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花女首辅》
1. 局起 “御前修撰,遴选驸马?”
一下、两下、......
空气中,石头砸在骨骼上发出的碰撞声与人的痛喊声交杂在一起,混带着血腥气弥漫进人的五官。
傅黎挥动的每一下都狠狠地往刘仟的要害砸去,愤怒与恐惧交织,纵使刘仟早已断气没了挣扎的痕迹,她也未曾停下。
咚的一下闷声,石头摔到地面。
傅黎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一下瘫坐在地,举起沾满血的双手,浑身不停的微颤,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她杀人了……
“啊……”
直到陈式的一声痛吟,她才回过神来。
傅黎立马奔上前,将刘仟从陈式身上挪开,往下看去,才发现一把匕首正直直地插在他左胸之上。
是刚才在扭打过程中,刘仟从腰间拔出的。
“陈大哥……”
她半抱着他,伸手按住刀口周围,紧张得有些无措。
“傅黎……”
陈式胸口起伏明显,有些匀不过气。
傅黎的眼泪一粒一粒地掉落出来,她不敢停歇地从自己的衣服上撕出一块布条:“我先给你止血。”
陈式望着她,吃力地说道:“那年我父亲在怀水治水遇难,多亏了傅将军救济我们母子,还授我课业,赠我书籍。”
他竭力扯动唇角笑了笑,牵出了口腔中的鲜血,继而含糊着说道:“所以你不必自责,这是我应还的,傅将军若知你还存活于世间也定会开心的。”
说着,陈式的精神已有着涣散:“前日,我去了傅庄。那里很干净,应是有人将他们安葬了。你……可以放心了。”
“你别说了。”傅黎红着眼睛乞求道,她将布料抵在伤口处,“我跟我姐姐制过药,我一定可以治好你。”
陈式眼眶湿润,全然不舍眼前这个女孩子,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暂停她的动作,嘱咐道:“好好活下去。”
“不,不要……”傅黎顾不得其它,只是一味的哀求。
父亲,母亲……现在又是陈式,她不愿接受她身边的人又一次将离她远去。
“离开这儿,好好活下去……”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的吐露,陈式缓缓松开手,双目慢慢闭合。
“陈为则……陈为则!陈式!”伴随着怀中人体温的逐渐流逝,傅黎的呼喊声也越来越大,直到最后近乎撕心裂肺……
她本是将军府小姐,父亲傅俨是总领山墉、常迹两关守军的镇北大将军,也是大原王朝边防的重要人物。
半月前原是傅俨每年回京述职的日子,傅黎也同往年一样先随母亲回新河准备祭祖的事宜。
不过母女二人才安顿下来不久,京中便突然来了圣旨,傅俨谋逆,被判处凌迟并诛其全族。
那日傅黎正同其堂姐傅婉上山采药,在路上便遇见了宣旨执刑的禁军先行队。姐妹二人本以为是朝中来封赏的旨意,却没想到是皇帝夺命的大刀。
禁军的长刀刺入了傅黎的腹下又划破了傅婉的喉咙……
傅黎立时便晕了过去,不过好在她在禁军点算尸体前曾短暂清醒过,这才能挣扎着从水路逃走,后来又碰巧被下游的举子陈式所救,得以隐秘于林间,可就算如此她还是被人寻到。
今日被杀的刘仟便是那日的带队校尉,想来是因受上头责骂才出来寻她灭口的,不过却是因此丢了自己的性命。
天色渐暗,林间也甚为安静。
傅黎还跪在原处,脸上泪痕仍残存着,就这样呆呆地与夜色融为一体。
半响,她突然抓起之前掉落的匕首,起身慢步挪到刘仟尸体前,漠然地盯了他半刻后便快速挥刀将他的脸划烂,直至血肉模糊……
之后,傅黎又觅了处山崖将他扔了下去,再把他的腰牌埋于泥沼,佩剑碎于硬石,用泥土和落叶遮盖树林里血迹,抹去一切可以找到他的痕迹……
【盛平三年,天子诏曰:“逆贼傅俨,专恃欺瞒,通敌贩粮,托付不效,颇有叛国反上之兆,是以凌迟三百刀,抄家灭族;其余从犯亦不可逃,皆令秋后处斩,家眷除籍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录用;至于幕僚顾吏,宽宥死罪,酌情复用。”】
八个月后
京城
“为则兄,为则兄。”
急促的敲门声和沈川的喊声让身处梦魇中的傅黎一下惊醒过来,她蓦地从床上蹭起来,揉了揉头,便起身抓起了搭在一旁的外衣,披好之后方往门口走去。
“玉安兄,怎么了?”
门外便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沈川,昨日傅黎才与他一起参与了为所有进士庆祝的琼林宴。
只是他身为状元,昨日应是被灌了不少酒,没想到今天一大早还能如此精神。
“刚才陛下宣我进宫,批准了我昨日所奏之事!”沈川喜悦之情跃于脸上,有些激动道。
“是吗!”傅黎也替他高兴,自入京备考以来他们便一直相伴一起,脾气秉性也是相投,如今又同时分中状元和传胪,已然算得上是一对同窗好友。
“那陛下可曾说了去何处?”
“浴县。”
“浴县?”傅黎想了想,“黄河边上?”
“是。”
“何时启程?”
沈川垂眸笑了笑,眼底微微暗淡了些,神情已不似刚才那般畅快:“时间赶得急,今日就得出发。”
傅黎听完神色也变得落寞:“好,你等我收拾一番,我送你出城。”
未至晌午,二人便一行走到了城门外,这一路过来倒是又领略了一番京城的繁华。
“沈兄不后悔吗?”
傅黎见沈川临行前又回头望了眼城墙匾额上的两个大字,眼中更是闪着星星不舍,便问他。
沈川抿着嘴摇了摇头:“为官为民之道本也不止在长安,我如今能高中状元已是陛下恩典,后面我便想落在实处,同百姓贴面而谈,查民之苦、解民之忧。”
傅黎听后生了敬仰,抱拳歉声道:“沈兄志向如此,倒是在下浅薄了。”
随后她又从袖兜中抽出一本书来,递到沈川面前:“沈兄此去,我也未来得及准备好什么礼物,这本治水的书是我与我父亲所做,或许能帮上沈兄一二。”
沈川接过书,兴声道:“多谢为则兄了。”
“只是……”他突然为难起来,“我此次进宫听见了一些传闻。”
“什么传闻?”傅黎借势问了下去。
沈川看了眼周围,将傅黎拉到更偏的地方去,见近处无人后方才小声道:“过几日要从此次一甲和二甲前十的进士中选一位做驸马,给陛下和公主冲喜。”
“什么!冲喜?”傅黎小声惊道,觉得此举甚为荒谬,“我朝有令驸马不入朝堂,多少举子寒窗苦读数十载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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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黄雀 何人是黄雀?
傅黎见状忙蹲到那人旁边,瞧他已晕了过去便一边轻拍他的脸一边唤他,又见他无甚反应又转去掐他人中。
听到那人咳嗽了一声,眼睛微微张开,傅黎才转去号他的脉。
路上行人本就多,见到这个场景周围的又都围了过来。
“这人怎么了?怎么就晕了?”
“看起来挺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怎么晕这儿了?”
傅黎被扰得心烦,又抬头看了眼周围发现人围得越发近了。
“公子可是会岐黄之术?”一个男子蹲到傅黎旁边轻声问道。
傅黎对他颔首道:“略微懂些。”
“好,此处人多,我帮你疏散。”
说罢,男子便起身,拂着双臂高喊着带动着人群流动,不过也的确有效,只一会儿周围便宽敞了许多。
也恰在这时,躺着的那人突然有了起色,他重重出了两声气便清醒了过来。
傅黎将他扶起来半坐着问道:“你可还有其它不适?”
那人摇摇头还是懵懵的。
“先到茶摊那儿坐一会儿吧。”刚才帮忙疏散人群的男子说道。
傅黎点点头,同他一起将那人扶过去。
“我刚才见你脉向沉而无力,最近可是未休息好?”傅黎问道。
“不瞒公子,在下因事务繁重已三天未好好睡觉了。”被救者的声音依旧有些虚浮。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那人双手抱拳高举过头顶,一下跪在地上,将一旁的傅黎都吓了一跳。
傅黎忙将他扶起来,说道:“力所能及罢了,不必行此大礼。况且我也只是对诊脉略知一二,其他具体的还是建议你再去医馆看看”
说完,她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微微侧头看向一边:“你真要谢还要谢旁边这位公子。若非他帮忙,恐怕我也叫不醒你。”
那人也随傅黎的视角看了过去,立马又站得直直的,对那男子抱拳谢道:“多谢二位公子,不知二位公子家住何处改日必登门拜谢。”
“不用了,你好好休息就好。”傅黎婉拒道。
一旁的那位也微微笑了笑,轻抬折扇扇了起来:“我也不用了。”
“既如此,那谢过两位恩人了,若有机会,在下以后一定结草衔环,以心报之。”那人再次躬身抱拳恳切道。
“好了,你快再去医馆看看吧。”一旁的男子拍了拍他,笑着劝道。
“二位告辞。”
傅黎目送那人走入人群后便也准备离开,便回过身对旁边的男子说道:“那在下也先告辞了。”
“兄台且慢。”男子叫住她,“今日得见兄台善举,在下心生敬佩,能否请你喝碗茶?”
“喝茶?”
傅黎再次面向他时才发觉他身型高挑匀称,气质非凡。
男子见傅黎迟疑,轻笑一声解释道:“实不相瞒,在下最近看了几本医书,只是无师相授所以有些疑惑想请教阁下。”
傅黎谦逊道:“公子说笑了,在下所学也不过皮毛,请教二字实不敢当。”
“既如此,阁下又如何断定那人是疲劳所致。”
“他脉向虽沉但并无其它异样,眼周又较为暗沉,所以我便做了此推测。”
傅黎又笑了笑,有些惭愧:“当然,刚才在下也说过在下所学的不过皮毛所以也害怕漏查了什么,这才叫他再去医馆看看,毕竟术业有专攻。”
男子听后也恍然大悟,跟着大笑两声:“原来如此,不过兄台的胆识在下也颇为佩服。”
“公子谬赞了,今日若非公子相助,我一个人恐怕也难以做好。”
“如你所说,举手之劳罢了。”
傅黎不想再逗留,礼貌地回笑道:“若无其它事,在下便告辞了。”
男子点点头,收起折扇同她一起抱拳回了个礼,又笑得意味深长说了句:“后会有期。”
他望着她离去,垂眸又扬唇,摇了摇头,眉眼之间透着轻逸。
过了一会儿,身后走来一个人在他耳旁轻声说道:“王爷,人走了。”
“好。”男子立时收回笑意,看向一旁酒馆的二楼,面容变得冷峻,“我们也回去吧。”
*
夜间,宫城大殿之内热闹非常,原帝赐宴,场上歌舞相伴尽是欢声笑语。
只是原帝抱恙在身,没过多久便深感疲惫,起身回了内宫,虽留下句“诸卿请尽兴”,但见着皇帝都下宴离去,其他人自然便没有再待的道理,也都各自寒暄几句,速速离宫而去。
“唐大人。”刚迈出宫门,新任的大理寺少卿唐昭就被人叫住。
他应声回头,见是户部侍郎陆谦,当朝宰相之子。
陆谦一路抱拳过来,带着恭贺的喜色言道:“还未恭喜唐大人升任大理寺少卿一职,成了我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正四品大员啊。”
“不过想来也不奇怪,尊祖父担任大理寺卿十余载应是传授了不少经验给唐大人吧。”
他眉毛上挑,讥笑道:“可否也教教我呀。”
唐昭并未忌惮,反问道:“陆大人想讨教什么?是大理寺的行事制度?还是本官的升迁之道?”
“只可惜这些本官都无法教给陆侍郎。”唐昭不屑地笑了笑,并未等陆谦的答复,“这第一个,陛下最是忌讳官员穿插内务,大人身处户部,若来插足我大理寺的事务恐会惹陛下不悦。”
“至于第二个,本官入大理寺以来克勤克俭从不敢尸位素餐,想来才因此得蒙陛下恩宠,忝居少卿一职。”说到此处,唐昭又故意啧了一声,再难为情地说了下去,“不过陆大人应是看不上此种方式,可至于其它途径,本官却也是一概不知了,想来应该陆大人更为清楚。”
说罢,唐昭便作揖回礼,转身离去。
“对了。”他刚踏上马车,又一本正经地向陆谦说道,“陆大人若是感兴趣,闲暇之余不妨多看看大理寺所出的断案法则,律例覆及我朝各业,大人学学,不算逾距。”
“你……”陆谦被怼得哑口无言。
前些日子,陆谦心腹闯进别人庄园打死了两个佃户,陆谦本已打好关系疏通了刑部,没想到复核时却被大理寺打回,期间他多次旁敲侧击,唐昭却仍软硬不吃,以至于心腹最终被斩。
今日唐昭回京,二人碰上,陆谦本想趁此嘲弄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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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过了几日,皇帝颁布了选御前编撰和驸马的诏书,满足条件的进士们也都因此开始积极准备起来。
唯有傅黎对两者都不感兴趣,就是到了擢考当日她写的文章也带了些随意。
她以为如此便能不被卷进党争之中。
只是在这之后,原帝却单独传唤了傅黎进宫。
宫墙高耸,感觉周围的一切连带着活人都被死死地压着。
傅黎穿行在其中,由传旨的太监一路带进原帝的御书房内。
太子宋元瓛刚好也在。
她进去后便直接跪下:“微臣叩见陛下、太子殿下。”
“免礼。”原帝本摆弄着长剑,听到傅黎声音后便坐回到位置上。
“陈式。”他自上而下地审视着傅黎。
“臣在。”
“朕对你有些印象,文章写得不错,的确是一表人才。”
原帝虽在夸奖,但说得突然,反而让傅黎心中有些打鼓。
傅黎拱手道:“微臣不才,全仰仗陛下天威。”
原帝眉上稍挂些喜色,扬唇笑道:“朕传你进宫,是有一要事要告诉你。”
他顿了顿,看向了一旁的太子:“太子来说吧。”
“是。”太子朝他作揖后再叠手面向傅黎,“传胪应是知道陛下有两位公主,其中新安公主如今已到了婚嫁的年龄,陛下观你二人品行觉得甚为相配,所以想将公主下嫁于你,现在事先告诉你也是让你先有个准备,好迎娶公主。”
嫁娶之事本是喜事,更何况是天家的喜事。
傅黎听后却犹如五雷轰顶,一瞬间如铅注满全身般木木地站立着,不敢相信自己的所闻。
她反应过来之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陛下,万万不可。”
“放肆!你以为陛下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吗!”太子指着她厉声喝道。
原帝的脸色也变得阴沉了些,但碍于君威也问道:“陈卿,你觉得有何不可啊。”
傅黎微微抬起了半边身子,双手轻颤着,埋头回道:“启禀陛下,臣少时立志,祈愿为治国之栋梁,为君解忧。如今得陛下赏识,赐为进士,可事君为民,实乃臣之幸事,是矣,臣不愿只做皇亲,弃己之志,弃君之意。”
原帝听后想了想,沉吟片刻方才开口:“其实的确有人向朕举荐过你做那御前修撰,朕对你这几次文章也颇为喜欢。”
他长叹一口气:“想来也是,朕已失了个状元郎确实不应该再失了你。”
“父皇。”太子突然恭敬道,“传胪若为驸马也能时刻都可陪在您身边,而且传胪善医术,这才是与新安最相配的地方。”
善医术!
傅黎瞪圆眼睛,心中惊道。
入京以来,她从未与人说过她会医术,就连之前与她常伴的沈川都不知道,太子又怎会得知,况且以她的医术又如何称得上‘善’字。
原帝一下被点醒,连连肯定道:“对对对,你这倒是提醒朕了。”
“陛下,庆王求见。”外面的小宦官进来通传。
庆王宋元璟,皇帝与先皇后第三子,太子瓛同母弟。
“快宣。”原帝忙招手唤道。
言罢,殿外一个人大步走进来,他连带着一股劲风停在傅黎身旁,气宇轩昂的模样尽显亲王贵气。
“儿臣拜见父皇。”
“平身吧。”
“二哥。”庆王也按礼向太子行礼。
见太子向他颔首示意后,庆王便将手中的章表呈给原帝:“这是儿臣这段时间游历以来的所得所获,特呈与父皇审阅。”
原帝从太监手中接过章表,大致看了几眼,赞道:“写得不错,有所行才有所获,去外面多看看总是好的。”
“是,父皇。”庆王低头领旨,瞥见还跪在地上的傅黎又问,“父皇,这是?”
“这是朕为新安选的驸马。”原帝满目慈祥,“说来,你还向朕举荐过他。”
跪在地上的傅黎本一直埋头听着不敢张望,可觉得这声音实在熟悉,又听见庆王举荐过她,才终于忍不住抬头望去,结果正好撞上庆王视线。
看清那人后,傅黎瞳孔一震。
竟然是他!
那天与她一同救人的男子。
所以也是他将傅黎会医术的事情告诉太子的?
可堂堂王爷如何会将这等小事告诉太子?就算是他说了出去又如何确定她便是传胪?
傅黎越想越乱。
庆王眼睛深邃莫测,却瞧不出什么变化。
但他也吃惊道:“父皇要选陈式做驸马!”
“怎么,你也觉得不妥?”原帝问道。
“儿臣不敢。”庆王立马埋首下去,又觉遗憾地说,“儿臣只是觉得传胪不入仕有些可惜了。”
太子见庆王神情,心中暗喜,说道:“三弟此言差矣,传胪之才不做驸马才可惜了。”
“皇兄此言何意?”
“三弟当日与传胪在街上救人的善举早已传遍京城,我想你应该更为清楚传胪的医术,如此忠厚良善又见识广阔之人来照料新安,岂不是许多事情都可以事半功倍了?”
说完,太子挑了挑眉,唇角上扬,戏谑地看着庆王。
庆王无奈地笑了一声:“父皇,儿臣想二哥是误会了。那日我与传胪长谈后才得知他也只是对医术略知一二,实在算不得精通。”
“三弟可真是替传胪谦虚呀。”
“不敢,臣弟不过据实而说。”
“据实而说?”太子紧抓不放,话语中的狠厉一下增添了不少,“难道你和传胪便如此相熟?短短的交谈就知了他的底细?”
太子此话就差把认为庆王结党的事挑明了。
庆王语塞:“这……”
“好了!”原帝听得不耐烦,“让陈式自己说。”
他看向傅黎,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问道:“陈式,你可愿做朕的驸马都尉啊?”
傅黎跪在地上虽未立刻作答但也知道今日她已无路可选。
“朕也欣赏你的才志,虽有历来驸马不可从政的规矩,但昔日的秦椒作为高祖皇帝的驸马都尉也是担任了禁军校尉一职,你若为驸马朕也可特许你为官,但礼制不可越祖宗,校尉六品,你也不可逾六品。”
原帝虽然放宽了许多,但此举也只是为了不寒庆王的心。
傅黎纵然此刻心中万般不甘却也只能道来日方长,事到如今更是要保全自己为上,便强装着高兴叩谢道:“臣实乃有幸,得蒙陛下赏识,下嫁公主于臣,日后臣定当尽心竭力照料公主。”
此话一出,原帝才终于满意地摸了摸胡须哈哈大笑起来:“好!我天家终于又要有喜事了。”
太子在一旁自觉压过庆王一头也甚为欢喜,同庆王一同贺道:“恭喜父皇觅得佳婿。”
一时间殿内的太监宫女也都齐声高呼。
只有傅黎还趴在地上,听着满堂的高呼,不甘地成为唯一一个输家。
*
皇帝果然迫不及待地想给自己冲喜去病,要钦天监查最近的日子,只要宜嫁娶就行至于到底要多好根本就没有讲究。
傅黎一时竟同情起那位公主起来,婚嫁大事居然摊上这样一位父亲。
只是傅黎的日子也不好过。
虽说婚事仓促但这一路的排场还是应有尽有,诸多朝中重臣也都来了此处,驸马府邸可谓是一片喜庆热闹。
前堂礼毕之后,公主被送进了婚房。
酒过三巡后傅黎亦在院中回廊上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独自一人呆着,紧闭双目,穿着本不该属于她的喜服,暗自打算着。
在宫里她进退两难,不得不应下这门婚事,可纵然拖了几天她也未想出什么好方法能让事情有转机。
如若再无对策,到了晚上,她必然会露出马脚,那时就是死路一条。
她握紧拳头,心里焦灼而沉闷。
“不必太忧心。”
傅黎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她转过身,见是唐昭。
她嘴角上扬,像是出于日常客套一般颔首招呼道:“唐大人。”
唐昭走上前,站到傅黎身侧,继续说道:“公主体弱,今晚你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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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真假 “是你!”
傅黎见状识趣地走到宋元璟面前,行礼道:“庆王殿下。”
宋元璟抬了抬手中的扇子:“驸马不必多礼。”
“殿下怎么在此处站着,宴席上可还尽兴?”傅黎自以主家身份问他。
宋元璟愣了一下,然后歪头低笑了几声:“这是驸马的婚宴却问本王尽不尽兴?本王虽与新安不是一母所生,但作为兄长现在好歹是有些嫁妹的不舍,驸马说本王该如何回你呢?”
他找了处地方坐下,见傅黎不语又正色解释道:“席上太吵闹,又酒气弥天,本王受不住便出来透透气了。”
“原来殿下是喜好清净之人。”
宋元璟笑笑,面露坦然:“不然怎么都叫我闲王呢。”
“闲王?”傅黎若有所思地又念了一遍,觉得这词与他并不相搭。
“你初到京城许多事情不了解,过段时间你便都清楚了。”他仰视着她,唇侧依然带着一抹笑,话语中像是对她充满善意。
“好了。”宋元璟站了起来,打理了一下衣服,感觉郑重不少:“我在这儿等你是有要事要与你说。”
他又颔首故显神秘地强调道:“也是父皇的意思。”
傅黎脸上虽未表露出什么,但也架不住心中疑惑,便虚心请道:“王爷请讲。”
宋元璟打开折扇放于胸前,用腕力轻轻扇动,转身往后院去,边走边说:“随我来。”
傅黎也听了他的话跟在了他身后,直到一处禁卫院二人才停下来。
院中有七八个壮年还在操练,有打桩的,跑步的,反正都大汗淋漓的。
“都过来见过驸马。”
宋元璟大喊一声,将所有人都集合过来站好。
“参加庆王殿下,驸马都尉。”
宋元璟侧过去对身后的傅黎讲:“父皇从禁军里挑了几个出类拔萃的来当你和新安的禁卫,这些与你府上的护卫可不同,个个都可以一敌十。”
他又用扇子来回指着这一排人,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先挑两个做你的贴身护卫。”
傅黎局促地笑了笑,自觉不妥道:“这……应是让公主先挑吧。”
宋元璟抿了抿嘴,似笑非笑地说道:“驸马放心,这是陛下准的。”
傅黎听后便也不再推脱,上前挨个打量一番。
“是你?”
她在队伍中看见那日她所救之人。
那人也闻声抬起头,惊讶地睁大眼睛,嘴也不自觉地张开了不少。
他惊喜得立刻拱手道:“原来那日救小人的竟是驸马和王爷。”
傅黎也觉得有缘:“我也没想到今日能在这里遇见你。”
“你叫什么名字?”
“回驸马,小人凌讯,单字飞。”
傅黎点点头,转回身对宋元璟说道:“殿下,微臣选好了,就选凌飞作臣的护卫。”
宋元璟看了他俩一眼,扬眉颔首道:“没问题,还有一个呢?”
傅黎却是婉拒道:“臣本是男子,有一人便足矣,其余的想来还是公主更为需要。”
宋元璟想了想,竟出人意料地妥协道:“也行,就依驸马所言。”
“那陛下那边?”
“自有本王去说。”
*
到了晚上,傅黎在凌飞的陪同下到了婚房外准备与公主行合卺礼。
“身体可好些了?”傅黎问他。
凌飞答道:“多谢驸马关心,当日听了驸马的建议后疗养好了许多,现在并无不适。”
“那便好。”
傅黎今日选凌飞的原因便是因为她曾施恩于凌飞,观他面相又觉得忠厚,所以傅黎便认为以后他总能帮衬着她些。
至于为何只选一人,自然也是因为她身份原因,多一人在身侧便多一份危险。
她轻声道:“你回去休息吧。”
“是。”
凌飞禀退后,只留傅黎一人在门外。此刻,她心里更是忐忑,纵然白日里唐昭曾让她不用担心,但此时也仍是控制不住的紧张。
她推开门进入屋内,却看到随侍的宫女都埋头沉默地站立着,就连那常伴公主旁的嬷嬷笑得也并不自然。
傅黎觉得奇怪,缓步过去,对着众人掀开了公主的盖头。
她又见众人并无反映,转头看向公主却正对上她那懵懂的大眼。
“你就是驸马吗?”新安公主对傅黎眨巴眨巴眼,语气天真似幼童般。
傅黎一时无措,只“嗯”了一声,点头示意。
公主又抓住一旁的嬷嬷,嘟嘴撒娇道:“嬷嬷,嬷嬷,现在可以吃饭了吗?我都饿了一整天了,你说了盖头掀开就能吃东西的。”
“好好好,我的小公主。”嬷嬷轻抚公主手背,温柔地哄着她,又招手示意两个宫女过来,嘱咐道:“带公主去桌上吃点东西。”
公主行为犹如孩童,傅黎也察觉到不对,她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陪侍嬷嬷立马解释道:“公主幼时生了场大病,自那之后公主的心智便停留在了七八岁的年纪,所以如今才是这般模样。”
傅黎听后却是松了口气,原来这便是唐昭所指的事情,但她面容之上的怒气未减,高声道:“那我与公主……”
陪侍嬷嬷立马埋头下去,言辞恳切道:“驸马,陛下将公主交予您便是希望您能治好她的病症,还请驸马照拂着些。”
说完,她走向放满红枣花生的供桌,拿起了放在上面的一个红木匣,又转身折回,交给了傅黎:“请驸马接旨。”
傅黎疑惑却不失庄重地接过木匣,里面装着的玉轴蚕丝卷亦是皇帝亲笔手书的密旨,只是打开后却见上面只潦草几句:“新安多病,朕闻陈卿有术,且善养之。”
傅黎看完之后不禁发出一声轻微的苦笑,想到这只短短几句便定了一个进士的一生。
她也看出了老嬷嬷的忠诚,但也借故推辞道:“陛下之命我定会遵从,只是公主如今状况想来不便行夫妻人伦了。”
她站起来背对着老嬷嬷吩咐道:“早日安排公主就寝吧,我去书房。”
“驸马且慢。”老嬷嬷叫住她,“驸马切莫如此,否则公主必遭外人诟病。”
新婚之夜,新娘独守空房到哪儿都会被人说闲话,更莫说皇家女子了。
嬷嬷又请求道:“还请驸马为了公主清誉留下来。”
傅黎见那公主可怜,如今又被挽留,思量再三便答应道:“嬷嬷说得是,是我思虑不周,那你们都出去吧,我留下来照顾公主便可。”
·
皇家大喜,城中许多地方都借这个缘故大办起宴席来,如今就连东宫也开着小灶。
“哈哈哈,陆谦你是没看见老三那张臭脸啊。”
太子满面泛红,举着酒杯笑得左摇右晃。
“与殿下作对本就不会有好下场。”陆谦在旁坏笑着附和道。
“对对对。”太子咧嘴笑着,用手指朝陆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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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入翰林 “本王只是不忍明珠蒙尘。”……
翌日清晨,依照惯例傅黎陪同新安入宫觐见皇帝。
彼时正巧,太子和宋元璟也在。
新安敬茶之后,原帝熨帖地舒了口气便示意嬷嬷将她领了下去。
原帝端坐在高位上,居高临下地对傅黎嘱托道:“新安体弱,还得劳烦驸马多多照顾。”
“臣既与公主结为连理,断不敢有负圣恩,有负公主。”傅黎拱手,毕恭毕敬地答道。
原帝听得满意,说道:“朕之前说过,不舍驸马远离朝堂,所以今日朕要送你一份回门礼。”
他顿了顿:“翰林院编修如何?也正与你进士身份相匹配,你若去了便负责皇室宗族各要食的登记誊录即可。”
原帝说得是,依照大原朝的惯例,状元常封修撰,探花榜眼也多封为编修,至于往后的进士若不想下放郡县也都还要入翰林再学一年通过朝考之后方可留任中央。
如今原帝直接授傅黎为翰林编修倒算是恩赐,只是点明了让她只负责皇室宗族事物,想来也还是因她皇亲身份不愿放权。
不过这对傅黎而言却是够了,翰林院会记录天文地理,皇室宗亲,礼乐兵刑的各大政事,她虽不能参与其中但进了翰林查阅一二倒是无妨。
傅黎暗喜,当即便接下了圣命。
皇帝见了也高兴,也没有再说什么不过嘱托了三人几句就让他们都走了。
出了紫宸殿,因有一段同路傅黎便跟在了太子和宋元璟身后。
“恭喜三弟啦。”太子突然停下,微微侧过身对宋元璟恭贺道。
“二哥,臣弟何喜之有啊?”宋元璟笑问道。
太子瞥了眼埋着头的傅黎,拍了拍宋元璟的肩膀,不情愿地笑道:“三弟知道的。”
他又轻歪着身子对傅黎刻意加重语调道:“也恭喜你啦,驸马。”
说完,他便立时收了笑容,大摆着袖子往东宫去了。
傅黎站在原地不知所以,听到一旁的宋元璟恭送太子时才反应过来道:“恭送太子殿下。”
太子挥挥手,头也不回地抛下一句:“好好谢谢你的庆王吧。”
留在原地的二人听后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二哥就是如此,喜欢打哑谜。”沉默片刻后,宋元璟先开口缓解道。
傅黎却退后一步,拱手作揖道:“微臣谢过殿下。”
“为何谢我?”宋元璟故意问她。
“谢殿下保举微臣。”
宋元璟挑眉乐道:“你看出来了。”
傅黎也不再藏拙,带着点玩笑的语气如实答道:“太子殿下都那般说了,臣若是再无反应岂不就是辜负了王爷的厚爱了?”
宋元璟不禁摇头浅笑一声:“驸马这话倒说得好听。”
不过打趣完,宋元璟又突然正色不少:“本王也只是不忍明珠蒙尘,此前我曾看过驸马的文章觉得甚为精妙,其中所述也皆在痛点,所以才举荐驸马做那御前修撰,只是没想到最后你竟成了本王的妹夫,如今本王虽又向父皇请旨为你赐官,但也终归比不上你原先的进士之路,也是遗憾。”
宋元璟说得抿唇颔首。
傅黎却躬身敬道:“能得王爷赏识,已是臣的幸事,至于其它,臣亦不敢过多奢求。”她顿了顿,“只是没想到王爷也曾看过臣的文章。”
“当然。”宋元璟立马将话接了下去,“本王若不是因为看过你的文章又如何能够举荐你呢?总不能因为是那日你我在街上的一面之缘吧,彼时你不知我是庆王,我自然也就不知你是传胪了。”
“王爷说得是。”傅黎谦逊回道,也算弄明白了近日一直存于内心的疑惑。
宋元璟借着身高在傅黎埋首期间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如今他想做的已然完成,便道:“时辰也不早了,驸马也该去翰林院上任了。”
傅黎听他此话自然也知他的去意,便承他的话道:“王爷提醒的是,微臣便在此恭送王爷了。”
*
时逢玉牒编续之年,原帝又特意点明了傅黎只需负责宗室文史,因此傅黎一进翰林院便立马要面对一大堆琐事。
但说到底,傅黎好歹有个皇亲的身份傍身,又是初入翰林,所以负责玉牒编续的主官也就未曾给傅黎分派太多事务。然傅黎自然不会放过此等机会,自请去了表章库取拿还未开始编续的前版玉牒。
表章库中不仅存放着列朝的实录、圣训和玉牒,还留存了各朝朝报及大案要事。
傅俨之案祸及全族,其身前又为节制山墉、常迹两关的镇北大将军,是以此案可堪为盛平大案,表章库中也应存档该案的所有处理过程。
因此傅黎拿到玉牒之后便又以需了解宗室成员历年事迹为由去了事录馆,希望能从中翻找出傅俨案的线索。
只是,馆藏之多,纵然已索引到了盛平三年,但以傅黎一人之力想要短时查出也绝非易事。
“驸马在找什么?”
傅黎翻找之际身后传来一段陌生的声音,清脆而又略显阴柔,只是那语气不像是在询问而像是带着轻挑的质问。
傅黎转过身,看见一位身形清瘦、面容白皙俊俏、身着深绿色官服的男子正倚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一个架子上。
他双手交叉抱于胸前,面带微笑地瞧着傅黎,似是在等她的答案。
傅黎却不答他:“你怎知我是驸马?”
那人轻笑了笑,似乎觉得这不该是个问题,他抬手道:“这皇宫之中能着紫袍又如此年轻的,想来也只有适逢新婚之喜的驸马都尉了。”
傅黎官职虽为正七品翰林编修应着浅绿官袍,但因着驸马的身份便是假紫穿的紫袍,所以想辨认出她的身份并不是难事。
傅黎本意也只是想转移话题,只是听着新婚二字觉得甚为刺耳,又问道:“那你又是谁?又为何在此处?”
那人听到此话立马是端正了身子,朝傅黎拱手道:“下官都察院侍御史,杨暂。到访此处自然也是应上官的吩咐来寻存档朝报了。”
纵然一幅礼敬的模样,但杨暂的语气仍显得十分轻浮,加之他那嘴角永远挑着的一抹笑意,让傅黎总觉得他不像一个是有官身之人,反倒像是市井中整日晃荡的混子。
杨暂见傅黎不说话便抬眼起来瞥她,又正巧与她的视线相撞。
二人就这样互看了片刻,谁也不曾言语,只当是场无声的较量。只是到了后面,傅黎见杨暂眼中的凌厉愈发深重,就如钩子一般透过她的眼眸扫视她的一切。
“既如此,那就不耽误杨大人办事了,先告辞了。”傅黎自觉此人颇有城府,又是都察院的人,便一笑带过,不再想过多纠缠。
“驸马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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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故地相叙 果真是闲王吗?
“庆王?为何会问起他?”唐昭实难想象傅黎与宋元璟有了联系。
傅黎如实答道:“不瞒兄长,我这翰林编修之位就是庆王所求。”
唐昭微惊,又听傅黎继续说了下去,“不仅如此,此前他还举荐过我做那御前修撰。”
“这是为何,难道你们之前已有过交集?”唐昭满心疑惑道。
傅黎轻笑一声:“我与他能有什么交集,不过就是曾在街上有过一面之缘罢了,但那时我们皆不知对方身份,自然也就算不上相识。”傅黎顿了顿,抬眸瞟向了唐昭,“据他所言,他是因为看过我的文章才举荐我的。”
唐昭摇摇头,一时也察觉不出什么不对:“庆王虽是嫡子却无心朝政,一向悠闲,每年更是有半数时间的都在外游历。”
“如此说来,他到的确是闲王了?”傅黎回想起宋元璟在公主府中对她所说的话。
“即便如此,皇家之人还是莫要深交才好。”唐昭劝道。
傅黎颔首承诺:“兄长放心,我自有分寸。”
旋即,她又问:“如今朝局如何?”
唐昭眉头微蹙:“朝局?”
傅黎抬眼之间眸光渐沉:“党派之争如何?”
傅黎出言大胆,让唐昭神色一下凝滞,双手紧捏在桌沿上。
唐昭正色着小心翼翼地答道:“朝堂之上多以陆相为首,余下皇子之中,虽都为嫡子,然庆王心闲,五皇子年幼,所以也都相安无事,看不出什么党争之象。”
“那陆相与太子呢?”
唐昭摇了摇头:“表面上并无太多私交,不过陆相的儿子陆谦倒是和太子有些来往。”
傅黎听后冷笑一声:“不过就是让皇帝看得过去些罢了。”
“你有何打算?”唐昭问。
傅黎却是无奈轻叹一声:“暂无打算,只是想着陆家父子势大,若想只靠我们两人对付他们,恐怕也只是蚍蜉撼树罢了。”
“那你觉得还有何人可用?”
傅黎听后并未直接回他,反是先将手肘撑在桌上,身子往前倾,离唐昭更近了些后方才微声道:“兄长真的相信皇家之内无权柄之争吗?就算兄弟之间不愿,那高高在上已受多年万民朝拜的父亲真的会允许自己之下有一人独大的存在吗?”
毕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在帝王身上最是得以体现。
唐昭自是听出了傅黎的言下之意,只是如今朝中局势确如失衡的杆秤一般,只往一边倾斜,纵然是有几个如他这般独善其身、不愿同流合污的人,却也终归是少数,影响不了大局。
傅黎见唐昭不答便也不再追问,回身坐好后,笑言道:“扯得远了,兄长就当我开了个玩笑吧。”
唐昭瞧着她却突然不禁扬唇笑了起来。
“怎么了?”傅黎见状不解道。
唐昭敛住笑意,柔声回道:“你能与我玩笑,我很高兴。”
傅黎顿了顿,笑得略微酸涩:“如今世上,兄长也算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自然是愿与兄长多说些话的。”
唐昭颔首垂眸片刻,心中五味杂陈:“反正你只需记住,我永远都站在你身后就行了。”
傅黎听后直起身子拱手道:“多谢兄长。”
唐昭笑笑,指了指还飘着几缕热气的馄饨道:“好了,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嗯。”傅黎抿唇,乖巧应声。
用完餐之后,天色渐暗,二人也都准备离去。
“兄长。”唐昭刚走到楼道口就被傅黎叫住,他回转过身去看她。
傅黎继续说了下去:“还有一事,想劳烦兄长。”
*
玉牒编续一事并非朝夕就能完成,因此傅黎第二日又借着能够出入表章库的机会寻找傅俨一案的记录。
终于,傅黎在昨天还未来得及翻找的地方找到了卷宗。
环顾四周无人之后,她才谨慎打开,仔细地查阅其中的内容。
只是未曾想到,如此大案,表章库里的卷宗记载得也并不详细,但好在傅黎从中窥见到了之前未曾探查到的东西。
卷宗记录:“镇北大将军傅俨,自恃有功,滥以官权,交通北狄贩鬻刍粮,养兵自重,生有异心。其下不与之同,检举以状闻,待其还,相诱捕之。俨引咎其罪,故处极刑,族诛。”
滥用职权、通敌叛国自然都是无稽之谈,只是傅黎未曾想到,这根本原因竟是出在了傅俨的军帐之中。
卷宗所述的‘其下不与之同,检举以状闻’便是说明镇北军中出现了内鬼,连同着陆相一起造就这场冤案。
傅黎又突然想起圣旨里写的‘幕僚顾吏,宽宥死罪,酌情复用’一话。
来到京城之后,傅黎曾从唐昭处得知,傅俨遭害时诸多追随他多年的同袍也没能逃过一劫,但能与陆相合谋罗织罪状、诬陷傅俨的又必是傅俨亲近之人。
如此看来圣旨之中的‘酌情复用’四字,并非是皇帝善心大发之举而应是专为人而设的逃脱之词。
因此现在傅黎只要查清镇北军中哪些人在清算之中不降反升或还留存的,便能锁定内鬼所处的位置。
只是虽已找到突破的方向,傅黎在回去的路上却是更加气恼,她从未想过是父亲身边人的原因而遭成的如今这一切。
她想起当初在将军府,那些随父亲一同回来议事、吃酒的叔叔伯伯们,他们洒脱随性,在府中或高谈阔论,或大笑玩乐,更有些还抱过她,陪她游戏过,却没想到在如此喜乐安康的环境下,早已有人包藏祸心,欲图谋不轨。
傅黎越想越为寒心,只捏紧拳头,埋首疾行,全然不顾路上的境况。
果然,在下一个拐角处,傅黎就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宋元璟。
傅黎反应之后来不及吃痛便立马躬身拱手请罪道:“微臣该死,冲撞到王爷,请王爷责罚。”
宋元璟摸着被撞到的地方有些无奈,刚才先是傅黎的额头直愣愣地撞到他的上唇,再是她头部反弹之后的帽顶又扫到了他眉心和前额发根。
“驸马怎么心不在焉的。”宋元璟单手将傅黎扶起,丝毫责怪她的意思,“难不成翰林院里事做得不够顺心?”
“微臣惶恐,请殿下恕罪。”傅黎说着又垂眸下去。
宋元璟将置于唇上的手放下,宽慰道:“好了,你和我之间不用这般拘谨,本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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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流民 “我们原是山墉人。”
“殿下。”傅黎见宋元璟朝她走了过来,拱手躬身敬道。
宋元璟手中还拿着马鞭,便只抬了抬手示意:“驸马可算是来了,可是让本王好等啊。”
此去庆王府的路程与公主府的路程相差无几,纵是宋元璟快马驰来也需得小半个时辰,且傅黎看他现在这架势便说他已驾马在此跑上了个十来圈也不是没可能,想起自己刚出门时天色也才刚刚吐白,再往前推……
如此,宋元璟又多了一处让傅黎惊叹的地方。
“微臣来迟,请殿下恕罪。”因宋元璟早至,本算是寻常时间到达的傅黎不得不请起罪来。
“诶。”宋元璟随性慵懒一声,藏笑道,“本王说过,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拘谨。适才,本王也只是同你玩笑罢了。”
“君臣之礼,臣不敢逾距。”傅黎推脱道。
“君臣?”
宋元璟听了这话竟是无奈一笑,双手交叉抱在一起,放低了姿态辩道:“我虽是王爷但又不管着你,今日我邀你出来纵马你和我谈什么君臣之礼,若真要论关系,我倒是觉得妹夫和三舅哥之间更为贴切。”
傅黎抬眼看他,眉目之间仍还夹着迟疑,只是话到此处再让宋元璟这般劝下去便是傅黎的不知好歹了。
旋即,傅黎的眉头立时便舒展开去,取而代之的是她薄唇的微翘。
傅黎安然道:“殿下说得是,就听殿下的。”
宋元璟也算是满意,便领着傅黎往马棚去:“我这次选的马可都是培续了几代的汗血宝马,不仅毛发锃亮柔顺、四肢强健灵活轻快,还性子温和,最适合不过驸马你这种初学乍练者了。”
“怎么样?驸马选一匹吧。”宋元璟将马匹挨个抚过后,站在一旁等待傅黎的选择。
陈式是典型的书生,不会骑马自然也不懂马,于是傅黎便略显窘迫地浅笑道:“臣对马并无太多了解,还是请殿下做主吧。”
宋元璟剑眉微扬,点点头表示理解,对着马厩看了几个来回后挑中一匹,他上前牵住那马的络头,摸了摸马前额,面向傅黎道:“不如就这匹吧,驸马身型清瘦,这匹也相而窄小,应是更好驾驭,关键它已被驯服,诸多指令勿需从头匹配,它都记得。”
傅黎谢道:“殿下是行家,挑出来的自然是好的。”
“那驸马上马试试吧。”
一旁的马倌也将宋元璟的马牵过来,他翻身跃上之后又突然想起来问道:“驸马可是需要踩马凳?”
傅黎仰头回他:“既有马镫又何须马凳,臣虽对骑术不善但终归力气还是有的。”说罢,她便一脚踩着马镫,故显吃力地从马的左边跨了上去。
陈式虽不懂马,可傅黎懂。而且到底是将军府出身,纵然傅黎幼时再不喜刀枪武学但在那种环境下就算是耳濡目染也能会个一招半式傍身,更何况于她而言这些基础的本事也只需稍加练习也能学个七七八八。
宋元璟看着傅黎的身姿动作,竟从笨拙中瞧出了几分魄力,随而又再对她周身一番打量。打量之际,宋元璟眼底意蕴深远,唇边更是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淡淡笑意,他转头勒马轻磴,往马场上去。
“驸马可骑过马?”
“幼时曾有过。”
傅黎的马由马倌牵着,跟在宋元璟身后。
“那现在可敢跑马?”
“从前的玩乐之技哪敢用到现在。”
“驸马未免也太小瞧自己了,我看驸马刚才上马的动作虽不算轻巧但踩磴扶鞍却是流畅。”宋元璟转身看她,“而且你现在的驾马姿态也算得上标准,依我看驸马不用太多练习便可纵马驰骋起来。”
“是吗?殿下这话说的可真是让臣信心倍增。”傅黎回笑道。
宋元璟驾马回转到傅黎身旁与她齐头并进,又伸手从马倌手中接过了傅黎马儿的缰绳。
“自己驭马可行?”宋元璟问。
傅黎伸出手,笑答道:“愿意一试。”
宋元璟将缰绳交给她,目视前方道:“你久未骑马,如今需得先慢步找到平衡适应它的节奏。”
说完,二人先后轻夹马肚,慢遛起马来。
“手放松,腰背挺直。”宋元璟双肩向前,加快了马儿的脚步,提高声量道,“马儿快步之后要踩住脚蹬,腿部与马背虚接,随马的节奏做起的动作,让臀背吸收马的波动,切记,一定要保持住平衡。”
宋元璟驾着马跑着圈地教授着,耐心细致。
傅黎因着陈式的身份,勒马呆在原地看他,待他停下来的时候方才与他对视道:“殿下驾轻就熟,果然是好手,微臣观殿下身姿当真是钦佩万分。”
宋元璟笑笑:“你就别和本王说这些了,赶紧试试吧。”
“是。”
傅黎轻启马步,初显笨拙,而后便渐渐有了章法,快马驰骋起来。
宋元璟见傅黎果真如他所说地那般学得极快,便赞道:“驸马果然天资过人,莫说这文章写得好,就连骑马也是上手就会。”
傅黎将马停回宋元璟身旁:“不敢,主要还是殿下教得好,臣不过只是有些胆量罢了。”
“既然驸马如此说,那不如我们去外面跑跑如何?”
“去外面跑跑?”
“对啊,在这马场之内不过就是来回着转圈,无甚新意,到山道上跑,吹风赏景才是乐事。”
傅黎牵了牵马绳,因着今日的所为回想起了以前在北境的光景,便难得自愿地接受了宋元璟的建议:“好啊,既是殿下所言,臣定当奉陪。”
听罢,宋元璟调转马头,挥鞭纵马而去,傅黎亦甩打缰绳,紧随其后,与宋元璟一前一后,先后出了马场。
驰行山道之上,耳边风声簌簌,傅黎已好久没像今日这般畅快。这时她看着前方宋元璟的身影竟一时觉得如此这般陪着他消遣也不错,管他是真闲王也好,假闲王也罢,起码他在人前展示的模样玩意儿是真的让人安逸。
刚一想完,傅黎就跟着宋元璟过了一个山弯,他本快她几丈,却见他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傅黎见状立刻勒马慢行,慢慢遛到了宋元璟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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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旧识 他竟然还活着?他怎么能还活着!……
回到马场后,宋元璟差人去把那一家三口安置在了附近的庄子里,又让人给他们送了水粮。
“驸马怎么看待这件事?”事情都处理完之后,宋元璟未急着回京,拉着傅黎一起闲步在马场上。
“观他们刚才说话时的神色,微臣觉得情况应当属实。”傅黎答道,也将自己的不解尽数说了出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此事在朝中竟然没有半分消息?”
二人脚下的沙砾被一路踩得沙沙作响。
“是啊。”宋元璟侧头看向傅黎,“本王也想知道是为什么。”
“王爷也没有头绪?”傅黎疑惑道。
宋元璟浅笑着摇了摇头:“本王久不在朝,对于许多这些军政事上的缘由也并不清楚。”
但是随后他又补充道:“不过,若是让本王猜一猜的话,本王还是能说出些许看法的。”
傅黎眸光微亮:“王爷请讲!”
宋元璟借势分析起来:“正如那女子所说,如今戍守山墉的将领并非是他们此前爱戴的那位。”
“王爷。”话音刚出,傅黎便低声喊停道,她知道宋元璟说的应是禁忌,她身为陈式应当止之。
宋元璟却并不在意,一笑带过道:“驸马不必紧张,不过是你我之间的闲聊而已。”
他看了傅黎一眼,继续说了下去:“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这山墉的新将却没能把这火烧起来,反倒是帮了其它地方袭来的火浇上了几桶油。”
“殿下是说征粮?”
宋元璟点点头:“我朝军粮有度,各州军队也大多实行屯田制,以保证兵员日常饮食开销。若逢战事,军粮短缺,则多先从当地州郡拨粮再由周边城镇转运,但一旦涉及到这些就要上报朝廷,由户部和兵部去调度。”
“所以如今山墉守将私自征粮只说明了一件事情……”
宋元璟故意留下话茬让傅黎答道:“他私自领兵多次出击北狄致使军粮短缺,但又屡战不胜所以不敢上报朝廷只能征收百姓屯粮?”
“他新官上任还未做出成绩就遭北狄连败,再加上与之前那位的对比,所以为了免受责罚,他瞒而不报也就说得通了。”
傅黎仔细想了想却是觉得不对:“若只是因为战败他想瞒报还尚有可能,但如今已有难民流窜,他又如何能够确保消息不会传入京中呢?而且难民流亡通常多如潮涌连绵不绝,怎么这次就只见了这一家子人,难不成另外的难民都往其它地方去了?”
宋元璟听后却是不答,唇侧微扬、笑意深远道:“这个,本王就不知了。”
*
回京之后傅黎还尚想着这件事情,只是她自己也想不明白,自己如今虽为翰林编修,是个京官,但此事却和她是八竿子都打不着边的关系,怎偏生得自己竟这般关心,想来还是因为觉得山墉一城留存着父亲的心血吧。
“驸马。”傅黎行至公主府大门,一路向前得下人迎候道,“唐大人来访,如今正在府上正厅等您。”
傅黎听后一时微楞,而后立马加快了脚步:“他来多久了?”
“未时初的时候便到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驸马,已经申时六刻了。”
“这么晚了!”傅黎惊道,没想到今天和宋元璟竟呆了这么长的时间,“快带我去见他。”
“是。”
唐昭坐于堂侧客椅上,一旁的清茶已换了好几盏。
“唐大人,久等了。”傅黎进厅之后一路抱拳到了唐昭面前。
“驸马。”唐昭起身客气回礼道。
“不知唐大人今日到访是有何事啊?”傅黎当着凌飞和公主府下人的面问道。
唐昭低头浅笑一声,捧起放在桌面上的长匣道:“此前驸马新婚未来得及备上贺礼,所以如今特意做了幅画想以此补上。”
傅黎表面惊道:“如此便多谢唐大人抬爱了。”
她接过木匣,转身交给身后的下人:“把它放到我的书房里去,务必妥善放置,不要损坏了唐大人的一番心意。”
傅黎吩咐完后,她又对唐昭说道:“今日让唐大人在此等了在下这么久,在下实在是过意不去,如今天色已晚,不如唐大人就在公主府用晚膳吧,也让在下好好招待一下唐大人。”
唐昭笑笑,拱手道:“既如此,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凌飞。”傅黎喊道,“你去告诉厨房多做几个好菜,莫怠慢了唐大人。”
凌飞颔首,按傅黎的吩咐去了厨房。如此,大厅之内便就只剩下傅黎和唐昭两人了。
见此情景,傅黎一改刚才客套模样,对唐昭道:“兄长,趁现下身边无人,我带你在府里走一趟。”
唐昭也正色起来应道:“好。”
前日,他们在馄饨店里分别之际,傅黎曾向唐昭开口,请他再帮她一个忙,今日唐昭便是为了此事而来。
“没想到兄长今日来找我竟是用的送礼的理由,一向独来独往的唐大人如今这般做难道不怕旁人多想吗?”
没了旁人在身侧的随侍,二人便是一边散步一边闲聊起来。
“本官是独来独往,但那也只是因为一直没有遇上投缘的人罢了,不过此前我与驸马在婚宴上却是相谈甚欢,所以一时便有了深交的想法,今日到访也正是因为如此,有何不可呢?”
傅黎笑了笑:“我是无所谓,不过一个无权无势的驸马都尉,可唐大人却是掌管着大理寺的少卿,难免会惹人关注,若是影响了其它事情便不好了。”
“其它事情我自有考量,驸马多虑了。”
说话间,二人便已登上了公主府中的最高处——一座修在假山上的凉亭,站在此处,莫说公主府,就是一旁挨着的几家府邸也能将临近的一侧尽数收入眼底。
两人驻足之后,傅黎开口说道:“那日我同兄长说我始终觉得这公主府里不甚太平,总感觉有眼睛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为多生事端,所以才请兄长来帮我勘测地形,看在何处可以修一条能让我摆脱眼睛、脱身出府的密道,如此也好方便你我之间行事。”
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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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三人宴 三人三百个心眼
“兄长,你可还记得此前我父亲那道圣旨上所说的话?”傅黎竭力平静自己的内心。
“哪句?”
“幕僚顾吏,宽宥死罪,酌情复用。”
“记得……”
“那你又可知我在表章库中的案件卷宗里看见了什么?”
唐昭眉头微起,瞧着傅黎的模样有些担忧:“什么?”
“镇北大将军傅俨,自恃有功,滥以官权,交通北狄贩鬻刍粮,养兵自重,生异心。其下不与之同,检举以状闻,待其还,相诱捕之。俨引咎其罪,故处极刑,族诛。”
卷宗记录里的每一个的字傅黎都记得清清楚楚,而如今她也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背了说来。
“所以那件事并非只是外人作梗,还有身边人接应陷害。”唐昭也是如今方才清楚其中细节。
傅黎自嘲地苦笑一声:“此前我还在想究竟是镇北军中的何人会做这种事,但千想万想都没想到会是他。”
孙度作为傅俨亲信不仅能全身而退还能复用升职便已然说明了一切——那个与陆相苟合之人,就是他。
“那看来这也是他如今能够不让战败的消息传入京城的缘故了。”唐昭思忖道,“陆相势力盘根错杂,指不定在哪处就帮他截走了逃亡的流民。”
是啊,孙度送了那么大个礼向陆秉真投诚,陆秉真自然也不会亏待他。
“那眼下兄长觉得该如何做?”两人并肩而立,各自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傅黎才问道。
唐昭垂眸,微微摇了摇头:“此事并不简单,大理寺若想插手,如今还缺少实证。”
说到实证,傅黎便想起了今日的一家三口,突然她觉得心中一空,沿着楼梯往下看了去。
“怎么了?”唐昭见状问道。
“没什么。”傅黎也说不上哪里不对,或是在寻凌飞的身影,按理说他去厨房吩咐后就应该寻了过来,却不知为何现在还没出现。不过事有缓急,如今傅黎应对着孙度和陆相的事,便来不及多想其它了。
她回归正题道:“若是庆王手中的三个人愿意出来指证,大理寺能否借此去细查此事呢。”
唐昭颔首:“有了契机,自然便可以。”
“凌飞!你怎么在这里呀?”
假山下响起新安公主稚嫩的声音,傅黎和唐昭二人惊觉对视一眼后便立马匆匆快步走了下去。
“公主。”
到下面之后,傅黎正见凌飞在和新安周旋。
“凌飞?”傅黎也疑惑喊道,“你呆在这里做什么?”
凌飞拱手回道:“回驸马,属下有事要报,但见您和唐大人在一起便想先在此等候。”
一旁的新安听后也乖乖地点点头:“嗯嗯,是的驸马,我刚才看见他过来的,就在这儿望了一会儿。”
听了新安的话后,傅黎和唐昭二人才松了口,还以为刚才那些话就这样被旁人听了去。
“那你要说什么事?”傅黎问凌飞。
“庆王殿下来了。”
“什么!”
……
傅黎带着凌飞和唐昭一起疾步往前院赶,一路上她心中还在暗想,这庆王方才与她辞别怎么没过多久就又来了,也不知他又要有什么幺蛾子。
“王爷。”
“驸马免礼。”
“参加庆王殿下。”
“哟,唐大人也在啊。”
见傅黎进门,宋元璟连忙上前迎她,又瞧见一旁的唐昭便也顺道招呼了。
如今他已换下骑装,穿上了一身能衬他王爷身份的贵气华衣。
接着宋元璟又调笑道:“本王可是打扰到二位了?”
“不知王爷驾临,有何要事?”傅黎未与他多言,直接反问他。
“本王到没什么要事。”宋元璟眉头拧巴着,抿着唇,故意卖了个关子,又伸手从怀中拎了块玉佩出来,“只是本王刚一到府,马场上的人便送了个东西过来,想着或许是驸马落下的。”
傅黎瞧着他手中的莲花佩方才发现自己腰间所带的玉佩不见了踪影,因她的绳结系的一向紧所以今日她也没有过多留意,没想到竟就这样丢了去。
傅黎拱手道:“确是微臣随身之物,多谢殿下挂怀。”
宋元璟将玉佩交还给她,又叮嘱道:“驸马可得细心啊,如此贵重之物若是丢了岂不可惜了?”
傅黎垂眸听着:“王爷教训得是。”
语罢,宋元璟笑了笑便没了其它动作,而傅黎和唐昭一时也无言语,就这样,三人在厅内默然站了片刻,一股沉寂的尴尬趁机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宋元璟双手扭捏一阵后轻叹一口气,如今看来他似乎已没有再呆下去的理由了,正欲开口时,一直在门外的凌飞却走了进来,对傅黎说道:“驸马,晚膳都差不多备齐了,厨房问现在布菜吗?”
声音不算大,但却能让屋内的每个人都听清。
傅黎微怔,她没想到凌飞竟在这个时候进来与她说晚膳的事。
她回首与宋元璟和唐昭分别对视一眼,不知该如何开口。
“没想到今日竟这么巧,还碰上驸马和唐少卿的晚宴。”宋元璟拍手笑道,“不知道本王是否有幸与二位同膳共饮啊?”
傅黎无奈,她知宋元璟一向主动,听他说这话倒也并不意外了:“府中家常便饭,若是王爷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宋元璟连连摆手,自觉地坐在了正厅主位上。
听罢,傅黎也转头对凌飞微声吩咐道:“那便让厨房传菜吧。”
日落西斜,夜幕将至,因着宋元璟的突然留客,公主府的厨房便张罗着又备了几道热菜。待到菜上齐时,院落里早已黑尽,沿着大理石道,公主府的下人们挨个为灯柱掌起了灯。
宋元璟坐在圆桌上位,唐昭和傅黎则分坐于两侧。
席上,宋元璟率先拿杯对唐昭敬道:“今日多亏了驸马,本王才能有机会与唐少卿在此处饮酒谈话,本王先敬唐少卿一杯。”
唐昭拿酒端坐回敬:“不敢,应是臣敬王爷。”
二人嘴上虽说着,却又都各自捧着杯子,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良久,见宋元璟抬了抬杯子,正欲饮时,唐昭方才抬首一饮而尽。
宋元璟喝完之后轻捻着杯壁笑谈道:“不知唐少卿是如何与驸马结识的呢?以前可极少见唐少卿与朝中官员有私交啊。”
说话间,他还转头瞥看了傅黎一眼。
唐昭垂眸沉吟,傅黎亦颔首掩面。
纵然只片刻,二人神情也都尽数落入宋元璟眼底,连带一抹幽深而戏谑的笑意浮上他的唇角。
“是驸马婚宴那日,席上微臣与驸马多聊了几句,觉得甚为投缘,此后便有了联系。”唐昭答道。
“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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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遇刺 “是得好好练练武了……
自宋元璟说过之后,宴席之上三人就再未谈及其它,而等吃完饭之后天色又已晚,宋元璟也没有再逗留,让随从备好马车后便乘车离去。
傅黎和唐昭站在府外台阶下送他,见他远去之后,唐昭方才话道:“看来他不愿意帮忙。”
傅黎转身拂袖遣散下人,对唐昭道:“可他刚才虽句句不谈流民一事,却又句句不离流民一事。”
“那你觉得他是何意?”
傅黎将目光重新定格在渐行渐远的庆王府马车上,细想片刻,突然她如雷鸣贯耳,猛地一怔,眼底闪过一丝惊愕。
山道上唯一一户流民,晚宴上似有似无的提及,以及身旁的正四品大理寺少卿唐昭,还有那块玉佩……
想到此处,傅黎连忙拆下腰上的玉佩,查看穿在上面细绳是否完好……
联想起今日发生的这一切,傅黎只觉并非是巧合,倒像是宋元璟一早窥探好她的行事路径,提前为她设下的局。
良久,傅黎沉吟道:“或许他在等我去找他。”
唐昭听后看向她,迟疑不语。
傅黎亦眉头紧锁,自问道:“可为什么呢?”
若真如她所想,那为什么宋元璟会选择她行此事,一个无权无势的空头驸马,到底是哪儿吸引到了一位亲王的注意。
傅黎实在不解宋元璟此举何意,余下接连的几日,她都在思量着这个问题,同时她也觉得若真能依傍上宋元璟也并非是什么坏事。
在此期间,唐昭也未曾闲着,分派出了多路大理寺的人马前往庆州境内、山墉周边调查流民情况。
只是幕后之人似觉察了到什么,一路之上唐昭的人竟全一无所获,丝毫未见得任何百姓逃难的迹象。
恰逢一日,傅黎随翰林院修撰携玉牒去御前回了差事又正好碰上刚下小朝的唐昭,事毕之后二人便一同乘着唐昭的车离开。
“上次的事情,兄长最近还是毫无头绪吗?”见马车行离皇宫一段距离之后,傅黎轻声向唐昭问道。
唐昭眉心微蹙,摇了摇头:“没有,一路上都很干净。”
“看来想要处理这个孙度还真不是件易事。”傅黎冷言道。如今她想要为父报仇自然得一步一步来,而这孙度到的确是一个比陆相更为合适的目标。
“不如我还是去找庆王吧。”傅黎与唐昭商讨道。
说话间,马车已拐进小巷里。
“不可。”唐昭否定道,“若庆王真如你想那样,那他看来便是城府极深,你若与他有了牵连,恐怕以后便不好再脱身了。”
傅黎轻哼一声:“恐怕如今在外人眼中,我与他已是走到一起了。”
随着马吁的一声长鸣,马车骤然停下。因着惯性,傅黎和唐昭还在座位上往前险些一个踉跄。
“怎么回事?”傅黎听着周边寂静,心道蹊跷,自觉大事不妙。
唐昭将她扶好又伸手去掀车窗的帘子,只是方未来得及看清外面是何地段,一柄长刀便借着窗口砍了进来。
唐昭反应不及,小臂直接就被挂了彩,连带着一块皮肉都被削落。他惹着剧痛,用另一只按下傅黎以躲避随后而来的攻击。
又趁着外面刺客挥刀的间隙,唐昭推着傅黎便出了马车,以期能有更大的空间去掌握主动权。
刚才的车夫已不见了踪影,周围一片也无来人,马车旁只余下有四个刺客,全都蒙面视人,手持长刀,气势汹汹。
唐昭捂着伤口,护在傅黎身前。
“何人派你们的?”唐昭一步步后退,拖延着时间问道。
傅黎瞧着几人的身法看出他们应是出身行伍,只是唐昭和她一样都只是幼时学过几招防身的招式傍身,对付市井泼皮尚还有些办法,但对于这种经过系统训练后的兵士便只能完全落入下乘。
刺客对唐昭的问话也是不答,只一步步地将他们逼入绝路。
唐昭看了眼身后的高墙对傅黎话道:“你等下踩着我的肩膀借力从后面翻墙过去。”
“那你呢?”
“能保一个是一个,我自有办法和他们周旋。”
“胡扯。”
尾音刚落,刺客便迎面冲了过来。傅黎瞥见一旁空地上的木棍,跃身上前夺过,举起替唐昭挡住一刀。再之后便是刺客的唉声痛吟,傅黎循声望去,却是雨过云开。
“凌飞!”她兴声喊道。
凌飞奔到傅黎身前:“属下来迟,请驸马恕罪。”
傅黎赶忙扶住他欲请罪的姿势:“你救我一命,我谢你还来不及呢,又何罪之有。”
说完,她又立马问道:“唐大人受伤了,你可知最近的医馆在何处?”
凌飞想了想:“驸马请我随来。”
医馆内,大夫正仔细为唐昭缝合着伤口,彼时,唐昭因着疼痛已是满头大汗。
傅黎站在唐昭身后侧,焦心地看着。
“你觉得会是谁做的。”唐昭问道,想引开自己的注意力。
傅黎瞧着他伤口不忍道:“思来想去,也只能和近日你所查之事有关了。”
“你说得有理。”针线穿过皮肉,唐昭闭眼,压抑住自己想要痛叫出声的欲望,“只是没想到搜证不成,倒是打草惊蛇,引火上身了。”
“如此看来,查访之事需得暂停了。”
“无碍,小伤而已,不至于因此而停歇。”
傅黎垂眸:“是我连累你了。”
唐昭吃力地挤出一抹笑容,宽慰道:“哪里的话,本也是我的职责。不过若能从中学到些教训也是好的,免得以后又挨一遭。”
傅黎神色平淡:“这倒确实是,是得好好练练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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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他经此一事就说了句以后要好好练武?”
庆王府内,宋元璟听过凌飞的话后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宋元璟又气又好笑:“这个陈式可当真是有趣啊。”
“你速去都察院,给本王捎个信,让那个人去处理这件事。”
凌飞颔首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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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傅黎一人在翰林院的文史馆内整理着文书,期间忽然听见屋外吵闹便起身去了外面想弄清情况。
“你说你们俩兄弟怎么办什么事都这么废物。”
两个小宦官正贴着屋门欠身站在连廊上低声下气地挨着一位老太监的训。
“御前的东西你们都敢摔!”老太监仍旧喋喋不休的。
傅黎这才注意到他们手上捧的文移边角上都有了褶皱,其它地方也都沾上了细尘。
“依我看,就是平日里对你们太好了。”说着,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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抉择
“驸马觉得给他们定派一个送运文书的任务,就能让他们脱离那个老家伙的魔爪了?”杨暂问道。
傅黎心中清楚,问题的答案自然是不能的。
纵使白日里他们可因此分开但住一处总归有撞上的时候,官大一级压死人,在深宫之中更是如此,而且若真是存心欺压之人长期不得施展,反而会因此变本加厉。
“那杨大人是作何想法?”
“你我都清楚,这老太监敢这般欺压他们无非就是仗着自己年老的资历和他们毫无靠山的背景,既然如此,驸马若想帮他们给他们一个背景不就行了?”
杨暂看傅黎不语便点破道:“驸马是皇亲,又是长期行走于大内之中,你给他们做这背景靠山岂不正好?”
傅黎听后回首看了眼二人,话至此处,见他们眼中溢满期盼便也不忍再拒绝,只从兜中拿出锭银子交给他们:“你们回去就说这是我赏的,文书送运一事我也会想办法安排到你们头上,如此他便会顾及一二。”
两兄弟接过之后,殷殷谢道:“多谢驸马。”
“好了,你们把文书放下先走吧。”
“是是是,奴才告退。”
说着,二人连连点头又哈了几次腰方才离去。
“驸马不必忧叹。”
杨暂瞧见傅黎望着兄弟二人离去的黯然神色宽慰道:“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独善其身,有的只是孤者难存,内宫之中如此,官场亦是如此。唯有足够的力量才足以震慑他人,自保不受侵扰。”
“难道驸马此前经历了这么多,还没感受出来吗?”
傅黎听着有些奇怪,转看向杨暂问道:“杨大人怎么突然与我说起这些了?”
杨暂笑笑:“没什么,见驸马此刻模样有感而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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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杨暂走后,傅黎独自在文史馆内思忖着他此前所说的话。
如今于她而言,万不可只依赖于唐昭行事,他韧性有余却过于清正,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论阴谋诡计他便不是旁人对手,昨日的刺杀就也已是警钟。
而现在傅黎最好的选择其实也已经浮现,只是她顾及到唐昭的想法迟迟不愿有所表示,但现下正如杨暂所言,官场之上要想独善其身才是最为不易的,况且她如今所想并非只是自保,逆境往上、报还父仇才是最重要的……
放班之后,傅黎上了回府的马车。
“去庆王府。”她对凌飞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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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王府内,宋元璟正在书房与人商讨政事。
“王爷,驸马来访请见。”下人在门外禀道。
宋元璟听后朝屋中人会心一笑,回道:“本王知道了,带他去议事厅等我。”
傅黎端坐在红木椅上,宋元璟见后还未到近处便问道:“不知驸马今日到访所为何事啊?”
傅黎听后起身行礼:“王爷。”
宋元璟将她扶起,等着她的回话。
傅黎道:“是为马场那日之事。”
宋元璟了然,抬手遣了下人出去。
“那日的何事?”他寻了个位置坐下,又故作不懂道。
“流民一事,还请王爷相助。”
“你为何会觉得本王会想掺和此事?”
“王爷既然将救下的流民特意带到微臣面前,又在晚宴之上提及此事,微臣便知王爷是想去做的。”
“哦?就因为这个?”
“王爷还知道臣会将这件事情告诉唐少卿,因他一向秉公职守,所以他若知晓此事大理寺便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庆王满意地点点头:“那驸马是今日才想明白的?”
傅黎躬身道:“微臣愚钝,有负王爷期许。”
她又见宋元璟对她的话没有反驳便又问道:“只是微臣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王爷。”
“但说无妨。”
“王爷一贯已闲王视人,为何愿意将心中筹划展露于微臣面前,又为何会选择微臣为王爷行事?”
宋元璟沉吟片刻:“本王说过,本王欣赏驸马,更不愿明珠蒙尘。同样地,既想与有才之人合作便应开诚布公,不可有所隐藏。”
傅黎垂眸:“原是如此。”
宋元璟瞧着她的神色笑了笑:“不过本王也有件事想问问驸马。本王本意的确是想让唐昭插手,可为何现在看起来更上心的却是驸马呀?”
自然是因父辈家族的血海深仇。
傅黎回道:“初时本是替百姓不平,而后遇了刺客,看见唐大人伤势更加恼怒,便觉得自己更不应该置身事外。”
宋元璟颔首赞道:“驸马果真是国之良士。”
“那驸马可曾愿意相助本王,共谋大业?”
“王爷心系天下、抱负不凡,臣愿鼎力相助。”傅黎说完抬首,“如今王爷既已知晓臣的心意,那王爷可曾愿意相助唐昭办理流民一案?”
宋元璟却扬手止道:“不急,此事不在这一时。”
“王爷……”傅黎狐疑道。
宋元璟解释道:“我相信唐少卿已经同驸马讲过他去当地探查的情况。如今孙度已经将一切都处理得很干净,若论速度你们俨然已经落了下乘。”
“是。”
“既然如此,又何须急着用这三个人去与他对峙呢?换句话说,就算真的让皇上知道孙度打了败仗、强征了民粮又能如何?”
宋元璟换了个姿势端坐着继续说道:“将军非神人,焉有不败的战绩,至于征粮也可以算是权宜之计,闹到皇上面前也顶多挨几句训斥罢了,你还真想凭此定他的罪、拉他下马?”
“那依王爷的意思是?”傅黎如今也算是冷静沉着。
宋元璟以下往上仰看傅黎,露出鹰视狼顾之相:“驸马不如好好想想,此前我们所说的还有什么值得去查的。”
傅黎细想片刻恍然道:“余下的流民!”
宋元璟颔首:“单是靠孙度一人想要瞒这么大的消息自是不能,所以朝中一定有人相助于他。”
“陆相?”因知二人勾结,傅黎便试探着说了出来。
宋元璟却摇了摇头:“纵然陆秉真权柄再大,他也不可能坐镇于朝堂时凭白地将这件事件处理掉。汤奇你可知道?”
傅黎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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