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南宋当皇帝赵竑》 第一章 人生重来 南宋嘉定十六年,腊月二十五,临安城,万岁巷,济国公府。 时当南宋皇帝赵扩当政晚期,自靖康之耻,宋室南渡,已经走过了整整九十六个年头。 大约是半夜三更二刻的样子,过敏的神经忽而颤动了起来,从枕上举起沉重的脑袋,半睡半醒之间,下意识展开手臂,却碰到身旁的滑腻的……m.33qxs.m “啊……” 赵竑大惊之下,转过头去,旁边一片雪白的女人身子映入眼帘,腰肢纤细,玉柱般的大长腿,薄薄的床单只是遮住了臀部以上…… 这真是令人血脉喷张…… 这……是哪里? 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对不对!他不是在西北支教吗,怎么可能出现在了女人的床上? 房间里没有空调,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热? 这可是世界历史上极其罕有的炎热年,河湖干涸,火灾频频,身处钢筋水泥的大都市,怎么会这样舒适? 收回心思,四下打量,房间最少也有百八十个平方米,借着微弱的烛光,可以看到所有的家具和装饰都是…… 低调的奢华! 家具古色古香、典雅平正,瓷器、漆器色彩纯净,不事雕琢,质朴淡雅,就连地毯也是色彩淡然,和墙上的山水画出奇的和谐。 两世为人的赵竑,惊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用被子遮住下身,蹑手蹑脚下了床,来过墙边极其精巧光滑的楠木梳妆台,一面古色古香的铜镜中映出的脸庞,让他心惊肉跳,也怅然若失。 他真的如此年轻,这不可能是假脸吧? 虽然没有后世的几块腹肌,但是皮肤紧致,年轻了十几岁。 这是上天的恩赐,还是他看花了眼? 这是他吗? “殿下,你这是要去上朝吗?天还早着呢!” 女人一口地道的苏州话,却亲切无比,听得赵竑心惊肉跳,汗水顺着脸颊流下。 他是江南上的大学,有几个同学就是苏杭人,以至于苏杭话他也懂了大半。 殿下? 还是典夏? 忽然,懒洋洋趴在屋角的大黄猫站了起来,瞪圆了黄澄澄的眼睛看着赵竑,“喵喵”叫了起来。 赵竑一惊,后退一步,被身后的矮凳一绊,“噗通”一声坐到了地上。 幸好织毯够厚,屁股才没有开花。 “殿下!” 几乎是同时,屋里和门口,都有人叫了起来。 床上的女子下了床,拿起了几上的衣裳,很快追了上来。 “殿下,怎么这么不小心?” 床上的美女说道,和两个进房婢女打扮的年轻女子一起,给一丝不挂的赵竑穿衣。 赵竑一动不动,任由对方给自己穿衣,很是尴尬,却不能拒绝。 这种穷奢极欲的享受,让他惊奇,又……刺激。 大半夜的,她们怎么给自己穿起衣服来了? 这是要出门吗? “叽叽喳喳”的声音响起,赵竑惊讶地抬头一看,原来是笼中养的鸟儿,竟然有十几种之多,挂满了细细的锦架之上。 几个小小的五彩斑斓的织笼,里面似乎是……蟋蟀! 这是个什么纨绔膏粱,竟然还玩这些东西? “殿下,你怎么起得这么早?你是要上朝吗?” 美女一边给赵竑穿衣,一边问道。 赵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就闹出笑话。 殿下应该不是典夏,上朝又是什么玩意? 他是某一朝的皇子吗? 美女赤着身子,周身雪白,凹凸有致,面容洁白妖艳,浑身充满了原始的诱惑,简直可以说是天生尤物。 赵竑的鼻血,差点就要滴下来。 尽管知道对方居心叵测,赵竑还是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下,大饱眼福。 食色性也,谁也不是红尘外高人,可以清心寡欲。 何况还是……枕边人。 “殿下,官家九五之尊,自有上天佑护,你不必太过忧心。” 还以为赵竑是为大宋皇帝的健康忧心,美女又加了一句。 “这几年来,大宋官家的身子骨是越来越差了,谁也不知道,哪一天就会……” 官家?九五至尊? 赵竑暗暗吃惊,心头明白了许多。 只有宋朝才叫“官家”,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他可能是穿越到了大宋朝,但不知是北宋,还是南宋? 赵竑按下心头的震惊,很快穿戴好了衣冠,坐在了桌前,对着镜子端详起自己来。 年轻英俊的脸庞,黑色硬翅幞头,圆领大袖,腰系玉带,黑色缎靴,温文尔雅。 他捏了捏自己的脸颊,使劲揪了揪自己鬓角的发髻,又狠狠拧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各种自虐,痛得让他清醒。 “殿下,你怎么了?” 美女狐疑地问道,和美婢都是诧异地看着赵竑。 “给我一杯红……一杯水!” 自虐之下,赵竑却想笑,放声大笑。 这是真的穿了吗?还是上帝和他开了个玩笑? 谁能战胜岁月,谁就是命运的胜者。 与现实格格不入,一无是处、穷困潦倒的他,竟然重回少年时,成了生在罗马的……权贵! 没有水,一杯酒却放在了面前。赵竑端起,品了几下,随即一饮而尽。 酒味香甜,略带果味芳香,似乎是果酒。 就连这酒杯,也是温润细腻,果然是古物。 没有人会和他开这种玩笑。果然,他是迈入了重生之门。 宋之妖娆,可惜大腹便便,脚底轻浮,那丰厚的身家,孱弱的身子骨,早已令北地的邻居们垂涎三尺了。 唉!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殿下,时辰到了,该上朝了。” 有男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似乎年龄不大,而且有些……严肃。 “李唐,殿下准备好了,自然会叫你!” 赵竑一愣,来不及开口,美女眉头一皱开了口。 好霸道的……女主人! 美女开口,门外的人不再催促,沉默了下来。 “殿下,上朝后记着早点回府。” 美女给赵竑捏肩,趴在他的背上,脸贴着赵竑面庞,柔声细语。 “怎么,舍不得我吗?” 美女在侧,温香软玉,赵竑不自觉轻挑了几分,摸了一下美女滑腻的纤纤玉手,骨子里的闷骚不自觉暴露。 “殿下,你好坏呀!” 美女柔声细语,赵竑一拉胳膊,美女面色泛红,站立不稳,顺便落入了赵竑怀中。她搂住赵竑的脖子,顺势吻起赵竑来。 这便宜,不占白不占,赵竑飘飘然,和美女热吻了起来。 旁边的两个美婢看着,也是面红耳赤。 这个色殿下,可是太露骨,越来越浪了! “你们两个,是不是也春心荡漾了?” 赵竑放开美女,哈哈一笑。 再缠绵下去,估计就要控制不住,完成了功课,却误了上朝。 下意识地,他觉得身体发虚。看来这位原主私生活太过腐朽,有些体虚。 身体才是本钱,还得修身养性,好好锻炼一下身体才行。 这穿越穿的,就不能“不早朝”吗? “殿下,快四更天了。” 李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知道了!” 赵竑理好公服,迈步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 “把房里所有的鸟儿和蛐蛐都放了。回来的时候,我……本殿下不想看到一只小动物!” 鸟儿是属于大自然的,大好青春去玩蛐蛐,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堕落青年? “是,殿下!” 美女诧异地看着赵竑,赶紧点头回道。 这个时候,她已经披上了衣服,酥胸半露,诱惑力不要太大。 赵竑再也不敢耽搁,他可不想误了早朝的时间。 一穿越就要入宫面君,参加国家会议,商谈天下大事,可真够直接和刺激的。 现在,他急切地想知道,他是谁,这是什么时代? 赵竑走出了房间,外面还是漆黑一片。借着灯笼散发出来的光芒,他看了一眼地上薄薄的白雪,呼吸了一口新鲜感十足的空气,轻轻摇了摇头。 新鲜的空气,似乎永远是穿越者的福利。 “殿下!” 门外的夜色中,一个二十岁左右、圆领黑衣的汉子向赵竑抱拳行礼,看他腰悬长刀,身材笔挺,肯定是个练家子没错。 这应该就是那个叫李唐的侍卫了。 看他旁边的几个侍卫,虽然没有顶盔披甲,但也是黑衣劲装,腰悬长刀,很是精神。 “李唐,你们几个,我来考你们一下,谁能告诉我今年是我大宋哪一年?又发生了什么大事?说的好的,我有赏。” 赵竑很快找了一个很幼稚很直接的理由,让他更快了解如今自己所处的环境。 “殿下,今年是癸末年,嘉定十六年,金国新皇登基,宋金刚结束连续七年的战事。” 李唐皱着眉头说完,对旁边另外一个高大魁梧的年轻侍卫说道: “许胜,你来告诉殿下,今年还有那些大事?” 许胜挠挠头傻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 看样子,这个年轻侍卫有些腼腆,应该是个老实人。 “殿下,对小人来说,你能早日当上太子,当上皇帝,再也不用受史弥远那奸相的闷气,那才是大事!” 许胜尬笑着说了出来。 嘉定十六年……史弥远…… 赵竑心头一惊,下意识点了点头。 我勒个去! 一场宿醉,他竟然来到了南宋中后期这个风云际会的大时代! 嘉定十六年,公元1223年,南宋152年的历史,已经过去了96年,行将就木。 此时正是南宋宋宁宗赵扩治下,奸相史弥远当政专权,南宋朝政日衰。“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只怕现实比这更糟。 北方,成吉思汗麾下的蒙古铁骑攻城略地、所向披靡。西夏已是灭国边缘、奄奄一息;金朝被蒙古铁骑赶到了黄河以南和陕西一地,距离亡国和灭种,也只在几年之间。 南宋积弊重重,苟延残喘,正是夕阳西下,就要迎来百年的黑暗,汉民族的沉沦。 而他,就是南宋这座大厦将倾前,大宋皇室中的纨绔一皇子了。 按照他的历史知识,他还是大宋皇帝赵扩唯一的皇子。 二流学院主修历史,边区支教,竟然帮助了他了解这个时代。 这是歪打正着,还是走了狗屎运? “李……唐,看来你的家人,是追慕李唐雄风,才给你起的名字。” 赵竑微微一笑,往前走去。 李唐,李渊李世民李隆基的120年左右的盛唐,其余一半多的时候都是扯淡。 “回殿下,家父曾是辛弃疾辛稼轩的军中幕僚。开禧北伐,王师败绩,太师韩侂胄被杀,函首于金。辛公郁郁而终,没有多久,家父就去过世了。小人年幼懵懂,长大才知父亲的苦心。” 李唐轻声回道,眉头依然紧锁。 以前这位皇子,从来不问这些琐事,高高在上,冰清玉洁,从不把下人们看在眼里。 今天这是怎么了?好像闻着味都不对。 “李唐,你的父亲,可真是位忠义之士。” 赵竑由衷地感叹一句。 忧国忧民的,都还有些良心。 “李唐,还有他们几个,你们都跟我多久了?” 赵竑看了看周围漆黑的环境,轻声问了起来。 史弥远、美女卧底、狸猫换太子、身死名灭…… 这个时候,他不再相信任何人,也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殿下,自嘉定十三年殿下被封为皇子,小人们追随殿下,已经足足有三年了!” 李唐面无表情回道,目光不自觉地瞟了一眼后面的寝房。 “三年,是不短了!” 赵竑点了点头,抬起头看着夜空,心底暗叹一声。 不用问,他百分百穿越了。 「南宋后期的历史,不可避免涉及中华各个民族。本书只是叙述那一段历史,历史风云,爱恨情仇、没有任何冒犯之意。拜谢。」 第二章 来之 安之 穿越时,他正在西北支教,只是参加了一场村长儿子的婚礼,架不住村民的热情,多喝了两杯法兰西红酒,一觉醒来,已经是两世为人。 虽然只是一个主教历史的支教老师,但他也是正儿八经的师范学院毕业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虽然不是高富帅,但也算得上玉树临风,文武双全。 历史知识不含糊,乐器也会玩,尤善古琴,很有些造诣,只可惜做事都是半途而废,辜负了父母的一片苦心和厚厚一叠辛辛苦苦积攒的人民币。 个性十足,不够圆滑,现实中处处碰壁,混得不如意的酸矬穷,竟然能否极泰来,贵为皇子。 二人同名同姓,都是性格耿介孤僻,竟然都会弹琴,这真是历史的巧合? 他也喜欢美女,但又讨厌那些自以为是、价值观雷人的庸脂俗粉。而这个赵竑,和自己的夫人不和,连身边的美人也是居心叵测的对手“所赠”,二人似乎有些同病相怜。 以他对这个历史上的赵竑的了解,他敢打赌,要是这家伙不是赵宋皇室,不是皇子,而是一介草民,讨个老婆都难。 就他那个情商,就他那个比自己还二的驴脾气,谁能看上他? 脾气臭、智商堪忧的酸矬穷,能有女人爱吗?33qxs.m 结合历史上的认知,他对自己附身的这位原主,对这位原主目前的处境,也慢慢清晰了起来。 狸猫换太子! 赵竑不由得莞尔,自嘲地一笑。 历史上的南宋皇帝宋宁宗赵扩驾崩,唯一的皇子赵竑被换,另外一个连皇子都不是的宗室子弟赵贵诚被临时推上位,是为历史上的宋理宗赵昀。 被废黜的皇子赵竑被赶出临安城,后来被逼自杀。 而他知道这些历史,不是因为他主修历史,而是因为他要教孩子们历史课,无心插柳,成了小半个专家。 他在大学浑浑噩噩学到的那些东西,早已经还给了老师。 赵竑,济国公、检校少保,二十岁,当今大宋官家赵扩唯一的皇子,看起来富贵逍遥,让人羡慕,其实随时会被废掉、丢掉性命。 大宋朝政就是这么奇葩,以太子之尊,职权远在宰相之下,更不用说一个普普通通只是国公的皇子了。 “许胜,你们几个歇着吧,记得把府上的鸟儿蛐蛐都放了。李唐陪我前去就行。” 赵竑说完迈步就走,大踏步出了大门。 李唐摆摆手,许胜等人停下,李唐面无表情紧紧跟上。 “殿下,徐姬整天鬼鬼祟祟的,还有那两个侍女,你要小心些才是!” 出了府门,看左右无人,一片寂静,李唐才低声叮嘱道。 “我小心些什么?” 赵竑诧异地问道,半真半假。 “殿下,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李唐诧异地看着赵竑,又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 “殿下,你现在不得皇后的喜爱,又和奸相史弥远势成水火。徐姬让你沉迷酒色,那两个婢女是徐姬带来的,对你图谋不轨。你要小心啊!” 图谋不轨? 李唐的话听在耳中,赵竑差点笑出声来。 他表情严肃,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在朱门上灯光里模模糊糊的“济国公府”四个字上停留。 徐姬就是那个妖冶的赤身美女,他的枕边人,他也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那两个婢女可能也是卧底,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李唐,皇……官家有几个皇子?” 赵竑目光落在轿子上,眉头一皱。 西北支教,他对骑马并不陌生。坐轿子,慢悠悠不说,被人看见了,还不得跟上山坐滑杆一样,唾液淹死。 “回殿下,官家只有一位皇子,那就是殿下你了。不过……” 李唐偷瞄着赵竑,暗暗心惊。 连几个皇子都不清楚,殿下这是酒色过度,精神恍惚了吗? “不过什么?” 赵竑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 “殿下,还有一位突然冒出来的宗室子弟,是由史弥远去年所选,现为沂王嗣子,名字叫赵贵诚。” 赵竑冷冷一笑,心头发凉。 果不其然,和历史上一模一样。 这一位突然冒出来的宗室子弟赵贵诚,历史上的宋理宗,就是史弥远为他选的替代品了。 狸猫换太子,果然是确有其事,而且就要发生在他的身上。 上有杨皇后一手遮天,下手丞相史弥远大权独揽,他名义上的父皇只是个傀儡、道士、药罐子,随时都会登上西天极乐世界。 他拿什么和这些如狼似虎的对手们斗? 矫诏格杀重臣韩侂胄,矫诏撤换皇子赵竑,玩起这一招来,杨皇后和史弥远是驾轻就熟,熟稔至极。 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又拿什么和这些人精们对垒? 满朝文武,似乎没有一个人可以搭把手。 要是这位“越俎代庖”的宋理宗雄才大略,可以厉兵秣马、运筹帷幄,让“南宋”可以“北宋”,或者至少国富民强,他不介意挂印而去,终老泉林。 可是他只知道一点,南宋永远是南宋,而且根据他脑海中的历史知识,南宋是活不了多少年了。 岳父、韩世忠们随风而去了,辛弃疾、陆游们烟消云散,贾似道、文天祥们会接踵而来,却是十万军民赴海而死,崖山之后无中华,民族百年的沉沦。 中华的魂魄,就这样没了? 临安,临时而安,却成了永不北上。中原,成了散不去的乡愁。 行在,却成了落叶归根,汴京,永远只存在于午夜梦回。 南宋还有六七千万人口,还有广袤的山川河流,还有无数仁人志士,为何就不能江山北望? 为什么就不能拼一把? “我……府上……夫人……” 赵竑再一次确认自己的处境。他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无药可救。 “殿下,夫人已经走了很久,你得把她给找回来啊!” 李唐继续面色严肃说道。 “你的意思是说,我偏爱小……徐姬,赶跑了夫人?” 赵竑震惊于自己的愚蠢。 不,是自己原身的愚蠢。 夫人就是吴氏,赵竑知道个大概。二人感情不合,形同水火。 关键是,吴氏是当朝太后杨桂枝介绍。历史上赵竑被废黜,宰相史弥远是首恶,杨桂枝是帮凶。 “也不是赶跑,你们二人,性子都太硬。” 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也到了门口,有轿夫在,李唐不再言语。 “你们都回去吧。我们跑步去上朝。” 赵竑看了一眼门口的轿子,以及两个睡眼朦胧的轿夫,忽然起了念头。 临安城就这么大,国公府距离皇宫应该不会太远。跑步去,顺便可以锻炼一下身体,弄出六块腹肌。 现在这个小肚腩,虽然只有一点点,但也让他不习惯。 李唐不说,他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一个巴掌拍不响,再加上史弥远派了美女来挑拨离间,不发生冲突才怪。 赵竑健步如飞,李唐暗暗吃惊,紧紧跟上。 这位浪荡皇子今天是抽风了吗,怎么净做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穿过万岁巷拐角,跑上了御街,意外看到街角有几个人躺在雪地上一动不动,赵竑不由得一愣,脚步慢了下来。 前面带路的李唐,也跟着停了下来。 “李唐,过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赵竑起了恻隐之心,抬脚就要过去。 “殿下,千万不要!” 李唐赶紧上前,拦住了赵竑。 “这都是临安城的闲人叫花子,这些人露宿街头,居无定所,肯定是天冷,冻死了!” 这位殿下,从来都不会关心这些闲人草民的死活,今天这又是怎么了,处处透着古怪? “临安城、天子脚下,有人冻死?” 赵竑惊讶地看着李唐。 这是他想象中风流妖娆的大宋吗?这是那些砖家叫兽口中富裕繁华的临安城吗? “殿下,赶紧上朝吧。这些事情司空见惯,天天都有,冻死的何止这些。等一会,就有街道司的公人来清理这些尸体。天亮前,就干干净净了!” 李唐嫌恶地看了一眼几具尸体,催促起了赵竑。 赵竑点了点头,心头压抑。 堂堂的临安城御街,天子脚下,还有人冻死街头,真是刷新了他的认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盛唐时也是民生惟坚,大宋也不例外。 赵竑的心里,像吃了一大坨农家肥一样难受。 那些说大宋最适合穿越,是最幸福时代的砖家教授公知们,把自己已经放在了大宋的士大夫阶层,不知是无知,还是选择性失忆? 人数不过寥寥无几的士大夫们的繁荣,不是真正的繁荣。只有普通老百姓的繁荣,才是真正的繁荣。 平均下来,大宋朝一年才招一百名左右的进士。那些公知们,从哪里来的自信可以登科?把他们放在这个年代,绝大多数都不能进士及第,东华门唱名。 普信男、普信女,这词语太适合他们了。 “快点,快点!别让相公们看到了!” 御街上,几个衙役正在催着拉着大车的差役向东而去。看车上的大木桶,以及让人捂鼻子的“异味”,应该是被称为“倾脚头”的清洁工们拉的粪车了。 宋朝土地都是施“人肥”,清理粪便的竞争也十分激烈。为了抢粪便,“倾脚头”们经常大打出手,甚至闹到官府,也算是一种社会特色。 跑了十来步,赵竑再回头看去,果然有差役拉着大车过来,把冻死的尸体装车。看车上隆起的样子,似乎有十几具之多。 繁华地段的御街周围都冻死这么多人,那些临安城的犄角旮旯,还不知道有多少可怜的冤魂? 赵竑转过身去,心情压抑,不再回头。 既然来到这个时代,就得接受这个时代的残酷和不完美。 除非,你有能力去改变。 御街上,两旁的灯火已经亮起,店铺纷纷开张,街上的行人、马车、轿子渐渐多了起来。 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既来之,则安之。不能改变的,就要去适应。 永别了,我的2022! 第三章 初来乍到 临安城,皇城北门、和宁门外。 和宁门是大宋临安皇城北门,是文武百官进入皇宫的主要入口,和宁门向北,一条笔直的御街贯穿主城,和宁门是临安城御街的南起点,而御街两旁,也是临安城的商业和文化中心。 皇宫、御街,一切都是复制北宋东京城而来,只不过东京城皇宫面南背北,而临安城皇宫面北背南罢了。 也不知道,这是故国情深、江山北望,还是无奈之下的苟且? 才过四更,和宁门外,御街周围已经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店铺、小摊都已开张,灯火辉煌下,珠玉珍异、花果时新、海鲜、野味、奇器,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虽是寒冬腊月,石板路上的雪却打扫的干干净净,没有北地的严寒,反而有一种清冷振奋的感觉。 这或许就是南北地气的差异了。 赵竑和李唐一起,进了一家灯火通明的煎饼铺,赵竑在临窗的位置坐下,李唐则是满脸严肃,在一旁侍立。 “李唐,一起坐下吃吧。” 旁边杵着个人,赵竑还有些不好意思。 “殿下,尊卑有别。要是让其他人看到就不好了。” 李唐黑着脸立刻拒绝,还不忘叮嘱赵竑。 赵竑看了看李唐,不再坚持。 能说这些话,看样子这家伙不是无间道。 不过,这家伙一板一眼,太过古板了些。彡彡訁凊 一碗冒着热气的七宝素粥,一份香气扑鼻的鸡蛋煎饼,赵竑慢慢吃着,边打量周围,边向外观看。 初来乍到,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 他过去的人生过于失败,以至于他再也不想念及。 “李唐,此时此刻,我想吟诗一首,来抒发我心中的喜悦!” 赵竑心中,忽然起了玩世不恭的念想。 他的那三四十年,是不是活得太拘谨,太沉闷了? “什么?” 李唐一头雾水看着赵竑,显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李唐乘船不给钱,船夫一脚踢下船。桃花潭水深千尺,不知李唐死没死。” 赵竑说完,哈哈一笑,拍了拍懵懵懂懂的李唐的肩膀,自己吃起饭来。 充满希望的清晨,热气腾腾的食物,赵竑喜欢这样的烟火气,真实而充满生气。 习惯了无欲无求、随波逐流的他,来到了这个时代,他唯一感觉的,就是朋友太少,太寂寞,不热闹。 想起他的那些狐朋狗友,时空隔离,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赵竑心头微微一酸。 这些狗日的,有没有在想他? “殿下,李唐盛世,李白不差钱,乘船一定会给钱的。” 李唐站的笔直,在一旁小声说道。 “李唐,不要那么严肃,生活本就够苦!” 赵竑一本正经说道。 作为师范毕业生,热爱文学,他肚子里的墨水不少。在文风鼎盛的南宋,也许可以卖弄一下。 这一瞬间,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所处的困境。 上朝的官员纷纷云集于北门外,各色轿子、牛车,一时间人满为患。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枢密院,各色身着六品以上朝服的官员,紫、绯、深绿各等,幞头硬翅翘然,腰悬银印红绶,宽衣大袖,风度翩翩,好不得意。 不过他们大多数人和赵竑一样,都是要填饱肚子,才进宫门。 黎明前的夜市,烟火味十足,此起彼伏的叫喊声,让赵竑心头亲切温馨,不由得想起支教的那些日子,一望无垠的戈壁滩,满地的骆驼刺,热气腾腾的拉面、豆腐脑、包子、油条…… 人生虽然失败,还是有些温馨的回忆。 “殿下,早!” 几个挤进来吃早饭的官员,看到赵竑在,嘴里哈着热气,满脸笑容打过招呼,便在另外的桌边纷纷坐下,叫起吃喝。 大宋的读书人、士大夫,自有他们的傲骨。不过也足可以看出,宋代皇权的没落。 宋朝上朝虽然早,四更一点开宫门,五更上朝,但一般都是两天一次或五天一次。到了赵扩朝,因为大宋官家本人身体原因,已经是十天一次,逢五上朝,再加上娱乐节目太少,睡的早,因此上朝的官员并不辛苦。 今天是腊月二十五,看来是春节前的最后一次上朝了。 一个花甲之年的紫袍官员进来,他打量着店内情形,看到正在用饭的赵竑,微微一怔,就要悄悄退出。 “殿下,薛极这个老木头。看样子并不想见你。” 李唐弯下腰,在赵竑耳边轻声说道。 赵竑不由得一惊。 这个白胡子老头,居然是史弥远的帮凶,“四木三凶”之一的薛极? 瞧这白胡子,应该有六十了吧。 “薛相公,进来用饭吧。我没带钱!” 赵竑站了起来,朗声喊了起来。 依据历史上的知识,以及李唐刚才的精辟短语,这个薛极,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堂堂士大夫,妥妥的国家重臣。 同时,也是有名的墙头草,唯宰相史弥远马首是瞻,见风使舵,八面玲珑。 四木三凶,一个“木”字,已经概括一切。 不过,史弥远权倾朝野,炙手可热,大多数朝臣还不是和薛极一样,唯史弥远马首是瞻。 “殿下,打扰了!” 薛极无奈,转过头来进了店,不苟言笑向赵竑拱手行礼,坐到了另外一张桌子,和赵竑远远避开。 赵竑微微一笑。这个老滑头,站队倒是一点也不糊涂。 不过,身为“四木”之一,史弥远执掌大权,薛极也只能恭恭敬敬做“提线木偶”了。 “薛相公,今天我忘了带钱钞,麻烦你帮我先垫上。” 赵竑笑容满面,喊话着薛极。 “殿下,知道了。” 薛极紧张地打量了一下周围,小声回道。 赵竑微微一笑,这个薛极,可是够小心的。 “殿下,你也在此用饭。” 一个圆白脸,三缕清须的中年官员走了进来,看到赵竑,肃拜一礼。 “小人见过真相公。” 李唐黑脸柔和了许多,赶紧躬身行礼。 脸再黑,碰上权贵,腰照样得弯下来。 “真公,你也入朝了。快坐!” 赵竑稍稍迟疑了一下,站起身来行礼。 姓真的大臣满朝只有一个,除了他的老师真德秀,还能有谁? 老者叫真德秀,官居潭州知州兼湖南安抚使,乃是南宋理学大师,性情耿介,以个性刚直、勇于直谏而名震朝廷。其人以汉时的袁盎和汲黯自比,很是有些性格。 更重要的是,真德秀以前曾是赵竑的老师,因丁母忧,守孝期满后外出为官。 不过,也可以看出,真德秀对他的失望,不然也不会主动闪人,远离朝廷中枢。 历史上,此人性烈如火,对教育这位赵竑本身倒也尽力,虽然半途离开,有趋吉避凶的意思,倒也不是奸人。 “殿下,好久不见。听说你近来醉心声乐,又近女色,须知玩物丧志,不可不戒啊。” 真德秀向薛极拱拱手,在赵竑身边坐下。 看他的样子,倒是一点也不避讳他和赵竑的关系,也不怕被人看见。 这位真相公,还真是位君子。 “真公,人心险恶。流言蜚语,积毁销骨,那都是有心人故意使之。说起来,你不在我身边,我甚是想念啊。” 赵竑模仿着真德秀说话的方式,古人说话的方式。 果不其然,和历史上一模一样,已经有人在背后使坏,阴风阵阵了。 “殿下,你倒是清醒。不过,在外人面前,你要自称“孤”,或“本国公”才是。要不然,又会被人指责不尊礼法。” 真德秀诧异地看了一眼赵竑,总觉得心里怪怪的。 “多谢真公提醒!孤铭记于心!” 赵竑拱手行礼,也是刚刚学来的。 “殿下,你知道就好。史弥远专权,满朝都是奸人的党羽,殿下的处境不妙啊。” 薛极在不远处,真德秀压低了声音,低头慢慢用饭。 尽管对这个曾经的弟子失望透顶,但真德秀还是不忍心看到赵竑一步步沉沦,无可救药。 不过,他怎么都觉得,今天这个弟子,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 光是这驴脾气,就随和了许多。 “真公,事在人为,孤只有尽力而为了。” 赵竑面色平静,嘴里哈哈一笑。 “孤”,这个称呼倒是不错。孤苦无依,孤独到老,孤家寡人。 “真公,你只教了孤礼义廉耻,忠孝节义,可没教孤人情世故,帝王之术。孤如今步履艰难,你这个老师,也脱不了干系。” 说起来,他从来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人。 “帝王之术?” 真德秀惊讶地抬起头来,他看着赵竑,片刻才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殿下,恐怕没那么容易!” 得罪了只手遮天的大宋皇后,又和权倾朝野的奸相水火不容,他看不出来,赵竑那里来的信心,能和对方斗下去。 朝野上下,人人都说赵竑沉迷美色和声乐,即使他登基大宝,对大宋朝政毫无益处。难道这位殿下还不知道反省吗? 他离开朝堂,请求外调潭州,也不过是因为失望,想要避祸罢了。 “真公,我命由我不由天。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更是其乐无穷。不到最后一刻,输赢还很难预料,还是向前看吧。” 赵竑调侃地一句,回头一看,李唐身子笔直,依然满脸严肃。 这样板着,累不累啊? “真公,你此次入朝,是回到中枢,还是入朝奏对?” 赵竑下意识问了起来。 要是这位历史上的理学大家、清流之首在朝中,他的处境也许会好上许多。 “殿下,官家厚恩,让我知潭州兼湖南安抚使。我此次入朝,是来谢恩的。大朝会后,我就要去湖南了。殿下自己保重吧。” 真德秀看了看赵竑,眼神复杂,低头用饭,不再言语。 真德秀对他没有信心,这反而激起了赵竑的好胜心和雄心。 这位真德秀真老师,紧要关头离开了自己,远离中枢,去修身养性,探究义理之学,谦谦君子,终究还是缺了一点风骨。 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洗洗睡吧,自己何德何能? “真公,保重。” 赵竑气定神闲,似乎还面带微笑,真德秀不由得一阵错愕,多看了他几眼。 这个赵竑,这一阵子看了什么书,或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就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吗?还是他本来就是这样没心没肺? 再看那边的薛极,草草吃了几口,就匆匆拱手离开,看他走出店门时缩头缩脑,左顾右盼,好像是怕被谁看到一样。 赵竑看的清楚,不由得莞尔。 这可真是个有趣的老头。 “殿下,这些见风使舵的无能之辈,还是少搭理为妙!” 真德秀忽然放下筷子,板着脸说了出来。 赵竑微微有些诧异,说几句话而已,不值得如此较劲。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清流浊流,正邪不两立? 一个年过花甲,一个四十不惑,二人年龄差了十五六岁,志趣上似乎真不一样。 就是不知道,年龄和勇气操守有没有关系? “掌柜的,刚才那个白胡子老头,他没有帮我付钞吗?” 临到结钞,赵竑忍不住问道。 “殿下,实在是不好意思。薛相只付了自己那一份。” 掌柜的点头哈腰,笑哈哈回道。 “这个老狐狸,太抠门了!” 赵竑摇摇头,正要拿出钱袋,却被真德秀阻止。 “你呀,怎么和薛极搅到了一块?须知洁身自好,切不可同流合污才是!” 真德秀付了钞,又一本正经地言传身教。 “真公说的是,孤谨记在心。” 赵竑收起笑脸,郑重其事回道。 今早这饭钱,可是省下了。 “真相公,这张有些破损,麻烦你给换一下!” 掌柜的赶紧叫住了真德秀,陪着笑脸,手里拿着一张纸币。 “怎么了?” 真德秀接过会子,仔细看了片刻,从钱袋里另外拿出一张,自己打量了一下,递给了掌柜。 “多谢真相公!” 掌柜的连连道谢,恭送真德秀和赵竑出了店门。 “真公,怎么了?” 赵竑诧异地问道。他看的清楚,掌柜退回的两贯面额的会子没有破损,甚至比真德秀重新给的还要暂新不少。 “会子泛滥,假钞横行,真是让人心忧啊!” 真德秀摇头一声感慨,信步向前。 假钞? 赵竑不由得一愣。 感情这假钞在宋朝就有了,这可是开了眼界。 真德秀忧国忧民,个人情操让他佩服。 看来,并不是所有的士大夫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如果这样的官员多一些,大宋朝也许有救。 可惜,一切只是也许,永远不会成真。 「新书不易,请多多支持。拜谢。」 第四章 待漏院(上) 临安城皇城南门、和宁门外、东侧,待漏院。 待漏院是朝廷专为上朝的臣子准备,也是体现朝廷对臣子的善待。临安城住房紧张,朝臣多租房在坊巷四处,早朝来得早,和宁门还没开,没地方坐等。来得晚,或者一时有个疾痛,或者和宁门一关,也没处等待值班官进去申奏,确实是个等候上朝的好地方。 待漏院里堂宇轩敞,桌椅齐全,甚至还有被褥,候朝的臣子风雨无碍。 值得一提的是,待漏院是宋高宗赵构所建,看来这位南宋历史上的有名的“逃跑皇帝”,也不是一无是处。 时辰未到,宫门还没有开启,赵竑和真德秀边说边走,进了和宁门东侧的待漏院。 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真德秀说,赵竑听而已,偶尔说的几句也是打哈哈,但却让真德秀一次次灵魂出窍。 “冗官、冗兵、冗费?殿下,这是你自己悟出来的?” 真德秀看着自己曾经的弟子,满脸的诧异。 “我大宋官有多少,兵有多多,真公自然明白,不用……孤多说。三冗导致积贫积弱,战力孱弱,吏治腐败,朝廷不堪重负。” 作为历史老师,这些基本的道理,赵竑是信口拈来。 不过,有些弊端,比如以为文制武、士大夫一家独大、相强君弱等,当着真德秀这样的士大夫的面,他就不方便说了。 “积贫积弱?” 真德秀不自觉点了点头,下意识问了出来。 “殿下,那如何才能根除积弊?”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只能是一场从上到下的变法革新了。” 赵竑侃侃而谈,就像往日里对自己的学生讲课一样。 要是从上到下的变法不能实行,要不就是一场从下到上的革命,或者就是被北方的铁骑踏破,崖山之后。 “殿下所言差矣。” 真德秀摇了摇头,看样子不同意赵竑的观点。 “利不百,不变法;功不十,不易器。善政在于人治。若是君主贤明,官吏清廉,人人洁身自好,天下焉有不治?” “真公,人治了这么多年,我大宋可有起色啊?” 赵竑直接问了出来。 这时候他才诧异地发现,自己很快地融入了这个时代,简直是无缝衔接。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穿越者的福利? “殿下,看来你我二人,看法上是有些差别了。” 真德秀哈哈一笑,眼神里透出一丝欣慰。 自己的这个弟子,还不是一无是处。 “殿下,你可知道淮东李全的事情?” 真德秀眉头一皱,扯到了大宋淮南东路边陲的战事上。 “李全,山东忠义军领袖,骄横跋扈,雄踞于山东青州和淮东重镇楚州。朝廷也为此还是头痛。” 李全,原是山东义军领袖,现在兵强马壮,为盘踞淮水两岸的军阀,和宋廷貌合神离,与割据没什么两样。 “原淮东制置使贾涉,想以钱粮与分化等手段来掌控山东忠义军,以为忠义军饥则噬人,饱则用命,使得忠义军与朝廷离心离德。史弥远胆小怕事,一意拉拢李全,不断授以高官,李全趁机坐大。贾涉身心俱疲,便向朝廷请辞制置使等职,获旨回都奏报,病死在了临安府。” 真德秀摇摇头,继续说道: “贾涉此人有些才气,但在有些地方……” 真德秀欲言又止,显然是因为死者已矣,不想背后说人闲话。 真德秀所说的贾涉,是宋廷前淮东制置使兼节制京东、河北兵马,刚刚离任病死。 赵竑也不追问。他只是好像记得,贾涉似乎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南宋奸相贾似道的父亲,女儿贾贵妃貌美如花,为顶替自己上位的宋理宗赵昀的妃嫔。 “真公,殿下。” 沿途众臣纷纷见礼,无论政见如何不同,此刻仍然是和风细雨,融洽和谐。 “殿下,真公。” 看到赵竑和真德秀进来,一个身材高大、面相威严的中年官员站了起来,拱手见礼。 “魏侍郎,好久不见。” 真德秀满面笑容,和兵部侍郎魏了翁见礼。 “殿下,最近可好?可曾谱得新曲?” 魏了翁看着赵竑,眼神里面,似乎有一丝戏谑。 平日里只顾弹琴复长啸,还知道自己是堂堂皇子,大宋王朝的继承人吗? 魏侍郎?魏了翁? 赵竑瞬间明白了过来。 这位高大威猛的中年文官,恐怕是南宋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魏了翁了。 幸好,上朝的路上,李唐给他科普了一下朝中局势。加上他脑子里的历史知识,很快就判断出了眼前此人的身份。 “魏公,琴乐只为陶冶情操,闷时才弹。近日来孤一直练习武艺和马术,读的是兵书经史,于风林火山一说,很是有些心得!” 赵竑面带笑容,人畜无害。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魏了翁是四川蒲江魏高氏出身,满门士大夫,和真德秀二人是同一科的进士,年纪一样,都是清流、有些节操之人。 也是自己要拉拢和靠拢之人。 “殿下倒是雅致,让老臣刮目相看!” 魏了翁目光中有些惊诧,也有些欣慰。 作为大宋官家唯一的皇子,能有长进,不再耿介,沉迷于声妓,他当然是老怀宽慰了。 苏轼38岁以“老夫”自称,他已经45岁,当然可以自封“老臣”了。 “刮目相看?此话言之过早,早干什么去了?要是官家……殿下接得起这大宋的千斤重担吗?” 真德秀的神情,满满的哀其不幸,怒其荒唐。 “真公,你这心态不好,太消极了!” 赵竑哈哈大笑,毫不客气怼了回去,吸引了周围好几个官员惊异的眼光。 总是埋怨和打击自己的学生,还离自己而去,这老师当得并不怎么样。 真德秀和魏了翁都是一怔,魏了翁轻声笑了起来。 这个赵竑,有些意思。 “殿下,你也是饱读诗书,自己做的那些事,难道就不知道三思而后行吗?” 被弟子当面顶嘴,真德秀脸上一红,立刻教训了回去。 赵竑嘿嘿一笑,就要回话。 说实话,以他有限的历史知识,他还真不知道自己这位本尊,究竟犯了哪些“大逆不道”或“离经叛道”的事情。 外面一阵喧哗声传来,让赵竑几人停止了争议,都是抬头看去。 “史相!” “见过史相!” 官员们点头哈腰,纷纷谄笑着让出一条道来,点头哈腰,给一个黑色硬翅幞头,红袍鱼袋,紫色官袍的六旬老者见礼。 官员前呼后拥,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六旬老者走了进来,老者目光冷厉,面容清瘦,身材高大,长须泛白,不怒自威。 “史相,好大的官威啊!” 真德秀收回目光,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权倾朝野、一手遮天,大宋天下臣民,何其悲哉?” 魏了翁目光幽幽,抚须微叹。 史相!史弥远! 赵竑震惊之余,眼神玩味。 这便是大名鼎鼎、权倾朝野的当朝宰辅,他这位本身生命中的死敌史弥远了。 他本身一生的悲剧,“狸猫换太子”,以及自缢身死,都是拜此君所赐。 当然,这是他的前身的命运,现在却是他自己的命运。他当然不会束手待毙,即便是垂死,也要挣扎几下。 毕竟,谁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别人玩死。 历史上,史弥远矫诏格杀当朝太师韩侂胄,敢矫诏废了皇子赵竑,推宋理宗赵贵诚上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真真正正是狗胆包天。 即便是秦桧这样权倾朝野,当时的太子宋孝宗赵昚看他极不顺眼,秦桧也没敢干出如此丧心病狂、废黜另立的事来!33qxs.m 这家伙是实实在在的心狠手辣,胆大包天。 “真知州,魏侍郎,殿下,你们都在。” 看到赵竑三人,史弥远笑容亲切,拱手一礼。 “真知州,魏侍郎,殿下。” 史弥远身后的官员们也纷纷给赵竑三人见礼。 让人意外的是,官员们对赵竑的重视程度,似乎还不如对真德秀和魏了翁。而从称呼顺序上,赵竑也被放在了最后一位。 “史相,早!” “史相!” 真德秀和魏了翁淡淡一笑,分别见礼。 “史相,诸位,早!” 尽管知道,自己和对方已经是水火不容,但面子上,赵竑依然是面带微笑。 矫诏格杀朝廷重臣,矫诏更换皇帝,逼的对方自尽,胆大包天,心狠手辣,还有什么他干不出来的? 对这样的人,必须得慎之又慎,加倍小心。 “殿下,近日一向可好?” 史弥远惊讶地看着装神弄鬼的赵竑,依然是满脸笑容。 这个书呆子,竟然没有摆脸色给自己,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劳史相挂念,一切都好。史相年富力强,风采依旧,实在是我大宋之福啊!” 赵竑语气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就是在这家伙祖孙三代宰相的手里,南宋元气大伤,国力日衰。现在还想再来一次,要了自己的小命,想起来就让他窝火。 “殿下过誉了!老夫惭愧、惭愧!” 史弥远心中的惊讶更盛,脸上还是笑容亲切。 “殿下,最近可有新曲?说来听听。” 一名五旬的黑胖绿袍官员,眯眯笑着向赵竑问道。 黑胖官员的话,让史弥远周围的官员们,包括史弥远,纷纷都是笑了起来。 这笑声,似乎很有些轻视,很有些不以为然。 “诸位,诸位,孤近日新得一曲,名为《笑傲江湖》,是要劝那些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诸位相公,人生苦短,何苦争权夺利,为难自己?改日,孤一定给诸位奏一下此曲,清心明目。” 赵竑轻声一句,众大臣都是听了个清清楚楚,热闹的氛围,立刻安静了不少。 “殿下,老臣告退!” 史弥远看了看赵竑,拱拱手,转身离开,脸上马上恢复了冷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殿下,告退!告退!” 群臣跟着史弥远,心照不宣走开。 赵竑拱手,看着史弥远和众人离开的背影,心里一时有些犹豫不决。 他刚才本来想向史弥远说几句软话,当众缓和一下二人之间的关系,也给史弥远一个台阶。但给那个黑胖官员一搅和,便真情流露。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宿怨已久,恐怕不会这么容易解决,还是免开尊口。 况且,他要是这样做,魏了翁、真德秀这些人怎么看他? 一般的人情世故,他还是懂得。 “魏公,那个可恶的黑胖子……” 赵竑指着黑胖官员的背影,欲言又止。 他并不知道这人何方神圣,直觉上这人来者不善,不是个善茬。 “梁成大这厮心术不正,天资暴狠,殿下做的对,不必理他。” 魏了翁对赵竑,由衷的赞叹。 敢当众怼一群朝廷众臣,耿介孤勇的绰号,可不是白叫的。 “梁成大卑劣,史弥远的家犬而已,阴险狡诈,有仇必报,殿下何苦和他一般见识?” 真德秀面色难看,对梁成大的印象,显然是极差。 梁成大!“四木三凶”中三凶之一的梁成大,三凶里面最坏的那个。 赵竑暗暗吃惊。这厮果然阴险,居然当众想让自己出丑,其心可诛。 看来,朝中纲纪败坏,道德沦丧。坏人不但太多,而且变老了更坏。 还没有上朝就已经是阴风阵阵,还不知朝堂上和私地里,有多少明枪暗箭? 第五章 待漏院(下) 史弥远等人刚走开,一个年轻的红袍官员进来,额头光洁,头有些大,脸上稚气未脱,看起来很是面善,犹如邻居家的乖孩子,让人无端生出好感。 面善少年看到赵竑,犹豫着是不是要退出去,还是硬着头皮进来。 “殿下!” 真德秀和魏了翁一起行礼,态度很是恭谨。 殿下? 赵竑心头一惊,很快反应了过来。 这个青涩的少年,恐怕就是赵贵诚,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宋理宗了。 整个大宋皇室,年纪相仿的就他和这位沂王嗣子了。其他的要么年龄悬殊,太老或太小,要么就是歪瓜裂枣。能和他争皇位的,只有这位赵贵诚了。 这小子,想不到如此年轻,比自己还小两岁,历史上更是大名鼎鼎,怪不得史弥远推此人上位。 大名鼎鼎,倒不是执政得失,也不是招妓入宫,而是“骷髅碗”的缘故。 南宋灭亡,西藏僧人杨琏真伽盗掘南宋皇陵,将宋理宗赵昀的头颅割下,并制作成饮器,送交大都大元统治者,其躯干则被焚毁。 赵昀的头颅,直到明太祖朱元璋攻占大都后,才在元大都的皇宫中被找到,并以帝王礼葬于应天府(江苏南京)。次年,又将赵昀的头骨归葬到南宋皇陵绍兴永穆陵旧址。 目光再看到赵竑,赵贵诚笑意盈盈,上前见礼。 “贵诚见过殿下!” 沂王、如今的大宋皇帝赵扩的弟弟赵抦早年过世,赵抦没有后人,赵均作为宗室子弟,四岁时被皇帝赵扩挑选继承沂王爵位,改为赵贵和。 嘉定十三年,也就是三年前,27岁的景献太子赵询去世,皇帝赵扩于是立赵贵和为皇子,并赐名赵竑,并于嘉定十五年加官赵竑为检校少保,封为济国公。 赵竑被封为济国公,改名晋为皇子,沂王的爵位又空了出来。而这个赵与莒,两年前被史弥远挑选并推荐,立为新沂王嗣子,赐名赵贵诚。 至于赵昀,则是赵贵诚登基后的新名。 史弥远这家伙,竟然两年前就布局,可谓是居心叵测,老奸巨猾。 “殿下,你我兄弟都在临安城,同殿为臣,又都是太祖子孙,以后可要多亲近亲近!” 赵竑面带微笑,亲切地挽住了赵贵诚的胳膊。 这小子心机男,看上去人畜无害,可称得上斯文败类,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济国公说的是,是要多多亲近,多多亲近!” 赵贵诚脸上泛红,犹如一淳朴少年。 他虽是赵宋宗室子弟,但他的父亲在世时并没有任何封爵,只当过地方小官,境遇与平民无异。七岁时,生父逝世,生母带着他及弟弟在舅舅家寄居,一直到赵贵诚十六岁。 虽然后来被选任沂王府嗣子,但他青春时代都是在乡下,妥妥的草莽出身,知道眉高眼低、高低贵贱,在这些养尊处优的王公子弟面前,下意识有些底气不足。 “殿下,有空回府上坐坐,娘对你可甚是想念!” 赵贵诚笑容灿烂,亲切自然。 他口中的“娘”,是沂王赵抦的夫人俞氏,被大宋皇帝赵扩封为安国夫人,养育了赵竑足足十三四年。 “这是自然,稍后就会前去打扰。” 赵竑点点头,一本正经说道,不知道是真是假。 “殿下,我府上有一些绸缎和酒器,都是官家赏赐的,改天送到你府上。我知道,你有兄弟,有高堂,一大家子,临安城居不易,你就不要推辞了。” “济国公,那怎么好意思,那怎么好意思!” 赵贵诚连道不好意思,笑容依然灿烂。 这个赵竑怎么了,今天怎么会这么客气? “殿下,你我都是太祖子孙,将来还要互相扶持,这些东西算什么,你就不要推辞了。不然兄长我可是要生气的!” 赵竑板起脸来,一本正经。 这小子已经冠礼,建有府邸,可以上朝听政,身份虽然是皇侄,但对他这个皇子,已经构成了极大的威胁。 不要说他只是个皇子,即使他是太子,也会被赵贵诚身后的史弥远轻易换掉。 皇位面前,没有人能抵抗诱惑,亲兄弟亲父子也会反目成仇,更何况他和这位“宋理宗”,连亲兄弟、近堂兄弟都不是。 “济国公,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殿下!” 赵贵诚脸色尴尬,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自家兄弟,客气了,见外了!” 赵竑满脸笑容,态度很是真诚。 赵贵诚已经被推到了台前,原来想要和史弥远握手言和的想法,立刻被赵竑给全盘否定。 还是不要打草惊蛇,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老臣郑清之,见过殿下。” 赵贵诚身后温文尔雅、满脸赔笑的儒士、国子学录郑之清,满脸笑容向赵竑见礼。 郑清之,这就是历史上宋理宗赵昀赵贵诚的“帝师”了。 郑清之虽为“帝师”,也只是送赵贵诚到待漏院。他一个国子学录,不过区区八品,还没有上朝的资格。 众所周知,宋朝一大顽疾就是“冗官”,官员太多,而能参加朝会的官员官阶都是很高。门下省起居郎以上,中书省起居舍人以上,尚书省侍郎以上,御史台中丞以上。 再有就是言官,官阶虽低,影响力和震慑力却是极大。 自己曾经的老师真德秀、理学大师,倒是有上朝的机会,但却自求下放到地方,估计是见势不妙,怕惹火烧身,悄然离自己而去。 眼前这位当代大儒郑清之,赵贵诚的老师,对赵贵诚培养是尽心尽力,兢兢业业,上朝都送到皇宫门口。 自己在这方面,已经输了一筹。 这么多居心叵测的人精玩自己,还不被他们玩残? “郑公,有空的话,到我府上坐坐,喝茶讲理,咱们坐而论道,也让我听听郑公的教诲。” 赵竑笑意盈盈,亲切无比。 “殿下,老臣诚惶诚恐,诚惶诚恐!” 郑清之连连点头,尴尬而笑。 在赵竑面前,他就像个没被对方发现的图谋不轨的罪犯,心虚的厉害。 赵竑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对面的班房,史弥远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周围一大群官员恭恭敬敬肃立,除了薛极和两三个紫袍白发官员,敢坐下的似乎没有几人。 待漏院就是朝堂,史弥远府上也是朝堂,处处都是朝堂。 史弥远史相,果然是好大的……淫威! 赵竑和赵贵诚谈笑风生,真德秀和魏了翁对望一眼,眼中都是诧异。 耿介倔强驴脾气的赵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谦和,没有骨气? 和对手相见甚欢,和史弥远也是和善礼遇。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爱憎分明、疾恶如仇的赵竑吗? “殿下,何必搭理这些个奸人!” 魏了翁一声冷哼,不知指的是赵贵诚还是史弥远。 “殿下,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要自甘堕落,让旁人看着心寒!” 真德秀也是冷眼看着赵竑,让赵竑一头雾水。 “魏相公、真公,我好像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 赵竑苦笑一声,一阵错愕。 他真是只打个招呼而已,怎么两位清流就看不惯了?难道非要他和赵贵诚史弥远当面硬刚,甚至拳脚相向,这才是泾渭分明吗? 看来,自己和史弥远交恶,并不是自己一意孤行,而是多方推力的结果。 “殿下不可大意。朝中的清流,可都在看着殿下。史弥远把持朝政,堵塞言路,殿下不可与之亲近,否则容易让其他臣子产生误解。” 魏了翁似乎对赵竑的不以为然,很有些不满。 “殿下,满殿群臣都在看着,不可授人以柄啊!” 真德秀看了一眼赵竑,话语意味深长。 授人以柄? 赵竑心里嘀咕,面上却恭恭敬敬。 “魏公、真公说的是,在下铭记在心。” 看来朝堂上非黑即白,连面子上都不能将就。这到底有没有必要? 不过,魏了翁和真德秀确实是提醒了他。他不是一个人在奋斗,他身后有一群人,还是清流,尽管式微,但也有自己的声音。 这也许就是历史上赵竑被迫自尽,那么多朝廷大臣为他上书,被革职流放一大批的原因。 “殿下,老臣一片苦心,言语鲁莽,得罪殿下了。” 看赵竑知错就改,认错态度不错,魏了翁也是温声解释。 毕竟,对方是皇子,不出意外,将来可要继承大统。 “魏公不用解释,一片真心实意,在下谨记,日后当谨言慎行,修身养性,不负魏公的苦心。” 赵竑郑重其事,躬身一礼。 “老臣谢过殿下。” “魏公多礼了。” 二人目光相对,都是莞尔一笑。 旁边真德秀看赵竑和魏了翁你来我往,亲切融洽,心里安慰的同时,也微微有些尴尬。 自己和这个学生的关系,还不如魏了翁这个外人,双方的确已经疏远了许多。 “见过殿下。” “殿下气色不错。” 说话间,临安府尹吴兢,大理寺少卿徐暄过来,一起向赵竑寒暄见礼。 赵竑向二人回礼,交谈几句,魏了翁和真德秀寒暄介绍,才知道对方是何方神圣。 这些大臣,就是他身后支持他的一群清流之首了。 这样一来,赵竑倒是安心不少。看起来,史弥远虽然执掌朝政,权倾朝野,却也并不能真真正正一手遮天。 “徐公,大理寺的风波亭,孤久闻其名,想去瞻仰一下。不知徐公可否安排?” 想起了岳武穆,赵竑瞬间起了兴趣。 风波亭,南宋时临安城大理寺狱中的亭名后世也是鼎鼎大名。 宋高宗赵构绍兴十二年,赵构暗旨秦桧和其夫人合谋,诬陷岳飞谋反,因无确切证据,故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一代名将岳飞及其儿子岳云、部将张宪在风波亭内杀害。 “风波亭?” 白胡子徐暄微微一怔,瞬间明白了赵竑的意思。 “殿下,你要祭祀岳武穆,应该去西湖的岳王庙才是。风波亭只是一座亭子,最多也只能缅怀一下。” 徐暄诧异地看着赵竑,像不认识他一样。 他和真德秀的感觉一样。这个赵竑,怎么会问起这些他以前从不关心的事情来了? “徐公所言甚是。说实话,孤就是想缅怀一下先烈,瞻仰一番。” 赵竑收起笑容,说话也是一本正经。 “殿下随时可以前往,老臣自会陪同。” 徐暄点点头,转过头来,和真德秀等人说起话来。 对面的房中,看到赵竑和众臣和颜悦色交谈,镇定自若,史弥远不由得瞳孔微微收缩,鼻子里轻轻冷哼了一声。 这个蠢货,什么时候也学会八面玲珑了? 无论这家伙如何装神弄鬼,也不能让他如意登上宝座,以免将来对自己不利。 不过这家伙今天谈笑风生,长袖善舞,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看来对付这家伙和他身后的这些人,还得再下点功夫才是。 钟鼓院中,晨鼓声响起,史弥远首先站了起来,向外走去,许多官员亦步亦趋,紧紧跟上。 赵竑也和魏了翁等人一起,出了待漏院,进了巨大的宫门,走入了黑暗之中的临安大内,加入了匆匆上朝的行列。 南宋帝国神秘的面纱,正在向他徐徐展开。 第六章 上朝(上) 临安大内分为外朝、内廷、东宫、学士院、宫后苑五个部分。宫城四周有皇城包围,皇城北门为和宁门,也是众臣上朝进入皇城的北门。 外朝建筑有大庆殿、垂拱殿、后殿、端诚殿四组。大庆殿位于南宫门内,是大朝会场所,垂拱殿在大庆殿西侧偏北,为官员常朝殿宇。 而这宫殿的功能和名字,以及上朝的礼仪,都是照搬北宋。只不过北宋东京城的大庆殿、垂拱殿等等,早已经回不去了。 敦信明义,崇德报功,意为垂拱而治,天下太平。皇宫是临安城的政治中心,垂拱殿则是宫中之宫,是政治中心的中心。 自靖康之耻,北宋灭亡,宋室南渡,已经足足近百年。皇帝在垂拱殿议政,国家决策尽出此殿,军政要务决断于此,这里是权力斗争的中心,君臣、百官的角斗场。 大殿御座之上,大宋天子赵扩脸色焦黄,木然看着下面肃然而立的一众大臣。 这位仁义忠厚的谦谦君子,初任有权相韩侂胄把握朝政,后任为奸相史弥远专国跋扈,形同摆设,再加上身体欠佳,只能打坐养气,修道成仙。 大宋官家,当地甚是辛苦,也很是轻松。 这让赵竑,莫名地想起北宋的宋徽宗,以及明朝的嘉靖皇帝来。 三者虽然都是“修道狂魔”,占着茅坑不拉屎,不过相比较而言,赵扩还要好一些,知道爱民;宋徽宗文艺青年,误国误民;嘉靖不恤民力,可是要强硬得太多。 宋徽宗恃其私智小慧,用心一偏,疏斥正士,狎近奸谀。玩物而丧志,纵欲而败度,鲜有不亡者。 嘉靖炼丹修道,迷信方术,用事大臣都靠迎合邀宠得幸,士风败坏,政治腐朽。吃斋孤居而不忘独断朝纲,与其说是“无为”,不如说深得法家之刻薄阴狠,将帝制的专横发挥到了极致。 他倒是想让赵扩和嘉靖一样专横。这样一来,他这个皇子就可以不用担惊受怕,顺利登基了。 而且,大概率上,他会做一个好皇帝。 可惜,可惜一切都是美好的愿望而已,永远不会成真。 御座上,大宋官家赵扩看着下面肃然木立的群臣,目光从丞相史弥远身上扫过,面色平静,嘴角微微上扬,依旧是不发一言。 内侍、内供奉官分列两侧,左为宰相、参知政事,枢密班、学士班;右为宗室亲王王公、诸使副、中书省班、御史台班、知制诰等等;后为差遣文官,风闻奏事的绿衣御史们。 满朝士大夫,只有史弥远一人立于百官之前,可见其身份之尊贵,地位之超然了。 相强君弱,皇权不振,国家多事之秋,这些朱紫贵者,又有几个可堪一用? 北地传来消息,就在刚刚,寒冬腊月,金朝皇帝完颜珣驾崩,其子完颜守绪继位,改年号为“正大”。 而与此同时,因成吉思汗屡次攻打西夏,夏廷采取联金抗蒙的策略,趁成吉思汗西征,派使联合金朝和漠北诸部落抗蒙,以便挽回战局上的颓势,为西夏强行续命。 此次大宋廷议,当然是针对西夏,以及金朝新皇继位而议了。 令人唏嘘的是,西夏外交大事,竟然忽略了大宋朝廷。想来,恐怕不仅仅是夏宋国土之间隔着一个金朝的缘故。 大宋之兵事孱弱,连弹丸之地、已经落魄的西夏都不放在眼里,何其悲哉。 “诸卿,鞑靼遣使到大宋京湖北路制置司,欲连我大宋,共灭金国。看如何回复吧。” 御座之上,大宋官家赵扩轻声开口,开启了议题。 本来大宋和蒙古一直就勾勾搭搭,只是蒙古的中原主帅木华黎突然病死,事情才不了了之。 现在木华黎的儿子孛鲁接替其父木华黎,重新遣使,做新一轮的联合攻金的尝试。 “强鞑渐兴,其势已足以灭夏。鞑靼和金人乃是世仇,恐怕金人也不能幸免。金昔吾之仇也,今吾之蔽也。古人唇亡齿寒之辙可覆,宜姑与币,联合拒鞑!” 颤颤巍巍的工部侍郎乔行简持笏出班,忧心忡忡。 蒙古兵强马壮,灭了夏金,只是指日可待。一旦金人灭亡,蒙古大军就要与宋为邻,对宋而言,绝非善事。不如恢复向金人输纳岁币,继续抗蒙,大宋励精图治,积蓄力量,以备不测。 赵竑看了看这位乔侍郎,满脸皱纹,两鬓白发苍苍,弯腰驼背,老态龙钟,应该已经有七旬左右。这把年纪在大殿中长久站立,让他叹服。 不要说,他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在大殿上站了一会,都觉得两腿发麻。更不用说这些六七十岁的老同志了。 要是他当了皇帝,一定要“坐而论道”,而不是“坐而论道”。大家身体搞坏了,还怎么给国家做事? “西夏灭亡,恐怕不久矣。金人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应该乘金朝和鞑靼互相攻伐之机,出兵北上收复失地,以报君父之仇!" 潭州知州、湖南安抚使真德秀,此次奉诏入朝。这位南宋史上有名的理学大师,赵竑曾经的授业恩师,厉声反驳了出来。 靖康之耻,徽钦二帝被掳北归,黄河以北尽失,宋人引为奇耻大辱。宋朝虽积贫积弱,数次北伐功败垂成,但收复失地、一雪前耻的呼声从未停止过。真德秀此举,也是道出了殿中大多数臣子的心声。 赵竑不由得莞尔,轻声一笑。 这个老师真德秀,还真看得起宋军的实力,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自信心? 脸上手上都刻字,一点尊严都没有,勉强温饱,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凭什么为你大宋朝廷卖命?为你们这些脑满肠肥的贪官污吏卖命? 要不是亲人家园在后,江南水网密布,大宋王朝,早已经飘飘然不知所踪了。 “鞑靼狼子野心,无论是否联合灭金,都会对我大宋不利。海上之盟,殷鉴不远,还是小心为上!” 满脸皱纹的老臣,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薛极,忧心忡忡上奏。 鞑靼,是宋人对蒙古部落的称呼,朝堂民间,平民士大夫皆是如此。后世的许多外国文献里,称呼中国也是鞑靼。 “陛下,金人贼心不死,大败于鞑靼之后,还要南下,夺取江淮。幸亏我将士浴血奋战,方击退其进犯。国恨世仇,似乎没有不报的道理吧?以臣之见,应立即联蒙灭金,光复三京!” 刑部侍郎、赵宋宗室赵汝述正气凛然,又有另外一番见解。 大殿上无人吭声,一片寂然。赵竑看了一眼赵汝述,鼻子里冷哼一声。 连蒙灭金,这个无知的大宋宗室子弟,引狼入室不说,大宋有十五六万精锐恢复中原吗? 薛极偷偷看了一眼坐在群臣首位的右丞相兼枢密使史弥远,后者老神在在,脸上古井不波。 薛极垂下花白的脑袋,不再言语。 宋金世仇,灭国之恨,奇耻大辱,不共戴天,大宋朝野上下,人人都是欲灭金国而后快。 朝堂议论纷纷,一者坚持连同金朝,厚结以币,以之为对抗蒙古的屏蔽;一者认为应趁机孤立金朝,并由此振奋精神,再图抵抗蒙古南下的企图。 不过有一点众人倒是一致,西夏,已经无药可治,就要亡国。金国是世仇,需谨慎对之。 众臣子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权相史弥远和大宋官家都是一声不吭,大殿上一片叽叽喳喳之后,又恢复了寂静。 即便是寂静下来了,史弥远和赵扩依然是不开口,仿佛都在等对方的反应。 赵扩耐心聆听,似乎虚心纳谏,但他始终一言不发,似乎朝廷政事,还是听史弥远和执宰们的意思。 “史相,你怎么看?” 赵扩面上一丝笑容,目光转向了老僧坐定、镇定自若的史弥远,脸色更是煞白。 也不知道,自己的身子骨,能撑到几时? “殿下,你怎么看今日之局势?” 史弥远睁开眼睛,转过头来,目光扫向了一旁班列中的朝堂新贵赵贵诚,轻轻咳嗽一声开口。 “圣上、史相,金人侵我江淮,劳师动众,却功败垂成,丧失兵马难以统计。如今金人新皇登基,已下令终止与我朝战事。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金人是我世仇,如今其势弱,不如联蒙灭金,早日收回三京之地,圆我宋人百年宿怨。” 赵贵诚侃侃道来,群臣颔首,御座上的赵扩,也是情不自禁点了点头。 收回汴梁城,那可是历代南宋皇帝和士民的心结。朝廷几次北伐,可惜都是无功而返。 赵竑心头明白了几分。史弥远,已经在为年轻的赵贵诚造势了。 怎么没有人为自己推波助澜? “魏卿,你是兵部侍郎,你说说,该如何回复蒙使?” 赵扩轻声说道,避开了兵部尚书宣缯。前面所有大臣们的奏陈,他似乎也都是无动于衷。 “陛下,鞑靼军以掳掠为主,攻下城邑后便大肆屠杀劫掠,铁蹄所至有如废墟,僧寺道观,室屋华盛,屋庐焚毁,城郭丘墟,北地百姓尸积如山,十不存一。是不是要联蒙灭金,陛下圣裁。” 魏了翁没有直说,但其意不言而喻,不愿意和对方合作。 赵竑暗暗赞赏。魏了翁这个兵部侍郎,还是有些水平,目光看的长远。 “陛下,臣附议魏侍郎。” 兵部尚书、参知政事宣缯走了出来,附议魏了翁。 赵竑看向宣缯,五十开外,圆脸长须,面色和善。此人和史弥远是儿女亲家,都说和薛极是史弥远的爪牙,他有限的历史知识,对此君没有什么印象。 另外一个参知政事、工部尚书胡榘眼眉低垂,一声不吭。 此人名门之后,其祖父胡铨是宋高宗赵构朝名臣,与李纲、赵鼎、李光并称“南宋四大名臣”,因曾抗疏乞斩奸相秦桧而声振朝野。 不过,听李唐说,胡榘此人是个贪官,也只会做官,不知是真是假。 不过,看他在朝堂上眉眼低垂的样子,是要将“少说话、多磕头”的做官技巧发扬光大了。 再看向史弥远,依然是气定神闲,稳如泰山,操控整个朝堂,稳居大殿的中心。 看来,无时无刻,他都在想着推赵贵诚出来,增加赵贵诚的影响力,也表明他支持赵贵诚的立场。至于国事如何处置,他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反正,只是打嘴炮而已,最后还不是他史相一家之言,乾坤独断。 “济国公,你是什么看法?说来朕听听。” 赵扩的目光,突然看向了班列里的赵竑。 说起来,元旦前的最后一次朝会,似乎也应该听听这个皇子的声音。 自己什么看法? 赵竑不由得心头一荡,赶紧走了出来,清了清嗓子,肃拜一礼。 “陛下,臣以为,如何处理与鞑靼的关系,应谨慎对待。联蒙灭金,很有可能重蹈当年海上之盟的覆辙。鞑靼兵锋正盛,直比当年女真初兴。陛下圣裁。” “父皇”面前,可不能敷衍了事。赵竑下意识觉得,自己有几分后世领导询问的恭恭敬敬和窃喜。 这可真是够贱的。 第七章 上朝(中) “济国公,你尽管直言。” 不知不觉,赵扩的眉毛微微一扬。 “谢陛下。” 赵竑抖擞精神,开始了卖弄。 这个时候,要是能喝杯红酒,或者吃半个西瓜,状态和氛围就再好不过。 “陛下,和议桌上得来的一切,是从战场上的胜负得来的。没有实力,所有的和议契约都是废纸一张。鞑靼国策,以侵略扩张为本。我大宋繁华富裕,鞑靼亡金灭夏,必会南下侵宋。是急于报世仇一时,还是大宋国运重要……” 赵竑侃侃而谈,话说到一半,却被一旁的史弥远打断,跟着他冷笑一声,说了起来。 “殿下,你这说的都是夸夸其谈。沂王嗣子说的没错,金人是我世仇,连蒙灭金,恢复旧都不说,也可以抢夺一些地方作为缓冲之用,也让鞑靼看看,我大宋不可轻侮。” 史弥远说完,又是一本正经,脸上古井不波。 底下群臣相顾愕然。史弥远一直坚持联金抗蒙,怎么今天换了口风? 看来,史相是在给这位年轻的沂王嗣子撑场子罢了。 反正,一切都是空谈而已。 夸夸其谈? 赵竑一怔,心头火起,冷冷一笑。 “史相,别人说话的时候,请不要贸然打断。这样显的很没有礼数和教养。” 公然打断旁人谈话,公然否定自己的论调,简直是公然的打脸和挑衅。 是可忍,孰不可忍。 赵竑公然回怼,大殿上鸦雀无声,史弥远眼睛忽然睁开,精光四射,看向了赵竑。 “济国公,朝堂之上,不可信口雌黄。你弹琴作曲,风花雪月,对鞑靼一无所知,就不要在这里贻笑大方了!” 史弥远中气十足,直斥赵竑的浅薄。 信口雌黄、风花雪月、贻笑大方? 赵竑心头的怒火,一下子被激发了出来。 后世摸打滚爬,看惯人生冷暖、眉高眼低,对方这点混淆视听的小伎俩太低级,他却不能忍受。 他还真以为,自己是那个20岁的愣头青吗?彡彡訁凊 御座上的赵扩,嘴角微微上扬,仍然没有开口。 他倒要看看,这个被外人批为一无是处的皇子,会有怎样的反应? 大殿上的群臣看着赵竑和史弥远二人,都是睁大了眼睛。 济国公果然是济国公,耿介孤勇,殿上敢当面硬杠当朝宰相史弥远的,也只能是他了。 “信口雌黄?风花雪月?贻笑大方?” 赵竑偷偷瞥了一眼御座上的赵扩,看他面色平静,不动声色,胆子大了许多。 “史相,许你操控台谏,控制言路,言官风闻奏事,颠倒黑白,就不许本国公信口雌黄?许你独攥官吏任命大权,从不取旨奏禀,就不许我弹奏几曲,风花雪月?决事于房闼,操权于床第,我贻笑大方,总比你权倾天下来的光彩吧。” 赵竑的暴脾气上来,当着满朝官员的面,直指史弥远专权。 这些话语,还是他刚刚从和李唐真德秀交谈,以及先天历史知识所得,即插即用了。 满殿寂静,群臣一时无言。人人看着赵竑,心思各异。 这个济国公,这是要和宰相翻脸吗? 真德秀目瞪口呆。赵竑此举,是要和史弥远公然决裂了。 魏了翁暗暗叫爽。这样的话从赵竑嘴里说出来,可是当庭打脸,让史弥远下不来台。 “济国公,你又在混淆视听。如今谈的是鞑靼之事,不是风闻奏事。” 史弥远不动声色,打破了大殿上的寂静。 混淆视听。 赵竑冷笑一声,继续开口,唾液横飞。 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只要在皇帝和群臣心头留下印象即可。 “史相,你既然为当朝宰相,那本国公问你,鞑靼的大汗成吉思汗,他手下有多少兵马?鞑靼大军的主要武器有什么?他们的战术如何?鞑靼占有的领土有多大?又灭国几何?” 赵竑看着史弥远,目光灼灼。 这老家伙当殿说他玩物丧志,又说他是狗屁不懂,用心之险恶,其心可诛。 不过,从史弥远微微颤抖的身子可以觉察到,他似乎击中了史弥远的某个要害。 “殿下,老臣似乎没有必要回答你吧。” 史弥远冷冷一句,眼中寒芒更盛。 “史相,不是没有必要回答,而是不知道吧!” 赵竑冷哼一声,向御座上的赵扩施礼,在众臣子惊诧的注视下,继续说了下去。 “陛下,诸位大臣,鞑靼有大概120个千户的兵马,大概约12万鞑靼人组成的骑兵。鞑靼占领中原以后,又多了步兵五万上下,多是汉军。鞑靼以骑射为主,机动性强,最擅长的就是声东击西,快速灵活。军中骑兵四成为重骑兵,冲锋陷阵,犹如金人的铁浮屠。六成为轻骑兵,每人两三张角弓,至少三四匹战马。其士卒弓、刀必不可少,其中一种强弓,神箭手可射200步左右。其攻城利器叫“回回炮”,射程可达300步以上,射出的巨石可达百斤,足可以击毁城墙。” 赵竑结合着后世的知识和记忆,继续开口。 “成吉思汗此人用兵如神,鞑靼军多爱屠城,其在西域灭国40余,所过残破,杀人无数。鞑靼大军的战术叫“歹射法”,正面重骑兵冲击,两翼轻骑兵轮番骑射骚扰,往往以少胜多。当然,战术千变万化,以战场形势而定。” 赵竑看着满殿竖起耳朵聆听的众臣,一字一句,字字诛心。 “陛下,各位同僚,以臣之见,鞑靼虎狼之心,畏威不怀德,兵戈甲于天下,灭夏灭金,不会超过七八年时间。我大宋何去何从,陛下斟酌就是。” 说了这么多,史弥远竟然没有再打断他,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赵竑说完,漫不经心,向史弥远肃拜一礼。 “史相,本国公鲁莽,得罪了!” 成吉思汗于公元1227年灭掉西夏,同年病死,其子窝阔台灭掉金朝,不过六七年时间,他并没有夸大其词。 史弥远面露愠色,冷哼一声,随即又闭上了眼睛。 这个混蛋玩意,他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军国大事?难道是真德秀和魏了翁那两个老顽固私向传授? 真德秀和魏了翁,恐怕他们两个,也没有这么高深的军事造诣吧。 大殿之上,真德秀和魏了翁两个,包括许多清流大臣,都是惊讶地看着赵竑,心思各异。 大殿上硬刚史弥远,得罪了当朝最有权势的大臣,这不是玩命吗? 满殿寂静,就连御史台的那些言官们,一时都忘了发难。 末世危机,不过七八年时间,鞑靼和大宋就要兵戈相向,人人都是惊悚。 “殿下,这是你道听途说,还是确有其事?” 给事中王塈脸色煞白,打破了寂静。 他是门下省谏官,日录奏章以进,纠治其违失,赵竑的这些话,当然要核其真伪了。 “王御史,本国公这两年多在民间街坊,接触北地商贾,鞑靼军中之事,大多来自于他们口中,又有真相公苦心教导,想来不会有偏差。鞑靼能让西夏几近亡国,能逼的金人迁都黄河以南,以避其锋,他们的战力如何,可想而知。” 赵竑的话,让殿中的许多大臣,都是点了点头。尤其是真德秀,傲然捋起了三缕清须。 这个弟子,还不是一无是处。 不过,他只记得自己教授赵竑道德文章,军事上也说了这么多吗?怎么赵竑的许多阐述,自己也觉得新鲜? “赵拱、苟梦玉,你二人曾出使鞑靼,见到了成吉思汗和木华黎。你们说说,鞑靼兵力如何,是否如济国公所说?” 御座上的赵扩,目光看向了御史赵拱和苟梦玉二人。 虽然只有几句话,但相对于以往朝堂上充耳不闻,装聋作哑,今天赵扩已经问的够多了。 “陛下,济国公殿下所言甚是!鞑靼如当年宣和时女真,兵强马壮,势不可挡,确是我朝大敌!” 御史赵拱首先站了出来,肃拜而言。 嘉定十三年春,淮东制置使贾涉奉朝廷旨意派赵拱往河北拜会蒙古驻汉地的主帅木华黎。而赵拱也受到了木华黎的热情款待。木华黎随后派遣速不罕等伴随宋使回访。 嘉定十四年四月,南宋使臣苟梦玉经过长途跋涉,到达西域铁门关,在那里拜见成吉思汗。 嘉定十六年苟梦玉再度出使鞑靼,受到成吉思汗厚待。 可以说,这二人对蒙古的认识,比朝中其他人都要深刻许多。 “陛下,鞑靼骑兵纵横天下,兵锋正盛,就连金人都为避其锋芒,迁都南下。鞑靼以杀戮掠夺为天经地义,有一日南下侵宋,也不足为怪。” 另一位御史苟梦玉接着出来,和赵拱的意思不谋而合。 殿中又是一片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鞑靼势大,只怕要小心应对了。 “殿下,如你所言,鞑靼势大,朝廷该当如何应付?殿下恐怕已经心里有数吧?” 高瘦的监察御史莫泽站了出来,话里有话。 “殿下雄谈阔论,能言善辩,说了这么一大堆,想必如何应对将来之事,已经是胸有成竹了?” 监察御史李知孝也走了出来,绵里藏针。 赵竑这家伙,废物点心一个,多说一点,马脚肯定会露出来。 “济国公,你口若悬河,花团锦绣,即便是说的头头是道,于国家大事又有何益?你这些华而不实的论断,能对抗得了鞑靼铁骑吗?” 监察御史黑胖子梁成大言辞犀利,直接把赵竑贬了个一无是处。 能言善辩、华而不实,几个言官阴阳怪气,让赵竑面色泛红,心头的傲气全被激发了出来。 这个黑胖子,要是在他支教的西北,早被火扁一顿,打的跟猪头一样了。 魏了翁面色铁青,想要出班贬斥一众御史,却被真德秀拉住了衣袖,摇头制止。 看赵竑的样子,似乎是有备而来。 “梁御史,还有其他几位,你们在这大殿上怼天怼地,可提出过一条对朝廷有用的谏议?可曾奏禀临安街头冻死的百姓?只拿俸禄不干正事,你们站在这里,觉得自己有用吗?” 这时候,他真想说一句: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不过这打击面太广,于事无补,只有放弃。 常年给孩子们上各种课,赵竑的口才算是练出来了。 皇帝在场,御史们还要注意言辞,赵竑却不在乎,句句戳心。 言官们毕竟是文官,高级知识分子,有些话说不出口。他却不一样,他是百无禁忌,怎样难听怎样来,恶心也要把这些搅屎棍恶心死。 第八章 上朝(下) 赵竑的话,言辞太过犀利,打击范围太广,御史们群情激奋,个个躁动不安。 要不是皇帝在这里,这里是皇宫大殿,他们就要挽起袖子,上前群殴了。 梁成大再一次,厉声怒斥了出来。 “殿下,我等风闻奏事,弹劾、纠察官员过失诸事,记录朝廷动静,纠弹百官朝仪,乃为朝廷耳目,怎么可以说是一无是处?你这样看轻朝廷公器,莫非是对朝廷不满,对我大宋官家不满?” “殿下,你且说个明白,我言官如何百无一用?” 李知孝跟着开口,面红耳赤,气势汹汹,声音直冲殿顶。 “殿下,你最好说说,我等这些言官,如何沦为了行尸走肉?你若是不能说个明白,今日我就要在陛下面前,弹劾你个藐视公器之罪!” 御史中丞杨简黑脸泛红,也怒斥了出来。 御史台地位超然。满朝文武,王公大臣,甚至当朝皇帝,都对御史们敬而远之。哪怕没有证据,御史们也可风闻奏事,对任何人上奏弹劾。 毫无疑问,赵竑捅了马蜂窝,被群情激奋的众言官攻击,孤军奋战,情形不妙。 御座上的赵扩不动声色,朝堂上的清流官员默不作声,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孤勇者赵竑发声。 真德秀咳嗽了一下,正要硬着头皮开口,普信男赵竑冷笑一声,又开始了自己一人单挑言官的独秀。 “言官纠察官员得失,惩治腐败,那为何我大宋治下吏治腐败,贪腐成风?你们这些言官,难道就没有一点过错吗?” 赵竑目光扫到史弥远的身上,其人嘴角上扬,似乎是在嘲笑自己。 赵竑心头一怒,直指史弥远。 “各位言官,既然你们风闻奏事,为国为民,那么史相独揽相权,破坏既定的宰执制度,你等为何一言不发?莫非你等奏事,还要因人而异?那些被你们弹劾的官员,都是软弱可欺吗?” 宋代宰执制度的最大特点就是分割相权,虽有宰相兼枢密使的情况,但都是应付战争局面的特例。史弥远自嘉定二年起,独相达十五年之久,大权独揽。可以说,从史弥远开始,宰相兼枢密使才成定制,这也是南宋后期皇权一蹶不振、权臣递相专政的直接原因。 满朝官员鸦雀无声,御史们面色难看,满脸愠怒,所有人的目光,一起看向了史弥远。 史弥远微微上扬的唇角,恢复了常态,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 “济国公,多说无益,你有何良策,可以对付鞑靼骑兵?你不会是信口开河,图一时之口舌吧?” 史弥远愠怒不言,梁成大紧张地看了一眼史弥远,赶紧开口,回到了刚才的主题。 梁成大的话,让赵竑怒火攻心。 这个黑胖子,毫无羞耻,有朝一日,一定要将这个搅屎棍一撸到底,不让他再祸国殃民。 “济国公,鞑靼骑兵纵横天下,我朝虽有舟楫之利,但骑兵始终是一大软肋。你给陛下说说,何以能对付无坚不摧的鞑靼骑兵?” 魏了翁走了出来,也是回归了正题。 当殿指责史弥远专权,听着是过瘾,可后患无穷。 这个济国公,刚猛无惧,胆子可比以前大得太多。 至少,大殿上和史弥远硬刚的事情,赵竑以前从来没有干过。 “济国公,你若是有对付鞑靼骑兵的法子,不妨说出来听听。朕洗耳恭听。” 御座上的赵扩神态自若,柔声细语。 皇帝开口,殿中大臣都是不再言语,纷纷回归班列,目光一起,看向了赵竑。 “陛下,以我大宋目前缺少战马的态势,要对付无坚不摧的鞑靼骑兵,无非就是两个字,“火器”!” “父皇”亲自询问,赵竑不敢藏拙,直奔主题。 对付机动能力强的骑兵,没有飞机汽车摩托车,连个自行车都没有,只有超越时代的火器,如此而已。 “济国公,你说明白一些。” 赵扩眉头微微一皱,显然起了兴趣。 这个驴脾气,怎么会懂这么多? 难道说,自己真是小看了他? “陛下,鞑靼与金人交战,最怕其火器,尤其是震天雷和突火枪。臣走访了一些民间匠户,震天雷和突火枪完全可以改进,使其威力更大,杀伤力更强,无论是野战或者守城,都是杀敌的利器!” 赵竑向着御座上的赵扩肃拜一礼,郑重其事。 真理的范围,只在火炮的射程之内。 这是他记得的弱肉强食时代的一句名言。 “陛下,臣主动请缨,愿铸造火器。请陛下从工部军器所拔相应匠户给臣,铸此军国重器,以备不时之需!” 看到赵扩思索不言,赵竑大着胆子继续说道。 这或许是他能借助后世所得的一点知识,为这个行将就木的王朝续上一命了。 “这……” 果然,赵扩一阵迟疑,目光落在了殿中的宰相史弥远身上。 赵竑看得仔细,愤怒之余,心中浮起一阵悲凉。 堂堂大宋皇帝,一国之君,竟然连这点屁大点的小事,也要仰人鼻息,着实让人心酸。 也不知道大殿上的起居郎和起居舍人等,又如何记载君王的这般软弱和辛酸? “陛下,震天雷和突火枪,在我朝并不是稀罕事,边地守城,也多备此火器,光是荆州一地的兵器作坊,每月即可生产震天雷上千枚,比金人的好上不少。似乎没有重新铸造的道理。” 史弥远慢慢悠悠说了出来。 大殿之中,响起一片哄笑声来。 真德秀和魏了翁面面相觑,都是眉头一皱。 赵竑自取其辱,这些人都是在看赵竑的笑话,他们却无话可说。 “井底之蛙,坐井观天,却不知世界之大。自以为洞悉一切,成竹在胸,只不过夸夸其谈,愚不可及。” 赵竑冷斥了一声嘲笑者们,让后者们的笑声戛然而止,他面向史弥远,朗声问了出来。 “史相,你说的震天雷,杀伤力几何?可以野战吗?” 大殿上,又是一片寂静。 “震天雷大概在20步以内,触者非死即伤。至于能否野战,恐怕得看具体的地形。殿下,你问这事,却是为何?” 史弥远不语,魏了翁急不可待,介绍了起来。 宋军虽然军中有火器,但杀伤力有限,还是以刀枪弓弩等冷兵器为主。铁火炮也就是守守城,要野战,还得重甲步兵和弓弩手出马。 他倒是起了好奇心,想知道赵竑几个意思。 殿中众臣,包括皇帝赵扩,都是一起看向了赵竑。 赵竑脸上的热度,降下去不少。 他似乎觉得,自己过于冲动,耐不住性子,掉进了对方的陷阱。对方也许就是等他主动请缨,好出洋相。 “多谢魏公告知!” 赵竑向魏了翁肃拜一礼,转过身来,又是满脸的傲娇。 “陛下,臣要造的震天雷,可以爆炸杀人,不止是燃烧。臣的震天雷,可扔出50步以外,杀敌于50步之外。鞑靼有骑兵,臣可以造出火炮,射程在三五百步甚至500步以上,一炮可达十几人数十人的伤亡。至于突火枪,射程也能达到50步以上,杀人破甲,摧枯拉朽,比弓弩杀伤力更强!” 赵竑大慷慨陈词,心里却有些发虚。 火炮火铳,左右不过铁管子而已。最重要的,还是火药的进化。 这个时候,他所凭借的,就是后世知识爆炸所带来的先天优势了。 就是不知道,各种原材料,还有尝试,能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满殿群臣,都被赵竑的诳语震撼了。 “殿下,震天雷可以爆炸杀人,火炮射程可达三五百步,此话当真?” 史弥远目光冷厉,紧盯着赵竑。 震天雷和突火枪也就算了,现在又冒出来个射程三五百步的火炮,闻所未闻。 这个窝囊废,这是在开玩笑,还是哗众取宠? “济国公,休要信口开河。当着陛下和满殿群臣,你敢立下军令状吗?” 黑胖子监察御史梁成大,尖声叫了起来。 “济国公,事关重大,可不能信口雌黄啊!” 另一个言官李知孝,继续激将作法。 “济国公为国做事,要什么军令状?这里是大宋朝堂,又不是军中攻城拔寨。济国公不会信口开河,为国分忧就是!” “殿下,此事尽力就好,不要为旁人所牵引。” 御史们煽风点火,就是要赵竑上钩。怕赵竑冲动,魏了翁和真德秀赶紧先后开口劝道。 “陛下,军国大事,岂是儿戏。臣愿立下军令状,一年之内,铸造出震天雷和新炮,一年到两年造出新突火枪。若是不能,臣愿退隐山林,永不入大宋朝堂!” 赵竑向着御座上的赵扩肃拜一礼,郑重异常。 归隐山林,估计会被玩死。 唯一的优势,“狸猫换太子”这件事,史弥远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他的阴谋诡计。 自己的命运,不能交到别人手里。去做些事情,边走边看,似乎是目前唯一正确的选择。 “陛下,济国公一心为国,其心可嘉。臣请陛下降旨,让济国公去工部军器所铸造火器,为国尽力,为陛下分忧!” 果然,史弥远朗声奏道,中气十足。 “臣附议史相!” “臣也附议史相!” “请陛下恩准济国公为陛下分忧!” 参知政事宣缯和胡榘二人、监察御史莫泽和黑胖子梁成大等大臣纷纷走了出来,附议史弥远的提议。彡彡訁凊 反观魏了翁、真德秀等大臣,则是面面相觑,忧心忡忡。 这个济国公,不会是那本破古籍上看了些奇技淫巧就拿到大殿上来,想讨好大宋官家吧。 这玩笑,可是要开大了! “为国分忧,不要谈什么退隐。” 赵扩不动声色,轻声说了出来。 “济国公,朕任你提举工部军器所,专心研制火器,为朝廷好好做事吧。” 赵竑如此镇定自若,难道是真有把握? “臣谨遵陛下教诲!谢陛下天恩!” 赵竑肃拜行礼,恭恭敬敬。 看来,在这位大宋官家心里,还是在意他这个“养子”的。 工部军器所提举官,这就是他在大宋的第一份差遣了。 朝会结束,赵竑出了大殿,立即有好几个大臣跟了上来。 “殿下,你真的会造火器?” 兵部侍郎魏了翁出来,一把拽住了赵竑。 赵竑正要回答,却见史弥远在一群大臣的亦步亦趋,前拥后堵中,不怒自威,目不斜视离开。 赵竑身边的大臣,许多不知不觉已经离开,只剩下寥寥两三人。 “魏侍郎,给我一年时间,一定让你大吃一惊。” 赵竑不置可否,却似乎胸有成竹。 魏了翁上下打量着赵竑,看他似乎并不是信口胡说,这才点点头离去。 “殿下,你又何必逞强,和史弥远一般见识?” “殿下,要是造不出来,你可就让官家看轻了。这又是何必?” 史弥远等人离开,又有几个热心大臣上来,却被赵竑一一敷衍摇头离开。 大理寺少卿徐暄上来,他捋着白须,打量着周围,笑呵呵低声说道: “殿下,几天前,老夫去西湖净慈寺清修,恰好碰到沂王妃来寺里进香,为殿下祈福。谈到殿下,沂王妃很是感慨,还落了泪。母子情深,殿下有空,还是去看看王妃。什么琴乐美女都是空的,只有亲情不能割舍。再说了,官家对沂王妃,一向都是很敬重的。” 徐暄笑着离开,留下赵竑一头雾水,半天才反应过来。 这个白胡子老头,果然是个聪明的……老狐狸。 嘉定年间,朝廷品第江南诸寺,西湖净慈寺以“闳胜甲于湖山”列为禅宗五山之一。并以“南屏晚钟”称胜湖上。该寺中心五层主殿,两旁配有偏殿,各类阁、堂、轩、楼等三十三座,寺僧达数千人,极为兴盛,是士大夫、王公贵族修心养性以及理佛之所。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想不到他的嗣母沂王妃竟然去西湖净慈寺为他祈福,这世间,竟然还有关心他的人。 十几年的养育之恩,是得去看看。即便是沂王妃和他的皇位竞争对手、沂王嗣子赵贵诚如今在一座府中,即便是他不想见赵贵诚,但他也得去看看,去看看自己的嗣母。 求助于沂王妃,也许有助于改善目前的困境。 赵竑不由得一阵脸热。 自己这心思,是不是太龌龊了一些? 他得加紧适应新环境,要不然光是人际关系,他都得糊涂上好一阵子。 第九章 处境 清晨,济国公府,后园。 虽然没有几座亭台楼阁,却也有一处假山,一处处花园,绿树无数,外围青砖小径青砖环绕,处处通幽。 赵竑在后园里跑步,虽有些吃力,但还可以接受,身体感觉没有自己二十岁出头时那么健壮,但却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欣喜。 年轻气盛,神清气爽,往往也就伴随着壮志雄心,雄心勃勃。 人心不足蛇吞象,即便是那些生在罗马者,也想有更好、更完美的人生。想想自己前世的种种卑微和不如意,赵竑自然而然,有一种想要改变命运的想法。 南宋后期,群雄争霸,大争之世,各方势力竞相登场,蒙古铁骑纵横天下。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后世那首袁大头的那句话来。 大泽龙方蛰,中原鹿正肥。 乱世之中,想要成功,想要证明人生的价值,就需要去做一番大事业,不是随波逐流,而是成为这个时代的弄潮儿,不是时势造英雄,而是英雄改变时势。 人生的命运,一定要把握在自己手中。 即便不能事事如意,也要凭着近千年的知识和先知先觉,去搏上一搏。 阁楼上,徐姬和两个婢女看着小树林里疯狂“逃窜”的赵竑,眼中都是惊诧。 “姐姐,你说他在干什么?是不是心里不好受,就一个人瞎跑解闷?” 婢女春桃惊讶地问道。 一个人被逼到了什么份上,才会做出如此不着调的事来? “听说殿下昨天和史相在朝堂上针锋相对,和群臣吵的不可开交。你们说,殿下是不是受了刺激啊?” 另一个婢女夏梦,狐疑地说道。 “肯定是这样。殿下以前,多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从来没有这样。看来真是上朝时遇了事,回来撑不住了!” 徐姬恍然大悟,暗暗心惊。 赵竑这样举止癫狂,行为乖张,这日子还怎么过?自己还敢让赵竑接近吗? “姐姐,你快看,殿下又开始发疯了!” 徐姬正在出神,春桃的声音又把她打断。她抬头看去,原来赵竑又开始在草坪上做起俯卧撑来了。 “这是什么架势啊,怎么看起来……让人觉得……不好意思。” 婢女夏梦,脸上忽然红了起来。 “你呀,小小年纪,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徐姬嗤笑一声,轻轻戳了一下夏梦的额头。 这些事情,得让背后的人知道。 “姐姐,殿下昨晚没有和你在一起。他到底是心里难受,还是已经有了别人?” 春桃小声问了起来。 赵竑宠溺徐姬,昨晚竟然没有同房,这可真不常见。 “不会吧,从来没有听他说过。” 徐姬狐疑地摇了摇头。 她能感觉得出赵竑对她隐隐的疏离,这在昨天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过。 赵竑生性多情,见一个爱一个,临安府美女如云,莺莺燕燕,赵竑不会真看上其他女子了吧? 赵竑不会又去找他从前的那个美妾周氏了吧? “男人都是这样,殿下也不例外。他要是看上其他女人,是不会让姐姐你知道的!” 春桃轻声笑了起来。 “春桃,别贫嘴了。咱们出去一趟,抓些安神静气的药材。顺便问问郎中,殿下这是什么病症,看能不能治?” 徐姬眼珠一转,轻声说了出来。 赵竑就是看上其他女人,她又能怎样? 她不过是赵竑身边,一个连妾室都不如的玩物而已。 徐姬正要离开,看到李唐向后院走去,脚步又停了下来。 “夏梦,你去好好听听,他们到底谈了些什么?记住了,别被发现!” 夏梦心知肚明,赶紧应诺,悄悄跟了上去。 后园之中,跑完步,做了几十个俯卧撑,赵竑双臂酸痛,坚持不下去,只是惬意地坐在草地上,大口喘起气来。和年轻时的自己比起来,现在是差了不少。 自己所处的那个时空,看样子是回不去了,既来之则安之,自己要想法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 而两天呆下来,他也逐渐弄清了自己目前的处境。按照历史的走向,他已经没有退路,只有和对方斗下去。 李唐进了后园,看到赵竑满头大汗坐在地上,黑着脸提醒了起来。 “殿下,别凉着。时辰不早,该去看沂王妃了!” 赵竑这奇奇怪怪的锻炼身体的方式,看着新鲜,也不知道有用没有。 “李唐,不要那么严肃,放松点。” 赵竑一个鲤鱼打挺,却没有成功。他坐直了身子,看了看周围,继续问道: “李唐,府上有马吗?” 他在西北支边,虽然会骑马,但那只是会骑。在这个时代,只会骑远远不够,骑术还得精湛,最好还会骑射。 “殿下,府上没马,平日里你都是坐轿。再说了,有马你也不敢骑呀!万一殿下给摔了,那可是大事,小人们可担不起这责罚!” 李唐摇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 宋代官员出行一般是骑马或乘车,北宋中后期开始乘轿。宋室南渡,马匹缺少,除了上朝和一些礼仪活动中依然要骑马之外,官员已经基本乘轿。 权贵子弟会骑马的不在少数,那和家境、练武及出外游玩等有关。赵竑身为皇子,自然也会,只不过骑术不精而已。 “能买到马吗?” 赵竑笑着问了起来。 “殿下,马市上好马多的是,就是有些贵。” “回头你去买几匹好马,鞍辔都配齐。除了我,所有的侍卫每人一匹,顺便再雇个养马的,咱不差钱!” 赵竑得意地一笑。 堂堂皇子,不会连买几匹马的钱都没有吧? “好的,殿下,我明天就去办,你就放心吧!” 李唐不自觉笑了起来,还不忘叮嘱一句。 “殿下,等你练好了骑术,你才能骑马!” 从今天起,不,从明天起,他也是有马一族了。 “能让你高兴一下,可真不容易!” 赵竑哈哈一笑。这放在后世,就相当于给员工一人买了一辆宝马,绝对的高福利。 赵竑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忽然想起一事。 “李唐,上朝那天,真德秀谈到前淮南东路制置使贾涉,好像很是看不起他的为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淮南东路制置使贾涉?还不是买人妻抛人妻的事情!” 李唐一怔,随即脱口而出,眼神中很是有些不屑。 “什么买人妻又抛人妻?你给我好好说说!” 赵竑兴致勃勃地问道,犹如长舌妇。 看李唐这轻蔑的表情,和真德秀的欲言又止如出一辙。 买人妻抛人妻,绝对的渣男一个。看来,这个贾涉,肯定是私德有亏,生活作风很有问题。 “贾涉始乱终弃,临安府人尽皆知。怎么殿下你忘了吗?” 李唐反应过来,好奇地问道。 “记不太清楚了,你再说一下!” 赵竑嘿嘿笑着,没心没肺,急切地想知道这件奇事。 “殿下,怎么这事你也忘了?” 李唐看了看赵竑,摇头说了起来。 “嘉定初年,年过而立的贾涉,前往行在临安府等候铨选,行至钱塘凤口里,偶然看到一个容颜姣好的妇人正在洗衣。见色起意的贾涉上前搭讪,并随妇人胡氏回家。贾涉同胡氏丈夫协商,贾涉购买胡氏为妾。胡氏成为贾涉的妾室后,在嘉定六年为贾涉生下一个儿子。” 李唐说到这里,微微停顿,赵竑不由得接过话来。 “这也没什么。既然三方你情我愿,胡氏已经跟了贾涉,那也算是过上了好日子。这也没有什么不好呀?” 胡氏丈夫不是个玩意,贾涉富贵之家,胡氏跟着贾涉,也算是苦尽甘来。 虽然,买人妻这事,一般人干不出来。但在宋朝这些士大夫身上,这并不算什么事情。这年代,妾室的地位可谓低贱。大名鼎鼎的苏东坡,不是还要把自己的两位美妾送给好友吗。 “要是这样就好了!” 李唐和赵竑边走边说,兴趣盎然。 “有了儿子,贾涉又无妻室,胡氏以为自己可以傍儿养老。但是,此时的贾涉官运亨通,而胡氏年老色衰,大概在儿子三四岁时,贾涉就把跟了他十年的胡氏给抛弃。胡氏母子分离,只能下嫁一村夫,跟着丈夫平淡度日。殿下,你说这个贾涉,是不是衣冠禽兽?” 买人妻,生下儿子被赶出家门,净身出户。 这个贾涉,吃干抹净一脚踹飞,果然比渣男还渣男,怪不得真德秀和李唐都看不起贾涉。 “那贾涉为什么要赶走胡氏?是不是胡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赵竑还是有些懵懵懂懂。 胡氏不会是人们定义里阴狠蛇蝎的标准后妈吗? “殿下,看来你是身为皇室子弟,不知民间疾苦呀。你要知道妾室地位低贱,可以随意买卖。胡氏跟了贾涉,她敢造次吗?” 关于古代女子的地位,李唐又给赵竑科普了一番。 “妾室为其生子,又将妾室驱赶。此人太过爱惜自己的羽毛,自知楚州李全难以节制,又想急流勇退。才识尚可,但气节有亏,只能算是有才亏德、中等之资吧!” 李唐喋喋不休,抬起头才发现赵竑皱着眉头看着他,眼神幽幽。 “殿下,小人失礼了!” 李唐赶紧点头哈腰,满脸赔笑。 刚才一番自顾自说,的确有些失礼。 “李唐,贾涉和胡氏的儿子是不是叫贾似道?还有,贾涉有一个女儿,长的貌美如花。是不是?” 赵竑思索着问了出来。 他知道贾似道的事,是因为其人在历史上大名鼎鼎,电视剧中看过。而被抛弃的胡氏,就是贾似道的亲生母亲。 “殿下,贾涉与原配史氏有一子一女,长子贾贯道,大概十七八岁,正在太学研习。次女十四五岁,不知是不是美貌。贾涉与胡氏有一子,正是贾似道。” 李唐诧异地看着赵竑。赵竑不会见色起意,想要对贾女下手吧? 他又是什么时候见过贾女? “看我干什么,我可没有做过买人妻抛人妻的事!” 赵竑瞪了一眼李唐。 果然是贾似道!果然是贾贵妃! 贾涉的女儿,一定是历史上宋理宗赵贵诚赵昀的贾贵妃了。宋理宗曾想立贾贵妃为皇后,可见此女的美貌。 “李唐,贾涉一家人的底细,帮我好好打听一下,随后向我禀报。” 又是贾似道,又是历史上有名的美女,赵竑的兴趣,立刻被勾了起来。 “是,殿下!” 贾涉的大儿子贾贯道正在太学研习,可以去打听一下贾府情况,尤其是贾女的情况,那可能才是赵竑最想知道的。 “李唐,以后,你得教我打拳练武,天天教,天天练,直到我有六块腹肌。” 本尊这身体,可是太弱了。 说到练拳,赵竑心头一动,眼睛不觉亮了起来。 后世母亲重病,他在上大学的时候跟体育教师学了一套太极拳,就是为了让母亲练习恢复。 “殿下,你在想什么?” “别说话!” 赵竑就在草地上,慢慢打了起来,嘴里念念有词。 “太极者无极而生,无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太极即是阴阳……” “殿下,你这打的什么拳?有模有样的!” 李唐看了一会,满眼的惊诧。 “你小子不识货!这叫太极!” 赵竑嘴里说着,身上的动作没有停止。肌肉记忆还在,打了几遍,套路已经熟捻,整个人也热了起来。 宝藏男孩? 赵竑不由得莞尔一笑。 “去吧,准备一下礼品,该去沂王府了。” 想起要去面对有养育之恩的没有见过面“嗣母”,赵竑不由得一阵头疼。 又要去逢场作戏,还要真情流露,这情绪,可不是一般的好酝酿。 目光扫过假山后露出的鞋尖和一小片裙摆,赵竑眼神示意了一下,故意提高了声音。 “李唐,我这最近总是心神不宁,总是梦见有人要害我。你们平常可都走远一点,不然被我杀了,那可就冤屈大了。” “殿下,你可要当心!你要是杀了小人,小人一家老小可该怎么办啊?” 李唐心知肚明,黑着脸叫起屈来。 再看假山后,裙摆消失不见,显然偷听的人已经悄悄离开。 第十章 沂王府(上) 正是清晨,空气清新,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街上熙熙攘攘、人流如织。 高墙繁荫,让小巷里阴冷潮湿,寂寥冷清。亲王住所,地位殊然,还有公人巡守,非同于一般普通人家。 有李唐带路,赵竑在清湖北的一府朱门前停了下来,李唐跟着上前,“邦邦”敲起门来。 赵竑看着门匾上“沂王府”几个大字,心头忐忑,甚至有些心虚。 虽然说是“旧地重游”,但他却没有这份情感,也没有这份经历,恐怕到时候还得好好酝酿一下感情。 大宋以孝治国,以儒立国,如今又是临近年关,不来看一下养育他十几年的嗣母,还不被有心之人的口水喷死。 朱门“咯吱”一声被打开,一个黑色幞头、青色棉衣的小厮探出头来,他看了一眼李唐和赵竑,长满青春痘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大清早瞎敲什么?你们都是谁呀?” “瞎了你的狗眼,赶紧开门!这是济国公殿下,原来的沂王嗣子。你不认得吗?” 李唐黑脸一板,眼睛一瞪,怒声呵斥了起来。 “济国公?沂王嗣子?有拜贴吗?” 小厮惊愕地看了一眼赵竑,随即恢复了常态,不屑地问道。 拜贴就是名片,这个时代叫“门刺”,人际交际都要这个。 “济国公见王妃,还需要什么名刺?赶紧进去通报!” 李唐的黑脸,又板了起来。 儿子见娘,还需要什么拜贴吗? 赵竑暗叫要糟。以李唐的黑脸,小厮眼里的戾气,再加上没有贿赂,估计会无功而返。 “没名刺,那对不起,请回吧。等带了名刺再来。什么济国公,我只知道如今的沂王嗣子。回去吧,别在这呆着!” 看他对待赵竑的冷漠,似乎跟一般的路人无异。 “你这狗奴才,真是……” 李唐大怒,立刻就要发飙。 一个看门的小厮也敢对皇子无视,真是反了天。 “李唐,不得无礼!” 赵竑拦住了李唐,笑意盈盈。 “兄弟,麻烦你进去向王妃禀报一下,就说儿子赵竑,回家来看娘了。” 阎王好伺候,小鬼难缠。这些势利鬼,最难打发。 赵竑和颜悦色、平易近人,小厮气焰更加嚣张,他冷冷一笑,就要关门。 “王妃修身礼佛,不见外人,你们还是赶紧离……” “邦”的一下,小厮话还没有说完,脸上已经重重挨了李唐一拳,跟着大门被他一脚踹开。 “狗一样的东西,你也敢阻挠殿下见王妃!” 李唐脸色铁青,指着小厮怒声呵斥,作势就要上前。 小厮后退几步,诧异地捂住了左眼,大声呐喊了起来。 “兄弟们,有人在府门口放肆,抄家……” 小厮大声疾呼,话没有说完,李唐怒不可遏飞步上前,又是狠狠一拳,击中了小厮的右眼,跟着狠狠一脚,把小厮踹倒在大门内。 李唐跟着上去,一阵拳打脚踢。 赵竑放好拿出来的钱袋,等到礼堂打了十几拳,这才慢悠悠一句。 “李唐,住手吧,别把人打残了。” 他再不阻止,以李唐拳脚的没轻没重,弄不好小厮真要送深切治疗部了。 不过,李唐反应太快,让他倒是少去了不少冤枉钱。 “殿下,让我杀了这狗贼!” 李唐脸色泛红,拔刀出鞘。 狗仗人势,狐假虎威,一早上就碰到这么恶心的事情,简直让他肝火太旺。 “算了。何必和这些恶心的玩意动手。” 赵竑冷哼一声,李唐赶紧插刀回鞘,上前推开另外一扇朱门,赵竑踏步走了进去。 这小厮胆敢如此,一是为了要些孝敬钱,另一个原因就是习惯了作威作福。 这也是几乎所有权贵家奴的一贯作风。 李唐跟着进门,对着地上抱着头的小厮怒目而视,狠狠往地上唾了一口。 赵竑不由得莞尔。这个李唐,“孝敬钱”这些人情世故都不懂,是个有性格的直男,怪不得整天黑着一张脸。 “站住,何人在此放肆?” 二人刚进大门,没走几步,一个清瘦的儒者走了过来,后面几名持枪弄棒、气势汹汹的家丁跟随。 “郑先生,他无故打人,要强行闯进府里来!” 被打的小厮赶紧爬了起来,满脸赔笑,典型的恶人先告状。 “你这强词夺理的狗奴才!” 李唐面红耳赤,又要暴起,被赵竑阻止。 “郑学录,几天不见,沂王府好大的架子,连儿子见娘都不让进了!” 赵竑冷笑一声,目光转向清瘦儒者。 这个恶奴,让他莫名想起了后世某些单位公司里的保安来。 “殿下,你怎么来了?老臣失礼了。” 看到是赵竑,郑清之也是吃了一惊,赶紧上前见礼。 作为太学的学录,沂王嗣子赵贵诚的老师,他和赵竑见面不少,不能太熟。 “郑先生,年关将至,我回来看看沂王妃,自己的娘,可以吗?” 赵竑看了看脸色惊恐的小厮,对郑清之拱手还了一礼。 “殿下,贵客,贵客!你来看王妃,沂王府蓬荜生辉。是这狗奴才得罪你了?” 郑清之看了看满脸惶恐的小厮,瞬间明白了七八分。 这恶奴,吃孝敬吃到赵竑这暴脾气的头上,难怪要被火扁了。 “郑学录,这厮一不让殿下进门,二对殿下出言不逊。你们沂王府,好大的架子啊!” 李唐指着被打脸的小厮,继续发飙。 贵贱有别。一个看门的小厮,也敢阻拦当今皇子,杀了都不过分。这要是传到群臣和皇帝耳朵里面去,沂王府面上无光,他也要跟着吃瓜落。 “你这狗奴才,连济国公殿下都敢敲诈,你是失心疯了吗?” 郑清之怒喝一声,吩咐起左右家丁来。 “把这厮痛打20棍,等候殿下发落!” 这厮打错了如意算盘,赵竑即便是打死他,也没有人敢说三道四。这厮真是败坏了沂王府的名声。彡彡訁凊 “郑先生,冤枉啊!饶命啊!” 小厮连连磕头求饶,郑清之黑着脸挥挥手,家丁们赶紧把小厮拉了下去。 郑清之转过头来,满脸赔笑。 “殿下,王妃就在佛堂,老臣带你前去。” “郑先生,有劳了。” 赵竑点点头,脸上恢复了笑容。 “殿下请。” 郑清之在前,赵竑在后,向佛堂而去。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除了王妃还在,其他的相关人等,在下好像都不认识了。” 赵竑随着郑清之向前,忽然发起来了感慨。 他装神弄鬼,其实也是对“小厮拦门”的事情发表自己的不满。 赵贵诚这家伙住进来,当仁不让,鸠占鹊巢,还要抢他的江山。 历史上,史弥远逼赵竑自尽,这家伙已经贵为大宋皇帝,却默不作声。若是他说句话,至少赵竑还能保条性命。 不过,屁股决定脑袋。换做是他身居皇位,恐怕也不会允许废皇子这样的一个威胁存在。 “殿下离开十余年,若是有空,不妨常回来看看。” 郑清之满脸赔笑,敷衍着赵竑。 “郑先生,人生苦短,许多人却不明了,非要争权夺利,明枪暗箭,甚至罔顾人伦天道。真是不知所谓啊!” 赵竑看也不看郑清之,悠悠又是一句。 “殿……下……真是智……者名言!” 郑清之额头冒汗,已经有些心虚气短。 赵竑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郑先生,你是本朝理学大师,睿智之士,什么时候也来我府上坐坐,咱们围炉夜话,坐而论道,岂不快哉?” 赵竑看了看强颜欢笑的郑清之,温声细语。 “一定,一定!” 郑清之点头哈腰,不知不觉,几人已经来到一座偏院前,郑清之立刻停下了脚步。 “殿下,王妃就在里面。老臣就不进去了。” 他现在汗流浃背,巴不得早点离开。 “多谢郑学录了。” 赵竑谢过郑清之,暗暗嘀咕。 看来,郑清之是个实诚人,稍加试探就心慌意乱。 “娘,我进来了!” 赵竑上前几步,敲了敲门。 “进来吧,均儿。” 里面一个柔和的声音传来。 赵竑轻轻推开了房门,李唐则是在门外等候。 进了门,绕到里间的佛堂中,蒲团上,一个四旬左右的中年妇人正在静坐,手里的佛珠转动,嘴里喃喃自语。 妇人虽然身着素衣,但肤色白皙,雍容华贵,和一般民间妇人大大不同。 “娘,孩儿来看你了。” 赵竑轻声说道,给妇人行礼。 他此番来看沂王妃俞氏,一个是人伦之礼,另外一个则是看能不能得到这位“母亲大人”的帮助,有助于改变他目前的窘境。 人多力量大,他总不能一直孤军奋战。 “均儿,真是你来了。” 看到出现的是赵竑,沂王妃俞氏,眼里都是惊喜。 “娘,你可是瘦多了!不过也漂亮多了!” 赵竑赶紧上前几步,把俞氏扶了起来,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尊老爱幼,不必任何人提醒,他还是懂的。 至于瘦不瘦,另当别论。一句关心话,也没有人在乎。 “傻孩子,娘身子骨好,不用你操心。你这嘴,也是越来越甜了!” 俞氏坐下,眼里都是慈爱。 沂王赵抦,是如今皇帝赵扩的堂弟,也是宋孝宗赵眘最钟爱的孙子。而俞氏,则是沂王赵抦的妻子。 绍熙五年,也就是30年前,新即位的赵扩就下诏册封弟妇俞氏为咸宁郡夫人,随后进封安国夫人。 开禧二年,也是18年前,沂王赵抦病死。赵抦和俞氏本来有儿子赵垓,但三岁夭折。赵抦临终前,请皇帝堂哥赵扩给他立嗣。 随即下诏,立宗室赵希瞿之子为其后,更名赵均,领右千牛卫将军,于府中置教授,加福州观察使。嘉定八年,赵均被伯父赵扩改赐名赵贵和。嘉定十三年,赵扩的嗣子、皇太子赵询病死,皇储无人,赵扩就把赵贵和立为皇子,改名赵竑。 赵竑在沂王府从幼儿长大成人,和俞氏一起生活了十余年的时光,自然感情深厚。 只是俞氏不知道,眼前的儿子,已经是个高仿的山寨版了。 “均儿,你可是好久没来看娘了!” 俞氏眼眶湿润,忍不住埋怨起了赵竑。 “娘,主要是府上现在有了嗣子,物是人非,孩儿再来,有些不方便。还请娘不要生气。” 赵竑暗暗脸红,本来还想着要不要挤两滴“鳄鱼泪”,要不滴两滴眼药水,现在看来,都多想了。 俞氏年纪轻轻就没了丈夫和儿子,辛辛苦苦养大的新儿子又被皇帝“横刀夺爱”立为皇子,一个人孤苦伶仃。虽然现在沂王府有了赵贵诚这个嗣子,但赵贵诚17岁才被选为嗣子,已经长大成人。双方要建立感情,恐怕需要时间 而赵竑因为赵贵诚是史弥远所选,看不起赵贵诚,再加上本身又是个驴脾气,所以就很少来沂王府了。 第十一章 沂王府(下) “就会油嘴滑舌,你的夫人吴氏,被你哄回来了吗?” 俞氏关切地问起了儿子的家事。 这个吴氏,背后可是杨桂枝杨皇后。这个蠢儿子,到底知不知道其中的利害? 俞氏的担心看在眼里,赵竑老脸暗红。 他这个冒牌货,总觉得有些心虚,生怕一不小心,露出破绽。 “还没有。有人说在金陵见过她,孩儿已经派人找过了。不过没有找到。” 赵竑心虚地回道。 所有这些事情,他都是旁敲侧击,从李唐和府上家丁处得来。据众人告知,自己这个前身,的确找过老婆回家。不过这家伙一番骚操作,身边有美女陪伴,便知道这家伙巴不得老婆离开,肯定没有上心。 良家妇女离家出走,说不定已经头顶已经绿油油,赵竑肯定不会用心找了。 “一定要找回来!必须要找回来!” 俞氏急切地说道,哪里还有半点礼佛时的淡然。 大宋皇帝崇尚儒道,民间却是好佛,就连沂王府也是一样。 “娘,你就不要操心了。我会用心找的。” 赵竑心虚地安慰起了俞氏。 老人对他的关心溢于言表,让他也有些感同身受。 “你就会敷衍娘,回去了肯定不找!” 俞氏耐心地劝起了赵竑。 “杨桂枝的手腕,你还不知道。她想让你当太子,你就是太子。她不想让你,官家也没有法子。景献太子的故事,你难道不知道吗?她和史弥远一内一外,你还有活路吗?”彡彡訁凊 景献太子赵询,六岁时被大宋官家赵扩养于宫中。十二岁时,赵询被赵扩立为皇子,进封荣王。十四岁时,赵询就被立为皇太子。 从皇子到皇太子,赵询只用了两年。而赵竑已经二十岁,当了三年皇子,依然是个国公,连个亲王都不是。 赵询之所以升迁如此之快,就是因为和杨皇后杨桂枝相处融洽,一路畅通无阻。 值得一提的是,大宋官家赵扩九子一女,却都没能活到成年。皇后杨桂枝也曾生了两个儿子,都是早夭。 而后宫嫔妃还在怀孕时,当时还是养子的赵询便被封为皇子,又封为太子,这都是杨桂枝这位当朝皇后一手推波助澜的结果。 亲儿子们还在孕中,养子就被封为太子,也不知道,皇帝赵扩当时的心情怎样?心里的阴影面积多少平方公里? “娘,你放心,我自己能应付。” 俞氏的焦急看在眼里,赵竑赶紧应道。 不得不说,这一刻,还真是母子情深。 “你那个驴脾气,脑袋里面除了弹琴好色,你能应付什么?” 俞氏脸一黑,不客气地教训起了儿子,和民间普通人家的妇人一样。 “娘,那你有什么办法吗?” 赵竑苦笑一声,心头有点期盼。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俞氏作为沂王妃,皇室家族,对杨桂枝和赵扩,肯定比自己了解得多,也许会有些办法。 “这些人一个个心狠手辣,比鬼还精,娘那有什么办法。吴氏离家出走,杨桂枝那里,恐怕是没有办法再缓和了。你又得罪了史弥远,那奸相可是胆大包天,他连韩侂胄都敢杀,何况你个小小的国公!” 俞氏略微考虑片刻,看了看房门口,压低了声音。 “娘想来想去,你要设法从官家那里着手。官家看起来软弱,整天修道养气,对杨桂枝和史弥远表面客客气气,实际上心里头很不满。你想想,身为大宋天子,谁会忍心当几十年的傀儡,被当傻子一样对待?” 俞氏低声细语,赵竑暗暗心惊。 高手在民间。自己的这位嗣母,难得地人间清醒。 俞氏修佛,赵扩修道,看来佛道的外衣之下,二人都有一颗躁动不安的内心。 “记住了,一是找回吴氏,改善一下你和杨桂枝的关系;另外就是好好做事,争取讨得官家的欢心。” 俞氏低声叮嘱,面容严肃。 “孩儿记住了!” 赵竑赶紧答应。 不知道在另外一个时空,俞氏有没有告诉过这个赵竑这些事情? 不过,以赵竑看来,即便是俞氏告诉了这个赵竑,这个蠢货恐怕也不会当回事。 “快告诉娘,你什么时候去金陵找吴氏?” 俞氏趁热打铁,开始催问起赵竑来。 赵竑一阵头疼,赶紧转移了话题。 “孩儿离开后,娘还过的好吗?” 赵贵诚这家伙,不至于不尊老爱幼吧? “就知道你会岔开话题,真是让人不省心。也没什么不好的,这么大个王府,多添些人,倒也热闹。” 俞氏无奈摇摇头,神态倒是安详。 “你说说你,什么时候再给娘添个孙子,娘就放心了!” 再添个孙子? 那他以前的儿子呢?是和谁生的? “儿呀,过去的事,就不要放在心上了,再生一个就是。” 赵竑沉默不语,俞氏还以为他因往事伤心,赶紧劝慰起他来。 “娘,放心吧,孩儿知道了!” 赵竑讪讪一笑,俞氏板起脸来,一本正经。 “你呀,什么都不懂。大宋皇家子嗣艰难,你要想当好你的皇子,你要当太子,当上大宋天子,就得尽早有个皇孙,健健康康的皇孙。你明白了没有?” 健健康康的皇孙? 那个皇帝赵扩死后,过两个月就夭折的孩子,现在在哪里? 赵竑一瞬间有些恍惚。自己这尊本身,到底有几个女人?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天下都是明白人,只有这个赵竑身处其中,懵懂不知。 “娘放心,过不了多久,你就要当奶奶了。郎中说了,是个男孩。不过,这事你可得保密。要不然,有些人居心叵测,就要对你孙儿不利。” 为了让老人家高兴一下,赵竑压低了声音,一本正经地在俞氏耳边说道。 “真的吗?” 俞氏一惊,跟着掩住嘴笑了起来,眼里的欣喜藏也藏不住。 “均儿,你说的是周氏?” 俞氏眉飞色舞,低声问道,赵竑暗暗心惊,轻轻点了点头,还不忘叮嘱。 “娘,坏人太多,记得一定要保密啊!” “保密!你就放心吧!” 俞氏笑眯眯地说道,随即郑重其事叮嘱了起来。 “孩儿,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你好心做事,军器所那个提举官,最好能做出来点样子来。到时候,娘自会去官家那里为你说些好话。” “官家?娘,都说史弥远专权,官家形如傀儡。找官家,到底有没有用啊?” 赵竑半信半疑问道。 大宋官家赵扩,整日里只知道修道养气,朝堂都被史弥远等把持。他能做些什么? 原来他的妾室,真的有了身孕,而且算算时间,应该过不了几个月就要出生。 “官家再窝囊,那也是大宋天子,身边有一群臣子效忠。你的事,得从官家身上打开缺口。你明白吗?” 俞氏板起脸来,给儿子释疑解惑。 “娘,知道了,知道了!” 赵竑连连点头,暗暗佩服“母亲”的老辣。 “吭吭!” 门外的咳嗽声响起,赵竑和俞氏拉着的手,立刻分开,各自坐直了身子。 “济国公,你来了也不通知孤一声,有失远迎了!” 话语声中,沂王嗣子赵贵诚大踏步走了进来,满面笑容。 “娘,济国公来了,你可高兴了吧!” 赵贵诚满面笑容,上前给俞氏和赵竑见礼。 “殿下客气了。本来打算看完王妃就去找你,想不到你先来了!” 赵竑哈哈一笑,上前拉住了赵贵诚的手臂,亲切异常。 这小子小人得志,在他面前以“孤”相称,明里暗里和他较劲。说此人不想当皇帝,鬼才信。 还有这家伙进来门都不敲,这也太心急了吧。 “济国公,既然来了,就留下来一起用饭。你不知道,娘私下里可想你了!再说了,你是古琴大家,孤还想向你讨教呢!” 赵贵诚热情洋溢,让赵竑不由得莞尔。 这小子,一个善良的乡下少年,仅仅不到两年功夫,怎么变得如此圆滑世俗? 临安城这个大染缸,可真是害人无数。 “赵竑,你不是说,你还要去找吴氏吗?你就不要耽搁功夫了。我这也要念经,就不留你了。” 赵竑正要说话,俞氏已经在一旁急急开口。 “也好,那我就亲自送殿下出去。” 赵贵诚微微一怔,随即亲切地挽住了赵竑的手臂,向俞氏告辞,出了佛堂。 “贵诚兄弟,最近怎么样,都在做些什么?” 二人并步而行,赵竑关切地问起了这位远房堂弟。 “也没什么,就是练习一下书法,平时做点诗词,温故知新。让殿下见笑了。” 赵贵诚信步向前,漫不经心。 “那你比我强多了。我整日里喝酒弹琴,偶尔也赋点诗词。日子过得真是无聊啊!” 赵竑口是心非,敷衍着对方。 “济国公,你不是得了军器所提举官的差遣吗,小弟想问问你,你真的会造那些个火器吗?” 赵贵诚好奇地问了起来。 “我说我不会,你信吗?” 赵竑神秘地一笑,继续说道: “还是到时候拭目以待吧,希望能够有所收获。”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不知不觉到了府门口。 “兄弟,这是……” 跨出了府门,看到门外石狮子旁倒地痛苦呻吟的看门小厮,脖子上还有铁链拴着,像狗一样被拴在石狮子上,赵竑不由得一怔。 “殿下,这厮不知礼仪,嚣张跋扈,动不动就动粗,粗鲁无礼,实在是丢尽了王府的脸面。我让人打断了他的狗腿,把他拴在这石狮子上,警告那些不知尊卑贵贱的下人。看谁以后还敢不敢嚣张!” 赵贵诚年轻的脸上,隐隐的布上一层狰狞。 赵竑笑着告辞,心里暗暗叹服。 这小子,果然和他想象中一样,不是个善茬。 “殿下,这小子是话里有话,不安好心。他说什么“动不动就动粗”,那是在说我,也是不给你颜面!” 出了沂王府,李唐苦着脸说道。 “皇帝的宝座在向他招手,他又怎么会给我面子?” 赵竑冷笑,轻声一句。 这些人,没有一个善茬,由不得他小心谨慎。 “殿下,现在动完粗了,咱们去哪?” 李唐没好气地问了起来。 “去大理寺,缅怀一下我的偶像!” 赵竑看了看天色,大步向前。 “……偶像?” 李唐愣了一下,赶紧跟上。 赵竑话里的新鲜词汇,让李唐暗暗摇头。 不知道赵竑嘴里这个所谓的“偶像”,又是怎样的一个玩意? 第十二章 风波亭 临安府,大理寺,风波亭。 小车桥畔寒泉潺潺,冷风习习,松柏青翠,站在风波亭前,看着八角翘檐向天,黑瓦橙亭,赵竑心头压抑,说不出话来。 南宋绍兴十一年,一代民族英雄岳飞遭诬告“谋反”,被关进了临安大理寺。奸相秦桧党羽监察御史万俟卨亲自刑审,拷打逼供岳飞。与此同时,宋金和议,双方都视抗战派为眼中钉。绍兴十一年除夕夜,宋高宗赵构下令赐死岳飞,时年三十九岁。岳飞部将张宪、儿子岳云亦被腰斩于市门。 同年,宋金绍兴和议达成: 1宋向金称臣,“世世子孙,谨守臣节”,金册宋康王赵构为皇帝。 2划定疆界,东以淮河中流为界,西以大散关为界,以南属宋,以北属金。宋割唐、邓二州及商、秦二州之大半予金。 3宋每年向金纳贡银、绢各二十五万两、匹,自绍兴十二年开始,每年春季搬送至淮水边塞泗州交纳。 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被虐杀,那究竟是怎样一个黑暗的时代? 人的本性,怎么会卑劣、无耻到了如此的程度?他们生存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他之所以迫不及待地来到这里,也是对心目中这位大名鼎鼎的民族英雄的敬仰和追慕。 赵竑对着风波亭,弯腰九十度,深深鞠了一躬。 为那不屈的灵魂,为那些被伤害的爱国者们,致敬。 “徐相公,多谢你陪我前来,有劳了。” 赵竑向一旁陪伴的大理寺少卿徐暄致谢。 现在已经是假日,两三天就要是除夕。打扰别人休息,尤其是老同志,赵竑有些不好意思。 看样子,他的前身倒不是一无是处,和这个老头子关系不错,身后也有些支持者。 “殿下,老夫府上就在附近,只是抬抬腿的事。鄂王忠烈,天日昭昭。老夫每次经过这里,都是愤愤不平,心里面难受。” 徐暄神情黯然激愤,花白的胡须随风摆动。 绍兴三十二年,宋廷乃将岳飞葬在西湖栖霞岭。淳熙四年,宋孝宗令太常寺为岳飞拟定谥号,初拟“忠愍”,次年定为“武穆”。宋宁宗嘉泰四年,岳飞被追封为鄂王,追赠太师。 因此,岳飞或被称为“岳武穆”,也被称为“鄂王”。 至于所谓的《武穆遗书》,并不是岳飞本人所写,记载的也不是如何用兵排阵,而是岳飞的后人在岳飞死后,记载岳飞拳术和岳家枪的套路。因为岳飞死后的谥号是武穆,所以这本书才得以命名为《武穆遗书》。 “徐相公,你所言甚是。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如今这宋人之中,早已经没有英雄了,也没有几个人想恢复中原。” 赵竑一声低叹,竟然有些沮丧。 民风萎靡的江南,何以和北地无坚不摧的滚滚铁骑抗衡? “秦桧这狗贼,做下如此恶事,竟然善终,死后得以尊崇。当真是荒唐啊!” 徐暄按捺不住,气冲冲说了出来。 绍兴二十五年,秦桧病死,终年六十六岁,被宋廷追赠秦桧为申王,谥号“忠献”。 开禧二年,宋宁宗下诏韩侂胄出兵北伐,四月,追夺秦桧王爵,改谥谬丑。 嘉定元年,史弥远掌权,积极奉行降金乞和政策,又恢复了秦桧的申王爵位及忠献谥号。 “徐相公,谨言,小心隔墙有耳!” 赵竑看了一眼周围,轻声劝道。 这个白胡子老头,脾气还挺暴。 “殿下,你不是看不惯奸相,敢和他在大殿上对着干吗?怎么,连秦桧这已经作古的奸贼也怕了?” 徐暄轻蔑地看了一眼赵竑,似乎很是看不惯他的懦弱和两面三刀。 “一纸《绍兴和议》,让我大宋失去了河东和关中的马场,无论是“隆兴北伐”,还是“开禧北伐”,我大宋次次大败而归,究其原委,还不是我大宋没有骑兵,只能靠步兵和金人的精骑对阵。想要收复失地,恐怕只能是在梦里面了!” 白胡子老头唉声叹气,让赵竑眉头紧锁,心头沉重。 《绍兴和议》最致命的不止马场的缺失,秦桧提出的“南人自南,北人自北”,使得从此以后,北方汉人不但完全在名义上成为金人的臣民,而且不能南逃,否则将被遣返。这一招釜底抽薪,可谓是阴毒至极。 更有史弥远的父亲史浩,宋孝宗朝的宰相,提出了“归正人”一说,蔑视北地汉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无耻之尤! 南宋朝廷抛弃了北地汉人,北地汉人又怎么会爱南宋。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不过是浆糊脑袋陆放翁们的臆想和一厢情愿而已。 至于辛稼轩那样的“归正人”大傻子,纯粹是脑袋进水,才会相信这样的软蛋浑蛋王八蛋朝廷。 “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羽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徐相公,不要气馁。相信我,明天一定有美好的事情发生!” 赵竑哈哈一笑,亲切拍了拍白胡子老头的肩膀。 都说宋代士大夫百无一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怎么看起来,还是有些个有用之人。 可惜人数太少,有用,但作用也有限。 “殿下,都有泪如倾了,还故作欣喜?殿下,你得罪了奸相,可要当心啊!” 徐暄郑重其事地提醒起了赵竑,忽然疑惑地问道: “殿下,当日朝堂上,你说你会造那些什么火器,是真是假?” “徐相公,我要说我不会,你相信吗?” 赵竑不置可否。以他近千年的见识,造出来火药,似乎并没有多么难。 “世事难料,沧海桑田。即便是有了火器,后人也没有先祖一往直前的魂魄了。”彡彡訁凊 徐暄幽幽叹了出来。 史弥远当政,皇权不振,即便是有热血志士,也难有出头之日了。 赵竑心情压抑,和徐暄作揖告别。 岳飞那样不世出的英雄,大宋只此一人,那么容易再有。 “这个济国公,怎么和以前不太一样?” 徐暄捋着花白的胡须,疑惑地摇了摇头。 出了大理寺的府衙大门,侍卫许胜带着一个四十左右的商贾,就在门外等候。 “殿下,清平坊的徐掌柜找你!” “徐掌柜,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赵竑看着满脸焦急的大胖子,好奇地问道。 即便这位徐掌柜铺子里有什么事情,也应该去找行会,让他们出面解决。 行商坐贾,行会相当于后世的商会,但势力极大,里面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他怎么直接找到了自己? “殿下,小人这米铺,平日里全靠你照顾。这次,你要帮小人啊!” 徐胖子满头大汗,连连作揖,看样子真碰到了麻烦事。 “徐掌柜,你们这些奸商,家大业大,还有你解决不了的事情?” 赵竑开起了徐掌柜的玩笑来。 能靠他照顾,肯定也是临安城有名的粮商,家财万贯,手眼通天,和临安府大小官员的交情不浅,一些小事根本麻烦不了他。 “殿下,是这么回事!” 徐掌柜定定神,一五一十讲了起来。 “徐掌柜,这么说,是你的合作伙伴出了事,要殿下来解决?” 许胜这么一说,赵竑立刻明白了过来。 行商坐贾,泾渭分明。宋朝坐贾商人势力庞大,外地客商想要在本地买卖,就需要本地的坐贾才能够售卖,否则就无法售卖自身货物。 徐掌柜的“客商”生意伙伴因为纠纷,打伤了临安府的税吏和“拦头”,被临安府衙门给抓了起来。 “殿下,临安府尹吴兢吴相公软硬不吃,非要公事公办,扣押货物不说,还要严惩那几个客商。吴相公和你交好,你就屈尊去一趟,帮小人一次吧!” 徐掌柜胖脸上神色殷切,赵竑假装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 “徐掌柜,那我就帮你一次。” 临安府尹吴兢,自己和他搭过话,似乎交情不错。 所谓“拦头”,就是官府税吏雇佣的一群临时工,用来征收路税。这些“拦头”大多都是本地的地痞流氓,他们和胥吏一样,没有俸禄,全靠从征收的商税里抽钱。 不用问,徐掌柜的生意伙伴,肯定是被敲诈勒索,气不过,一气之下动了手。 不过,这些人也是生猛,竟然能打倒“拦头”,看来有几分暴烈。 赵竑走了几步,忽然站住。 “许胜,岳飞在临安府没有府邸吗?” 堂堂的国家重臣,不会连个宅子都没有吧?难道说,岳飞被杀后,被南宋朝廷给没收了? “殿下,岳飞父子于绍兴十一年除夕被赐死后,他在临安城的府邸也被官府没收,随即被改造成了太学。” 许胜小心翼翼介绍,因为他发现,赵竑今天情绪低落,有暴走的趋势。 “赐死?果然是权奸勾搭,精神肉体上吃干抹净,世间居然有如此厚颜无耻……” 赵竑脸色铁青,身子微微颤抖,大踏步离开。 要不是金兵大举南犯,太学生们苦谏,军心涣散,宋孝宗这个宋高宗赵构的乖儿子,又怎会遮遮掩掩追谥岳飞为“武穆”! 要说还是前相韩柁胄简单粗暴,先是追封岳飞为鄂王,又削去秦桧的王爵,并把谥号改为缪丑,一时传诵,大快人心。 可惜,史弥远把持朝政,又奉行降金乞和政策,又恢复了秦桧的申王爵位及忠献谥号。 此贼排除异己,心狠手辣,祸国殃民,真是他尼……该死! 徐掌柜和许胜都是低头无语,紧紧跟在了黑脸的赵竑身后。 临安府衙大堂,临安府尹吴兢笑容满面,请赵竑坐下。 “殿下,你能光临临安府衙,下官这里可真是蓬荜生辉啊!” 赵竑亲自前来,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看一看他身旁脸笑得像菊花一样的徐掌柜,便知是什么事情。 “吴相公,实不相瞒,在下今日过来,乃是有一事相求。” 赵竑言简意赅,短短几句话,把徐掌柜托付的事情说了一遍。 “吴相公,这是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赵竑使了个眼色,徐掌柜赶紧上前,把一个小木盒放在了桌上。 “殿下,这些小事情,还劳烦你亲自跑一趟。” 吴兢打开木盒,看到里面的东西,眉开眼笑。 “徐掌柜,本官就不客气了。正好临近年关,临安府有很多吏员还没钱过年,多谢你了!” “不敢当,不敢当!” 徐掌柜满脸笑容,终于放下心来。 先前吴兢铁面无私,软硬不吃,赵竑一出马,吴兢连客套话都懒得说。看来,有赵竑这个皇子出面,果然是无往而不利。 赵竑笑容满面,心里暗暗鄙夷。 收受贿赂都说的冠冕堂皇,真是无耻之尤。官吏都没钱过年,老百姓还怎么办? 第十三章 入幕之宾? 吴兢出了衙门大堂,和赵竑并步而行,吴兢的话意味深长。 “殿下,你在大殿上公然和史弥远唱对台戏,老臣看得心惊肉跳,心里面爽快。不过,得罪了史弥远,殿下以后可要当心啊!” 大殿上和史弥远公然叫板,直击要害,这个皇子,让他实在是吃惊。 记忆中,赵竑并不是如此刚猛。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世人。 “吴相公,史弥远专权,为害大宋天下。在下不过说几句大实话。至于史弥远怎么想,想干什么,在下并不在乎!” 赵竑恰如其分地表达了自己的无知者无畏。 “殿下刚猛,老臣佩服。不过隐忍蛰伏,才是长久之道。” 吴兢看了看周围,对着赵竑低声细语: “殿下,要不我找一下郑清之,让他给史弥远说说,你和史弥远坐下来,缓和一下彼此的关系。等殿下有朝一日登基,再对付史弥远不迟。” 吴兢目光中的犹豫看在眼中,赵竑的心头,不由得泛起一丝傲气。 只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勇气。 “吴相公,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有一句信条,伴随了我多年,不知你想听否?” 赵竑转过头停下了脚步,一本正经。 吴兢不由得一怔,随即道: “殿下请讲,下官洗耳恭听。” 这个赵竑,自己只是想劝他,为他着想,他将什么人生信条,是会错意了吧。 “吴相公,我的信条就是,在我的世界里,没有躲避,没有退缩,只有横冲直撞,即便撞得头破血流,也绝不回头,绝不退缩。” 赵竑满脸正气说道,吴兢微微一怔,随即哈哈笑了起来。 “殿下,横冲直撞的好。你真是让下官刮目相看啊!” 吴兢面带笑容,心头暗自佩服。 这位年轻的殿下,勇气可嘉,是位至诚君子。 赵竑暗暗摇头。要不是命没有退路,他至于和史弥远硬钢、横冲直撞吗? 只要一下撞不好,很可能就是车毁人亡。 “殿下,那个淮东的粮商,是你的入幕之宾吧?” 吴兢笑嘻嘻,满脸猥琐,眼神里露出一个男人才懂的表情。 “入幕之宾?” 赵竑一脸的懵逼。 “殿下,你是真能装!美人如玉,真是羡慕殿下啊!” 吴兢哈哈笑道,到了临安府门口,向赵竑拱手一礼。 “殿下,什么时候有了新曲,还请告知下官。” “吴相公,多谢了。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啊!” 赵竑也向吴兢拱手告别,笑容满面,长揖一礼。 入幕之宾?这家伙在说些什么? “殿下,吴相公所言极是,史弥远势大,殿下还是要小心些。” 左右无人,许胜谄笑着说了一句。 “我去!我也势大,他怎么不当心点?” 赵竑摇摇头。势再大,他也不怕,怕也没用。 “殿下当殿直斥史弥远,固然心里痛快。可是最后又能怎样?史弥远没有任何损失不说,殿下和史弥远的隔阂更深。对殿下而言,不是件好事。” 许胜的话,让赵竑愣了片刻。他看着黑脸不言的李唐,开口问道: “李唐,你原来是这样认为的?” “殿下,还是要忍,等殿下登上皇位再说!” “我恶心一下他还不行吗?” 赵竑摇摇头。要是能顺顺利利登基,他至于这样吗? “人心险恶,你们以为我想这样吗?有些事情,不是你委曲求全就能如愿滴。” 他和史弥远的关系不可调和,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他现在能做的,只能是见招拆招。 颜春黑着脸从狱门出来,她打量了一下外面,临近年关,南狱门口冷冷清清,几个人正在外面说话,其中一人正是徐掌柜。 和徐掌柜说话的年轻人负手而立,腰杆笔直,侧脸轮廓分明,笑容灿烂,牙齿洁白,给人以莫名的亲切感。 颜春的心里,不由得一动。 徐掌柜找的人,肯定不是一般人。这个年轻人锦衣玉带,衣冠楚楚,是临安城的权贵子弟无疑。 “殿下,多谢了!” 徐掌柜拱手行礼,笑意盈盈,向赵竑表示感谢。 方孔兄开道,又有赵竑这个皇子出马,自然是无往而不利。 “徐掌柜,不客气。” 赵竑说着话,徐掌柜已经屁颠屁颠跑了过去,点头哈腰。 “颜掌柜,各位,受苦了。都没事吧?” “徐掌柜,你怎么才来,害得我家主人在里面遭罪!” 一个雄壮异常的三旬汉子,不满地朝徐掌柜嚷道。 “这不是殿下刚去了大理寺,在下才来晚了。抱歉!抱歉!” 徐掌柜赶紧跑了过去,满脸赔笑,连连作揖。 赵竑看得清楚,暗自摇头。这徐掌柜的神态,似乎也太谦卑了些。 “徐掌柜,这就是救我们的人吗?” “罪犯们”刚刚被放出来,男子个个威猛雄壮,很有些气势。另外一人一身青缎长衫右衽,女扮男装,身材修长,雍容华贵,一双秋水般的眼眸,清澈无比。 赵竑不由得一怔。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好身材的女子,一双逆天的大长腿,容颜如此娇艳,和她清澈的眸子一对,要说的客套话都忘了。 “看什么看,小心挖了你眼珠子!” 仿佛是感觉到了赵竑贪婪的目光,颜春黑亮的眼睛一瞪。 “小娘子国色天香,在下失态了,失礼了!” 赵竑老脸一红,赶紧拱手一礼。 老司机失态,太不应该。 这恐怕就是吴兢刚才所指的“入幕之宾”吧。 这家伙才是老司机,眼光够毒辣! 只不过,再细看这位长腿美女几眼,轮廓似乎过于硬朗。 脾气个性肯定很强,赵竑下意识地脑补。m.33qxs.m “救了你们,还这样无礼。真是岂有此理!” 主辱臣死,许胜的眼珠子立刻瞪了起来。 这个女扮男装的美人,美则美矣,就是太粗鲁了些。 “你小子是不是找死?” 看许胜对自己的主人无礼,雄壮异常的三旬汉子上来戳指怒骂,毫不客气。 “就凭你,要不要一起上?” 许胜冷笑一声,也不示弱。 “好了好了,都是自己人,千万不要伤了和气!” 双方剑拔弩张,徐掌柜赶紧上来,站到了二人之间。 “张开,退下!” 女扮男装的主人颜春首先开口。 “是,主人!” 叫张开的汉子立刻退下,恭恭敬敬,就如奴仆一般。 狱门口的衙役惊讶地看着这一切,犹豫着要不要上来。 “许胜,回来。徐掌柜,告辞了。” 赵竑向徐掌柜拱手告别,带着愤怒的许胜,转身就要离开。 临安府大牢前起冲突,要是再大打出手,又给抓进牢里去,玩笑可就开大了。 “殿下,多谢了!改日小人一定登门拜访,给殿下赔罪!” 徐掌柜见赵竑没有发怒,赶紧追上几步,给他赔礼。 “徐掌柜,没事了就好,就此别过!” 赵竑招呼着满脸黑线的许胜,迈步离开。 “慢着!” 颜春叫住了赵竑,她走了几步过来,负手而立,眉头微皱,努力让自己看的稳重些。 “你叫什么名字,也容我颜某日后报答。” 赵竑一怔,不由得莞尔一笑。 这女子美的冷艳,却不过十六七岁,装深沉,有些做作,也有些可爱。 不过,看她身旁这些彪悍的猛士们对她恭恭敬敬,似乎下人对主人。这样看来,这美女应该是某个富贵人家涉世未深、傲娇跋扈的千金。 “颜掌柜,这是济国公殿下,也是当今的大宋皇子。殿下,这位就是颜掌柜,和小人在清平坊经营粮食买卖!” 徐掌柜满脸赔笑,赶紧给自己的生意伙伴介绍。 “济国公,皇子?我还以为是当今太子!” 颜小娘子冷冷看了一眼赵竑,不屑地吐出一句。 徐掌柜的一脸尴尬,许胜脸色难看,恶狠狠一句。 “是大宋官家唯一的皇子,将来就是太子,大宋官家!” 赵竑一阵头疼,赶紧摆了摆手。 “徐掌柜,颜掌柜,告辞了,咱们后会有期。” 他三十大几的心理年龄,自然不会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计较。 “殿下,慢走!” 徐掌柜和赵竑拱手告别,笑容有些尴尬。 颜春没有说话,他也不好意思留下赵竑,一起吃个饭什么的。 “济国公,留步!” 颜小娘子上前一步,拦住了赵竑,冲着他抱拳作揖,一副江湖做派。 “颜掌柜,还有事吗?” 赵竑一阵无奈。无知者无畏,尤其是这些少年人,说话直戳人心窝子。 他是无权无势,但他至少还是个人,话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直接? “殿下,多谢了。他日有用得着我颜某的地方,义不容辞!” 颜春道谢盛气凌人,一副后世豪门千金拿钱砸人的嚣张。 “好说!好说!” 赵竑震惊于女子的明艳,也是抱拳行礼,和对方告别。 这少女天生尤物,一颦一笑,冷艳绝伦,差点亮瞎了他的狗眼。 他什么时候,被这样出众的女孩爱过?又有过这样的感情? 赵竑的心头,莫名地一酸。 “殿下,我们顺路,一起走吧!” 颜春上前几步,和赵竑同行,许胜只有退后一步。 太阳猛然从浓厚的云层中挣扎而出,二人在冬日的暖阳下并肩而行,身旁是青春动人的少女,幽香隐隐,赵竑不由得恍然若失。 他是重回了自己懵懂无知的高中年代了吗? “殿下,你怎么不说话?” “我说什么?没什么可说的。人生一潭死水,平淡的无聊,没有希望。” 赵竑轻声说道,似乎有很多感慨。 “你就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心上人吗?” 颜春惊讶于赵竑的伤感,不自禁问道。 此人身为皇子,衣食无忧,要什么有什么,怎么说的话让人压抑,自己却似乎没有解决的法子。 “亲人都已经过世,遥不可及;朋友似乎一去无踪;心上人,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往事不堪回首,赵竑变的更加情绪低落。 “你堂堂的皇子,要什么有什么,还扭扭捏捏?你都这样了,那天下人还怎么活?” 颜春不满地的看了看赵竑,继续道: “你们南人不是会谈诗作词、香词艳曲吗,那些个士大夫,不都是深谙此道吗?你就做一首词曲,让我开开眼界,自己也解解闷。” 南人?香词艳曲? 赵竑一怔,转过头去,看到颜春脸上的漫不经心,以及眼神里的表情,一丝不屑? “我跟你很熟吗?为什么要做给你?你以为你是谁?” 瞻仰完风波亭,赵竑本来就很不爽,往事又不堪回首,颜春的那一丝或许不屑,让他不由得暴走。 “你这人怎么这样?你有病吗?莫名其妙!” 颜春一怔,眼睛瞪了起来。 “我是病了,你有药吗?我怎么了?我干什么事,需要你高不高兴吗?” 赵竑脸色难看,拂袖而去。 “我也有病,知恩不报、忘恩负义的病,你有药吗?” 许胜狠狠撂下一句,紧紧跟上赵竑。 颜春阻止了气势汹汹的几个手下,眼神玩味。 这个大宋皇子,脾气还挺大,有些意思。 第十四章 人间 心事重重回到府中,大堂上熙熙攘攘,高朋满座,热闹异常,有几分元旦来临的气氛。 除了临安城的纨绔子弟,落魄士子,竟然还有一些莺莺燕燕,似乎是各瓦肆的行首歌妓。 想来也是,良家妇女,谁会成群结队地跑到自己这个已婚男家里来。 看来,这位殿下以前的生活,酒色财气、内容丰富,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殿下,反正无事可做,去春风楼吟诗赋词如何?” “殿下,呆着烦闷,不如去西湖,行舟赏雪,惬意得很!” “殿下,不如去丰乐楼,吃羊肉喝新酒去!” 看到赵竑进来,狐朋狗友,红颜知己人人行礼,个个眉开眼笑,一股说不出的亲切。 座中的纨绔们志得意满,大都属于吃喝不愁、无事可干、精通琴棋书画、旁门左道的临安城顽主。 他忽然想起后世某人的一句名言来:有钱人的核心就是无聊。 暴食伤胃、喝酒伤身、玩女人伤肾、赌博伤肝。这些人除了去眠花宿柳、伤身伤肾的“会所”,他们还能去哪里? 赏雪,不过是借着赏雪之名吃喝玩乐罢了。就他们脑袋里那点浆糊,能赏出什么来?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还是呕吐西湖、污染环境? 至于纨绔们嘴里的各大酒楼,比如丰豫门外的丰乐楼、延定坊东的春风楼,都是临安城有名的销金窟。一到晚上,楼外衣香鬓影,宝马香车,骄气逼人;楼内灯红酒绿,丝竹管弦,醉生梦死。也是这些临安城的纨绔们常去之地。尤其是到了春节前后,更是灯火通明,夜夜笙歌,乐而忘返。 琴棋书画,闻弦歌而知雅意,看来这个赵竑,还是一个核心就是无聊的文化“流氓”。 各大酒楼一顿的开销,也许就是百姓好几年的收入。 “各位,前日上朝,我和史弥远又吵了一架,闹得很不快。想起来,我这心里就来气,恨不得杀了这老贼,根本没有心情出去!” 赵竑话一出口,大堂中一片寂静。 “既然殿下心绪不佳,咱们就别打扰他,先告辞吧!”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终于有人咳嗽一声,皮笑肉不笑开口。 “殿下,咱们改日再聚!” “殿下心情不佳,咱们还是改日再来!” “改日再来!” 其他人纷纷站了起来,主动告辞。 大家本就是各取所需,当然不愿意平白被殃及池鱼。 大堂中,很快剩下了寥寥几人。 这都是赵竑府上的幕僚食客,要靠赵竑周济为生。 “殿下,史弥远权势滔天,在下还有妻儿老小,这就告辞了!” “殿下,史弥远权倾朝野,你多保重!” 几个门客也纷纷站了起来,就要告辞离去。 “各位,就要过节,麻烦去账房,每人领50贯钱,好好过个年吧。” 赵竑轻声一句,叫住了众人。 一般人家,五六贯钱就可以过个好年,50贯钱主仆情义,算是有诚意了。 幕僚们道谢离开,眼看着只剩下了几名歌妓,赵竑正在感叹人情冷暖,更无一个是男儿,不如青楼梦好时,其中一名妙龄女子含羞开口。 “殿下,临近年关,能否赏些节钱,让姐妹们也渡过年关?” 赵竑正在迷糊,一名歌妓拿了账册上来,赵竑打开,竟然是酒楼的开销,上面有前身龙飞凤舞的签名画押。 赵竑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年底要账来了。 数目又不大,上门讨债,不至于吧? 堂堂大宋皇子,他像赖账不还的人吗? “洪大家,你这是过分了。我堂堂的国公府,什么时候拖欠过你楼上的银两!” 李唐忍不住,送歌妓一张黑脸。 跑到府上要账,公然打脸,这以后还让不让人去光顾了? “殿下见谅,到了年关,所有人家都是一样,并不是单单针对殿下。姐妹们还要生活,就请殿下开恩吧。” 歌妓脸上微微一红,给赵竑赔礼道歉。 “殿下开恩!陛下见谅!” 其他几个莺莺燕燕,一起向赵竑行礼。 “洪大家,各位,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何况是到了年关。各位言重了。” 赵竑不苟言笑,把账册递给了李唐。 “李唐,你去安排一下。” 大过年的,这些额外消费,当然得还。 尤其是这些女子,挣得辛苦钱,可不容易。 “你们都随我来!” 李唐黑着脸,带着几个女子离开。 “许胜,怎么我以前常在外面……赊账吗?” 赵竑心里别扭,向一旁侍立的许胜轻声问道。 上门要账,这些歌妓,这是豁出去了,以后不打算做他的生意了? “殿下,欠账是常有,但都是过些日子一结,府上也不是付不起这些钱。殿下要当心,或许是有人背后指使。弄不好,明天的小报上,就有众妓到府上讨债的传闻。” 许胜的话,让赵竑一阵错愕。 感情自己才是淳朴无邪,太傻太天真。 “许胜,看不出你外表五大三粗的,头脑倒是灵活!”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何况自己还是个人生地不熟的菜鸟。 歌姬也就罢了,狐朋狗友大概率不靠谱,幕僚食客们也纷纷离开。看来,和史弥远交恶的恶果非同凡响。也由此可见史弥远的淫威之盛。 “干干净净白茫茫一片啊!” 满堂空荡荡,赵竑悠悠一句,盯着前方出神。 狐朋狗友、酒肉食客靠不住。仅靠两个位卑言轻的年轻侍卫,恐怕也无济于事。没有外援,仅靠自己,就和人和天斗,底气明显不足。 朝堂上一番年轻气盛,争强好胜之下,得了个军器所提点官的差遣,专门铸造火器。即便是做得再好,恐怕也改变不了目前的困境。 但无论怎样,还是干好当前的差遣吧。 本来想去军器所转转,不过现在是节假日,最快也得春节后上任。 府上的侍读、侍讲,翊善等官属,都是兼任,并不领自己的薪水,已经休假回家。府上的几个下人,也已经回家过节,府里难得地清静了下来。 “殿下,全都已经打发了。以小人看来,恐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李唐过来,脸黑得跟锅底一样。 “你也看出来了。” 赵竑哈哈一笑,忽然问道: “我以前和这些人出去,都是谁买……付账啊?” 口无遮拦之下,买单两个字差点又蹦出来。 “大多数时候,当然是殿下你呢!你是皇子,其他人很多都是混饭吃的。难道殿下你不知道吗?” 李唐没好气地说道,脸依然很黑。 现在这个赵竑没有架子,李唐和他说话,也没有了那么多顾忌。 “原来还是我有钱!” 赵竑点了点头,本想问一下自己的账户有几位数,最后放弃。 既得利益者,一辈子衣食无忧,问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食客们因为忌惮史弥远,放弃了自己这个冤大头,也可见史弥远的淫威。 想起府上的几个女人,赵竑立刻吩咐了下去。 “李唐,让徐姬和春桃、夏梦几个,多领些钱,回乡过年吧。” 即便是“卧底”,也是以色事人,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任人摆布。自己心知肚明,又何苦为难她们。 李唐离开不久,许胜又带了愁眉苦脸的一对中年夫妇进来。 “殿下,求求你救救阿良吧!” 中年妇人进来就跪,男子板着脸,不情愿地一揖,让赵竑不由得愣了片刻。 “殿下,这是徐氏夫妇。他们的小儿子徐良入狱,他们是来求你的。” 许胜在赵竑耳边小声科普。 这几天,他们都发现自己的主人好像魂不守舍,很多东西都记不起来了。 “徐良?” 赵竑又是一阵心惊肉跳。这个徐良又是何方神圣? “殿下,徐良是你从小玩到大的好友,结拜兄弟,“临安四杰”,信义竑良,你难道忘了吗?” 许胜小声说着,暗暗摇头。 殿下这脑子,不会真有问题吗? “徐叔、徐婶,你们快起来,请坐!” 赵竑和颜悦色,亲自上前扶起了徐母。 看到徐父不情愿的样子,赵竑瞬间明白了几分。 看来,母亲救儿心切,父亲很是不情愿,其中必有蹊跷。33qxs.m “叔父,阿良怎么了?” 徐父徐母锦衣华服,衣衫光鲜,显然是官宦人家。 “临安四杰”,结义兄弟? 赵竑不由得莞尔。谁没年轻过?这个赵竑,也有年少轻狂的曾经。 “殿下,阿良他犯了错,进了临安府的大牢。求求你发发善心,把他救出来吧。” 徐父没有说话,徐母哆哆嗦嗦开口,可怜兮兮,还偷偷用手扯了扯徐父的衣衫。 “殿下,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我徐家的脸面,都被他丢尽了!” 徐父黑着脸,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塞给了徐母。 徐母上前,把钱袋又塞给了赵竑。 “阿……伯母,这是什么?” 赵竑一头雾水,“阿姨”两个字差的叫了出来。 他接过布袋,看到袋子里几块金铤,赶紧退了回去。 “伯母,赶紧拿着!要不然,我真不办这事了!” 看两位长者的打扮,绫罗绸缎,举止大方,似乎不是普通人家。 不过,从徐母徐父袖边的磨损,大致可以看出,徐家可能已经落魄,日子并不好过。 “殿下,你真是仁义啊!” 徐父感慨万千。这些金铤,已经是他们所有的积蓄了。 “你们放心吧!临安府尹吴兢和我有些交情,我明天一早就去找他,让他尽快放人!” 人关在临安府大牢,这就好办,无非花点钱而已。反正钱不是自己的,也不觉得心痛。 徐父徐母千谢万谢离开,赵竑坐回椅子上,对李唐道: “李唐,最近我脑子有点糊涂,可能是喝酒喝多了。我身边的这些亲朋好友,红粉知己,麻烦你好好给我讲一下。” 确实,许多身边的亲友不知道底细,让他不得不经常尴尬。 “殿下,你这几位可不是什么狐朋狗友,都有些本事。就说那个田义,他们家祖传的六合枪法,临安城大大有名。殿前司曾经招他父子去禁军中当枪棒教头,都被他们拒绝了。” 李唐的话,让赵竑一下子起了兴趣。 “80万禁军枪棒教头!他怎么不叫林冲呀?” 赵竑兴致勃勃,立刻催起了李唐。 “其他的两个怎么样?你也给我讲一下!” “殿下,其他的两个,包括这个阿良,我还真不清楚。这个田义,因为他在坝北修义坊卖肉,价钱公道,有时候我还光顾一下,所以知道。” 李唐看着赵竑,暗暗摇头。 看赵竑这样子,恐怕不是喝酒喝多了,而是脑子真有问题了。 六合枪?卖肉?屠夫? 这是春秋战国时,大梁城“救赵挥金槌”的屠夫朱亥吗? 可惜,自己也不是什么“战国四公子”。 “李唐,拿坛好酒,带两包点心茶叶,我要去修义坊!” 赵竑兴趣盎然,朗声说了出来。 来到了大宋,除了要领略一下临安城的风流妖娆,风土人情,还要交几个朋友,论论情怀。 既来之,则安之。人还是要活在现实中。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就遵从这个时代的活法。 至于前世的那些记忆,还是随风而散吧。 “殿下,你真要去修义坊?” 李唐提着礼品,跟在赵竑身后,黑着脸问道。 “是!坝北,修义坊,看朋友!没疑问了吧?” 赵竑继续向前,头也不回。 皇帝也有穷亲戚,何况他一个无大权无大势好色荒淫的窝囊皇子。 “殿下,修义坊可都是肉铺,脏兮兮的,你不嫌弃吗?” 李唐挺着黑脸,诧异地问道。 临安城的肉市在坝北的修义坊,巷内两街,都是屠宰的肉铺,每天宰猪不下数百口,热闹无比,但环境也不太好,勾栏瓦舍无数。 赵竑爱好弹琴,白衣飘飘,让他去杀猪放血的地方,他受得了吗? “有什么脏的?吃五谷杂粮,拉屎撒尿放屁,凡夫俗子一个,难道不吃不喝不拉撒呢?” 赵竑看着李唐,哈哈一笑。 “李唐,你没有发现,自己比以前开朗多了吗?” 李唐一阵错愕,赶紧向前带路。 这也太粗俗了吧!这样的话也能说出来,真是跟变了个人一样。 修义坊龙蛇混杂,私娼不少。赵竑这个时候去,名义上去看他那个结义兄弟,不会是寂寞难耐,去找私娼寻欢作乐吧? 这还没到晚上啊! 第十五章 胥吏 二人到了修义坊,只见一家肉铺前,围满了看热闹的观众,熙熙攘攘的吃瓜人群不少,瓜子皮磕得满地都是,指指点点,嬉笑怒骂,看热闹绝对不怕事大。 人群水泄不通,里面正在发出喝骂声和打斗声。 “殿下,要不要过去看看?” 李唐轻声问道。眼前围得满满当当的人群,似乎挡住了去路。 赵竑看了看人群,目光转向一旁的肉铺,眉头一皱。 “进去看看!” 这充满了烟火味的街市,让他觉得亲切。要是涮涮火锅、打几圈麻将,人生的真谛不过如此。 “让一下!让一下!” 喊了几声,没有人理睬,李唐分开双臂,连拉带推,把吃瓜群众纷纷推到一边,硬是闯出一条路来。 观众愤愤不平,但是看赵竑衣衫华贵,行头不一般,李唐腰里面还挂着腰刀,敢怒不敢言。 二人进了人群,只见一群戾气满身的泼皮正在围殴一人。被殴打的那人躺在地上,蜷着身子,胳膊手臂护住了头脸小腹,任凭对方拳打脚踢。 “叫你小子横!” “去死吧!你个狗娘养的!” 泼皮们一边踢打地上的男子,一边骂骂咧咧。 赵竑看的仔细,不由得莞尔一笑。 泼皮们看似打的热闹,其实都是很有分寸,并没有下死手,也不会伤筋动骨。 临安城的街头哲学,这些泼皮是深得精髓。 “老丈,发生了什么事?” 李唐看泼皮们下手狠,向一旁的围观老者问道。 这光天化日之下殴打他人,都没有王法吗? “这田大郎,得罪了街上的泼皮马三,现在被对方报复。” 老丈看李唐架势不一般,低声细语说道。 “老丈,是那个田大郎,姓甚名谁?” 李唐心头一动,立即问道。 这不会就是田义田大郎吧? “六合枪田六合的儿子,田家大郎田义,那个“田家肉铺”就是他们的。光挨打不还手,浪费了一身好本事!” 老者话音刚落,赵竑迫不及待,已经进了人群,一脚踹翻一个泼皮。 赵竑亲自动手,李唐大吃一惊,立刻跟上,拳脚如风,打翻一人,击退二人,其他泼皮见李唐来势凶猛,纷纷闪开。 赵竑把被殴打的田义拉了起来,同时不忘给李唐竖起了大拇指。 “李唐,好身手,果然是金枪般的。厉害!” 这几下拳打脚踢,干净利落,虎虎生风,赵竑都感觉到其中的威力。 李唐来不及给赵竑反应,挺身站在了赵竑的身前。 “殿下,你怎么来了?” 被打的年轻汉子中等身材,浓眉大眼,粗布短衣,脸上几处青紫,却浑身透着精神劲。 腰杆笔直,眼睛黑亮,练家子的特质,在他身上淋漓尽致。 田义看着赵竑,满脸的惊喜,显然是发自内心。 “田大郎,不要叫什么殿下,叫我赵竑就是!” 赵竑哈哈笑道,毫无架子,给年轻汉子拍打身上的尘土。 不用问,这就是他少年时的“结拜兄弟”田义了。 眼睛是窗户,这个田义眼神清澈,透露着一股无法掩饰的真善美,让赵竑自惭形秽。 自己这颗心脏,泥潭里滚过,早已经脏了。 一个身高肩宽的泼皮走了出来,黑色垂脚幞头,黑色缎靴,黑色的棉衣,国字脸,络腮胡,手提一个精致的红色小竹笼,里面几只色彩斑斓的鸟儿。