神力,几个回合下来李晔也察觉了,没有跟他硬碰硬,眼睛一转,看到地上那柄长枪,他也是鸡贼,借着谢元驹的力道退到后面,直接拔出方才差点要了他项上人头的长枪与他交手。 一寸长一寸强,习武之人交手习惯性就从对方身上找出弱点来,而躲在谢元驹身后的谢妙旋就成了他的突破口,好几次长枪都差点刺到谢妙旋的身上。 谢元驹提着软剑,还要护着脚上有伤的谢妙旋,倒是被他瞬间压制住了几个回合。 谢妙旋连忙抽出腰间长刀,“用这个。” “谢妙旋!跟我到底有什么不好!”李晔气得手都抖了一下。 其实他方才故意对着谢妙旋出手,不过是为了找一个突破口,是留了后招的,就算是真的刺到了谢妙旋,他也能保证不对她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可笑的是,谢妙旋明明看出来了,竟然还帮这人。 谢妙旋也不管他心中在想什么,她早就看出这人似乎有些魔怔,反而趁着机会故意说话扰乱他的心神。 “你说跟你有什么不好!哪里都不好!” “李晔,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这喜欢不过是因为猎奇心态而已,我都明确跟你说了,你我不是同路人,可你依旧只按着自己的心意不顾我的意愿强行将我当做菟丝子般对待,真是令我恶心至极。” 这话气得李晔险些吐血,他是真不懂,“这谢元驹不过是一个低贱的仆从,你跟他又有什么好,他能给你什么。你跟着我,要什么没有,我答应你,大爱苍生我也答应你。” “你听不懂人话吗?直白点说,你喜欢我,关我屁事。” “你!那你可别怪我了!” “怎么,你的下属都死在外头了,你还有人接应不成?” “这是你自找的,我本来想...” “你想什么想,想都不要想。” 话赶话,一句顶着一句,李晔的眼眶都气红了。 谢元驹眉头也是皱了起来,看出她的故意,心头却不见几分高兴,他侧眸,“别跟他废话了。” 谢妙旋嗯了一声,拖着剧痛的小腿,在他身后左躲右藏,不消片刻脸上出了薄汗,气喘如牛。 她本来脚底板就受了伤,不过是草草包扎,方才又被李晔用石子打在小腿肚,刚好也是那只脚,其实早就痛得不行。 但她忍着没有吭声,可动作间却很是吃力,渐渐迟缓起来,心中想着自己要不还是躲出去山洞好了,免得影响谢元驹发挥。 “抱紧。”耳边一声低沉命令,腿上一紧,视线陡然拔高。 她有些慌乱地扶住谢元驹的半边肩膀,整个人就这样被他单臂抱在了手上。 跟抱着稚童一般。 第九十九章 抱着打 “你这样...” 她惊呼,她这样会拖累,“会影响你...” 湿热的气息吹在谢元驹耳畔,他打断她,嗓音坚定,“不会影响。” 谢妙旋沉默注视战况,发现他就这样将她抱着后,不用顾及身后,动作反而更加流畅了,再出手之时,动作大开大合,招招都有破空声。 猛然才想起,谢元驹力拔千钧的天赋来。 谢妙旋还是极力将自己的身子压得很低,整个人如柳絮一般轻轻伏在他肩头,双腿夹在他侧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让自己影响他的动作。 两人亲密无间的姿态惹得李晔更加气恼,他大声怒吼,“谢妙旋!你那么死心塌地信任他,你可知他的来历不明,他的身份来历,包括十三岁之前的经历就连我都查不到,他根本不会是你以为的那么简单!小心你的信任错付给别有用心之人。” 谢妙旋感觉到谢元驹的身子明显一僵,提刀的手都凝滞了一瞬,她微侧抬起身子,反讽李晔,“关你屁事,就算他别有用心,那他也比你懂得尊重人,你也配跟他相提并论。” 此话一出,着实将李晔气得不轻。 他双指在手中一搓,发出一声尖啸。 不多时,地面就发出轰隆的震颤,谢妙旋瞳孔一缩。 糟糕,是大队人骑马而来了,听这声音,起码得有上千人。 谢元驹带着她独自应付李晔还算游刃有余,但若是还要加上千军万马,怕是不敌。 她在谢元驹耳侧低语道,“不要管他了,他的命不值得我们拿命硬拼,我们撤。” 谢元驹微不可查的点点头,手中长刀投掷出去,阻了李晔一下,整个人朝着洞口疾退。 而谢妙旋腰间的另外一把长刀顺势就被他抽出拿在手中。 “想跑?晚了!” 李晔在后头阴阴一笑,脸色都扭曲了,卓绝俊脸上满是戾气。 巨大的雨幕遮住视线,谢妙旋趴在他肩头努力辨认方位,大队人马轰隆隆从西北方向而来,她提醒,“往东走。” 谢元驹脚尖一转。 身后尖啸不断,声音长短变换,似乎在调度那些人马。 谢妙旋能评断出来,谢元驹天生神力,但轻功略微差一些,大队人马在逼近的同时,李晔在后头紧跟不断,双方距离会在半刻钟后不断缩短。 谢妙旋简直都要被追出大火,心头怒火炙热,李晔这样紧追不舍,说到底是真的爱她爱得不行?她看不是,他更像是偏执到疯魔,跟自己较劲。 “疯子。”她无语。 咻一声。 爆鸣在后头传来。 谢妙旋脑袋在谢元驹的肩头,将李晔的动作看得清楚,他腕间竟然藏着一副袖珍弩箭。 “小心!” 谢元驹右脚狠狠一踏地面,身子猛地原地起跳,躲过了后头的冷箭。 咻咻咻。 李晔的冷箭还在不停,最后一下终是让谢元驹向前奔跑的动作慢了下来,叫他追了上来。 两人再度交手,激烈的刀枪交锋,滋滋火花在空中爆开,显然是打出了真火,也都使出了全力。 双方身上都已经见了血,身上的血口子也越来越多,谢元驹浓密睫毛上汗水和雨水混杂,他一刀砍在李晔肩头带起的血花洒了他一脸,也洒了在谢妙旋的侧脸。 她看到有一滴血珠砸进他眼眶,带起一片赤红。 谢元驹甩头,想把满脸的污秽抖落,一只嫩白小手快速在他脸上扫过,他视线顿时清明几分。 是谢妙旋替她擦去了脸上的污渍。 而谢妙旋心中焦急更甚,瞧见后头的大批追兵也赶到了。 那些人个个目光冷沉,身上的气势惊人,显然个个好手。 “元驹,放下我,你先走,李晔不会伤我的。” 见情况不妙,谢妙旋想要他放下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可谢元驹大手牢牢扣在她臀下,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和李晔交手,这意思很明显,是不愿意放手的。 焦灼之下,很快,两人就被大队人马团团围住,东南西北所有方位被封住。 “殿下!” 马上的一人抱拳朝着李晔叩首,另有一人跳下马,让出坐骑,李晔旋身就坐了上去。 “杀了他!小心别伤到她。” 随着李晔指尖所指,所有人都收到他的命令。 “是!” 无数的刀枪剑戟朝着谢元驹攻来,巧妙地避开了谢妙旋趴在谢元驹肩头的半边身子。 突刺,横枪,各种交锋,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谢元驹巨力惊人,长刀斜挑之下扫落好几人下马来,他想要将谢妙旋推上一个空着的马背,却立刻又有人填补上空缺,将他的动作阻拦住,迫使他不断后退。 被围拢的包围圈不断缩小,这些人在李晔的指挥下个个悍不畏死,即使同伴落在马蹄下,眼睛也不眨地直接在这方寸之地将躲闪不及的自家人踏马践踏。 满地尸身很快被践踏成泥,这一圈地面全是红彤彤的血溪,大雨滂沱也无法冲刷掉刺鼻的腥臭。 这种不要命的打法。 谢妙旋实在没有忍住大骂,“李晔,你丧心病狂。” “哈哈哈。”李晔大笑,还有闲情逸致欣赏她脸上的嗔怒。 然后脸色突然一阴,“你若真的是菩萨心肠,不如让他束手就擒。” “去你的,你这样不在意他们生死,就不怕底下人寒心么。” “他们不劳你费心,你还是多看看我。”他扬声,“今日死在这里的,全家封赏!” 随着他一声令下,谢妙旋明显注意到这些人动作更加凌厉。 时间拉长,谢元驹巨力惊人,面对这么多人的围攻,仍然不落下风,可终究双拳难敌四手,手中长刀很快就出现了豁口,他力道随着都收敛了几分,显然被压制着了。 她举目一看,前后左右更是还有黑压压一圈人。 又一柄长枪刺过来的时候,谢妙旋突然伸手,那人吓了一跳,要是这一下扎实了,谢妙旋的手非废了不可,他想要收势却来不及,长枪红缨被谢妙旋抓住。 心中发狠之下,谢妙旋猛地将这长枪夺了过来,她在谢元驹肩头借力发力,谢元驹脚下不动分毫,甚至极为默契地将她一送一拉,还能分心配合着她夺得了长枪。 她将抢来的长枪丢给谢元驹。 “接着。” 谢元驹长刀朝着人群一扔,反手抓住她投来的长枪。 他最擅长的武器本就是长枪,得了长枪在手,横扫之下很快包围圈被打开了一些。 谢妙旋重重喘息了一下,有些力竭,方才那一下,似乎将她的手臂拉伤了,两条臂膀抖得不行。 “让开!你们压阵!” 李晔突然吩咐,又是他主力缠斗谢元驹,旁边的人都替他辅助,将伤害全部接了下去。 越打,李晔的动作越顺畅。 越打,谢元驹身上的伤口越多。 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李晔瞅准一个空档,长枪猛地挑刺在谢元驹另外一边腰侧。 哗啦一声,划开谢元驹右边身子留下长长一道狰狞伤口。 血肉翻飞之下,那血溅了谢妙旋满脸,她只觉得脑中轰鸣了一声。 这样下去不行。 李晔的武功不俗,谢元驹若是与他单挑,他自然不是对手,可他现在抱着她本就吃亏两分,四周的人马又源源不绝,好似杀不绝。 再打下去,局势只怕更糟。 谢元驹撑不住,会死在这里。 谢妙旋一双眼珠子四处转动,在心中想着办法,竟一时觉得无解。 李晔缠着谢元驹正面相撞一击的时候,突然横出另一长刀朝着谢元驹后心砍去。 谢妙旋不敢让他分心,猛地伸腿将挡住长刀砍来的方位,咔嚓一下那刀就结实砍在她腿上。 “啊。”她咬着牙,还是没有忍住轻呼出声。 大腿连着小腿位置,一道深可见骨的哔哔流血。 李晔看到,气得啪一巴掌甩在身旁的人脸上。 “瞎了你的狗眼!” 方才用刀那人被这一巴掌打在脸上,险些摔下马去。 谢元驹侧头,就看到谢妙旋惨白着一张脸伏在他肩头低喘。 她嘴唇翕动,“别怕,大不了我陪你一起死。” 少女本就苍白的脸上绽放一朵无畏笑容,紧紧咬着下唇,眼神透着坚定。 眼底淡淡情愫无遮无拦直直映入他的心底。 谢元驹人一抖,脊梁似有电流划过,钻心的痒。 他嗓音暗哑,“你不能死,我不会让你死。” 他侧回头的时候,谢妙旋只看到他瞳仁之中似乎出现幽蓝重光。 突然,他朝着虚空大声道,“还不出来!” 谢妙旋有些茫然的望着他侧脸,不明所以,他在叫谁?摇人?谁?人在哪里? 脑子里问号满满,寂寥夜色中忽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另外一波人马。 像是落叶一般,飘飘然闪现出来。 阙思带人出现的时候,犹如鬼魅暗影,他从后方飞身而起,啪啪啪踩着马背上的人头,第一个就冲到了包围圈中。 “属下来迟!” 谢妙旋怔愣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阙思,抬眸的时候就看到李晔的人马被反向一圈围拢在一个新的包围圈中。 四周的喊杀声震天,刀光剑影之中她表情慢慢冷了下来。 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中碎裂开来。 第一百章 心变 谢元驹他..... 他究竟真的只是谢元驹吗。 很快,场中情势逆转。 等谢妙旋回过神的时候,李晔就被下属围在中间,看样子是要准备突围后撤。 “殿下!来者不善,我们的人支撑不了太久了,我们为殿下掩护,殿下快走!” 李晔咬牙切齿地盯了谢妙旋一眼,视线如有温度般落在她身上,“这次就算了,下次不会让你再跑出我的手掌心,且小心你身边人,把命给我守住了等我。” 谢妙旋回他的只有冷冷一个冰刀子,再朝他竖起中指。 李晔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也看得出来其中的蔑视之意,他舔舔后槽牙,脸上再无早先的儒雅和煦半分,全是森冷。 雨势渐收,谢元驹带着人重新找了地方,打扫一番后,升起火堆驱散了寒意。 谢妙旋整个人晕晕痛痛,咬着牙强撑着没有让自己昏迷。 混混沌沌间,似乎听到有人声音压得很低的交谈声。 “阙思,主公这次不顾劝阻要去什么桑洲郭县,你是知道的吧?” “你怎么可以不加以劝阻!这谢氏女郎当真是个麻烦,主公屡次为她深陷险境,这次更是差点连命都搭上,谢齐的救命之恩早在主公替她扫清诸多障碍的时候还清了,这谢氏女究竟还要痴缠主公多久!若是主公还这样执迷不悟下去,他自己的业何时去谋!” “我看这谢氏女不是省油的灯,观她做的桩桩件件,更是有通天的野望,你我不能再这样放任下去了!主公这是在自毁长城。” “我在跟你说话,你听没有听到,当真以为自己是哑巴不成,你不吭声,就可以不管不顾了吗,你可别忘了你身上的责任!” 喋喋不休这人,谢妙旋听出好似有几分年纪,声线陌生,她以前没有听过,然后就是一声沉闷,“知道了。” 这声线跟方才第一个来援救谢元驹的人声音一致。 她抬眸四下张望,并没有发现声音来源,遂低头不语。 当谢元驹拿着伤药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她抱着自己的手臂,浑身湿透靠在大石头上一脸迷蒙。 雪白脸上僵青得吓人,小小身子缩成一团,身上到处血淋淋的,头发丝都滴落着浅淡绯色。 像是受伤的小兽躲在角落独自舔舔着自己的伤口。 他的心像是被人猛然攥紧,脚步一顿,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你来啦。” 他高大影子盖在面前,谢妙旋虚弱抬头,看着他慢慢蹲下身子,用匕首将自己腿上的残布小心翼翼割开。 “我给你处理一下腿上的伤。”他声音哑得不像话。 她低低应了一声,垂眸,“嗯。” 他几乎是将她整条右腿从大腿根到脚掌上的裤腿鞋袜都脱了去。 入目从上到下青痕交紫,血肉翻飞下鲜血淋漓,映衬在细腻白肉上,莫名摄人,让他心底悚然涌上一股凌虐美感。 捏在手心的滑腻差点恍花他的眼睛。 她低头瞧着,漫不经心扯出一个笑来。 今日她这条右腿真是伤痕累累,先是脚掌被刺穿,后是小腿被李晔用石子击伤,最后还替谢元驹挡了一刀,整个血糊糊的,只有失去知觉的钝钝麻痛。 她见他久久没有动作,问道,“看起来很吓人?” “不是,疼么。” 他拿出取出药粉仔细涂抹在每一处伤口,又用白布缠紧。大手停留在她小腿处时重时轻地揉开大片瘀血。 谢妙旋盯着他的发旋,鼻头一酸,差点被他一句疼么问得落下泪来。 她从来到这方世界开始,就一直在不断打起精神,即使习武磨到手破都没有放松过对自己的严格要求。 她眨了眨眼,逼回眼眶湿润,想到她们两人从戒备猜忌到互相信任,她隐约产生的好感,她心中有数的。 在处理完了谢氏族人替原身报仇之后,找到一处大后方,慢慢布局猥琐发育。 等能撑起一片天后,早在心里为他将来定了目标,要替他谋划大将军,甚至封侯拜相。 每一步的动作都没有瞒着他,一直以为,以他内秀,心里应该是清楚知道的,两人最终会在这乱世闯出属于自己的天地。 她是固执的,也是骄傲的,心底带着自得就想着到了那日达成心中所愿后,他必然是能同谢父临终所言那样,和她成为互相扶持站稳脚跟之人。 在她心里早就将两人的未来谋划都关联在了一起。 她以为谁都会离开她,只有他不会。 明明到了郭县,就要有阶段性成功的时候… 只要到了郭县,她们有了安身地,就可以正式拜堂,也给他一个名分。 可如今看来,她看了一眼散在四周形成警戒保护背对着她们的人群,嘴角含着讥讽。 想来,这些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 聪慧如她,怎么看不出来,他的身份不简单,方才那交谈声也是故意让她听到的,让她识趣点知难而退。 而他,隐瞒得这么好,她都被他看似死心塌地的追随蒙骗了去。 若是她想继续心中所愿,两人必然走向两个极端。 现在夜已经深了,幕天席地吹来的寒风带着雨后泥土腥气。 整条腿都被处置得很妥帖,谢妙旋感觉到腿上的知觉开始缓慢恢复。 谢元驹半蹲着身子,掌心有一个瓷瓶,“这瓶药是上好的生肌散,等伤口结痂之后敷上,不会留下疤痕的。” “嗯,多谢。” 谢元驹看着她冷沉的眸子,方才说要跟他一同赴死的那股热情早已经消散无踪迹。 他蹙眉,当下有些不解她的情绪怎么突然就变了天。 转瞬像是想到什么,想要开口,深目紧紧盯着少女眼睛,视线才对上,就见她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压了压心头的话,转身又去拿了干净的衣裳过来。 追随他来的这一批人都是男子,身上衣服脱下来拧拧,火堆烤烤,不多时也就差不多干了。 所以这边没有女子备用衣裳,只有一套用油布包着的他的衣服可以给她换。 可等他再过来之时,少女脸颊通红呓语不断,脸上都是冷汗,显然是高热了起来。 他一惊,将手轻拍拍了她的脸颊,唤道,“女郎,女郎...” 谢妙旋眼皮重得不行,勉力睁开眼,眼睛梭巡看到他手中的衣服,顿时了然他要干嘛,可她有些撑不住了,手麻脚痛的。 她低低说,“你替我换了吧,咳咳。” 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替她换衣服了,一事不烦二主。 然后就又闭上了眼,准备任由自己的思绪慢慢下沉,陷入混沌。 可脚上的剧痛阵阵,让她放松的心神时不时被拖拽一下,昏迷得也不安心。 迷迷蒙蒙间,感觉到有人将她抱起走到一处,然后湿冷的衣物被剥离开身体,湿衣服离开身体的那一瞬,她猛地又打了一个寒颤,喉咙里痒得出奇,重重咳嗽几下,干燥的衣料就迅速包裹在她身上。 黏腻稠湿消散。 “这是我的衣裳,有些大,先将就穿着。” 鼻尖还是充斥着浓重血腥,脑海里头有个画面闪现,是他满身的血污,腰间横亘着巨大伤口,她狠狠掐了一下掌心,开口道,“你...你身上血腥好重,赶紧去处理一下吧。” 可能过了片刻,也可能过了很久,谢妙旋觉得自己忽冷忽热的,喉咙似有火烧,觉得自己张嘴似乎能喷出火来,从头到脚哪里都不舒服,灵魂都有些飘散在半空。 口腔里有温热水液滑入,消解了几分难受。 她人被横抱在一个温热的胸膛之中,脸颊贴着,耳朵里听到有力的心跳声,身体也很快暖和起来,有越来越热的趋势,她想挣扎,被他牢牢按住。 耳朵底下胸腔震动,“发发汗,好得快。” 她听到自己问,“谢元驹,你叫什么?” “......季赫廷,字淮之。” “哦,挺好听的名字。” 干燥的大手抚过她的额头,脸颊,似鹅毛扫过,酥酥麻麻。 “睡吧,你累了,有我在。”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回到了熟悉的马车之中。 厚实的毛毯盖在自己身上,她撑起身子,凝神听外头动静。 “到郭县了,到郭县了!” 是谢霄喜笑颜开的声音。 “我们不进城,所有人分批次进入谢氏庄园,禁止喧哗,不要引起城中百姓注意。” 这是谢元驹,哦不对,是季赫廷恢复往日温润的清朗声音。 间或夹杂着一些嘈杂压抑的笑声,嗡嗡嘤嘤的,饱含像是初见明月的欣喜。 她握了握拳头,手臂有些撕裂的疼痛,却明显感觉自己内力回来了一些,心头的巨石落地。 还好,还好。她没有真的废了。 不多时,马车一停,有人撩开车帘进了来。 “你醒了!” “嗯,没事了。”她回。 贺轻澈有些怨怪地瞪了她一眼,“没想到,我这个红颜祸水竟然还比不过你,那李晔眼瞎了不成,不捉我,捉你。” 她眼眸流转,顾盼生辉,一张俏脸愣是让沉闷的车厢都亮了起来。 谢妙旋闷闷一笑,扯动伤口,忍不住低咳。 “还有心情笑,看来是真的没事了。” 第一百零一章 抵达 贺轻澈将马车之中的桌板移到她面前,摆上一碗肉粥,“快吃,等下我们就可以入新的谢氏庄园了,谢元驹买了一片山头,连着山头四周的良田还有几大片。终于有了安稳日子可以过了,等安顿好了,你就给我静静养伤。你不知道,谢元驹抱着你回来的时候你的脸色有多吓人。” 谢妙旋听着她絮絮叨叨,无力抬手,也懒得动手,就躺着指挥她,“好姐姐,手痛得很,你喂我吃吧。” “呸,谁是你姐姐。没事乱认什么亲。”贺轻澈骂了她一句。 谢妙旋也不恼,她记得昏迷之前谢元驹说给她穿的是他的衣裳,但现在身上早就换成了裙子,便问,“我昏睡了几日?身上这件衣裳是你换的么。” 对面人喂食的动作顿住,勺子里的肉粥停在半空,香气四溢勾起她肚子里馋虫。 贺轻澈的声音陡然低了两度,“我倒是想替你换衣裳,可那谢元驹不知道抽得哪门子疯,这五日都不让人近你的身,你每日汗湿的衣服都是他亲手替你换的。” “谢霄那个白痴,还高兴得不得了,每天笑得跟在地上捡了金子似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和谢元驹的关系。女儿家的清白他都不知道维护一二。” 谢妙旋闻言哦了一声,身子微微前倾,伸出脑袋脑袋,主动地一口吞下面前的肉粥。 嘴里含糊不清,“江湖儿女,不用介意这些条条框框,如今我的身份也早就不是闺阁女子,身后还有这么多人等着我去庇护,与其担心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将心思放到正事上去。” “往后,轻澈也不用在意这些陈规,想怎么活就怎么活,一切都有我替你扛着。” 想怎么活,就怎么活么。 贺轻澈目光幽幽地看着少女吃的津津有味,一口一口塞得鼓鼓的脸颊,眼底眸光闪动。 吃饱喝足,谢妙旋舒坦了不少。 一阵冷风吹入,又有人撩开了车帘。 季赫廷站在外头,完全无视里头的贺轻澈,眼神精准落在谢妙旋脸上,见她脸色血色充盈起来,眉头也舒展开来,嗓音清润,“人都安顿好了,我来抱你下去。” 贺轻澈哼了一声,看也不看他一眼,摔摔打打的下了马车。 谢妙旋失笑,这娇小姐脾气。 朝外头站着的季赫廷点点头,“我也好了,有劳。” 她客客气气温温和和,结果他却变了脸色,脸上的温柔好似被风吹散。 等马车帘子落下,他就蹲在她面前,两手插入她肩头膝窝将她轻松抱起之时,脸色阴沉得能滴水。 谢妙旋看着他翻脸跟翻书一样,不由喟叹,这般喜怒形于色,当真不像他往日作风。 他抱着她走在庄园的头上,谢妙旋空出心神打量四周。 郭县提前让他过来安排,果然是很让人放心的。 四处井然有序的各司其职,忙的热火朝天。 此处未来大本营选址依山傍水,背靠一整片连绵山丘,能瞧见的山脚都种着各种果树,还有农家常用的编制用的竹林丛和建房所用的各种树木。 良田成扇形环绕着山丘,在山丘中心山脚下是高高围墙遮掩的房屋,里头的屋檐透过围墙还能隐约瞧见一些。 那门头高挂龙飞凤舞谢氏二字。 好家伙,这么短的时间,连门牌都安好了。 而在围墙房屋建筑另一头,则是连片着一些低矮的农户,土坯泥瓦,粗粗看去,约莫也有百十间。 “这里地势平坦,多以平原山丘为主,方圆千亩良田全部都买入女郎名下,再往前一些荒地和荒山,县城在距离四十里处。后山后头过去十里地有一韩姓族人聚居在那,都是些世代为农的本分人。” 低沉男音贴着耳朵灌入,谢妙旋仔细记住。 “这里虽不及京郊宽广,可若是将前头荒地全部开垦来,也足够万人在这里自产自足。我来之时,恐会引起县令和当地士族注意,未免动静太大,并没有大动作将那些荒山全部买入,这些往后可徐徐图之。” “女郎带来的人除了部曲外,全部安顿在那些瓦房附近。因加上了那六千余流民,人数太多,目前只能按照男女分开住,女子十多人一院,男子全部就地扎营在旁边空地,是稍显局促些,明日我便安排人划出地来再盖瓦房,一月内尽可够将人安顿好。” 谢妙旋也在心中细细思量着,现在已经入冬,她提前准备的那些物资足够近万人过冬,甚至还有余粮。只要挺到开春后第一波粮食收成,后头的粮食补给就不用她再另外买入。 只是东西不能这么平白给出去,升米恩斗米仇。地需要她仔细梳理一下,将人力充分利用起来换取每个人所需的粮食等。 她自己带来的人倒是好处理,各自都有家当,只要房子盖好了分配下去,按照先前在庄园时的规矩,他们自己就可以立马把日子过起来。 就是流民们需要妥善安置。更不能让他们生乱影响原本的庄户们。 而她从石崇那里得到的巨财原本是打算用来买人练兵,制作武器等军费开支的。 从她离开京都这么久,想来朱贲和各方诸侯肯定有了动作,几方小矛盾冲突肯定也有了,百姓为躲避强征兵必然会出逃一些人,再加上北上流民大部队应该也快到宁城地界了。 后头关于如何安排宁城源源不断的输送流民这件事,该准备起来了。 她头疼的觉得,这巨财都还未花出去,明明她也坐拥大量物资,却又开始有种拮据的感觉了,或许要在充裕的军费开支那里先拿钱出来应急了。 计划总是随着变化不断调整。 将思绪拉回当下,目前她们人马分批次安置好了,动静也尽量收敛了,开头瞒住郭县县令和当地豪绅不成问题。 但这么多人一下子涌入这片地界生活轨迹也会大起来,接下去又是盖房,又是开荒地,必然也隐瞒不了太久,还是要找机会跟这里县令套套近乎。 若是这县令能听她的话最好,若是不听,那也没有继续做下去的必要了。 正边走听他说着关于庄园细节,谢妙旋一心二用,脑子里迅速做出新的规划来。 他大步跨入主院,眼看着就要进门,后头忽然有人大声疾呼。 “女郎女郎,不好了。” 谢妙旋回望,一个部曲带着彭彦衡匆匆而来。 部曲脸上是焦急,彭彦衡则是面含愧色。 她靠在季赫廷怀中,皱着眉头第一句话就是,“以后有事说事,别开头就说不好了。” 听得人心头直跳的,天天这样子,她怕是会得心脏病。 那部曲脚下一个急刹车,连忙应,“是。” “是彭彦衡说有人命关天的大事要与女郎说。” 她遂将眼神看向彭彦衡。 彭彦衡跟着行了一礼,这一路,他是看着谢妙旋怎么将这些难民收拢,又怎么将这些大队人马安全带到了郭县。 更是知道,在到了郭县之后,有了瓦片遮身,看到大片良田。心中有了盼头,所有人是如何的开心。 百姓不管上头的人是男是女,只知道跟着谢妙旋有活路,有饭吃,就愿意死心塌地。 到了这里后,更是看到在谢元驹的吩咐下,部曲们井然有序,先头她带着的那些庄户们如何帮助难民开始安顿,人心安抚的工作落实得既快又稳。 流民丢荒逃难,是连户籍都没了的人无根之人,如今也都不是问题,有人在专门负责登记造册,说是要落户在郭县,成为良民。 这一套连环组合拳下来,人心归顺,连各三姑六婆之间的拌嘴都少了,所有人心中早就已经将女郎的性别忽视,上下归心,都盼望着把日子重新过起来。 精神面貌都大有不同,不再死气沉沉,而是对生活有了新的奔头。 而他也是打心底佩服谢妙旋竟然早就安排好了这些,一切都井井有条的开始着,他心中早将自己的位置摆在门客上,只等着有机会为谢妙旋效劳,报答她救命之恩。 只是他阿父,害,着实让他头痛。 上次女郎将他阿父敲昏,等阿父醒来,后来她曾单独见过他阿父一回,两人当着他的面,将往后如何重新建立书院之事说开了。 他阿父安分了这一路,也在积极养伤。 只是到了这里,四处观望半天后,哈哈大笑一阵后,就不知道为何突然又发了脾气,非要吵着要见女郎。 他苦劝无果,只好拜托了人来求见,可部曲们早得了谢元驹命令,近日不得让任何事搅扰了女郎修养。 可他阿父却说着,“那谢元驹与女郎不是一路人,一个山头怎么可以有两个霸王,我今日一定要见到女郎。” 还说,“我资质浅薄,女郎有宏图大志,我要引荐自家师兄来担任山长位置。” 其实作为儿子,他心里知道,哪怕他阿父着急,其实也不着急着一时,他是担忧女郎的安危。 谢元驹的命令在部曲之中分量太重了,隐隐有种盖过女郎的势头。 第一百零二章 季赫廷的身世 女郎被挟持之事没有让底下的百姓们知道,但他和阿父却是知道的,是以阿父忍了一路,到了这里还没有得到女郎传召,心中不安心而已。 所以才吵嚷着说病痛发作,命不久矣借机见女郎。 等他人到了这里了,女郎问他,“怎么了,可是先生有事?” 他总不好当着谢元驹的面开口说这些话。 正主面前说人坏话,他没那厚脸皮。 谢妙旋见他支吾半天,额头都冒出汗了,一副脚趾抠地的尴尬样,突然福至心灵。 “是我之过,我受伤多日让先生担心了吧,容我休整一番,今晚彦衡便带着先生来同我一道进食吧。” “打搅女郎静养是我的不是,我这就回去告知阿父这个消息,还请女郎保重身体。” “嗯。” 彭彦衡这才如蒙大赦,心满意足地退下。 走之前目光隐晦地在谢元驹身上打量了一番,隐约觉得,当女郎在场的时候,谢元驹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 整个人的气势都在有意收敛着。 他心怀疑虑退下之时,暗想,若是谢元驹甘愿一直这样,或许并不会像阿父说的那样,对女郎构成威胁,这等将才是女郎的左膀右臂的话,岂不是如虎添翼。 他自然也知道谢元驹名头上挂着的是谢妙旋夫朗的名头,可自古一家之主,自古只能有一人,他和阿父的命是女郎救下的,天然是站在谢妙旋这头的。 转念又一想,这几日见到谢元驹行事雷厉风行,手段狠厉地解决了流民之中的几起纠纷,又觉得这等潜龙在渊的人物,怕是很难会屈居人下。 他心中想的如何天花乱坠,谢妙旋是半点不知道的。 等她被安稳放到榻上的时候,季赫廷担心她冷,贴心的找来毛毯盖在她腰身以下位置。 又给自己搬来一个矮凳坐在她下首位置,明显没有离开的打算。 那似乎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的样子,让谢妙旋不由得将目光投到他身上。 她目光带着疑惑,看了他半晌,旋即了然,“赫廷是要离开了吗?可是要与我告别?” 季赫廷紧紧锁住她的眼底,发现她眼中全是释然洒脱,放在膝头的手不自觉缓缓捏成拳,磨得圆润的指尖愣是在大力下将掌心刺破都浑然不觉。 谢妙旋抻了抻自己有些发麻的手臂,调整好坐姿,准备和他好好聊聊。 她们两人一度谈婚论嫁,大家心照不宣地配合默契,若是真的要分开,有些事情还是说开了好。 醒来到现在,她也想通了许多。 如果他一直这样,是她的人,对她来说自然是好事。有他在身边许多事都不用她劳心劳力,她轻松不老少,在他协助之下什么事都事半功倍。 可她并不像李晔,有强扭吃瓜的习惯,他有宏图大志,能和平分开,最好和平分开。 谁人心中没有隐秘,他自然也没有必要跟她全部坦白的理由,毕竟她的来历也没有打算与他分享。 况且先前原身对他真的称不上好,甚至是态度非常的恶劣,她跟他关系缓和的时间算来也不过是区区小半年而已,她就当他没有合适时间和机会同她细说好了。 他的身份不简单,京都乱局不断提前又提前,打乱她原本定下的时间计划数次,这其中或许都有他的手笔。 那井然有序能将邵幽王的精卫打退的队伍,那夜看似无意实则故意让她听到的交谈,她几乎都能猜出来他在谋划的事情。 不外乎就是同她一样,有一争天下的决心。 否则要是做个富家翁他已经唾手可得,再说他不可能看不出来她的韬光养晦,往后大造化自然也是有的,他留在她身边就是,也不用搞得这么神秘兮兮隐藏自己的身份。 做出好聚好散这个决定是她经过深思熟虑的。 她既有称霸天下的决心,骨子里自然也有狠绝的一面。 在猜到这个结果的时候,有一瞬,她是起了杀心的。 在明知道对方能力卓绝,以后很可能会成为敌人,聪明人自然要趁机将人斩杀在摇篮才是最正确的。 做一个自由散人跟天下霸主可不一样,不能光靠仁义善良,要是满脑子都是善良,这样的人真做了高位,对底下人来说那才是灭顶之灾。 不过这杀心也就占了一分,毕竟她现在可打不过他,小命还是人家几次三番救下来的,翻脸的速度太快倒显得她过于无情,再就是心底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还未彻底整理好。 剩下九分就是觉得他跟李烨,朱贲,贺戴三人相比较,心性品格不知道胜他们多少,那些人都能手握重兵成为一方诸侯枭雄,不如让季跟他们去过过招,她现在没有能力去对抗那些庞然大物。 她相信,季赫廷真有能力从虎口夺食的话,从他们嘴里抢下地盘来,要比他们三个人都要做的更好。 治下百姓必然能得善待。 至于他有没有想过杀自己,她相信他没有这种想法,毕竟他要是一开始心存恶念,他都不用动手,任由自己死在几次夺命意外之中就可以。 她与他,最糟糕的不过是,真有一日两人兵戎相见。 但今日讲明白了,往后她也不会有所顾忌。 届时立场不同,各自为政就是。 唯一可惜的就是,等他离开了,她得要埋头勤学苦练武艺了,下次李烨再来找她发疯,她一定要打得他满地找牙,以报当日之仇。 心里有了决断,他又迟迟不开口,一双眼睛就这么看着她,她就主动开口替他破冰,“你不用为难,曾经我对你算不上好,后来事事忙碌,赶着趟的没有停歇时刻,你有精锐部下没有告知我实属正常。我也无意窥探你的隐私,阿父救你这份恩情,你几次救我于危难,早已经还清。” “如今你还能在我重伤之时,替我安排好庄园上下所有事情,算是又替我解了燃眉之急,我心里是感激你的,你要走便走吧,去做你自己的事情便好。” 她每一句洒脱之言听在季赫廷的耳朵里,如同重锤。 要不是情势所迫,他是真的不想让她看到阙思他们的,与他来说太难解释了。 她聪慧,他机敏,两个聪明人之间,不需要对方明说,彼此都懂那份隐而不宣的感觉。 现在窗户纸被她毫不留情地捅破。 他感觉到无形裂痕在他们之间形成,却不知道该怎么修补。 他嘴巴开合,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 要感谢她宽容大度么。 明知道自己到了非走不可的时候,可真的听到她没有半分挽留,半分不提两人之间的纠葛,一颗心像是有人拿着榔锤敲得稀碎,满腔难言苦涩。 他哑着声音,“女郎这是要与我划清界限么。” 谢妙旋意外挑眉,反问,“你说呢?” 他良久沉默,眸中溢满挣扎,就在谢妙旋以为他打算修闭口禅,要坐在这里跟她大眼瞪小眼,看个天荒地老时才颤抖着声线开口,“女郎可想听听我的过去?” 李烨也想跟她说过往,她不乐意听。可季赫廷要是想说,她… “愿闻其详。” 她兴致勃勃,结果等来的又是他一阵无言的沉默。 谢妙旋:“……” 这么难说么? 她更有兴致了呢,也不催他,靠着软榻,等着他理清思绪,边一心二用继续为后头打算查漏补缺。 “前朝末帝有一倾国公主名为长乐…” 谢妙旋回神,这开头,令人有不祥预感。 “公主与当朝太傅之子从小青梅竹马,满心期待长成后嫁给他为妻,就在她初长成名动京都之时,叛王李琮夺了公主阿父的皇位。” 好了,谢妙旋确定这个故事肯定不会太美好了。 他脸上的悲伤难过也给了她答案。 “叛王嫡长子李伋觊觎公主多年,一朝的太子位便构陷太傅之子谋逆,全族株连。公主国破,更不愿看到心爱之人深陷囹圄要自戕,被李伋救下,将她锁在了一处无人知道之地,公主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惨死大狱,还要被迫伺候篡夺她父皇位的乱臣贼子,心中恨意滔天。遂以己身为饵誓要拉李伋一同赴死,却不料,还未等到弄死李伋,她却先查出了身孕。” “有了孩子,李伋高兴不已,以为公主会为了孩子不再做伤人伤己的事。结果却得知公主私下打胎多次,李伋大怒,将公主捆缚手脚,如笼中兽豢养直到生下腹中胎儿。” 他话音停了一瞬,高大身影都抖了一下,谢妙旋立即明白这孩子应该就是他自己了,实在不忍看他陷入往昔的痛苦,她说,“别说了…” 有的人说往事,轻松自然,巴不得让人知道,如李烨。 有的人说往事,却像撕开旧日伤疤,痛得鲜血淋漓,不堪回首,如他。 他作为前朝公主和当朝太子的孩子,最后却沦落街头差点饿死被谢爹救下…… 这等身世不容于世,其中曲折,难怪他方才那么不想说了。她光是代入一下,就觉得压抑非常,头皮发麻。 第一把零三章 分道扬镳 他摇摇头,心里有个隐隐念头,总觉得自己若是在离开前没有将这些交代给她知道清楚,会有让他不能承受的后果。 基于这种直觉,即使是自己亲手解开疮疤,也在所不惜。 说他腹黑也好,说他无耻也罢,他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坚定开口,“后来....公主疯了,先是识不得人,再是连自己是谁也忘了,可唯独,公主记得这个孩子。” 谢妙旋以为即将迎来一个失忆母亲对孩子的天性母爱,让他能在暗无光亮的童年有一缕喘息空间的时候。 他却说,“公主什么都忘了,唯独记得这个孩子是孽障,这恨太过深刻,深入骨髓。” “在公主的内心深处,既恨孩子的生父一家反叛夺了自家江山,更恨孩子生父为了得到自己,害死她的心爱之人。公主每日都在想方设法想要弄死襁褓之中的孩子,幸而李伋留着看守的人每每察觉,这孩子命硬愣是活了下来,却逃不掉日复一日的虐打。” 谢妙旋没有问,生父为什么不将孩子抱走,哪怕是交予下人抚育,偏偏要留着继续刺激公主。 答案藏在他的泣血中,因为公主什么都忘了,唯独记得这个孩子,这就是这个孩子对生父来说,最大的价值。 季赫廷的脸色难看极了。 滴答,有一滴血从他手心滑落。 地上氤氲出一团血渍。 谢妙旋一惊,连忙抓起他的手,掰开他掌心,满手的血。 皱眉掏出帕子,按在他掌心,只当他是因为旧事重提心中激荡,所以才没有忍住自伤。 心说别自虐啊,嘴上柔声问,“那李伋......后来可有一丝一毫的悔恨?” 公主的结局已经是可见的,可难道李伋就真的对这个心爱女人生下来的孩子没有半分的心软或是疼爱吗。 “他?” 她将帕子折叠系起来起来,打了一个结,并按住他的手心,暂时没有放开。 季赫廷贪恋着掌心的温柔,心中那股腾升戾气突然被她这一按,消散了许多。 原本紧蹙的眉头放松了几分。 他声音也落回往日温和的弧线,“公主生下这个孩子后逐渐疯魔,李伋极度厌憎这个孩子,比之公主更甚。他以为这个孩子出生能够让公主爱上自己,结果这个孩子反而加大了公主对他的仇恨。他恨这孩子不仅没有让公主回心转意,也恨他害得公主陷入痴魔,觉得他没有利用价值,将他丢到暗营去了。” 谢妙旋简直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源自父母的伤害,终其一生,都是很难治愈的。 这两人,皇朝更迭,前朝不能说完成没有过失,末帝也不是一个好皇帝,被臣下窃国实属咎由自取。 那李伋后来对公主的强取豪夺,滥杀无辜,不当人非要做畜生,生生将公主折磨疯魔,又这么对待亲儿,对亲子的极近冷血。 这种人不配为父,简直不配为人。 比起公主也是受害者的情有可原,李伋恶劣的简直人神共愤。 这是爱吗,这是变态。 他要是还活着,叫她看到,非追杀他,不砍他个七零八落不罢手。 而那公主,她确实很可怜,生下季赫廷也非她所愿,可孩子更是无辜,他们大人之间的纠葛真不能怪得孩子的头上,不求她能替自己的孩子撑起一片天,只说她只要是冷漠相对就可以,但她却对更为弱小的季赫廷欺凌打骂。 谢妙旋相信,期间她肯定有清醒的时候,可是她后来做的事情和李伋也差不多了。 可怜季赫廷摊上了这么两个父母,简直是投胎的时候得罪了孟婆。 “后来这个孩子是怎么逃出去的?”她也不点破孩子这个称呼,好似他也只是一个客观的局外人,就着这个称呼跟他说着。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不提这个孩子的真实名字。 “末帝只得公主一人,这个孩子便成了前朝唯一的血脉,前朝皇室中人,有不少都希望能复辟汉室,这些暗中荟聚在了一起,无论是出于什么本心,他们最后一致决定救出这个身体里留着前朝汉室和当今齐室血脉的孩子,共同奉为主人。” “于是这些人分布四处,形成一张大网,渐渐渗透了齐室,在一次时机成熟之时,他们筹谋了一场大火,将这个孩子趁机救了出去。那火几乎烧毁了整个东宫。” “自此,李伋身为太子私自扣押前朝公主的事情终于瞒不住了,这事惊动了当时在位的李琮,他不允许自己报以期望的太子有这等污点,齐室的江山绝对不能有汉室的人再来搅合,于是他下令,禁军和锦衣卫倾巢而动追杀这个孩子。” 他手上的伤口不再出血了,谢妙旋便没有再继续捂着。 反倒是她自己的腿有些麻了,她轻轻捶了捶自己腿。 听着他低沉嗓音继续在说着, “前朝的人一直保护着这个孩子逃亡,却不是皇帝的对手,这期间有人生了悔意,几次出卖他们藏身之地,无数次的死里逃生,直到中心的下属全部死绝。唯余下最后一个老奴带着幼主逃亡,两人风餐露宿,泥垢抹面,比那乞丐还似乞丐,竟然侥幸躲过了追杀。两年后,老奴将幼主一路带到了偏远的南蛮之地后,生机耗尽,便也去了。” “那时,这孩子十三岁。他身边早就没有了人能护在他左右。” “南海郡的冬天没有京都冷,可那年似乎天都看不下去了,从来没有下雪的南海郡罕见下了大雪,他想,这该是上天也看不过他身上的污秽血脉,他期待着被大雪掩埋,至少死的时候,干干净净。” “若不是有一善心家主看他可怜收留了他,他早就死在了大雪纷纷的街头” 谢妙旋不由的将自己带入这种情景之中,想要知道这个孩子心中所想。 若是自己是这个孩子..... 想了想后,她道,“你是怎么想的呢?” “李伋死的太便宜他了,他要是还活在世上,我支持你向他讨回公道,甚至是要他命都是他欠你的,但他偏偏死了。人死如灯灭。” “你方才也说,前朝那些同奉幼主的前朝之人的心也是不齐的,他们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后来找到你,可有说要你做些什么?” 她不想他沉溺在过去的回忆中太久,还是多看看未来吧。 她的话几乎要刨根问底,但谢妙旋却问得很是坦然。 她与他之间,很多事情还是问清楚讲明白比较好,要是他不愿意说,那也没关系,至少她开口问了。 她也不觉得自己这样子问有什么问题,与其大家都在猜猜猜,还不如直接将心里头要说的要问得搞个清楚明白。 回答还是不回答是他的自由。 季赫廷这次沉默了很久,心中斟酌着该如何说才比较合适,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现在我手上的人,军营,朝堂,各方势力都有,其中不图回报的......很难说都是。不过至少目前大家的意愿都是一致的,就是推翻齐室王朝。” 谢妙旋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明白了。 现在围在他身边的人虽然各有心里的小算盘,但目前还有一个大萝卜在前头吊着,在没有解决掉这个问题之前,人心还是齐整的。 而季赫廷不是傻的。 如果以后双方真的会发生什么利益冲突,他要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就当她没说,但要是他没有,是以她今日也算是变相提醒了他。 至于她的那个你是怎么想的,谢妙旋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他的回答。 反而是他提了一个问题,“女郎,可愿与我一起?” 她一愣,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谁为君?谁为臣?” “我...” 谢妙旋还是没有忍住打断了他,态度突然咄咄逼人起来,“你真有想过吗,你从生下来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一生的各种不平之处,我可以确定地告诉你,我不会为臣,而你,问你的心,真的甘心退居人后吗?” 现实的问题就摆在两人面前,岂能容他说放手就放手呢。 “你我还是分道扬镳,这天下,大家各凭本事,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 季赫廷忍不住有几分焦急,他道,“若我为臣呢。” “你真的能甘心成为我背后的男人?财帛动人,更何况是九五之尊。” “做不到的事别急着下承诺,我不想你多年后后悔,也不想陪你玩这种感情游戏,况且你想退,你身后之人会让你退吗。” “想清楚再做决定吧,” 他的挣扎她看在眼里,懂了他的苦,也理解他的难。 可这些不是她放弃自己人生目标的理由。 世人多艰,将他人苦难因果当做的,进而委屈自己,那才是最傻的事情。 她只想快刀斩乱麻的将刚萌芽的爱情折戟。 其实可以用温和不失礼貌的办法,真是在知道了他的身世之后,也可以利用他的势力成为自己的手中剑。 所有的想法在脑中掠过,她还是选择了本心最想说的话来。 第一百零五章 他走了 不过很快她脸就黑了。 嗐呀,就是骨干人才看起来实在太少,草台班子略显可怜。 上次带千人到此地能如此顺利,一是因为途中皆是流民,就连部曲也个个灰头土脸,脏污满身没有各地官员引起忌惮。二是,没见这么逃荒的,这些官员怕是更加希望他们赶紧走人。三也是他们在宁城太守那里筹了足够的粮食,基本过城不入,不需要进城补给,是以躲过了很多眼睛。 她如今身后再无依靠,在她成长初期,有离戈,季赫廷护佑,现在只能靠自己了,往后要自己立起来了。 首先,先把庄园这边打造成一个坚不可摧的坚实后盾。然后就是开始将部曲转化为兵士。 心中所有详细计划前头在京都无法施展,后头又因为迁徙之故一直颠簸。 现在有了承托地,可以大展拳脚,尽情施展。 是好的开始,实在不必太过感慨。 别看现在这些流民将将安顿好,可后头还有无数的流民准备引入,无事可做整日游手好闲便会生乱,她更不可能一直这么无偿养着,必须要将秩序建立起来,人多越来越多之时,无规矩不成方圆。 所以她的动作需要更快些,再快些了。 等到众人齐齐行礼后,她道,“诸位都这些日子都辛苦了。” 下头的人虽然脸上都有些多日奔波的劳累,但肉眼可见的轻松快乐还是有的。 “听说外头都乱起来了,我们能跟着女郎有了郭县这一安身立命之所,心头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觉得辛苦。” “是啊是啊,咋们带回来的流民们身上原本还戾气冲天,但随着房屋住所分配下去,又在得得知后面还能凭借自己的努力重新把日子过起来后有多兴奋,他们都想要找机会来感谢女郎。” 谢霄和几个部曲头领七嘴八舌的说着。 谢妙旋含笑听完了他们的话,手抬了抬,示意他们听自己说。 “你们都是我信任得过的人,我欲在这乱世谋一地供我们生存,而今后会走到何翻境地,便奋力一搏就是,汝等可愿效忠于吾?” 她面上春风和煦,不是对下人的命令,而是尊重的询问,这是对待谋士心腹才会有的态度。 “愿追随主公。”众人异口同声。 这称呼终于统一起来, 所有人都有些飘飘然,漂浮在空中阁楼的心踏实下来,每个人都充满了干劲。 她今日再不做遮掩,周身上位者的气势越发盛了,软嫩脸上威严初显,要说以前第一眼看到的人下意识要赞一句貌美,想溺于怀中呵护,现在则更多的是令人下意识臣服的威赫。 即使依旧容貌无双,因气质的逐渐改变,让人见之不敢有片刻小觑之心。 “开山容易,守山难,叫你们也是有些话要提前跟你们说,让你们做好心里准备。” “我给大家透个底,往后咋们这里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无规矩不成方圆,在座的各位要同我一起建立起一套可实行的制度起来。” “咋们这里目前虽然以青壮居多,但稚童仍旧不少,书院必须建立起来,凡是五岁至十三岁的都可以进入书院无偿学习,而十三岁以上的,若是愿意,也都可以到书院旁听课程,不要求他们能文成武就,但至少不做个睁眼瞎。即日起,彭先生正式任命为书院山长。” “桑洲有四郡,分别为夷陵郡、东湖郡、湘西郡、汾水郡,每个郡下管辖五个到六个县。夷陵郡下辖五县,郭县只是其中一个县。我们这么多人来到这里,对内对外物理震慑不能少,目前部曲也就六百余人,谢霄。” 她喊道,谢霄恭敬出列, “往后谢霄与我之下,协助我统领部曲,我封你千户,从庄园之中抽调愿意从军的,凑足两曲人。” 谢霄激动应是。 谢妙旋贴心提醒,“这还只是开始,往后只要你做的好,手上的只多不少。但你也要记得,现在我们不宜太过张扬,对外的时候,不到必要时候,往后收拢的部曲越多,越要低调。” 她的目光转向谢霄后头的四人部曲小头领们,“你们四人我封你们为百户,协助谢霄。” 几个小头领也是欣喜不已。 谢妙旋吩咐他们落座,郭县虽然小,但是桑洲很大,目前还不能引起太多眼睛的注视。 “轻澈,我将后勤交给你,且你往后还要随我一道习武,女子当自强,不过我也不会强迫你,你只需要强健体魄,随我一道开太平可不能总是弱不禁风的,不然,以后若遇战事,没有强健的体魄如何急行军。你以后随我一道做简约打扮吧,女郎都爱俏,也不用学我做男子打扮,就是裁剪一些样式利落的衣裳,平时习武和做事方便。” 她微微沉吟,“后勤内务事务繁杂,你现在一人或许会有些吃不消,我给你找了一个帮手,孙宴礼,别看他才十来岁,但是现在为人处世已经有了章法,让他除了学习以外的时间就跟你吧。” 冷不防被谢妙旋点名,贺轻澈有些诧异。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一个女儿身竟然被女郎分配这么重要的后勤内务事情。 心中激荡之下,竟然忘记马上回应。 谢妙旋也不着急,只是微笑地看着她,等着她静静消化掉自己的情绪。 “多谢.....主公看中,轻澈定不辱命。” 她身子微颤,已经抽条拔高的身子比谢妙旋还要高上大半个头了。 谢妙旋扶起她,温声道,“不用怕,也不怕出错,大胆去做,后头有我给你兜底呢。芳姨娘整日绣花,你可以将她拉来陪你一道。” 贺轻澈眸中闪过什么,心头好似有人拿了一把火在烧,滚烫炙热不已,谢妙旋给‘他’极好的过渡的借口,他开始考虑如何名正言顺地开始抛除自己的女子身份,在这片自由的天空下展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来。 望着谢妙旋紧紧握着他的手,他眸中暗芒扫过,可‘她’却有了不该有的想法呢。 “主公....那谢元驹离开了?” 贺轻澈似乎有些为难地左右看了看,突然提了这么一句。 顿时引起听众人的注意,季赫廷走的时候是极低调的,没有惊动任何人,但是架不住今天这样的时候竟然不见他的踪影。 但在座之人都没有敢直接发问的,这毕竟是主公的家务事,只能悄悄放在心中。 眼下被贺轻澈提了起来,纷纷都竖起耳朵。 主公作为女子,若是谋大业,现下虽然言之过早,但每个深谋远虑的谋臣都会将这个考量房子心中的。 更何况主公作为女子,他们更担心的是,往后主公嫁人后的归属问题。 作为女子,天然就是男子的附庸,他们作为追随主公的第一代人,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就是悬在头顶的一柄利刃。 谢妙旋看他们个个明明好奇的不行,却有故作低头喝茶掩饰。 特别是彭仲林和彭彦衡两人听到贺轻澈这样问,那眼中的好奇简直都要藏不住,不由得有些失笑。 再扫过去,就发现谢霄的脸色最是难看,季赫廷走的时候没有告诉别人不假,但谢霄作为他手底下成长起来的人,他还是去见了一面的。 即使单纯如谢霄,当时也是大吃一惊,明白里头必然有他不能懂的纠葛,他直肠子一个,不懂老大为什么要走,更不懂老大为何要这样走。 但是老大和主公的事情,却不是他能左右的,听到贺轻澈这么堂而皇之的问出来,一时间心内五味杂陈,觉得往后女郎和老大两人之间或许会走向不同的一条路来,心里头茫然甚多。 谢妙旋也没有隐瞒他们的打算。 如今她的后院之事,不是她一人之事,往后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要给这些人一颗定心丸吃。 她笑着道,“原本我与谢元驹的婚约就是我阿父当年临终定下,他是怕我在他走后没有依托,其实我与谢元驹之间早就提前说好的了,他助我稳妥安居后,我便放他自由。如此而已。” 深里的缘由自不能说,这样轻描淡写地带过便可。 “而我不会嫁人,绝不会改姓他人,成为他人附庸。从前没有这个想法,往后更加不会有,如今我与谢元驹,他完成我与他之间的约定,大家和平分手,各奔前程不过是早就约定好的。你们也不必有所避忌,在我二十岁后,我会主动为自己择婿。” 她谢妙旋既有天下一统,为帝之志,便不会让自己名下所有,变相改姓他人,这是对辅佐她的臣下不负责,也是对支撑她这个‘利益集团’的百姓不负责。 阴阳调合乃人伦所需,至于谁为君,谁为臣,无关男或女,她也不会自讨苦吃找个人来钳制自己。 必要之时,甚至去父留子也是极好的选择。 堂下众人不管心中如何想,谢妙旋已经表态,理智而沉着,于是大家便都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贺轻澈得到这番答案后,满堂就数他的心情最为愉快了。 第一百零六章 县令胡冀 今日过后,三天一次会议的形式便正式延续了下来。 各种条例以极快速度传播下去,下头的百姓不识字,纸张在现在又昂贵非常,谢妙旋交给贺轻澈的办法就是让她找来能说会道的人,以说书的形式在口口相传,用的全是简洁通俗的大白话。 百姓本就爱听八卦,这种方式不仅新颖,更是打通了消息传统的壁垒。 如今正是寒冬,不耕种不秋收的时节。 地里刨食的百姓们虽然前期有谢妙旋的接济,但眼见着米缸日渐空旷,焦虑自然是免不了的。 所以颁布的各项条例很快引起了广泛的主动关注和打听。 百姓们听到说,由女君派发的‘劳役’,管饭管饱不说,不限男女,只要肯干,都可接活。 还都是些相对以前修河铺路,使力较轻松的活劳役’的活计。 清扫大街积雪、砍伐山上树木,建造新的的房屋、修建茅房、修建书院、开发荒地,清理杂草等待来年等等。 还有许多专门针对女性的工作,例如缝补浆洗、制作冬衣、鞋袜等。 根据工种不同,每个活计每月有三十文到一百文不等的补贴!这可是他们这些流民以前是良民都不敢想的好事。 要知道此前他们可从没听说过,做上头派发的任务不仅包吃饭还给月钱的!就这样一家子合计合计,都是逃荒来的,也不管什么男女大防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了事情做,通过自己的劳动而得到的工钱还可以去买冬衣鞋袜,形成了良性循环。 这里头,京郊庄园跟来的那一批庄户们本来都不好意思去跟这些流民转的良民抢事做,毕竟人家都那么可怜了,他们手中都有过冬的粮食。 可架不住派发下去的事情多啊,人手根本不会嫌多,贺轻澈派了人到这些庄户家里头宣传,有人带了头,又是这样的好事,自然也都跟着行动了起来。 贺轻澈的工作能量很强,不仅将人员安排到位,还将谢妙旋的美名在谢氏庄园上下传播的三岁小儿都知道。 他更是在极短的时间弄了很多木材,广发信息找能做木工的人,开了一个小的木工作坊,并贴出告示,木工坊收人!很多人心思浮动,都想进去。 现在学一门手艺,都是爹妈打包送到师父家里先免费给人当牛做马,要想学到师父的手艺,倒交钱不说,也得任师傅打骂,才能学得丁点手艺。 这其中不知道得蹉跎多少年,现在免费有机会学到的,关键是一样也有钱拿。 就跟天上掉馅饼一样,简直美极了! 托时下人很是信鬼神的福,如今百姓生活有奔头,谢妙旋的形象在百姓心中已经无比高大,甚至有人都给她私下供了香火,早晚一炷香了。 而对这个迷信行为还不知道的谢妙旋,她的腿还没好,伤筋动骨一百日,谢妙旋不会允许自己躺这么久,此时正趴在案几上工作,桌面上已经放了许多她阅览过的文件。 她捶了捶自己有些僵硬的肩膀,深觉胡凳胡桌要尽早推行起来,否则这样子趴着办公,不出几年,这脖子就不能要了。 经过一个月的将养,腿上的伤口结痂脱落,已经长出新肉。 她已经准备开始亲自操练兵将,谢霄在她修养的这几个月时间正好将那些收集上来的新兵蛋子都先把体格锻炼一下,等她腿好了她就自己上了,这样不仅能让兵士与自己更为亲近,也会因为日常操练,如臂使指。 想到后头全部都是要靠体力,她养伤期间除了固定的伏案工作外,每日都在猛猛的吃饭,肉食更是顿顿不落下,辅佐各类瓜果蔬菜,正是长身体抽条的年纪,短短一月下来,不禁将先前赶路途中消瘦的体重补了上来,更是长高了好大一截。 晚上睡觉更是好几次腿抽筋疼醒,这是她还在窜身高呢,现在她的身高以她估量,约莫有一米六五了,但这具身体现在也不过是十六岁多点,起码还能再涨两年,等她好了,她在多注意一下这方面,长到一米七五应该不成问题。 想到这里,谢妙旋连忙叫来贺姨叮嘱,让她多注意一下将士们的伙食,保证他们每个人每天都能把肚子吃饱了,荤腥也不能落下。 嗯,现在芳姨娘已经改为贺姨了。 等忙完今天的工作,她叫了人来抬着自己在庄园走了一圈,整个谢氏庄园焕然一新,沿途看到她的人百姓纷纷停下手中动作,向她问好。 见越来越多人开始往这边围拢,谢妙旋赶忙让人将自己抬了回去。 没有想到自己现在竟然这么受大家的欢迎了。 不过,想到方才看到谢霄带领的部曲们,谢妙旋眉头忍不住蹙起。谢霄发布需要招揽部曲后,出乎谢妙旋预料的是,竟然很多人来报名,超出她预期的两曲人目标不说,甚至直接一口气到了三曲人,也就是她现在手上部曲有一千五百人。 也是因为如此,手中之人虽不至于是一盘散沙,但组成的因素太复杂,除了谢氏原本那些老部曲之外,剩下的单兵作战能力的确良莠不齐。 部曲之中千人初头都是没有经过一天训练的青壮,这群青壮本是平民百姓,都未受过正规的兵士训练,什么军令如山,全都不懂。经常谢霄在上头讲话,底下闹哄哄的互相在讨论。 如果还按照谢爹之前留下的训练部曲的办法,猴年马月才能将人培养出来。 必须要用军中的那套才行。打战是要讲究齐心协力的,要不怎么都说兵士都要经过集体训练才叫兵呢。 不过不着急,现在谢霄先带着,青壮们都听他的话,家人也都在这里扎根,纪律虽然差些,不会生事。 为了防止他们精力过剩,谢妙旋更是让谢霄往死里锻炼他们,先把他们的体格锻炼出来,最多再修养一月,她就能亲自去带领这些人马了。 这样打好基础的部曲,可堪为精兵的。 倒是在她养伤期间,收到了好几次来自郭县县令的邀请,不过都被她以迁徙路上遭遇山匪受伤严重拖延着。 这几日,这县令显然来信显然已经有了不耐烦的意思,言明让她带伤也无事,若是腿脚不便,他还可以派人来抬。 而今日送来的请帖言明下月二十务必到,她摸了摸下巴,轻笑了一下,随手将这邀请函放到一旁。 这宴自然要去的,距离下月二十还有半月个时间,她正好利用这段整顿军务,把一些军中制度先教给谢霄,让他先学起来,往后有他辅助自己,她也不用那么累。 脑子里噼里啪啦地计算着,她将几案上基本关于郭县的消息拿起来看。 县令胡冀在这个位置做了刚好十年,但纵观他往日行事,前面八年和近两年有了很大变化。 这个胡冀也就是这两年官声好了点,先前那真是一点也没有做父母官的样子的。谢妙旋猜想,他手底下应该有一个非常厉害的谋士给他出谋划策才是。 她将目光看向手中另外一份资料,忍不住眯起眼睛。 或许她可以从县令的侄儿切入。 这郭县她是势在必得的,所以早就让彭彦衡收集各方面的资料了。 很快,时间就过去了半个月,今日便是和郭县令约好的时间。 好好修养了一个半月,她的伤基本都已经好了,如今行走已经没有问题,只是还不能动大力气。 谢妙旋坐在马车中,捶着眸眼眸思考,手指在膝盖上画动,也不知道在计算着什么。 贺轻澈撑着下巴看她,也不打扰。 外头随行的大概有二十人部曲。 马车骨辘辘地行走着,谢妙旋突然将视线定在贺轻澈的身上,视线灼灼,贺轻澈转过头,两人目光相撞。 他愣了一下,耳朵微红,才想转开目光,想想不对,也回头盯着她看。 看了一会儿后,他伸手在她眼前招了招,问道:“在看什么?想着这么出神。” 谢妙旋回神,盯着他的脸道:“轻澈,你好像不一样了。” 谢妙旋挠挠头,总觉得她最近变化一日比一日大,跟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那种娇媚动人的气质没有了,明明还是那双星眸,整个人身上却透出一股清洌的气质来,她没有深思,随口赞叹,“你穿男装很好看,比我穿的还好看。” 贺轻澈勾唇,谢妙旋穿男装,但没有刻意乔装,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女郎。 而‘她’则不一样,‘她’是去掉了全部的乔装,如此大的动作,其实有挺多人都发现了不同之处,原本他还以为,以谢妙旋的聪慧定然是会第一个发现的,可她工作太过投入,直到今天两人相处,她才发现。 贺轻澈正想要说点什么,谢妙旋就转移了话题,“我怀疑这胡冀身边有能人,想要拿下郭县,首要就要拿下此人。” “……嗯,”贺轻澈噎住,“这次胡县令相邀,想来那人必然会出席,我估摸着此人很可能就是郭县的师爷-融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