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启时》 第一章 一个梦 这是一个奇怪的噩梦,小时候经常被吓醒。虽然没有鬼呀,怪呀的恐怖东西,或者血腥恐怖的场面,却让人觉得心慌、无助、绝望。 梦起的没有由头,一开始就是在一片昏黄的沙地里,四周空气里满是尘埃,土黄的风沙。这里是一条很宽的河干涸的底部,满是黄沙,厚厚一层,却又不够盖住我的身体,不够让我躲藏进沙子里。 有一座很高的桥,横跨河两岸。巨大的桥墩插进河床里,桥墩绵延,看不到尽头。桥墩和桥都是由灰色的巨大的切割整齐的石头垒成,桥洞上部呈弧形。桥只有整齐的块状堆砌,没有任何装饰性花纹,甚至没有栏杆,只有光秃秃的桥面。 我躲在一个桥洞里,一条长长的薄膜从桥面一直垂下来,几乎垂到河床底。我的腿从腰部以下全露在桥洞薄膜的外面,在一片黄沙中很扎眼。我使劲想把脚缩进来,却怎么都动不了。 远处的桥上开始有沉重的呼吸声和脚步声传来,向着我的方向运动,很慢,但听得出来往我这个方向越来越近。我努力地想把脚缩进来桥洞里躲起来,却感觉指挥不到我的脚,就是动不了,薄膜里外这么点距离,一直无法跨越。 沉重的脚步通过石头传到地面,振动幅度越来越大,最后一步像是直接踏在头顶上,停了下来。喘气声很近,似乎有个长着长长脖子的东西,伏在桥面上将脑袋探下来,贴着我耳边呼吸。我屏气,一动也不敢动,感觉马上就要被发现了,心狂跳,然后……突然惊醒。 小时候经常被这梦吓醒,然后一身冷汗。长大后已经很久不会做梦了,最近怎么又梦到这个,是不是新工作还没适应,焦虑了? 不可能呀,这个工作并没什么压力。定期跟进下买试剂的老客户,唠唠嗑,确定他们的需求有没变化。这些客户是这家公司的长期客户,变数不大,所以啥啥业绩,啥啥奖金,都别想了。 谁让小地方出来没见识,听生物老师使劲吹“21世纪是生命科学的世纪”,读了个年年榜上有名的某类专业,也只能这样了。自己挖的坑,自己躺着填。 醒的早,也起的早,我比上班时间早到了一个小时,公司唯一的后勤全才双姐还没到。我帮她浇了花,喂了鱼,晃悠到点了,还没见她来,有点奇怪,她可号称从不迟到的。我坐回电脑前,打开个产品ppt,假装在认真学习业务知识。 快到中午了,我听见外面有人进来,一看是双姐。只见她拉着行李,风尘仆仆,喊了声:“小张,给我倒杯咖啡,不放糖不放奶。”然后回了她自己办公室。 我端着一杯咖啡,不放糖不放奶,闻着挺香,苦不拉几的,给她送过去。她眼睛盯着电脑,听到我进来,看都没看一眼,手一伸,示意我将咖啡放她手里。刚一放,她接过去一口就干了,然后说:“再倒一杯。” 啥?这不像她小资的做派,平时这一杯够她嘬半个小时的。“姐,你咋啦?”我看着她充血的红眼睛,小心地问。 “没见过加班吗?处理急件而已。慢慢你就习惯了,快点。没咖啡我怕撑不住。”她从包里抽出一沓资料,自顾整理起来。 得,我乖乖再去整杯咖啡,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再次送进去的时候,似乎她已经快完成工作了,效率真高,可能主要工作已经在来之前完成得差不多了。她点击了下发送,然后接过咖啡,又像往常一样慢慢嘬,小资起来。 “姐,完成了哈?要不别喝那么多,先休息下?”我站她对面,等着是不是还有啥事吩咐去做的。 却见她不怀好意地看我一眼,然后慢慢地说:“没事,等邮件回复了我就可以休息了,不过,接下来可都是你的事儿了。” 呵呵,我尴尬得赔笑,不知道她说的事儿会是怎么个样。不怕,就咱这水平,想着任何人也不可能把重要的事情放我身上。 “那我先出去了,有事叫我哈。”说完,我回到自己桌前,干坐着,脑子里开始想东想西。 这是家卖生物试剂的公司,研究到分子水平的生物实验必须用到各类金贵的试剂,它们的稳定性直接影响到实验数据的可靠性和实验结果的可重复性,所以大多数人不会轻易换试剂,而这类试剂点水成金的能力比化妆品还爆。 一下午无事,大概对方没有双姐那么急迫,还没有给回复。混到点,我准备下班,路过双姐办公室,看到她歪在椅子上,大概是睡着了。 也是,眼睛红成那样,熬了很长时间吧,两杯咖啡也顶不住自然规律。我不便打扰,就先回去了,顺便把大门关了。 第二天早上,我踩着点到公司,双姐早已经到了,正在整理打印好的资料,看到我,招手让我过去,然后将手上的资料递给我。 我看了下第一页纸,是清单,写着许多科研机构的老师,地址和联系方式,这些大概是买试剂的老客户吧,这是份客户拜访名单? 双姐坐回座位,示意我也坐下。我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好后,双姐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和清单一起推给我,说:“这些是接下来这段时间你的工作,拜访顺序由我定,你只管跟着指令一家家去见见面就好,培养下感情,这些可都是财神爷,我们明年能不能加薪就看你的了。” 我再看了一眼清单,大部分名字后面都标注了教授,或副教授,大概是这些高校或附属医院的生命科学领域课题组里的领导。 听到双姐还要继续说下去,我抬起了头。双姐拿出一式两份的协议,说:“小张,你入职时签的工资是不高,姐知道在杭州这样的城市里仅够你一个单身狗应付房租和吃饭了。这不趁这次机会,姐帮你争取到加薪,来,签个补充协议。” 还没出门呢,就提加薪,这么明显的无事献殷勤,感觉不大好的样子。我拿过来先看了一遍,协议上有一条内容有点让人不放心——无条件服从公司一切工作安排。指着这条,我问:“双姐,这啥意思?” 双姐先是干笑了几声,说:“小张,怕姐把你卖了呀。放心,公司只做试剂生意,对贩人没有兴趣。再说,你觉得你卖得起价嘛。傻孩子,满脑子净想啥呢。呵~呵~呵~呵~” 双姐顺势递我一支笔,接着说:“工作安排,工作安排!放心,都是合法合规的工作任务。”说完,真诚得看着我,让我觉得不签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狠心一想:我一长相极普通的男青年,全身上下没有闪光点,又是去知识分子集中地,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我签完之后,递给双姐,在递的过程中突然瞄见涨薪的条款部分写着发放日期是——明年一月起,离现在起码还有小半年呢,不禁疑惑地看了一眼双姐。 双姐伸手接过协议,麻利地签字盖章,然后递回给我一份,轻松得说:“这个嘛,不是得先看你工作成果嘛,你也不亏的。放心,等几个月而已,会涨的。今晚回家好好准备下,明天出发。对了,这张卡现在是空的,我会在你每次任务前将当期任务的经费打在这张卡里,密码是你入职的日期。这次要拜访很多重量级大牛,花费不会少。不是针对你哦,姐从来不相信人性。” 我能怎么办,只好说:“好吧,谢谢姐帮我争取机会。” 什么叫几个月而已,资本家真会算账,还有啥好说的,刚签了“无条件服从公司一切工作安排”,只有接受呗。 我翻了下那叠资料,除清单外,后面是各个科研组的课题介绍,还贴心得放上了组里主要负责人的照片,大概是为了让我好认人,见他们的时候有话题可聊吧。 双姐是个让人敬佩的小富婆,不工作时挺会享受生活,有钱也有闲享受。工作制度是她制定的,她也是第一严格执行的人。上班从来没迟到过,有任务时像打了鸡血一样,执行力极强,安排的工作计划细节周到,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她计划外的。 当晚我就收到第一条任务和订票信息,硬卧,貌似第一站就跑挺远,明明清单上有离得很近的单位嘛。看来这次行程不是按远近安排的,啥也别想了,跟着指令走,咱不操这份心。 第二章 华而无实 生命科学传说是21世纪最重要的自然及应用科学学科之一(坑我的传说。 据说美国政府6%的科研经费用于生命科学研究,有超过一半的院士从事生命科学研究,美国民间投资最多的产业之一是现代生物制药业。 而我国218年度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总计给全国前1位高校投入55亿多经费供生命科学和医学研究。 各种天文数字提醒我这种月光族,这个行业是很有前途的,跟着蹭点汤,迟早也能在杭州买上套房,这是我近期的理想。 上车后,我躺着翻阅资料,发现名单最后有位西北地区某研究所的副教授,专业是地质学。这个专业好像对生物试剂没有什么需求吧。又不是考古学,挖出啥古生物遗骸还可能需要做个dna检测。而这位教授只在清单里列了下名字和联系方式,没有详细介绍资料。翻着翻着,我的眼皮开始打架,昏昏欲睡。 当我醒过来时,已经是半夜,手机里收到了好几条信息。双姐已经将第一个任务需要安排的酒店,活动等等都准备好了,把对接信息发给我,我只需跟着指示,到指定的点拿上她定好的东西,带着各位专家去接待的地方。 双姐威武,只要有网络的地方就没她搞不定的事情。就是对我抠门了点,第二站还是给定的硬卧,我就是跟着指令动车全国游。呃,不对,根本没给我留时间停留下多看那些城市一眼。 拜访中,印象比较深的是某个附属医的科研组,研究的是热门的蛋白质组学领域。 蛋白质组指的是一种基因组所表达的全套蛋白质,即包括一种细胞乃至一种生物所表达的全部蛋白质。 蛋白质的合成简单点说是由某些酶相互配合,解读翻译dna上某段基因,从特殊起点开始,每三个相邻碱基对应合成特定的氨基酸。打个比方说,把2种氨基酸看成是2种珠子,翻译合成过程像是跟着基因编码图穿珠子,不同的珠子按顺序连成一串,形成氨基酸链,一维链条经过折叠形成特定的三维结构。 这样生产出的氨基酸链理论上有无数种形状可能,而生命的神奇之处在于生物体内往往只形成一种特定的三维结构,并且有生物学活性。这个唯一的形成过程到现在还是个谜。难怪会有人觉得科学的尽头,是“神学”。 如果碱基顺序和数量不同,产生的氨基酸种类、顺序、数量都将不同,最后产生的蛋白质也将不同。 在生产蛋白质的过程中,任何一个步骤出点小错,比如碱基错位,少了或多了,那么翻译的氨基酸就会出错,可能导致氨基酸链折叠出错,折叠不出特定的蛋白质结构。那么这个生产出的蛋白质可能没有特定的功能。 如果这个功能关系到生命活动,这个错误可能会导致某种疾病。通过对正常个体和病理个体的蛋白质组比较分析,这些变异的分子可能成为新药物设计的分子靶点,或者为疾病的早期诊断提供分子标志。确实,很多畅销药物本身是蛋白质或其作用靶点为某种蛋白质分子。 一位年轻的博士,可能刚发表了比较好的文章,在向组内学生传授经验:从病历中找到某种相似症状,收集这类病人的样本做基因筛查,和正常样本基因比对后整理出变异可能位点。利用找到的疑似基因片段,计算机模拟导出蛋白质三维构型。 这位博士说的只是模拟出的天文数字级蛋白质模型中的某一个可能结构。不是真实地依据采集大量样品,分离提纯结晶得到某种和疾病相关的蛋白质,再用各种精密仪器检测分析出的真实结构。前面说过,人的基因产生的唯一的有生物活性的蛋白质结构过程简直是神迹,这种从海量模拟结构中,一次性猜中正确结构的几率简直是神迹中的神迹。 博士接着说他如何靠这种方法(神迹中的神迹啊,大开脑洞分析出某种结论来发文章。他举例的某篇文章样本只有9个病人,用这个方法整出来的文章可以发在影响因子二十几的杂志上。最后他得意洋洋地结尾句是“这样一篇高分文章就出来了。” 真核生物蛋白质生物合成涉及到的蛋白质、核苷酸组分众多,到目前为止工作模型还十分肤浅。蛋白质折叠问题还是尚未解决的“21世纪生物物理学”大难题。计算机模拟系统的理论基础都还在探索中,这样模拟得出的结构又有多少可信度,虚假繁荣推高了试验仪器,试剂和模拟软件的需求而已。 人类对生存的渴望一直在重复建造神坛,传说的不死药,不老仙丹,以前通过信仰,现在通过科技,总想着有一天可以实现,可惜现实却是,我们连癌症、老年痴呆等疾病的原因都还没弄清楚。 科研套路深,不想了,我该干嘛还干嘛去。 最后一站是西北教授,之前已经在路上奔波了一个多月,给双姐发信息让给点时间休整休整。 双姐回了条信息问:“想怎么休整?” 我回:“这么多天任务接任务的,跑的真辛苦嘞,给几天放空时间呗。” 双姐回复:“好嘞,我懂。” 我以为她的“我懂”是给我放几天假,结果收到了一条绿皮火车的订票信息,中间还有转车,怎么折腾怎么订的票吧,真的好几天呢,几乎要绕大半个中国,欲哭无泪。 双姐这样的精明女人,就算话直接说,也会不知道给她绕到哪里去。 第三章 秦教授 我头昏脑涨地到达终点站——敦煌站,再转汽车去西南方向的七里镇。七里镇始建于1956年,上世纪5年代油田开发初期建设的后勤基地之一。 我找到双姐预定的酒店,好好洗个澡,舒服了些,然后在酒店附近找家牛肉面馆。我喝了一大碗热乎汤后,才从这些天坐火车坐得晕菜状态中缓过来了点。 第二天早上,我先去当地快递点取双姐发过来的给教授的礼物——杭州知味观的“肉肉套餐”,有我爱吃的东坡肉。之前双姐发信息给我说让取点现金备用,这次见到教授,要把那张卡留给他。这个操作有点让人意外,不知道这教授到底啥来头。 教授姓秦,住在老住宅区,跟着导航并不难找。我在约定时间到达他家。 可能双姐联系过教授,按她的做事风格,甚至可能给教授发过我的照片啥的,教授开门后一眼就认出我来。 我递给教授礼物和卡,教授很自然的接过去。看来这位教授可能和公司有关系。如果是自己人的话,说话就不用那么刻意了。不过在还不确定前,我还是先观察下。 我们两人坐下后,教授拖过茶几上的一个果盘,里面是一大盆挂着白霜的大颗粒葡萄,示意我吃点,说:“小张,这是当地特产,新鲜,尝尝。” 我摘了一个像红提的葡萄,咬上一口,果然好吃,脆,甜,很新鲜。 教授问:“小张,你在公司做什么工作啊?” 我咽下一口,回答:“秦教授,我是做生物试剂销售的。” 教授哦了一声,说:“中午留下来吃饭吧,陪陪我这老人家。” 这教授恐怕是聊天杀手吧,这两句话内容跨度有点大,一时反应不过来。 但既来之则安之,可能这教授是公司股东也说不定,他开心就好,另外这葡萄也确实挺好吃的。 我回说:“好的。”挺尴尬的,话没说两句,教授就起身做饭去了。我只好坐在那里,一边吃葡萄,一边四周瞅瞅。 教授的专业是地质勘探,我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中国地形图,客厅和餐厅用中空的书架隔开,书架上摆着一些书和一些样本石头。 我走近看了看,发现是一些看起来很普通的石头,可能只有专家才看得出它们的内涵吧。 我又坐回去,无聊就只能盯着地图看,找找我现在所处的位置。 敦煌很容易找,找着找着,突然,我一眼瞟见敦煌市西边,玉门关外有一条很奇怪的南北走向的直线,大概从雅丹风景区西北方开始向北部hm市方向延伸。 我走到地图前,想仔细看看这是什么。依据地图的图标显示,这是一条穿行在砾石荒漠和风蚀残丘中的沙漠,听起来它们好像都是差不多的荒漠。我拿出手机,查找该地区的卫星地图,这条直线看起来也是挺明显的,有点意思。 教授做菜的速度有点慢,葡萄都快被我吃完了,肚子也快吃饱了。这时听到教授开始摆桌,我就走过去帮忙把菜端出来,摆好碗筷。 教授可能是南方人,虽然在大西北生活,看这些菜式还保持着南方风格。 教授拿出一瓶4多度的洋河敦煌大曲,给我倒上,说:“尝尝,当地的酒。” 喝了几杯后,我觉得有点上头,胆子有点大起来,向教授问了刚才看到的问题。教授没有一点吃惊的表情,反问我:“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开玩笑说:“不会是谁在沙漠里挖了条沟吧?” 教授微笑着说:“如果真是这样呢?” 我笑起来,大概是有点喝醉了,有点放肆:“怎么会,这块沙漠里啥都没有,那人吃饱了撑着。” 我的眼睛沉沉的,好像看到教授笑了,没说什么,或者他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清楚了。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天都黑了。我发现自己躺在教授家的沙发上,好像吐过了,可能教授帮我清理了一些,真是尴尬至极。 我坐起来,感觉头很痛,很口渴。教授听到声音走出来,端来一杯温水给我。我尴尬得接过来,连说对不起。 教授摆摆手,示意我先喝点。教授说:“不好意思把你灌醉喽,我给小双打过电话了,你在这里多呆几天,养养身体再回去。今天有点晚了,就住我这里,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点点头,虽然很不好意思,但还能怎么办,晕的没力气走路了。教授煮了面条给我,我吃了后感觉好受很多。 教授家是老式的两室一厅,不大,他带我去了一个房间,说:“这是我儿子的房间,今天你先住这里。他在外地读书,不经常回来。” 我洗漱完躺在床上,看了看四周。这个房间装修极简,一个小衣柜;一个小书架,按尺寸顺序整齐排列着一些专业书;一张书桌加椅子,桌子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东西;再加上我躺着的床。所有家具简约风格,原木色,地板也是,墙和顶只是刷白,没有吊顶,顶上一只圆盘形吸顶灯。全房间没看到一张照片,也没有任何装饰的东西。灰色的被子,灰色的窗帘,让人感觉这个房间里很冷。我忍不住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突然,我想起来,刚在外面房间里也没看到教授、或他儿子、或他们父子的照片,感觉有点不像是平常人家家里摆设。 这教授不会是假的吧。先把我灌醉,再留我住,听起来好像恐怖片的开头。 早上一进门,我连银行卡都给了呀,难道要的不是钱? 我开始有点慌了,手抖抖着按下双姐的电话号码求救,压低声音说了这些疑问。 双姐在那头狂笑,直叫:“傻孩子,别想多了,人家教授是真材实料的教授,那是人家低调。教授和公司老大认识很多年了,但也很多年没联系了,才让你顺路去拜访下。” 顺路,一点都不顺路好不好,订的路线绕大中国半圈了,还好意思说顺路。 不过,我这一颗悬着的心算放下来了,不管怎么样,信双姐吧。实在有点累,很快我就沉沉睡去了。 奇怪的是,即使那么怕,我照样睡得很好,一直睡到近中午了才醒过来,我洗漱完赶紧出来。 教授好像已经坐沙发上看了好久的书,看到我说:“小张,早饭在桌上,多吃点,你起得晚,我们接下来这顿可能要很久后才能吃上。” 我摸摸头,不好意思地说:“教授,真对不起啊,睡到这么晚。” 教授说:“不碍事,不碍事,我们来个自由行,不急。” 桌上有热羊肉粉汤,闷饼子和一大盘卤牛肉。早餐这么多肉,这教授也是挺不按常理的,不过很对我胃口。 这顿吃的实诚,我直吃到肚子滚圆才站起来,顺便把碗筷洗了。奇怪了,怎么做的这么自然,感觉自己家一样。 洗完后,我走到教授对面问:“教授,我们现在去哪?” 教授合上书,站起来指地上两个装备包说:“带上,咱们出发。” 我拎起地上两只包,走到门口,不安地又问:“咱们这是要去哪?” 教授带上门,说:“走,带你看风景去。” 教授的小哈停在楼下,好像看到车里还有铲子等工具。这是哪出,要我自己跟过去,拉到野外埋吗? 我的心又开始慌了,抽到空给双姐发了信息:“双姐,要是我发求救定位,你一定要来找我,就算尸体也要帮我拉回来。” 毫无疑问,又收到了双姐无情的嘲笑。 教授上车前,把我从后座上拎回副驾驶座,说:“带你看看大西北的美景,坐前面看。” 我们往西北方向开了3个多小时,经过雅丹地质公园入口时教授出示了工作证就放行了,这里是他的研究基地之一。 这个公园面积比整个西湖区还大,人撒里面跟蚂蚁似地,但现在是旺季,偶尔还能看到旅游的车,应该挺安全的吧。 雅丹在维吾尔语里意思是具有陡壁的土丘,雅丹地貌是气候极端干旱区的代表性地貌类型。据说是古湖泊等沉积地层在沙漠强大的定向风吹蚀和流水侵蚀的结果。 在长期风的磨蚀作用下,小山包的下部往往遭受较强的剥蚀作用,并逐渐形成向里凹的形态。如果小山包上部的岩层比较松散,在重力作用下就容易垮塌形成陡壁,形成雅丹地貌。 大部分游客只在主要景点逗留个把小时,拍些照片就离开了,看教授车里行头的架势,我们是要呆里面过夜了。 车子进入景区西南方向深处,教授选了个地方,停下来。教授搭野营帐篷很熟练,我只有偶尔搭把手的机会。 安顿好后,教授点起一堆篝火烧水。太阳已经西斜,风大起来。教授拿出条灰色风雪衣给我,说:“这是我儿子小时候的,你的体型应该可以穿,将就下。” 我套进去果然暖和多了,对着火堆烤手,忍不住问:“教授,为什么我们要挑晚上进景区?” 教授笑着说:“你睡过头了嘛。” 太阳快下山了,风大,刮起了尘土,天地间灰蒙蒙的,周围又都是灰黄色的怪石头和满地沙子。我并不是会看风景的人,大自然的景色固然很美,想象丰富的人可以编出一大堆故事,可在我看来,石头是石头,沙子是沙子,想的是百度来的这些地貌怎么靠大风刮削和大水冲刷形成雅丹地貌的过程。 夕阳给周围的景色蒙上一层灰黄色,大风刮起尘土,灰蒙蒙一片,孤独无助的色调,这片荒漠看着似曾相识。 我们的晚餐只有压缩饼干和水,教授的说法是怕肉香引狼。我怎么感觉我们俩现在就是吸引狼最大的两个诱饵。 水烧开后,泡了茶,我们两人边喝边闲聊,主要是听教授讲,他说起了魔鬼城的传说。 这里原来是一座雄伟的城堡,城堡里的男人英俊健壮,城堡里的女人美丽而善良,城堡里的人们勤于劳作,过着丰衣足食的无忧生活。 然而伴随着财富的聚积,邪恶逐渐占据了人们的心灵。他们开始变得沉湎于玩乐与酒色,为了争夺财富,城里到处充斥着尔虞我诈与流血打斗,每个人的面孔都变得狰狞恐怖。 天神为了唤起人们的良知,化作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来到城堡。天神告诉人们,是邪恶使他从一个富人变成乞丐。然而乞丐的话并没有奏效,反而遭到了城堡里的人们的辱骂和嘲讽。 天神一怒之下把这里变成了废墟,城堡里所有的人都被压在废墟之下。每到夜晚,亡魂便在城堡内哀鸣,希望天神能听到他们忏悔的声音。 故事讲完时间不早了,我们最终还是在车里过的夜,帐篷是摆设。 我守后半夜,从车里出来给火堆添柴火时有点怕。我趴窗口仔细看过没有狼后,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去,丢木材进火堆里,然后马上跑回车里。 好像快天亮时,我也睡过去了,等到教授叫醒我,哈喇子流了一下巴,好尴尬。 我们运气好,一夜无事挨到了天亮,简单吃点东西,我们就启程回去了。 第四章 自愿者 教授把我送回酒店。下车后,我和教授道别,目送教授开着他的小哈扬长而去。 昨天我已经收到了双姐的订票信息,终于可以回去了。 这趟路途的最后一站,秦教授不寻常的操作,理智告诉我要小心,直觉却老唱反调。我总会在觉得危险的情景下,没心没肺地安然入睡。 …… 很久很久后,我才知道秦教授回家后给双姐发了条信息:如果这是你们要找的人,阿竹老师把他保护的很好,他还处于关机状态。 …… 回杭州后各种探苦,软磨硬磨,双姐终于大发慈悲,给我放了几天假。我太累了,宅家里消磨掉这几天后回去上班。 回去时,我发现公司摆设哪里有点不同,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哪不对劲。我摇摇头,回自己的工位呆着吧。 正发着呆,双姐叫我进去谈话。公司平时只有双姐和我两个人,很少有人来拜访,除了,传说中的老大。每年圣诞节到春节期间,公司法律意义上的老大——华叔会来呆段时间。 我进双姐办公室后发现房间里还有个人。不知道他是啥来头,穿身有公司logo的实验服,戴着口罩和防护帽,只露出一双灰蓝色眼睛,看不清样子,可能是个外国人。 他见到我抬了抬手算是打招呼,我不知道他讲哪国语言,也挥挥手做回应。 双姐指指椅子,示意我坐下。以双姐这架势,我感觉这次谈话形式有点不妙。 那人摘下口罩,说:“又又,这位就是公司唯一的宝吗?” 双姐朝他干笑了下,给我们互相做介绍,说:“嗯,这位是张东海,公司今年新招的销售,干得还不错。萨沙,技术顾问,不是老外,中国公民,俄罗斯族。” 我们互相再打个招呼,算认识了。 双姐接着说:“总公司那边开发了一种新试剂,需要做一些测试,由萨沙总负责。现在我们需要一些自愿者提供血样供测试。这种赚钱的好机会,姐先想到你啦。报酬不错的,怎么样,考虑下?” 果然准没好事,啥试剂,啥测试都没说,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我有点情绪,说:“姐,啥都不知道,让我定?我怕。” 我刚说完就引来双姐一阵嘲笑,她说:“对对对,姐没说清楚。一种新的提纯细胞核用的试剂组,体外用的,不会影响到你健康,抽点血而已。再透露点,这次给自愿者的报酬不低哦,你不想国庆节回去给你外婆多带些礼物吗?” 说完,双姐伸出两个手指头,说:“两万,一管血而已,成交不?” 这条件确实挺诱人的,我有点心动怎么办?直觉上又有些怕怕,不知道又有啥坑等着我跳。 双姐乘机拿出一份协议,递我一只笔,见我还在犹豫,说:“这是公司正常工作安排,又有额外报酬可以拿,签啦。” 这老狐狸,软硬皆施,又提之前那个坑。我想了想说:“得加一条:除这次试验外,我的样本不可以用于其他试验,不可以公开我的基因信息,我的全部基因信息所有权归我所有。” 双姐爽快地说好,拿回协议,麻利地修改好,重新打印了两份,递给我,看着我。我接过来,看了看,觉得没有什么其他不妥,签了。 萨沙站起来,示意我跟着他走。我们走出双姐办公室,往隔壁一间房走进去。 怪不得早上来时觉得哪里奇怪,原来这里多出来一间实验室。可能它原来就在这里,被高大的绿植挡住了,以前我没注意到。 萨沙示意我坐在试验台对面的高脚凳上,让我伸出胳膊,撸好袖子等他。他拿出整套抽血工具,抽出橡皮条打算往我手臂上扎。 我一下抽回手臂,弱弱地问:“这,不需要找专业的医护人员吗?” 萨沙笑着从一个抽屉中抽出一本墨绿色本本丢给我,说:“我就是,祖国医科大学毕业的正牌医生,有执业证的哦。放心放心,我技术好的很。” 接着他扎紧我手臂,摸到静脉,消毒,扎针,套一次性负压采血管,松皮筋,压棉花球、抽针。一套流程还挺流利,如他所说,技术还行,没扎漏。 萨沙拿走采血管,放进冰箱冷藏,示意我可以走了。我懵懵地出去,懵懵地下班回家。 后面几天一切照旧,这几天虽然公司里多了一个人,但也没有多少变化,萨沙几乎都泡在他的实验室里,双姐嘬她的咖啡,我混着一天天。 不知道我的血样测出结果了没,还没有新产品的任务发下来给我。 不久到国庆节,我回家待了几天。外婆很高兴,我也很高兴。 外婆不是很会烧东西,我带了知味观的“肉肉套餐”,比她做的菜好吃。 外婆是这个偏远小渔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饭桌摆在小诊所门口,我们准备吃午饭。 路过的邻居婶婶叫外婆:“阿竹婆,你外孙回来啦。小海,给你外婆带什么好吃的?” 我递双筷子给她,说:“杭州带来的东坡肉,很适合老人家的。婶,你也一起尝尝。” 在这里,外婆帮街坊邻居看个小伤小痛,有时靠自己种的或拔的草药治病,很多时候都不收钱。村民经常会送点种的菜或打的鱼给外婆作为感谢。 很早前的赤脚医生农忙时务农,农闲时行医,在渔村类似。他们没有被纳入国家编制,非正式医生,一般挑选出来后到卫生学校接受短期培训,掌握一些卫生知识,结业后成为赤脚医生,缓解广大农村地区缺医少药的问题。 外婆从小就很聪明,不过在那个年代,重男轻女很普遍,即使作为家里最小的,唯一的女孩,也没能得到上学的机会,早早地帮家里干活。 听说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大队里选人去学赤脚医生时,没读过书的外婆主动要求去,但以不识字被拒绝。外婆很想去,就请求大队里给她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后如果她识字量能达到小学毕业水平,给她个机会。 在那段时间里,村里几个识点字的村民帮助她。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一个月内硬记住那么多字,通过了村里唯一的小学老师的考试。 做赤脚医生没有显而易见的好处,再加上大家都忙,村里没人想去学,既然外婆这么努力,大家都很乐意让她去。 外婆还跟着来村里唱戏的草台班子自学过越剧,演过天仙配的女主。 她一直是我的偶像。 现在村里人口流失,我们这辈的基本都出去了,村里留守的多是外婆这辈人,村医的工作量少了很多。 外婆好安静,又有同龄人,我觉得现在她过的才是她最想要的生活。看她每天悠哉悠哉,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