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康熙的掌中娇》 1 第 1 章 “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女。” 一首《舂歌》不断的回响,伴随着《舂歌》而来的,是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满地的鲜红蔓延至整间黑暗的暴室...... 康熙二十三年冬,天尚且灰蒙蒙的,离江宁城不足百里的一处温泉庄子里却早早亮起了烛火。 主院里,身着草绿色小袄的丫鬟们端着洗漱用品鱼贯而入,在没有主子近前伺候的吩咐时,齐齐屈膝行礼后,有序的在角落里站定,一丝多余的眼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可见其规矩。 布置的低调雅致的内室里,有一张用上好的黄花梨木打造的架子床,上面躺着的女子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身着素白的寝衣,被自己的贴身大丫鬟安凝小心翼翼的扶着做起来,半靠在迎枕上。 安凝头也没回,手随意一伸,一张温热的巾帛立马被人递到她手中,动作轻柔的伺候着自己的主子擦拭额头上细碎的冷汗,声音格外轻柔:“姑娘又梦魇了?” 被称作姑娘的女子闭着眼睛,轻轻的嗯了一声,颇有些有气无力的样子。 自从她再世为人的这十几年来,几乎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一片猩红,自己的四肢更是隐隐作痛,仿佛自己依旧是那个被人做成人彘的阶下之囚,而不是一千多年后江宁曹家的小姐曹玥。 不过片刻时间,曹玥的脑海中已经闪现过许多记忆,最终被重新封存在记忆深处。 她缓缓的睁开眼睛,余光扫了眼正冒着袅袅香气的香炉,嗓音平淡如水:“把安神香灭了吧,叫安平再琢磨琢磨,新制一款安神香来。” 话落,自有人灭了熏香,而后把香炉给挪了出去。 从小到大,她几乎每隔一段时日就要换一款香,这些年加起来换的香少说也有二十种,都是一开始用着好,慢慢的就没了效用。 因此,安凝没有半分犹豫的应了下来:“姑娘是知道安平告了假的,待安平回来后,奴婢会将您的吩咐转达给她。” 额头上的冷汗被安凝擦去,尚有些困意的眼睛醒过来了些神。即便曹玥昨夜未曾休息好,可想起今日要做的事情,也不欲再睡下去,索性叫人伺候她起身。 坐在梳妆台前,曹玥伸出手流连在一排排香脂香膏前,细白的柔荑最终在最小的盒子上停住,旋开盖子,另一只手在膏体中抠出一块儿,在手心化开后,徐徐往自己精致的脸颊上涂抹。 独属于桃花的香甜气息在鼻尖儿萦绕,曹玥的心情好了几分,唇角微扬,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欣赏着自己的美貌:“哥哥那里可有消息传来?” 安凝为曹玥挽发的动作不停,一边分出心神回话:“昨日大爷有派人来庄子,不过当时夜色已深,姑娘那时已经就寝了,奴婢便擅作主张,没有叫人打扰姑娘。” 小心翼翼的说完,没见曹玥有不悦的表情,安凝稍稍松了口气,继续道:“大爷说,姑娘您若是下定了决心,只管照计划行事就好。” 照计划行事,这几个字说起来简单,却关乎曹玥的后半辈子,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知晓了。” 曹玥捏起一枚耳坠子戴上,没有回头也能察觉到安凝的纠结:“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有了许可,安凝鼓了鼓气,一咬牙道:“姑娘,奴婢本不该质疑您,只是奴婢不明白,照老爷老夫人对您的疼爱,您完全可以不走这条路的。” 曹家在江宁是大户人家,若论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即便是官阶和大爷曹寅相同的大人,也不会得罪曹家,甚至因为曹家有老夫人孙氏这个颇得当今看重的乳母在,他们巴不得和曹家打好关系。 安凝想不通,生在这样的人家,姑娘又是老爷老夫人的老来女,在江宁这个地界想如何作威作福都不会受到任何委屈,为何非要去那吃人的地方呢? 比起姑娘出人头地,她更希望姑娘这一辈子都平安幸福。 曹玥闻言,缓缓吐了口气,白色的雾气模糊了铜镜:“你就当我心高气傲罢。” 纵然前世下场凄惨,重来一世已是幸运,可她依旧不能接受前世出身名门的自己,今生却成了满人的奴才,哪怕曹家是当今皇上的心腹宠臣,也依旧不能改变自己比不上那些高高在上的八旗贵女的事实。 而能改变这一切的,只有天底下最尊贵的那个人,她所求的,不过是那个人的一句话而已。 轻飘飘的一句话,把安凝剩下的话都给堵了回去。 安凝咬了咬唇,捏着梳子的指尖发白:“不论姑娘想做什么,奴婢都会跟随姑娘一起的。” 当年若不是姑娘把她从人牙子那里买回来,她许是早就被人卖到了秦楼楚馆,因此姑娘不但是她的主子,更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会用自己这条命来报答姑娘。 曹玥眉眼稍弯,语含笑意:“我知道。” 用过早膳,曹玥漱了口,优雅的理了理袖口起身,安凝立马上前扶着,又有小丫鬟跪在曹玥脚边伺候她整理裙摆。 待小丫鬟整理完,曹玥抬脚踏出房门,仰头看了眼已经升起的太阳,脚步不停,仿若无意道:“今儿个天气好,叫人把我的琴带上,咱们去桃林的亭中坐一会儿。” “是。” 眼下是寒冬腊月,正是梅花开放的时候,是不会有桃花的,奈何曹玥喜欢桃花,宠女如命的曹玺和老夫人孙氏便花了不少银子,叫上等的花匠在自家温泉庄子外,靠近泉眼的地方种了一大片桃林。 许是因为温泉的缘故,加之花匠照顾的好,桃花硬是在寒冬时节开放,自此成了江宁的一副奇景。 每年冬日桃花盛开的时候,曹玥就会来庄子上住,直到腊八才会回去。 也正是因为这个习惯,即便那人过后会怀疑,在叫人打探过后,便不会再有疑心。 桃林中的亭子名为桃夭亭,是曹玺特意为曹玥修建的,为的就是叫自己女儿来桃林玩耍的时候能有个歇脚的地方。 亭子不大不小,容纳个十余人绰绰有余,曹玥偶尔兴致来了,也会在亭中用膳,别提多自在了。 曹寅递来的消息只有时间,没有地点,所以什么时候能遇到那个人,全凭运气。 若是运气不好的话,可能自己做的功夫也会白费。 这一点安凝能想到,曹玥自然也想得到,更甚至曹玥已经想好了备选方案,总之不管怎么样,终归是要达到自己的目的的。 丫鬟轻手轻脚的把焦尾琴放在曹玥面前用枣红木制成的矮桌上,而后悄无声息的后退。 在她经历了这一千多年的历史中,名琴听说过不少,从汉代流传下来的名琴却只有两把,分别是绿绮和焦尾,绿绮是出自司马相如之手,焦尾则是出自蔡邕之手。 只可惜她当年死的早,从未见过这两把名琴,却不想千年之后,机缘巧合之下,这把焦尾竟到了她的手中。 安凝见曹玥看着焦尾怔怔的出神,还以为是有哪儿不对,小声问道:“姑娘,可是这琴有什么问题?” 她心中蹙眉,虽说这焦尾是大爷送给姑娘的,可若是因为这琴叫姑娘不虞,那这琴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听出安凝语气中的关切,曹玥淡淡一笑,随手拨了一下琴弦,清润的音色顿时倾泻而出:“无事,只是想到了一些旁的事情罢了。” 见曹玥只说了这么一句就不再开口,安凝也识趣的没有再问下去。 她伺候姑娘近十年,自是知晓姑娘平日极易出神,按照常理来说,姑娘心中定是有什么心事,可她几乎在姑娘身边寸步不离,姑娘的事情她大多都知道,也没见在姑娘身上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儿。 难道是她忽略了什么? 安凝稍微蹙了下眉心,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曹玥已然开始波动琴弦,一曲桃夭在粉红色的桃林中悠然响起。 琴声打断了安凝的思路,安凝只好暂时把疑惑抛在脑后,专心致志的注意着桃林里的动静。 或许是曹玥的运气足够好,此刻她的目标正带着随行之人走在桃林外的那条小路上。 为首的那青年人年纪大约在三十来岁,一身玄色锦袍,腰间缀着一枚仿若散发着莹光的玉佩,还未看到他的面容,只远远的看着,就觉得这人气势十足,叫人忍不住心生敬畏。 他尚未开口,跟随在他身后的一位白面无须的随从便笑眯眯的道:“主子爷,想不到这寒冬腊月的,竟然还会有桃花,奴才可真是开了眼界了。” 即便被称作主子爷的男人自小见惯了稀奇的东西,此刻见了这桃花,也不免有些惊讶。 另一个看起来像侍卫模样的人见状,眸光微闪,忙道:“奴才也是头一回见呢,若不是亲眼所见,有人告诉奴才桃花会在冬日开花,奴才也不信呢。旁的且不说,只说这其中耗费的银钱就不在少数,也不知是哪家有如此大的手笔。” 白面无须的随从闻言,低着头没接话。 这话中含义实在是太过明显,他们既已早仪仗队一天到达江宁,那江宁的有些事情心中自是明了的。 江宁是曹家的地盘,能有这般大手笔的,除了曹家,好似也没旁人了,费扬古的意有所指着实明显。就是不知主子爷听了这话,心中是何感想。 正垂首等着自家主子爷开口,谁知寂静了片刻,主子爷仍是没有要开口的迹象,随从不免悄悄用余光打量了主子爷两眼,却见主子爷竟在此地闭上了眼睛,似是睡着了。 他小声的唤了一声:“爷?” 青年男人并未睁眼,反而皱了下眉心,轻声呵斥:“噤声。” “你们且仔细听听,远处好似有人在弹琴。” 2 第 2 章 冬日的桃林没了各种蝉鸣鸟叫的声音,显的格外幽静,原本不甚清晰的琴声在几人的刻意聆听下,显的越发清楚。 白面无须的随从支着耳朵听了片刻,赔笑道:“主子爷好耳力,这般美妙动听的曲子,您若是不说,奴才可就忽略了去。” 身为奴才,卑躬屈膝的讨好自己伺候的主子,是自己分内之事,这般奉承的话,青年男人早就听腻了。 不过他心情好,听了也只当一个乐子:“既然来了,那咱们就进去瞅瞅。” 说着,顺便斜了随从一眼,笑道:“顺便也瞧瞧,究竟是何人能奏出叫你梁九功也觉得动听的曲子。” 梁九功嘿嘿一笑,跟上康熙的步子。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自然而然的把费扬古方才千方百计引出的话头给岔了过去。 费扬古眼底的晦涩一闪而过,看来曹家果真深得圣心。 桃夭亭,曹玥所弹的曲子的高潮部分已经过去,琴声渐渐缓了下来,若说刚刚的部分令人闻之如沉浸在暖阳之中,那这一部分就叫人不自觉的静心凝神,仿佛心中的燥意被抚平了一般。 琴声停止,安凝头一个张口夸赞:“姑娘的琴艺可是越发精进了,奴婢都沉醉其中无法自拔了呢。” 何为头号忠实脑残粉,这便是了,要是此时曹玥的琴声是魔音穿耳,安凝为了安慰自家姑娘,也会闭着眼睛说曹玥弹的好的。 曹玥无奈抬头瞥了安凝一眼:“是这琴好,可不是我的琴艺精进了。” 她前世身为宠妃,本身就擅长音律,舞蹈等等,今生又自小习琴,自己是什么水平自己心中是有数的,精进谈不上,不过是这焦尾的音色为她的曲子多添了几分韵味罢了。 “姑娘何必自谦,依在下看,姑娘的琴声应算的上绝无仅有了。” 旁的暂且不论,只说在他听过的琴声中,眼前这姑娘的琴声当属第一。 一道突兀低沉的男声从亭后传来,曹玥主仆二人神色一滞,来不及多想,安凝便一个转身,看着康熙三人厉声厉色的呵斥:“放肆,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偷听我家姑娘弹琴?” 曹玥背对着康熙而坐,不曾转过身去,康熙饶有兴趣的看着曹玥的背影,对安凝呵斥的话充耳不闻。 梁九功身为最忠心最有眼色的奴才,不需康熙吩咐,主动对上安凝:“姑娘这话可不就是蛮不讲理了?我家主子坦坦荡荡的站在这里,如何算是偷听?” 因为提前看过曹寅画的画像,安凝只一眼就知道说话的人是什么身份,包括一开始声音的主人。 所以她方才那般呵斥,心中是有些惊恐的。 但转念一想,此刻在他们看来,她和姑娘是不知道他们的身份的,故而她的行为算不上失礼。 思及此,安凝心中仅剩的那点惊恐也没了,理直气壮的同梁九功争论起来:“怎么不算偷听?这桃林是我家姑娘的,你们擅自闯入,还有理了不成?” “你......”梁九功气结,想他伺候在皇上身边,不论是宫里还是宫外,嫔妃还是大臣,哪个不给他几分薄面,他可是有些年没尝到过被人下面子的滋味儿了,不曾想今日倒是体会了一番。 梁九功沉了呼吸,刚想问安凝是哪家的,曹玥就适时的低斥了安凝一句:“不可无理。” 于是梁九功便眼睁睁看着方才满脸厉色的婢女,瞬间变得温顺起来:“奴婢知错。” 曹玥伸出手,安凝忙把人扶起来,自然的转身面向康熙等人,屈膝道:“几位公子见谅,我这婢女并无坏心,还请几位公子切莫往心里去。” 多年的经历和沉淀,令她的声音就如同方才那琴声一般,清润如水,潺潺沁入人的心中,叫人听了通体舒畅。这样的嗓音与沉静,是任何人都无法学来的。 在曹玥转身的那一瞬间,康熙就已然完完整整的看到了曹玥的容貌,在那一刻,康熙脑海中闪过许多个形容女子美貌的词,却觉得那些词无一配得上眼前女子的容貌。 仙姿玉容,不外如是。 —————— 江宁城,曹府书房 曹玺和曹寅父子二人相对而坐,曹玺备显老态的手摩挲着青瓷杯,任由杯中冒着的雾气打湿了自己的睫毛。 静默了许久,曹寅先开口了:“父亲,儿子接到消息,皇上已然到了桃林,此刻怕是已经见到了妹妹,咱们没有退路了。” 他们曹家是皇上的心腹,得皇上信任才能世代盘踞在江宁一带,可人心始终是不知足的,哪怕再得皇上信任,焉知会不会有一日失去皇上的信任。 唯有后宫中有自己人,他们才会真正安心。 曹玺长吁了口气:“是曹家对不住玥儿。” 他这一生只得了一儿一女,女儿又是自己的老来女,打小就捧在手心儿疼着,一想到有一日她要去给皇上做嫔妃,还要为了家族劳心劳力,心里就跟刀割似的疼。 青瓷杯倏地被放下,曹玺犹豫道:“或许玥儿还有退路。子清,为父记得,你之前叫人调*教了李家的表姑娘王氏?” 曹寅没有立即回话,而是先抿了口热茶,才道:“父亲,那王氏,比不得妹妹一分。” 这人啊,最怕对比,单把王氏拎出来看,王氏也的确是个美人儿,可一站在妹妹面前,高下立见,他不认为皇上见了妹妹后,还会看得上王氏。 曹寅做事一向果断,决定了的事很少有改变主意的时候,见曹玺仍是心有不忍,继续道:“父亲,儿子昨日也派人去问过妹妹,妹妹到现在都不曾递消息回来,可见妹妹已经下定决心,既如此,咱们应该尊重妹妹的意见才是。” 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曹玺再也不能反对,只好看着曹寅,认真嘱咐:“不管此事成与不成,也不论日后如何,你都要记住,玥儿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你,万事都要以她为重。” “儿子知道,父亲放心。” 曹寅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是心疼玥儿,可是比起玥儿,他更看重曹家的荣宠和日后的发展。 昨日之所以派人去庄子询问玥儿的意见,也只是全了兄妹间的情谊罢了,好在最终结果都在往他预想的方向发展。 曹寅出了书房,沉吟片刻后抬脚去了南院李氏的院子里,交代李氏:“把王氏送回去罢。” 有了妹妹珠玉在前,王氏就不必再留下来,免得被人惦记着。 李氏一惊,顾不得叫人上茶,忙道:“爷,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好了待明日......” 没等李氏把话说完,曹寅一个眼风扫过去,李氏立马消了音:“爷又仔细想了想,眼下爷才上任江宁织造,正是风口浪尖上,实在不宜有多余的动作,王氏那里,还是就此罢手为好。” 这个借口听起来就不走心,李氏是个聪明人,自然听的明白曹寅话中的敷衍。 可事关王氏,她可是在自己哥哥那儿夸下了海口,说一定能把王氏送到皇上身边,如今可好,万事俱备,就差临门一脚了,却叫她把王氏送回去。 要这事儿真没办成,日后她在娘家还有何脸面可言? 李氏气的心口不断起伏,却不敢直言直语的质问曹寅为何要这样做,只能旁敲侧击的道:“爷真的想好了?王氏可是爷费了好多心血才调*教出来的。” 王氏的模样还是身段儿都是上乘,尤其是身上那股子柔弱可怜的味道,格外合男人心意。 听说宫里的皇贵妃娘娘就如汉女般柔弱来着...... 曹寅如何能不知道李氏在打什么算盘,他轻哼一声:“王氏是汉女,宫里太皇太后还在呢。” 曹家包衣的身份虽然也不怎么上得了台面,但比起王氏汉女的身份,还是要高出不少的。 说完,曹寅甩袖离开。 李氏看着曹寅离去的背影,只觉得头一抽一抽的疼,满脑子想的都是该如何跟娘家交代。 这时,王氏怯怯的从门框边探出脑袋,小心翼翼的看向李氏,半咬着唇瓣,姿态可怜:“夫人......” 他们的谈话她都听到了,正是因为听到了,王氏心中才不甘心,凭什么她受了那么多苦,旁人却能一句话就打破她做了许久的美梦? 要是搁在平常,李氏对王氏寄予厚望的时候,王氏一做出这副神情,李氏早就如了王氏的意了。 只这会儿王氏在李氏这里已经没了利用价值,还让她在娘家丢了面子,李氏如何肯再给王氏好脸色? 斜了王氏一眼,李氏低声啐了句:“没用的东西。” 王氏的小脸儿霎时白了。 李氏视而不见,一边往内室去,一边吩咐她的陪嫁嬷嬷:“叫门房备马车,把人送回去吧。” 曹府后门,王氏看着眼前寒酸至极的马车,修长的指甲死死掐着手心,听着身后的关门声,王氏再也绷不住自己的表情,变得狰狞至极:“他们当我是什么?随意可抛弃的小猫小狗吗?” 用的上她的时候对她千好万好,用不上她的时候毫不留情的丢弃,凭什么! 一想到自己要是就这么回去了,自己的继母一定会把自己嫁给那个老色鬼做续弦,王氏就感到一阵恶心。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后,王氏眼睛一亮,扭头同自己的贴身婢女道:“桃玉,表妹独自一人在郊外的庄子上休养许久,我这个做表姐的也该去看看她,尽一尽自己的心意,对吧?” 曹玥和她不同,曹玥自小就受尽宠爱,在曹家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凭着往日她小心讨好曹玥的情分上,只要曹玥肯帮她在曹寅面前说一句话,那她就一定不会被送回去。 3 第 3 章 曹府发生的事曹玥并不清楚,对她而言,眼前最重要的事情是这个男人,至于其余的事情,不值一提。 康熙到底是帝王,素日喜怒不形于色惯了,哪怕是惊艳于曹玥的容貌,除了一开始的惊艳外,情绪并未外泄分毫。 他淡淡勾唇:“姑娘不必多礼,说起来,也是在下惊扰姑娘在先,姑娘的婢女只是护主心切罢了。” 曹玥并未错过康熙眼底的惊艳,她紧绷的情绪稍缓,轻轻颔首:“公子大度。” 上赶着的女人只会叫人觉得廉价,哪怕他是她的目标,除了该有的客套外,她也不会过于热切,免得叫人看低了。 感受到曹玥疏离冷淡的态度,康熙也并未在意,他余光瞥见桌上的焦尾,眸色微深:“在下对音律一途也多有了解,瞧着姑娘所用之琴,像是名琴焦尾?” 话音刚落,梁九功的目光不自觉的往琴上看去。 要是他没记错的,这把琴是康熙十八年的时候,皇上赏给曹寅曹大人的。 能记得这么清楚,还要多亏了这把琴是当时还是御前侍卫的曹寅立了功后亲自向皇上求来的,说是自己的幼妹擅长音律。 如今焦尾竟在这位姑娘手中,那这位姑娘的身份也就不难猜了。 一时间,梁九功微垂着眼帘,眼珠子转个不停,心中小心思不断盘算着。 曹玥闻言,眉眼间透出几分惊讶:“公子竟识得焦尾?” 似是因为康熙也颇懂音律,曹玥没了一开始的疏离客气,语气中微不可察的透着一分愉悦。 这细微的变化康熙自是察觉到了,他半开玩笑道:“这等绝世名琴,有幸识得是在下的荣幸,能听到用它奏出的曲子,更是难得。” 说着,康熙遗憾的叹了口气:“只是可惜了,不能亲自试一试此琴的音色。” 费扬古和梁九功听着康熙胡说八道,眼皮子控制不住的抽了抽。 焦尾在没有赏给曹寅之前,也不知是谁一有闲暇就在阁楼上抚琴奏乐,不过这几年朝政繁忙,皇上才没了此等闲情逸致罢了。 “这......”曹玥扭头看了眼琴,又瞅了瞅康熙,心有不忍道:“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如便用此琴也抚一曲。” 康熙有些意动,他眼神流连在焦尾上,犹豫不决:“不知可方便?” 安凝轻哼:“我们姑娘可宝贝着焦尾呢,平日都不肯轻易叫人触碰,如今松口叫公子您抚琴,您该感到庆幸才是。” 曹玥淡然的面色微红,反手悄然扯了下安凝的衣袖,低声道:“你若再多嘴,今儿个的糕点你一块儿都不许吃。” 她说的糕点,是她亲手做的,味道比江宁城所有的点心铺子的味道都要好。 安凝不肯错过这等口福,只得嘟着嘴不再说话。 安凝毫无恭敬可言的态度打消了梁九功内心深处的一丝疑虑,倘若这曹家小姐是知晓皇上的身份,那这婢女应当不会这么没规矩才是。 曹玥往一旁走了两步,直到把琴的全貌都露出来后,做了个请的手势:“古有俞伯牙高山流水遇知音,今有我与公子以琴会友,自是不会不方便,公子请。” “多谢姑娘。” 康熙径自踏入亭中,坐在曹玥坐过的矮凳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上琴弦,有力的拨动琴弦。 瞧着康熙对此琴的熟悉程度,曹玥眼底平静无波,果然男人的话都信不得。 不论是刘邦,还是眼前这个人。 康熙指尖的力气比起曹玥来说要大了不少,所以他的奏出来的曲子更有力度。 一开始曹玥并未听出什么名堂,直到后来,曹玥的眼睛慢慢睁大,眼中满是惊诧。 只是为了不打扰康熙抚琴,惊讶到了口边硬是被自己伸手捂住了。 余光注意着曹玥神情的康熙唇边勾起一抹浅笑,给曲子做了收尾,然后停了下来,问道:“觉得在下弹的曲子熟悉?” 曹玥把手放下,迟疑着点了点头,耳旁的碎发飘到唇角,她不自在的伸手把碎发别在而后,“这曲子,有些像我方才的曲调。” 康熙起身,微微点头予以肯定:“只可惜方才在下只听清楚了后半段,前半段却是错过了。” 言外之意,便是若他听到了整首曲子,就能将整首曲子都弹奏下来。 安凝听了,当即就想吐槽康熙说大话,自家姑娘都做不到只听一遍曲子就能完整弹下来,旁人就更做不到了。 只是她刚一抬头,脑海中就浮现了香喷喷的糕点离她远去的场景,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再度垂下了脑袋。 康熙有意无意的上前走了两步,曹玥只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些近了,她甚至能感受到康熙身上若有似无的龙涎香的味道。 顿了下,曹玥低头憋红了脸,倏地后退一步,绕过康熙抱起焦尾,慌张道:“公子琴已弹罢,还请早些离去吧,恕我不便奉陪了。” 眨眼曹玥就下了台阶,匆匆走出数米远,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安凝忙追了上去:“姑娘您慢点儿,仔细点儿看路。” 眼看着曹玥主仆二人的身影越来越小,康熙倏地笑出了声:“呵呵呵。” 此等佳人,倒是难得一见。 费扬古做了小半个时辰的背景人,这会儿终于没忍住出声:“皇上,您不觉得这位姑娘出现的时机太巧了吗?” 梁九功能认出曹玥的身份,费扬古自然也能,他更是看出来了,仅仅这么一会儿,皇上就对那曹家小姐起了兴趣。 所以费扬古这个心思把什么都放在脸上的武夫说话毫不掩饰,就差没指着曹玥的鼻子说曹家别有用心。 康熙右手搁在身前,大拇指摩挲着食指,看了费扬古一眼:“朕此行只有少数人知道,你是在告诉朕是因为你的无能,泄露了朕的行踪?” 问罪之意明显,费扬古倏地抱拳跪地:“是奴才口无遮拦,说错了话,还请皇上恕罪。” 费扬古心里叫苦不迭,是他行事莽撞了。 康熙居高临下的看着费扬古:“朕今日是出来散心的,旁的事情不大想过问,尤其是你的那些小心思。不过你既然这么说了,那就去查查也无妨。” 他是自信今日行踪无人知晓,可身为帝王,总是多疑的。 再者说了,他提前到了江宁城外,没有通知曹家,不就是想暗访一番吗? 费扬古出身董鄂氏一族,当年与身为御前侍卫的曹寅有过过节,这件事交给他来办,就不必担心情报有假。 曹玥抱着琴不曾回头,直到匆匆进了庄子,那副匆忙的样子才卸下来。 把琴交给丫鬟收好,接过庄子上的丫鬟早就准备好的手炉捂着,指尖的冰凉褪去几分,曹玥轻舒了口气。 抬头仰望着散发着微弱暖意的太阳,曹玥闭了闭眼睛:“安凝,我再也不能回头了。” 康熙眼中微弱的侵略和兴趣纵然隐藏的很好,她还是注意到了,自此以后,她的荣辱皆系在他身上。 只是这一次,她再也不会信帝王所言。 安凝唇色微白,没说什么安慰的话,伸手覆盖在曹玥的手背上,态度坚定:“奴婢会永远陪您一起的。” 曹玥扯了扯唇,正想说些什么,庄子外的马蹄和车轮压地的声音由远及近。 主仆二人对视了一眼,不需曹玥开口,安凝就道:“奴婢出去瞧瞧。” 曹玥顿了顿,走在安凝前面:“我和你一起。” 她倒是想看看,谁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来庄子。 安凝扶着曹玥的胳膊,不紧不慢的踏出门槛,正好见马车在门口停下,车夫一见曹玥,忙跪下行礼:“奴才见过小姐。” 车夫只是曹家最低等的奴才,平日是没有资格见主子的,如今猛地见到了曹家最受宠的小姐,激动的无以复加。 曹玥只看了眼车夫没说话,安凝道:“马车上是谁?” 寒酸的马车仅仅只用了青色棉布做车窗帘子,木料用的也一般,并不隔音,车夫的请安声传进马车,又听到安凝的话,王氏没等车夫回话,就扶着桃玉的手出了马车,站在车辕上笑意盈盈:“是我呀,表妹。” 虽然曹玥和王氏以表姐妹相称,但王氏和曹玥的身份不对等,曹玥素日也没怎么把王氏看的很重。 再说了,曹寅将王氏养在曹家的目的是什么,曹玥一清二楚,没有过问,也是想着王氏的存在能掩人耳目。 就是不知原本该在曹府等着明日接驾的王氏,怎么会这会儿到庄子上来。 曹玥微微眨了下眼,态度不远不近:“表姐这是......” 她话说了一半,眼神却落在了桃玉臂弯间的包袱上,未尽之意叫王氏脸颊发烫。 哪怕王氏想借着曹玥的手重回曹府,也不会在眼下这样的地方将自己被赶出曹府的事情宣之于口。 踩着车夫放在马车下的脚凳下了马车,王氏丢开桃玉扶着她的手,亲亲热热的上去挽着曹玥的臂弯:“门外风大,表妹你身子素来畏寒,咱们还是先进去再说话。” 曹玥意味深长的睨了眼王氏,也不拒绝,顺着王氏的动作转身进了庄子,不动声色的拂开了王氏:“不急,我让人先带表姐去房间,表姐休息好了再来寻我说话不迟。” 王氏不大情愿,但肚子里的饥饿感却格外清楚,只得跟随领路的奴才去了房间。 回到主院,曹玥喝了口热茶暖身,听安凝说着她从车夫那儿问来的消息:“奴婢问过车夫,车夫说他是奉了大夫人的命,要把表小姐送回家的,可表小姐却同他说,她要来庄子上看望您。” “原本车夫不同意,还是表小姐赏了车夫十两银子,车夫这才改了口。” 安凝的话字字入耳,曹玥不知不觉的皱了眉心。 李氏一心想着王氏能借着曹家这股东风飞上枝头,是不会平白无故的就要把王氏送回家,而能做得了这个主的人,除了父亲母亲,就只有大哥了。 曹玥手指揉着太阳穴,柔和的浅笑中带着些讽意。 大哥对她还真是有信心呢。 4 第 4 章 西汉时便是一日两餐,直到东汉后才逐渐变为一日三餐,如今到了清朝,又变成了一日两餐,所以曹玥依旧是延续了之前的习惯,一日两餐。 只除了两顿正餐外,曹玥也会在早膳后,晚膳前这段时间加一份点心,至于晚膳过后,为了保持身材,她一向是不吃东西的。 因不想叫手艺生疏,这餐点心往往都是曹玥自己做的。 主院里有一处小厨房,是专门为了曹玥做点心收拾出来的。 曹玥身前围着围裙,一双柔荑白嫩纤细,不假手于人的从揉面和面开始,安凝在旁时不时的打着下手:“姑娘,咱们今日见了那位公子,明日若是不回府的话,恐怕今日费的心思就白费了。” 明日可是圣驾驾临曹府的日子,不回府,就无法当中戳破他的身份。 手中的面逐渐变成光滑的面团,曹玥停下动作稍歇:“是要回去的,不过不是现在。” 圣驾肯驾临曹家,自是曹家上下无上荣光,曹家主子们自然要一个不落的准时迎驾,才能体现出曹家的重视。 不过倘若她运气好,亦或是康熙有心的话,晚膳之前她还会再见到他的。 曹玥没说的特别明白,但安凝仔细一想也就想通了,当即酸溜溜的道:“看来奴婢今日是没口福吃到姑娘做的糕点了。” “放心,少不了你的。”曹玥调侃她:“再说了,你平日吃的还少吗?” 安凝皱了皱鼻子,嘿嘿笑了:“姑娘最好了。” 取过夏日做好的桃蜜,曹玥往面团里揉了一些,然后用擀面杖把面团擀薄,再叠起来继续擀,重复了大约有十几次,像包包子似的在擀好的面皮里加入桃子果肉,最后用桃花模具印成形放入蒸屉里。 “赏了桃花,自然是要配上桃花糕才更有韵味。” 叫进来一个烧火的丫鬟看着火,曹玥伸开双臂叫安凝给她把围裙解下来,便去了温泉里沐浴梳洗。 她是喜欢做点心,但却并不喜欢自己身上有油烟味儿。 安置王氏的屋子里,王氏看着圆桌上摆着的四道素的不能再素的菜以及一道豆腐汤,脸色当时就有些不好,她看着上菜的丫鬟,不悦道:“怎的都是素的,连一点子荤腥都不见?” 丫鬟并未对王氏的不悦感到惧怕,不紧不慢道:“表姑娘见谅,庄子上的厨房里并未备下任何荤腥。” 王氏想说没有备下不会想法子去弄来,话到嘴边突然想起来自己如今的处境,只好挥手叫人退下。 屋子里只剩下桃玉伺候在旁,王氏说话就没了顾忌:“明明是大家小姐,硬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这辈子也只能吃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菜。” 她被养在曹家两年,这两年里锦衣玉食,见惯了曹家的富贵,山珍海味,燕窝阿胶更是没少吃,猛地吃这么些清粥小菜,就等同于一个富家小姐突然变成了乞丐,王氏能吃的习惯就怪了。 桃玉紧抿着唇,犹豫再三后才上前给王氏盛了一碗豆腐汤:“姑娘,如今情势不由人,咱们还是先忍忍吧。” 被曹家放弃的人,哪儿还有挑三拣四的权利呢。 王氏重重的哼了一声,到底腹中的饥饿战胜了嫌弃,端起碗喝了口汤,而后动作加快,不一会儿一碗汤就见了底。 门外,方才退下的丫鬟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门外等了一会儿,王氏主仆的话一字不落的被她听去后,她才转身去了主院。 主院的温泉是建在室内的,温泉入口处被曹玥用一六扇屏风隔开,那丫鬟便微微弓着身子站在屏风外,将自己听来的话一一复述了一遍。 曹玥伸手撩了下水,对王氏眼皮子浅的事儿也不是头一回知道了,因此赏了那丫鬟后,就叫人退下了。 安凝却为此替曹玥抱不平:“山鸡就是山鸡,还妄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呢。冬日里的蔬菜瓜果比荤腥都珍贵,偏她不懂得,还要背地里说姑娘您的坏话。” 说这话时,安凝已经在心里把王氏骂了无数次了,姑娘打小见了荤腥就会吐,不能尝到肉味儿就已经够难受了,那王氏还说这话来扎姑娘的心窝子。 安凝恶狠狠的咬着牙,要是王氏这会儿站在她面前的话,保不齐她能扑上去咬一口。 曹玥心里也不大舒服,虽说她不在乎王氏,但并不表示王氏就能一边吃着曹家的饭,一边在背后诋毁她。 眯了眯眼睛,看着眼前蒸腾出的热气,曹玥一字一句道:“好日子过多了就不知自己打哪儿来了。” 从温泉中,曹玥随手扯了放在衣架上的巾帛裹住身子,在心里暗戳戳的给曹寅夫妇和王氏记上了一笔。 要不是曹寅夫妇二人做的蠢事,她何必要受这等气。 “今日子时之前,叫人看好王氏,不许她踏出房门一步,也不许她吵闹,若是看不住人,随便用点儿什么法子也行。” 她口中的法子,自然是迷药之类的内宅手段。 及至膝盖的长发往下滴着水珠,安凝忙拿了另一块儿巾帛裹在曹玥的头发上:“奴婢明白。” 一番沐浴更衣后,差不多就到了晚膳的时候。 曹玥一身家常衣裳,简单的梳了个发鬓,未施脂粉,一副清水芙蓉的模样,比之上午破费了些心思打扮的模样,多了几分真实。 她坐在院子里的一棵桃花树下,一手黑子一手白子,自己跟自己对弈。 “时候差不多了,奴婢叫人摆饭?” 曹玥微微摇头:“再等等。” 该来的人还没来,这会儿摆饭有些早了。 安凝抬头瞧了眼天色:“日头都开始西斜了。” 一枚白子堵住了黑子的路,曹玥吃了一大片黑子:“急什么,好饭不怕晚,我等得起。” 曾几何时,她也耐不住性子,可如今,即便是此刻天塌下来,她也能不慌不忙的收拾好自己,给自己选个最好看的死法。 一局棋胜负已分,曹玥悠然的把棋子分别拣好放进棋盒里。 当厨房的人第三次出现在桃树附近给安凝递眼色时,院门外终于有了动静。 看门的小厮拢着手进来,耳尖冻的通红:“姑娘,门外来了几位公子,说是想在咱们这庄子上用顿晚膳。” 话音未落,安凝下意识的松了口气,来了就好。 曹玥微勾起唇角,嗓音轻柔:“来者是客,既只是用顿晚膳,将人请进来就是。不过终归男女有别,我便不去见他们了。” 桃树的位置在院门的西侧,人站在院门口,只要视线稍微斜扫过去,就能看到人。 故而康熙听到曹玥的话,又见那曹玥已经起身准备避开,便不等小厮来请,径自踏入了院子:“好巧啊,我说听着声音怎么格外熟悉,原来是姑娘。” 都有人格外配合了,曹玥自然而然的接下了康熙抛过来的话题,佯装惊讶的转身:“公子,是你?” 小厮一见这情形,刚想呵斥康熙不请自入的话也咽了回去,悄悄的回到门边继续守着。 康熙注视着眼前未经半点雕刻,容颜却丝毫不逊色后宫中那些精心打扮的嫔妃的女子,点头笑道:“早上与姑娘在桃林相遇,下午又遇到了姑娘,可见我与姑娘有缘。” 梁九功跟在康熙身后三步远,眼观鼻鼻观心,皇上明明是看了费扬古查来的情报,故意为之的,到了皇上口中却成了有缘。 康熙的话听着正常,若是对于养在深闺不曾接触过男人的女子来说,称得上一句冒犯。 奈何曹玥对这等伎俩毫无反应,且为了佯装出自己春心萌动的样子,做出了一副微微羞涩的神情,慌乱而又硬生生的转移了话题:“公子不是来用晚膳的吗,我这就命人安排,公子且先随我来吧。” 说着,竟是亲自引路,带了康熙到正午厅堂入座。 康熙看着略有些紧张的曹玥,心下好笑,面上关切道:“眼下正是用晚膳的时辰,不知姑娘可用了晚膳?” 这回曹玥没有说话,任由安凝没好气的抢答:“我们姑娘正要去用膳,谁知公子就来了。” 没听到曹玥亲自说话,反而被一个奴婢暗中指责,康熙有些不悦,但并未表现出来,声音中带着些歉意:“如此,倒是我的不是了,不知可能与姑娘一同用膳?” 曹玥忙婉拒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合规矩。公子不必担忧,此地是我家的庄子,难不成还能饿到我这个主子?” 末了一句玩笑话说完,曹玥客气的施了一礼后便出了正屋。 还是那句话,凡事过犹不及。 况且算算时间,大哥也该掐着时间到了。 没能和佳人一同用膳,康熙略有遗憾,不过转瞬即逝,他看中了的人,以后有的是一起用膳的机会,不必急在一时。 给康熙准备的膳食也是一桌素菜,只是菜品多了些,一共有八菜一汤,还有一份曹玥亲自做的桃花糕。 与王氏不同的是,康熙并未对此有任何不满,反而兴致勃勃的先夹了一块儿桃花糕咬了一口。 一口下去就咬到了里面香甜的桃子果肉做成的馅儿,味道清甜可口,一看就是女儿家喜欢吃的糕点。 一块儿糕点下肚,还没来得及品尝其它菜色,便见梁九功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根银针,顶着康熙隐隐发黑的脸色,逐一把菜色试了个遍之后,又挨个儿尝了一口。 笑话,事关皇上安危,哪怕皇上不悦他也要试毒。 不过话说回来,这桃花糕还怪好吃的。 梁九功把手上剩下的半块儿桃花糕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下去,眼神不自觉的往盘子里余下的桃花糕瞟去。 又想到这桃花糕被他吃了一块儿已是幸运,不好再吃第二块儿,才狠了狠心移开目光,执起公筷为康熙布菜。 费扬古跟着康熙在桃花林转悠了大半日,又四处奔波去探查曹家,早就饥肠辘辘了,看着眼前一桌可口菜肴,哪怕是素菜,口中也不自觉的分泌着口水。 饿的狠了,只能边骂梁九功边转移心思,梁九功还能借着给皇上试毒的借口吃几口垫垫肚子,他倒好,一口吃的也捞不着。 待康熙吃了七成饱后,就放下了筷子。 刚漱了口准备起身去寻曹玥,庄子门口又是一阵响动,然后康熙就听到了一道熟悉至极的声音:“玥儿在做什么?” 5 第 5 章 院子里,曹寅披着大氅,随手把马鞭扔给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厮,便往里走边问话。 小厮恭敬的跟在曹寅身后,口齿清晰道:“回大爷的话,小姐还在用膳。” 曹寅听了,倏地停下脚步,当即皱眉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竟叫玥儿这么晚才用膳,不知道玥儿身子弱,经不得饿吗?” 话音才落,曹玥闻着声就出来了,不着痕迹扭头看了眼正屋,然后惊喜道:“大哥,你怎么来了?这段时日你不是很忙吗?” 声音里难掩惊喜,叫人听了便觉得这对兄妹关系很好。 正屋的康熙原本听到曹寅的声音,起身的动作便顿了下,紧接着听到了曹寅的话,索性就留在了屋内,专心致志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曹寅没好气的弹了下曹玥的脑门,纵容道:“你呀,鬼精鬼精的,就会转移话题,这些奴才们都快被你给纵容坏了。” 虽是这么说,但曹寅还是顺着曹玥的话,为她解答:“便是大哥再忙,也得空出时间亲自接你回府,明儿是什么日子,你该不会给忘了吧?” “没忘。” 曹玥先是回了句,然后试探的问:“大哥,我可不可以不回去?明日那么多人,我不去也没人会察觉的吧?” 曹寅似意识到什么,回想起两个时辰前曹玥给他写的信,于是刻意安慰道: “大哥知道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你若是喜欢住在这里,待府中事情过后,再过来住着就是了。不过你也到了年纪了,若不是府中上下都在忙碌着,为你议亲的事早就提上日程了,日后也不太方便经常往庄子上跑。” 曹玥做事喜欢做全套,免得留下把柄,这议亲之事,确有其事,不过也是只装装样子罢了。 屋里的康熙一听到议亲二字,脸色就有些阴沉,但他沉得住气,并未立即现身,而是想看看曹玥的反应。 梁九功却是有些恍然,原先他以为曹家如此精心教导出这位才貌双全的姑娘,是为皇上准备的,可眼下听着外面的动静,好像完全不是这会儿事儿啊。 曹玥脸上笑容一滞,勉强道:“我才及笄没多久,大哥就想着为我议亲,难不成是嫌弃玥儿了?” 不论是脸上还是话中的语气,都没有身为女子时听到议亲二字的娇羞,而是带着些抗拒。 在康熙身边伺候的那些年,曹寅没少看康熙脸色,所以对于闺阁女子,曹寅只需稍稍动下脑子,就知道曹玥的意思:“玥儿为何这么说?大哥都是为了你好,况且此事有父亲母亲做主,大哥也要听命行事的。” 曹寅话中透着无可奈何,曹玥沮丧的半垂着头,犹豫了半晌,才咬着唇纠结道:“那......那母亲可说了是哪家的公子?” “这倒是没说,不过母亲素来疼你,定是要问过你的意见的。” 曹寅的目光扫过曹玥发顶,隐晦的往正屋扫了一眼又连忙把视线收了回来。 “真的?” 惊喜控制不住的脱口而出,几次三番的异常叫曹寅再难忽视心中的怪异,他迟疑道:“往日提起这件事时,你总是毫不在乎,可今日为何如此反常?” 说完,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朝着安凝怒喝道:“你说,姑娘在庄子上这些时日,都发生了什么,见了谁?” 那凌厉的眼神仿佛利刃一般,无端叫安凝觉得脸庞生疼,她白着脸跪下,一声不吭。 曹玥也像是被曹寅给吓到了,唇瓣泛白:“大哥......” 曹寅难得没去安慰曹玥,而是逼问安凝:“好一个护主的奴才,你可想好了,此时不说,若是等到爷动了刑再说就晚了。” “大爷恕罪,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安凝砰砰的磕了几个头,一直喊着恕罪饶命,关于曹玥的事儿硬是没有吐露半分。 听到这里,康熙心下忽的就有了中猜测,再加上上午在桃林时曹家小姐的模样,康熙阴沉的面色瞬间晴朗,带着费扬古和梁九功绕过多宝阁出了正屋。 曹寅是背对着院门,正对着正屋门的,康熙一出来曹寅就看到了,他脸色扭曲了一瞬,硬是从疾言厉色变到惊讶,再从惊讶变成恭敬,眨眼跪了下来:“奴才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安凝求饶的声音戛然而止,院子里的一众小厮奴婢纷纷慌张下跪,唯有身子僵硬,依旧站着的曹玥格外显眼。 她机械般的转过身,看着那无比眼熟的公子,微微睁大了眸子,不可置信道:“皇......皇上?” 曹寅见状,忙扯了下曹玥的衣摆,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玥儿,还不赶快行礼?” 曹玥露出一抹苦笑,眼底是浓浓的失望。 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直直跪地,干涩着嗓音道:“奴婢参见皇上。此前不知皇上身份,多有怠慢得罪,还望皇上恕罪。” 这声奴婢是她上辈子加这辈子第一次这么自称,一个称呼便把她两辈子的骄傲踩在了脚下。原以为这个称呼会很难说出口,可临到了了曹玥才发现并不是很难。 比起皇权的压制和自己的荣耀性命来说,自称一声奴婢而已,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曹玥的神情变化尽数落在康熙眼底,康熙浓郁的眉头微皱,沉声叫了起:“都平身吧。” 而后康熙往曹玥面前走了两步,语气柔和道:“曹姑娘不必多礼,不知者不罪,是朕一开始就未曾表明身份,怪不得姑娘。” 曹玥低着头,目光落在康熙的脚尖,见他上前动了两下,自己便后退了两步,恭恭敬敬道:“多谢皇上。” 察觉到曹玥前后态度的变化,康熙心头一梗,正要说些什么,曹寅就舔着笑小心翼翼的问道:“恕奴才多嘴问一句,皇上您可是和奴才的妹妹认识?” 到底是他的心腹,康熙还是给曹寅面子的,淡淡嗯了一声:“在桃林里偶遇的。” 再多的也没了,毕竟他的私事不需要和一个奴才解释。 “原来如此。”曹寅见康熙不欲多说,也识趣的没多问。 看了眼将要暗下来的天色,他请示康熙:“奴才原先接到的接驾旨意是明日,并不知皇上您提前到了江宁。眼下时辰不早,庄子上又太小,奴才恐委屈了皇上,不若皇上随奴才回城,您下榻的住处奴才早就命人收拾妥当了。” 康熙本想拒绝,只是突然想起曹寅的来意便是接曹玥回城,于是念头一转,也就点头同意了。 曹寅来的时候叫府中备了马车,是准备给曹玥的,此时也只能给康熙用,叫庄子上再准备一辆马车,一行人一起回城。 然而在把康熙和曹寅等人送出院子大门时,曹玥停下了脚步,轻声道:“大哥,我突然觉得身子有些不大舒服,随你们一起回去怕是会耽搁了,不如我还是留下吧。” 曹寅想了想,欲要同意,却听见了康熙的关切声:“曹姑娘若是身子不适,更该回城命太医医治才是,此处偏僻,若是有个差池,便是请大夫也定然会耽误事儿的。” 梁九功仔细琢磨了康熙的意思后,也跟着劝道:“皇上说的是,曹姑娘且放心,同皇上一起出行的还有太医,太医院太医的医术比寻常坊间大夫医术不知高明了多少,定能治好姑娘。” 他虽然不知道为何曹姑娘在知晓了皇上的身份后,对皇上的态度就变得疏离起来,但他知道皇上是对曹姑娘有些意思的,不然也不会说出刚才那番话。 要知道皇上此行带出来的随行太医乃是太医院的一把手,在宫里除了给皇上看诊外,也就太皇太后能叫得动了,可见皇上的心思。 与梁九功的忠心为主不同,费扬古本就漆黑的脸更黑了,只是没有人看得出来罢了。 若非当年顺治朝的时候他们董鄂氏一族出了个孝献皇后令太皇太后和太后厌恶不已,如今他们董鄂氏也不至于费尽万般心思往宫里送人都送不进去。 如今可倒好,曹家这姑娘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对皇上抗拒的意思,偏皇上跟没看出来似的,硬是对人家姑娘和颜悦色的,曹家还真是好命。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曹玥要是再拒绝,那就是下了康熙的面子,万一弄巧成拙就不好。 于是她抿着唇犹豫了片刻,带着安凝上了后面的马车。 曹寅和费扬古骑着马在走在前面,中间是两辆马车,最后面是不知何时出现的一队侍卫和几个曹家的护院。 马车行走了一会儿,曹玥掀开帘子往前望了一眼,脸上早就没了方才在庄子上的苍白和勉强。 不过一个呼吸,曹玥就放下帘子,低声道:“王氏那里可安排好了?” 安凝隐秘的笑了笑:“姑娘放心,这几日表小姐会好生在庄子上呆着,不会出来乱跑的。” 她命人给王氏用的迷药,足够王氏主仆二人睡上两三日了。 “那便好。”曹玥叹了口气,“其实她若是不来这里,我也不欲这么对她,只是为了计划不出差错,就只能委屈她几日了。” 毕竟王氏身份特殊,曹家上下有三分之一的人都知道王氏的用途,若是王氏被送出曹家后又闹出了什么幺蛾子,于曹家颜面到底无益,也容易引起康熙的怀疑。 安凝轻嗤:“姑娘还是太心善了,不过在庄子上好吃好喝的待上几日,哪儿就委屈了?比起这两年来主子们在她身上花费的精力和银钱,这点儿又算得了什么。” 曹玥笑了笑没说话,她看向安凝红肿的额头,疼惜道:“回去后用我屋里活血化瘀的药涂一涂,明儿红肿就会消下去了。” 安凝点点头:“姑娘别担心,奴婢不疼的。” 这点儿疼比起当年人牙子拿鞭子抽在身上的疼,简直不值一提。 马车晃晃悠悠的走着,曹玥神情清冷的脸上逐渐露出疲态,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靠着身后的软枕阖上了眼睛。 安凝拿起手边的毯子轻手轻脚的替曹玥盖上,无声的叹了口气,提心吊胆算计了一整日,也该好好儿歇一歇了。 6 第 6 章 待得曹玥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了。 曹玥揉着肿胀的额头,并未因睡了一夜而神清气爽,反而有些精神萎靡。 侧头看着安凝忙来忙去叫人准备洗漱用品和衣裳首饰,曹玥哑着嗓子问她:“昨日我是如何回来的?” 犹记得她昨日是在回府的马车上睡着了的。 听曹玥问起,安凝迟疑了一会儿才道:“是...是皇上抱您进来的。” 当时马车停下,曹寅见康熙下了马车后曹玥仍没动静,担心曹玥有事,就没避着人,直接掀开了马车帘子,却看到曹玥疲惫的睡着了,所以就打算命人叫两个力气大的婆子来把人抱进去。 谁知曹寅刚吩咐完小厮,便眼睁睁的看着康熙大步跨上马车,把曹玥抱在了怀中。 安凝细细的说完昨日发生的事,曹玥揉额头的动作一顿,朦胧的美眸中闪过一丝暗芒:“知道了,今日府中可有传言?” 这里虽是曹家,但毕竟人多嘴杂,曹家下人或许不会多言,却保不齐皇上身边的人不曾议论。 不过想起昨日只接触了两三次的梁九功那个精明劲儿,曹玥就知道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能稳坐帝王身边第一太监的位置的人,又岂是省油的灯。 果不其然,安凝摇头道:“不曾,皇上身边的梁公公当时就警告了在场所有人。” 曹玥有一瞬间的失望,又错失了一次机会呢。 习惯性的问了话,曹玥刚洗漱更衣完,老夫人孙氏院儿里的人就掐着时间来了。 来人是老夫人孙氏身旁最受器重的嬷嬷,姓花,曹玥尊称一声花嬷嬷。 花嬷嬷在小丫鬟的引领下进了内室,恭恭敬敬的屈膝,态度不乏亲近,看着曹玥已经从铜镜前站起,笑着道:“姑娘可是装扮好了?” 曹玥微微颔首,上前两步扶起花嬷嬷:“是呢,嬷嬷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我正要用了早膳去给母亲请安呢。” 曹玥是老夫人的幼女,平日老夫人看曹玥跟看眼珠子似的,小心呵护。 旁的官家小姐都是年满六岁就挪出母亲的院子独住一院,偏老夫人当时舍不得,硬是留曹玥到八岁,才肯叫曹玥搬去收拾了八年的西苑。 又因西苑离老夫人孙氏住的北苑中间隔了一条人工湖,距离有些远,老夫人生怕曹玥为了给她请安会饿着肚子,所以曹玥每日早晨请安的时间就定在了早膳后。 花嬷嬷感受着自己粗糙手背上细嫩柔软的触感,笑容慈祥:“那可真是巧了,姑娘在庄子上住了些许时日,老夫人想念姑娘的紧,这不今儿起了个大早,吩咐奴婢来请姑娘去北苑,同老夫人一起用膳。” 曹玥眸光轻闪,心中有些愧疚,忙道:“是我的不是,莫要让母亲久等了,咱们这就过去吧。” 庄子上一事,是她瞒着母亲做的,这会儿母亲让花嬷嬷来叫她,想必也是听说了昨夜的事。 安凝扶着曹玥走在人工湖旁的石子路上,一路上都在思索待会儿见了孙氏要如何安慰,却未曾注意到人工湖中心的亭子里一大早就坐了人。 今儿康熙换了一身彰显帝王身份的龙袍,仪态威严的端坐在湖心亭中的椅子上,周围摆着不少炭盆取暖,面前躬身站着的一大群身着官服的官员都是江宁当地的官员,听闻皇帝驾临,一大早就过来请安述职的。 其中一个官员正喋喋不休的说着废话,好词不断的拍着康熙的龙屁。 康熙一开始还能装模作样的听了两句,只是在无意间看到曹玥的身影时,心思就不在这上面,而是不知不觉的就跟着曹玥走。 人工湖很大,曹玥半低着头绕了人工湖三分之一,直到进了北苑的大门,也没回一下头。 康熙抿了下薄唇,骨指倏地在桌面上敲了两下,那官员见状,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猛地收了声不敢再言语。 又说曹玥进了北苑后,低着的头就抬了起来,扬起一抹笑踏进了正房。 老夫人孙氏早就在用膳的圆桌前等着了,见人到了,递给丫鬟一个眼色,丫鬟们忙准备上早膳。 曹玥行了礼被孙氏拉着坐在她身旁,刚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老夫人抬手挡了回去:“先用膳吧,有什么话,用过早膳咱们娘俩再说。” 孙氏这副像是没事发生的样子,叫曹玥心头一沉,喉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似的,不上不下的,难受极了。 沉默压抑的用完这顿早膳,老夫人屏退了下人,吩咐花嬷嬷在房门外守着,带着曹玥进了内室。 一进内室,孙氏抬手挥落在梳妆台边缘搁着的匣子,怒喝道:“你给我跪下。” 木匣子在厚厚的羊毛毯上滚了两圈,最终停在了曹玥的身前。 曹玥沉默了一瞬,没有一丝迟疑,提起裙子跪了下去。 这副模样叫孙氏更加堵心,她指着曹玥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我早就与你说过,你的婚事你大可自己做主,我不会逼你,可唯独那皇宫内院你去不得。你倒好,长大了,翅膀硬了,竟学会与你父亲和大哥一起欺瞒与我了?” 当年她生曹玥的时候年纪大了,七个月的时候早产,所以曹玥先天就身具弱症,在这些年的精心调理下才好了许多。 也因此,她一向对曹玥千疼万宠,直到后来曹玥慢慢长大,露出了非凡的容貌,出于对女儿的疼惜,她也没想着牺牲自己女儿去博得曹家的荣华。 她只希望她的女儿能堂堂正正的穿着嫁衣,十里红妆的出嫁,做人正头娘子。 这么简单的一个心愿,怎么就那么难呢? 孙氏越想,越是悲从中来,一时间竟是没控制住情绪,眼泪从带了皱纹的眼角滑落。 曹玥骇然,惊慌的喊了声:“母亲......” 前世她出身名门,父母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见了刘邦,直言断定刘邦日后大有所为,便不顾她的心愿把她许给了当时已娶了吕后为正妻的刘邦做妾。 在他们心里,她是他们的女儿,也是他们拿来博富贵的工具。 今生她再次为人,本打算封闭起来的心,却在孙氏身上感到了久违的温情。 曹玥能感受得到孙氏的一腔爱女之心,可是为了她心中的执念与可笑的骄傲,她只能伤了最疼爱她的母亲的心。 没等曹玥再说什么,孙氏便缓过来了情绪,用帕子沾了沾眼角,劝说道:“玥儿,母亲知道你最乖了,你就听母亲这一次,放弃吧,好不好?” 那皇宫不是什么好地方,皇宫里的每一个人,甚至就连一块儿石头都会吃人,当年为了曹家,她不得已入宫做了皇上的奶娘,又在宫中熬了多年才熬出头,她又怎会愿意让自己的女儿走她当年走的路。 孙氏以往浑浊的眼中此刻充满了对她的祈求,看的曹玥几乎就要忍不住一口答应下来,最后仍旧是理智战胜了情感,她一狠心: “母亲,已经晚了,您不是都已经知道了么。” 被皇帝抱过的女人,身上就已经打上了皇帝的标签。 孙氏猛地摇头,黑白掺半的发鬓上,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摆动:“不晚,一点都不晚,只要你点头,母亲就算豁出去那些年在皇上面前的体面,也要为你求得恩典。” 曹玥闻言,心中愧疚更甚,一滴泪从眼眶中滴落。 好半晌,她鼓起勇气抬起头,直视着孙氏满含希冀的眼神,说出的话却能将孙氏的心扎的血淋淋的:“母亲,我是自愿的。” 她若是不愿,便是父亲和大哥再三游说劝说,她也不会答应的。 一句自愿,瞬间扑灭了孙氏眼中的希冀,她猛地后退两步跌坐在床榻上,无力的闭上眼睛不去看曹玥:“如此,母亲知道了。” 自己的女儿自己是了解的,能叫曹玥说出自愿,就代表这件事再无转圜的余地,纵然她在皇上面前有几分体面,也不能逼迫皇上答应她不会纳玥儿为妃。 曹玥膝行上前,伏在孙氏的膝头,仰着一张恍若神仙妃子的脸同孙氏保证:“母亲,叫您伤心是女儿不孝。可是还请母亲相信女儿,以后的日子,女儿一定会过的很好的,一定会的。” 她不会再重蹈前世的覆辙,无情,不信帝王之言,方能长久。 孙氏伸手触摸着曹玥的脸,神情恍然:“但愿吧。” 因为担忧曹玥的事情,孙氏昨夜几乎彻夜未眠,早上又情绪起伏太大,一口精神气儿泄了下去,身子早就经受不住了,好在曹家女眷不用到皇上面前请安,曹玥就伺候孙氏睡下,而后在铜镜前照了照。 见自己眼眶微红,心中暗自点头。 来时那道视线丝毫不加掩饰,她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不过是装作不知罢了。希望出去的时候还能遇到他。 或许真的是上天眷顾,又或许是自再世为人以来,她的运气一直很好,曹玥刚出了北苑踏上人工湖旁的石子路时,以帝王为首的一行人刚好走到石子路的岔路口,看方向,像是要回东院。 曹玥止住步伐,无声的见了礼后退,为康熙让路,谁知康熙在原地站定,亲自出声叫起:“曹姑娘免礼。” “谢皇上。” 曹玥直起身子,像是赌气一般,依旧低着头不去看康熙。 身为帝王者,一路走来都被人顺从惯了,猛然来了这么一个不走寻常路的,康熙的兴趣自然会被提起来,况且有了昨日抱曹玥下马车一事,康熙早就把曹玥当成自己的女人了,眼下只是差了一个名分罢了。 因此在种种原因下,康熙说话就很是随心了,开玩笑道:“曹姑娘怎的低着头,可是觉得朕面目可憎?” 但凡识趣一点儿的人都知道康熙这会儿心情好,得配合才是,偏曹玥反其道而行之,她微微抬起头,粉唇边似带着一丝怒意:“自然不是,皇上是真龙天子,龙威正盛,奴婢心中畏惧,自是不敢直视龙颜。” 被人直直的顶了回来,康熙愣了一瞬,没等自己想好要说什么时,正仔细打量曹玥的视线落在了她微红的眼眶上。 “你哭了?” 7 第 7 章 随着康熙的话落下的,是空中不知何时开始飘起的雪点子。 一片一片的,细碎极了,晃晃悠悠落在人的头发上,打在人的肩头,最后化作一滴极细微的水珠,隐没在衣裳中。 站在康熙身后的官员骤然听闻皇上有心情同曹家姑娘开玩笑,心中本就感慨曹家圣宠,又闻得皇上口吻这般关切,不免个个开始暗自打量起曹玥。 这一打量,眼珠子就有些转不动了,他们早知曹家有位小姐,只这位小姐被曹家当做稀世珍宝般藏在府中,素日江宁府但凡有谁家的夫人举办宴会,去的总是曹寅的夫人,曹小姐是连面儿也不曾露过。 故而他们也是这会儿才知,曹家小姐出落的竟是这般不俗。 曹玥当做没察觉到众人的打量,只清清冷冷的敷衍道:“皇上看错了,不过是风扑了眼罢了。” 说罢,她蹲了蹲身子,不等康熙同意,径自告退离去。 曹寅眼睁睁看着曹玥离开,又看着皇上的神情从刚刚的颇为愉悦,到现在的面无表情,吓的噗通一声跪在了脚下的石子路上:“皇上恕罪,奴才的妹妹被家人给宠坏了,不是有意冒犯皇上的。” 此时曹寅心中叫苦不迭,伴君如伴虎,帝王的颜面大过天,玥儿当着一众官员的面下了皇上的面子,凭着皇上小心眼儿的性子,指不定这会儿心中想着如何处置她呢。 康熙也的确是被曹玥的做法给气到了,他敛了眉梢,周身气势稍加扩散,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起来吧,朕还不至于跟一个女子计较,不过这曹姑娘在规矩上的确是欠缺了些。” 话锋转折的突然,曹寅刚稍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在雪花飘舞的天气里,额角溢出了细细的冷汗:“皇上的意思是......” 康熙没搭理他,喊了一声梁九功:“去寻个嬷嬷给曹姑娘送去。” 佳人有些性子不是不行,对着他使性子,他权当是情趣了,可若是这样的性子不改,等日后入了后宫,还有的她吃苦头的时候。 趁着还在宫外,多磨一磨她的性子也好。 梁九功领命而去,康熙回头看了众官员一眼,抬步就走:“你们都退下吧。” 众官员面面相觑,而后拱手恭送:“恭送皇上。” 待看不到康熙的身影时,江宁知府笑眯眯的上前碰了碰曹寅的肩膀,意有所指道:“曹大人这运道可真好,有了令妹在,曹家前途无量,家族抬旗指日可待,届时曹大人可别忘了提携提携咱们这些同僚啊。” 曹寅抽出搁在袖口的帕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干笑了两声:“罗大人说笑了,说笑了。” 梁九功的办事效率很高,康熙才吩咐过,不过半个时辰,他就领着此次从乾清宫选出来的随行嬷嬷中挑了个话少稳重的带到了西苑。 还未踏进西苑,一阵嘈杂的琴声就传了出来。能在西苑弹琴的,也就只有曹姑娘了。 梁九功虽然不会弹琴,可皇上会啊,伺候在皇上身边,即便不会弹琴,好坏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昨日在桃林中的琴声悠扬沉静,此刻的琴声却与昨日的大相径庭,用不成曲调来形容,是半点儿都不过分,可见弹琴之人心情极差。 只在西苑外稍作停顿后,梁九功就带着人踏进了西苑。 西苑里的下人都知道梁九功是皇上的心腹,故而没一个人敢拦着,也不敢在梁九功的眼皮子底下抢在他面前进去通报,便只能眼睁睁看着梁九功和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在姑娘的房门外敲了两下。 没等到里面叫进的声音,梁九功也不恼,自在门外扬声将康熙的吩咐交代了一遍。 话落的那一瞬间,琴声骤然停顿了下,而后像是若无其事般,继续拨弄着琴弦。 这样大气性又清冷的女子,整个后宫都找不出一个来。 梁九功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女子,没见着人的面儿也就罢了,竟是连一声回复也谢恩都没听到。 可他又不能强硬的闯进去逼迫曹姑娘跪地谢恩,只能递给了教导嬷嬷一个眼神,自个儿回东院复命去了。 屋里,嘈杂的琴声还在继续,只是却并非曹玥在弹琴,而是安凝坐在焦尾前,胡乱的弹着,曹玥正悠然的坐在一旁翻看着孙子兵法。 安凝弹了好一会儿,实在受不了自己制造出来的噪音,于是往曹玥那边斜了下身子,小声道:“姑娘,奴婢还要弹多久啊,您听着就不觉难受吗?” 曹玥翻了页兵书,轻笑道:“若是受不住了,就停下吧。” 反正该听到的人已经听到了。 安凝松了口气,却没第一时间停下,而是借着琴声遮掩,又悄声问道:“姑娘,您这般对皇上,可是书中说的欲擒故纵?” “你又知道了。”曹玥合上书,无奈的瞥了安凝一眼:“不过你这么说,倒也不错。” 安凝闻言,拧了下眉毛,担忧道:“奴婢不是怀疑姑娘,只是皇上毕竟是皇上,奴婢担心您对皇上如此疏离,恐皇上会心中不悦。” 毕竟没有哪个人是不爱面子的,皇上尤甚。 曹玥起身走到安凝身前,弯腰勾了下琴弦,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放心吧,若是皇上知道了我对皇上疏离的原因,恐怕皇上心中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不悦呢。” 他的后宫嫔妃都是为了家族地位,为了诞下阿哥延续家族与爱新觉罗氏的联系才进宫的,其本身就牵连了重重利益。 若是此时突然出现一位容貌不俗又颇具才情的佳人,不为名利,只为了他这个人,甚至不希望他是帝王的身份,只希望他是以为普通平凡的公子,他应该会感动的吧。 安凝恍然大悟,然后扭头看了眼门外:“那门外的嬷嬷,姑娘可要叫她进来?” 曹玥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叫进来罢。” 她自认在自己有心时,规矩不会叫人挑出任何毛病,可那并不包括宫廷礼仪,这嬷嬷送来的倒是时候。 于是教导嬷嬷在房门外站了两刻钟有余,才见房门从里面打开。 曹玥理了理身上的月白色滚了风毛边儿的交襟小袄,从琴前缓缓站起,颔首道:“是我失礼,劳嬷嬷在外久候了。” 教导嬷嬷在来的路上听梁九功说了两句这姑娘的性子,在知道这姑娘连皇上都敢甩脸子的时候,自己就知道这姑娘不是个好性儿的,因此哪怕她在门外等了两刻钟,心中有所不满,也不敢表现出来。 进来后看见这姑娘的第一眼,教导嬷嬷更是觉得自己的想法没错。 她沉浸在宫中多年,见惯了美人儿,哪怕是有着后宫第一美人之称的卫庶妃,也比不得眼前这位曹姑娘,讨好尚且来不及,又怎会摆脸子呢。 教导嬷嬷连道不敢:“老奴是奉皇上旨意,前来教导姑娘礼仪的,不知姑娘眼下是否方便,咱们这便开始?” 曹玥再次颔首,教导嬷嬷就开始一点一点的教着规矩。 不知是不是梁九功提早吩咐过,教导嬷嬷头一个教的,就是在面对皇上时,如何行礼请安,如何跪安告退。 —————— 康熙此行南巡,时间安排的很是紧凑,昨日能空出时间出去散心一日已是难得,今日遣散了请安的官员后,就带着侍卫出了曹府,直到在外用过晚膳才回来。 一回到东院,便见孙氏一身诰命服,姿态规整的站在院外,衣裳略有些湿润,一看就知等了不少时候。 孙氏远远儿的见康熙回来,一点儿不含糊的跪在地上请安:“老奴给皇上请安,皇上圣安。” 此情此景,叫康熙不免想起了二十几年前,那时他还不是九五之尊,只是皇阿玛膝下一个不受重视的阿哥,住在阿哥所时,身边大多奴才因为额娘和自己不受宠,对他多有怠慢,唯有奶嬷嬷孙氏对他极好,嘘寒问暖。 他每次从尚书房下学回来的时候,总能在阿哥所外看到孙氏迎他回来的身影,这点子温情,他只在孙氏的身上体会到过。 后来他登基为帝,站在门外恭迎他的人不计其数,他心中却再没了当年在阿哥所时的动容。 思绪回笼,康熙两步上前,亲自弯腰扶起孙氏,甚至在摸到孙氏冰凉的衣裳时,还吩咐人给孙氏添了个手炉:“天寒地冻的,嬷嬷怎么站在外面。” 他不觉得梁九功会没眼色到不把人请进去等。 孙氏眼含热泪,一脸受宠若惊:“老奴只是想等皇上回来。” 她是刻意等在这里的,为的就是勾起皇上内心深处的一点旧情,那她接下来要办的事,就会容易许多。 康熙还不知孙氏心中盘算,把人带进暖阁后,给孙氏赐了座,叫人上了热茶。 孙氏却没依言就座,而是再次跪地行了大礼,额头触地:“皇上,老奴今日来,是为了老奴那个不省心的女儿请罪的。虽然皇上不曾怪罪,但老奴却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康熙原本就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何况他也叫人送了教导嬷嬷过去,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他扫了眼梁九功,见梁九功把人扶起来在椅子上坐好后,温声道:“朕不是说过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嬷嬷何必为了这件小事劳累的跑一趟呢。” 话落,孙氏神情略显为难,康熙便知孙氏此番前来,应当另有事相求:“嬷嬷有话直言就是。” “是。”孙氏讪笑了下,犹豫了许久,第三次起身跪了下来,咬着牙闭着眼睛道:“老奴确实有一事想求皇上恩典,老奴想求皇上为小女赐婚。” 唰的一下,康熙送到唇边的茶盏顿住,笑意渐消。 8 第 8 章 天色渐暗,雪却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康熙把茶盏砰的一声搁在手边的小几上,目光沉沉的盯着孙氏,薄唇微动:“赐婚啊,嬷嬷看中了哪家公子?” 看似漫不经心的语气中却蕴含着危险,仿佛稍有不对,下一瞬就会没了命一般。 孙氏并非真的头铁,在明知皇上不高兴的情况下继续去摸龙须。况且赐婚也并非她的真实目的,故而孙氏只是含糊道:“让皇上见笑了,老奴眼下不曾有人选,只是想借机求个恩典罢了。” 康熙却不管孙氏到底有没有看重的公子,只见孙氏改了口风,康熙也收敛了些寒气,意有所指道:“嬷嬷太过心急了些,嬷嬷将曹姑娘教养的如此出色,依朕看,合该有天下最好的去处才是。毕竟养在深闺中的娇花,可不是谁都能养的起的。” 自从鳌拜被擒,大败吴三桂,去年又收复了台湾,康熙已经是大权在握,在朝堂上说一不二,甚至连前些年还会干涉朝政的皇祖母,在这几年都极少过问朝堂之事,康熙不可谓不意气风发。 在这样的情况下,康熙自是帝王威严愈盛,也愈发不喜人驳了他的意思。 所以在明知他对曹姑娘有意时,要是有人来他面前求他赐婚,这会儿铁定被他拖出去杖责了。在严重些,或许连命都会没了。 可眼前这人是他的奶嬷嬷,从小用心对他的人,他便只能尽可能的说明白自己的意思。 毕竟普天之下,除了他,还有谁能,谁配拥有此等女子。 孙氏自是明白康熙言下之意,也就等康熙这句话了。 于是康熙便见他话落之后,孙氏突然就伤心的哭了起来:“皇上恕罪,老奴失礼了。” “无妨。”康熙指尖点着桌面,没有计较孙氏的失态,而是耐心问道:“嬷嬷若是有何顾虑,大可以直言,朕也不是那等不通情理之人,只要嬷嬷的要求不过分,朕自会应允。” 孙氏跪在地上低着头,举着帕子沾了沾眼泪,哽咽道:“老奴只是担心玥儿,玥儿因为早产的缘故,自小身子不好,所以老奴和她父亲万般精细的养着她,才将她养大。曹家人少,玥儿又是那等单纯的性子,老奴怕...怕她......” 虽然孙氏犹犹豫豫没把话说完,但康熙眼中闪过了然,并对孙氏说的话深有体会。 能没规没矩的,见了他就甩脸子,这性子委实不适合在宫中生存。 可曹玥是他早就定下了的人,要他松口放曹玥任意婚嫁,那必是不可能的。 还没等康熙想出个好法子,孙氏再次稽首行了大礼:“皇上,老奴别无所求,只求皇上看在老奴膝下只有一女的份儿上,不论日后如何,还请皇上留小女一命。” 孙氏的话中充满了对康熙的不信任,康熙觉得自己本该生气才是,可又觉得孙氏此举并非多余,更是感念孙氏全心全意为自己女儿打算的慈母之心,就像当年孙氏尽心尽力为自己打算一样。 想到这里,康熙自是一口答应了:“嬷嬷今日所求,朕应下了。” 只要曹氏不是犯了什么谋逆大罪,他都会记住今日的允诺。 “谢皇上,那老奴就不打扰皇上了,先行告退。” 梁九功上前扶起微微颤颤的孙氏,把孙氏送出东院后返回暖阁,就听闻康熙骤然叹了声气。 梁九功给康熙换了盏热茶,小心问道:“皇上为何叹气?” 康熙端起茶盏,用盖子撇去茶汤上的浮沫,浅啄了一口:“没什么,只是感叹曹氏有个一心一意为她的母亲罢了。” 倘若他额娘还在的话,也会像孙氏这般的吧? 梁九功闻言,心知这不是自己能插嘴的话,索性默默闭了嘴。 过了一会儿,见康熙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梁九功才琢磨着把上午去西苑的事儿说给康熙听。 康熙听罢,饶有兴致的挑了下眉:“哦?敢这么对朕的旨意的,曹氏还是后宫第一人。” 梁九功低了低头,要知道男人称呼一个女子的姓氏,是打从心底里觉得这个女子是他的女人,看来皇上心底已经认定了曹姑娘了。 透过薄薄的窗纸看着外面顺着风飘落的雪花,康熙疑惑道:“朕一直都想不通,明明昨日朕和曹氏在桃林时也算相谈甚欢,去庄子上用晚膳时曹氏的态度也不曾改变,可何以在知晓朕的身份后,就又变得一如刚见面时那般疏离冷清了呢?” 不,曹氏现在对他的态度,是唯恐避之不及,若不是他的身份摆在这儿,恐怕曹氏见了他都要绕道走了。 梁九功也不知道,于是赔着笑不说话。 康熙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反而想的脑仁子疼,索性一甩手起身往外走:“跟朕出去走走。” “嗻。” 梁九功从衣架上取下黑色大氅伺候康熙披上,又从守在廊下的小太监手中拿过油纸伞亲自为康熙撑伞,两人也没带随从,就这么踩在刚覆盖了一层白雪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个个尊贵无比的脚印。 走着走着,康熙就走到了白日走过的那条石子路上,他猛地驻足往远处看了半晌:“曹氏是住在那边?” 梁九功顺着康熙的视线看过去:“是,曹姑娘就住在西苑。” 见康熙毫不犹豫的就抬脚往西苑去,梁九功忙仔细伺候着跟上,心中却默默的给曹玥点了根蜡,皇上听墙角的老毛病又犯了,但愿曹姑娘这遭能好好儿的。 人工湖的对面,有道小巧的影子突然掉了头,消失在一处小路上。 西苑,安凝刚伺候了曹玥洗漱完,正要把房门关上在外间守夜,安平突然就从她眼前窜了出来,挤进了屋子后催促着安凝赶紧关门。 安凝心下疑惑,手上动作半点不含糊,把门关了后看着径自进了内室的安平连忙道:“你做什么去,姑娘已经歇下了。” 回答她的,是安平留给她的背影。 安凝愤愤的咬了咬唇,气呼呼的跟了进去。 曹玥今儿也算是学了一天的宫廷礼仪,身子早就乏了,只是她睡眠一向不好,这会儿并未睡下,正靠着床头翻着书看。 书上突然落下大片阴影,曹玥一抬头,就见告假回家的安平正站在她面前:“你怎的这会儿回来了?” 安平摇了摇头,着急忙慌的跪坐在脚踏上,压低了声音道:“姑娘先别问,听奴婢说,奴婢在刚刚回来的路上,见到有人正往西苑这边来,只是天太黑了,奴婢看不清楚,只隐隐约约看了身形,像是一个男人,还有一个侍从。” 安平没把心中猜测说出来,但曹玥却是知道,能叫安平如临大敌的,恐怕也只能是住在东院的皇上了。 可这会儿都这么晚了,他来西苑做什么? 曹玥把书丢在一旁,沉思了片刻,抬手把刚进来的安凝也招了过来,在她们两人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记住了吗?待会儿可千万别露了怯,若是他不出声,咱们就当没发现。” 两婢对视一眼,郑重的点了点头。 西苑的主屋里灯火摇曳,院子里却黑漆漆的空无一人,唯有院门处有两个守门的婆子。 康熙用身份成功震慑了两个守门的婆子后,堂而皇之的踏进了西苑的地界,而后熟练的找到了能听墙根儿的墙角,在墙角站定。 “......姑娘今儿辛苦学了一整日的规矩,膝盖都青紫了。” 只听曹玥冷着声儿道:“皇恩浩荡,莫说只是略有青紫,就是要我的命,我又岂有不受着的道理?” “姑娘,您别这样,您若是心里难受,哭出来就是了,何苦要折磨自己呢。” 安平听的一头雾水,扯了把安凝:“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我才不在姑娘身边两日,姑娘就成了这副模样?” 安凝带着哭腔,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还不是因为......” 话到嘴边,又意识到即将说出口的人的身份而不敢胡乱说话,只得含含糊糊道:“总之,姑娘是因为他才闷闷不乐的。” 安平没听懂,还要再问时,曹玥突然落了泪,伤心不已:“我本以为与我共弹焦尾的只是一位寻常的公子,那是我第一次因为一个人失态。从桃林离开后,我甚至还想着叫大哥去打听他是哪家的公子,然后......然后......” “可是没想到他竟然是皇上。” 曹玥倏地捧住安凝的肩膀:“安凝,他为什么要是皇上啊。” 语无伦次的话里充满了伤心与不能理解。 安平不解道:“难道是皇上不好吗?” “当然不好。”曹玥倏然拔高了声调,吓了偷听的正入迷的两人一跳:“我只是想与一个平凡人普普通通的过一生,弹琴对弈,烹茶赏雪,不想,不想......” 话没说完,曹玥扑在安凝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安平似是被曹玥哭成泪人的样子吓到了,手足无措的给曹玥擦了擦眼泪,绞尽脑汁的安慰:“姑娘快别哭了,小心伤了眼睛。奴婢今儿回来的时候,听花嬷嬷说,老夫人已经去求皇上为您赐婚了,您想不想知道是哪家的公子?” 曹玥闻言,慢慢停下了哭泣,又恢复成了那个待人待事都足够冷淡的曹家姑娘的模样:“无所谓了。我心里这点子念想也该丢下了,所以是谁都好。” 墙根的阴影处,康熙眼中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原来如此。 屋里丫鬟的安慰劝说还在继续,康熙却不欲再听下去,转身离开。 康熙离开后,其中一个守门的婆子眼看着康熙已经走远,连忙加大了动作关门。 关门声传进屋里,曹玥停下了抽泣,主仆三人同时松了口气。 曹玥摸着红肿的眼睛,酸涩胀痛的感觉难受极了:“也不知道我哭的这一遭划不划算。” 能在他心底留下多少痕迹,又能叫他上心几分。 9 第 9 章 一夜大雪纷飞,待第二日天亮时,整个地面都被雪覆盖住了,眼前一片洁白无瑕,令人不忍心在这片洁白上添上污迹。 曹玥捧着手炉站在窗前静静的看了一会儿雪景,忽的一阵寒风迎面扑了过来,安凝忙把窗户关的严严实实。 “姑娘,今日左右也无事,不如您和安平一起调香吧?” 反正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教导嬷嬷没过来,她们也不会主动去请。 窗户关上后,没了冷风的侵入,暖阁里渐渐回暖起来。 曹玥看了眼正在一旁低头调着安神香的安平,淡淡的点头:“也好。” 她这会儿心中不静,依旧在惦记着昨夜的事,寻个事情做转移一下注意力也好。 安平忙起身把主位让给曹玥,自己候在一旁打着下手:“说起来奴婢这手调香的本事还是姑娘教的呢,只是在奴婢学会后,姑娘就再也没亲自调过香,奴婢原先还有些遗憾,谁知今日姑娘就弥补了奴婢这个遗憾。” 安平和安凝都一样,不是曹家的家生子,而是当年曹玥到了年纪要选大丫鬟时在外采买回来。 不是曹玥不相信曹家的家生子,而是她更想自己培养两个只属于自己的丫鬟,只认自己为主的丫鬟。 事实证明,曹玥当年选人的眼光不错,安凝和安平两个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曹玥把手炉递给安凝,净了手后拿起其中一味香料,打开盖子闻了闻,觉得味道有些跳脱刺鼻,当即合上了盖子:“这味香料以后不要用了。” 她不喜欢这个味道。 安平答应下来,拿过盒子仔细看了眼盒子外面贴着的香料名字,在心底默默的记了下来。 而后曹玥拿起了第二个盒子,同样闻了闻后丢在了一旁,眉眼间有几分恹恹,显得情绪格外低落。 “罢了,调香讲究心平气和,我今日没什么心情。” 原以为自己遇到何事都会波澜不惊,到头来到底是高看自己了。 这种把命运交给旁人审判的感觉,令她格外的恐慌,就好像又回到了前世她被吕后关在暴室里的那些日子。 许多个日日夜夜的心惊胆战,在她不知如意是死是活的时候,在她被吕后做成人彘想死却又不能死的时候,那种对自己命运无法把控的恐惧感达到了顶峰。 曹玥闭着眼,双手死死的攥着,她这是怎么了,怎么又想到了那痛苦不堪的前世? 明明都过去了,都过去了的。 安凝和安平见状,神色慌张,好在很快就镇定下来。 曹玥这副模样她们不是第一次见了,她们只要好好儿的守着姑娘,莫要让旁的东西惊扰了姑娘,等着姑娘醒过来就好了。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候,曹玥指尖倏地一用力,掐破了手心,在两只手的手心里留下了几个带着血迹的月牙形状的伤口。 清晰的痛感把曹玥从噩梦中回过神来,缓缓的睁开眼睛,身心俱疲的吐出口浊气,嗓音微哑:“我没事。” 两婢也没多问,安平去多宝阁上正准备拿药,外面阵阵脚步声响起,然后是独属于内侍的尖细嗓音的通报声:“圣旨到———” 安平蓦然转身看向曹玥,曹玥收拾好心情,领着人出了暖阁到了廊下,便见以梁九功为首的一群御前伺候的奴才站到了早已被下人清扫过积雪的院中。 梁九功拢着双手,笑眯眯的冲着曹玥行了个礼,态度格外的好:“曹主子,皇上有旨,还请您准备准备接旨吧。” 曹玥的视线落在梁九功身后被小太监捧着的明黄色圣旨上,直直的看上两眼后,才收回视线,声线平平,毫无波澜:“进来吧。” 梁九功对此倒是习以为常,其余御前的人就是第一次见了,眼珠子差点没从眼眶里跌出来。 梁九功这会儿没空搭理这些少见多怪的东西,甩了下拂尘踩着轻盈的步子进了屋子,见曹玥已经在厅堂中央站定,忙递了个眼神,叫人在曹玥身前放了个蒲团,看着曹玥跪好后,才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圣旨展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曹家有女,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兹仰承太皇太后,皇太后慈谕,着即册封为昭嫔,赐景仁宫,钦此。” 念着这些赞美女子德行的词汇,梁九功的思绪不由得回到了昨晚。 康熙返回东院后,梁九功本瞧着时辰不早,正准备伺候皇上就寝时,谁知皇上突然叫他拿了空白圣旨出来。 下笔的时候那叫一个丝滑顺畅,半点儿不带犹豫的,一眨眼的功夫,位份封号,乃至于居住的宫殿都想好了。 康熙满意的看着自己想的封号,扬起唇角笑道:“日月为昭,这个字,再适合不过了。” 他为日,她为月,乃是绝配。 梁九功瞧着康熙分外满意的神情,自己都要哭出来了,皇上是大方了,大手一挥初封就是嫔位,等消息传回宫中后,不说后宫那些主子,只说太皇太后就一定会有意见,谁让曹家只是个包衣呢。 梁九功不自觉的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生怕自己的头跟脖子回了宫就会分家,于是硬着头皮劝道:“皇上,奴才知道您满意曹主子,可曹主子初封就是嫔位,怕是多有不妥,还望皇上三思。” 康熙方才在西苑听到了那样一番近乎表达情意的话,又想起了一个多时辰前孙氏跪在这儿为了曹氏苦苦哀求的模样,心中本就对曹玥多有疼惜,这才凭着一腔激动与热血写下了册封圣旨。 这会儿听梁九功委婉的提醒,康熙回过神来仔细一想,也觉得是有些不妥。 可身为帝王,他是不会有错的,更不会在一个奴才面前承认自己是有些冲动的成分在里面的,故而康熙在呵斥了梁九功后,圣旨还是在第二日如期下达了西苑。 梁九功宣读完圣旨,心底摇了摇头,为曹玥入宫后的日子担忧了一瞬,便弯着腰上前把圣旨交给曹玥:“昭嫔娘娘,您接旨吧。” 曹玥在听到位份时,方才还烦躁的心情奇迹般的平静了下来,按照礼数磕了头后双手越过头顶,掌心朝上去接圣旨,掌心上的伤痕便没有半分遮掩的落在了梁九功的眼里。 梁九功瞳孔微缩,却没说什么,恭敬的扶起曹玥后,笑着交代:“皇上说了,宫外仓促多有不便,娘娘您的册封礼还是等回宫办才显得正式。” 顿了下,又悄悄的看了眼曹玥的神色,梁九功继续道:“皇上还说了,今晚会来您这儿和您一起用晚膳,娘娘您早做准备。皇上那里离不开人,奴才就不多留了。” 册封圣旨来的格外突然,打了曹家上下一个措手不及。更多的,是对于曹玥初封就是嫔位的欣喜。 曹寅本是在南院李氏那里,听到消息后带着李氏着急忙慌的赶到了孙氏的院子,迎接他的却是一个闭门羹。 曹寅见花嬷嬷守在门外,客气的颔首:“劳烦嬷嬷去通报一声。” 花嬷嬷摇了摇头,面容严肃:“大爷还是请回吧,老夫人身子不适,谁都不想见。” 孙氏在得知一切尘埃落定的那一刻,纵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差点儿没一口气厥过去,这会儿正伤心呢,哪儿有什么心情见罪魁祸首。 曹寅是个聪明人,自是知道孙氏的意思,他苦笑:“母亲这是气我了么?” 他承认,他在这件事上是对不住玥儿,可玥儿也是求仁得仁,他并未逼迫她,即便是这样,母亲也不能理解他吗? 李氏看看花嬷嬷,又看看曹寅,一头的雾水,怎么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花嬷嬷没接曹寅这话,只行了礼后进去服侍老夫人去了。 曹寅叹了口气,转身就欲离开,经过在满脑子问号的李氏时,吩咐了句:“母亲身体不适,你身为媳妇,就留在母亲这里伺候吧。” 李氏还没反应过来,曹寅人就走远了,李氏气的头发都快要冒烟儿了,感情她受着冻大老远的跑了一趟,什么都没弄清楚,好处也没到手不说,还要在这儿伺候人? 即便李氏再不情愿,可曹寅的话她还是要听的,狠狠的跺了下脚,仰着担忧的脸叫开了孙氏的房门。 此间事情曹玥此刻无限顾及,在梁九功走后,大早上没露面的教导嬷嬷突然就露了面,除了她之外,还另带了两个人来,看规矩做的一丝不苟,一看就是从御前出来的。 那教导嬷嬷先是一脸喜色的恭喜了曹玥一通:“恭喜昭嫔娘娘,娘娘大喜。” 曹玥看着却没有半分喜悦,抬眸看着教导嬷嬷:“嬷嬷来,怕不止是恭喜我的吧。” 教导嬷嬷面色不变的奉承了曹玥一句:“娘娘睿智。” 话落,教导嬷嬷第一时间并未道明来意,反而提醒道:“恕老奴多嘴,皇上已经下了圣旨,娘娘您如今已经是尊贵的嫔主子了,对着奴婢们的时候,应该自称本宫才是。” 说完,又想起皇上晚间会来,考虑到这位昭嫔娘娘的规矩,教导嬷嬷缓了口气,继续道:“且按照规矩,娘娘在面对皇上,太皇太后,太后,皇贵妃以及位份比您高的各位妃主子们时,也要自称臣妾。如此才不算错了规矩。” 曹玥似有些不耐,抿着唇刚要呵斥她多嘴,却在对上教导嬷嬷坚定的视线时,倏地松了口:“我...本宫知道了。” 教导嬷嬷这才满意:“皇上说了要来陪娘娘用晚膳,所以在皇上来之前,娘娘这里的一切,老奴都要按照规矩命人一一检查一遍,以防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出现,还请娘娘见谅。” 其实若是在宫中的话,是没有这项规矩的,毕竟嫔妃的宫殿中不该有的东西都不会有。况且大多数嫔妃侍寝时都是照着背宫的规矩来,就更不会有安全隐患了。 之所以要多此一举,是因为皇上实在是不安常理出牌,要在昭嫔娘娘的闺房临幸昭嫔娘娘,如此特殊,也是嫔妃中的独一份了。 看着教导嬷嬷身后的两个嬷嬷正要动手检查曹玥屋子里的东西,曹玥忽然就发了火,一把把手炉扔到教导嬷嬷脚下,怒道:“都给我滚出去。” 10 第 10 章 帝王南巡并不代表着就不用处理朝政,相反那些重要的折子都要八百里加急从京城送到江宁,由帝王批阅后再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 这两日下雪,康熙原本预计的巡视因为天气原因只好搁置。 念着要与曹玥共进晚膳,康熙紧赶慢赶的终于在晚膳前把折子处理完,然后片刻不耽误的赶到西苑。 结果人刚到西苑,还没等梁九功唱报,康熙就先眼尖的看到了跪在院子里的三个人。 梁九功忙赶在康熙前发问:“你们怎么跪在这儿?” 眼下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教导嬷嬷等人在外跪了不小的时候,早已冻得面色发白,回梁九功话时牙齿都打着颤:“是...是奴婢...们惹了昭嫔娘娘不快。” 教导嬷嬷到底因为曹玥下了她的面子心生怨怼,所以此刻当着康熙的面儿才说了这等似是而非的话。 另外两个人体面没有教导嬷嬷大,自然是教导嬷嬷说什么就是什么。 见三人口径一致,梁九功悄悄的去打量康熙的脸色。 康熙心中对教导嬷嬷说的话中含的小心思一清二楚,他狭长的凤眸微眯,一甩袖子踏上了台阶:“既然昭嫔让你们跪,那你们就跪着。” 不管事实真相到底如何,今儿毕竟是他册封昭嫔的日子,他不可能会在这样的日子里当着几个奴才的面儿给昭嫔没脸。 教导嬷嬷本就发白的脸色更是添了一抹青灰,心中懊悔不已,不断念叨着完了。 梁九功注意到教导嬷嬷的神情,心下轻嗤,自作孽,不可活,一个奴婢就是在皇上面前有几分体面,到底还是主仆有别。 这是康熙第二次来西苑,却是头一回踏进曹玥的闺房。 一进去,康熙并未急着去寻曹玥,而是四处环视着打量了屋子中的布局,东边是一处小型书房,架子上的书看着少说也有上百本,写字用的桌案旁有个打开的箱子,里面收了许多写过的花笺。 康熙随手拿起上面的一张,只见上书‘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一手象征着女子温婉才情的簪花小楷写的颇具风骨。 盯着花笺看了会儿,康熙将花笺对折好塞进袖口,又转身往西走,经过摆放着棋盘,焦尾琴的西梢间,然后绕过一副绣工精致的四扇屏风,两步路的功夫就到了西暖阁,这里是冬日寒冷时曹玥最常待的地方。 暖阁里依旧是曹玥主仆三人,只是此刻曹玥正躺在软榻上,在腿上搭了毛毯正看着书,安凝坐在小杌子上拿着绣绷子绣着花,安平在窗子旁光线好的地方摆了个桌子,认真仔细的替曹玥打理熨烫新衣。 三人各有各的事情做,气氛异常和谐,只是这和谐的氛围在康熙踏进来的那一刻消散殆尽。 两婢神情紧张的跪地请安,曹玥怔怔的看向来人,直到手中的书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曹玥才回过神来,连忙掀了毛毯,踩着软缎绣鞋行礼请安:“皇上圣安。” 康熙浅笑着上前扶起曹玥,顺便将掉落在地的书捡了起来:“你倒是清闲。” 他忙的连多喝口热茶的功夫都没有,就想着能早点过来,看看她为了迎接他忙上忙下的样子,结果倒好,只派了三个奴才迎接他给他添堵,自己藏到暖阁里躲清闲。 这样一想,康熙的心情就有些不好了。 大摇大摆的霸占了曹玥的软榻不说,还一副问罪的架势:“梁九功没跟你说朕会过来?” 曹玥转过身对着康熙,眼帘微垂:“说了。” 转身的时候见两婢依旧在跪着,她淡淡吩咐:“你们还不赶紧奉茶进来?” 两婢颔首,沉默应下,快速出了暖阁。 康熙也没阻止,眼见着暖阁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当即哼笑道:“看来朕的昭嫔还是个心疼奴才的主子。” 话里有话,叫曹玥忍不住掀起眼帘正视康熙,黝黑的眸子里皆是清冷:“皇上有话大可直言,臣妾蠢笨,听不懂皇上绕弯子的话。” 曹玥并非真的不懂,就是明摆着揣着明白装糊涂。 说话绕弯子是皇帝的通病,也是世家大族的通病,因为他们觉得能叫人绕弯子说出来的话下之意定然不是什么好事儿,没明着说就是看得起你,不会叫人下不来台,也给人留了面子和余地。 康熙身为皇帝,平日就是说了再绕弯子的话,也得有人接着,还得费尽心思去绕着弯子给他解释。 曹玥还是他见的第一个要他别绕弯子的人。 康熙笑了笑,遂了她的意:“既如此,朕就直接问了,院子里跪着的几个奴才,可是惹了你不高兴?” 方才他没给那几个奴才做主,叫她们起来,是在她们面前维护昭嫔的面子,可在背着奴才们的时候,他心里还是不高兴的。 打狗还要看主人,那几个奴才说到底还是御前的人。 曹玥扭头往外看了眼,极好的掩饰住眼底深处的讽刺:“许是她们乐意大冬天的跪在院子里,左右不是臣妾要她们跪的,与臣妾有何干系?” 康熙并不认为曹玥会说假话欺骗他,故而有些愕然,又想起那教导嬷嬷说的似是而非的话,心中无端升起了一股怒意,好一个老刁奴。 此时康熙心中的怒意,都转化成了对曹玥的心虚,他伸手握住曹玥微凉的软白柔荑,微微一个用力把人拉到身侧坐下,看着曹玥清丽绝伦的小脸上满是不悦,柔声哄道: “好了,莫要生气,朕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无别的意思,别往心里去,嗯?” 曹玥猛地与康熙这般亲近,耳尖肉眼可见的泛起粉红,不自在的抽了抽手却没抽动,只好偏过头去,扯出一抹冷笑:“臣妾自不会往心里去,毕竟臣妾的心很小,装不下许多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 这句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很明显意有所指。 康熙好言哄着本就难得,奈何这两日屡次在曹玥这里碰软钉子,当即就有些懊恼。 他伸出空闲的那只手掐住曹玥的下巴,强硬的转过曹玥的头,与她四目相视:“你要这样阴阳怪气的对朕到什么时候?” 康熙自认自己脾气不好,能容忍一个女人对他耍性子到现在已经到了极致,更何况是被人一而再的扫了他的兴致。 曹玥心中咯噔一声,看来皇上对她的耐性已经到头了。她并不知道康熙对旁的人容忍度有多高,故而自己也不曾掉以轻心。 憋了一股气,眼眶瞬间红了,她尝试着挣脱康熙钳制着她下巴的手,然而终是徒劳:“皇上在说什么,臣妾听不懂。” 男人的手劲儿很大,加上曹玥挣扎了片刻,没一会儿曹玥的下巴上就出现了两道被掐出来的红痕。 康熙见状,动作不自觉的卸了两分力气,曹玥趁此猛地挣脱开康熙的手,滑下软榻,顺势跪了下来:“惹皇上发怒,是臣妾的错,臣妾有罪,请皇上责罚。” 暖阁里的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安凝和安平备好了茶水候在屏风外,听到里面的动静,脚下就如同钉了钉子一样,挪动不了半步。 曹玥跪在地上,硬生生的抗住了康熙施加给她的压迫感。 眼下这个紧要关头,她一定要沉住气不能露怯,谁先开口就落了下乘,日后再想翻身就难了。 不知过了多久,曹玥听得她头顶上传来一声轻叹:“朕是寻常公子亦或是九五之尊,不都是那日与你在桃林中弹琴的人,至于是何身份,在你心中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康熙无奈的揉了揉额角,他着实不懂眼前女子的心思。 或者说他心中其实明白,只是他就是要逼着曹玥当着他的面儿承认昨晚自己说过的话。 曹玥惊诧的看着康熙,微红的眼眶里充满了惊悸不安,似乎想问康熙怎么会这么说。 康熙不自在的转着拇指上的祥云纹扳指:“朕昨晚意外听到的。” 把听墙角说的如此清新脱俗,也就只有厚脸皮的康熙说得出来了。 曹玥怔了片刻,两行清泪从脸颊滑落,梨花带雨:“皇上既然听到了,就该知道臣妾心中所求,臣妾想要的只是一份简单自在而已。” 泪水模糊了视线,曹玥闭了闭眼睛,泪水尽数从眼眶中被挤落:“可是您是皇上,就注定了臣妾所求的,只是奢望罢了。” 曹玥间接承认了昨晚的话,叫康熙心头一软。 看着眼前女子下巴两侧越发明显的痕迹以及她伤心落泪的模样,康熙不知不觉就忘了一开始的怒气,取而代之的是对美人伤怀的怜惜。 他往前探身把人扶起搂在自己身侧,拇指轻柔的擦去曹玥脸上的泪痕:“莫要再哭了,明明朕瞧着你不笨,为何偏偏认死理儿?钻到死胡同里出不来,为难的不就是自己了么。” “既然你喜欢简单自在,那朕允你私下与朕相处时,把朕当做寻常公子对待,如此可好?” 曹玥似是被说动了,眼底带着喜悦又有些担忧:“可,可是教导嬷嬷说,皇上就是皇上,臣妾需得对您心存敬畏,事事顺从,不得有违......” 她可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既然那教导嬷嬷先给她上眼药,那她就以牙还牙,但愿她一个奴才能承受的了。 康熙哼了一声:“一个奴才的话罢了,不必记在心里,你只需记住朕说的话就好。” 什么敬畏顺从,若是昭嫔也变成了和后宫嫔妃一般无二的模样,那还有什么意思? 一番明显的纠结过后,曹玥终于迟疑着点头:“臣妾听皇上的。” 毕竟皇上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她不可能不顺着台阶下来,不然彻底惹怒了人,吃亏的还是她。 暖阁里紧张的氛围消散,屏风外的两人不由得松了口气,快速的去茶水房换了盏茶水回来奉茶时,便见自家姑娘对皇上的态度由疏离变得亲近了些许。 11 第 11 章 暖阁里的温度节节攀升,安凝和安平上完茶后极有眼色的退出暖阁,候在外面等候传唤。 今儿天冷,但是曹玥在暖阁中并未出去,所以只穿了一身家常的汉家女子的衣裳,天蓝色的马面裙配上白色绣着桃花的对襟小袄,简简单单的挽了一个鬓,唯一的点缀只是两朵绒花,小巧圆润的耳垂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戴。 康熙沉下眸子细细打量了曹玥,这才发现,即便眼前女子随意收拾一下,都胜出宫中精心打扮的嫔妃许多。 许是康熙的眼神太过炽烈,曹玥佯装不自在的抿了口茶水,未施脂粉的脸颊不知何时悄悄爬上了一抹红晕:“皇上怎么这样看着妾?” 康熙从喉咙里溢出几缕闷笑:“朕只是在想,玥儿如此随意装扮就已经这般动人,若是盛装打扮起来,许是这世间无一女子可以比得上。” 素来都是美人配英雄,康熙自认自己政绩卓绝,当得起一声英雄,也配的上如昭嫔这般容颜倾城的女子。 寻常女子若是听到这句夸赞,早就欣喜害羞的不知跟什么似的,偏曹玥和旁人反着来。 她听了康熙的话,一脸认真的看着康熙辩驳道:“皇上又不曾见过世间所有女子,又怎知妾无人可比呢?须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康熙不妨曹玥对他随口一说的话较起真来,还顺带着教导了他一通。 他没忍住笑出声来,曹玥很是羞恼:“皇上您笑什么,难道妾说的不对吗?” “对对对。”康熙忙收了笑,端起茶盏掩饰性的喝上一口,“玥儿说的有理,朕受教了。” 康熙搁下茶盏时视线不经意瞥到了曹玥刚才正在看的史书,心中暗道,能读得懂史书的女子,也难怪如此与众不同。 有心想与曹玥探讨一番,试探一下曹玥的深浅,正欲开口时,梁九功在屏风外低声询问:“皇上,晚膳时候到了,可要现在摆膳?” 梁九功一提醒,康熙下意识向外看去,见天色不知何时开始暗下,才发觉时辰已经不早,遂扬声道:“传吧。” 曹玥平日用膳的地方在花厅,梁九功在问了安凝后就让人把晚膳摆在了花厅。 曹玥的膳食份例和皇帝的份例比起来自是差远了,哪怕皇帝如今在宫外,曹家也不敢怠慢半分,一应衣食住行都是按照宫中时的例子来的。 安平在一旁看着梁九功招呼人上菜验毒,然后另有试毒太监一一试菜,眉宇间拧的死死的。 皇上的例菜都是荤菜,什么龙井虾仁儿,东坡肉,樱桃肉这样油腻的菜色占了大多半,看着油油腻腻的,也不知姑娘用膳时要怎么熬过去。 一系列试毒试菜的活儿做完后,康熙拉着曹玥的手出来,与曹玥一起坐在膳桌前由各自的奴才伺候着净了手。 安平端来温水蹲在曹玥面前,曹玥将纤纤玉手浸在水中清洗了下,低眸时便见安平一脸担忧的神色。 曹玥眸色平静的示意安平她无事,然后拿过安凝捧着的干巾帛擦了擦手上的水渍。 见她收拾好,康熙率先拿起筷子:“用膳吧。” 用膳时,安凝在一旁为曹玥布菜,都是捡那些清淡的素菜,荤腥一概不碰。 康熙看在眼里,蹙了蹙眉,亲自给曹玥夹了一颗樱桃肉:“不可挑食。” 难怪身子如此瘦弱,仿佛一阵风都能把她给吹走。 雪白的碟子里突然出现一颗色泽鲜亮的樱桃肉,暗红色强烈的冲击着曹玥毫无防备的视线,曹玥的脸色霎时白了两分。 她刚刚极力忽略那些色泽鲜红的菜肴,心中做好了准备才不至于当着康熙的面儿干呕失态,只是没想到到底没躲过。 忍了又忍,曹玥还是没忍住,倏地转身捂着胸口干呕起来,好在安平早就准备好了痰盂,没叫曹玥太过失态。 见状,御前早有那有眼色的奴才跑去请太医了。 康熙脸色一变,又惊又疑惑:“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会吐?” 安凝不停的为曹玥轻抚脊背顺气,安平捧着痰盂,分出一丝心神回话:“回皇上的话,姑娘她打小就沾不得半分荤腥,一碰就会呕吐,这么些年下来无一例外。” 此时曹玥已经缓过来劲儿,人靠在安凝怀中,面色苍白虚弱。 康熙看的有些不是滋味儿,上前把曹玥搂进自己怀中:“朕不知......” 曹玥勉强扬起一丝笑,打断康熙的话:“不怪皇上,是妾没告诉皇上。况且这都是从小的毛病,妾都习惯了。” 曹玥越是这般善解人意,康熙心中就越是对她有愧,对梁九功也有了迁怒,谁让晚膳是梁九功准备的。 抬眸凉凉的扫了梁九功一眼:“把晚膳撤下去吧。” 梁九功看懂了康熙这一眼的意思,心中憋屈不已,这可真真是无妄之灾,谁会想得到昭嫔会有这样的毛病呢。 缓了一会儿后,曹玥从康熙怀中离开,扶着安凝站起身子:“是妾扰了皇上用膳的胃口。” 康熙直起身子:“无妨,好些了吗?待会儿太医来了,叫太医给你请个脉瞧瞧,看看你这症状能不能治。” 曹玥苦笑着摇头:“小时候父亲和母亲没少请江宁的名义给妾诊治,只是那些名医也没见过妾这毛病,时日久了,妾也放弃了,索性不是什么危及性命的事儿,妾也不强求了。” 唯有她自己心中清楚,这毛病是心病,总归是药石无用的。 她一看到那鲜红的肉,脑海中就会浮现自己被吕后砍掉的手脚,也是被染的极红...... 或许等自己什么时候真正放下了过去,看开了,不再有执念,许是自个儿就会不治而愈的吧。 康熙瞧着曹玥落寞的模样,很是心疼:“太医的医术到底比民间大夫医术高明一些,或许太医会有法子。” 曹玥再次拒绝了康熙:“多谢皇上美意,只是妾失望的次数太多,实在是不想再经历一次失望了。” 曹玥不愿,康熙也不能强求,只得妥协:“也罢。” 她不愿看诊,那自己便私下里吩咐太医查阅医书,等什么时候有了医治的法子,什么时候再让太医给她看诊。 因为干呕了一场,曹玥实在忍受不了自己狼狈的模样,就同康熙说了一声,去了浴房沐浴洗漱。 花厅被奴才们打开了窗子透气,康熙便去了曹玥的书房,顺便将急急赶来的孙太医也叫了进去,康熙就曹玥方才展现出来的病症询问了孙太医许久,等孙太医从书房出来时,里衣已是被冷汗浸透了。 梁九功瞧见孙太医的模样,语气难掩幸灾乐祸:“您这是怎么了?” 这才对嘛,皇上心里有气儿,总不能他一个人承受,有人跟他一起分担,梁九功心情极好。 孙太医是年纪大了点儿,但他没到眼盲心瞎的地步,梁九功的不怀好意他看的清楚。 恶狠狠的瞪了梁九功一眼,孙太医甩了把袖子:“梁公公高兴的早了点儿,到底你是贴身伺候皇上的,本官可不是。” 就算他被皇上交代了难办的事儿,那也只是一时的。 嘎——— 梁九功得意的笑僵在了脸上,完蛋,高兴过了头了。 许是为了印证孙太医的话,下一刻书房里就传来了皇上含着怒气的传唤:“梁九功,给朕滚进来。” 孙太医斜了梁九功一眼,哼笑着离开了西苑。 书房里,康熙坐在桌案后的圈椅上,气势十足:“外面那三个奴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事儿早在康熙和曹玥在暖阁里的时候,梁九功就问清楚了,为的就是怕皇上随时问起:“奴才问了昭嫔娘娘院子里伺候的人,据她们所说,那三个嬷嬷是在奴才走后过来的,说是知道皇上您今儿个要来留宿,所以特意来检查昭嫔娘娘屋子里的物件的。” “昭嫔娘娘对此不大高兴,许是觉得几个嬷嬷冒犯了她,就发了火儿,让她们滚出去。至于罚跪的事儿,昭嫔娘娘的确没吩咐过,是她们自个儿跪的。” 康熙闻言,冷笑不止:“好一个擅作主张的奴才,朕都不曾吩咐过的事儿,她们倒是敢做朕的主了。” 梁九功欠着身子,视线盯着自己脚尖儿,难怪昭嫔娘娘会不高兴,任谁无缘无故被几个奴才扯着虎皮做大旗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谁也不会高兴的。 “把那几个奴才各打三十大板,回宫后贬到浣衣局去。” “奴才遵旨。” 吩咐完,康熙算着时间,觉得曹玥也该沐浴完了,就起身大步往暖阁去。 康熙掐的时间刚刚好,曹玥刚从浴房里出来,康熙就到了暖阁。 瞧着曹玥一副清水出芙蓉的清丽模样,康熙滚了滚喉结,只觉得嗓子有些干。 曹玥仿佛浑然未查,坐在梳妆台前,一边吩咐安凝为她烘发,一边羞涩道:“妾已经命人换好了水,皇上可也要去沐浴?” “等朕。” 康熙嗅着空气中残留的馨香,眼神暗了暗,丢下了两个字就进了浴房。 脚步声渐渐消失,曹玥抹着香膏的动作一顿,连忙打开梳妆台里的一个暗格,从里面摸出了个小瓷瓶。 安凝看的眼皮子一跳:“姑娘,您真的要用?” 这药是姑娘吩咐她弄来的,她自然知道这药的效用,也知道这药有些猛,于身子无益。 曹玥冷笑着倒出一粒药干吞了下去:“太过轻易就能得到的,往往都不知道珍惜,这是男人的通病。” 得让他看得见,吃不着,吊他几日再说。 为了不再今晚就把自己交出去,又不会惹怒他,用药催经是最好的法子了。 此药见效很快,几乎是下肚不到一刻钟,曹玥就觉得肚子一阵抽痛,身下一股热流紧随而来。 12 第 12 章 康熙心思不静,沐浴也没能缓解他身上的燥热,又在看到曹玥不小心遗落在浴房里的肚兜后,心头的火气愈发难以平息。 故而康熙草草擦洗了下身子,连身子都未曾擦干,就披着中衣急切的出来了。 只是愿望很美好,现实很骨感,康熙出来后看到的美人唇色惨白,面带虚弱的蜷缩在床榻上,与自己在脑子里想的旖旎画面大相径庭。 失落一闪而过,康熙三步并做两步坐在床榻边,用手背去触碰曹玥微凉的脸颊:“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说着康熙就要命人去传太医。 曹玥忙轻呼一声,拦了下来。 康熙抑制住心头的燥意,疑惑的看着曹玥,只见曹玥洁白的贝齿咬着下唇,不一会儿就咬出了一道齿痕,虚着的声音里带着微弱的羞赧,连视线也有些躲闪:“女儿家的毛病罢了,不值当皇上放在心上,妾缓缓就好了。” 康熙并非不知事的毛头小子,见曹玥如此说,当即了然,只是他有过那么多女人,还从未遇见过要在他宠幸当晚来事儿的,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要是换个人,许是他抬脚就走了,可偏偏是昭嫔,性子清冷孤僻又磨人,康熙总觉得他要是就这么走了,今儿自己恩威并施让昭嫔改变对他的态度做的许多事儿,就变成了无用功。 曹玥虽是女子,但她好歹也在刘邦活着的时候宠冠后宫,怎会不了解一个帝王的想法,从本质上来讲,当皇帝的人身上都有同样的毛病,多疑又自大。 她只需稍稍动下脑子,就能略知康熙的几分心思。 暖阁里寂静了片刻,曹玥犹豫着扯了扯康熙的中衣衣角,迟疑道:“皇上,妾今日身子不适,恐怕不能招待您了。” 康熙不断摩挲着手指的动作一顿,顺水推舟的起了身,体贴的帮曹玥掖了掖被角,若是忽略康熙眼角处泛着的红的话,他的态度可以称得上温和至极了:“也罢,朕在这儿想必你也不会安心歇息的,那朕就不打扰你了。” 话落,康熙又想了想,多说了几句关切安慰的话,制止了曹玥起身恭送才大步出去,披上大氅回了东院。 康熙一走,在一旁当哑巴的安凝狠狠的松了口气,忍不住同曹玥吐槽:“皇上的气势也太强了,这儿明明是咱们的地方,皇上一来,咱们反倒是不自在了。” 曹玥靠在床头,摸着锦被下的汤婆子笑了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便是身份地位与权势带来的好处。” 所以,身为女子,也莫怪她只能用伺候圣驾的法子往上爬了。 只可惜她重生的时机不对,若是生在大唐盛世,同武则天那样成为一代女皇或许是不能,但复制一遍吕后走过的路,许是还能做到的。 曹玥稍有遗憾,随即又打起了精神,毕竟能重来一世已是幸运,人要学会知足。 不一会儿,安平端着亲自煮好的红糖姜水进来,一勺一勺的喂曹玥喝下,对曹玥的担忧才少了些。 曹玥捏着帕子擦了擦唇角,吩咐安凝:“去浴房里,把我方才落下的衣物收拾好。” 那件肚兜,是她出来时刻意叫安凝丢下的,至于皇上进去时是什么反应,她就不知道了,不过想来作用不会小。 前世服侍刘邦多年,对于男人动情时是个什么反应,她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出来,那会儿皇上紧绷的身体以及发红的眼角,就足以说明一切。 安凝忙应了是,低着头疾步去收拾浴房里的衣物。 安平把碗放在小桌上,接过曹玥用脏了的帕子,抿着唇道:“姑娘,皇上今日不在这儿留宿,万一回了东院去宠幸旁人,那岂不是打了您的脸?” 皇上身边的女人从来都不会少,当年刘邦那样宠着她,不还是会宠幸旁人? 所以曹玥对此根本就不在意,不过对自己的面子,她还是在意的。 “皇上要做什么,要宠幸谁,不是我可以置喙的,至于说皇上真的宠幸了哪个宫女,那是她的造化,只要事情传不出来,不让我失了颜面就好。” 曹玥理着胸前的一缕青丝,神色淡淡:“你叫人多注意些吧,有些事情是不用在意,但是却不能不知。”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 康熙回到东院,一路上刺骨的寒风并未叫康熙的欲*望消减分毫,故而一回来就端起了桌案上的凉茶。 梁九功看的心惊胆战的:“皇上,大冬日的饮凉茶伤身,奴才给您换盏热茶可好?” 康熙没搭理他,凉茶一饮而尽,褐色的水珠悬挂在康熙的唇上,在烛火的照耀下折射出一道微弱的光。 此情此景,梁九功再不知缘由就是他瞎了。 也是,皇上今儿兴致勃勃的去了西苑,本以为能抱得美人归,谁知就差临门一脚了,昭嫔娘娘却突然来了那事儿,皇上体内一股子邪火发不出来,不就只能喝凉茶降火了。 想到这儿,梁九功小心的试探道:“皇上,可要奴才叫个宫女儿进来伺候?” 此次出巡皇上虽然没带任何嫔妃,但没名没分的侍寝宫女还是带了几个的,这还不提那些在出巡路上各地官员献上来的,只被皇上宠幸过一次就抛在脑后的女子。 以往梁九功这么提议的时候,康熙几乎都会点头应允,毕竟他是皇帝,没道理会在女人这上头委屈自己。 可今日不知是怎么回事,康熙脑海中率先想到的不是怎么去泄*欲,而是在想,若是这事儿让昭嫔知道了,昭嫔估计会不高兴。 在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时,康熙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右手紧握成拳,总觉得今晚的自己有些不像自己了,他宠幸人的时候什么时候会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昭嫔...... 康熙闭了闭眼:“叫进来吧。” “嗻。” 梁九功应了一声就准备去挑人,只是人还没踏过门槛儿,皇上又猛地叫住了他,添了句吩咐:“这事儿别传出去,尤其不能叫昭嫔知道。” 梁九功听见这话,眼珠子瞪的溜圆,不过却没说什么,老老实实的去办差了。 不过此地是曹家,东院里伺候的哪怕都是宫里的人,每日的厨房采买也要用曹家的下人去办,补给的时候听那么一耳朵八卦,在正常不过了。 因此梁九功想尽法子遮掩,甚至还选了个性子老实的宫女进去伺候,到最后却依然没有瞒住刻意叫人探听消息的曹玥。 曹玥摸着手炉套子上的刺绣,情绪没有半分起伏:“准备一下,一会儿去北苑给母亲请安。” 昨日她接了圣旨,又因皇上在,所以即便她听闻了母亲身子有恙,也抽不出时间去请安问候,今日可不能错过。 安凝略有犹豫:“姑娘,如今您身份不同了,若是再去北苑给老夫人请安,怕是会被人说嘴的。” 有了昨日那道圣旨,哪怕还没有册封礼,曹玥也已经是皇家名正言顺的嫔妃,是主子。 既是主子,又哪里需要主子去给一个奴才请安? 被安凝一提醒,曹玥这才记起来,前几日那个教导嬷嬷讲过的规矩里,的确有这条。 静默了片刻,曹玥没坚持要去北苑,而是改口道:“那就把母亲请过来吧,天寒,记得叫花嬷嬷准备暖轿。” 安凝松了口气:“是,奴婢这就去北苑。” 老夫人孙氏听了安凝的来意,连暖轿都没等人备好,就迫不及待的想出门,还是安凝把曹玥的话又复述了一边,才止住了孙氏的着急。 见到曹玥的时候,已经是两刻钟后了,孙氏本想像以前一样上去拉着曹玥的手嘘寒问暖,可在脚准备挪动的那一刻,孙氏忽然想到了曹玥如今的身份,硬是顶着曹玥的阻拦跪下行了礼:“老奴见过昭嫔娘娘。” 一句老奴,一声昭嫔娘娘,叫的曹玥的心如同针扎一般,密密麻麻泛着疼。 就是前世她以宠妃的身份见自己的父母,受了父母的礼时也没有这样的感觉。 曹玥鼻头一酸,眼泪簌簌的往下掉,她跟着跪在孙氏面前,哭的哽咽:“母亲,您别这样,女儿受不起。” 孙氏倔强道:“君臣有别,这是你该受的。” 花嬷嬷见状,暗暗叹了气,转身挥退了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又叫人在门外守着,这才上前劝说。 又过了一炷香,等两人停下了哭啼,曹玥才想起来自己请孙氏来的目的,她忙上下左右,里里外外的打量了孙氏好几遍:“女儿听说母亲身子有恙,您可看过大夫了?” 孙氏心中格外慰贴,拍了拍曹玥的手:“玥儿放心,母亲没事。” 昨日的身子不适一是做给皇上看的,二是不想见曹寅的借口罢了。 曹玥半信半疑:“真的?您可不许糊弄女儿。” “当然是真的。”孙氏嗔了曹玥一眼,转移了话题:“好了,别只顾着关心母亲,母亲倒是有事要问你。” 话顿了下,孙氏小心的看了眼周围,压低了声音问:“昨日皇上为何没有留下?” 女儿成了嫔妃已成定局,孙氏改变不了,只能选择接受,并且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可能帮女儿赢得圣心。 与自己母亲说起这种事,曹玥总归是不好意思的,她抿了唇,小声道:“女儿小日子来了,所以......” 孙氏一听,眼中浮上了疑惑:“我记得你的小日子不是这几日,怎会这么巧?” 对上孙氏的视线,曹玥心虚的低了头:“是女儿用了药......” 孙氏当即没忍住,一手拍在曹玥肩头:“你个糊涂东西,不知道女子的身子格外娇弱吗?那种虎狼之药岂是能随意吃的?万一伤了身子,受孕艰难,你到时候要怎么办?” 若是嫔妃不能生,在后宫的日子会何等艰难,这可是她亲眼所见的。 孙氏越说越急,要不是时机不对,她恨不得这会儿就找大夫来给曹玥看诊。 曹玥不能反驳,也不忍心反驳孙氏的话,诚心的听着孙氏说教,直到孙氏说累了,曹玥才安慰孙氏,说自己心里有数。 孙氏直到自己这个女儿主意大,只得一声气叹后绕过了这个话题,然后细细的同曹玥讲着宫里的腌臜事儿和宫中几个要奉承讨好的主子的性情和忌讳。 其中就包括太皇太后,皇太后,还有佟佳氏,赫舍里氏,钮祜禄氏等各大家族之间的事儿。 这些事儿尤其繁琐,等孙氏说的告一段落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了。 孙氏喝了口曹玥递过来的花茶润了下嗓子,由衷道:“玥儿,你要记住,在母亲心里,曹家重要,你更重要,所以待你入了宫,一定要先保全自己,至于其他,能给曹家锦上添花固然好,可若是不能,也不用强求。” 曹玥心中很是触动,坚定的看着孙氏:“母亲放心,女儿心中有数。” 13 第 13 章 这日过后,大雪有陆陆续续下了两三日,本来准备要巡视的河道也结了冰,康熙索性就没出门,在曹府处理从京城送来的折子,偶有空闲的时候,不是去西苑同曹玥抚琴论史,便是叫曹玥去东院红袖添香。 东院暖阁的临窗旁,康熙想起西苑里摆着的有棋盘,便知曹玥会下棋,所以就来了兴致,拉着曹玥对弈。 曹玥手持白子,略略思考了下,突然盯上了一处,把白子下在那里,吃了康熙几个黑子。 她莞尔一笑,语调轻松:“皇上大意了呢。” 康熙本是觉得曹玥是女子,纵然会下棋,也不会精通到哪儿去,所以下的时候并未把曹玥真正的当成对手,态度也不够认真,谁知曹玥又结结实实的给他上了一课。 不过正是如此,康熙对曹玥才是愈发的感兴趣,也愈发的喜欢了,若说当日初见时,他对她的兴趣是源于她那倾城之貌与一手技艺非凡的琴艺,那么这几日相处下来,他便越发觉得曹玥是块瑰宝,与他后宫那些嫔妃大不相同。 康熙神色温和,看着棋盘上的局势,随意捏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局势顿时发生了翻天复地的变化:“玥儿可是高兴早了。” 都说棋品如人品,一个人品性如何,从他的棋风中就能窥探出一二,昭嫔到底是女子,下棋还是过于温和了些。 曹玥看到棋盘上的黑子异常果决的断尾求生,原本占尽便宜的白子却在此时变得岌岌可危时,心中很是平静,只面上格外惊讶,惊讶过后有些羞恼道:“原来皇上是在故意让着妾呢。” 康熙轻笑了两声,颇为自傲道:“与你一个小女子下棋,若是朕不让着你,恐怕还没下几子,你就已经输给朕了。” 话音甫落,正巧一穿着草绿色宫女装,梳着旗头的御前宫女过来奉茶:“皇上请用茶,昭嫔娘娘请用茶。” 那轻柔的嗓音叫曹玥不免抬头看了她一眼。 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一双保养的很是得当的手,白皙纤长,唯独不够细腻,手上正稳稳当当的捧着描了梅花样子的茶盏。 再往上看,便是一张颇为娇俏可人的脸,略施脂粉,勾勒出了一抹妩媚,旗头上是规规矩矩的御前宫女能戴的绒花和簪子,只那簪子的样式,却是桃花式样。 曹玥不动声色的将人打量了一通,伸手接过茶盏直接放在了左手边。 视线转移到正在品茶的康熙身上,斟酌了片刻,倏地提起了一句不相干的话题:“皇上还说妾对自己的丫鬟好,依妾看,皇上对自己身边的宫女可比妾好多了。” 康熙喝了半盏茶,刚把茶盏放下,就听了曹玥这么一句话,顿时一头雾水:“怎么好好儿的说起这件事来了?” 实在是那日的事儿发生没几日,康熙还记得清楚,况且那句话康熙说起的时候也是意有所指,因此一听这会儿曹玥再度提起,康熙就知曹玥这样说,定是有原因的。 曹玥微微撇了下唇,轻轻瞟了奉茶的宫女一眼没说话。 康熙顺着曹玥的视线,也往奉茶宫女身上看了两眼,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原于男人的眼光与对自己的自信,哈哈大笑了起来,边笑还边调侃:“玥儿莫不是瞧这宫女长得有几分颜色,吃醋了不成?” 能叫女子为了自己争风吃醋,那就说明自己魅力大,康熙格外愉悦。 曹玥瞧着康熙得意洋洋的样子,内心很是无语,但又不能说自己不是吃醋,毕竟她说起这个话题,就是为了表演一出争风吃醋来着。 深呼吸了一口,曹玥羞恼道:“皇上胡说,臣妾哪里吃醋了?” 康熙一脸不信,听听,都气的把自称从妾换成了臣妾,哪儿还没吃醋? 原本还想再逗弄一番,又怕真的把人给惹恼了,只好哄道:“好,玥儿说没吃醋就没吃醋。” 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叫曹玥愈发气恼,她掩饰的伸手理了理耳边的碎发,慌乱的起身屈了屈膝:“棋也下罢了,至于这茶,臣妾是没这个口福了,臣妾就先告退了。” 说完,整个人几乎是落荒而逃。 刚走出暖阁,属于康熙那愉悦又嚣张的笑声响起,丝毫不加掩饰。 曹玥脚步凌乱了一瞬,离开的速度又加快了不少。 曹玥一走,待康熙笑够了,冲那奉茶宫女兰溪招了招手:“你过来。” 兰溪心中一喜,忙迈着小碎步走到康熙跟前跪了下来,含羞带怯的咬着唇:“皇上。” 她的头低的叫康熙看不清脸,便直接上手勾着兰溪的下巴把她的脸抬了起来,粗略的打量两眼后给出了评价:“是有几分娇俏。” 毕竟是伺候过康熙的女人,自是不会长的丑。 兰溪又是一阵狂喜,身子都有些打颤了。 早前在宫里的时候,一次皇上饮了几杯酒,正巧当日是她值夜,皇上就宠幸了她。 她本以为那是她飞上枝头的开始,可是第二日后皇上好像忘了这件事一样,根本就不曾提起她半分,自那以后,也再没想起过她,让她侍寝,更别提给她一个名分了。 直到半年前,她听说皇上要来南巡,并且不带嫔妃,她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所以她花了大笔银子贿赂了御茶房的管事嬷嬷,就为了此次能跟着皇上出巡,要是能有机会,说不定等回宫的时候她就是答应小主了,哪怕是官女子,也总好过依旧是个奴婢。 只是这一路上官员献上来的女子太多了,皇上又把她们抛在脑后,她就只能不争不抢,不冒头的等待机会。 终于在那日晚上,一个本该是昭嫔娘娘侍寝的日子,皇上却意外的回了东院,梁公公还点了她去伺候,她高兴地差点儿没晕过去。 不过可惜了,她伺候完就被送了出去,没能同皇上说一句话,谁知今日因为昭嫔的意外善妒,阴差阳错的叫皇上注意到了她。 兰溪激动的不能自已,脑中不断幻想着以后成为小主的日子,却在下一瞬,她的幻想就被康熙亲手打破了。 只见康熙丢开宫女的下巴,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指,毫不留情的说着叫她扎心的话:“纵然再有姿色,也只是块儿瓦砾罢了,比不得玉石更叫人珍视。退下罢。” 所以他想不通,昭嫔怎么就吃了一个寻常宫女的醋呢? 没想通的康熙只能把这现象归结于是曹玥太过在乎他了。 康熙无奈的摇了摇头,一个宫女也要吃醋,等随他回了宫,岂不是日日都要泡在醋坛子里了? 女人啊,就是小性儿。 兰溪得了这句评语,脸色惨白的好像扑了一盒脂粉,想婉转的说些什么,却见皇上已经起身离开,她便只好退下。 退出暖阁时,梁九功正好瞧见她的脸色,又注意到她看似普通,实则精心打扮过的模样,不禁暗自啐了自己一口。 本以为是个老实本分的,不曾想又看走眼了。 梁九功深吸了一口气,打算置之不理,却想起她伺候了皇上的份儿上,不免暗暗提点:“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只能是奴才,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才是本分。” 兰溪勉强扯出一丝笑,谦卑道:“是,奴婢明白了,多谢公公提点。” 说归说,她心里到底存了怨恨,论起身份,她是包衣,昭嫔不也是包衣?为何她苦苦求得的东西,昭嫔却唾手可得? 梁九功是什么人?御前大总管,看人心那是轻而易举的,只一眼就看出了兰溪的言不由衷,梁九功脸色一沉,没再管兰溪这破事儿。 他好心提点,也是看在同为伺候皇上的份儿上,毕竟结个善缘总是好的,谁知人家根本不领情,他也就不必浪费心思了,转身进了暖阁去伺候皇上去了。 暖阁里,康熙正手捧书卷看的仔细,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又重新埋头在书中,只分出一丝心神道:“昭嫔的小日子有几日了?” 正应了曹玥的那句话,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这几日他也宠幸了两个宫女,却总觉得宫女不如他的意,那日见到的肚兜时脑海中浮现的旖旎模样以及昭嫔身上的暗香,总是像把小钩子般勾着他的心思。 梁九功眼珠子转了转,在心底默默算了下日子:“回皇上的话,已有五日了。” 康熙“唔”了一声,又翻了几页书,直到让正等着他吩咐的梁九功以为皇上不会开口了的时候,康熙又不经意道:“着人去问问昭嫔身边的宫女。” “嗻。” 梁九功眼角抽了抽,还是应了这差事,心里琢磨着这回可得睁大眼,派个有眼色的嬷嬷去才是,万不能再把人得罪了。 又说曹玥回到西苑,刚踏进院门,就见正对着大门的正厅里坐着一个人,曹寅的夫人李氏,也就是曹玥的大嫂,瞧着样子似乎等了不少时候。 替曹玥待客的安平迎了上来,一边扶着曹玥往里走,一边低声解释:“今儿大夫人娘家嫂子来了,不知同大夫人说了什么,走时脸色不大好。没过一刻钟,大夫人就来这儿等着了。” 安平口中大夫人的娘家嫂子,就是李氏亲哥,苏州知府李煦,而王氏,便是李煦夫人的表妹,七拐八拐的,也算是李氏的表妹了。 曹玥闻言,心里大约有数了,估摸着李氏来,是询问王氏下落的吧。 她递给了安凝一个眼神,安凝忙悄悄的退下。 曹玥这才搭着安平的手踏进了正厅,客气道:“叫嫂嫂久等了,是我的不是。” 14 第 14 章 从前曹玥在曹家的地位就不一般,如今曹玥成了皇家嫔妃,地位更是今非昔比。 李氏心中念叨着自己这个小姑子好运道,一边捧着笑见了礼:“是奴婢不请自来,娘娘不怪奴婢扰了您清净便好。” 曹玥虚抬了抬手,示意李氏起身,又招呼李氏坐下,自己也没去主位坐,径自坐在李氏身旁,给足了李氏面子。毕竟李氏是曹家妇,日后母亲不便进宫时,有什么事儿也还需李氏从中传达。 吩咐人重新上了红枣蜜茶,曹玥道:“嫂嫂来我这儿可是有事?” 对于曹玥的直来直往,李氏早就习惯了,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是有件事儿,想着来问问娘娘。” 李氏边说边悄悄的打量曹玥的神情,见她神色如常,才缓缓道:“奴婢来,是想问问娘娘,您前些日子在庄子上时,可曾见过芙儿这孩子?” 那日她明明吩咐人把王氏给送回家去,本以为此事就这么了了,谁知道王氏竟然不在王家,李家那边根本不知道此事,若非今儿个她大嫂上门来打探消息,她还如同个聋子一样,半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曹玥浅啄了一口红枣茶,闻言轻笑道:“据我所知,是嫂嫂命人送走了表姐,那嫂嫂应该清楚表姐的下落才是,怎的如今竟问到我头上来了呢?” 她叫人把王氏看管在庄子上,是为了不叫她出来碍事。 早前皇上在庄子上时她没叫王氏出来,此时就更不可能了,她要是出来了,那自己此前费的心思就等同于笑话。 李氏一噎,面色有些不好看,话是实话,可曹玥这么说,显然是没给她留半分情面。 有心想要分辨几句,却在鼓起勇气的瞬间对上曹玥冰凉刺骨的视线,顿时泄了气:“说来是这事儿是奴婢办事不够周到,只是娘娘若是知道的话,还请如实告知,否则奴婢也无法同娘家嫂子交代,芙儿她毕竟也是官家小姐。” 她过来就是知道王氏是在庄子上,而那处温泉庄子,曹家谁人不知是曹家最受宠的小姐的地方? 李氏不能直接命人去庄子上接人,只能先来探探曹玥的口风。 茶盏被曹玥不轻不重的搁在茶桌上,清脆的声响刺激着李氏的大脑:“嫂嫂这是在威胁我吗?” “不...不是,奴婢没有。” 李氏有些慌了,她就是实话实说了,怎么就成了威胁呢? 正在这时,安凝在门外露了面,曹玥就不欲再和李氏掰扯下去,徐徐起身:“不论嫂嫂心中是何想法,本宫只想提醒嫂嫂一句,你如今是曹家妇,与曹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有本宫好了,嫂嫂才能好,还望嫂嫂谨记。” 话落,曹玥转身进了暖阁,安凝上前两步扶住李氏,搀着李氏往外走:“大夫人,大爷在外等着您呢,奴婢送您出去吧。” 听到大爷两个字,李氏一个激灵,这才知道自己来西苑错的有多离谱。 看着眼前曹寅忍着怒气的面容,李氏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眼中闪过一丝惧怕:“爷......” 曹寅一阵深呼吸,甩袖带着李氏离开:“回南院。” 因为圣驾还在曹家,曹寅夫妇并不敢在外表露出愤怒的情绪,直到回了南院正房,屏退下人后,曹寅才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指着李氏破口大骂:“蠢妇,你的脑子呢?” 李氏眼眶一红,膝盖一弯跪了下来:“爷息怒,妾身知道错了。” “知错了?”曹寅更生气了,“一句知错了就能掩饰你的无知无能吗?” “爷交代给你的事你不上心,还要娘娘给你收拾烂摊子,你究竟是哪儿来的脸为了你李家一个无用的表小姐,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问娘娘要人?” 曹寅是功利没错,但他也懂得远近,更是知道曹玥做了嫔妃比王氏做了嫔妃要好的多,给曹家带来的荣耀也格外不同。 所以莫说王氏眼下只是好端端的在庄子上不能出去,就是曹玥真的对王氏下了手,死了又如何? 难道王家和李家还敢让他曹家小姐赔命不成? 李氏知道自己理亏,半点儿声都不敢吭。可是理亏过后就是委屈,为了一个王氏,自己可谓是里外不是人。 曹寅见李氏这样,也没了再骂下去的心情,只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吩咐道:“爷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在皇上还没离开江宁的这段时间,叫李家和王家老老实实的,不许闹出任何幺蛾子。若然办不到,等圣驾离开,你便自请下堂,曹家容不下你这等一心向着娘家的媳妇。” 莫怪他和娘娘如此气愤李氏,要是李氏直接把人送回王家,也就没有后面这些子破事了。 偏偏王氏没送回去,反倒是去了庄子上,要是叫皇上见到了王氏,那曹家的一切盘算将在皇上面前无所遁形。 不论是窥视帝踪,还是欺君罔上,随便一条罪名就足够曹家万劫不复了。 李氏这才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连声应了,又抱着曹寅的脚,苦苦哀求曹寅再给她一次机会,却被曹寅一脚踢开:“你好自为之。” —————— 西苑,安凝目送着曹寅夫妇离开,人刚到暖格外的廊下正搓着被风吹的有些泛红的脸颊,梁九功派来的司寝嬷嬷就来了。 这回梁九功可是再三交代司寝嬷嬷,要对昭嫔娘娘恭恭敬敬,不能有半分冒犯,否则昭嫔娘娘一不高兴,前面那三个挨了板子至今没有金疮药用,还躺在床榻上哎呦哎呦叫唤的嬷嬷们就是她的下场。 故而司寝嬷嬷来西苑时可是小心了再小心,就连见到安凝,态度都没半分傲气。 司寝嬷嬷上了台阶,背对着暖阁窗子站在安凝面前,笑吟吟道:“姑娘可是昭嫔娘娘的贴身婢女?” 安凝放下搓脸的手,规规矩矩的见了个礼:“是奴婢,嬷嬷是?” 看样子又是御前的人,就是不知是不是又是皇上派来教导规矩的。 司寝嬷嬷亮明了身份,安凝恍然点头:“那有劳嬷嬷在此稍后,奴婢这就进去通报一声。” 说着就要转身去通报,司寝嬷嬷忙拉住了安凝,亲热道:“不必不必,我只是奉命来问姑娘一件事,不用打扰娘娘清净。” 听司寝嬷嬷这么一说,安凝顿时警觉起来,面上不动声色的笑着:“不知嬷嬷想问什么?” 随着安凝的声音落下,司寝嬷嬷身后的窗子悄悄的就打开了一条缝隙,从那条缝隙里看出来,正好能看到安凝的脸,安凝也能看到窗子后站着的人。 司寝嬷嬷一无所察,悄悄道:“姑娘别紧张,我只是想问问,昭嫔娘娘的身子可方便了么?” 安凝愕然,下意识往司寝嬷嬷身后看去,只见曹玥微微点头后就关上了窗子,安凝这才同她道:“昨儿就方便了,嬷嬷为何要问这些?” 司寝嬷嬷没听出安凝的明知故问,只当安凝也是个黄花闺女,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就含蓄的笑了笑:“对昭嫔娘娘来说是好事儿呢,且叫昭嫔娘娘准备着吧。” 说完,司寝嬷嬷心情极好的回去复命,安凝目送着她离开,跺了跺脚,捧着手哈了两口热气才进去。 将方才的对话又复述了一遍,安凝接过安平给她递过来的热茶道了声谢,疑惑道:“皇上这是等不及了吗?” 安平啐了安凝一口:“胡言乱语什么?皇上也是你能说的?” 呵斥来的猝不及防,安凝被吓了一跳,也知自己不该说那话,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 或许是在桃林那日,她明知皇上的身份,却依然装作不知对皇上无礼后,自己在私下里对皇上就没一开始那么敬畏了,反而还有些骄傲。 瞧,她是对皇上无礼过,还没有被罚的奴婢呢。 见安平提点了安凝,曹玥也就没说什么,只摆弄着一匣子的脂膏,神情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既然皇上派人来问了,那咱们就准备起来吧,早晚都会有这么一日的。” 不过这第一次侍寝,还是得给皇上留下个难忘的印象才好,不然一个空有皮囊却没有一个有趣的灵魂的美人,终究是失了些许味道。 有了曹玥的话,安凝一声吩咐下去,西苑就忙活了大半日,就连晚膳也只是草草用了一碗胭脂米熬制的粥。 浴房,曹玥沐浴过后躺在美人榻上,只在小腹下盖了一张毛毯,其余的部位都裸*露出来,由着安凝和安平在她身上忙活来忙活去,又是揉捏又是擦曹玥密制的养肤膏,就连指甲盖儿都没放过。 等养肤膏擦完全身后,两婢累的浑身冒汗。 安平把空了的钵子收起来,看着曹玥一身雪肌泛着莹光,整个人散发着慵懒迷人的风情,与往日的清冷大相径庭的模样,眼睛都直了:“姑娘的皮肤比丝绸还要嫩滑,奴婢摸着都有些爱不释手了呢。” 不愧是一盒就要百金的养肤膏,效果果真神奇。 曹玥低头看了看,眼里带着满意,随后掀开身上仅搭着的毛毯,红唇呶了呶安凝手中更小的那个钵子:“别贫了,快点儿。” 女子娇嫩的地方更要保养,这也是为什么前世她能稳住宠妃位置的原因。 都说以色侍人不得长久,可若是这容色经久不衰,便是不想长久都不行。 况且男女之间,不就是床榻上那点子事儿嘛,只要这事儿叫男人舒心了,还怕枕头风不好吹吗? 安凝捏着钵子的手紧了紧,红着脸蹲下给曹玥娇嫩的地方保养。 待保养妥当,又是一刻钟过去了,曹玥瞧着浴房里的沙漏,见时辰不早,忙从美人榻上起身,裸着身子吩咐两婢为她穿衣。 只是浅蓝色的肚兜和亵裤刚穿在身上,突然就听到了一声裹挟着欲*望的吩咐:“你们都下去。” 15 第 15 章 “啊!” 曹玥受惊般的惊呼出声,双手抱胸有些颤抖的躲在安凝身后,惊呼声刚下去,曹玥好似才看到来人是谁,霎时羞红了脸,结结巴巴道: “皇...皇上?” 安凝和安平瞬间跪了下去,曹玥半遮半露的模样便尽数暴露在康熙眼中。 康熙凤眸里泛着幽光,就好像饿狼见到了肉一般。 他走到曹玥身前,看也没看跪着的奴婢,再次冷声喝道:“退下。” 安凝和安平犹豫了一瞬,悄悄抬头看了眼曹玥,见曹玥并无表示,便悄悄的退出了浴房,顺便把门给关上了。 在康熙直直不加掩饰的侵略目光下,曹玥羞红了脸,脸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都隐隐约约泛着粉红色。 她的目光四处游离,就是不曾落在康熙身上:“您怎么...怎么不叫人通报就进来了?” 刚刚用过养肤膏的浴房里四处弥漫着养肤膏独有的清甜味道,与曹玥离的近了,康熙只需稍稍低头,便能闻到眼前女子身上的暗香,水蜜桃般的甜蜜,和那日他在这里闻到的肚兜上的香味儿如出一辙。 康熙眸光突然暗了下来,只觉得嗓子异常的干哑。 抬手触摸到曹玥滑嫩圆润的肩头,触手微凉,如同一块儿上好的羊脂玉:“若是叫人惊扰了玥儿,朕又怎能看到如此美好?” 猛地被人触碰,曹玥冷不丁的打了个颤,似是恨不得蜷缩起来才好,声音低不可闻:“您先出去,妾总要穿好衣衫......” “呵呵......” 瞧着曹玥羞的无地自容的模样,康熙倏地弯腰打横抱起曹玥,将人搁在了曹玥刚躺过的美人榻上,自己随即俯身而上,一手撑在曹玥的耳边,紧跟着低头吻上了一早就令他惦记着的粉嫩唇瓣。 两人唇齿交织,曹玥闭着眼睛感受着康熙带给她的狂野与粗粝,不舒服的拧了拧眉,而后一双小手抵在他的胸膛,将人推拒的远了些,自己像是被憋坏了一般,胸口不断起伏着。 康熙满眼笑意的看着被自己弄出来的嫣红唇色,心情极好的顺着曹玥的动作撑起了点身子,在两人间隔出了一点距离: “便是这会儿衣裳穿的再整齐,待会儿还是要脱的,依朕看,玥儿就不必费这个事了。” 说着,康熙的手指已然摸到了曹玥的颈后的肚兜带子上,随手一拉,打好的结就那么松开了。 曹玥死死的闭着眼,贝齿咬着下唇,浑身紧绷,一副胆怯至极的模样,感受到胸前的遮挡好似脱落了,睫毛一颤一颤的,就是不肯睁开眼睛。 康熙也不在意,大手继续往下,直到摸到了腰间...... 浴房外,安凝和安平没敢走远,就在门外等着,以便主子吩咐时能随时进去伺候。 只是没想到她们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曹玥传唤,反而等来了梁九功。 梁九功压了压帽檐,不着痕迹的往浴房里瞟了一眼,随即就要拉着安凝和安平出去:“主子们在兴头上,你们杵在这里做什么?跟杂家出去候着。” 有梁九功这话,两婢仔细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没错,便准备随梁九功出去,只是脚刚抬起来,里面康熙就把两人剥了个精光,随着身子一沉,一声娇媚中夹杂着痛苦的呻*吟声就传了出来。 安凝脸色一白:“这...姑娘她......” 梁九功深深吸了口气,没给安凝把话说完的机会,一手拉着一个人就往外走。 皇上这会儿在浴房里宠幸昭嫔娘娘,万一待会儿兴致来了,又想在卧房里宠幸呢? 他可不能叫这两个没眼色的奴婢坏了皇上的心情。 两婢一脸担忧的在卧房外候着,听着里面若有似无的暧昧声响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后来她们再也听不到姑娘的哭喊求饶声,而属于皇上的低沉粗喘声还在继续...... 翌日,天光放晴,一扫连日来大雪带来的寒冷,暖阳缓缓露出了头。 整个西苑都静悄悄的,西苑外被御前侍卫围的死死的,连一直苍蝇都飞不进去。 曹玥的闺房外,安平在外守了一夜没睡,安凝草草休息了两个时辰就端着个托盘来替换安平的班:“你去歇着吧,待会儿皇上和姑娘起身,我和梁公公伺候就好。屋里的姜汤和糕点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安平动了动自己被冻的浑身冰凉僵硬的身子,知道自己状态不好,没法儿伺候,就点了点头,回了房间休息。 梁九功把手缩在袖子里,靠着门框眯了一晚,歇的也不怎么好,却比挣了一夜眼的安平要好很多。 他缓缓睁开眼,扶着门框站直身子,就见安凝端着托盘走到他面前,低声道:“梁公公守夜辛苦了,这是奴婢吩咐小厨房煮的姜汤还有一些糕点,梁公公先用一些暖暖身子,待会儿才能伺候好皇上。” 除了有时候胆子大了点,安凝办事一向细心。 梁九功是皇上的心腹太监,她作为姑娘身边的心腹宫女,以后少不得要跟他打交道,能在细微末节的事情上获得一些好感,何乐而不为呢。 梁九功知道安凝的心思,但眼瞧着昭嫔娘娘日后前途无量,他也少不得要承了昭嫔娘娘的情,给昭嫔娘娘几分面子。 于是梁九功笑了笑,接受了安凝的好意:“那就多谢安凝姑娘了。” 安凝把托盘交给梁九功,微微颔首:“公公客气。” 就在梁九功吃着糕点喝着姜汤的时候,卧房里的床榻上终于有了动静。 曹玥大脑清醒时并未立即睁开眼,而是在确认了周围有无异常的情况后,再决定要不要睁眼。 感受到身旁的男人呼吸沉稳,腰间搭着一只有力的臂膀时,曹玥悄悄的睁开了眼,动了动睡了一夜略有僵硬的身子。 谁知这一动,身下撕裂的痛感随着尾骨直达脑海,疼的曹玥轻呼出声:“嘶~” 康熙身为帝王,哪怕在睡着时也格外警觉,曹玥动弹的瞬间,康熙倏地睁开了眼,刚睁眼的那一瞬间眼神异常犀利,而后迅速的换成了关切的神情:“怎么了?身子很难受吗?” 锦被下的曹玥未着寸缕,康熙搭在曹玥腰肢上的手臂按在曹玥腰肢上轻揉了揉,却叫曹玥更加难受了。 曹玥忙摁住康熙的手,嗔怪的睨了康熙一眼:“妾难受还不都是拜您所赐,妾昨夜都那样求您了,您还......” 语未尽,曹玥咬着唇,倏地红了眼眶,口不择言道:“您这会儿又给妾献什么殷勤。” 这些许闺房娇嗔并未令康熙感到冒犯,反而叫他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尖。 他承认,昨日在沾到昭嫔的身子后是有些失控,可他又不是柳下惠,在遇到令自己喜爱的女子时更做不到坐怀不乱。 更何况怀中女子的身子与他异常契合,除了一开始略有青涩,不知该如何伺候外,缓过来后在他的引导下也变得格外配合生动,并不像后宫那些嫔妃和宫女,在床榻上连叫都不敢叫出声,和布偶娃娃一般毫无生气的由着他肆意摆弄。 所以他在兴头上的时候就忽略了昭嫔的哭求,不顾她的意愿要了她一次又一次,直到昭嫔晕了过去。 昨儿她是初次承欢,没有他的怜惜,想必是受了大罪了。 思及此,康熙很是温柔的把曹玥抱进怀里,柔声安抚:“是朕不好,朕给玥儿赔罪好不好?” 曹玥忍住眼眶里的眼泪,没叫它们落下去:“不好,皇上一点诚意都没有。” 这般娇弱中带着倔强和小骄纵的样子,再也不见此前若有若无的距离感,显然是把康熙当成最亲密的人了。 想到这一点,康熙更是怜惜,连声哄道:“那玥儿想要如何?只要你想要的,朕都给你。” 只是在说这句话时,康熙的神色便不如此前柔和,眼底更是带了一丝试探。 曹玥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朦胧的眸子里惊喜异常:“真的?” 大手抚着曹玥一头柔顺的青丝,康熙轻轻嗯了一声,兴致显然没有方才高昂。 曹玥用发顶埋首在康熙怀里,眼帘下一片冰凉,口吻中带着撒娇:“妾的身子到现在还疼呢,待会儿定是不能动,那就劳烦皇上您伺候妾穿衣洗漱,为妾挽发画眉,好不好?” 要求出乎康熙的意料之外,令康熙不可置信的确认道:“仅是如此?” 以往只要他给出了这样的恩典,哪个不是绞尽脑汁的想着为家族谋取利益,为自己谋取好处? 昭嫔却如此清新脱俗,究竟是昭嫔心性单纯,不在意这些,还是曹家忘了教? 见康熙久久没有应声,曹玥不免疑惑的抬头,粉唇不经意碰到了康熙的喉结:“皇上可是反悔了?不愿应了妾?” 康熙喉咙一紧,身下似又要起反应,忙闭了闭眼睛,用尽全身力气把欲*望压了下去:“朕是天子,金口玉言,怎会反悔?” 说完,康熙朝外喊了一声后,就掀开锦被下了地,先叫梁九功伺候他洗漱完,然后将梁九功屏退,屋里只留下伺候的奴婢后,才取了曹玥的汉家衣裳来,一点一点,生疏至极的为曹玥穿衣。 曹玥窝在康熙怀里,低着眸子瞧着康熙艰难的扣着斜襟扣子,一点儿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除了在康熙穿错衣裳的时候出声纠正一下,其余时候都是极高兴的夸着康熙的,直把康熙夸的心花怒放。 在安凝她们手中不过半刻钟就能穿好的衣裳,在康熙手中足足穿了一刻多钟才穿好,穿好后有把人抱到梳妆台前坐下,接过安凝绞好的温热帕子伺候曹玥擦脸,涂润肤膏,然后动作笨拙的挽发画眉。 安凝悄悄的退到柱子旁当个隐形人,眼里笑意挥之不去,姑娘手段果然不凡,连皇上都能随意使唤。 “哎呀不是这样子的,云鬓要这样挽……” “妾更喜欢这支簪子,那支不要,太艳了。” “云鬓花颜金步摇,既是云鬓,自然要配步摇才得宜。” “那好吧。皇上给妾画远山黛眉吧……” 而被赶出门外的梁九功贴着门听着里面皇上被昭嫔娘娘指使的团团转的声音,梁九功大为震撼。 原来皇上喜欢这个调调的? 16 第 16 章 任劳任怨的伺候完曹玥梳妆,康熙又把人重新放在床榻上,端过小厨房送来的一碗燕窝粥亲自喂曹玥吃下后,自己又草草吃了两口早膳,便见梁九功进来禀报:“启禀皇上,费扬古大人,曹大人等人已经在东院书房候着了。” 康熙拿起帕子擦了擦唇角,起身走到曹玥身边,体贴的把曹玥身上的小毯子往上拉了拉:“朕还有事,你好好歇息。顺便吩咐你院子的奴才着手收拾笼箱,过两日就要离开江宁了。” 大雪已停,他也该继续自己原先南巡的计划了。 曹玥毫不意外,只是红扑扑的脸上适时的流露出几分不舍:“妾知道了。” 要离开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江宁了啊,还真是有些舍不得。 康熙见状,想要说些什么,却见梁九功神色焦急,康熙只好把话咽了下去,转身离开。 皇上一离开西苑,西苑外的那些御前侍卫也跟着走了,西苑里顿时空了下来。 曹玥笑意顿消,迅速掀开毯子在床榻上躺平,喊了安凝一声:“动手吧。” 安凝把唇抿的泛白,纵然不理解曹玥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却还是一句话都没多问,上手在曹玥的小腹下几个穴位的地方使劲儿的摁了下去。 直到感觉到身下一股黏腻,曹玥才白着脸叫安凝停手。 其实最好的时候是在侍寝过后,那时揉按穴位才更有效,可惜昨夜没有寻到机会,只能现在亡羊补牢,但愿她不会在这个时候有孕。 安凝看的一阵心疼,捏着绢子仔细的擦拭着曹玥鬓发旁的细汗:“姑娘完全可以不用受这罪的。” 曹玥看着素净的只有一些暗纹的帐子笑了笑:“这些罪,非受不可。” 避子汤她不会用,因为再温和的避子汤喝的时日久了都会坏了身子,而她现在和皇上之间只有那么一丁点微薄的新鲜感,并没有更深的感情,实在不是有孕的好时机。 等她真正的在他心里有了那么一点儿位置后,她会让她的孩子在父母的期待中诞生。 缓了一会儿,收拾干净后曹玥伸手叫安凝把她扶起来重新靠在床头:“吩咐下去,开始规整笼箱。不过在规整之前,你去趟东院,问问梁九功,什么东西是忌讳不能带进宫,以及我能带多少东西。” “是。” 因为知道西苑的动静,老夫人孙氏也没有一大早的就过来西苑,而是等到晚膳前一个多时辰才过来。 除了给曹玥继续说那些宫帷阴私,就是提醒曹玥要给宫里最最要紧的太皇太后准备见面礼。 孙氏坐在曹玥床前的绣凳上,神情认真的叮嘱:“太皇太后是皇上的祖母,自小对皇上有养育教导扶持之恩,皇上对太皇太后格外敬重,轻易不会违背太皇太后的意愿,所以你进宫后,也需讨好太皇太后,即便不能叫太皇太后对你心生喜爱,却也不能厌恶于你,否则你在宫里的日子将会变的格外艰难。” 曹玥听进心中,郑重颔首:“母亲可知道更多关于太皇太后的事?不如都一一讲给女儿听,也好避免日后女儿犯了忌讳。” 她既早就有心入宫,如今宫里的情况多多少少还是了解的,只是知道的都是一些明面上的事情,暗地里的事自是不甚清楚。 至于说太皇太后此人,曹玥在初次知晓时,心中就没由来的一阵反感和不喜,不为其他,只因为太皇太后的生平,与吕后太过相似。 皆是不得夫君宠爱,眼睁睁看着夫君宠爱她人,也都是儿子登上了皇位,自己成了最后的赢家。 曹玥垂着眸子,一心二用,一边在心中对比二人的相似之处,一边听着孙氏说着自己不知道的事。 “......总而言之,太皇太后是个有大智慧的女子。” 说到这儿,孙氏顿了下:“只是我在宫中时,私底下听过一些传言,不过也是没证据的事儿。” 曹玥精神一震:“什么?” 想了想,孙氏凑近了曹玥,在曹玥耳边低声道:“皇上刚登基不久,皇上的生母圣母皇太后就去了,之后宫中隐隐有过一阵传言,说圣母皇太后是被太皇太后给害了,目的就是为了叫如今这位母后皇太后成为唯一的太后。” “我也不知皇上到底清不清楚这件事,只知道过后不久,皇上就命人封了景仁宫。” 曹玥捂着手炉,不甚舒服的动了下仍旧酸疼的身子,眸光晦暗不明:“有些事情未必是空穴来风,皇上也未必不知,许是为了各自的颜面,捂着罢了。” 孙氏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我记得皇上是把景仁宫给你住了,这是恩宠,只是把握不好的话,便成了夺命的刀,你一定要小心。” 孙氏眼中的担忧和憔悴止都止不住,曹玥眉眼一弯,将头靠在孙氏肩头:“母亲放宽心,待日后女儿出息了,定会给您挣个一品诰命回来。” 虽是安慰的话,孙氏也依旧红了眼眶:“我儿孝顺。” 说了一会儿子宫里的事儿,孙氏就指点着曹玥给宫中嫔妃准备见面礼,一时间屋里摆满了曹玥往年收藏在库房里的珍品刺绣以及名画。 小丫鬟们把名画和绣品展开,以便曹玥和孙氏能更好的选择。 看了不下数十件物件,曹玥才在里面选出了两件差不多的:“这两件如何?” 小丫鬟们忙把曹玥指的两件绣品给单独摆了出来。 孙氏一瞧,见两幅绣品,一副是绣的马,另一副绣的也是马,唯一的区别是一副图在草原上打猎,一副图像是在草原上举行什么仪式。 孙氏没什么学问,自是不知这两幅画出自何处,只道:“这如此相似,送给太皇太后和太后合适吗?” 毕竟是太皇太后的身份要高一些,自然送她的礼物也要更为贵重才是。 曹玥不喜素未谋面的太皇太后,自然不会多用心去准备礼物,只是在大面上不出错,并且显得她用心投其所好了就好。 故而曹玥佯装听不懂孙氏的话,忐忑道:“女儿也是听说太皇太后和太后来自科尔沁草原,所以才准备从库房里找出了早些年绣好的绣品,应该是合适的吧。母亲觉得哪里不妥吗?” “什么不妥?” 曹玥话音未落,康熙依旧没叫人通报,跨着步子进了卧房。 屋里众人一惊,连忙行礼请安,曹玥也作势撑着身子坐起,磨磨蹭蹭的就想要下地。 康熙大步走到孙氏身前扶起孙氏,又阻了曹玥起身,顺势坐在床沿把人搂进怀中:“你身子不适,就不要再折腾了。” 曹玥抿唇娇笑道:“是,妾多谢皇上体恤。” 见她这副模样,康熙下意识的轻抚了下扳指,心情极好:“方才你与嬷嬷在说什么?屋里怎么摆了这么些东西,朕进来都差些无处下脚了。” 孙氏见康熙如此态度,心放下了些许,候在一旁没去答话,只看着他和曹玥相处。 曹玥蹙了蹙眉,纠结道:“妾本是在为太皇太后和太后挑选礼物,选了许久才选中了两副绣品,只是母亲却说两副绣品过于相似,略有不妥。” 这般说着,曹玥却是在心中狠狠的松了口气,皇上这不叫人通报随时随地进来的毛病真是吓死个人,看来日后哪怕是私下里,说话也要注意分寸了。 康熙顺着曹玥的话扭头看了眼被丫鬟尽数展开的绣品,惊讶道:“这是你绣的?” 做工如此精细的两副绣品,恐怕耗时不短。 曹玥轻轻嗯了一声,解释道:“是妾前几年绣的,那时妾的身子好不容易调养的好了许多,母亲却依旧管的严,不许妾碰马,妾便只好把马绣出来过过眼瘾了。” 而且这两幅图还是她照着名画一点一点复刻下来的,说起来也是废了自己不少心思。 “原来如此。”康熙眼底一抹怀疑散去,笑着夸道:“玥儿手艺如此精湛,何时也为朕绣一些东西?” “那皇上要先给妾提提意见,作为报答,妾给您绣个荷包。” 康熙低着头,瞧着他早上亲自为她画的远山黛眉微微上扬,一副占了便宜的小模样,眼中当即蕴着笑意:“玥儿都这么说了,朕自当照办。” “依朕看,这两副图都是玥儿用了心的,太皇太后和太后自然会喜欢的。” 有了康熙这句话,曹玥像是有了定海神针一样,小手拍着胸口,很是松了口气:“那妾就放心了。” 一句质疑都没有,全然的信任叫康熙觉得心喜,低头蹭了蹭曹玥的发顶:“用过晚膳了吗?” 曹玥摇了摇头,甜言蜜语随口就来:“妾想等着您一起,所以......” 康熙对曹玥的粘人很是受用,当即朝外喊了梁九功传膳,然后看向被两人忽略了的孙氏:“嬷嬷也留下同朕和玥儿一起用膳吧。” 孙氏很是受宠若惊,但还是衡量之下还是拒绝了这般荣宠:“多谢皇上厚爱,只是老奴院子里还有些琐事未曾处理,不便留下叨扰,还望皇上见谅。” 康熙也没强求,毕竟他也不喜欢和昭嫔相处时有旁人在侧,故而在孙氏请求告退时,爽快的答应了。 孙氏走后,康熙才发现曹玥的情绪很是低落:“怎么不高兴了?” 曹玥似是在极力忍着情绪,可颤抖的声音到底是出卖了她:“妾只要一想到日后随您进了宫,就不知何时才能见到母亲,心里就难过的紧。” 两辈子加起来,孙氏是唯一一个不掺杂任何利益,真心对她的人。 康熙见不得人在自己怀中伤心落泪,忙应承道:“玥儿别难过,待过几年朕再有南巡的时候,就带你一起,可好?” 在此时此刻,也唯有这句话能安慰到曹玥了。 曹玥很给面子的挤出一抹笑,往康熙怀中靠了下,闷声道:“好。” 17 第 17 章 康熙二十三年十一月十四日,圣驾于江宁离去,康熙帝至费县探沂地方,召见靳辅,勉励其修治黄河早告成功,并赐以御制《阅河堤诗》。 十七日,至曲阜。次日至孔子庙,于大成殿行三跪九叩礼,亲书“万世师表”四字,命悬挂于大成殿。又令将曲阜县康熙二十四年地丁钱粮尽行蠲免。同日,遣恭亲王常宁等往祭周公庙。 二十日,康熙于德州启程,乘船返京。 龙船前头的甲板之上,曹玥一身月华裙迎风而立,衣袂飘飘,由背影可观其气质清冷疏离,如高山雪莲般,令人不敢亵渎。 康熙从书房出来,见此风景,不知为何,心中蓦地一阵恐慌,总觉得他若是一个不小心,昭嫔便会随风而去。 他忙放轻了脚步上前,把身上的大氅解下来披在曹玥肩头,把人搂在怀中:“你身边的奴才都是怎么伺候的?天儿如此寒冷,也不知道给你添件衣裳。” 边说着,边摸了摸曹玥的手,眉头更是紧皱:“手也这般冷,是存心要朕心疼么?” 曹玥还未说话,安凝倒是连忙跪了下来:“是奴婢的疏忽,奴婢这就去为姑娘取手炉来。” 她怎么可能不心疼姑娘的身子,只是姑娘一定要这般出来,她也只能从命,还好皇上没叫姑娘等太久就出来了,因此姑娘也没冻太久。 说完,安凝就从地上爬起来,准备去取早就准备好的手炉,只是她还未曾抬脚,就听得皇上一声呵斥:“什么姑娘,你家主子早就是朕册封的昭嫔了,称呼早就该改了,你若是记不住,朕就命人好好儿教教你。” 安凝身子一抖,连声应是:“奴婢,奴婢知道了。” 曹玥见状,挥了挥手命安凝下去,低眸反握住康熙的手,轻轻柔柔的:“不过是小事罢了,皇上何须动怒,您威仪甚重,妾的丫鬟都要被您给吓坏了。” 康熙很是无奈,搂着曹玥肩头的手又加了几分力气:“朕知道你素来不在意这些,只是无规矩不成方圆,且宫中规矩颇多,若是你再这般纵容下去,待回宫后,让你头疼的事情还多着呢。” 相处了半月有余,阅人无数的他自是对昭嫔有些了解。 昭嫔,与宫中的那些嫔妃都不同,不止是她的容貌,更重要的是她淡泊,淡泊名利,淡泊金银,从来都不会因为他赏赐她的东西有多么贵重而展颜,也不会因为他对她初封就是嫔位而沾沾自喜,恃宠而骄。 不,说淡泊好似不是太过准确,更准确的来说,应该是漠然,只有入得她眼的才能占去她的心神,不叫她感兴趣的尽数忽视。 这样性子的女子,一心扑在他的身上,打从心底里把他当成自己的男人,他自是欣喜的,可欣喜过后便是担忧。 宫里,是容不下这样格格不入的人的。 想到这儿,康熙有些头疼,有心要继续说教,却见曹玥仰了仰脸,清澈见底的眸子里尽是疑惑不解:“妾为何要头疼,您不是同妾说了,景仁宫里只有妾一个人住吗?到时妾就在宫里不出来,也不与外人接触,就不会发生让您担忧的事儿了。” 康熙一噎,口中的话被曹玥的天真给堵了回去,他重重的叹了口气,抚上曹玥的脸庞:“罢了,回宫后朕多叫梁九功看顾些景仁宫。” 她既不上心,自己就少不得要多费心了,终归是他硬要把人带进宫中的。 曹玥笑了笑,宛如雪莲盛开,令康熙一扫惆怅,很是愉悦:“外头冷,朕陪你回房休息会儿。” 曹玥顺从的由着康熙揽着她回房,快下甲板时,跟在两人身后的梁九功顺着风听了一耳朵音儿:“皇上同妾说一说宫中都有哪些人吧。” “哦?玥儿不是不在意这些的吗?” “若是妾一个人的话,妾自然是不在意的,可是宫中的姐姐们都是伺候您的人,有些姐姐还给您诞育了皇嗣,妾想知道......”曹玥越说,声音越是黯然。 “这样啊......”康熙拉长了语调,开始讨价还价:“玥儿想从朕这里获取消息不是不行,只是玥儿能给朕什么呢?” 曹玥犹犹豫豫想了半晌:“妾再给您绣个荷包?” 康熙轻笑了两声,低下头鼻息喷洒在曹玥耳后,声音极轻:“荷包朕要,只是朕更想要的是玥儿。” 自那日昭嫔初次承欢后,因为心生怜惜,他便再也没沾过昭嫔的身子了。 曹玥的脸色顿时煞白,眼里带着恐惧:“可是妾......很疼的......” 进了房间,康熙把人带着坐在床上,张口含住曹玥的耳垂,含糊不清道:“乖,朕保证,以后都不会疼了。” 安凝去拿手炉时,早前准备好的手炉早就没了温度,只好去茶水房找安平换了几块儿炭,谁知再回来时,就见梁九功在房门口守着,那早前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再度响起...... 一个时辰后,屋子里叫了水,康熙收拾妥当后温言哄了曹玥几句,留下一句晚上再来,就又去了书房。 安凝进去后把门关上,和上次一样在曹玥的小腹处用力按压了几下,然后用帕子擦干净,取了药膏来涂在曹玥身上那些被康熙用力弄出来的痕迹上: “皇上也真是的,都不知道怜惜些姑...娘娘。” 曹玥蹙着眉瞥了眼身前软绵上的指痕,把锦被往上拉了拉,淡淡道:“要是皇上真的怜惜我,忍住不碰我,我才要担心。” 担心自己是不是对他没有吸引力了。 安凝不大懂这些男女之事,听的似懂非懂的,曹玥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转而吩咐道:“方才皇上的话你也听见了,明日就找个嬷嬷,和安平一起学学宫里的规矩,府中学的那一日,还有许多疏漏。” 说起这个,安凝当即应道:“奴婢记下了,这些日子奴婢和安平都在观察御前伺候的人是如何行事伺候的,再寻个嬷嬷私下里教导几日,想是在入宫前就没什么问题了。” “那便好。明日叫人把旗装和花盆底鞋拿出来,也该熟悉起来了。” 她自幼习舞,平衡性不错,想来那高底鞋也能习惯的了。 曹玥疲惫的闭上眸子,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安凝扭头看了眼没点任何安神香的香炉,心里松了口气,看来皇上要姑娘侍寝还是有些好处的,最起码姑娘不用依靠安神香入眠了。 —————— 紫禁城,承乾宫 皇贵妃佟佳氏端坐于正中,扫过底下乌压压一片的嫔妃,心中本就烦躁,又听她们说起皇上新册封的昭嫔曹氏,更是一巴掌拍在了手边的方枕上: “够了,这里是承乾宫,不是市井,你们是皇家嫔妃,不是那些乡野泼妇,如此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鼓足了气势一通呵斥后,皇贵妃的喉咙里就有些发痒,想要咳嗽出声,却硬是被自己给忍下去了。 殿中嫔妃纷纷吓了一跳,皆闭上了嘴,只眼中依旧透露出不忿。 这个时候,也唯有贵妃钮祜禄氏敢顶着皇贵妃的怒气,轻抚着肚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话了: “皇贵妃息怒,诸位妹妹也只是好奇些,毕竟臣妾们只知道咱们即将多了一位妹妹,旁的却是一概不知。皇上可是给您写了书信的,为了不让臣妾们肆意猜测,不知您可否告知,也好满足一下臣妾们的好奇心。” 皇贵妃很想冷笑一声甩袖离去,可是她不能,她若是这么做了,就成了满宫的笑话,传到太皇太后和皇上的耳朵里,还以为她不能容人。 可就这么顺着钮祜禄氏的意,她又不愿。 皇贵妃眼底藏着的目光如同啐了毒一般,死死盯着钮祜禄贵妃的肚子,好半晌,咬着牙忍着怒气笑道:“既然贵妃妹妹想知道,本宫也不是不能说,左右姐妹们早晚也是要知道的。” 话落,皇贵妃刻意停顿了下,见殿里嫔妃都眼巴巴的等着她说下去,她忽然就有些自得。 瞧吧,便是她只是皇贵妃不是皇后又如何?一有事情表哥还不是只给她写了家书? 收起眼底的得意,皇贵妃慢悠悠的抿了口参茶,这才徐徐道:“诸位妹妹的消息是不错,咱们的确多了位说话的姐妹,而且据说这位妹妹出自江宁曹家,初封便是嫔位不说,皇上还特意嘱咐本宫,让本宫把景仁宫收拾出来给昭嫔妹妹住。” 确切消息一出,殿里哗然声响起,有人倒抽了口气:“景仁宫?那可是从前佟佳皇太后的居所。” 闻言,皇贵妃眼底的不满一闪而过,她何尝不知景仁宫是姑母的住处,更知道景仁宫对表哥来说意义非凡。 当年她入宫时就暗地里向表哥多次求了景仁宫,表哥都给含糊过去了,如今却赐给了一个包衣贱婢。 冷眼扫过坐在一旁低眉顺眼正在品茶的德妃,皇贵妃只觉得胸口闷闷的疼,她这辈子比不过赫舍里氏和钮祜禄氏,难道连那群包衣贱婢也比不过了吗? 惠妃是四妃之首,也是宫里的老人,早就不怎么承宠了,故而此时也没有不舒服,有的只是好奇:“能叫皇上重开景仁宫,想来这位昭嫔定是位美人儿了。” 宜妃抚了抚今儿才戴出来的新步摇,衬的容貌愈发明艳,她看了看站在惠妃身后畏畏缩缩的卫庶妃,轻嗤道:“说不准昭嫔的容貌比起卫庶妃来,还要更胜一筹呢。” 这话说的成功的叫众人的视线放在了卫庶妃身上。 卫庶妃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更加畏缩了,眼神盯着自己的鞋尖儿,说话唯唯诺诺:“婢妾,婢妾自是比不得嫔主子......” 皇贵妃嫌恶的收回视线,头疼的抚了抚额角:“好了,要是没事,你们就散了吧,本宫还要召见内务府的人,让他们收拾景仁宫呢。” 皇贵妃开口赶人,她们也不能再留下去,只好各怀心思的离开承乾宫。 18 第 18 章 嫔妃陆陆续续从承乾宫离开,方才还格外喧嚣的承乾宫瞬间变得格外寂静。 皇贵妃一手摁在宝座的扶手上,一边看着正殿的大门,呼吸很是急促。 夏兰忙换了杯温热的参茶递过去,小心劝道:“娘娘莫要生气,气大伤身呐。” 自从去年八公主夭折后,皇贵妃的身子就时好时坏,不过每每到了冬天,定是会频繁发病,若是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身子又怎么能养的好? 皇贵妃气的很了,连夏兰的话也听不进去,挥手打翻了茶盏:“本宫如何能不生气?好一个昭嫔,好一个景仁宫,这便是表哥南巡前答应给本宫带回来的礼物吗?” 夏兰闻声,脸色煞白,忙叫人退下,顺带着把殿门给关上,然后跪在皇贵妃脚边苦口婆心的劝说:“娘娘慎言,奴婢知道您心中不快,可是再不高兴,也不能这般宣之于口,不然叫皇上知道了,心中定是会对您产生隔阂的。” 莫说皇上只是册封了一位嫔妃,就是册封了两位,三位,自家娘娘也得笑着把皇上交代给娘娘的事儿给办妥了,还不能有半分不满。 皇贵妃只觉得自己胸口似要喘不过气来,她抚了抚胸口,冷笑着冷笑着眼泪毫无征兆的就下来了:“当年表哥迎本宫入宫,曾与本宫说过,本宫是他心中皇后人选,可是到头来却让钮祜禄氏坐上了后位,死死压了本宫一头,本宫成了满京城的笑柄。” “后来本宫认了,看着后宫嫔妃的肚子一个个的鼓了起来,本宫也想有个自己的孩子,表哥却借口本宫身子不好,宠幸了乌雅氏那个贱婢,叫本宫给她养儿子不说,表哥还一路把乌雅氏扶上了妃位,叫本宫日日看着乌雅氏在本宫眼皮子底下得意,戳本宫的眼窝子。” “如今,表哥又将本宫求了多年的景仁宫给了旁的女人。” 说着说着,皇贵妃怒极反笑,整个承乾宫正殿里都是皇贵妃的笑声:“哈哈哈,本宫心中真正想要的,表哥从未给过本宫,反而将本宫想要的一一给了旁人,表哥对本宫何其不公,何其可笑啊。” 夏兰嗫嚅着唇,听着皇贵妃诉说着自己的委屈,自己心里也是替皇贵妃抱不平。 可是再委屈又能怎样呢?这个宫里谁没有受过委屈?谁的日子又是真正称心如意的呢? 好在皇贵妃发泄过后也没再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了,她反手擦了脸上泪痕,命人打了温水,把脸上为了提气色所上的厚厚的脂粉洗掉,露出一张憔悴暗沉的面容:“既然表哥把景仁宫给了昭嫔住,那就叫许庆好好儿收拾,希望昭嫔能受得住这景仁宫的福气。” 许庆,便是内务府的总管,也是皇贵妃的人。 夏兰面色一凛,边递了片参片过去边道:“奴婢明白,许庆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皇贵妃翘起带了玳瑁护甲的手指,捏着薄薄的参片:“记住,一定要好好儿抬举景仁宫,里面的一应物件都要最好的。” 属于人参的土腥味儿在口中弥漫,很是难以下咽,皇贵妃却舒展了眉头,这后宫,总归还是她管着的。 所以,她得不到的,宁可毁掉。 皇贵妃虽掌着凤印和中宫笺表,但却并不代表着承乾宫密不透风。 她在承乾宫里砸了个茶盏的事儿,在承乾宫里有眼线的嫔妃们就都知道了,只是夏兰反应快,她们的眼线不知皇贵妃具体说了什么罢了。 不过这也足够她们在自个儿宫里嘲讽皇贵妃了。 最先得到消息便是与承乾宫比邻的永和宫德妃乌雅氏了。 彼时庶妃章佳氏也在正殿和德妃说话凑趣儿,闻得消息后,暗戳戳的看了德妃好几眼,然后讨好道:“皇贵妃还是这么的小家子气,容不得人。” 德妃靠在窗下暖炕的迎枕上,手里拿了个蜜桔剥着,不轻不重道:“到底是皇贵妃,还是注意些的好。” 章佳庶妃笑着点头应是,心里却不以为然,若是德妃当真这么想,也不会等她把话说出口才不痛不痒的说了她一句,不就是等着借她的口宣泄不满吗? 抿了口茶润了下嗓子,看着德妃身旁的炕桌上摆着的一碟子蜜桔,笑着奉承:“娘娘还是一如既往的得皇上心意,这蜜桔是贡品,数量稀少,宫里也只有主位能分得一些,不过数量也不多,您这儿倒是不少,可见皇上心中惦记着您呢。” 这话说的格外合德妃心意,德妃笑着嗔了章佳庶妃一眼:“浑说什么,不过是胤祚爱吃,皇上才叫内务府多送些来,本宫也是沾了胤祚的光。” 打从六阿哥周岁后被皇上赐了个这么尊贵的名字后,德妃就一直胤祚胤祚的喊着,生怕旁人忽视了得皇上看重的六阿哥般。 章佳庶妃的眼神暗了暗,手不着痕迹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暗叹自己肚子不争气,不如德妃会生。 当年她与德妃都是宫女,也都伺候了皇上,只是没德妃的好孕道,故而今日她是高高在上的德妃,她只是一个依附德妃,在德妃手底下讨生活的小小庶妃。 注意到章佳庶妃的动作,德妃把剥好的蜜桔递过去,捏着帕子擦了擦手上沾染的汁液:“放宽心,等皇上回宫来永和宫时,你也多来露露脸,多伺候皇上几回,这孩子也就来了。” 在收买人心这上面,她素来不会落于人后,她也是从奴婢爬上来的,自然知道她们需要什么。 章佳庶妃欣喜若狂,忙跪下谢过德妃:“多谢娘娘抬举。” 德妃叫人扶起章佳庶妃,微微一笑:“谢什么,你既住在永和宫,便是永和宫的人,你好了,本宫乐见其成。” 章佳庶妃捂住自己激动的扑通扑通直跳的心,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正要把蜜桔塞进口中,却突然想起一事,犹豫道:“娘娘,那昭嫔......” 到底是皇上带回来的新人,如若样貌真的不俗,那哪儿还有她承宠的时候? 德妃对此一点儿都不担心:“无需担忧。” 在这宫中,她与昭嫔同是出自包衣的主位嫔妃,自是该走的近些,免得被那些自诩出自满洲贵女的嫔妃联手欺辱嘲讽。 因此她若是能把昭嫔拉来自己的阵营,那更是如虎添翼。 至于说她担不担心日后有朝一日昭嫔会和她平起平坐,亦或是被昭嫔踩在头上? 那委实是多虑了。 眼下高位中四妃已满,唯有贵妃还空上一位,皇上既不能不顾自己顶下的规矩破例晋昭嫔为妃,也不能不顾祖宗规矩越级晋昭嫔为贵妃。 所以这笔账,德妃是怎么算怎么觉得划算。 —————— 二十七日,圣驾经水路而过,预计到夜间子时左右抵达京城南苑码头。 侍卫禀报完消息后,康熙挥手叫侍卫退下,转头就见曹玥蹙着眉头,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 康熙握拳抵唇轻咳了一声:“怎么不高兴?身子又不舒服了?” 这几日在船上的时候,他一得空就拉着昭嫔胡闹,每每都要把人欺负的眼含热泪,嘤嘤求饶才肯罢休。 一次两次还好,连着次数多了,曹玥休息不好,心情便也好不起来,从昨日起就闹脾气不肯再叫康熙近身了。 曹玥摇了摇头,小脸上满是忧心:“没有不舒服,妾只是有些心慌。” 她知道此行入宫的危险程度不亚于龙潭虎穴,但是她一点都不怕,两辈子为人,她就不信斗不过那些人。 只是不怕归不怕,示弱归示弱,毕竟男人,尤其是当了皇帝的男人,更希望自己的女人依靠自己,这样才能彰显他们内心的虚荣自傲。 曹玥没把话说明白,康熙也清楚曹玥在心慌什么,笑了笑,把人揽进怀中,下巴蹭着曹玥头顶的青丝:“莫慌,有朕在你身边,尽可安心回宫。” 这些日子只要一闲下来,康熙就喜欢把曹玥抱在怀里,嗅着曹玥身上的香甜,感受着怀中柔软的女子,康熙感到异常满足。 这是他的女人。 曹玥顺从的嗯了一声,小猫似的在康熙的胸膛上蹭了蹭,康熙心里就像是被人用羽毛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却格外舒服。 他从青白瓷碟子里捏起一枚桃花糕喂到曹玥唇边:“你早膳就没用多少,过了这么久,想必该饿了。这是朕命御厨用你庄子上采摘的桃花做成的桃花糕,味道虽比不得你庄子上做的,但也凑合,尝尝看?” 曹玥就着康熙的手咬了一小口桃花糕,味道的确一般,不过嘛...... 咽下那口糕点,曹玥挣脱开康熙的手臂,疑惑的看着他:“您何时尝过妾庄子上做的桃花糕?” 康熙不明白曹玥怎么会这样问,点头道:“那日朕在你庄子上用了晚膳,其中一道点心便是桃花糕。味道的确不错,只是过于香甜了,想来是你的口味。” 话落,康熙见曹玥突然就有了些许不自在,纳闷道:“怎么了,可是那桃花糕有何问题?” 曹玥支支吾吾低着头,不好意思去看康熙,康熙便把视线移向了不远处的安凝:“你说。” 安凝看了曹玥两眼,屈了屈膝道:“回皇上的话,那桃花糕本是当日娘娘亲手做的糕点,本是打算叫人送回去给老夫人的,许是厨房的管事过于忙碌,忽略了,所以......” 总之一句话,那桃花糕不是给你吃的,你能吃到纯属意外。 康熙愣了愣,倏地笑了:“朕怎么说那桃花糕如此与众不同,原是玥儿的手艺。” 他丝毫不怀疑安凝话中的真假,因为像昭嫔这样对什么都不怎么在乎的女子,不会在这种事上面说假话。 曹玥头更低了:“妾手艺不佳,让皇上见笑了。” 康熙很不赞同:“玥儿何必自谦,要是早知道玥儿有这等手艺,朕也不至于念着这桃花糕念了多日。” 这话自是哄曹玥的,他口味较重,吃一次桃花糕是新鲜,再吃便觉得腻了。 不过因为是她,他甘愿费些心思哄着,也好博美人一笑。 再次回到康熙怀中,曹玥指尖勾着康熙的腰带,软软的声音里带着不安:“那等回宫后,妾再做给您吃,您可要记得来景仁宫看妾,不要把妾忘了,不然妾会伤心的。” 康熙曲起食指刮了下曹玥的鼻尖,语气很是宠溺:“玥儿大可放心,朕便是忘了谁,都不会忘了你的。” 19 第 19 章 康熙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子时,圣驾于深夜子时到达南苑码头。 康熙为了不大动周章,不扰民,特意提前传了旨意,吩咐前朝大臣和后宫嫔妃不必接驾,又选在了深夜回京。 因为京城有宵禁,深夜京城除了巡逻的禁军外空无一人,圣驾很容易就回了紫禁城。 在曹玥的马车由神武门而进时,曹玥把帘子掀开了一条缝隙,望了望远处太和殿前空旷的广场以及矗立在黑夜中无法看清的宫墙,深深吸了口气。 从今往后,皇宫便是她后半辈子的战场了。 过了两刻钟,马车停下,曹玥扶着安平的手下了马车,便见前方不远处同样刚下了马车的康熙笑着朝她走来:“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天就亮了,你且先回景仁宫稍作歇息,朕还有不少事要忙,得了空便去看你。” 在宫灯的照耀下,曹玥抿了抿唇,眼中虽含着不舍,但到底懂事的点了点头:“那妾就先回去了。” 康熙伸手替曹玥拢了拢身前的大氅,拇指在她脸庞划过:“你初来乍到,许多事情都不熟悉,朕命魏珠去景仁宫协助你料理,有事就同他说,记住了?” 曹玥再次点了点头,目送着康熙上了帝王仪仗,便有景仁宫的掌事太监带着景仁宫的奴才上前跪地见礼:“奴才景仁宫掌事太监安顺拜见昭嫔娘娘,昭嫔娘娘万福金安。” 曹玥垂眸看了安顺一眼,却因为安顺头磕在地上,令她无法看清安顺的容貌:“起来吧,先回景仁宫,旁的事情回去再说。” “嗻。” 安顺忙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袖子,殷勤的凑上前伸出胳膊想要扶着曹玥:“天色暗,奴才扶着娘娘。” 曹玥也没拒绝,扭头给了安平一个眼色,安平便往后退了两步,由着安顺顶替了她的位置。 景仁宫与永寿宫并驾齐驱,同在乾清宫两侧,地理位置自是不必说,只是景仁宫却没有永寿宫大。 回去的路上,安顺见曹玥掀着帘子,视线环顾四周,安顺转了转眼珠子,就开始主动讲解起来:“景仁宫离承乾宫不远,就在承乾宫前头,日后娘娘去承乾宫给皇贵妃娘娘请安,也方便些,至于景仁宫的东边儿是延禧宫,是荣妃娘娘在住......” 一路上安顺的嘴就没停过,直到暖轿进了景仁宫,曹玥从暖轿上下来,安顺才嘿嘿一笑,拍了下自己的嘴巴:“瞧奴才这嘴,话还是这么多,忘了娘娘一路舟车劳顿,合该先歇息才是。奴才早已命人备好了热水,娘娘可要先沐浴歇息?” 说归这么说,安顺的余光却一直在注意着曹玥的神色,没见曹玥有半分不耐,他便知道自己这番讨好是起了效的。 再加上那会儿广场上,皇上对昭嫔娘娘温言细语,关怀备至,一瞧就是格外疼宠昭嫔娘娘,也不枉他把家底儿都掏空了,就为了来景仁宫伺候。 曹玥扫了安凝一眼没说话,安凝从袖子里掏了个荷包塞进安顺手中:“安公公安排的很是妥帖,那就先这么着,娘娘累了,待休息过后,再召见景仁宫众人。” 安顺摸着沉甸甸的荷包,咧着嘴笑的开怀:“是是是,奴才这就带娘娘去正殿,至于那些笼箱,奴才就先命人抬去库房,可好?” “极好。”曹玥终于开口了,“你安排的很是妥当,就这么着吧。” 说完,便叫安顺引着去了正殿,而后借口洗漱,把人关在了门外。 安顺看了眼紧紧阖上的朱红色殿门,抬手在胸口上顺了顺气儿,乖乖哟,昭嫔娘娘果然如传言那般好看,像仙女儿,声音也好听,就是除了对皇上温柔些,旁的时候都清冷冷的。 缓了口气儿,抬头看了眼月台上的一群宫女太监,安顺忙挥了挥手叫人各忙各的去了,自个儿则是亲自在外守着,以防主子突然传召。 曹玥进了正殿,并未急着去寝殿后的浴房沐浴,而是漫不经心的在正殿的五间房里到处走着,花盆底儿鞋时而踩在坚硬的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时而踩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安平检查完殿里的某些脏东西,脸色也格外难看:“殿里的许多东西都是浸了药的,不是令女子无法生育,便是能令女子日渐虚弱,直至......”香消玉殒。 她既精通调香,那么在医理方面肯定也是有所涉猎的,尤其是对这些阴损的药,更是了解。 不知过了多久,曹玥看着眼前摆着的名贵至极的一对瓷瓶,冷笑出声:“我一进宫,她们就给了我这么大的一份礼,真是叫我受宠若惊啊。不过这些东西虽然阴损,但短期内却是无妨,先不必管。” 曹玥站的累了,在正殿中的主位上坐下,轻笑道:“你刚刚跟在暖轿后,都瞧见什么了?” 安凝上前跪在曹玥脚下,一点点为曹玥揉捏着腿脚,安平目光幽暗:“是几个暗处查探消息的奴才,许是各宫派来的,旁的奴婢没看到他们回了哪里,只有一个,是进了承乾宫的。” 想着安顺口中说过的承乾宫的位置,安平准确的报出了承乾宫的名字。 曹玥修长纤细的指尖点着宝座扶手,了然道:“看来有些人很是沉不住气。” 她早晚都要在后宫露面的,她们却连这么一时半刻的都等不了,还要派人打探消息。这半夜三更的,能看到些什么? “对了,方才安顺是不是也说了,景仁宫里的一切事宜,都是皇贵妃命人操办的?” 安凝想了想,点头肯定道:“是,您没记错。” 闻言,曹玥玩味的笑了笑:“既然如此,那这笔账,本宫就先记在皇贵妃头上吧。” 景仁宫里的一切东西既然是她经手的,那么这殿里的脏东西,即便不是她安排的,她也必定知晓。 既然皇贵妃在这件事上并不干净,那她就先投桃报李,给皇贵妃弄些开胃小菜,好好儿回敬她一番。 安凝和安平对曹玥的脾性早就了如指掌,因此听曹玥这么说,连眉毛都没抬一下,安凝甚至还有些兴奋:“那娘娘,您准备怎么做?” 曹玥瞥了眼安凝,意味深长道:“据说宫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皇上但凡久不进后宫,一进后宫必然是要先去位份最高的人宫里,以全了那人的颜面。” 而康熙南巡两月有余,皇贵妃身子又不怎么好,今儿即便是康熙再忙,无论如何也要抽出时间去承乾宫安抚皇贵妃的。 安凝眸光一亮,抬头与安平对视了一眼:“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安平犹豫了下,没安凝那么激动:“可是娘娘,若是咱们这么做了,岂不是初初进宫,就得罪了皇贵妃?” 毕竟景仁宫里的这些脏东西旁人都不知情,而她们要是这么做了,就是明摆着在打皇贵妃的脸。 曹玥闭了闭略有酸涩的眸子,沉沉道:“那又如何?就凭着这满殿的脏东西,本宫就不会轻易放过她。” 况且此事若是成了,也是她在后宫立威的好时机,日后旁人再想动什么歪脑筋,也要掂量掂量了。 安平仔细一想,觉得这么做利大于弊,也就没再劝说,同安凝一起伺候着曹玥沐浴更衣。 一番洗漱过后,寅时已经过半,曹玥躺在已经换过褥子的床榻上,丝毫睡意也无:“今儿那个安顺的,做事倒是殷勤周全。” 安凝把铺盖铺在脚踏下:“娘娘是想用他?” “嗯。”曹玥想起在江宁时曹寅私下里给她的一长串的名单,唏嘘道:“本宫才进宫,满宫里的人都在盯着本宫,大哥给的那些人定是不能用,安顺是景仁宫的掌事太监,若是他得用,本宫会省心许多。” 曹寅曾在宫中做过多年御前侍卫,在宫里肯定是有人脉的,只是那些人脉多在内务府以及侍卫中,不在敬事房,也不在后宫,要想启用这些人,必是要费不少精力。 且多年过去,就连曹寅自己都不能保证那些人中有无背主之人,她就更不能轻易相信那些人了。 安凝钻进被窝里,双脚碰到温热的汤婆子,瞬间舒服了许多:“既然娘娘看重安顺,那平日里奴婢和安平会多加注意他的。” 劳累了一整日,安凝说着说着就睡了过去。 曹玥无声一叹,也闭上了眼睛闭目养神,既然睡不着,养养精神也是好的。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过了卯时,各宫陆陆续续亮起了宫灯,承乾宫外也渐渐聚集了不少嫔妃,等着时辰到了去给皇贵妃请安。 此时贵妃和四妃还没来,先到的都是嫔位和嫔位以下的小嫔妃庶妃。 安嫔李氏带着启祥宫的低位嫔妃到的时候,便见端嫔等人已经到了。 她四下里看了看,见一群人里都是令人熟悉的面孔,不由得哟了一声:“昭嫔还没来吗?第一天给皇贵妃娘娘请安,就这般懈怠?” 那几个打探消息的奴才里其中一个就是她派去的,那奴才回去后,在他面前把昭嫔说的平平无奇,安嫔就耐不住自个儿的好奇心,来了个大早,就想亲眼看看昭嫔是怎么个平平无奇的模样。 谁知她这个嫔位之首都来了,住在景仁宫的昭嫔却没露面,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僖嫔赫舍里氏甩了下帕子,扭头往东大街南边儿景仁宫的方向看了两眼,嘻嘻笑道:“到底是包衣奴才出身,不懂规矩也是有的。” 曹玥还未曾正式亮相,僖嫔就一个不懂规矩的帽子扣在了曹玥的头上。 话落,僖嫔还欲再说些什么,谁知看到不远处正扶着宫女的手走过来的德妃,笑容霎时僵在了脸上。 德妃不紧不慢的走到僖嫔跟前,瞧着僖嫔蹲身请安,也没叫起,只盯着僖嫔问:“僖嫔妹妹方才在说什么?” 20 第 20 章 “本宫瞧着僖嫔妹妹你一大早心情就不错,想必是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不如也说来叫本宫听听?” 德妃淡淡的让正在行礼的嫔妃起身,眼神却没从僖嫔身上移开过,见僖嫔抿着唇不说话,德妃又追问了一遍。 这下僖嫔再也不能装傻充楞,只好随口糊弄:“有了位新妹妹陪伴,可不是件高兴的事儿吗。” 她虽然看不起德妃的出身,但是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对上她,谁让宫规森严,德妃是四妃之一,膝下还有阿哥公主傍身,她就只是个嫔位呢。 不过僖嫔不肯说,就不代表僖嫔的死对头不会放过这个踩她一脚的机会。 同和僖嫔住在储秀宫的庶妃赫舍里氏轻笑道:“我还以为僖嫔的嘴有多硬,原也不过如此,敢说不敢认么?” 别看她和僖嫔同为赫舍里氏,实则两人的身份天差地别,她是元后赫舍里氏的庶妹,当今太子的姨母,在宫里虽然没有正式位份,但也享着妃位待遇。 因此赫舍里庶妃压根儿就不惧这个赫舍里家的微末旁支。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被赫舍里庶妃下了面子,僖嫔面皮涨得通红,当即就想反手往赫舍里庶妃脸上招呼,却被赫舍里庶妃眼疾手快的给拦了下来,而后用力一推,僖嫔脚下花盆底儿一个不稳,就扭了脚摔在了地上。 见她如此狼狈,赫舍里庶妃满脸嘲笑,连德妃也勾了勾唇:“僖嫔妹妹怎么这么不小心摔了,严重么?可要本宫命人传太医?” 僖嫔个性张扬跋扈,在嫔妃中人缘一向不好,如此出丑,也不见有人出言相帮,于是只好把怒气撒在了自己的宫女身上,狠狠的掐了碧云的胳膊:“你是个死人吗?还不赶紧扶本宫起来?” 碧云受了疼也不敢出声,自己一个人又扶不起僖嫔,忙招呼储秀宫的宫女和她一起上前,两人合力才把僖嫔扶了起来。 全身的力气几乎都靠在碧云身上,僖嫔摸了摸松散的头发,又低头看了眼变得脏乱不堪的衣裳,咬着牙道:“臣妾衣衫不整,恐不能给皇贵妃娘娘请安了,还请德妃娘娘替臣妾回禀一二。” 她也不想低声下气的求德妃,奈何此时只有德妃的位份最高,她也只能向德妃低头。 德妃也没有太过为难,很是爽利的同意了:“你去吧。” 承乾宫门前经了僖嫔这出闹剧后,很是安静了一会儿,直到其余三妃和贵妃到场,承乾宫的大门才打开,众人陆陆续续的进去。 踏进承乾宫前,隔壁景仁宫的宫门突然打开,德妃还以为是昭嫔出来了,下意识扭头看去,结果却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进了景仁宫。 那人,要是她没记错的话,是梁九功收的徒弟魏珠。 景仁宫,曹玥也刚梳洗装扮好,本打算去承乾宫的,魏珠就在这个时候来了,还带来了康熙的口谕:“皇上说了,昭嫔娘娘您舟车劳顿,又刚进宫,总要适应几日,歇一歇,待初一再去承乾宫请安也不迟。” 今儿是二十八,离下月初一也只剩下那么两三日了。 曹玥一夜未眠,精神本就不济,有了康熙的话,曹玥顺水推舟的应了下来:“多谢皇上费心,皇上还交代了什么?” 魏珠捧着笑脸,一一把康熙的吩咐说了:“皇上还吩咐了奴才,让奴才过来听从您的吩咐,协助您安排景仁宫的琐事。” 他昨日带着乾清宫的人在广场上接驾,皇上那时就同昭嫔娘娘说了让他来景仁宫的话,他听的一清二楚。 只是论起揣摩圣心,他比起自己的师傅梁九功来说还差的远,他不知道皇上说的那话,是以后都让他留在景仁宫伺候,还是只需来景仁宫镇镇场子。 所以他没有在昨夜第一时间来景仁宫,而是先私下里问了师傅,好在他还是要回乾清宫伺候的。 弄明白了皇上的意思后,才在今早匆匆赶了过来。 “皇上昨日有同本宫说过,如此,便劳烦魏珠公公了。” 纵然曹玥额头有些隐隐作痛,但脸上仍旧带着分浅笑,看起来很是客气。 魏珠连道不敢:“娘娘可有要吩咐奴才做的?” 说起这个,曹玥皱了皱眉心,似乎略有为难:“本宫是第一日入宫,宫中许多事情规矩都不大懂,说起料理琐事,本宫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不如......” 魏珠弓着身子,很是谦卑,细细的听着曹玥的话,顺着她的意:“您可是有何想法?” 曹玥不好意思的笑笑:“不如魏珠公公与安顺一起处理这些琐事,等处理妥当了,只管同本宫说一声便好。” 这个答案有些出人意料,魏珠一时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答应。 宫里的这些主位嫔妃,哪个不是把自个儿宫里把控的严严实实,像昭嫔这样把景仁宫的宫务交给他们两个奴才处理,是整个后宫都绝无仅有的。 过了几个呼吸没见魏珠应声,曹玥追问道:“可是有哪里不妥?” 魏珠忙摇头:“没有不妥,既然娘娘有所吩咐,奴才定当尽力。” 应承完,魏珠恭敬告退,出去寻安顺,一起商量着该如何办差。 曹玥把一个巨大的考验和试探扔了出去,心情好了几分,连带着头都不是那么疼了。 她这样吩咐,原因有二,一是想试试她这个掌事太监安顺有几分忠心,又有几分本事。 至于这二嘛,有皇上送来镇场子的奴才,不用白不用,借着御前之人的手该是能处理不少事儿。 悠闲的端起茶盏饮了两口茶,安凝就端了两碟糕点和一小碗牛乳燕窝进来,一一摆在曹玥手边:“奴婢瞧了御膳房送来的早膳,大多都不合您的口味,只好叫人去御膳房领了些食材,让安平用茶水房的炉子勉强给您做了两道糕点。” 瞧着那卖相远不如从前的糕点,便可知做糕点的条件有多差。 曹玥也没嫌弃,捏起一块儿慢慢吃了:“不是说有主位的宫里都会配小厨房么?” 说起这个,安凝就一脑门子火儿:“奴婢也纳闷儿,去瞧了才知道,小厨房是配了,可是里面锅碗瓢盆,厨娘什么的,一概没有,就一个空壳子。” 看着皇贵妃对景仁宫极为用心,把景仁宫布置的富丽堂皇,实际上都是一些花架子,实用的东西一概没有。 曹玥不似安凝这般生气,甚至还笑了出来。 安凝跺了跺脚,气的脸都鼓了起来:“都被人这样拿捏了,您还笑的出来。” 曹玥往安凝口中塞了块儿糕点,扬了扬眉梢:“怎么就不能笑了?我笑,是因为我突然发现,掌管后宫的皇贵妃也不过如此。” 既想要贤惠大度的名声,办事还夹带私心,这不就是往她手里送把柄么? 安凝嘴巴被堵住,只好愤愤的把点心嚼吧嚼吧咽下去:“您是说皇贵妃外强中干?” 曹玥端起牛乳燕窝慢慢吹了吹:“你这么说,倒也没错。小厨房是一宫主位必备的,吃食也是重中之重,皇贵妃刻意忽略了去,那本宫就让皇上亲自吩咐,到时打了谁的脸,那还用说么。” 不过安凝不是很理解:“可是皇贵妃要是外强中干的话,皇上怎么会放心把后宫交给皇贵妃打理呢?” 曹玥喝了勺燕窝,笑笑没出声。 因为皇上他不需要一个太过聪明的女人打理后宫。 这也是为什么,她要在皇上面前表现的不谙俗事的原因。 正当魏珠联手安顺在清理景仁宫时,康熙也下了朝,连朝服都不曾换,就匆匆赶往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祖孙二人许久不见,只两人互相嘘寒问暖就花了一刻钟,康熙又给太皇太后讲了一些路上遇到的有趣的事儿,直哄的太皇太后眉开眼笑。 苏茉儿亲自给康熙递了杯茶润喉,笑道:“皇上可是不知,太皇太后知道您半夜回宫,早早儿的就睡不着了,吩咐奴婢给她梳洗更衣等着您呢。” 康熙一听,茶也没喝,眉眼间浮现一抹歉疚:“是孙儿不是,早知如此,孙儿该一回宫便来给您请安的。” 太皇太后啐了苏茉儿一下,笑着道:“皇帝莫要多想,你一路风尘仆仆的回宫,该多休息休息,哀家就在这慈宁宫,什么时候来请安都不晚。” “还是皇玛嬷心疼孙儿。” 康熙话里话外都带着好太皇太后的亲昵,叫太皇太后心情极好,一直都是笑眯眯的,看着像是个慈祥的老太太。 看着康熙仰头喝茶,太皇太后拨弄着手里的檀木佛珠,不经意道:“哀家听说皇帝带回来了一位嫔妃,还封了嫔位?” 康熙放下茶盏,笑应着:“是,什么都瞒不过皇玛嬷。” 太皇太后白了康熙一眼,慈和道:“这事儿满宫皆知,哀家知道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吧?只是哀家很是好奇,能让皇帝你不顾祖宗规矩,破例封了嫔位,想必这昭嫔,很是合你心意。” 说话间,太皇太后垂下眼帘,遮住了不断闪烁的浑浊眼眸。 康熙是太皇太后一手扶持大的,自是知道太皇太后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他对昭嫔还算的上喜爱,并不希望她被太皇太后厌恶,因此他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皇玛嬷这话说的可有失偏颇了,后宫这么多嫔妃,哪个都有合朕心意的地方。至于昭嫔,是有几分颜色不假,可朕赐她嫔位,极大一部分缘由也是为了给曹家体面。此次曹家对接驾一事事无巨细,朕又并非吝啬奖赏的君主,总是要赏曹家点儿什么的。” 太皇太后半信半疑的目光细细扫过康熙的脸,她是知道皇帝对曹家宠爱有加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在孙氏身上,毕竟皇帝念旧情,不然曹家也不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昭嫔是孙氏的女儿,皇帝抬举昭嫔也无可厚非。 只是她也听闻,昭嫔容颜绝色,后宫无一人可比,难道皇帝就没有一点儿放在心上? 21 第 21 章 康熙自是看到了太皇太后眼中的怀疑,只是那又如何,他矢口否认的事儿,谁又能扫了他的颜面? 即便是太皇太后也不例外。 又坐了一会儿,康熙便借口政事繁忙,坐着暖轿回了乾清宫,打算先考校太子的功课,再处理积压的折子。 临进乾清宫时,康熙想起曹玥,便问梁九功:“魏珠可去了景仁宫?” 梁九功一边让康熙小心踏过门槛,一边回话:“回皇上的话,魏珠一大早就过去了,刚刚您在慈宁宫陪太皇太后说话时,魏珠还叫人送了消息过来。说是昭嫔娘娘不通这些琐事,直接把景仁宫的琐事交给了他和景仁宫的掌事太监料理。” 康熙听着,不觉拧了眉,他自是想的比魏珠多一些,自个儿的后宫是个什么样子,没人比自己更清楚了。 昭嫔不会将景仁宫把持在手中,日后景仁宫定是少不了被人钻空子,日子岂能好过? 略微思考了片刻,康熙沉声吩咐:“你得空去趟敬事房,亲自寻一个资历深的嬷嬷,送去景仁宫。” 话音未落,甚至没等梁九功应声,康熙突然改了口:“罢了,再等等吧。” 他才在太皇太后那里表露了对昭嫔不甚上心的心思,转头再给昭嫔寻掌事嬷嬷,岂非不打自招? 梁九功对于康熙的出尔反尔有些纳闷,只是没有奴才质疑主子的道理,主子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 在进昭仁殿之前,康熙想了又想,还是不能放任景仁宫不管,于是又叮嘱梁九功:“叫魏珠仔细办差,景仁宫一应伺候的奴才都查一遍。” “嗻。” 接过皇上解下的玄色大氅,梁九功目送着康熙进了昭仁殿,自己去了昭仁殿旁的茶水房偷了个懒,皇上一旦开始过问太子殿下功课,没有一个时辰是下不来的。 魏珠接到了梁九功让人传来的口谕,原本就上心的事儿更是用尽了全力,同安顺一起,把景仁宫里有任何不妥的奴才都给送回了敬事房,又亲自去了趟敬事房,把缺了的人给填补上。 魏珠的动静这么大,皇贵妃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接到了消息。 也不出夏兰所料的,生了一顿闷气。 听着皇贵妃闷闷的咳嗽声,夏兰忙叫人去小厨房把银耳雪梨端了过来:“娘娘快用两口,太医说银耳雪梨能润喉止咳,比喝那些苦涩的药汁子要好的多。” 就着夏兰的手喝了两口,皇贵妃就不愿再喝,夏兰知道劝了也没用,索性就没劝,伺候着皇贵妃擦了唇角,这才委婉道:“娘娘还是要保重身子才好,昭嫔是个新人,皇上难免会新鲜两日,不值得您放在心上。再说了,您与皇上自小的情分,昭嫔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的。” 皇贵妃紧紧攥着手绢,声音有些虚,又带着抹不甘:“本宫何尝不知道,只是本宫从未见过表哥对谁这样上心过。表哥日理万机,竟还有精力插手景仁宫的事儿。” 景仁宫的奴才是她安排的,表哥这样吩咐,很明显表哥是在打她的脸。 夏兰一阵语塞,纵然她莲花舌灿,再能说会道,也不能睁着眼睛颠倒黑白。 想了想,夏兰倏地想起了慈宁宫那位,于是压低了声音,隐秘道:“奴婢知道娘娘不喜昭嫔,只是依奴婢看,这事儿不用咱们费心,若是昭嫔荣宠太过,只太皇太后就饶不了昭嫔,咱们只需要看着昭嫔作死就好。” 一提起太皇太后,皇贵妃眼睛一亮:“是了,太皇太后可不喜欢那些子矫揉造作,只会装可怜勾引男人的贱人。” 凭着太皇太后对宸妃和董鄂氏的厌恶,她再和后宫嫔妃稍稍的煽风点火,昭嫔就不会有好果子吃。 看着皇贵妃心情好了起来,夏兰也松了口气:“娘娘您这会儿该放在心上的是皇上,今儿是皇上回宫的第一天,再过些时候,许是要来咱们承乾宫用晚膳了,奴婢已经吩咐小厨房备下了皇上爱吃的菜,趁着这会儿还有些时间,不如奴婢先伺候您梳妆?” 皇贵妃忙走到铜镜前看了看自己的妆容,早上接见嫔妃请安,她一般都是往雍容华贵的方面上妆,这样的妆容是不适合见表哥的。 她坐在铜镜前,连声催促着夏兰给她洗脸上妆。 未时初是宫里用晚膳的时候,过问完太子的功课,康熙又去了趟上书房,顺带考察了剩下几个儿子的功课后,连见大臣的时间都没有,直接带着人往承乾宫去。 从乾清宫到承乾宫,要是走最近的路,必然要经过景仁宫。 此时又恰逢是晚膳的时候,康熙刚经过景仁宫,迎面就见景仁宫的奴才从御膳房提了晚膳回来。 三个硕大的红木食盒盖的严严实实,可康熙还是闻到了菜肴的香味儿,那霸道的香味儿,只有肉菜才散发的出来。 康熙停下了脚步,看着周围贴着墙根儿跪地的景仁宫奴才皱了皱眉:“景仁宫里没有小厨房?” 话问的没头没脑,谁也不知是问谁的,梁九功忙上前敲了其中一个景仁宫提膳奴才的头:“皇上问你话呢,哑巴了?” 提膳小太监在宫里地位不高,又没伺候过主子,猛地要当面回皇上的话,硬是结结巴巴说不出一个字来。 康熙却没什么耐心,抬脚进了景仁宫。 此时景仁宫里还是乱糟糟一片,魏珠去了敬事房还没回来,安顺在带着人在后殿收拾库房,安平在景仁宫里四处溜达,检查着还有什么东西是不该存在的,所以此时只有曹玥和安凝两个人在正殿。 也因此,康熙进来的时候,前院里空无一人,没人接驾。 康熙眉心的褶皱更深了,只是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梁九功掀开厚厚的门帘,康熙抬脚进去,便隐隐约约听到西梢间传来的谈话声。 “娘娘再等会儿,奴婢已经吩咐人去提晚膳了,想必待会儿就回来了。” 曹玥的声音有些疲惫:“不必了,我没什么胃口。” 安凝似乎急了:“那怎么行,您一夜未眠,早膳只吃了块儿点心,若是晚膳再不用,身子如何受得了?” 没等安凝再继续说下去,康熙掀开西梢间的门帘,肃着脸训斥:“胡闹。” 曹玥眼中是恰到好处的惊讶,站起身来迎了过去:“皇上怎么来了?” 康熙低眸注视着身前的女子,见她入宫还不到一日,脸色就这般憔悴,粉嫩的唇色也泛着白,心里便升起了一股子火气,直冲安凝而去:“你是怎么伺候的?主子身子不适,你就毫无作为?” 安凝习惯性的跪了下去,连求饶的话都不变:“奴婢该死,是奴婢没有伺候好主子。” 曹玥吓了一跳,不忍看着安凝受罚,故而扯了扯康熙的衣袖:“皇上,不怪她的,是妾还不大习惯,过些日子妾习惯了就好。” 照康熙的看法,伺候不好主子的奴才,合该被打死,可眼前这奴婢是打小伺候昭嫔的,昭嫔又护的紧,他便不好轻易处置了去,只好眼不见心不烦:“滚出去。” 安凝垂着头,麻溜的从地上爬起来,迅速的消失在西梢间。 没了旁人,康熙揽过曹玥的腰身,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又细了几分。 他轻叹了口气,带着人在暖炕上坐下:“方才朕听说你一夜未眠?” 曹玥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妾对宫里的一切都感到陌生,又没有皇上陪在妾身边,妾害怕。” 仔细听去,康熙甚至能听到话里含着的委屈,这抹委屈,让他不由自主的泛起了心疼。 昭嫔孤身一人随他入宫,身边熟悉的人除了那两个奴婢,也只有他了。 他安抚性的轻抚着曹玥的后背,解释道:“宫中不比宫外,朕不能时时刻刻看顾到你,也不能像在宫外一样,夜夜陪你入眠,要想在宫里过得好,你得自己立起来。” 曹家内宅干净,昭嫔到底是被养的单纯了些。 康熙的声音异常柔和,曹玥鼻尖儿一酸,眼泪控制不住的滴落:“妾明白的,可是妾......” 曹玥声音哽咽的连话都说不全,康熙一惊,忙抬起曹玥的下巴,却见曹玥已经泪流满面:“别哭,朕的玥儿可不是个爱哭的,嗯?” 康熙轻柔的哄着,好一会儿,曹玥才停止了哭泣,不好意思的抹了眼泪,强撑着掩饰:“妾也不想哭的,是眼泪它自己要流出来的。” 康熙没忍住笑出了声:“好好好,都是它的错,回头朕罚它。” 被他这么一调侃,曹玥也禁不住笑了。 康熙见状,眉心散开:“即便是朕不在,玥儿也要好好用膳,别让朕担心。” 说起用膳,曹玥收敛了笑意,很是苦恼:“可是皇上,非是妾矫情,是妾实在用不了荤腥......” 这话叫康熙不免想起刚刚在景仁宫外闻到的菜香:“景仁宫的小厨房不能用吗?” “妾听安凝说,小厨房里什么也没有。” 如实的一句话,康熙在脑海里瞬间想了许多,是内务府的人故意怠慢,还是时间匆忙,未来急布置收拾妥当? 不过康熙情绪没有外泄分毫,只笑道:“无妨,朕回头从乾清宫里给你拨一个会做素菜的厨子来,省的你连用个膳都不舒心。” 目的达成,曹玥满意了,笑容里多了几分神采:“嗯。” 康熙留在景仁宫安抚了曹玥一会儿,就见梁九功悄悄的掀了门帘,苦着脸往里望。 康熙自是明白梁九功的意思,又交代了曹玥两句,方去了承乾宫。 安凝送走了康熙,转身进了正殿:“皇上进了景仁宫坐了好一会儿,想必这会儿消息都传遍了。” 曹玥笑了:“那皇贵妃一定很生气。只可惜皇上是自个儿来的,本宫可没有让人去请,皇贵妃就算再生气,也不能拿本宫如何。” 只是皇贵妃也就罢了,唯独太皇太后,她即便不欲讨好,也不能叫她厌恶,最好是相安无事。 趁着离初一还有两日时间,到底该怎么办,她得好好儿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