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龙踏天》 序章 黄袍加身 东胜历4847年,神罚之海,神弃之地。 残阳如血,血光漫天,天地之间,陈尸百万。 尸海中央,一尊狰狞盔甲矗立于上,血气蒸腾直冲天际,盔甲上所蕴杀气直令夕阳失色,万物噤声。 不知过了多久,盔甲中射出一道光。 一道目光。苍茫浓重,如箭如矢的一道目光。 目光射向残阳,竟在无尽虚空中激荡出一团绚烂光晕。 云碎,日落,夜临。 一点火光如萤火般,在地平线处闪烁,第二点,第三点……火光汇聚成火蛇,在黑暗中蜿蜒前行,如雷马蹄声由远而近,就似一面迅速推进的音墙。 三千铁骑骤停,平地一声惊雷炸起。 为首将领飞身下马,膝跪抱拳,沉声道:“恭迎将军回营!” 三千铁骑皆落蹬下马,单膝跪地,齐声道:“恭迎将军回营!” 喝声过后,天地恢复宁静,于是再次能听到黑暗缓慢黏腻地吞噬尸体的声音。 这并非幻觉,而是在这神弃之地每时每刻都在真实发生着的现实。 那些被这尊盔甲击穿、撕碎、踩烂,再与万千同袍混成肉泥的尸体们,正在被神弃之地的黑夜和泥土缓缓吞噬吸收,至天明时,尸海就会至少减去一成,不出十日,这片抛洒了无数战士尸血的土地上,就再也不会看到一丝血污。 这战争,这延续了近五千年的战争,到底有何目的? 这片无数先祖的埋骨之地,到底因何存在? 盔甲中似乎叹了口气。 此刻,他想不明白。 此时,也不容他想。 藏于狰狞鬼面下的唇轻轻翕动,极缓慢地吐出两字,仅仅两字,就似已耗尽了他所有气力。 “如何?” 为首将领似早知有此问,铿声道:“胜了!” 盔甲随着这两字缓缓剥落,还未落地便幻作光点散去。 盔甲主人身形终于暴露在空气中。 俊朗的面容与颀长的身形,一身素色长衫干净朴素,甚至可算破旧。 立于尸山血海之上的,竟是这一介书生? “好……” 伴随这声好,书生仰天便倒,将领忙跨出一步将书生托住。 “将军!” 将领急红了眼,待听到怀中传出轻微鼾声,方知将军无事,不过是太累了。 任凭谁以一己之力与数十万敌军鏖战七日七夜,又岂会不累! 赵寻今睁眼时,只觉眼前一阵恍惚,床前几张脸似熟悉似陌生,各人表情似焦虑似古怪似哭又似在笑,过了良久,景物才缓缓定型,几张脸的主人逐渐在他脑海中对号入座。 “大哥!”性格最急躁的自然是二弟岳精忠。 三弟伊贺和四弟纳兰饮见大哥醒来,疲倦的面容上亦显出真挚笑意。 “二弟,你的手……”赵寻今惊觉岳精忠右臂空荡荡飘着,心生悲凉。 “小事,一条胳膊换了两个兽血杂种的脑袋,值了。” 赵寻今轻叹口气,恍惚忆起当年与岳精忠布衣相识于江湖,两人胸中皆有领百万雄兵踏平兽血老巢的豪迈愿景,随后一步步在军中攀爬,直至官拜大将军之位,威震庆国,与三弟四弟于殿前获封“嘉和四将”…… 那时,四兄弟当真意气风发,只觉天下在握,寂寞无敌。 十年之后,神弃之地开启,四兄弟领百万雄兵奔赴战场,誓要打穿神弃之地,攻入兽血大陆,血洗兽血七族老巢,带上七族族长人头班师回朝。 然而,大战至今已持续七年,当初进驻神弃之地的百万大军,如今仅剩寥寥数万人,嘉和四将已为大庆流了太多血,尽管在一场场血战中或出奇制胜或以一当万勉强赢了,然而战场形势依然不可避免地走向败局。 神弃之地三十二座关隘,敌军如今已占领了二十七座,庆国军队连连退守,缩至一隅,被彻底赶出神弃之地只是时间问题。 东胜大陆又一次惨败已成定局。 神弃之地每百年开启一次,每次持续十年。自有记载以来,东胜大陆从未胜过。 “妈的,要不是皇帝老儿,我们也不至于打得这么惨。”伊贺咬牙切齿道。 三人都知道伊贺说的什么意思,此刻只能沉默以对。 战争期间,军队死伤减员再正常不过,只要后方有兵员补充,就不用担心。四人领军能力与个人战力都可称旷古烁今,东胜大陆无数年来都未曾有过四王将领军的场景。因此,一场战斗下来,敌人的战损往往是己方两倍甚至三倍,按理说这仗怎么打都能赢,而且还是速赢。 然而,敌方兵员补充源源不断,七年时间至少也补了数千万兵力,而己方庆国兵员补充却如冬日枯井,往往数月才有一批老弱兵员抵达,七年间兵力补充恐怕不足百万,也即是说,四人几乎是在以一敌百的兵力对比下苦苦支撑了七年。 正常来说,绝不该是如此。东胜大陆幅员辽阔,庆国自从数百年前灭九州六国,统一大陆之后,数百年间国泰民安,六国余孽早已根基断绝,彻底消逝。大陆九州在庆国统治之下也是欣欣向荣,人丁兴旺,如今人口已达数十亿之巨,在各类记录军队数量的文书中,均称庆国军队为亿万雄兵,即便有所夸大,却也与事实相距不远。如今与兽血族们战斗,兵员补充却如此艰难,可想而知其中大有猫腻。 最先发难的是岳精忠,三年前,岳精忠曾一月内往朝廷送了十二封前线告急的求援书,等来的却是一道歌颂前线将士英勇,朕老泪纵横以慰英灵的安抚圣旨,及一群不到十万的老弱病残。 岳精忠一怒之下将送圣旨的大臣斩杀当场,当日便欲班师回朝,到金銮殿上与庆帝对质。 两年前,纳兰饮与伊贺也曾修书与各自家族商议,请家族在各自领地内募私兵来援。然而招募私兵遭层层阻挠,勉强招募到的一批兵员,还未走出阳州、拾州地界,又被各路官员以各种名义强行拦了回去。 经历了这些事,四人再蠢自也明白,真正在幕后从中作梗的,必是庆帝无疑。 若不是赵寻今阻拦,看穿真相的三人恐怕早已离开神弃之地回国去了。 赵寻今阻拦三人也是不得已。神弃之地并非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开启的十年期间,但凡拥有原力之人均可进入,但若想离开,除非己方已占领三十二座关隘,获得神弃之地认可,否则神弃之地会认定是败退而走,之后任你手段通天,也无法再度进入。四人当初是想要将兽血族赶出神弃之地,甚至反攻入对方大陆,如今退走就是承认失败,待百年之后神弃之地再开启时,四人早已化为枯骨,一世抱负,尽皆辜负。 赵寻今也知形势艰难,前有狮虎之敌,后有狼狈之友,实在是骑虎难下。庆帝意图实在明显,不过是怕四人当真大胜归国,到时功高盖主,自己帝位难保。 赵寻今自问从无谋逆之心,一身抱负尽皆在两军战阵之中,却也知此等君臣嫌隙,历朝历代均是如此,任你千古明君万世名将,也找不到解决之法。 皇帝连自己儿子都不能轻信,又如何会信任一个外人。 以往他每念及此,都不禁灰心丧气,只想离开这是非之地,寻一处安静所在,了却残生。只是想到尚存的数万兵士,也皆是跟随自己一路走来的,自己四兄弟离开神弃之地并非难事,这数万人,恐怕都得葬身在此,与其死得如此憋屈,不如就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但今日一场大战,看到二弟断臂,赵寻今忽觉悲从中来,心中暗暗下了决心。 为了兄弟,就放弃这一世抱负又如何。他决定今夜就让三人带残部趁夜撤离,自己一人殿后拦阻追兵,只要一切顺利,天亮之时众人就已撤出三百里,兽血族们再想要追击,唯有派飞行部队前来,那时倒是可以趁机设下伏兵,最后再给对方放点血。 然而话到唇边还未出口,伊贺忽道,“大哥,既然皇帝老儿怕我们造反抢他的位子,我们不如就遂了他的心愿!” 赵寻今大惊,“三弟休要胡说!” 纳兰饮此前一直沉默,此时接道:“大哥,你我兄弟四人,为大庆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却沦落到如今这番境地,你可甘心?我纳兰家立族千年,琴扇传家,一代名门,你却不知我们在庆帝治下这数十年,过的是什么憋屈日子。这两年来,我与三哥一直在暗中联络家族长老筹备举兵之事,如今诸事都已办妥,只要大哥一声令下,我纳兰家的阳州和伊家的拾州,即刻就可集结兵力,直取中州。” 赵寻今震惊无语,望向岳精忠。 岳精忠洒然一笑,道:“大哥自是想问我是否知悉此事,不瞒大哥,三弟四弟向来嫌弃我是个粗人,性情又急躁,怕我管不住嘴守不住秘密,所以从未跟我商量过此事,我也是刚刚得知他们竟在私下谋划此等大事。不过……我喜欢!三弟四弟干得漂亮!” 岳精忠话锋一转,怒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这话是大哥你教我的。庆帝气量狭小,鼠目寸光又胆小怕事,这些年所行之事,你我都看在眼里,庆国至今未有叛乱,不过是他爹给他留下个好摊子。依我看,大哥你行事光明磊落,对待兄弟又一片赤诚,胸怀苍生,心系百姓,当个皇帝实在绰绰有余!” “你们……”赵寻今只觉满嘴苦涩,看着和自己同生共死数十载的兄弟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请将军带我等回朝,踏平中州!”营帐外忽传来一道雷音。 纳兰饮道:“大哥,我已命全军整装待命,守在营外,请大哥带我等回朝,踏平中州!” 伊贺取出身侧包裹,一层层打开,赫然是一件崭新黄袍,抖落开来,一只金色巨鼎岿然其上,自蕴煌煌天威,鼎身仿佛直欲破布而出,熔炼天地。 “我伊家绣功天下一绝,这件黄袍,我命族人细细缝制,三百人花费三月方才制成。皇帝老儿身上那件,不过请了三十人花了三天就做好了,跟这件比,就是一块破抹布。大哥踏平中州,登基之日,定要穿我这身黄袍,方显风流!” “请将军带我等回朝,踏平中州!” “请将军带我等回朝,踏平中州!” “请将军带我等回朝,踏平中州!” …… 三年后,东胜历485年,神弃之地沉入神罚之海深处。 同年,东胜大陆庆国覆灭,庆帝自缢于寝宫内。 新帝登基,定国号原。 登基之日,那件三百人花费三月制成的黄袍,果然风流无双。 第一章 云山鉴武 东胜大陆辽阔无垠,人口亿万,共分九州。 正东为阳州,正南为迎州,正西为拾州,正北为玄州,东南为神州,西南为戎州,东北为薄州,西北为柱州,正中为中州。 九州如今均归属大原国统辖,各州风貌不一,人情各异,中州乃九州之首,帝都赤城更是繁华不似人间,传闻皇族居所——天空之城更是恍如仙境。 但要论自然风光壮丽秀美,号称“万山之州”的神州当属第一。 神州境内山峦叠翠,群峰竞秀,州内九郡皆是依山而建,州牧坐镇的主城“永安”,更是被群山环绕,千年来风调雨顺、人畜兴旺,不负“永安”之名。 自永安城出发,一路向东而行,跨越五郡之地后,人烟便逐渐稀少,再行十天半月,便完全陷入莽莽群山、巍巍林海之中,抬眼不知天时,四顾不识身处。 但若是当真有人走出这群山林海,便可见到一片山脉拔地而起,直入云霄,如擎天之壁拦住去路,方知自己已行到了世界尽头,只得望山兴叹,原路折返。 这片山脉千万年来就这样矗立于天地之间,阻挡了无数探路之人。山脉由数十座高山组成,其中有一山,半山青翠,半山银白,高度并未冠绝群山,却在众山之中最为险峻陡峭。登山之路极险,常人即便生出羽翼怕也难以攀登,唯有修行原力之人,或可一试。 这山坐落于群山之中,本无名亦无人烟。 数十年前,有一群人不知从何处来,个个都是修行者,攀至山顶后长居于此繁衍生息,并将其唤做云山,此山由此得名。 东胜历4947年春,神州一隅,云山之上。 “胜者,许江河!” 判声一落,擂台下顿时一片叫好声。 许江河朝四下一一抱拳,又向居于擂台东侧主位的几位族中长辈微微躬身行礼,方才走向被他击败的对手,一边扶起,一边笑道:“江河我虚长老弟几岁,胜之不武啊!” 被许江河击败者名为许闲,年方十九,还未脱少年稚气,见许江河谦让,忙道:“能得江河哥指点,小弟受益匪浅!来年云山鉴武,定要再向江河哥讨教!” 台上两人互谦互让,一团和气,台下人头攒动间,一个红衣少女坐在一个少年肩头,高出周围众人一大截,两只马尾辫左右摇摆,一双古灵精怪的眼珠四下张望,看也不看擂台一眼,娇声道:“这两个人怎么磨磨蹭蹭地还不下去!” 少女显已在少年肩头坐了不短时间,少年纵使虎背熊腰,一身腱子肉,此时一张脸也已涨得通红,喘息道:“七七,小点声,被爹听到又要说你不懂事了。” “哼,他自己一把年纪为老不尊,还敢来管我!” 名为七七的少女轻哼道,似乎想起什么事,脸上忽的升起一片红霞。 台下众人说话间,许江河与许闲已下了擂台,紧接着,又有两人跳上台去,少女顿时兴高采烈起来。 “豫哥哥!”七七双手拢在嘴边,鼓足腮帮大声喊道,“加油,加油,加油!” 周围不少人被她的尖叫声吓到,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无数双眼睛朝她望来。 然而七七此时眼睛耳朵都被她的豫哥哥填满,外间众人不满的目光与窃窃私语声,已全被她自动过滤掉了。 “云山鉴武第四战,游豫对战莫三!” 随着裁判喝声,台上两个少年互行一礼,摆出战斗姿态。 “哥,你可不准赢豫哥哥,要是豫哥哥掉了一根头发,看我回去不砸烂你的宝贝!” 台上立于左侧的少年听到台下喊声,顿时脸色发窘,眉目间满是忧色。 莫三可知晓自己这妹妹的脾气,在家里说一不二一手遮天。父亲还好,偶尔还敢大着胆子训斥她两句,他与莫四兄弟二人可就惨了,平素里都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一点脸色都不敢给,稍有忤逆之意,就是一顿毒打伺候。当然被打一顿也没什么,只是他自诩头脑聪明,平日里不屑于像莫四一样傻乎乎地锻炼体能,也不愿枯燥乏味地修行原力,倒是和父亲一样,都醉心于手工活计,家里有一间屋子就是专门放置他平素制作的器物,那才是他当成命根子一样的宝贝,若当真被这小霸王给砸烂了,那可是要了他的亲命。 莫三尴尬地咳嗽两声,对着对面的少年拱手道:“游豫,要不然,今日就算我输……” “胡闹!” 东侧主位之上一声断喝,将莫三话语打断。 喝声出自一位面容方正不怒自威的中年人,正是云山一族当代族长莫非。 莫非看向身侧与他面容略有相似,只是脸庞身材均过于圆润的男子,嗔道:“三弟,你还不管管你家七七。这一年一度的云山鉴武,于我族乃是最为重要之事,岂可容一个小女娃子如此胡闹!” 那男子正是莫三、莫四与莫七七的父亲莫陌。之前他坐在位子上闭目养神,春困袭人,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并未听到自己宝贝女儿的说话声,此刻被自己大哥一声断喝惊醒,慌忙站起,左顾右盼之间,不知发生何事,露出一脸茫然之色。 莫非见他模样,气更是不打一处来,索性不再理他,拂袖提气喝道:“此一年一度的云山鉴武乃我族最为紧要之事,旨在考校我云山子弟实力修为,传至今日已近五十年,尔等切不可当做儿戏!” “莫三,游豫,你们不要受外界干扰,需得拿出自己全部实力来!” “七七,你若再胡闹,大伯可要罚你去后山面壁思过了!” 莫七七听得面壁二字,想起后山夜里那些不知什么东西发出的诡异叫声,也是脸色一变,不敢再放肆,只是嘴上仍不肯服输,轻哼道:“大伯不就是怕我莫家人输了,丢了您族长大人的脸面么,我哥实力本来就没豫哥哥强,就算我不说话,他也赢不了。” “你……” 莫非还欲发作,莫陌心疼女儿,忙出面打圆场。 “好了大哥,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他转头对擂台道,“三儿、豫儿你们赶紧比,都不要留手,让族长大人看看你们这一年来进步如何。” 经过这一番波折,擂台上莫三也是静下心来,哈哈一笑,对着游豫道:“游豫,那我就不客气了。” 名为游豫的少年,生的眉清目秀,红口白牙,俊美甚似女子,面容虽还略有稚色,眼神中却满是坚毅。在方才闹剧之中,他一脸沉静,一言不发,不曾看向擂台下一眼,只是凝神聚气,默默调整对战状态。 此刻听得莫三之言,方才抬眼道:“来!” 随着这一声“来!”,游豫周身原力鼓荡,吹得束发与衣袂齐齐飞舞,心意一动,丹田之内一柄晶莹剔透的小剑骤然消失,倏忽之间,化为一柄长约三尺的长剑,悬于身前。长剑材质非金非玉非石,剑身纹路弯曲陡峭,犹如大家书法,笔锋凌厉,蕴含一抹古意,而剑锋极为锋锐,阳光映照之下,光晕流转,令人目光不敢直视。 “好剑!” 莫三看到游豫身前之剑,忍不住赞叹道。 看台上莫非、莫陌等一众人,均赞叹不止,目光齐齐望向一人。 “世风,你家小子不错啊!” 莫非笑道,“年纪轻轻就能将伴器磨炼至此,潜力不可限量啊!” 那人面容平和,束发短须,若除去短须再年轻十来岁,甚至可称清秀。他在人堆中毫不出众,双目宁定下视,古井无波,但若凝神细看,却能发现他双目之中时时有精芒隐现。此人正是游豫之父游世风,游家在族中地位不高,本来只是偏坐一隅,此刻忽然被众人注目,面上顿觉风光,起身连连拱手道:“族长谬赞,豫儿虽天赋有限,平日里修行却是极为刻苦,我和他娘都时常觉得不忍,只是这孩子死脑筋,不听劝。” “我家那俩小子要是有豫儿一半刻苦……” 莫陌连连感叹,脸上却是毫无愁苦之色,反而容光焕发,似乎众人夸赞游豫,就是在夸他一般。 “世风兄,晚上来我家坐坐,我们谈谈孩子们的终身大事如何啊……” “豫儿还小……此事可以晚几年……” “这叫什么话,我家七七今年已满十七,明年就可出嫁了,豫儿今年十九,又是你家独子,明年双十年华,正好娶妻嘛,早点成婚,日后也好给你游家多添几个孙儿啊……” “这……我得回去问问灵素的意思……” “嫂子私下跟我聊过,她可是很喜欢七七的,若不是为了成全这俩孩子,早就收七七做干女儿了。七七她娘走得早,从小就盼望有个娘可以疼她,正是两全其美……” 旁人若看两人此刻表情,游世风是一脸尴尬苦恼,莫陌却是一脸不怀好意。 “哇,豫哥哥好帅!” 莫七七一脸花痴的样子,双目放光盯着游豫,让身下的莫四大摇其头。 “哥,你看,爹正在跟游伯伯说话呢,你猜他们在聊什么?” “看爹一脸贱兮兮的样子,肯定是在聊你跟你豫哥哥的婚事啦。” 莫四自然知道自己妹妹的小心思,嘿嘿笑道。 莫七七闻听此言,小脸顿时通红,拳头狠狠捶了身下脑袋几下,听得呼痛之声才停手,娇嗔道:“呸,哥你就这么想把你可爱的妹妹送出家门么,人家今年才十七,明年三月才能出嫁呢……” “妹妹你这扳着指头数月份的样子,怕是比爹还心急吧……” 莫四心中嘀咕,这话他当然不会真说出来,不然头上还得挨上几钉锤。 第二章 速战速决 场外众人各有心思,擂台之上,莫三赞叹过后,也知今日若不想输得太惨,就必然要全力以赴,当即双掌一合,周身原力迸发,一杆无缨长枪缓缓现形,悬于身侧。他的长枪色泽与游豫相似,枪身花纹却是一长两短三道直线,居中那道长线从枪尖一直延伸到枪尾。 “剑名‘不决’,长三尺三寸,请指教。”游豫沉声道。 “枪名‘不三’,长七尺三寸,请指教。”莫三右手握枪,郑重道。 “去!”游豫轻喝声中,不决剑忽然自原地消失,下一刻,剑尖已离莫三眉心不足三寸。 只听叮一声响,莫三全身未动一毫,不三枪却是在顷刻之间斜刺,精准护住眉心,以枪头挡住了袭来的剑尖。 “妙!”莫非赞叹一声,望向莫陌。 “三弟,看来三儿也并非玩物丧志之辈,私底下也有偷偷练功啊!这一点,你可是远远不及你儿子。” 莫陌闻听此言,脸色如常,笑道:“大哥,我自己在修行一途虽然不成器,几个孩子还是有点天赋的,不过,跟问儿相比,就差得远了。” 莫非见莫陌夸赞自己儿子,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本来还打算嘲讽对方几句,此刻倒也不便发作,只得作罢。 莫三挡掉游豫一击,不决剑倒退半尺,一闪即逝,倏忽之间出现在莫三脚边,直斩双腿。不三枪枪头连拨,荡开长剑三连击,莫三借势旋身甩手,枪尖直指游豫咽喉,正是莫家的枪法杀招,封喉三枪第一式“回旋一枪”。 游豫平日多有和莫三莫四兄弟拆招练习,对这封喉三枪可说了如指掌,心意一动,不决剑已飞回手中,剑身于咽喉处一格,剑身受力弯曲,他整个身子借助剑身弯曲之力,从容趋退,显得游刃有余,潇洒异常。 这封喉三枪一枪既出,随后两枪自是紧随其后,游豫后退,莫三自是进击,不三枪脱手而出,如箭如矢,再次刺向咽喉。 擂台空间不大,游豫若是再退,恐怕只能跳下擂台,那就算输了。 既不能退,就只能挡。 游豫右手轻挥,不决剑随手而动,在身前极速旋动,幻成一道圆形,竟是化剑为盾,以盾挡枪。 枪剑交击,枪势被旋力带偏,向外侧飞出,莫三如影随形而至,一脚踢在枪尾上,改变枪身走势,随后虚握枪头一送,不三枪飞射而回,竟是以枪尾为枪头,直捣游豫下身要害。 这一招并非封喉三枪招式,乃是莫三自创的杀招,私下里只和莫四演练过,此次是头一回在众人眼前亮相。 “啊!哥,你完了!”场外传来七七的尖叫,“豫哥哥小心!” 这一招若是打实在游豫身上,恐怕她莫七七以后一辈子都只能守活寡了,七七想不到自己哥哥竟偷偷练了这么狠毒的招式,分明就是不给自己面子,简直是要造反了! “好!”莫非拍案而起,“三儿这招变化当真妙极!” 游世风心底也是赞一声妙,莫家封喉三枪本是三枪一气呵成,第二枪“箭矢一枪”后,理应抓住敌人挡枪后露出的空档,舍枪抢攻,以身化枪,以指为尖,以第三枪“弹指一枪”刺穿敌人咽喉。没想到莫三居然能在第二枪里根据敌人的攻击生出这一层变化来,虽然略显阴狠,但实在巧妙。 不过游世风对自己儿子有绝对的信心,此招虽妙,还难以伤到游豫。 此刻不决剑挡枪后震颤不止难以回手,游豫无可用之物抵挡攻击,如若要避开下身要害,唯有侧身以腰腿迎枪身。然而伴器非凡铁,削金断玉不在话下,肉身挡之立毁,即便以原力护体,被一枪击中,恐怕也是立刻倒地不起,吐血三升。 然而,游豫见枪尾捣来,丝毫未见慌乱,不避反迎,纵身迎向莫三,并指为剑,直取咽喉。 “好!” 莫非再度击节赞叹,还未待他道出好在何处,场中已分出了胜负。 莫三枪尾停在游豫裆部一寸处,游豫剑指亦停在莫三咽喉一寸处。 如此结果,自然胜负已分,不必再打下去。 “想不到豫儿活学活用,竟用我莫家枪法击败了三儿。” 游豫方才那招,用的正是莫家封喉三枪的第三枪——弹指一枪。 游世风却是眉头紧锁,胜负虽已分,但过程他却不甚满意。 莫三那一招变化虽妙,但他相信游豫至少有三种办法可以无伤避开,之后再寻找机会反击,虽然不能速胜,但不会受伤,不过多耗些原力。 可是游豫的打法,却是以伤换伤,只求速胜。若不是莫三枪法熟练,恐怕在最后关头很难止住枪势,下身要害受击,游豫就真的要受重伤了。 “豫儿,看来你是真的很想打败问儿啊。” 游世风心中叹了口气。 擂台之上,莫三收回伴器,苦笑道:“游豫,你这种拼命打法,可真是要害苦我了。” 莫三话音未落,只听蹬蹬蹬数声,一个娇小身影蹿至他身后,抱住他腰腹,一招倒拔杨柳,莫三猝不及防之下,顿时头下脚上结结实实撞在地板上,伴着骨裂之声,发出一声哀嚎。 那身影似乎还不解气,又在他身上胡乱踩了几脚,方才整理好衣衫,对着游豫甜笑道:“豫哥哥,后面的比赛也要加油哦!打倒莫问,拿下第一!” 游豫即便再沉得住气,见了眼前情景,看着莫三的悲惨模样,也是难以淡定,尴尬道:“七七,你别再胡闹了,快扶你哥下去休息。” “好的,七七都听豫哥哥的。” 七七这边甜甜应着,一转身,脸色立刻变得比炭还黑,对着莫三道,“哥,听话,咱回家去好好照顾一下你的宝贝们……” 莫四跟在妹妹后边跳上台,本来还想劝说两句,一看到妹妹的脸色,立刻乖乖闭嘴,无论大哥怎么对他使眼色,都是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 他可不想引火烧身,同时寻思着晚上看能不能去哪个朋友家里凑合一晚,躲过家里的狂风暴雨。 然而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彻底粉碎了他的美好幻想。 “二哥,把大哥背回家。” 莫四愁眉苦脸地背起更加愁云惨淡的莫三,跟在自己妹妹后面往家走,每一步都走得视死如归…… 云山鉴武是云山一族一年一度的盛事,凡十八岁以上三十岁以下拥有伴器者,无论男女都可参加,比赛形式为擂台赛,对手以抽签方式决定,最终拔得头筹者,可登云山鉴武金榜,此外还可任选族内秘传原力修行功法或是伴器招式功法一部,同时在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有任何修行上的难题,可以随时找包括族长、长老在内的族内高手请教。 原力修行并非易事,原力修行功法是靠前人不断积累失败甚至身死的经验才一点点写就的,有一部好功法傍身,修行上既能少走弯路,还能提升效率,不出两年,就能将同龄人远远甩到身后。 而伴器招式功法,则是记载有不少成体系的完整招式,或是威力惊人,或是奇诡刁钻,习得后都可以在短期内迅速提升实战能力,之前莫三所用的封喉三枪,就是莫家枪的基础招式,实战中的威力已是相当可观。 游家在族中地位不高,自然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功法可供游豫修行,游豫能有今日,全是靠他自己平日里一点一滴积累而来,他从六岁开始修行,之后每日只睡三个时辰,其余时间除了吃饭就都拿来修行原力和打磨伴器,他比莫三还小一岁,但若论修行时间,恐怕足有莫三一倍有余。 游豫对修行功法和招式功法都没有什么兴趣,他在过去的修行中早已明白,修行一途,借助外力为最下策,他人总结的修行之法和招式技巧,终究只是最适合他人的,他人又不了解自己,仅凭一本功法,或许短期能让自己获益,但从长远来看,却是揠苗助长,唯有凭一己之力不断攀登,才有可能登临绝顶,成就王将。 游豫虽名游豫却从来都不是犹豫之人,他不计后果也要在云山鉴武中拿到头名,不过是想打败莫问,仅此而已。 云山鉴武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游豫在半决赛击败许江河之后,终于走到了决赛。 “云山鉴武第十五战,莫问对战游豫!” 两人还未登上擂台,台下已是喧哗声一片。 “问哥哥加油!你是最棒的!” “莫妍,你再敢叫一声问哥哥,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哟,许败将,去年擂台上被我踩在脚下,哭的那叫一个惨,怎么这么快就忘了,以后没带脑子就别出门了。” “哼,你后来不也在擂台上被我哥揍得连你妈都认不出来!” “许仙儿!你再敢说一句!” “莫胖子,老娘就说了,你有种来打我呀!” “我来了!你有种站着别跑!” “我就跑,你追得上我吗,死、胖、子!” 在一片鸡飞狗跳中,游豫缓缓登台,和此前三战一样,他依然不看台下一眼,双眼盯着脚尖之前半尺处,凝神聚气,默默调整着身体状态。 三战都是速胜,游豫已尽量将原力消耗降至最低,身体损伤也几可忽略,能以如今的状态对战,已是此前构想过的最佳局面了。 然而,胜率依然不足三成。 只因为,对手名叫莫问。 云山一族百年难遇的第一天才。 第三章 莫问前程 十八岁至今,莫问已参加云山鉴武六次,每次都是第一。 他的对手,从未在他手下坚持超过十息。 在他第六次参赛时,初次参赛的游豫以黑马之姿一路过关斩将闯入半决赛,其时族内一片惊叹,又一个天才诞生了。 然后游豫遇到了他。 在仅以一招击败游豫后,他看都没看游豫一眼,自顾自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就是游豫今日站在擂台上的唯一原因。 他要将这句话还给莫问。 在彻底击败他之后。 莫问缓步走上擂台,羽扇纶巾的装扮,根本不像是要战斗,而更像是要去踏青。 然而他就是凭这身装扮,就走到了决赛,素色长衫上,甚至连一片灰尘都未沾上。 他每走一步,台下都爆发出一阵欢呼和尖叫。整个擂台俨然已成了他一个人的舞台。至于他的对手是谁,根本没有人关心。 莫问在擂台上站定,抬眼看了游豫一眼,傲慢之意一如既往地从他眼中流露而出。他当然有傲慢的资本。这资本并非他人给予,而是他亲手挣来的。 “是你。” “是我。” “这次,你能撑多久?” “撑到你撑不下去为止。” “很好。”莫问高傲而漠然的脸上几乎要现出一丝笑意,然而转眼就化为更多的傲慢与冷漠。 “不好。” “哪里不好?” “你的裙子不好。” 游豫气息鼓荡,不决剑已悬于身前,锋锐难当。 而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势,甚至比不决剑更锋锐。 台下的欢呼打闹之声,一瞬间消失无踪。 全场都静了下来。 “看着像个娘们。” 游豫嘴角扬起,露出一丝微笑。 “要不要我帮你脱下来?” 莫问依然羽扇轻摇,似乎丝毫未见恼怒,脸上却真的有了一丝笑意。 “你在故意激怒我?”莫问道。 “好像是。” “为何?” “据说,被激怒的人,露出的破绽总会多一些。” “不错。不过还有一点你忘记了。” “什么?” “你话太多了。话多的人,破绽更多。” 没有任何预兆,一杆长枪忽然出现,仿佛它一直就在那里,只是隐形了。 它出现的地方,离游豫站立之处仍有近八尺远。 不过它足足长七尺七寸,所以,它的枪尖,离游豫的眉心只剩三寸。 游豫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招,在枪还未完全现形时,他的身体已经在后仰,而当枪尖带着呼啸风声穿过他所立之地时,刺中的仅仅是空气。 和一缕头发。 以及些微血肉。 游豫感受着额头火辣与冰冷交汇,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好霸道的枪!” 适才那枪,莫问在前几场战斗中曾使出过,因此游豫早已有所防备,刚感觉到身前原力震荡,身体就已提前进行规避。 然而他还是被伤到了。 伤到额头的不是枪,而是枪上附着的霸道原力。 游豫全身同样被原力覆盖,然而枪上的原力品质却远远胜过游豫的护体原力,就仿佛利刃划过纸面,轻而易举就撕开了游豫的原力,在他额头留下了伤痕。如若游豫身上未覆原力,恐怕刚才那一枪,就能轻易剖开皮肉,伤及头骨,那恐怕至少也得是个重伤下场。 “不错,比去年确实强了些。” 莫问脸上笑意更多了些。 “枪名‘前程’,七尺七寸。” “再来!” 游豫四肢着地,全身紧绷,犹如一只因受伤而暴怒的小兽,唯一不变的是他的双眼,依然沉静如初。 不决剑悬在他身体上方,剑尖指向莫问,极速震颤着,发出尖厉的啸声,犹如冬狼夜嗥。 “好。” 字音未落,枪剑交击,发出极短暂的一声响,游豫身体忽然跃起,扑向莫问,又忽然从腰间折断,如一面破口袋般从半空摔落,重重砸到地板上,将擂台特制地板都砸出无数道龟裂痕迹。 “噗……”一口鲜血喷出,在地面泼出一幅血梅图。 在擂台上站定后,莫问的双脚就未曾动过,此刻他依然轻摇羽扇,居高临下看着倒地的游豫,笑意更浓。 “再来?” 游豫似想回答,身体挣扎了一下,再次咳出一口鲜血。 不决剑此前攻向莫问,与前程枪交击被震飞后跌落地面,游豫合身扑上,意欲抢攻未设防的莫问,结果被速度快到匪夷所思地步的前程枪枪尾击中小腹,受伤倒地。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仅仅三息,莫问已将对手击倒在地,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 面对莫问的挑衅,游豫甚至已无法开口回答。 游豫自己无法回答,替他回答的,是不决剑的剑尖。 游豫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莫问过于傲慢而大意的机会。 不决剑的一截剑尖不知何时出现在莫问脑后,离他后脑仅有不足三寸。 莫问依然在微笑看着前方倒地的对手,依然在轻摇着羽扇。 这一小截剑尖仅仅只有两寸长,因为极薄,甚至在阳光照射下都略微透明,犹如一片薄冰,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它在空中缓慢前进着,一厘一厘地前进着,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原力震荡。即便是对原力震荡感知极敏锐之人,也很难发现它的存在。 两寸。 一寸。 主位看台上,莫非握着扶手的手轻轻抖了一抖,眼皮也微微跳了一跳。 游豫的手段自然瞒不过他,可是问儿竟然没有发现对手的手段,难道竟要就此落败? 游世风的心情却与莫非不同,他的心都在滴血。 以伴器残片伤敌,这手段的确很是出乎意料。 而之所以出乎意料,正是因为这招可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伴器乃是自丹田内孕育而生,经由多年原力打磨炼化,方才成型,因此与自身血脉联系紧密,可随心而动,随意而为。 也正因此,一旦伴器破损,哪怕只是一个小缺口,伴器主人的身体也会如遭重击,吐血不止。若是伴器破损严重,甚至会危及主人性命。 游豫并非躲不开莫问那一击,他故意被前程枪击中吐血,其实是为了掩饰自己自损伴器受伤,同时示敌以弱,在莫问大意之时,以残剑偷袭莫问取胜。 “豫儿为了练习此招,过去一年里,也不知自损伴器多少次,吐了多少血!” 游世风恨自己这父亲当得太过不负责,竟没有及时发现并制止儿子这种自残行为。 场外众人各怀心思,说来话长,其实不过一瞬。 擂台之上,胜负即将见分晓。 游豫并没想杀死莫问,按照云山鉴武规则,只要剑尖触碰到莫问皮肤,就算自己胜了。 游豫已迫不及待想要赢得胜利,然后看着莫问,说出那句他一年前对自己说过的话。 异变陡生。 游豫那截剑尖忽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就如冰雪遇到烈火一般。 一瞬间,剑尖就已消融殆尽。 莫问全身忽然腾起一团火焰,长衫羽扇一触即燃,在火焰中迅速化为飞灰,露出内里贴身衣物,那衣物似是特殊材料制成,在火焰之中依然完好无损。 此刻的莫问,全身浴火,犹如火神降世。 第四章 父子对谈 “这是!”游世风震惊站起,望向莫非。 主位上众人尽皆站起,脸上无不显露震惊之色。 莫非脸上的震惊之色也不比其他人少,然而转瞬之后,就化为狂喜。 “尊者境!问儿竟已达到尊者境!” 擂台下站着的都是年轻人,大都知晓伴器使用者的实力境界划分,即秀兵、器师、尊者、王将。 可操控原力护体,但还未打磨炼化出伴器者,为秀兵。 打磨炼化出属于自己的伴器,可随心意唤出体外者,为器师。 进一步打磨伴器,获得伴器特殊能力者,为尊者。 尊者之上,为王将。有史以来,极少人能达到王将境界,由于记载太少,要如何达成也无人知晓。只知一旦达成,即可移山填海,堪称陆地神仙。 擂台下这些年轻人,王将境自不必说,就连尊者境,也没人说得清到底是什么样的。 毕竟,整个云山一族,已知达到了尊者境的,也仅仅只有两人。除了族长莫非之外,另一人则是其父莫知云,亦是云山族前任族长,由于年事已高,自十年前卸任族长之位后,已不问世事多年。 云山之上本就太平无事,族长莫非在达到尊者境后,几乎从未出手过,因此族中后辈虽知尊者境之名,却从未见过尊者出手。只知尊者境极难达到,尊者与器师之间,立着一道天堑,一旦跨过,可谓一步登天。 族内中坚力量,族长莫非十五岁就已成器师,却直到十年前,他四十二岁时方才跨入尊者境,至于许骇浪、游不古等人,也都是族中天赋极高之辈,如今年纪都已四十有余,却仍站在尊者境门槛之外,望门兴叹。而更老一辈之人,莫知云的幼弟,当年亦可称天才的莫知言,更是在冲击尊者境不成后,器毁人亡。 然而,仅仅二十四岁的莫问,竟然达到了尊者境! 莫问脸色苍白,看着游豫,缓缓道:“很好,竟然逼出了我的真实实力。” 看着全身浴火的莫问,游豫脸上也难掩震惊。 “这是……尊者境?” “不错。”莫问脸色愈加苍白,漠然道,“能败在尊者手下,也是你的荣耀。” 游豫盯着莫问,即便隔着升腾缭绕的火焰,亦能看出他苍白如纸的面色。 “你还不认输!”莫问厉声道。 “我在等。” “等什么!” “等你倒下。” 莫问怔了一怔,沉默半晌,方道:“不错。” “你虽然入了尊者境,但境界还十分不稳,这火焰应该不是你主动释放,而是因为我的伴器危及到了你的性命,方才自动触发护体的吧?” “此刻你根本无法操控这火焰,唯有等火焰耗尽你最后一丝原力,才会熄灭。我只要等着,你自然就会因原力耗尽倒下,输掉这场比试。” 莫问脸上的漠然消失不见,嘴角再次扬起,笑道:“不错。” “我认输!” 擂台上,传出一声低沉的喊声。 裁判一跃而上,确认场上情况后,作出最后的判决。 “云山鉴武第十五战,胜者……莫问!” 莫问看着游豫,“为何认输?” “因为你真的很强。” 游豫叹了口气,“我本想在打败你之后,将你去年对我说的话奉还给你,但却发现自己依然不是你的对手。” “我去年对你说的话?哪一句?” 游豫愕然看着莫问。 “你不记得了?” “你去年实力实在太弱,我随手就击败了你,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又怎么会特意对你说什么话?” 游豫怔住,然后大笑。 “你笑什么?” “我笑我自己。” 游豫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艰难起身,跳下台去。 “你放心,明年云山鉴武,我游豫一定会打败你!” 莫问若有所思地看着游豫的背影。 “不错。” 然后一头栽倒。 游豫强忍伤痛勉强走回家中,跨过门槛时,终于支撑不住,一脚绊在门槛上,身体往前倾倒,不过迎接他的却并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一个温热柔软的身躯。 “豫儿,你怎么了!怎么伤得这么重!” 白灵素一脸心疼地将自己儿子抱起,放到床上,一转身,正与冲进屋内之人撞个正着,她惊呼一声,眼看要跌倒在地,那人大手一伸,勾住她腰腹,将她揽入怀中。 “让你看着豫儿,结果还是受了这么重的伤,真是的!” 白灵素恨恨地将那人推开,生气道。 来人自然是游世风。云山鉴武比试结束之后还有请金榜、拜祖先等不少繁琐仪式,主位之上游家只占一席,往年前去主位观战的都是大哥游不古,只是自去年起,游豫开始参赛,白灵素担心游豫安全,想让他亲自去现场照应,游不古便顺水推舟将主位让给了他。他既占了主位,自然需尽人事,仪式结束之前无法抽身离开,好不容易熬到仪式结束,方才急奔回家。 “夫人莫怪,给豫儿疗伤要紧。” 白灵素也知轻重,忙退到一边,游世风侧身坐在床头,右手覆于游豫心口,一股中正平和的原力缓缓从他掌心渡入游豫体内。 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游世风面色渐显苍白,额上冷汗涔涔,游豫的面色却是逐渐恢复红润,呼吸也逐渐放缓。 “世风,我看豫儿面色已恢复如常,你快收了原力,莫要伤了根本。” 白灵素心疼丈夫,在一旁劝道。 “无妨。” 游世风继续输出原力,又过了约半炷香方才缓缓停止。 白灵素给丈夫擦了擦汗,扶他去另一间房躺下休息。 游豫昏昏沉沉中,感觉到身体中忽然出现一股暖洋洋的气息,只觉说不出的舒服,就此沉沉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肚中忽觉饥渴难耐,一睁眼,正好看到母亲坐在床边,以手作枕,扶着床柱似乎睡着了。 游豫身子轻轻动了动,白灵素忽然惊醒,眼见儿子醒来,喜道:“豫儿,是不是饿了,娘给你做了肉汤。” 说着,伸手取过床边矮凳上的肉汤,一看已是凉透了。 “汤凉了,我去热一下。” “娘,现在什么时辰了。” “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 “啊,时辰不早,我要修行了。” “不行!”白灵素放下汤碗,嗔道,“你伤得很重,不许修行,给我好好休息。” “娘,你知道的,无论病痛,我修行从未落下过一天。” “反正今日就是不行!” 游豫腾地坐起身来,引动胸腹伤处,疼的他嘴角微微抽搐,忙活动手臂遮掩。 “娘,你看,我好得很。” “豫儿你怎么……” “没事的,豫儿伤已无大碍,既然孩子想要修行,你就随他去吧。” 不知何时,游世风已进了屋,他手搭在白灵素肩上,轻声道。 “好,你们爷俩一个德性,都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你们要死要活,都跟我没有干系!” 白灵素眼泛泪光,端着碗出了屋。 游世风叹了口气,转向游豫道:“好小子!” “爹,我不是故意气娘,你看我真的没事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 游世风伸手搭在游豫肩上,紧盯着他的双眼,良久方道,“豫儿,答应我,以后除非生死关头,再莫要行自残之事。” 游豫沉默不语。 “我知道莫问去年击败你时,或许以话语羞辱于你,令你心生怨怒。” 游世风又叹了口气,“你从未出过云山,不知这世界之大,强者无尽,若是被人击败羞辱,就恼怒异常,不惜一切代价定要讨回来,即便你真的侥幸不死,甚至实力大涨,站上世界之巅,但你的心早晚都会被这怨怒吞噬,堕入无尽黑暗之中。 “打磨伴器,亦是打磨内心,修行即是修心,自损伴器尚可恢复,心若残损,那便万劫不复了。 “不争一时之勇,不逞一时之气,心境通明,自然无敌。记住了吗?” “爹,其实我在擂台上时,就已想通了。” “哦?” 游世风一转念便已想到关键处,“解铃还须系铃人,是不是擂台之上,莫问又对你说了什么?” “莫问说,他去年根本就没将我放在心上,也根本想不起对我说过什么话。” 游豫话锋一转,“那时我才明白,没有足够的实力,别人甚至都不屑于羞辱你。 “从今日起,我会更努力地修行,我已对莫问说,明年一定会打败他。” “好!有志气,不愧是我游世风的儿子。”游世风哈哈大笑道。 “来,豫儿,先把肉汤喝了。” 白灵素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肉汤进来,狠狠瞪了游世风一眼。 “还跟个木头一样杵在这里做什么,等着我喂你吃么?锅里还剩了一点汤,自己拿碗盛去。” “好嘞!知我者,素素也。” 游世风满脸喜色,兴冲冲地奔向厨房。 一碗肉汤下肚,游豫顿觉四肢百骸都充满了生机,迫不及待穿衣下床,出屋修行而去。 他早已发现,在朝阳初升之时,天地之间原力最是浓厚,修行起来事半功倍,因此,他绝不肯错过这个时辰。 游豫一路小跑,不多时便已到了他每日修行之地。 第五章 何谓尊者 云山山顶东侧,有一面悬崖,悬崖之上,有一枚巨石,足有两人高,需得十人合围方能堪堪抱住。巨石顶上,一株老松迎着朝阳伸展腰肢,每每山风拂过,枝叶便沙沙作响,似欲乘风而去。 游豫的修行之地,正是在这老松之上。 游豫行至巨石之下,也不停留,双手在巨石上一撑,已跃起半丈高,随后双脚在几处凸起处借力,不到三息就已上了巨石,轻车熟路之极。 游豫抬眼看着老松,正欲攀爬,忽地怔住。 老松之上,他每日修行的那段枝干上,已站了一个人,山风阵阵,将那人身上长袍吹得猎猎作响。 “爹!你怎么来了!” 那人并未回头看他,只是望着初升的朝阳,笑道:“豫儿,上来!你修行的这地方果然不错,朝阳如此壮美,岂能不观!” 游豫依言攀上老松,与父亲并肩而立,背对悬崖,面向朝阳。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爹,这是谁的诗。” “千年前,一个刺客所作。他在出发刺杀敌人之时,作了此诗。” “刺客?他要去刺杀谁?” “皇帝!” “他为何要刺杀皇帝!” “千年前的事,如今谁也找不到真相了。”游世风道,“或许是皇帝昏庸,或许是刺客歹毒,不过如今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两句诗流传了下来,此时此刻,正应此景。” 游豫一愣,这诗所描述的画面明明慷慨悲壮之极,而眼前却是初升的朝阳,生机勃发的世界,父亲却说这两句诗应景,真是莫名其妙。 正在此时,朝阳终于挣脱地平线的束缚,彻底升入天空,在世间洒下金辉,将老松上的两人轮廓映得闪闪发光。 游豫平日沉迷修行,从未好好欣赏日出之景,今日与父亲同观日出,只觉这平凡到每日都能看到的日出之景,竟是如此美不胜收,壮阔无比。 游世风忽道:“豫儿,昨日擂台之上,你亲身感受了尊者境,感觉如何?” “很强,非常强!” “如若对上,有几分胜算?” “半分也没有。” “既如此,你明年如何击败莫问?” 游豫默然。 是啊,莫问如今已入尊者境,即便明年此时,他依然无法熟练掌控尊者的境界,但要击败还未曾看到尊者境门槛的自己,恐怕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你想不想入尊者境?” 游豫一愣,不知父亲此话何意。尊者境岂是想入就能入的,就连父亲自己,如今不也未曾踏入尊者境。 游世风忽地跃下老松,落在巨石之上,双袖一摆,一道磅礴原力自他体内迸发而出,随后,一柄古朴长剑现形,正好悬于初升朝阳之中。 长剑之上,两个古意盎然的字,如花纹一般爬满剑身,细细分辨,正是“日下”两字。 游豫不知父亲忽然唤出自己伴器有何用意。 游世风也不理他,右手一挥,剑指向天,日下剑随指而动,如流星般直刺天际。 剑直飞数十丈高,游世风双掌一合,低喝一声,脚下岩石瞬间迸裂,碎石飞溅。 游豫抬眼看天,片刻之后,脸色大变。 只见天上的日下剑正在飞速膨胀,不出十息,已由本来的三尺余长,化为一柄足有十余丈长的巨剑! “豫儿,用心感受原力流动!” 游豫被喝声惊醒,方才明白父亲正在向自己展示尊者境的实力。 游世风左手横挥,巨剑亦在半空中横挥,巨刃破风,顿时掀起一道飓风,风压之下的地面,飞沙走石,一片狼藉。 游豫被飓风吹得根本睁不开眼,脚下都有些站不稳,忙抓紧树干,索性闭上双眼,感受狂风之中天地原力的变化。 甫一感受,游豫顿时发觉了原力流动的一些奥妙。 自古以来,东胜大陆上的人们将天地原力划分为七种,名为金木水火土光暗。日自然是光之原力之最,夜则是暗之原力之最。而世间万物,则均由金木水火土五种原力组成。 每个人生来对七种原力的感受就各不相同,有些人对金之原力感受更深,有些人更偏爱火之原力,而还有些人则喜欢水之原力,各人对原力的感受深浅,就可称为天赋。 若对各种原力的感知都似有若无,那便是天赋最差之类,此类人几乎无法修行,最高成就只可达秀兵,一生也难成为器师。 其次则是对五到六种原力感知略深,此类成就也十分有限,炼出伴器,成为器师则天赋已尽。 再次,则是对三到四种原力感知较深,此类则可算适合修行之辈,成就或可达尊者之境。 然后,则是对七种原力之中的两种原力感知很深,此类则是天资极高之辈,十人之中便有一人可入尊者之境,百万人中或可出一王将。 最后,则是天生只对某一种原力感知极深者,此类可谓天之骄子,万中无一,对其而言,尊者境门槛聊胜于无,王将之路,指日可待。 东胜大陆之人为判定天赋,制有原力感知仪,该仪中心为一托盘,以托盘为圆心,隔开七个封闭空间,每个空间内都存放有一缕单一属性原力。婴孩出生之时,本能最强,对天地原力感知最为敏锐,此刻将其置于感知仪内,七缕原力逐一覆向婴孩,视其是否吸收即可判定其天赋。若全数吸收,则天赋最差,若仅仅吸收了某一种原力,其他原力均被排斥在体外,则是天之骄子。 游豫出生时,吸收了金、水、火、土、暗五道原力,算是天资平庸,器师已是极限。或许是从小就知自己天赋有限,游豫平日里修行反而极为刻苦,十五岁时就炼化出不决剑,成为器师,仅比十四岁成为器师的莫问晚了一年,方才在接连两届云山鉴武之中大放异彩。 然而,游豫却也知道,天赋就是天赋,自己成为器师,天赋便已将尽,在十几岁时或能以勤奋修行弥补,可成年之后的修行,方才是展现天赋之时,就如莫问,当年出生之时仅仅吸收了金、火两道原力,可谓天纵之才,如今以二十四岁入尊者境,简直匪夷所思,游豫自忖即便拍马也赶不上。 至于父亲,游豫知道父亲出生时,吸收的是金、木、土三种原力,也算天资出众,却不知父亲何时竟已突破境界,成就尊者。 此刻也不容游豫细想,游豫闭眼感受天地原力,就只觉父亲的日下剑此时就如一只饕餮巨兽,张着血盆大口贪婪地吞噬着天地之中的木之原力,每吸收一分木之原力,巨剑剑身就膨胀一分,而巨剑周身泛着一层暗黄色光泽,厚重沉稳,正是土之原力的特征。 剑属金,借土筑基,遇木而长,父亲的尊者境能力,正是由他天赋中的三种能力融合而来。 原来如此! 游豫顿时明白了尊者境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亲,我明白了!”游豫大喊道。 游世风听得喊声,原力缓缓收回,空中巨剑亦是急速缩小,转眼间就恢复到正常尺寸,一闪而逝。 游豫跳下老松,喜道:“尊者境,其实就是将自己的天赋开发到极限,融合多种原力,获得伴器特殊能力。” 游世风笑道:“不错,领悟力很强。尊者境的特殊能力,其实就是由多种原力融合而来,而之所以天赋高者入尊者境更易,只是因为他们感知到的天地原力更少也更深,因此要将对应原力融合,产生特殊能力就更容易。 “如若将一个人对天地原力的感知算作十,那么莫问出生时,对金之原力与火之原力的感知就各为五,而豫儿你则是对五种原力的感知各为二,很显然,莫问融合金与火,获得特殊能力跨入尊者境,就要比你容易得多。 “此外,融合的原力种类越少,获得的尊者境能力也越强,不过能力强弱也需根据形势而定,有时一些看似鸡肋的能力,或许到了特定环境之下,反而会强大之极。 “豫儿,七种原力正对应人的不同心性,你心性坚韧内敛,与水、土两种原力更为契合,若想入尊者境,为父给你的意见,是融合金、水或是金、土两种原力,若难以成功,亦可尝试融合三种原力跨入尊者境,但切不可尝试融合火、暗两种原力,否则一是极难成功,二是即便成功,对应原力也会影响到你的性格,对你日后成长不利。” “孩儿知道了。”游豫心悦诚服,向父亲躬身深深一礼。 闻听父亲这一席话,他恍如醍醐灌顶,顿时明确了自己未来修行之路的方向。 “不过,爹,你是什么时候入的尊者境,怎么连我都瞒着。” “哈哈,云山之上多年来太平无事,入尊者境不过小事,何必对外人道。” “那爹你是几岁入的尊者境?” “我也记不清了。” “那爹你……” “好了,莫要跟个女娃一样,对鸡毛蒜皮穷根究底,你继续修行,我先走一步。” 话音未落,游世风身形一动已跃下巨石,大步而去。 游豫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略显失落。父亲今日还是第一次亲自教导他伴器修行,此前十九年,游豫对父亲的印象,就是一个正直得略有些迂腐的中年男子,平日里寡言少语,除了面对娘时会有一些小心思,对其他人,包括对自己,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要是父亲也能变得像莫陌叔一样,整天都是笑眯眯的,对谁都是一团和气该多好。每天回到家,说不定还可以开点父子之间的小玩笑…… 不过游豫的失落感很快就一扫而空,与莫问的约战就在一年后,自己既没天赋也没时间去想这些温馨家庭戏份,只有尽快提升实力,才是王道。 他早已有了打算,击败莫问之后,就是自己离开云山,去广阔天地之间闯荡之时。 然而,他却不知,这持续了多年的平静生活,很快就会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 第六章 祸起萧墙 从接受父亲教导那日起,已过了快一个月。游豫依然每天保持着除了修行还是修行的枯燥日子,并乐在其中。 在不断以金、水、土三种原力打磨炼化伴器的过程中,他已逐渐看到了尊者境那道高高的门槛,那门槛就横亘在遥远的地平线处,即使相距如此遥远,他也能一眼望到它无与伦比的高大与华丽。 既然能看到,那么就必然能走到它的面前。 只要能走到它的面前,就有信心可以跨过它。 所以,只要一步一个脚印,确认自己一直在朝着它前行就够了。 一年不够,那就两年,两年不够,那就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 人一旦有了方向,就更容易拥有动力,而当目标就在眼前时,哪怕相距尚远,哪怕千难万险,也一定相信自己可以成功。 若非如此,人又怎么可能在这广阔世界成为万物的主宰! 尊者境的莫问并不可怕,实力还仅仅停留在器师境却有决心击败他,并将这压力转化为行动的游豫才可怕! 游豫承认天赋,但更相信努力和决心。 在下次走上擂台与莫问一战之前,他永远对自己保持着绝对的信心。 什么天才,什么尊者,谁输谁赢,打过了才知道! 日上三竿,游豫长吁一口气站起身来,跳下老松,结束了上午的修行。 从巨石处往族内走,快走也需半个时辰才能进入族内领地。 游豫缓步前行,一边走路一边消化之前修行所得,不知不觉就已踏入族中。 “豫哥哥!”一个一身红衣的窈窕身影如野兔般飞奔而来,正是莫七七。 跟在她身后累得气喘吁吁的两兄弟,不用说自然是莫三莫四。 莫七七在远处时还神采飞扬跳脱活泼,等到了游豫面前,忽地扭捏起来,双手背在身后,两根食指使劲绞着,脸上飞起一片红霞,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莫三冲莫四使了个眼色,莫四瞪了他一眼,莫三又更狠地瞪了回去,莫四顿时蔫了,怏怏上前道:“游豫,中午去我家吃饭。” “怎么了?” 游豫有点莫名其妙。 “好像是族里出了什么事,你爹娘都去了族长那儿,我爹也去了,七七就想……哎哟!” 莫四被狠狠踩了一脚,疼的他惨叫一声。 “是我……我想着你没地方吃饭,不如就去我家吃得了。” “豫哥哥,走吧。” 莫七七笑靥如花,上前一步挽住游豫胳膊,拉着游豫往自己家走。 莫三莫四刚欲跟上,莫七七回头轻轻看了两人一眼,两兄弟面上顿时冷汗涔涔,自觉地往后连退几大步,直退到了三丈之外,悬在两人头顶的杀气才缓缓消散。 “七七最近实力大涨啊。”莫三感叹道,“眼神中的杀气浓郁得我都快窒息了。” “岂止窒息,”莫四大摇其头道,“我刚才感觉自己差点就死了。” “七七要是把这天赋用在伴器修行上……” “算了吧,现在我们在她面前还勉强能自保,真到那时候,我俩肯定生不如死。” “说得也是。” 莫三摸了摸下巴,“为了我俩的性命着想,是时候让她知道胭脂这种神奇之物的存在了。” “还有水粉。”莫四接道。 两兄弟不约而同发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声。 几人回到家中,桌上饭菜已备好。 “这一桌子菜可都是七七做的。”莫三抢道,“游豫你小子今天可是有口福了。” “不错,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几次七七做的饭呢。”莫四也插嘴道。 莫七七也不理他俩,扶着游豫在上首坐下,自己顺势依偎在他身边,乖巧如一只小白兔。 “豫哥哥,吃这个。” “豫哥哥,也尝尝这个,我最爱吃这个了。” “豫哥哥,那个花菜也不错的。” “豫哥哥……” “豫哥哥……” 莫七七就好像一个小媳妇,不停地给游豫碗里夹菜,到得后来,游豫碗里的菜已堆得似小山一般,还不肯罢休。 莫三莫四哥俩就眼睁睁看着桌上的菜一点点从碗碟里消失,然后在游豫碗顶出现,两人每每欲下筷夹菜,就会感受到一股凛冽的杀气飘来,到得后来,两人索性把半个头埋在饭碗里,专心对付白饭,对满桌子的菜断了念想,并在桌下悄悄打赌,赌游豫的小山在堆到第几层时会崩塌。 就在游豫碗里的小山已堆至二十七层,摇摇欲坠之际,门忽然被推开,莫陌满面愁容地跨了进来。 门风之下,小山终于崩塌,莫七七惊叫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接,可惜大半饭菜仍是落到桌上地上,游豫心下焦虑,也顾不得饭菜,推席而起,已是迫不及待询问起来。 “陌叔,怎么了,族里出了何事?” “哎……” 莫陌重重叹了口气,面上愁容更甚。 “爹,到底怎么了?”莫三问道。 “许闲失踪了。” “江河不知被谁袭击,如今昏迷不醒。” 听闻此事,莫三、莫四面上都现出惊异之色,游豫却是脸色大变。 云山一族,最初乃是由距今约五十年前,不知因何缘故逃至此地的百余人结庐筑寨而成。之后五十年间,这百余人在这人迹罕至环境恶劣的云山山顶繁衍生息,如今云山一族已有五百余人口,已可算是一个小村落规模。 族中人口分为三姓,其中以莫姓人口最多,势力最大,族中历任族长皆是莫家人担任。其次是许姓,再次是游姓。 莫家人主要负责统筹族内各项事务,设法维持族人生计,而许家人主要担任族内警备巡逻及山林游猎,游家人则以探听外界消息为主。 云山一族为避免自身存在被仇家所知,极力封锁外界消息,除获得外出探查许可之人可离山,且需在规定时日内归来,其他人等尽皆不许下山一步。 游家到了这一代,外出探听消息一职落在了游豫父亲游世风身上。没成想,游世风当年外出归来时,竟带回了一个身怀六甲的外姓女子,此事当年在族内起了好大一场风波,按族规本该将外姓女子处死,然而游世风不顾一切拼死保她,当年游世风天赋过人,其父亲在族内亦地位颇高,因此最终经族内众长老商议,由族长莫知云出面,亲自检验外姓女子修为,确认其确如游世风所言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从未进行过原力修行,方才保下其性命。 当年族内的最终判决是,二人此生不得再离开云山一步,且若日后族内有任何祸乱发生,这女子都将被列为头号嫌疑对象,需接受严密盘查,若其无法自证清白,必将施以重刑。 这女子,自然就是游豫的母亲,白灵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