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怨师》 第1章 困于寐界 - 迷雾幢幢,更显得林子里鬼气森森,分不清四周若隐若现的是枯枝树影还是索命幽灵,耳鼓里全是心跳声。 一双白嫩的赤脚跌跌撞撞在昏暗的林间急匆匆走着,脚下不断传来枯叶碎裂的声音,宋微尘不时回头张望,呼吸急促,面上掩不住的紧张。 她在这林子里绕了半宿,那棵树痕像张怪脸的枯树见了已经至少三次,除了自己弄出的响动,四周静到窒息,肯定是碰上了鬼打墙! “可这到底是哪儿?”她自言自语着惊惶四顾,从方才开始,那种一直被人死死盯着的感觉让她后背发麻。 “这里是寐界。” . 冷不丁的,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吓得宋微尘惊叫出声,回头看去,夜色中隐隐绰绰立着一个欣长挺拔的身影。 “你是谁?!想干什么……”宋微尘声音颤抖,脚下意识地往后退。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该出现在这里。”男人的声音很冷。 见他似乎并不想伤害自己,宋微尘胆子稍微大了一些,“那我要怎样才能离开?” 男人向着她身后一指,“看到那座吊桥了吗?走过去。” 随着男人指引的方向望去,原本是一片密林的地方竟豁然开朗,那些密密匝匝的树木像侍卫一样分队而列,树干挺直树冠相互交织如同一条拱门小径,直通向远处峭壁上的一座吊桥。 她别无选择只能信他,再次戒备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快跑起来,生怕一个晃神那条小径又消失不见。 可没跑几步,周围以一种非常抽象的方式开始异变。地面松松软软像波浪一样四溢,周围邻近的树木因为地面的波动陷入地下,又从另一个波峰长出来,一切都在抽象变形,树干缩成了一截筷子,而叶子却拉伸如小船那么长,小径就在不远处,宋微尘跑了很久却始终感觉自己在原地踏步。 她既怕又累,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停了下来,弯着腰双手杵在大腿上喘着气。 . 看着自己随着周遭变形而被拉长数米的小腿,像极了吃过恶魔果实的路飞,她害怕中竟生出些气恼,这他喵的到底怎么回事,“我该不是在做梦吧?” “你是在做梦,但又不全是。”不知何时,男人已来到她身边不远处,负手凌空而立,一身古代装扮,衣摆随风猎猎。 看着眼前违反地心引力常识的古装男子,再看看自己那变形绕圈的长达半米的手指,这不是做梦又是什么呢?宋微尘吁了口气,一时淡定许多。 “好久没看《海贼王》,怎么会做这种奇奇怪怪的破梦?” “我说过了,你并非在梦,而是在寐。“男人有些许不耐烦,但又耐着性子解释,”半梦半醒谓之寐,所谓寐界,就是半梦半醒之间的地方。” “寐界?”宋微尘很是茫然。 “三界可有听过?便是世人常说之天地人,即神鬼人三界。寐界是一个平行于梦界与三界之间的时空,它与双界唯一的通道是维持在8赫的脑入定,只有在这个状态下,可以双界穿行。”他一本正经告诉她。 “打住,听不懂,再说你讲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怎么做个梦还要被普及奇怪的知识点,宋微尘听得只想掐自己人中。 “你卡在寐界了。” . 既知是梦,宋微尘不以为然嗤笑一声,“你的意思是我在半梦半醒的状态里卡BUG了呗?” 这次,换他有些茫然。“卡BUG?那是什么?” “就好比游戏的读档时间,切换游戏主场景或者进出副本的时候,都会有的那种定格画面,但有时候不知怎么,卡在了那个读档画面,既无法回滚,又进入不了下一个游戏场景,就是卡BUG。” “而你所谓的寐界,就是梦境和醒来中间的那个读档时间。” 他离她更近了些,认真看了她一眼,眼露赞许,“这个比喻,我倒是第一次听,有趣。” 宋微尘因此也将眼前人认得更清楚了些,一身锦纹暗绣的玄色劲装,黑玉束发,佩剑欣长而立,身形轩昂,可惜面容被暗夜遮蔽,看不真切。 她正在仔细辨认他的样貌,却听得他说话,“你说的那种叫游戏的东西,卡住之后,要怎么解决?” 宋微尘摊摊手,不知何时,她周遭的环境已经恢复正常,“能怎么解决?重启游戏,运气好的话,打来的装备兴许还在。” “那要是运气不好呢?”显然他并不打算作罢。 “……要是运气不好,就会碰到你这样的怪咖。” 听见调侃自己,他倒也不恼,只是声音更严肃了些,“你恐怕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赫定一旦断开,你就再也醒不来了。” “而你的8赫脑入定,快断了。” . 宋微尘此刻心里像是有一千头羊驼奔了过去,而且还边跑边朝她吐口水。 “大哥,说卡BUG你装傻,但你自己这小词儿整挺新啊,巴赫脑入定?我还肖邦睡不醒呢,什么断不断的,做个梦都这么晦气!” 宋微尘一脸得意,“我这人有个习惯,从下午2:30一直到3:00,每隔5分钟给自己上一个闹钟,但凡不是植物人都能被吵醒,所以我马上就会醒过来了。稳赢,这波稳赢好吗,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啊哈哈,拜拜了您呐”,宋微尘笑得美滋滋,“啧啧,谁能想到我竟然靠着起床困难这个绝症治好了我的梦境精神内耗!” 眼见她信心满满,整个人都支棱了起来。 他看着她,莫名觉得有趣,耐心竟比平日多了几分,不自觉给她解释了起来。 “赫是一种振动频率,鸟啭虫鸣是赫,雪崩水湍是赫,麀鹿濯濯,白鸟翯翯也是赫,寐界作为梦界通往三界的必经之地,要通行必须要靠持续维持在8赫的振感,这种振感,跟修道之士击罄入定的那种状态很接近。” 我勒个丢!这人到底在叨叨什么,听得脑袋瓜子嗡嗡的。 . 宋微尘看着眼前的男人,像看着一尊从三星堆出土的青铜立人。 只见她突然双手合掌,冲着眼前的男人鞠了一躬,“大哥,我知道你尽力了,可8赫振感什么的我真的听不懂啊……你但凡跟我说巴赫,哪怕是迈巴赫,咱俩没准儿都能尬聊几句……要不你把我放生吧,让我自生自灭中不中?” 她这反应让他既无奈又想笑,他不明白自己的情绪为何会因她而小幅波动,但他明白这种波动,也是一种赫。 而有些赫动,他绝不允许“再次”发生在自己身上,为此他不惜给自己下了最狠的斩情禁制——若情感赫动超过某个阈值,禁制引发的反噬就会让他焚心蚀骨,生不如死。 他想起自己刚入尘部时,前任寐界司尘嵇白首同他说过的话: “人的情感正是寐界最大的不稳定因素,情赫之动,摧枯拉朽,若因此引发堕寐,将是万物浩劫。” …… 他感到一只小巴掌在不远处向自己挥动,“发什么呆?还是你也卡BUG了?”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陈年旧事,收了收神,认真地看向眼前人。“走过天涧里的吊桥吗?桥面年久失修,困败不堪,最糟糕的地方,只有一线木板还勉力维持着,但随时可能断开。而你现在的8赫脑入定,就是那块岌岌可危的木板。” 他突然抬手,在她身上施了一道白色的烟障,恍惚间,她发觉自己真的立于破败吊桥之上——这不正是方才那座怎么也到不了的峭壁之上的吊桥吗?脚下万丈深渊,而宋微尘因为那道白烟,只觉身轻如云,轻到要飘起来。 “希望你……能顺利走过吊桥,而此生,不再入梦。” . “你究竟是谁?” 看着立于不远处的欣长身影,宋微尘忍不住问出声。 她突然有些惆怅,试图看清楚那张脸。 但那脸那人渐渐被云雾隐去,怎么也看不清。 第2章 套中之人 - 忘川一望无际,黑水如油。 两岸峭壁嶙峋入云,那九霄峭壁之上有一破败吊桥随风飘摇,上面一个小小的黑点正缓慢移动,宋微尘小心翼翼在吊桥上走着,风吹得她睁不开眼,根本无暇顾及吊桥下深渊中那诡谲景象。 只见那黑水之上,一叶载魄舟凌波悬空三尺,悄然独行,船头立着个身形纤瘦的白袍使者,兜帽罩首,看不清性别模样。只见其长袖覆手,拎着一只泛着莹莹牙光的骨制灯笼,面朝眼前无际黑海。白袍身后,是一个蜷缩在船尾啜泣的年轻妇人,涕泪悲切。 “大人,孩子年幼,家中她小娘又处处为难,若没了我……活不了。” “大人,您行行好……再容我阳间三日,只要三日!待我安顿好小儿,便是从此万劫不复,我都随您去,好不好?”妇人改跪在船尾,叩首向白袍,眼中绝望而热切。 不知哪里传来风铃的叮铃声,有规律的响着。 妇人刚要抬首,突然凭空出现一根手指点了两下,除了风铃的叮铃声,一切都静止了。 . 只见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隔着iPad屏幕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屏幕里那妇人俯首叩跪,将起未起,屏幕右上角视频网站的“独播”字样甚是显眼,竟是一出戏。 姑娘歪斜斜,睡眼惺忪躺在床上。她看了眼时间,14:30,随手把身旁吵嚷不休的手机闹铃关掉,风铃的叮铃声戛然而止,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这什么剧,我睡前开iPad了吗?”宋微尘有些迷糊,她完全不记得自己睡觉前有看剧。倒是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可惜具体内容想不起来,只隐约记得一种感觉,一种来自梦中的轻飘飘的感觉,她闭起眼睛,试图努力回味。 一个挺拔的轮廓,个子很高,他……手机的闹铃声又响了起来,一看时间,14:35,宋微尘有些恼,她一把抓过手机打开设置,把那堆间隔五分钟的闹钟统统做了取消。 没看清梦里帅哥的脸,她感觉自己亏大了。 宋微尘看了眼墙上挂钟的时间,轻轻呼了口气,从沙发床上起来,把眼前处于暂停画面的iPad盖上,揉着一头乱乱的长发去洗脸了。 她的生物钟跟大多数人不同,普通人朝九晚六,日落而息。她则完全相反:日出而息,日暮而作,天天上夜班,陪笑陪聊陪无数人度过漫长的夜晚。 不要瞎想。 . 她是一家名为RealSoul的娱乐公司签约的“中之人”。 RealSoul拥有国内最具人气的一群数字虚拟偶像,类型不同,有偶像唱跳的,有时尚美妆的,有母婴亲子的,也有情绪陪伴的,宋微尘属于最后一种,每天晚上她都有定点直播,在公司偌大的摄影棚里,穿上动作捕捉装备,化身虚拟人气偶像“食梦”跟大家见面。 所谓“中之人”,说好听了,是数字虚拟偶像(Vtuber)的“灵魂”,那个“虚拟皮套”里面真正引发其他人共鸣的核心精神力量。 说难听了,就是个永远见不得光的替身——一个真实存在的人类,给一个并不真实存在的AI做“中之人”,难免有种假作真时真亦假的讽刺。 不过宋微尘喜欢这工作,她觉得自己就是过去那种操纵皮影或者木偶的傀儡师,赋予物件儿以声音、故事和灵魂,给这个世界造个温柔的梦,不是很好吗? . “梦比真实更有力量。”宋微尘坐在化妆间,一边对着镜子上妆,一边对身旁来观摩她直播的著名亲子主播陈梁说。 陈梁看着宋微尘笨拙又认真地在戴假睫毛,露出不解神色,“微微,你说你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要做中之人?请你原地出道,给我们这些老阿姨留条活路好吗?” “小梁姐,嘴这么甜可不好,小心蛀牙。”宋微尘笑着开始戴另一只假睫毛。 陈梁二十七岁,以前是个演员,后来用她自己的话说,“熬到过气都没熬出头,当特约演妈都接不着活,还不如来直播带货。”结果一不小心,一心想要个孩子却怀不上的她,倒做成了亲子母婴这条赛道的头部虚拟主播,带货能力顶流。难得的是她还特别虚心,没事就喜欢观摩公司其他人的直播。 “我说真心话……”陈梁看着宋微尘沉吟了一下,“微微,我来看你直播不下十次了,我不懂,你为什么每次都要化这么正式的妆,我们都是套子里的人,再精致粉丝也看不到啊。” 宋微尘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人的心理暗示很奇妙,我知道粉丝看不见真正的我,哪怕我穿着睡衣去直播也没有不妥。但心理暗示却不一样,穿着睡衣我会给自己一个我好邋遢,不想出门见人的封闭暗示,而化了全妆,则会是一个完全相反的开放暗示,这种暗示会先传导给自己,影响自己的心理和行为,然后再通过那个虚拟的AI形象传导给粉丝。虽然他们看不到皮套内的我们,但却能真切感知到我们的精气神,而我们的造梦质量会因此实打实的不同。”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陈梁看着宋微尘若有所思。宋微尘意识到自己话说多了,没人喜欢动辄讲大道理的晚辈同行。 只见她眨巴了几下眼睛开始卖萌,“小梁姐,我造作……不是,我造次了。 陈梁突然笑了,“这人啊,肚子里有墨水就是不一样,活该你受欢迎,粉丝涨得比我们快那么多,微微,改明儿我也化全妆!” . 21:00。 一根根手指在不同的手机屏幕上点着,随着手指的点动,屏幕上冒出许多爱心,右上角显示的直播间人气值也越来越高。 屏幕里是一个可爱又不失神秘感的二次元女孩形象,只见她拨弄着手里的一个虚拟月亮,随着月亮的转动,女孩开口了,“我是食梦,我们又见面了。我就是传说中以梦为食的梦貘之灵的化身,以噩梦为食,让美梦更美。有我陪伴的今夜,你所拥有的,一定都是美梦。” 毫无意外,声音来自宋微尘。 只见她从头到脚穿着多触点的动捕装备,举手投足,跟手机屏幕里的虚拟女孩无限接近于融合,一时竟分不清谁更趋近真实。 她看向提词屏,“今天照例先进入粉丝分享美梦的环节,我们先来进入这位叫‘长相思’的朋友的分享。” ----------------- 谁都不知道,我能看见鬼,连我那死了七年的未婚妻也不知道。 我如往常一样在周末带着花去墓地看她。果然,她还在那儿,好似一直在等着我。我站在墓碑前絮叨着最近的工作和生活,说激动了还手舞足蹈,若有旁人,多半以为我有病。但我知道,我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见了。 她因我酒驾而死,看着她依旧因为一点小事在眼前笑得前仰后合,我有些恍惚,她还像七年前那样好看,可我已经半头白发。 我突然不说话了,她就乖乖蹲在对面看我往火盆里默默添着纸钱,我带了很多,烧了很久也没烧完,沉默良久,“以后我再不来了。”我看她本就没了魂的身体,更加失神落魄了些。 我掏出一个红色的小本,里面是我和另一个女人的照片,穿着白衬衣,背景红红的。我把那个红本一起烧给了她,“这是我老婆,刚领的证,你说男人要专一,所以以后我不来了,你也赶紧去找个好人家吧。” 纸灰飞扬,朔风野火。 原来鬼真的不会流眼泪,她只是捂着脸蹲在地上,肩膀颤抖着。最后站起身冲我笑了笑,淡淡的一点点变透明。 “喂,都到最后了,你好歹说句诅咒我的话啊。” 她消失不见,我的美梦彻底醒了。 听老人说,鬼七年不投胎就再不能转世,会永堕鬼道。 你迟迟不走,是不是因为我常常来? 对不起,照片是用ChatGPT生成的,找人办的假证。 其实,我给咱俩也办了一张,没舍得烧给你,就让我留个念想吧。 ----------------- 宋微尘是个特别容易共情的人,她没有办法读完这个梦,此刻她正努力克制着自己,压抑的喉头生疼,她说不出话。粉丝从食梦的状态里似乎感受到了宋微尘真实的情绪,“食梦不哭”的字样开始刷屏,甚至一度上了热搜。 “对不起,我失态了”,宋微尘心想,眼泪又没有动捕,他们怎么知道我哭了。 她又顿了一下,“食梦天生有吞噬噩梦和制造美梦两种能力。长相思,你的梦我很不喜欢。食梦要吃掉它,以此换你一世有情人终成眷属,好梦不醒。” 一时间,“终成眷属,好梦不醒”又刷了屏。 不知谁发了一句,“食梦配享太庙!”又引发了新一轮的刷屏。 . 今晚直播间人气爆棚,大家都很高兴,却没注意到角落里有一双看向宋微尘的眼睛,嫉妒像碳堆下隐隐燃起的火焰。 那双眼睛的主人,叫陈梁。 棚里光源多非常热,陈梁刚喝没两口的冰咖啡的塑料杯身沁出水珠,弄湿了她的手。只见她泄愤似的将咖啡杯搁在身旁的镂空铁艺置物架上,恨恨地甩着手,手上的一点点水恰好甩到了置物架下面那堆电线板插的插口里,引起摄影棚的灯光啪地闪爆一下。 棚里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一时面面相觑,“食梦”也明显呆住了。 “卡了?还是食梦卡BUG了?”不少人刷屏问,在线人数开始下降。在导播提醒宋微尘之后,直播间才又恢复了正常。 看看地上那堆插线板,又看着眼前穿着动捕服却化着全妆的宋微尘,陈梁一扯嘴角,只见她若无其事的把那杯咖啡挪了挪,“刚刚好”地放在了插线板上方的置物架上,杯身沁出的水珠很快向杯底聚去。 做完这一切,陈梁若无其事走向影棚的另一侧,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写着什么。 . 此时,一个名叫“南柯”的粉丝发言在一众刷屏中略显突兀:食梦,你整天假惺惺说自己能吃掉别人的噩梦,会不会真的遭报应,掉进噩梦里再也出不来? 也是巧了,就在这句话出现在屏幕里的那一刻,摄影棚的灯光没来由地又闪了一下,又恢复如初,宋微尘不知为何,想起了之前梦里那种轻飘飘的感觉。 “只是电压不稳,别分神”,导播温厚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 宋微尘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 “人经历了什么,就会成为什么。”宋微尘说,“南柯,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我想,你一定不好受,因为你连梦都不愿意做了。” 食梦看了看自己,“大家当然知道食梦是假的,所谓梦貘的能力,也是假的。但是,在这个直播间产生的一切情谊和心愿都是真的。 棚灯又闪烁了几下,冰咖啡的塑料杯底汇聚了大量水分,正在往接线板上滴答。 陈梁远远看了眼自己方才站立的位置,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她甚至看着宋微尘露出了鼓励的笑容。 滴答,一滴水穿过铁架的缝隙,溅到接线板上。 滴答,又一滴水落在了接线板的插口边上。 不出意外的话,要出意外了。 . “来跟食梦聊天的朋友,真的会寄希望于食梦给他们造一个美梦吗?我觉得不是,而是希望说出来之后,他们有勇气去实现那个美梦,或者对抗那个噩梦。” “不过,南柯,本姑娘现在有点生气了,如果我被你刚才的话吓到今晚做噩梦的话,我一定拉上你!我……” 滴答。 啪!一声火花闪爆,整个摄影棚瞬间陷入黑暗。 . 很奇怪,棚里一旦没有了灯光,黑色就有了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 宋微尘眼前漆黑一片,她试图告诉自己只是摄影棚停电了,让自己冷静,但本能的觉得不对劲——人呢?周围应该有乱哄哄的人声啊,怎么没有人说话,四周风声猎猎,仿佛自己正站在一个空旷无比的高处。 她试探着在黑暗中走了两步,摇摇晃晃的,身体竟无法平衡。 恍惚间,宋微尘觉得自己正走在一座困朽不堪的吊桥上,而她点背踩中了那块最脆弱的木板,随着一声朽木断裂的声响,吊桥断开,她急速下坠,脚下是那万丈深渊! 第3章 险坠忘川 - 宋微尘真切地感受到一种在不停下坠的失重感,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发丝在脸上乱舞,她头昏沉得厉害,几乎要晕过去。 突然,嘭的一声!她感觉自己落到了一套……一套,衣服里?确切的说,她毫无痛感的落到了一套自己站立着的,空心的白色袍子里。 这套白袍立在一艘小船上,船凌空浮于水面,下面是无边黑水,水流湍湍,却一丝声音都没有。 白袍合身的就像为她定做的一样。宋微尘感觉手里似乎有什么,一抬手,发现自己竟拎着一只泛着莹莹牙光的骨制灯笼——这个画面,竟像在哪里见过,她试图回忆起来。 “大人,您行行好……再容我阳间三日,只要三日!”宋微尘正在愣神,忽听得背后有声音,吓得一个激灵,仓惶回首,发现船尾竟跪着个穿古装裙衫的妇人,言辞恳切,戚戚哀哀。 . 宋微尘看看自己,看看周围,又看看那个妇人,突然脑内一个电光火石。 想起来了!这不正是早先iPad里在播的那个剧吗?她有点方。怎,怎么个意思,这是穿越到剧里了?这不可能啊,而且还穿得跟个白无常似的,该不是又在做梦吧……就这么乱七八糟想着,宋微尘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狠狠捏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好疼! 会疼……这不是梦?宋微尘心生凉意,她下意识咽了一口口水,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船尾跪着叩首的妇人。 “……你是谁?” 妇人怔了一下,有些疑惑“大人此言何意?”说话间,妇人抬起了头。 那竟是陈梁的脸。 . “小梁姐?!这到底怎么回事,我不是在直播吗?然后突然停电了,怎么就……哎哟我真的要疯了。”宋微尘一看是陈梁,一口气松了下来,她朝着船尾走去,边走边说。 她猛地站定。 不对! 宋微尘只觉得后背发紧,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那不是陈梁,虽然人长得一模一样,但是那种阴冷怨毒的气息,绝不是她! 宋微尘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本能地向后退。 . 那个妇人慢慢站了起来,死死盯着宋微尘,脸上竟出现了一种猛兽看猎物的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心底发寒。 “大人,您看起来……有些不对劲啊。”妇人往前走了一步,身上似乎开始散出丝绦状的黑气,像蛇一般向宋微尘的方向游走而来。 “不不不,姐你误会了,我不是什么大人,你,你别吓我,咱有话好说”,宋微尘边说往后退,“我一定是在做梦,不然我怎么可能看见这些像蛇一般的黑气,这真的不是特效吗?”她在心里嘀咕。 看宋微尘的样子不像装的,反倒让妇人有些迟疑了。 她站定,“你不是白袍?” “小姐姐你信我,我就是不小心从上面的桥上掉了下来,然后碰巧掉进了这身衣服里。虽然听起来就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但我发誓说的都是真的!” . 妇人审视地看着宋微尘,突然抑制不住的大笑。无论怎么看,眼前人确实不是白袍,而原本的白袍尊者不知何故,却是实实在在的消失了。 “白袍居然会有今天!虽然你怪里怪气但也算帮了我,按理我该谢谢你,所以,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妇人一改此前哀求的神色,气定神闲地理了理衣裙,如女王般坐在了船尾的条凳上。她心里想的是,看在你歪打正着帮了我的份上,死前就让你做个明白鬼。 “小姐姐,你是谁?你长得跟我姐姐一模一样,看着就想亲近。”不明就里的宋微尘还在猛烈输出彩虹屁。 “你可以叫我念娘,跟天下所有母亲一样,我只想跟孩子守在一起,你们为什么要针对我?” “这样啊……”宋微尘点点头,指指自己,“那原本这位大人是想带你去哪儿,看他穿成这样难道是白无常?” 念娘又笑了,“你当这里是阴曹地府?” “不然这是哪儿?”宋微尘眨巴着眼睛,一脸你说这里是阳间也得有人信的表情。 . “这里是寐界。” 这五个字在宋微尘脑内的冲击不亚于一次定向爆破,她猛地想起之前梦中的那个轮廓,高而挺拔,只是看不清脸。 “寐界,难道真有这么个地方?”宋微尘小声嗫喏。 念娘没有理会她,自顾自说,“我又不是孤魂野鬼,不过是个想念孩子的母亲罢了,要想让我不闹事很简单,了了我的心愿便是。” 说到此处,念娘看向宋微尘的眼神突然狠厉起来,“但你们司尘府的人,个个冷血无情,我们但凡被抓到,不问因果不由分说就只有死路一条!我一个惦记孩子的母亲有什么错?明明该死的是你们!” . “小姐姐,你骂归骂,别捎带上我,我又不是你说的那个什么府的人。”宋微尘感觉到了来自“陈梁”的恨意甚至杀意,她有些害怕,本来还想拜托她带自己离开这鬼地方的念头也瞬间掐灭。 “那个……姐,我觉得你肯定是好人,是被误抓了,你要想走就赶紧走吧,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她退而求其次,先把这姑奶奶请走再想办法跑路。 念娘饶有兴致地看着宋微尘。 “你说……你出现在这里,真的是个巧合吗?而且还穿着那身白袍,养虎为患的道理,我多少也是懂的。” 宋微尘听出了弦外之音,急得舌头都快打结了,“肯定是个巧合得不能再巧合的巧合了姐!咱都是女生,我们那儿有句老话叫‘Girls help girls’,就是说女孩子互相帮助乃天经地义,怎么能互相伤害呢!姐你说是不是?” . 念娘被她一通胡言乱语逗得想笑,但随即又收了笑意,脸上只更冷了些。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司尘府是怎么选人的。也罢,今天你遇上我,就算你运气好,比起日后要面临的巨大危险和痛苦来说,姐姐我会很温柔的对你的……” 只见宋微尘突然自船上凌空,被移到了黑水之上——不知何时,念娘身上那些像蛇一般的黑气已经缠到了宋微尘身上,正是这些黑气在操控她的身体。宋微尘根本无法挣扎,只觉脑子一片空白。 “我对你可真好,让你死得这么轻松,你做鬼也要记得谢谢我哟。”念娘甜甜的笑着,那个笑,竟跟陈梁在直播间灯光闪爆时看着宋微尘的笑如出一辙。 . “别!……” 来不及挣扎呼救,下一秒,她已经落入了那漆黑如墨,如死亡本身一般的水里。 别说她是旱鸭子,就算她不是也没有用。黑水剧毒且缠魂滞魄,一旦坠入就别想活着离开。 四周无边无际的黑。 她无法呼吸,何况黑本身就让人窒息。 很难理解,尚有意识的最后一刻,进入宋微尘脑内的最后一个念头竟然是,“闹钟呢,我的闹钟怎么还不响?” 她向着黑水之底坠去…… 第4章 冷面司尘(上) - 忘川此时正值新月,确切的说,是残月与新月交替的那六个时辰。 一丝月亮勉强攀在天上,又恰逢鬼月,这是一年中月之能量最弱的时间。 忘川升起浓雾,载魄舟悬空浮停水面若隐若现,几不可辨。 念娘看着宋微尘无声无息向水底坠去,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幻成一团黑雾消失于孤舟上。 . 忘川并非真的四下无人。 忘川之主孤沧月此刻就藏在黑水之底,只不过极度暴躁又极度虚弱。 每年的这六个时辰,也是他法力散尽再重新聚汇的极危险的时间,此时的他甚至弱到无法聚形,只能以人魂形态勉强残存于世,任何一个稍微会点法术的修士都可以要了他的命。 所以每到这个时候,孤沧月就只能隐匿在对他而言最安全的地方——忘川最深的水底,掐分计秒的捱时间。 可讽刺的是,待在黑水之底熬时间这件事几乎要他的命。 这位在寐界仅闻其名就能让人胆寒的邪佞堕神实则有两大弱点,第一,怕独处;第二,极怕黑——与他的身世有关,这忘川之主的本体是上古时期大荒西山的一只鸾鸟,通体白毛却若有银月之光,可惜鸾鸟这种神物,虽生于祥瑞却注定一世孤独,上古经籍有录,“鸾鸟出,万世宁,然稀世无二。” 活得越久鸾鸟越孤独,所以它飞遍三千大千世界,时刻不停地寻找同类,期翼一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一日它飞过忘川,时值鬼月,又逢月相交替,微弱月色中它看到自己在黑水中的依稀倒影,误以为终于寻到同类,便一头扎进了水里——鸾鸟再也没能飞起,法力尽数散于忘川,自此,世间再无这大荒上神,却多了忘川之主孤沧月。 所以他最憎恶也最难以忍受的事情,就是独自待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水底,忘川水下的黑实在令人绝望,这是一个可以把所有光线和声音都尽数吸收掉的地方,水面之下,一切皆盲。 孤沧月只觉得自己在这水底再多呆一秒都要发疯。 . 正煎熬着,他却感觉头顶上方的黑暗中隐隐泛起一片萤光,那光泽像极了昔日鸾鸟身上那泛着银月之光的白羽。“难道有同类也如曾经的自己那般扎进这水里来了?”他心跳如鼓,不由向着光芒飞掠过去。 靠近了才看清是个身着白袍的姑娘,因为溺水缺氧已经失去意识。那光芒竟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忘川之水可吸收一切光线,这怎么可能?!”孤沧月疑惑不解,但随即他发现,那光正在一点点在变得黯淡。 光芒肯定与这姑娘的生命力有关。孤沧月很快有了决定,就好像盲人见过光明之后便再也无法忍受回到无尽的黑暗中。他毫不犹豫将所存无几的法力强行聚化成了一个储存着氧气的巨大泡泡,将这女子包裹在了其中。 白袍女子仍旧昏迷不醒,所幸那微光也没有再暗下去,凭着这气泡,她勉强吊着一口气。 孤沧月法力尽出,甚至连人魂都无法聚形,只能以鸾鸟魂魄的形态待在这气泡边,因为强行施展法术,他恢复得比往年要慢,需要在水下待得时间更久,也意味着他的处境更加危险——但他反而觉得时间没有那么难捱了,鸾鸟仔细看着昏睡的女子,这里终归是有了光。 她是谁?鸾鸟莫名觉得亲近。身上这莹莹之光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与我一样是堕神?可看这白袍倒像是司尘府的来头,可若是司尘府的破怨师,又怎会是个女子? 孤沧月守着昏迷中的宋微尘,脑中无数疑问,倒也相对容易打发时间。只是那气泡中的氧气终究有限,眼看就要消耗殆尽,而孤沧月却远远还没有恢复。 若再不把她送回陆地,她就会死。但他现在的情况,根本没有能力把她送回地面,孤沧月陷入两难。 忘川之上,雾霭渐渐散去,天亮了。 . 叮铃叮铃的风铃声响起,跟她手机闹钟铃声一致。 宋微尘下意识伸手去找身旁的手机,她闭着眼摸索,只觉得眼皮沉坠,疲累不堪。 “醒了?” 一惊,她从床上挺坐起,家里怎么有个男人的声音! 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分明是一个古代的房间。陈设简洁但不失品质,胡桃木制成的书架上放有许多书册,侧旁有一个湘妃竹制成的花几,上置一翠松盆景很是雅致。房间居中是一张胡桃木的大案桌,桌上置着笔墨,茶盏里正冒着热气,与案桌一侧的焚香袅袅相映成趣。 发出声音的男人就坐在案桌后面看书,一身玄色衣衫,手里握着的书册正好挡住了脸,只看得到男人身背挺拔,握书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 “起猛了,眼睛还在梦里,我得再睡会儿。”宋微尘嘟嘟囔囔地又闭着眼躺了下去。 不对啊,这床好硬,枕头也是,谁家好人枕头是方的呀……这不是我的床!这么想着,她猛然又睁开了眼睛。 男人还在。 仍旧举着书在看,纹丝未动。 .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我脑子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宋微尘抱着头,把头发揉得乱蓬蓬。 叮铃。 清脆的风铃声再度传来,她眼里一亮,闹钟响了,果然是在做梦! 抬眼循声,哪里有什么手机,分明是挂在屋檐下的风铃随风在响——一串真正的风铃。 宋微尘彻底绝望了。 她低下头,双手环膝,把脸埋在自己膝盖间。 脑内凌乱,各种画面纷至沓来,竟一时分不清什么才是真实。她觉得自己像极了之前看过的一部电影里的杨紫琼,正在经历“瞬息全宇宙”,只不过在她宋微尘的多重宇宙里,貌似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 . 椅子挪动,脚步声走到床前停了下来。 “我若晚到半柱香,你就冻死了。” 第4章 冷面司尘(下) - “我若晚到半柱香,你就冻死了。” 宋微尘头都不抬,脸埋在膝盖里瓮声瓮气的问:“那你为什么要晚到?” 男人明显愣了一愣,这丫头怎么不按规矩出牌? “我以为你会问我是谁。” 宋微尘扯动嘴角苦笑了一下,“我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确定,哪儿有余力关心你是谁。随便吧,爱谁谁。” 躺平摆烂虽然不是宋微尘一贯的行事风格,不过眼下至少可以让她情绪自洽。 男人起身绕过书桌,坐到了床旁的椅上看着她,“你终究,还是没能走过那座吊桥。” 宋微尘心里一怔,抬起了头。 脸如刀削一般轮廓分明,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宽厚刚刚好,如果不是一双眼睛淡薄到一丝人类的情感都没有的话,倒是个她喜欢的撕漫男长相。 宋微尘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 “是你。你又一次救了我。” “我去寻同伴,却发现了你,便把你带了回来。可惜你终究赫断,再也回不去了。” “不对”,宋微尘不自觉地摇头,她清楚记得自己醒了,还去上了班,是直播时突然停电才又莫名其妙回到了这里。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寐界需要入梦才会开启通道,但我醒来后根本没有睡过觉,怎么可能又回来了呢?” “你根本就没有醒来。” “怎么可能!我还穿着动……”她想说自己还穿着直播间的动捕装备,但是一低头,身上穿在白袍里面的明明是自己的居家服,正是她入睡前穿在身上的那套。 宋微尘没来由地想起小时候,妈妈叫她起床上学,明明自己已经起床穿好了衣服,吃了早点,背着书包到了学校,却又突然被妈妈推搡说怎么还不起床要迟到了,睁眼发现自己其实又睡着了,人根本还在床上。 她叹口气,究竟什么才是真实发生过的,竟傻傻分不清了。 会不会连长大都是一场梦,会不会我妈马上就会来推醒我,问我怎么又睡着了,赶紧起床去上学——她暗自这么想着,苦笑了一下。 男人静静的略带审视意味的看着她,也不说话,他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很严肃的问题。 . 宋微尘虽然平日看起来像个没心没肺的心梗级中二少女,但大是大非面前,她一向拎得清。 所以眼下不是闹情绪的时候,她得尽量弄清楚情况自救,想明白这一点,宋微尘端端正正坐到了床沿,郑重地看向男人,“刚才的打开方式不对,我重说,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我可不可以请教你三个问题?” “问。”他对她有着更大的疑问,不过不妨先听听她的问题,看她葫芦里到底想卖什么药。 . “第一个问题,你是谁?” “我叫墨汀风,寐界司尘之主,掌红尘事,职破怨师。” 看到她的眼神充满迷茫,他解释道,“寐界分为空寐、尘寐、幽寐三处,是梦界通往神人鬼三界的必经之地。区别在于空尘幽三处界限并不分明,其间可以互通,所以我的副使白袍尊者才会前往幽寐之界去处理公案。” “墨大哥,原来你是这里的高管,失敬失敬!”宋微尘心想,人生地不熟,可得好好抱紧这条大腿。 “高管……?你言谈用词,颇有趣味。”墨汀风说,“也是,自我执掌尘部以来,已经许久没有新人被困在这尘寐之境,不知人间,今夕何夕?” “我们那边现在是公元2024年。这么说吧,地球已经发展到了有个外国人搞了个单程星际飞船的生意,准备带一部分人离开地球移民火星了。嗯……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只能说看你衣着谈吐一定是古代人,跟我们现在的生活离得挺远的。” . 听着宋微尘说这些,墨汀风眼光闪动,似乎想问更多,不过说出口的话却是“罢了,这些日后再聊,你的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第二个问题”,宋微尘看着自己的手,“如果寐界是真实存在的,那困在这里的‘我’究竟是什么,是意识吗?如果意识一直回不去,我真实世界的身体会怎样?” “你说对了一半。寐界是真实存在的,不同于梦界,在这里,疼痛、受伤、流血和死亡都是真实的。即便如我,在这里已经活了上千年的修士,如果重伤不治,也一样会死。换句话说,你存在于此的,并非只有意识,而是完整的你。” 宋微尘一脸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真实世界里的我消失了,那里并没有我,那我爸妈不得急死,他们找不到我肯定会崩溃的!” “那倒不会。”墨汀风淡淡的,“不止你的父母,那个世界任何一个与你有关的人,谁都不会找你。当你赫断之后,对他们来说,你便从未存在过。不过是他们做过的一场梦罢了,一场醒来就忘记内容的梦。至多,有一丝忘记自己做了什么梦的怅然。” 宋微尘机械地持续摇头,“不可能。” 从小到大,成长不算多难,但也谈不上多顺遂,毕竟不是含着金钥匙出生老天爷追着喂饭吃的孩子。用力考了个尚可的学校,学了个尚可的专业,费劲巴拉找了个尚可的工作,走到今天,不能说有多卷,但也是认认真真,一步一个脚印苟过来的。 可好好一个大活人,突然就给彻底删档了,滴水入海,无人记得。 “我不信,我一个大活人突然消失了,他们怎么可能不记得我!” 宋微尘说着说着顿住了,她突然想到曾经看过的一个帖子,有个学生在论坛发帖,称自己有个姓潘的同学,一起打的羽毛球落入了地下室,潘去捡球后消失,可奇怪的是,除了自己,竟连潘的父母和亲戚,都不记得有过那么一个人。宿舍里的东西不翼而飞,甚至连合照上,属于那个人的位置都悄然变成了空白。但没过几天,那个发帖的人说是自己患上了双相情感障碍,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现实中并没有潘这么个人。 会不会这位潘同学,也是误入了寐界之类的地方后回不去了……宋微尘不敢深想,这一切已经远超她的心理承受能力。 “那……你跟我一样也是赫断了吗,为何会在这里做了司尘?”收了收神,她努力让自己冷静,现在不是瞎想的时候。 “这是你的第三个问题吗?” “……不是。” “那便不要问。” . 宋微尘深深吸了一口气,“好,我的第三个问题是,赫断了的情况下,还有办法让我回到现实吗?哪怕是极小概率的可能性,有吗?” “有。” 她眼睛发亮,“真的?!那你快告……”话未说完,已被他冷酷打断,“我职责所在,就是杜绝此类事件的发生。” 眼里的光暗了下去,她哀怨地看着他。 “如果你回去的代价,是让现实世界大乱,人们不再能分清真实和幻境,普通人随时可能被幻象里的邪祟之物蛊惑吞噬,你还坚持要回去么?”男人的声音很冷。 宋微尘不说话了,她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残忍,不给希望也就罢了,甚至还把希望套上了一个道德的枷锁,让她连起这样的念头都觉得有罪。 . 见她不说话,男人神情肃穆地站起身,面对她负手而立,“现在该我问你了,同样是三个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 宋微尘郑重点点头。 “第一,你为何会在那载魄舟上?” “从桥上掉下去,碰巧落到了那艘小船上。” “第二,在那船上你可曾见过白袍尊者?” 宋微尘摇摇头,旋即又点了点头,“在iPad里看见了一眼算吗?但没看清模样,白袍带着兜帽,我连是男是女都没看清。” “第三,这白袍为何会穿在你身上?” “我掉到船上时,碰巧直接掉进了这身衣服里,只是衣服虽然在船上,但里面没有人,是空的……”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宋微尘自己说着都没有底气,越说越小声。 墨汀风眼神冷了冷,竟多了丝肃杀之气,显然这回答让他非常不满意。 “你的‘碰巧’太多了,耐心回答你的问题,不是为了让你如此敷衍我。” “我虽带你回来,却未必是为了救你。” 第5章 司尘发难(上) - 墨汀风眼神凛冽,与她刚醒来时看见的他相比,竟像换了个人,他一步步逼近宋微尘。“我不妨把话说明白些。” “你赫断于此,真的是个意外,还是有意为之?” “我遇见你的那片迷雾森林,普通修士根本进不去,更遑论是个赫断卡在寐界的普通人,谁带你进去的?” “白袍生命能量突然消失,普天之下能伤他的人凤毛麟角,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你的同伙都有谁?有什么目的?” . 说话间,他已经走到离她咫尺的地方,强大的威压让宋微尘喘不上气,一时竟无法开口。 墨汀风很高,他倾身弯下腰,直勾勾盯着宋微尘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找到她藏匿起来的真相。宋微尘本能想回避,但理智告诉她,如果此刻不能自证清白,恐怕马上要领盒饭。 他说过的,在寐界嘎了,可就真的嘎了,她虽然没觉得在这里活着多么有意思,但也不想死得这么莫名其妙。 宋微尘努力镇定地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如果受人指使有备而来,必定会找更合理的说辞,而不是给你这种听起来就不靠谱的答案。但如果你把我打入大牢用刑,我必定屈打成招,你就因此放过真正伤害你同伴的凶手了。” . 两人对视,脸离得极近,这种距离的异性对视,本来应该暧昧非常,但两人的氛围显然并非如此。宋微尘确实心怦怦跳得厉害,但却是吓的。 只见墨汀风突然伸出手,大掌一把掐住宋微尘的脖子,一点点收力。她只觉得血液窜上了头顶,太阳穴胀痛,呼吸不畅,只能勉强抬手去掰那掐住自己脖子的铁箍。 “你听清楚,想在寐界兴风作浪,在我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墨汀风声音冷得要命。 “我再问你一遍,你的答案可有半个字为虚?” . 宋微尘没有回答他,她被他掐得耳鸣头晕,只能勉强看出他的嘴唇在动,早已什么都听不进去。 墨汀风掐住她的目的是封住她的气脉试探根骨,却发现她真就如看起来的那样,毫无修为法力不说,甚至连武功内力都没有,真真正正凡人一个,于是赶紧收了手。 她脱力扑倒捯着气。 “我不懂怜香惜玉,你最好别对我撒谎。”他嘴里发着狠,但心里不知为何心疼揪起,赫动了一下,心中后悔为了试探而对她动粗。 “你可以怀疑我,但是不是……也该给我个自证清白的机会。”宋微尘勉强说出话。 白袍尊者消失不是小事,在弄清楚情况之前,决不能让更多人知道她的存在,哪怕是府里的人也不行。思忖过后,墨汀风在自己卧房施术设了个结界。 “好,你暂且先待在这里,想想如何自证清白。”说着话,他负手向门口走去,“别想跑。” . 宋微尘听着门外没动静了,腾地坐了起来,开什么二元一次方的玩笑,不跑都对不起这屋子还长了个门! 她向门冲了过去,却在半途整个人撞到了一堵透明的墙而被弹得重重摔到了地上,眼前金星直冒,趴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这次不敢冒失了,她慢慢在房间里摸索,发现除了床附近的一个空间,其他地方,包括书桌书架等等,她都去不了,全都有堵透明的墙。 这一通折腾,出了一身汗,她气鼓鼓地把那身白袍脱下来狠狠扔在地上踩了几脚。 “千年冰块,万年铁板,冷面煞星!不近人情不通人性,拽什么啊!真是蝙蝠翅膀上绑鸡毛,你当自己是个什么鸟?这么拽,是仗着有动物保护协会撑腰吗?还说走就走,着什么急,着急去厕所吃席啊?!我说的真话假话你都分不清,是没长脑子还是脑子受潮发了霉!”宋微尘拿出毕生所学在房间里怒骂墨汀风。 已经施术到达忘川黑水之上的墨汀风没来由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 即便是白天,这忘川也是阴气森森。 墨汀风有些奇怪自己的反应,毕竟身为顶级修士,感冒这类事情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他甚至已经忘记了打喷嚏是什么感觉。 正在疑惑,身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你们司尘府是越来越没规矩,本君的地盘可是想来就来?即便境主要来忘川,也得提前通禀!” “沧月大人,别来无恙。”墨汀风听声已知来人是谁,他转身施了一礼。 眼前凌空立着一位轩昂挺拔,身穿银月锦袍,长发披佩银月冠,脸上带着半张云母鸟喙精雕面具的男人——虽隔着面具,却仍能看出来人有一副盛世容颜,只是煞气迫人,一双修长凤眼透着藐视天下的不屑与傲慢。 “在下府上白袍昨夜在此地执行公务时失踪,不知大人可有指教?” “怎么,你府上的狗丢了跑来找本君要?” “不敢,沧月大人对忘川了若指掌,在下是来求助。“ “若本君没有兴趣帮你呢?” . 墨汀风笑了,只见他凌空负手悠然而立,并未有任何动作,身后却分形幻化出无数剑气环绕在他周围。原本平缓无波的黑水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剑气,竟起了不小的波动。 “既如此,便不劳烦沧月大人,在下自己找。” 只见他数道剑气冲入水面,竟然分开了一部分的黑水,继而无数剑气自四面八方冲入水面,墨汀风用凌厉的剑罡之气将水面层层割开,搅动得忘川似要沸腾! 第5章 司尘发难(下) - “放肆!” 孤沧月掌心施术向着黑水一按,忘川瞬间又归复平静。 只见他背后一只巨大的法相鸾鸟显现,遮天蔽日的威慑力,气势迫人。 “司尘大人虽为寐界第一战力,若真与本君一战,倒未必有胜算。” 墨汀风微微一笑,收了剑气,颔首施礼,“在下无心与沧月大人一战,只是寻找同伴心切,还望海涵。” 孤沧月略一沉吟,“本君昨夜不在忘川,否则也不会任由你们司尘府的人在此撒野,不追究便罢,你倒自己跑来了,可笑!” . 孤沧月想起几个时辰前,眼看氧气将要殆尽,鸾鸟形态的孤沧月别无他法,只能竭尽所能将那女子托回水面,好在水面上发现了那艘载魄舟,遂将她放置在舟内。否则以他当时的状态根本不可能将她送回岸边,而清晨的忘川奇冷,若就那样泡在水里,便有氧气那女子也是难逃一死。 做完这一切,孤沧月回到了水面之下,却并未深入水底,所以当然知道那穿着白袍的女子后来是被墨汀风带走,他莫名想知道她眼下情况如何,却不能开口。不过没关系,他要见她有的是办法。 墨汀风有一种直觉,孤沧月隐瞒了什么,否则以他的性情,在自己故意以剑罡之气劈开黑水挑衅时绝不会不用杀招而只是简单的制止,说明他有心虚之处。他因何事心虚?倘若白袍突然消失与他真的脱不了干系,以他在上界的影响力,更要从长计议。 想到此,墨汀风抬手施礼,“是在下鲁莽,叨扰了,告辞。”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孤沧月眼神别有深意。 . 同样别有深意的眼神出现在了另一个男人脸上——说他是人并不准确,因为他看上去只是一个淡淡的模糊的影子。说来也怪,司尘府内人来人往,却似乎没有任何人能看见他似的,眼下他正坐在司尘府内墨汀风的私人府邸“听风府”的屋檐之上,如入无人之境。之前宋微尘那些骂骂咧咧的吐槽尽数被他听了去,男人嘴角一抹阴谋得逞的笑。 “人,我费尽心思帮你找到,而你也带回来了。墨大人,接下来就看你的表现了,可千万别让我失望。”说着话,他伸手向着不远处的司尘府后山一指,一条黑紫色的诡气如小蛇一般蜿蜒而去。 随着一声轻笑,男人消失不见,透过屋檐看进去,宋微尘穿着居家服正抱着被子在床上闭着眼睛努力想睡着,潜意识里她始终认为眼下是虚幻的,只要睡着再醒来,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然而越是着急越是一丝睡意都没有,她甚至都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何自证清白?等那个冷面大魔头再回来,还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突然想到电视里看过的那些与地牢和刑具有关的画面,天了噜,救命啊…… . 门哐当一声,墨汀风带着寒意走了进来。 他寻了大半日,将白袍押解乱魄的路径尽数跑了一遍,甚至以法术觅踪,皆无所获,白袍尊者是切切实实的不见了——并非死亡,黄泉司并没有他的新增记录,他就是纯然的凭空消失。 且因他的消失,那乱魄也一同失去了踪迹,不知后面会闹出何等事端,想到这些,墨汀风眉头更紧了紧。 墨汀风神情冷峻看着抱着被子蜷缩在床上怯怯看向自己的女孩,巧合太多必定有人作妖。消失的他与突然出现的她之间,肯定有某种关联,而眼下能称得上线索的,似乎只有眼前这个小丫头。 无论背后是否有指使,她的出现都绝不是偶然,他会死死盯好她。 . 收了房内结界,他坐到了床侧的椅子上,“想好怎么自证清白了么?” 宋微尘撇了撇嘴,“我如果说没有你是要把我打入地牢吗?你们那地牢里有老鼠吗,有老鼠的话,是不是也有蛇啊,我最怕蛇了……你会对我用刑吗?我这个人最怕疼了,要不你给我个痛快的也行,有没有无痛超度大法?” 她觉得自己肯定难逃一劫,干脆豁出去。在他面前叉腰站定,“我回过味来了,你是在PUA我。我是西山抢过媒还是东山当过贼?我本来就清清白白,为什么要自证清白?” 说到后来她已经彻底放飞,反正看起来左右逃不过开局领便当的命运,那还委屈自己干嘛。“你真该上上罗翔老师的课,疑罪从无懂不懂,无罪推定懂不懂,你这就是屈打成招。你们这个时代听过窦娥冤的故事么?这么对我,小心六月七月八月都飞雪我告诉你。” 一通输出说得口干舌燥,宋微尘四顾,看见桌上他的茶杯里有水,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自顾过去拿起就喝,喝完不解气又拿起茶壶斟满,连喝了几杯才停下。 放下杯子转身,却惊觉不知什么时候墨汀风已经来到她身后,两人相隔咫尺,看他继续向自己欺身走近,她不由得往后退,想起此前,下意识护住了脖子,一直退至桌沿,再无可退。 他再往前一步就要贴上她,两人身高差足有一头,她被一种巨大的压迫感笼罩着,觉得缺氧。 男人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一丝玩味。 “我改变主意了。” 第6章 猫鼠游戏(上) - “你说得对,没有证据表明你与我的同伴失踪有关,你走吧。” “哈?”宋微尘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位什么司尘大人,脑回路这么跳跃的吗? “你真让我走?“她试探的语气。 墨汀风并未回答她,而是挪开一步走到椅子坐下,拿起了桌上的书。 说时迟那时快,宋微尘拔腿就往房门口跑,跑到方才撞到透明墙的地方明显迟疑了一下,慢慢摸了摸确定没有问题了才迈过去。 墨汀风全程淡定看书,此举无非是想试探她此后动向,兴许能找到与白袍消失的蛛丝马迹——他甚至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她的出现以及发生的这些巧合,均是有人故意设局。若真如此,放她走大概率在那背后之人意料之外,不妨看看他们会如何出牌。 走到门口的宋微尘慢慢停下了脚步,真放她走了竟有些茫然,她能去哪儿,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她称得上认识的似乎只有他。 外面的世界什么样,她不敢想,一想起那鬼打墙的森林,自己抽象变形的腿,还有那黑如石油的水,她一阵胆寒,也不知道外面有没有妖怪,至少比起来,眼前的男人虽然有些脾气阴晴不定,但至少是个人类。 “我……”她嗫喏着,“能留下来吗?我实在不知道该去哪儿……”宋微尘局促地站在门口,看着桌前被书挡着脸看不出表情的男人,充满无力感。 男人一扯嘴角,果然,让她走反而不走了,可疑。 “司尘府不养闲人,要留下来也可以,需要证明你的价值。”合上书,他一本正经地看着她。 . 宋微尘被噎住了,按照古代对女子的设定,她应该回答他可以留下当个侍女?可以打扫卫生洗衣做饭?但是这些她!都!不!会!啊! 做的饭狗都不吃,主动打扫卫生的结果是家里更乱了,还因此多付了钟点工延时费,她突然觉得废柴的自己都嫌。 宋微尘抠着手指,神色纠结不已,“我不擅长洗衣做饭,你们这里有办公室的工作吗,我可以做个文书什么的,但是我毛笔字写得也一般,你们肯定没有电脑哈?内什么,咱这会儿有活字印刷术了吗……” 墨汀风眼带探究之色,眼下当然不会告诉她,能穿上那身白袍对司尘府而言意味着什么,他根本不信任她。 “帮我找到白袍,你就能留下来。” 听他这么说,宋微尘觉得没戏了,他这是明摆着拒绝了她的应聘自荐。 “人生地不熟,我上哪里去找,何况我都没见过他。” 宋微尘瘪了瘪嘴转身走向门外,算了,还是先走再说吧,此处不留爷,再找留爷处。 “没说让你自己去找”,他打量着她奇奇怪怪的穿着,“换身衣服,跟我走。” 宋微尘看看自己又看向墨汀风摊开双手,她拿什么换,床单么?这大哥怎么想一出是一出,高管都这么说风就是雨么? “等着。”墨汀风面无表情离开了房间。鬼使神差的,他走进了自己卧房隔壁那间有近千年没有到过的屋子,一间看上去像是女子闺房的房间,衣柜里有许多崭新的衫裙,他伸出手,犹豫许久,终是拿起了一套。 将衣服甩给宋微尘,“别磨蹭。”他转身出门,指尖施术,门自动关上。 . 站在门口看着院中景致,墨汀风轻轻叹了口气,他突然想起了千年前的旧事。已经许久刻意不想起那个人,面容竟都有些模糊了,不过那副巧言令色的样子,不想起来也罢。 那个人前卖笑的戏子,那个装腔作势、心口不一、水性杨花,一边与自己山盟海誓,一边却攀权附贵的情感骗子。 千年来,他在寐界动用所有关系,在三界之中一直不停寻找她转生的下落,只可惜一直没有音讯。 曾经有人问自己,之所以置了那间与她曾经住过的居所一模一样的房间,可是为了找到她之后与她长相厮守? 此刻站在门口的墨汀风想起这个问题还是忍不住冷笑出声,怎么可能,这间房的存在无非是为了留着提醒他,她曾经带给他的伤害有多么巨大。 “不是为了厮守,你执意找她干什么?”曾经那人问。 “找到她,折磨她。” . 墨汀风回忆着,眼里恨意渐浓,听得后背门吱呀一声,他扭头看去,不觉有些失神。 眼前身穿裙裾,简单挽髻长发垂腰的女子与此前模样判若两人,他有些恍惚,这女子竟让千年前那已然模糊的形象鲜明起来,他一时失了方寸,赫动不已。 宋微尘看他瞥向自己的眼神充满恨意且情绪复杂,显然被吓到了,她不自觉往屋内退去。这男人怎么回事,又没招惹他,怎么突然这么凶,他是不是更年期?看着年纪也不像啊……还是内分泌失调,或者大姨夫来了? 胡乱想着,一时穿不惯这种古装衫裙的宋微尘踩到了自己裙摆,失了重心向后栽去,还未来得及惊呼,坚实的胳膊已经搂住了她。 他的脸离得极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独有的气息,且正以一种很暧昧的姿势抱着她,宋微尘莫名心跳加速,幸亏他及时出手,没让她摔个脑震荡。 他奇怪自己为何赫动不已,心神几乎要失守,连忙将她放开,就不应该进那间房间,晦气!他有些懊恼自己方才的决定。 “笨得要死,平地都能摔跤。” 冷冷抛出一句话,他向她嫌弃地伸出手,“拉住我。” 宋微尘被他一句话噎得够呛,忍不住抬起手掐自己人中,这大哥是有厌女症吗?怎么说话这么刻薄。 谁想拉你啊,拉了你是能成仙吗!这幅嫌弃的嘴脸给谁看啊,宋微尘在内心大吐槽,士可杀不可辱,翻着白眼当做没听见。 墨汀风也没好气,冷眼看着她,鼻子里哼了一声,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两人瞬间消失于房中。 . “成仙了!成仙了!”宋微尘在忘川上空激动地喊着。 此刻她正被墨汀风拉着手腕,一起站在他的佩剑化形而出的剑气之上,御剑飞行于黑水之域。 墨汀风把她带回忘川自有缘由,白袍在这里失踪,她在这里再度出现,乱魄在这里消失,甚至连孤沧月……若真与此事有关,再带她回来,他必定会有所行动——既然线索在这里断的,那便在这里续上,他暗自思忖。 与他的谋虑不同,宋微尘没心没肺一直在大呼小叫。 “大佬,没想到你这么厉害!你这算是金丹境、化神境,还是真仙境?这不就是妥妥的仙侠剧名场面吗!简直太六了!” 此刻她正因为可以御剑飞行而心花怒放,可能因为是白天,就连脚下的黑水看起来也没有那夜恐怖。 “好好想一想,关于白袍,你有什么要补充的?” 墨汀风冷淡的语气将她拉回现实,对啊这个厌女男一心只想找到他的同伙白袍,自己在这里嗨个什么劲,以为坐过山车呢?实在太丢脸了。 苦着脸又回忆了一遍,她认命地看向他,“关于白袍,我真的知道的全告诉你了,要不你问我点别的?” 他故意放开了拉着她的手,风吹得急,她失衡站不稳,神色明显害怕起来。 第6章 猫鼠游戏(下) - “再不说实话就把你扔下去。”他假意威胁。 那夜被念娘扔进黑水的感觉瞬间被唤醒,“别别别!我已经被扔进去过一次了,拜托你千万不要动这种可怕的念头,你问我的只要我知道肯定都告诉你!” 墨汀风心里一阵冷笑,跟千年前那个女人一样撒谎成性,这忘川黑水别说是她一个凡间女子,就是大罗神仙掉进去也别想活着出来。惯会装模作样,一脸花容失色又赤心见诚的样子,实则半句实话没有,他心里嫌恶,神色更加冷了冷。 见他神情越来越不友善,害怕墨汀风真的把自己扔下去,宋微尘决定自救,抢先去抓他的胳膊。见她突然抓向自己,以为有诈下意识一闪身,宋微尘一把抓空,身体因惯性失衡一头栽了下去。 糟了!墨汀风紧忙御剑去救,却见下方一道人影飞速接近下坠的女子,将她一把截住救下。 . “姑娘,你没事吧?” 急速坠落的失重感让她头晕目眩,听着有人说话一睁眼却看见一个古怪的鸟头正对着自己,吓得一激灵,要挣扎才发现是被一个戴着鸟喙面具的男人抱在了怀里。 “你……是人还是妖?你不会吃我吧?”这地界有什么都不稀奇,她生怕遇到个会吃人的妖怪。 “第一次有人敢问本君这种问题。”戴面具的男人笑了。 不会错,就是她!虽然没有穿着那身白袍,但这个气息,这张脸,他绝不会认错,一时心情大悦。 本君?听起来又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宋微尘心想,已经得罪了一个有厌女症的高管,可别再得罪一位不知是人是妖的大佬了。 “对不起对不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长得这么帅气超凡脱俗,一定是神仙吧?谢谢大仙的救命之恩!“ 她为了保命一通拙劣的夸赞,奈何孤沧月受用,看着她眉眼带笑——从未见过孤沧月这般模样,墨汀风心中更是认定两人有勾连,且多半与白袍的消失脱不了干系。 且见他抱着她举止亲昵,墨汀风心里莫名觉得烦闷,暗忖许是因为她穿着那身衣服,让他想起那不该想起的人的缘故。 . “沧月大人出现得真及时,难道是提前知道她要来?”御剑悬停在孤沧月对面,眼神并不友善。 “司尘大人出现得真频繁,难道是没把本君放在眼里?” “案情紧急,大人包涵。” 听见墨汀风的声音,想起他方才所作所为与那念娘无半分区别,她心里惧他,不自觉往孤沧月怀里缩了缩。看着她对孤沧月如此,更是气躁,言辞也刻薄起来。 “看来两位相当亲近,莫非将姑娘你带入那迷雾森林的正是忘川之主?说起来姑娘戏是好,那仓惶无助还真看不出是演的。” “你在说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他。”她忍不住解释,可分明从墨汀风脸上看到的是对自己全然的失信,“算了,反正我说什么你也不信!”她生气别过脸,再也不看他。 “本君今日心情好,不与你计较,回吧。”言毕抱着宋微尘,掠空而去。 墨汀风看着孤沧月背影情绪复杂,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因为白袍失踪,乱魄逃逸,还是因为看见她与孤沧月亲近而感觉糟糕。 他尝试说服自己,眼下需要做的就是守株待兔,等着他们二人露出马脚。 .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孤沧月问怀里小人儿。 “有,我想去看看这里普通人生活的地方。“她得想办法活下去。 于是孤沧月带她来到忘川附近的一个叫秋水镇的地方,落地后他轻轻把她放下,特别自然地拉着她在街市上走,宋微尘有些抗拒,试图把手抽出来,却发现根本抽不动,人生地不熟,她也不敢忤逆,只能被他这么牵着。 “本君带你逛逛,本来还想去司尘府寻你,他却主动把你送回来了,很好。” “寻我?你认得我?”宋微尘满脸惊异。 他凑近她耳边低声道,“那夜你落入了黑水,可还记得?” 宋微尘双眼睁大看向他,是了!自己的记忆不是幻觉,那夜确实被念娘扔进了黑水,“那天是你救了我?” 孤沧月不置可否,说出口的却是,“你记得便记得,只是那夜的事情,本君却不记得了。” 宋微尘又不傻,每个人都有秘密,不愿意提及必定有他的缘由,自己还活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她又何须刨根问底。 “谢谢你救了我,只是还不知道大仙姓名,救命之恩日后若有能力,必定相报!” “本君名讳孤沧月,曾是九天鸾鸟,现在是忘川之主。” “原来你真的是神仙啊!”她仔细打量着他,“可惜戴着面具认不真切,沧月大人,失敬失敬!” . “怎么,你想让本君摘下面具?”说这话的孤沧月神情颇耐人寻味。 “哈?”宋微尘脑内电光火石,想起电视剧里演的“只有死人才能看见我面具下的脸”那种梗,瞬间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不不!不想不想,我随口说的,造次了造次了。“ 宋微尘说着要走,被孤沧月一把拽住,惯性使然,他们几乎要贴在一起,她赶紧用另一只手挡在两人之间。 “你还没有告诉本君,你叫什么,从哪里来?” “我叫宋微尘,就是微小如尘埃那个微尘,家人朋友都叫我微微。” 至于从哪里来,这怎么解释?总不能说贫僧从东土大唐而来……她想了想,“我从未来而来,我们那个世界没有神仙,但是有飞机可以让我们像神仙一样飞到上万米的高空,甚至还可以飞到外太空。” 孤沧月脸上饶有兴趣。“听你说这些倒是有趣,看来以后本君不会孤单了。” “沧月大人说笑了,以您这泼天的富贵,必定常日高朋满座,怎会孤单?” 没有正面回答她,他只是专注的端详着她。 “微微,你在本君眼里跟他们不一样。” 他没有说出口的话是,千万年以来遇见那么多人,黑水之下会发光的却只有她一个。他不明白为何,但直觉这光可以拯救他那绝望的孤独感,他们的相遇必定是某种命运使然。 不过,他仍旧需要做个小小的测试。 “本君立过誓,面具只能被伴侣摘下。若此人是你,或许可以一试。” 这话某种程度上是个陷阱,以往来接近自己的女子用这招试探屡试不爽,一个个刚认识便急不可耐想摘他面具,故也想试试她,看她是否与她们一样,认的不过是自己的身份。 他看着她,越凑越近,极其暧昧,似是要握着她的手摘下自己的面具。 此举被远远用极目术在盯梢的墨汀风看了去,不知为何竟坐立难安,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他本来也同时施了千里传音术,但孤沧月显然早有准备,立身处三丈内做了音障干扰,所以他只能看见他们唇动,却无法听清说什么。 他忽然失去了守株待兔的耐心。 . 宋微尘的CPU快干烧了。 这个鸟人咋回事,前一秒彼此还是陌生人,后一秒就要跟自己谈婚论嫁?难道这就是鸟这种物种的脑回路?虽然说在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有这么个大佬依附也不是坏事,但是先婚后爱这种套路,显然不适合拥有现代独立女性意识的她啊!何况人和鸟基因都不同,怎么结婚?难道要她生个蛋?! 宋微尘简直要被震惊的昏古七了。 眼看手就要碰到他的面具,宋微尘触电一般猛往回缩,全身写满了抗拒。 “大佬别别别,我哪里配摘您的面具,给我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啊!” 她风中凌乱,一个头三个大。那位大哥是厌女症,这位是啥,恨嫁狂?救了个命…… 两人正在拉扯,一道黑影自半空掠下。 “放开她!” 第7章 头号疑犯(上) - “放开她!” 来人是谁毫无悬念。 “打扰了沧月大人雅兴,真是抱歉。” 墨汀风虽按例对他施了一礼,口吻却满是讥诮之意。 “此女已经认定为白袍失踪案头号疑犯,在下必须即刻将其带回司尘府。“ 这并非墨汀风本意,原计划放长线,以这丫头为饵,慢慢钓出孤沧月以及后面的大鱼。但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就这么冒失地冲了出来,还用了这么生硬的理由,这绝不是他一贯作风。但他此刻想不了那么多,只有一个念头,带她走。 “若本君不同意呢?” 她方才的抗拒反而让他更在意,她确实和那些女子不同。 孤沧月放开了拉着宋微尘的手,将其护到身后,周身法术气焰全开,一只巨大的法相鸾鸟出现在他周遭场域,那气场吓得周围百姓纷纷避走,原本喧嚣的街面立马门可罗雀。 . “白袍在忘川失踪,连带他押解之凶残乱魄逃逸,此等大事已惊动境主,上面怀疑有邪恶势力蓄意扰乱寐界安宁。大人曾是上神,自是明白兹事体大,若执意不让我带她走,阻拦司尘府查案,恐怕落个袒护嫌犯的名声不说,甚至……难免会让人怀疑大人与此事有染。” 这话听得躲在孤沧月身后的宋微尘连连摇头,啧啧,这个厌女症腹黑得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简直虾仁猪心!她在心里更讨厌他了一分。 宋微尘抓着孤沧月的袖子从背后探出头,“我才不跟你走呢!你就是抓不到犯人想拿我顶罪,坏人!” 看她躲在孤沧月身后的模样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声道,“由不得你。” . “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说着话,孤沧月驱动法术,身后法相鸾鸟一招先制之爪攻向墨汀风,后者双手环胸用佩剑一挡,剑身并未出鞘,他仅用剑柄就将招式驱散,只是两侧街边的摊位受到法力余威冲击,瞬间开裂溃散。 墨汀风出手,两锭银钱分别落在左右摊位的废墟上。 “沧月大人,在下不想动武,更不想百姓财产受损,还请克制些。若我们二人打起来,恐怕天地变色,实非在下所愿。” “若你执意要带她走,恐怕天地变色难免。” . 两人正在对峙,突然头顶传来一声仙鹤啼鸣,三人抬头看去,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的仙鹤在空中盘旋,口中啼鸣婉转,似在传讯。 仙鹤乃上界信使,此番前来是急召孤沧月回上界,看来墨汀风所言非虚,白袍于忘川失踪并非小事,不止惊动境主,连上界都收到了消息。 孤沧月收了法相气焰,墨汀风自然也知晓仙鹤所谓何来,微微一笑,天助我也。 孤沧月转身看向宋微尘轻声对她说,“本君需要回上界一趟,你不用怕,他不敢对你怎么样,等我回来,我定护你。”说完未待她反应,转回头看向墨汀风。 “也罢,暂时可以让她跟你走,但需要答应本君三个条件。” . 此言一出宋微尘大写的震惊,虽然她不愿意看见这两人打架,毕竟伤及周围百姓非她所愿,可她更不愿意跟着那坨千年冰块回去受刑啊!怎么鸟叫了两声这画风就变了。 三十六计,溜为上策。她趁着两人注意力都在对方身上,悄悄往后退,身后就有条小胡同,她缩着身体一点点往那边挪去。 “什么条件?愿闻其详。” 墨汀风此刻注意力都在孤沧月身上。 “第一,不准对她动粗。少一根头发,本君回来定掀了你司尘府;第二,凡事讲求证据,没边没影的事,不得诬陷于她;第三,她是本君的女人,你们不得怠慢。” 关于最后一条,孤沧月倒也不是真想占宋微尘便宜,只是眼下他这么说可以最大限度的让别人因为对他的忌惮而掂量对她的行为,他只是想保护她。有趣的是,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发现自己竟有些欢喜,甚至还有些隐隐的期待。 已经溜到胡同里的宋微尘显然听见了这些条件,前两条她还挺感动,到了第三条,听得她一脸苦笑,什么时候就成了他的女人啊……大佬们,你们决定什么事情,是不是也可以问问当事人的意见? 罢了,就当他打嘴炮吧,溜了溜了! 第7章 头号疑犯(中) - 胡同里四通八达很多小道,宋微尘在其间快速奔跑,她得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比起之前在墨汀风的住处,她现在逃起来有底气得多,分明这镇上都是普通人,也没什么妖怪,她不信找不到一个容身之处。 . “她是本君的女人。”孤沧月的话言犹在耳。 墨汀风不明白自己为何因这句话心意波动,但分明她在那忘川之上还口口声声说自己不认识孤沧月,现在却又听他说出这样的话,果真红颜祸水,万不可信。 而眼下这个小骗子居然还敢逃,站在空旷无人的街道,墨汀风冷笑一声,自他执掌寐界司尘以来,能从他手里逃掉的嫌犯还没出生。 宋微尘知道光靠跑绝对甩不掉墨汀风,眼下她正躲在胡同深处一户人家牛棚后面的草垛里,光线很暗,甚至连仔细看都很难发现那里藏着一个人。她很聪明,对方会法术,须臾之间可行百里,她能做的就是以静制动。 躲在草垛里自嘲苦笑,以前看电视,主角不管是因为重生、穿越还是梦回,只要开新地图必定开挂,基本都是主角逆袭大爽文。 到她这里可倒好,卡BUG进了新地图不说,还进来就成了什么破案子的头号疑犯!半点主角光环没有,半点金手指没有,至多只能自夸一句,明明人生烂得跟一级小号似的,却像NPC一样难杀——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这要真是个剧,我十有八九是个末流女配,也不知道能撑到第几集,她在心里大力吐着槽。光线幽暗,宋微尘连日担惊受怕,一阵疲累袭来,她竟然睡着了。 . 她刚睡着,藏身之处这户人家的门吱呀一声,一个小男孩圆圆的脑袋从大门内探了出来,方才正街吵嚷,只说是神仙打架,小男孩被他父亲紧着撵回了家,现在远远听着正街已经恢复往日动静,小男孩又出了门来。 他要去找他母亲。 昨日他与发小在离家不远处的破庙玩闹,孩子神神秘秘告诉他,听说只要在破庙待到傍晚就能看见母亲。是真实存在的,会跟自己玩,给自己带好吃零食的母亲,而不是缥缈的鬼魂——那孩子与他一样,三年前母亲惹了传染病去世,两个念娘心切的孩子于是常聚在一起聊起这种事。 小男孩如约来到破庙,却未等到另一个孩子,明明昨日约好了今天一起来见母亲,难道是他等不及,昨日在自己走后悄悄待到了傍晚? 破庙里佛像倒塌,蛛网密布,原本是他们一群孩子玩捉迷藏的好地方,眼下一个人待在这里多少有些害怕,但一想能见到母亲,他又有了无尽的勇气。 时近傍晚,破庙外有脚步声传来,一双穿着软底布鞋的脚在粗布罗裙下走着,破庙灰败尘土厚积,地上一堆横竖鞋印,但软底布鞋走过之处却未留下任何印记,只是隐隐有一丝黑紫色的诡气,随着脚步散开。 小男孩听到动静,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他眼神发亮,“娘!” 破庙空旷,这声娘回声余韵悠长。 . 宋微尘睡梦中好像听得有人大声唤娘,于是醒了过来。 她仍旧窝在草垛,蜷缩太久周身酸痛,看看四下无人,她从草垛里站起来伸展着四肢,心里却一阵怅然,看来是真的回不去现实世界了……即便睡着也没用,醒来什么也不会改变。 眼见已经傍晚,估计那千年冰坨子找不到自己已经走远,她从暗处走了出来,打算找个镇上的酒楼应聘个临时工,至少先解决一下食宿问题。 没走两步,却听得后面有窸窣动静,她慌忙看过去,一只大狼狗竟跟在了自己身后,貌似是方才藏匿那户人家养的看家狗,不知何时他们家大门开了条缝,所以这狗自己跑了出来。 宋微尘喜欢小动物,尤其是猫猫狗狗,但是她喜欢的是那种软萌可爱的小家伙,不是这种大型恶犬。尤其眼前这只,看向自己的神情明显不善,它呲着牙,喉咙里隐隐发出吠音,一步步逼近她。估计是看见她从他们家主人的牛棚里出来,护院的DNA动了。 宋微尘叫苦不迭,她想跑!但老人教过,如果遇到这种情况绝对不能跑,否则会被狗追着咬。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慢慢蹲下身,装作找石头的模样,狗会惧怕就不追了。 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哆哆嗦嗦往下蹲,还没怎么着,却见那狗狂吠一声,冲自己加速奔了过来!她突然有点想问候老人……开什么宇宙级玩笑,蹲着不就更方便它咬脖子上的大动脉吗?!跑!不跑铁定被咬啊! 宋微尘哪里还顾得什么,转身猛跑,却砰得一下一头撞进宽厚的怀里。 墨汀风下意识单手搂住了撞进自己怀里的小人儿,另一只手向前一伸,掌心施术,那狗瞬间以奔跑之姿被定住动弹不得。 “还跑吗?”头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他心中有些许后怕,若晚来一瞬,她必有苦头吃了,可这小骗子却不识好歹,满脑子只想逃。 她捂着自己撞疼的鼻子,摇摇头。 点儿背不能怪社会,刚出犬口又入狼窝,给她的新地图绝对是地狱模式,她在心里骂骂咧咧,怒斥造物主的不公。 . 又回到了那熟悉的房间,窗沿下的风铃随风轻摆,很是悦耳。 但宋微尘的心情却一点也悦动不起来,她垂头丧气站在房中,一副生死有命彻底认栽的模样。 墨汀风端坐,一派肃然,“你可有什么想补充说明的?” 她摇头。 “负隅顽抗!眼下认定你为白袍失踪案的头号疑犯,真的没什么想说?” 她摇头。 “你想清楚了,一旦定性后果非常严重,那忘川之主也救不了你。” 她摇头。 一时间,房里静得落针可闻。 他眉头皱起,鼻腔哼出气,“逃了个把时辰变哑巴了?说话!” 宋微尘终于抬头,倔强直视他的眼睛。 “说什么?反正我说什么你也不信。” “小骗子,从我遇到你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让我怎么信?”他不自觉提高了声量。 “我是骗子?我骗你什么了,骗你财还是骗你色?你怎么判定我说的不是实话?想找个结案的替死鬼直说就是了,不要玩这些心术。当然了,像你这种厌女又腹黑的男人,不玩心术你得多难受啊!” “你!”他气结,浑身带着怒意,站起身向她走过去。 而这次,宋微尘没有退躲。 第7章 头号疑犯(下) - 她一步步主动朝他走过去,倔强仰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明显豁出去了。 “士可杀不可辱。” . “你当真以为仗着是孤沧月的女人,他就一定会给你翻案撑腰?”言语中尽是酸涩讥诮。 宋微尘闭了闭眼,只觉得眼前人让她恶向胆边生。 “我最后说一遍,今天之前我没有见过他,更不是他的女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仅此而已。” 听见她说不是孤沧月的女人,墨汀风没来由的心情松快了些,但嘴上还是不饶人,“他那种人,若不认识你,为何会出手救你?” 她气极反笑,一时竟然抑制不住,直到要笑出眼泪来。 “那你这种人不也救过我,你救我之前,认识我吗?!”她朝他喊。 一语惊醒梦中人。是啊,自己也救过她,若真是个陷阱,也是自己主动先跳的。他仔细回忆此前种种,站在她的角度,确实也有合情理之处,难道她真的不知情? 他开始动摇。 . 宋微尘气到发抖,他下意识去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你要找替死鬼我一个足够了!别再饶上其他不相干的人!你所谓的罪我认就是了,但不用如此下作,要杀我还要诋毁我!” 见她情绪激动到整个人有些站不稳,他于心不忍,不由分说过去将她抱起,也不顾她挣扎,紧走几步将她安放到椅子上。 想了想,又去桌前倒了杯茶,回来硬塞她手里。 “谁说我要杀你,要诋毁你了。” 瓮声瓮气的,却有些服软的意思。 “那你抓我回来做什么,难不成是要给我大摆宴席接风?”她丝毫不买账。 . 墨汀风神色复杂看着她,似在做着什么艰难的抉择。 放她走是不可能的,尤其她能穿上那身白袍,就更不可能放她走。可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留在府里必定惹人非议,倒不如真让她在司尘府做事,以观后效。再说留她在此,若背后真有不可告人的猫腻,假以时日不怕她不露出狐狸尾巴。 打定主意,他才再度开口,“你叫什么?” 她没想到他会突然有此一问,下意识觉得如他这般腹黑又刻薄的人,问什么都别有目的,所以回答也语带芒刺。 “是判书不知道落什么名字是吗?我叫宋微尘,微小如尘埃的意思,倒是符合我等普通人在你眼中的样子,生如尘埃,命如草芥!” “微尘”,墨汀风轻念出声,“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一扯嘴角,“倒是个好名字。” 宋微尘一怔,长这么大头一回真的有人说出了当年父母给她取名的出处和由来。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知音啊!我爸妈听见得直呼内行。”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亲朋好友一般会叫我微微,不过与你无关。” . 此刻的墨汀风已经恢复了冷静理智的样子。 “你若站在我的立场,便知道你看起来有多可疑。”他说。 “你若站在我的立场,便知道你看起来有多可恨!”她回。 “我可不可恨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愿意给你摆脱嫌疑的机会。你不是想留下做事吗?我同意了。” 宋微尘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宋微尘,我不否认仍旧怀疑你,但愿意给机会和时间,让你自证清白。” “此话当真?” “君无戏言。” . 听见自己不用领盒饭,还有了工作和住处,宋微尘肉眼可见的轻松起来,她本就是这样性情的一个人,一个MBTI是ENFP的“快乐小狗”,特别容易跟人共情,也特别容易因为一点小事感到满足而自得其乐。 只见她把茶杯往旁边几案一放,腾地蹦到了地上站着,拍拍衣服,看着他,“那我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随我去尘部大殿。” “好的老板!” . 他大步往前走,丝毫没有等她的意思,她赶紧屁颠颠跟在后面。 突然他想到什么似的紧着转身去找宋微尘,她正低眉顺眼快步跟着疾行,万万没想到他会突然转回,一个没刹住,又一次撞进了墨汀风怀里。 墨汀风本来下意识伸手去挡,又怕伤了她,临了倒变成了搂住她的手势。 气氛一时变得尴尬。 听着他的心跳声,宋微尘耳根子都红了,只见她似烫着般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往后退了两步,战术性清了清嗓。 “对,对不起老板!是我跟得太紧了。” 墨汀风知道自己又赫动了,尽管只是微弱的波动,他还是敏锐察觉到了。很奇怪,为何她总能让自己赫动? 他调整心绪,很快恢复如常,甚至比方才更严肃了一些。 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宋微尘,穿上你那身白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